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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辣の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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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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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3: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戴宗智取公孫勝 李逵斧劈羅真人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便可破得。」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著,卻哪裡去尋?」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他是個清高的人,必然在個名山洞府,大川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繞薊州管下縣道名山仙境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叫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走得許多路程。」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須要一路上吃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吃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他?今番並不敢惹事了。」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縛了包裹,拜辭宋江並眾人,離了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

走了二十餘里,李逵立住腳道:「大哥,買碗酒吃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吃素酒。且向前面去。」李逵答道:「便吃些肉,也打甚麼緊。」戴宗道:「你又來了。今日已晚,且尋客店宿了,明日早行。」兩個又走了三十餘里,天色昏黑,尋著一個客店歇了,燒起火來做飯,沽一角酒來吃。李逵搬一碗素飯,並一碗菜湯,來房裡與戴宗吃。戴宗道:「你如何不吃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吃飯哩。」戴宗尋思道:「這廝必然瞞著我背地裡吃葷。」戴宗自把素飯吃了,卻悄悄地來後面張時,見李逵討兩角酒,一盤牛肉,在那裡自吃。戴宗道:「我說甚麼?且不要道破他,明日小小地耍耍他便了。」戴宗自去房裡睡了。李逵吃了一回酒肉,恐怕戴宗說他,自暗暗的來房裡睡了。

到五更時分,戴宗起來叫李逵打火,做些素飯吃了,各分行李在背上,算還了房客錢,離了客店。行不到二里多路,戴宗說道:「我們昨日不曾使『神行法』,今日須要趕程途,你先把包裹拴得牢了,我與你作法,行八百里便住。」戴宗取四個甲馬,去李逵兩隻腿上也縛了,分付道:「你前面酒食店裡等我。」戴宗唸唸有詞,吹口氣在李逵腿上,李逵拽開腳步,渾如駕雲的一般,飛也似去了。戴宗笑道:「且著他忍一日餓。」戴宗也自拴上甲馬,隨後趕來。李逵不省得這法,只道和他走路一般。只聽耳朵邊風雨之聲,兩邊房屋樹木,一似連排價倒了的,腳底下如雲催霧趲。李逵怕將起來,幾遍待要住腳,兩條腿哪裡收拾得住,卻似有人在下面推的相似,腳不點地,只管的走去了。看見酒肉飯店,又不能夠入去買吃,李逵只得叫:「爺爺,且住一住!」

看看走到紅日平西,肚裡又饑又渴,越不能夠住腳,驚得一身臭汗,氣喘做一團。戴宗從背後趕來,叫道:「李大哥,怎的不買些點心吃了去?」李逵應道:「哥哥,救我一救,餓殺鐵牛也!」戴宗懷裡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吃。李逵叫道:「我不能夠住腳買吃,你與我兩個充飢。」戴宗道:「兄弟,你走上來與你吃。」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來遠近,只接不著。李逵叫道:「好哥哥,等我一等。」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蹺蹊,我的兩條腿也不能夠住。」李逵道:「阿也!我的這鳥腳不由我半分,自這般走了去,只好把大斧砍了那下半截下來。」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兒耍我,砍了腿下來,你卻笑我。」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也走不得住,你自走去。」李逵叫道:「好爺爺,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不許吃葷,第一戒的是牛肉。若還吃了一塊牛肉,直要走十萬里,方才得住。」李逵道:「卻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瞞著哥哥,真個偷買幾斤牛肉吃了。正是怎麼好!」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只用去天盡頭走一遭了,慢慢地卻得三五年,方才回得來。」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戴宗笑道:「你從今已後,只依得我一件事,我便罷得這法。」李逵道:「老爹,我今都依你便了。」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著我吃葷麼?」李逵道:「今後但吃葷,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我見哥哥要吃素,鐵牛卻吃不得,因此上瞞著哥哥,今後並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饒你這一遍!」退後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

李逵卻似釘住了的一般,兩隻腳立定地下,那移不動。戴宗道:「我先去,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抬腳,哪裡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晚夕怎地得去?」便叫道:「哥哥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今番依我說麼?」李逵道:「你是我親爺,卻是不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卻要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鐵牛,早歇了罷!」前面到一個客店,兩個且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裡去,腿上都卸下甲馬來,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道:「這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戴宗道:「誰著你夜來私買酒肉吃?」李逵道:「為是你不許我吃葷,偷了些吃,也吃你耍得我好了。」戴宗叫李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吃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了。

睡到五更起來,洗漱罷,吃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親爺,我不要縛了。」戴宗道:「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一似夜來只釘住在這裡。只等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我依,我依。」戴宗與李逵當日各縛兩個甲馬,作起『神行法』,扶著李逵兩個一同走。原來戴宗的法,要行便行,要住便住。李逵從此哪裡敢違他言語,於路上只是買些素酒素飯,吃了便行。

話休絮繁。兩個用「神行法」,不旬日,迤邐來薊州城外客店裡歇了。次日兩個入城來,戴宗扮做主人,李逵扮做僕者。繞城中尋了一日,並無一個認得公孫勝的,兩個自回店裡歇了。次日又去城中小街狹巷尋了一日,絕無消耗。李逵心焦,罵道:「這個乞丐道人,卻鳥躲在哪裡!我若見時,腦揪將去見哥哥。」戴宗說道:「你又來了,若不聽我言語,我又教你吃苦。」李逵笑道:「我自這般說耍。」戴宗又埋怨了一回,李逵不敢回話。兩個又來店裡歇了。

次日早起,卻去城外近村鎮市尋覓。戴宗但見老人,便施禮拜問公孫勝先生家在哪裡居住,並無一人認得。戴宗也問過數十處。當日晌午時分,兩個走得肚饑,路旁邊見一個素麵店,兩個直入來,買些點心吃。只見裡面都坐滿,沒一個空處,戴宗、李逵立在當路。過賣問道:「客官要吃麵時,和這老人合坐一坐。」戴宗見個老丈,獨自一個佔著一付大座頭,便與他施禮,唱個喏,兩個對面坐了。李逵坐在戴宗肩下,分付過賣造四個壯面來。戴宗道:「我吃一個,你吃三個不少麼?」李逵道:「不濟事。一發做六個來,我都包辦。」過賣見了也笑。

等了半日,不見把麵來。李逵卻見都搬入裡面去了,心中已有五分焦躁。只見過賣卻搬一個熱麵,放在合坐老人面前。那老人也不謙讓,拿起麵來便吃。那分麵卻熱,老兒低著頭,伏桌兒吃。李逵性急,見不搬麵來,叫一聲:「過賣!」罵道:「卻教老爺等了這半日。」把那桌子只一拍,濺那老人一臉熱汁,那分麵都潑翻了。老兒焦躁,便來揪住李逵,喝道:「你是何道理,打翻我麵?」李逵捻起拳頭,要打老兒。戴宗慌忙喝住,與他陪話道:「丈丈休和他一般見識,小可賠丈丈一分麵。」那老人道:「客官不知:老漢路遠,早要吃了麵回去聽講,遲時誤了程途。」戴宗問道:「丈丈何處人氏?卻聽誰人講甚麼?」老兒答道:「老漢是本處薊州管下九宮縣二仙山下人氏。因來這城中買些好香回去,聽山上羅真人講說『長生不老之法。』」戴宗尋思道:「莫不公孫勝也在那裡?」便問老人道:「丈丈貴莊,曾有個公孫勝麼?」老人道:「客官問別人定不知,多有人不認的他。老漢和他是鄰舍。他只有個老母在堂。這個先生,一向雲遊在外,此時喚做公孫一清。如今出姓,都只叫他清道人,不叫做公孫勝。此是俗名,無人認得。」戴宗道:「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戴宗又拜問丈丈道:「九宮縣二仙山離此間多少路?清道人在家麼?」老人道:「二仙山只離本縣四十五里便是。清道人他是羅真人上首徒弟,他本師不放離左右。」戴宗聽了大喜。連忙催趲麵來吃,和那老兒一同吃了,算還麵錢,同出店肆,問了路途。戴宗道:「丈丈先行。小可買些香紙,也便來也。」老人作別去了。

戴宗、李逵回到客店裡,取了行李包裹,再拴上甲馬,離了客店,兩個取路投九宮縣二仙山來。戴宗使起『神行法』,四十五里,片時到了。二人來到縣前,問二仙山時,有人指道:「離縣投東,只有五里便是。」兩個又離了縣治,投東而行。果然行不到五里,早望見那座仙山,委實秀麗。但見:

青山削翠,碧岫堆雲。兩崖分虎踞龍盤,四面有猿啼鶴唳。朝看雲封山頂,暮觀日掛林梢。流水潺漫,澗內聲聲鳴玉珮;飛泉瀑布,洞中隱隱奏瑤琴。若非道侶修行,定有仙翁煉藥。

當下戴宗、李逵來到二仙山下,見個樵夫。戴宗與他施禮,說道:「借問此間清道人家在何處居住?」樵夫指道:「只過這東山嘴,門外有條小石橋的便是。」兩個抹過山嘴來,見有十數間草房,一周圍矮牆,牆外一座小小石橋。兩個來到此邊,見一個村姑提一籃新果子出來。戴宗施禮問道:「娘子從清道人家出來,清道人在家麼?」村母答道:「在屋後煉丹。」戴宗心中暗喜,分付李逵道:「你且去樹背後躲一躲。待我自入去,見了他,卻來叫你。」戴宗自入到裡面看時,一帶三間草房,門上懸掛一個蘆簾。戴宗咳嗽了一聲,只見一個白髮婆婆從裡面出來。戴宗看那婆婆,但見:

蒼然古貌,鶴髮酡顏。眼昏似秋月籠煙,眉白如曉霜映日。青裙素服,依稀紫府元君;布襖荊釵,彷彿驪山老姥。形如天上翔雲鶴,貌似山中傲雪松。

戴宗當下施禮道:「告稟老娘:小可欲求清道人相見一面。」婆婆問道:「官人高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從山東到此。」婆婆道:「孩兒出外雲遊,不曾還家。」戴宗道:「小可是舊時相識,要說一句緊要的話,求見一面。」婆婆道:「不在家裡,有甚話說,留下在此不妨。待回家,自來相見。」戴宗道:「小可再來。」就辭了婆婆,卻來門外對李逵道:「今番須用著你。方纔他娘說道,不在家裡,如今你可去請他。他若說不在時,你便打將起來,卻不得傷犯他老母。我來喝住,你便罷。」李逵先去包裹裡取出雙斧,插在兩胯下,入的門裡,叫一聲:「著個出來!」婆婆慌忙迎著問道:「是誰?」見了李逵睜著雙眼,先有八分怕他,問道:「哥哥有甚話說?」李逵道:「我是梁山泊『黑旋風』。奉著哥哥將令,教我來請公孫勝。你叫他出來,佛眼相看,若還不肯出來,放一把鳥火,把你家當都燒做白地,莫言不是早早出來!」婆婆道:「好漢莫要恁地。我這裡不是公孫勝家,自喚做清道人。」李逵道:「你只叫他出來,我自認得他鳥臉。」婆婆道:「出外雲遊未歸。」李逵拔出大斧,先砍翻一堵壁。婆婆向前攔住,李逵道:「你不叫你兒子出來,我只殺了你。」拿起斧來便砍,把那婆婆驚倒在地。只見公孫勝從裡面走將出來,叫道:「不得無禮!」有詩為證:

藥爐丹灶學神仙,遁跡深山了萬緣。不是凶神來屋裡,公孫安肯出堂前。

戴宗便來喝道:「鐵牛,如何嚇倒老母!」戴宗連忙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個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來。」公孫勝先扶娘入去了,卻出來拜請戴宗,李逵,邀進一間淨室坐下,問道:「虧二位尋得到此。」戴宗道:「自從師父下山之後,小可先來薊州尋了一遍,並無打聽處,只糾合得一夥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兩三陣用妖法贏了,無計奈何,只得教小可和李逵來尋請足下。繞遍薊州,並無尋處。偶因素麵店中,得個此間老丈指引到此。卻見村姑說足下在家燒煉丹藥,老母只是推卻,因此使李逵激出師父來。這個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請師父便可行程,以見始終成全大義之美。」公孫勝道:「貧道幼年飄蕩江湖,多與好漢們相聚。自從梁山泊分別回鄉,非是昧心:一者母親年老,無人奉侍;二乃本師羅真人留在屋前,恐怕有人尋來,故改名清道人,隱藏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際,師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孫勝道:「干礙老母無人養贍,本師羅真人如何肯放。其實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懇告,公孫勝扶起戴宗,說道:「再容商議。」公孫勝留戴宗、李逵在淨室裡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

三個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若是師父不肯去時,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山寨大義,從此休矣!」公孫勝道:「且容我去稟問本師真人。若肯容許,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啟問本師。」公孫勝道:「且寬心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煩請師父同往一遭。」公孫勝便起身,引了戴宗、李逵,離了家裡,取路上二仙山來。此時已是秋殘冬初時分,日短夜長,容易得晚,來到半山腰,卻早紅輪西墜。松陰裡面一條小路,直到羅真人觀前,見有朱紅牌額,上寫三個金字,書著「紫虛觀」。三人來到觀前,看那二仙山時,果然是好座仙境。但見:

青松鬱鬱,翠柏森森。一群白鶴聽經,數個青衣碾藥。青梧翠竹,洞門深鎖碧窗寒;白雪黃芽,石室雲封丹灶暖。野鹿銜花穿徑去,山猿擎果度巖來。時聞道士談經,每見山翁論法。虛皇壇畔,天風吹下步虛聲;禮斗殿中,鸞背忽來環珮韻。只此便為真紫府,更於何處覓蓬萊?

三人就著衣亭上,整頓衣服,從廊下入來,逕投殿後松鶴軒裡去。兩個童子看見公孫勝領人入來,報知羅真人。傳法旨,教請三人入來。當下公孫勝引著戴宗、李逵到松鶴軒內,正值真人朝真才罷,坐在雲床上。公孫勝向前行禮起居,躬身侍立。戴宗、李逵看那羅真人時,端的有神遊八極之表。但見:

星冠攢玉葉,鶴氅縷金霞。長髯廣頰,修行到無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長生之境。每啖安期之棗,曾嘗方朔之桃。氣滿丹田,端的綠筋紫腦;名登玄菉,定知蒼腎青肝。正是三更步月鸞聲遠,萬里乘雲鶴背高。

戴宗當下見了,慌忙下拜。李逵只管著眼看。羅真人問公孫勝道:「此二位何來?」公孫勝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師,山東義友是也。今為高唐州知府高廉顯逞異術,有兄宋江特令二弟來此,呼喚弟子。未敢擅便,故來稟問我師。」羅真人道:「吾弟子既脫火坑,學煉長生,何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暫請公孫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出家人閒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議。」公孫勝只得引了二人,離了松鶴軒,連晚下山來。李逵問道:「那老仙先生說甚麼?」戴宗道:「你偏不聽得?」李逵道:「便是不省得這般鳥則聲。」戴宗道:「便是他的師父說道教他休去。」李逵聽了,叫起來道:「教我兩個走了許多路程,千難萬難尋見了,卻放出這個屁來。莫要引老爺性發,一隻手捻碎你這道冠兒,一隻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賊道倒直撞下山去。」戴宗矁著道:「你又要釘住了腳!」李逵道:「不敢,不敢,我自這般說一聲兒耍。」

三個再到公孫勝家裡,當夜安排些晚飯吃了。公孫勝道:「且權宿一宵,明日再去懇告本師。若肯時,便去。」戴宗至夜叫了安置,兩個收拾行李,都來淨室裡睡了。兩個睡到五更左側,李逵悄悄地爬將起來。聽得戴宗齁齁的睡著,自己尋思道:「卻不是干鳥氣麼?你原是山寨裡人,卻來問甚麼鳥師父!明朝那廝又不肯,卻不誤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殺了那個老賊道,教他沒問處,只得和我去。」

李逵當時摸了兩把板斧,悄悄地開了房門,乘著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來。到得紫虛觀前,卻見兩扇大門關了,旁邊籬牆若不甚高。李逵騰地跳將過去,開了大門,一步步摸入裡面來。直至松鶴軒前,只聽隔窗有人看誦玉樞寶經之聲。李逵爬上來,舐破窗紙張時,見羅真人獨自一個坐在雲床上。面前桌兒上燒著一爐好香,點著兩枝畫燭,朗朗誦經。李逵道:「這賊道卻不是當死!」一踅踅過門邊來,把手只一推,呀的兩扇亮槅齊開。李逵搶將入去,提起斧頭,便望羅真人腦門上劈將下來,砍倒在雲床上,流出白血來。李逵看了,笑道:「眼見的這賊道是童男子身,頤養得元陽真氣,不曾走洩,正沒半點的紅。」李逵再仔細看時,連那道冠兒劈做兩半,一顆頭直砍到項下。李逵道:「今番且除了一害,不煩惱公孫勝不去。」便轉身出了松鶴軒,從側首廊下奔將出來,只見一個青衣童子攔住李逵,喝道:「你殺了我本師,待走哪裡去!」李逵道:「你這個小賊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頭早砍下台基邊去。二人都被李逵砍了。李逵笑道:「只好撒開。」逕取路出了觀門,飛也似奔下山來。到得公孫勝家裡,閃入來,閉上了門,淨室裡聽戴宗時,兀自未覺。李逵依然原又去睡了。直到天明,公孫勝起來安排早飯,相待兩個吃了。戴宗道:「再請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懇告真人。」李逵聽了,暗暗地冷笑。

三個依原舊路,再上山來。入到紫虛觀裡松鶴軒中,見兩個童子。公孫勝問道:「真人何在?」童子答道:「真人坐在雲床上養性。」李逵聽說,吃了一驚,把舌頭伸將出來,半日縮不入去。三個揭起簾子入來看時,見羅真人坐在雲床上中間。李逵暗暗想道:「昨夜莫非是錯殺了?」羅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來何干?」戴宗道:「特來哀告我師慈悲,救取眾人免難。」羅真人道:「這黑大漢是誰?」戴宗答道:「是小可義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孫勝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謝。李逵自暗暗尋思道:「那廝知道我要殺他,卻又鳥說!」

只見羅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時便到高唐州如何?」三個謝了。戴宗尋思:「這羅真人又強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喚道童取三個手帕來。戴宗道:「上告我師:卻是怎生教我們便能夠到高唐州?」羅真人便起身道:「都跟我來。」三個人隨出觀門外石巖上來。先取一個紅手帕,鋪在石上道:「吾弟子可登。」公孫勝雙腳在上面,羅真人把袖一拂,喝聲道:「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紅雲,載了公孫勝,冉冉騰空便起,離山約有二十餘丈。羅真人喝聲:「住!」那片紅雲不動。卻鋪下一個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聲:「起!」那手帕卻化作一片青雲,載了戴宗,起在半空裡去了。那兩片青紅二雲,如蘆席大,起在天上轉,李逵看得呆了。羅真人卻把一個白手帕鋪在石上,喚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來,好個大疙瘩。」羅真人道:「你見二人麼?」李逵立在手帕上,羅真人說一聲「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雲,飛將起去。李逵叫道:「阿呀!我的不穩,放我下來。」羅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紅二雲平平墜將下來。戴宗拜謝,侍立在面前,公孫勝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著我下來,我劈頭便撒下來也!」羅真人問道:「我等自是出家人,不曾惱犯了你,你因何夜來越牆而過,入來把斧劈我?若是我無道德,已被殺了。又殺了我一個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錯認了?」羅真人笑道:「雖然只是砍了我兩個葫蘆,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難。」把那手招喝聲:「去!」一陣惡風,把李逵吹入雲端裡。只見兩個黃巾力士,押著李逵,耳邊只聽得風雨之聲,不覺逕到薊州地界,諕得魂不著體,手腳搖戰。忽聽得刮剌剌地響一聲,卻從薊州府廳屋上骨碌碌滾將下來。

當日正值府尹馬士弘坐衙,廳前立著許多公吏人等,看見半天裡落下一個黑大漢來,眾皆吃驚。馬知府見了,叫道:「且拿這廝過來!」當下十數個牢子獄卒,把李逵驅至當面。馬府尹喝道:「你這廝是哪裡妖人?如何從半天裡吊將下來?」李逵吃跌得頭破額裂,半晌說不出話來。馬知府道:「必然是個妖人,教去取些法物來。」牢子節級將李逵捆翻,驅下廳前草地裡,一個虞候,掇一盆狗血,沒頭一淋;又一個提一桶尿糞來,望李逵頭上直澆到腳底下。李逵口裡,耳朵裡都是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羅真人的伴當。」原來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世的活神仙,因此不肯下手傷他。再驅李逵到廳前,早有吏人稟道:「這薊州羅真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之書,每聞今古之事,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即係妖人。牢子,與我加力打那廝!」眾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馬知府喝道:「你那廝快招入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釘了,押下大牢裡去。李逵來到死囚獄裡,說道:「我是直日神將,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李逵:「你端的是甚麼人?」李逵道:「我是羅真人親隨直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了真人,把我撇在此間,教我受此苦難,三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食來將息我時,我教你們眾人全家都死。」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到都怕他,只得買酒買肉請他吃。李逵見他們害怕,越說起風話來。牢裡眾人越怕了,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換些乾淨衣裳。李逵道:「若還缺了我酒食,我便飛了去,教你們受苦。」牢裡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裡不題。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真人留住戴宗在觀裡宿歇,動問山寨裡事務。戴宗訴說晁天王、宋公明仗義疏財,專只替天行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子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真人聽罷甚喜。一住五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羅真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了,還休帶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李逵雖是愚蠢,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處:第一,鯁直,分毫不肯苟取於人;第二,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三,並無淫慾邪心,貪財背義,敢勇當先。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面。」羅真人笑道:「貧道已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為是下土眾生作業太重,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了此人;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拜謝。羅真人叫一聲:「力士安在?」就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現,但見:

面如紅玉,鬚似皂絨。彷彿有一丈身材,縱橫有千斤氣力。黃巾側畔,金環日耀噴霞光;繡襖中間,鐵甲霜鋪吞月影。設在壇前護法,每來世上降魔。

那個黃巾力士上告:「我師有何法旨?」羅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已滿。你還去薊州牢裡取他回來,速去速回。」力士聲諾去了。約有半個時辰,從虛空裡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哪裡?」李逵看了羅真人,只管磕頭拜說道:「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已後,可以戒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敢不遵依真人言語?」戴宗道:「你正去哪裡走了這幾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陣風,直刮我去薊州府裡,從廳屋脊上直滾下來,被他府裡眾人拿住。那個馬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卻教牢子獄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頭一身;打得我兩腿肉爛,把我枷了,下在大牢裡去。眾人問我,是何神從天上落下來?我因說是羅真人的親隨直日神將,因有些過失,罰受此苦,過二三日,必來取我。雖是吃了一頓棍棒,卻也詐得些酒食噇,那廝們懼怕真人,卻與我洗浴,換了一身衣裳。方才吾在亭心裡詐酒肉吃,只見半空裡跳下這個黃巾力士,把枷鎖開了,喝我閉眼,一似睡夢中,直扶到這裡。」公孫勝道:「師父似這般的黃巾力士,有一千餘員,都是本師真人的伴當。」李逵聽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說,免教我做了這般不是?」只顧下拜。戴宗也再拜懇告道:「小可端的來的多日了,高唐州軍馬甚急,望乞師父慈悲,放公孫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送還山。」羅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為汝大義為重,權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當記取。」公孫勝向前跪聽真人指教。

正是滿還濟世安邦願,來作乘鸞跨鳳人。畢竟羅真人對公孫勝說出甚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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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3: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回 入雲龍鬥法破高廉 黑旋風探穴救柴進

話說當下羅真人道:「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的一般。吾今傳授與汝『五雷天罡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休被人欲所縛,誤了大事,專精從前學道之心。你的老母,我自使人早晚看視,勿得憂念。汝應上界天閒星,以此容汝去助宋公明。吾有八個字,汝當記取,休得臨期有誤。」羅真人說那八個字,道是:「逢幽而止,遇汴而還。」公孫勝拜授了訣法,便和戴宗、李逵三個拜辭了羅真人,別了眾道伴下山。歸到家中,收拾了道衣,寶劍二口,並鐵冠如意等物了當,拜辭了老母,離山上路。行過了三四十里路程,戴宗道:「小可先去報知哥哥,先生和李逵大路上來,卻得再來相接。」公孫勝道:「正好。賢弟先往報知,吾亦趲行來也。」戴宗分付李逵道:「於路小心伏侍先生。但有些差池,教你受苦。」李逵道:「他和羅真人一般的法術,我如何敢輕慢了他?」戴宗拴上甲馬,作起「神行法」來,預先去了。

卻說公孫勝和李逵兩個離了二仙山九宮縣,取大路而行,到晚尋店安歇。李逵懼怕羅真人法術,十分小心伏侍公孫勝,哪裡敢使性。兩個行了三日,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武岡鎮。只見街市人煙輳集,公孫勝道:「這兩日於路走的睏倦,買碗素酒素麵吃了行。」李逵道:「也好。」卻見驛道旁邊一個小酒店,兩個人來店裡坐下。公孫勝坐了上首,李逵解了腰包,下首坐了。叫過賣一面打酒,就安排些素饌來與二人吃。公孫勝道:「你這裡有甚素點心賣?」過賣道:「我店裡只賣酒肉,沒有素點心,市口人家有棗糕賣。」李逵道:「我去買些來。」便去包內取了銅錢,逕投市鎮上來,買了一包棗糕。欲待回來,只聽得路旁側首有人喝采道:「好氣力!」李逵看時,一夥人圍定一個大漢,把鐵瓜錘在那裡使,眾人看了喝采他。

李逵看那大漢時,七尺以上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條大路。李逵看那鐵錘時,約有三十來斤。那漢使得發了,一瓜錘正打在壓街石上,把那石頭打做粉碎,眾人喝采。李逵忍不住,便把棗糕揣在懷中,便來拿那鐵錘。那漢喝道:「你是甚麼鳥人?敢來拿我的錘!」李逵道:「你使的甚麼鳥好,教眾人喝采!看了倒污眼!你看老爺使一回,教眾人看。」那漢道:「我借與你,你若使不動時,且吃我一頓脖子拳了去。」李逵接過瓜錘,如弄彈丸一般。使了一回,輕輕放下,面又不紅,心頭不跳,口內不喘。那漢看了,倒身下拜,說道:「願求哥哥大名。」李逵道:「你家在哪裡住?」那漢道:「只在前面便是。」引了李逵到一個所在,見一把鎖鎖著門。那漢把鑰匙開了門,請李逵到裡面坐地。

李逵看他屋裡都是鐵砧、鐵錘、火爐、鉗、鑿家火,尋思道:「這人必是個打鐵匠人,山寨裡正用得著,何不叫他也去入伙?」李逵又道:「漢子,你通個姓名,教我知道。」那漢道:「小人姓湯,名隆。父親原是延安府知寨官,因為打鐵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帳前敘用。近年父親在任亡故,小人貪賭,流落在江湖上,因此權在此間打鐵度日。入骨好使槍棒。為是自家渾身有麻點,人都叫小人做『金錢豹子』。敢問哥哥高姓大名?」李逵道:「我便是梁山泊好漢『黑旋風』李逵。」湯隆聽了,再拜道:「多聞哥哥威名,誰想今日偶然得遇。」李逵道:「你在這裡,幾時得發跡,不如跟我上梁山泊入伙,叫你也做個頭領。」湯隆道:「若得哥哥不棄,肯帶攜兄弟時,願隨鞭鐙。」就拜李逵為兄。李逵認湯隆為弟。湯隆道:「我又無家人伴當,同哥哥去市鎮上吃三杯淡酒,表結拜之意。今晚歇一夜,明日早行。」李逵道:「我有個師父在前面酒店裡,等我買棗糕去吃了便行,擔擱不得,只可如今便行。」湯隆道:「如何這般要緊?」李逵道:「你不知宋公明哥哥,見今在高唐州界首廝殺,只等我這師父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湯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朴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粗重家火,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裡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吃了棗糕,算還了酒錢。李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領兵來搦戰。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里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騎軍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風酒,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眾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用並眾頭領等。講禮已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且著拔寨都起,看敵軍如何,貧道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引軍起身,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已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搶鼓,吶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已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將引三百神兵並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裡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十騎馬來,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騎馬上,為頭是主將宋公明。怎生打扮:

頭頂茜紅巾,腰繫獅蠻帶。錦征袍大鵬貼背,水銀盔彩鳳飛簷。抹綠靴斜踏寶鐙,黃金甲光動龍鱗。描金䩞隨定紫絲鞭,錦鞍韉穩稱桃花馬。

左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兵權軍師吳學究,怎生打扮:

五明扇齊攢白羽,九綸巾巧簇烏紗。素羅袍香皂沿邊,碧玉環絲絛束定。鳧舄穩踏葵花鐙,銀鞍不離紫絲韁,兩條銅煉腰間掛,一騎青驄出戰場。

右邊那騎馬上,坐著的便是梁山泊掌握行兵布陣副軍師公孫勝。怎生打扮:

星冠耀日,神劍飛霜。九霞衣服繡春雲,六甲風雷藏寶訣。腰間繫雜色短鬚絛,背上懸松文古定劍。穿一雙雲頭點翠早朝靴,騎一匹分鬃昂首黃花馬。名標蕊笈玄功著,身列仙班道行高。

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齊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於門旗下,怎生結束,但見:

束髮冠珍珠嵌就,絳紅袍錦繡攢成。連環鎧甲耀黃金,雙翅銀盔飛彩鳳。足穿雲縫吊墩靴,腰繫一蠻金鞓帶。手內劍橫三尺水,陣前馬跨一條龍。

那知府高廉出到陣前,厲聲高叫,喝罵道:「你那水窪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分個勝敗,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宋江聽罷,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裡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本陣便走,薛元輝不知是計,縱馬舞刀,盡力來趕,花榮略帶住了馬,拈弓取箭,紐轉身軀,只一箭,把薛元輝頭重腳輕,射下馬去。兩軍齊吶聲喊。高廉在馬上見了大怒,急去馬鞍鞽前,取下那面聚獸銅牌,把劍去擊。那裡敲得三下,只見神兵隊裡捲起一陣黃砂來,罩的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喊聲起處,豺狼虎豹,怪獸毒蟲,就這黃沙內卷將出來。眾軍恰待都走,公孫勝在馬上,早掣出那一把松文古定劍來,指著敵軍,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一道金光射去,那伙怪獸毒蟲,都就黃沙中亂紛紛墜於陣前。眾軍人看時,卻都是白紙翦的虎豹走獸,黃沙盡皆蕩散不起。宋江看了,鞭梢一指,大小三軍,一齊掩殺過去。但見人亡馬倒,旗上交橫。高廉急把神兵退走入城。宋江軍馬趕到城下,城上急拽起吊橋,閉上城門,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將下來。宋江叫且鳴金,收聚軍馬下寨,整點人數,各獲大勝,回帳稱謝公孫先生神功道德,隨即賞勞三軍。

次日,分兵四面圍城,盡力攻打。公孫勝對宋江,吳用道:「昨夜雖是殺敗敵軍大半,眼見得那三百神兵退入城中去了。今日攻擊得緊,那廝夜間必來偷營劫寨。今晚可收軍一處,至夜深,分去四面埋伏,這裡虛紮寨棚,教眾將只聽霹靂響,看寨中火起,一齊進兵。」傳令已了。當日攻城至未牌時分,都收四面軍兵還寨,卻在營中大吹大擂飲酒。看看天色漸晚,眾頭領暗暗分撥開去,四面埋伏已定。

卻說宋江、吳用、公孫勝、花榮、秦明、呂方、郭盛上土坡等候。是夜,高廉果然點起三百神兵,背上各帶鐵葫蘆,於內藏著硫黃焰硝,煙火藥料。各人俱執鉤刃、鐵掃箒,口內都銜蘆哨。二更前後,大開城門,放下吊橋,高廉當先,驅領神兵前進,背後卻帶三十餘騎,奔殺前來。離寨漸近,高廉在馬上作起妖法,卻早黑氣沖天,狂風大作,飛砂走石,播土揚塵。三百神兵各取火種,去那葫蘆口上點著,一聲蘆哨齊響,黑氣中間,火光罩身,大刀闊斧,滾入寨裡來。高埠處,公孫勝仗劍作法,就空寨中平地上刮刺刺起個霹靂。三百神兵急待退走,只見那空寨中火起,光焰亂飛,上下通紅,無路可出。四面伏兵齊趕,圍定寨柵,黑處遍見。三百神兵,不曾走得一個,都被殺在寨裡。高廉急引了三十餘騎,奔走回城。背後一枝軍馬追趕將來,乃是「豹子頭」林沖。看看趕上,急叫得放下吊橋,高廉只帶得八九騎入城,其餘盡被林沖和人連馬生擒活捉了去。高廉進到城中,盡點百姓上城守護。高廉軍馬神兵,被宋江,林沖殺個盡絕。

次日,宋江又引軍馬四面圍城甚急。高廉尋思:「我數年學得術法,不想今日被他破了,似此如之奈何?只得使人去鄰近州府求救。」急急修書二封,教去東昌、寇州,「二處離此不遠,這兩個知府都是我哥哥抬舉的人,教星夜起兵來接應。」差了兩個帳前統制官,齎擎書信,放開西門,殺將出來,投西奪路去了。眾將卻待去追趕,吳用傳令:「且放他出去,可以將計就計。」宋江問道:「軍師如何作用?」吳學究道:「城中兵微將寡,所以他去求救。我這裡可使兩枝人馬,詐作救應軍兵,於路混戰。高廉必然開門助戰,乘勢一面取城,把高廉引入小路,必然擒獲。」宋江聽了大喜。令戴宗回梁出泊另取兩枝軍馬,分作兩路而來。

且說高廉每夜在城中空闊處,堆積柴草,竟天價放火為號,城上只望救兵到來。過了數日,守城軍兵望見宋江陣中不戰自亂,急忙報知。高廉聽了,連忙披掛上城瞻望,只見兩路人馬戰塵蔽日,喊殺連天,衝奔前來。四面圍城軍馬,四散奔走。高廉知是兩路救軍到了,盡點在城軍馬,大開城門,分頭掩殺出去。

且說高廉撞到宋江陣前,看見宋江引著花榮、秦明,三騎馬望小路而走。高廉引了人馬,急去追趕,忽聽得山坡後連珠炮響,心中疑惑,便收轉人馬回來。兩邊鑼響,左手下呂方,右手下郭盛,各引五百人馬衝將出來。高廉急奪路走時,部下軍馬折其大半。奔走脫得垓心時,望見城上已都是梁山泊旗號。舉眼再看,無一處是救應軍馬。只得引著些敗卒殘兵,投山僻小路而走,行不到十里之外,山背後撞出一彪人馬,當先擁出「病尉遲」孫立,攔住去路,厲聲高叫:「我等你多時,好好下馬受縛!」高廉引軍便回,背後早有一彪人馬,截住去路,當先馬上卻是「美髯公」朱仝。兩頭夾攻將來,四面截了去路,高廉便棄了坐下馬便走上山。四下裡部軍一齊趕上山去,高廉慌忙,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起!」駕一片黑雲,冉冉騰空,直上山頂。只見山坡邊轉出公孫勝來,見了,便把劍在馬上望空作用,口中也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將劍望上一指,只見高廉從雲中倒撞下來。側首搶過「插翅虎」雷橫,一朴刀把高廉揮做兩段。可憐五馬諸侯貴,化作南柯夢裡人。有詩為證:

上臨之以天鑒,下察之以地祇。明有王法相繼,暗有鬼神相隨。
行兇畢竟逢凶,恃勢還歸失勢。勸君自警平生,可歎可驚可畏。

且說雷橫提了首級,都下山來,先使人去飛報主帥。宋江已知殺了高廉,收軍進高唐州城內。先傳下將令:「休得傷害百姓。」一面出榜安民,秋毫無犯。且去大牢中救出柴大官人來。那時當牢節級,押獄禁子已都走了。止有三五十個罪囚,盡數開了枷鎖釋放。數中只不見柴大官人一個。宋江心中憂悶。尋到一處監房內,卻監著柴皇城一家老小;又一座牢內,監著滄州提捉到柴進一家老小,同監在彼,為是連日廝殺,未曾取問發落,只是沒尋柴大官人處。

吳學究教喚集高唐州押獄禁子跟問時,數內有一個稟道:「小人是當牢節級藺仁,前日蒙知府高廉所委,專一牢固監守柴進,不得有失。又分付道:『但有凶吉,你可便下手。』三日之前,知府高廉要取柴進出來施刑。小人為見本人是個好男子,不忍下手,只推道:『本人病至八分,不必下手。』後又催併得緊,小人回稱『柴進已死』。因是連日廝殺,知府不閒,小人卻恐他差人下來看視,必見罪責。昨日引柴進去後面枯井邊,開了枷鎖,推放裡面躲避,如今不知存亡」。

宋江聽了,慌忙著藺仁引入。直到後牢枯井邊望時,見裡面黑洞洞地,不知多少深淺。上面叫時,哪得人應。把索子放下去探時,約有八九丈深。宋江道:「柴大官人眼見得多是沒了。」宋江垂淚。吳學究道:「主帥且休煩惱。誰人敢下去探看一遭,便見有無。」說猶未了,轉過「黑旋風」李逵來,大叫道:「等我下去。」宋江道:「正好。當初也是你送了他,今日正宜報本。」李逵笑道:「我下去不怕,你們莫割斷了繩索。」吳學究道:「你卻也忒奸猾。」且取一個大篦籮,把索子絡了,接長索頭,紮起一個架子,把索掛在上面。李逵脫得赤條條的,手拿兩把板斧,坐在籮裡,卻放下井裡去,索上縛兩個銅鈴。漸漸放到底下,李逵卻從籮裡爬將出來,去井底下摸時,摸著一堆,卻是骸骨。李逵道:「爺娘,甚鳥東西在這裡!」又去這邊摸時,底下濕漉漉的,沒下腳處。李逵把雙斧拔放籮裡,兩手去摸底下,四邊卻寬,一摸摸著一個人,做一堆兒蹲在水坑裡。李逵叫一聲:「柴大官人!」哪裡見動,把手去摸時,只覺口內微微聲喚。李逵道:「謝天地,恁地時,還有救哩!」隨即爬在籮裡,搖動銅鈴,眾人扯將上來。李逵說下面的事,宋江道:「你可再下去,先把柴大官人放在籮裡,先發上來,卻再放籮下來取你。」李逵道:「哥哥不知我去薊州著了兩道兒,今番休撞第三遍。」宋江笑道:「我如何肯弄你?你快下去。」李逵只得再坐籮裡,又下井去。到得底下,李逵爬將出邏去,卻把柴大官人抱在籮裡,搖動索上銅鈴。上面聽得,早扯起來。到上面,眾人看了大喜。

宋江見柴進頭破額裂,兩腿皮肉打爛,眼目略開又閉。宋江心中甚是淒慘,叫請醫生調治。李逵卻在井底下發喊大叫。宋江聽得,急叫把籮放將下去,取他上來。李逵到得上面,發作道:「你們也不是好人,便不把籮放下來救我!」宋江道:「我們只顧看顧柴大官人,因此忘了你,休怪。」宋江就令眾人把柴進扛扶上車睡了,先把兩家老小,並奪轉許多家財,共有二十餘輛車子,叫李逵,雷橫先護送上粱山泊去。卻把高廉一家老小良賤三四十口,處斬於市。賞謝了藺仁。再把府庫財帛,倉廒糧米,并高廉所有傢俬,盡數裝載上山。大小將校離了高唐州,得勝回粱山泊。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在路已經數日,回到大寨,柴進扶病起來,稱謝晁、宋二公並眾頭領。晁蓋教請柴大官人就山頂宋公明歇處,另建一所房子,與柴進並家眷安歇。晁蓋,宋江等眾皆大喜。自高唐州回來,又添得柴進、湯隆兩個頭領,且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

再說東昌、寇州兩處,已知高唐州殺了高廉,失陷了城池,只得寫表差人申奏朝廷。又有高唐州逃難官員,都到京師說知真實。高太尉聽了,知道殺死他兄弟高廉。次日五更,在待漏院中,專等景陽鐘響。百官各具公服,直臨丹墀,伺候朝見。當日五更三點,道君皇帝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天子駕坐,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啟奏,無事捲簾退朝。」高太尉出班奏曰:「今有濟州梁山泊賊首晁蓋、宋江,累造大惡,打劫城池,搶擄倉廒,聚集兇徒惡黨。現在濟州殺害官軍,鬧了江州無為軍,今又將高唐州官民殺戮一空,倉廒庫藏,盡被擄去。此是心腹大患,若不早行誅剿,他日養成賊勢,難以制伏。伏乞聖斷。」天子聞奏大驚,隨即降下聖旨,就委高太尉選將調兵,前去剿捕,務要掃清水泊,殺絕種類。高太尉又奏道:「量此草寇,不必興舉大兵,臣保一人,可去收復。」天子道:「卿若舉用,必無差錯,即令起行,飛捷報功,加官賜賞,高遷任用。」高太尉奏道:「此人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單名喚個灼字。使兩條銅鞭,有萬夫不當之勇。見受汝寧郡都統制,手下多有精兵勇將。臣舉保此人,可以征剿梁山泊。可授兵馬指揮使,領馬步精銳軍士,剋日掃清山寨,班師還朝。」天子准奏,降下聖旨:「著樞密院即便差人,齎敕前往汝寧州,星夜宣取」。當日朝罷,高太尉就於帥府著樞密院撥一員軍官,齎擎聖旨,前去宣取。當日起行,限時定日,要呼延灼赴京聽命。

卻說呼延灼在汝寧州統軍司坐衙,聽得門人報道:「有聖旨特來宣取將軍赴京,有委用的事。」呼延灼與本州官員出郭迎接到統軍司。開讀已罷,設宴管待使臣,火急收拾了頭盔衣甲,鞍馬器械,帶引三四十從人,一同使命,離了汝寧州,星夜赴京。於路無話。早到京師城內殿司府前下馬,來見高太尉。當日高俅正在殿帥府坐衙,門吏報道:「汝寧州宣到呼延灼,現在門外。」高太尉大喜,叫喚進來參見了。看那呼延灼一表非俗,正是:

開國功臣後裔,先朝良將玄孫,家傳鞭法最通神,英武熟經戰陣。
仗劍能探虎穴,彎弓解射鵰群。將軍出世定乾坤,呼延灼威名大振。

當下高太尉問慰已畢,與了賞賜。次日早朝,引見道君皇帝。徽宗天子看了呼延灼一表非俗,喜動天顏,就賜「踢雪烏騅」一匹。那馬渾身墨錠似黑,四蹄雪練價白,因此名為「踢雪烏騅」,那馬日行千里,聖旨賜與呼延灼騎坐。呼延灼就謝恩已罷,隨高太尉再到殿帥府,商議起軍,剿捕梁山泊一事。呼延灼道:「稟明恩相:小人覷探梁山泊兵多將廣,武藝高強,不可輕敵小覷。乞保二將為先鋒,同提軍馬到彼,必獲大功。」高太尉聽罷大喜,問道:「將軍所保誰人,可為前部先鋒?」

不爭呼延灼舉保此二將,有分教,宛子城重添良將,梁山泊大破官軍。且教功名未上凌煙閣,姓字先標聚義廳,畢竟呼延灼對高太尉保出誰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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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布連環馬

話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為先鋒?」呼延灼稟道:「小人舉保陳州團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槊,人呼為『百勝將軍』。此人可為正先鋒。又有一人,乃是穎州團練使,姓彭,名玘。亦是東京人氏,乃累代將門之子,使一口三尖兩刃刀,武藝出眾,人呼為『天目將軍』。此人可為副先鋒。」高太尉聽了大喜道:「若是韓,彭二將為先鋒,何愁狂寇!」當日高太尉就殿帥府押了兩道牒文,著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穎二州,調取韓滔、彭玘,火速赴京。

不旬日之間,二將已到京師,逕來殿帥府,參見了太尉並呼延灼。次日,高太尉帶領眾人,都往御教場中,操演武藝。看軍了當,卻來殿帥府,會同樞密院官,計議軍機重事。高太尉問道:「你等三路,總有多少人馬?」呼延灼答道:「三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步軍,數及一萬。」高太尉道:「你三人親自回州,揀選精銳馬軍三千,步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稟道:「此三路馬步軍兵,都是訓練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誤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寬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說時,你三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呼延灼領了鈞旨,帶人往甲仗庫關支。呼延灼選迄鐵甲三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銅鐵頭盔三千頂,長槍二千根,滾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炮鐵炮五百餘架,都裝載上車。臨辭之日,高太尉又撥與戰馬三千匹。三個將軍,各賞了金銀段匹,三軍盡關了糧賞。呼延灼和韓滔、彭玘,都與了必勝軍狀,辭別了高太尉並樞密院等官,三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於路無話。

到得本州,呼延灼便道:「韓滔、彭玘,各往陳、穎二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不勾半月之上,三路兵馬,都已完足。呼延灼便把京師關到衣、甲、盔、刀、旗、槍、鞍、馬,並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俵三軍已了,伺侯出軍。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犒賞三軍已罷,呼延灼擺佈三路兵馬出城,端的是:

鞍上人披鐵鎧,坐下馬帶銅鈴。旌旗紅展一天霞,刀劍白鋪千里雪。弓彎鵲畫,飛魚袋半露龍梢,籠插雕翎,獅子壺緊拴豹尾。人頂深盔垂護項,微漏雙睛;馬披重甲帶朱纓,單懸四足。開路人兵,齊擔大斧;合後軍將,盡捻長槍。數千甲馬離州城,三個將軍來水泊。

當下起軍,擺佈兵馬出城,前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玘,馬步三軍人等,浩浩蕩蕩,殺奔梁山泊來。

卻說梁山泊遠探報馬,逕到大寨,報知此事。聚義廳上,當中晁蓋、宋江,上首軍師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並眾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聽知報道:「汝寧州『雙鞭』呼延灼,引著軍馬到來征進。」眾皆商議迎敵之策。吳用便道:「我聞此人,祖乃開國功臣河東名將呼延贊之後,嫡派子孫。此人武藝精熟,使兩條銅鞭,人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戰之將,先以力敵,後用智擒。」說言未了,「黑旋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廝。」宋江道:「你如何去得?我自有調度: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子頭』林沖打第二陣,『小李廣』花榮打第三陣,『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車般,轉作後軍。我親自帶引十個弟兄,引大隊人馬押後。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馬麟、郭盛。水路中可請李俊、張橫、張順、阮家三弟兄,駕船接應。」卻教李逵與楊林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

宋江調撥已定,前軍秦明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原曠野之處列成陣勢。此時雖是冬天,卻喜和暖。等候了一日,早望見官軍到來,先鋒隊裡,「百勝將」韓滔領兵紮下寨柵,當晚不戰。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鼓,出到陣前。馬上橫著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先鋒將韓滔,橫槊勒馬,大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敢抗拒,不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伙反賊解京,碎屍萬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聽了也不打話,便拍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韓滔挺槊躍馬,來戰秦明。兩個鬥到二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見韓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咆哮嘶喊,來到陣前。秦明見了,欲待來戰呼延灼,第二撥「豹子頭」林沖已到,便叫:「秦統制少歇,看我戰三百合卻理會!」林沖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這裡呼延灼自戰林沖,兩個正是對手:槍來鞭去花一團,鞭去槍來錦一簇。兩個鬥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第三撥「小李廣」花榮軍到,陣門下大叫道:「林將軍少息,看我擒捉這廝!」林沖撥轉馬便走。

呼延灼因見林沖武藝高強,也回本陣。林沖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坡後去,讓花榮挺槍出馬,呼延灼後軍也到,「天目將」彭玘橫著那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驟著五明千里黃花馬,出陣大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為道!與吾併個輸贏!」花榮大怒,也不答話,便與彭玘交馬,兩個戰二十餘合,呼延灼看見彭玘力怯,縱馬舞鞭,直奔花榮。鬥不到三合,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彭玘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勒馬於陣前擺著,看這扈三娘去戰彭玘。兩個正在征塵影裡,殺氣陰中,一個使大桿刀,一個使雙刀,兩個鬥到二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彭玘要逞功勞,縱馬趕來,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鞽上,袍底下取出紅錦套索,上有二十四個金鉤,等彭玘馬來得近,紐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彭玘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教眾軍一發向前,把彭玘捉了。呼延灼看見大怒,忿力向前來救,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兩個鬥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

呼延灼心中想道:「這個潑婦人在我手裡鬥了許多合,倒恁地了得!」心忙意急,賣個破綻,放他入來,卻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那雙刀卻在懷裡;提起右手銅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卻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卻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馬望本陣便走,呼延灼縱馬趕來。病尉遲孫立見了,便挺槍縱馬向前,迎住廝殺。背後宋江卻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一丈青自引了入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見活捉得「天目將」彭玘,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孫立也把槍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個都使鋼鞭,那更一般打扮:「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幞頭,大紅羅抹額,百花點翠皂羅袍,烏油戧金甲,騎一匹「烏騅」馬,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沖天角鐵帕頭,鎖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皂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騅」,使兩條水磨八稜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鬥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宋江看了,喝采不已。有詩為證:

各跨烏騅健似龍,呼延贊對尉遲恭。雙鞭遇敵真奇事,更好同歸不語中。

官軍陣裡韓滔,見說折了彭玘,便去後軍隊裡,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為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灼陣裡都是「連環馬官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裡射將箭去,那裡甲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弓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玘過來。宋江望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玘連忙答禮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以賓禮待之?」宋江道:「某等眾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造惡甚多。今者朝廷差遣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玘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保奏。」宋江道:「某等眾兄弟也只待聖主寬恩,赦宥重罪,忘生報國,萬死不辭。」詩曰:

忠為君主恨賊臣,義連兄弟且藏身。不因忠義心如一,安得團圓百八人。

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彭玘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裡。這裡自一面犒賞三軍並眾頭領,計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水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衝入去;三千連環馬軍,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吶喊,並不交鋒。為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是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裡窺望。猛聽對陣裡連珠炮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亂射,中間儘是長槍,宋江看了大驚,急令眾軍把弓箭施放,哪裡抵敵得住。每一隊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軍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跑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江飛馬慌忙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應眾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慌忙把船掉到鴨嘴灘頭,盡行上岸,就水寨裡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眾頭領都全。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一一親自撫慰,計點眾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晁蓋聞知,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用勸道:「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軍馬』。」晁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棚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紮,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卻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的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隨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卻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道:「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徽宗甚喜,敕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差官一員,齎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高太尉領了聖旨,同到殿帥府,隨即差官齎捧前去。

卻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俵錢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得賊首,一併解赴京師,示眾施行。天使問:「彭團練如何失陷?」呼延灼道:「為因貪捉宋江,深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窪,擒獲眾賊,折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除非得火炮飛打,以碎賊巢。久聞東京有個炮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遠近,石炮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嫻,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遣到來,剋日可取賊巢。」使命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教喚甲仗庫副炮手凌振那人來,原來凌振祖貫燕陵人,是宋朝盛世第一個炮手,人都呼他是「轟天雷」,更兼武藝精熟。曾有四句詩贊凌振的好處:

強火發時城郭碎,煙雲散處鬼神愁。金輪子母轟天振,炮手名聞四百州。

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凌振把應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炮,並一應的炮石、炮架,裝載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次見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險峻去處,安排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炮,第二是金輪炮,第三是子母炮。先今軍健整頓炮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炮。

卻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炮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火炮,如何能夠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卻做商議。」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炮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炮,兩個打在水裡,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展轉憂悶,眾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掉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得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軍士,用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掌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炮架子邊吶聲喊,把炮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振便帶了風火二炮,拿槍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俊、張橫早跳在船上,故意不把船開,看看人馬到來,吶聲喊,都跳下水裡去了。凌振人馬已到,便來搶船。朱仝、雷橫卻在對岸吶喊擂鼓。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屑子拔了,水都滾入船裡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裡。凌振急待回船,船尾舵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被合下水裡去。水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水中生擒二百餘人,一半水中渰死,些少逃得性命回去。詩曰:

怎許船軍便渡河,不施火炮卻如何?空說半天轟霹靂,卻愁尺水起風波。

呼延灼得知,急領軍馬趕將來時,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了人馬回去。

且說眾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眾人道:「我叫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的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大寨,見了彭玘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玘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凌振答道:「小的在此趨侍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但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振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全,死而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

次日,廳上大聚會眾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眾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良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人不材,願獻一計,除之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哥哥,可以破得『連環軍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個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有分教,四五個頭領直往京師,三千餘馬軍盡遭毒手。

正是計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關捉狻猊。畢竟湯隆對眾說出那般軍器,甚麼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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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吳用使時遷盜甲 湯隆賺徐寧上山

話說當時湯隆對眾頭領說道:「小可是祖代打造軍器為生。先父因此藝上,遭際老種經略相公,得做延安知寨。先朝曾用這『連環甲馬』取勝。欲破陣時,須用『鉤鐮槍』可破。湯隆祖傳已有畫樣在此,若要打造,便可下手。湯隆雖是會打,卻不會使。若要會使的人,只除非是我那個姑舅哥哥。會使這鉤鐮槍法,只有他一個教頭,他家祖傳習學,不教外人。或是馬上,或是步行,都有法則,端的使動,神出鬼沒!」說言未了,林沖問道:「莫不是現做金槍班教師徐寧?」湯隆應道:「正是此人。」林沖道:「你不說起,我也忘了。這徐寧的金槍法、鉤鐮槍法,端的是天下獨步。在京師時,多與我相會,較量武藝,彼此相敬相愛。只是如何能夠得他上山來?」

湯隆道:「徐寧先祖留下一件寶貝,世上無對,乃是鎮家之寶。湯隆比時,曾隨先父知寨往東京視探姑姑時,多曾見來。是一副雁翎砌就圈金甲。這一副甲,披在身上,又輕又穩,刀劍箭矢,急不能透,人都喚做『賽唐猊』。多有貴公子要求一見,造次不肯與人看。這副甲,是他的性命。有一個皮匣子盛著,直掛在臥房中樑上。若是先對付得他這副甲來時,不由他不到這裡。」

吳用道:「若是如此,何難之有?放著有高手弟兄在此,今次卻用著鼓上皂時遷去走一遭。」時遷隨即應道:「只怕無此一物在彼,若端的有時,好歹定要取了來。」湯隆道:「你若盜得甲來,我便包辦賺他上山。」宋江問道:「你如何去賺他上山?」湯隆去宋江耳邊低低說了數句,宋江笑道:「此計大妙!」吳學究道:「再用得三個人,同上東京走一遭。一個到京收買煙火、藥料,並炮內用的藥材;兩個去取凌統領家老小。」彭玘見了,便起身稟道:「若得一人到穎州取得小弟家眷上山,實拜成全之德。」宋江便道:「團練放心。便請二位修書,小可自教人去。」便喚楊林,可將金銀書信,帶領伴當,前往穎州取彭玘將軍老小。薛永扮作使槍棒賣藥的,往東京取凌統領老小。李雲扮作客商,同往東京收買煙火、藥料等物。樂和隨湯隆同行,又挈薛永往來作伴。一面先送時遷下山去了。次後,且叫湯隆打起一把「鉤鐮槍」做樣,卻教雷橫提調監督,原來雷橫祖上也是打鐵出身。再說湯隆打起「鉤鐮槍」樣子,教山寨裡打軍器的照著樣子打造,自有雷橫提調監督,不在話下。

大寨做個送路筵席,當下楊林、薛永、李雲、樂和、湯隆辭別下山去了。次日又送戴宗下山,往來探聽事情。這段話一時難盡。

這裡且說時遷離了梁山泊,身邊藏了暗器,諸般行頭,在路迤邐來到東京,投個客店安下了。次日踅進城來,尋問金槍班教師徐寧家,有人指點道:「入得班門裡,靠東第五家黑角子門便是。」時遷轉入班門裡,先看了前門;次後踅來,相了後門,見是一帶高牆,牆裡望見兩間小巧樓屋,側首卻是一根戧柱。時遷看了一回,又去街坊問道:「徐教師在家裡麼?」人應道:「敢在內裡隨直未歸。」時遷又問道:「不知幾時歸?」人應道:「直到晚方歸來,五更便去內裡隨班。」時遷叫了相擾,且回客店裡來,取了行頭,藏在身邊,分付店小二道:「我今夜多敢是不歸,照管房中則個。」小二道:「但放心自去,並不差池。」

時遷再入到城裡,買了些晚飯吃了,卻踅到金槍班徐寧家,左右看時,沒一個好安身去處。看看天色黑了,時遷捵入班門裡面。是夜,寒冬天色,卻無月光。時遷看見土地廟後一株大柏樹,便把兩隻腿夾定,一節節爬將上去樹頭頂,騎馬兒坐在枝柯上。悄悄望時,只見徐寧歸來,望家裡去了。又見班裡兩個人提著燈籠出來關門,把一把鎖鎖了,各自歸家去了。早聽得譙樓禁鼓,卻轉初更。雲寒星斗無光,露散霜花漸白。時遷見班裡靜悄悄地,卻從樹上溜將下來,踅到徐寧後門邊,從牆上下來,不費半點氣力,爬將過去,看裡面時,卻是個小小院子。時遷伏在廚房外張時,見廚房下燈明,兩個婭嬛兀自收拾未了。時遷卻從戧柱上盤到膊風板邊,伏做一塊兒,張那樓上時,見那金槍手徐寧和娘子對坐爐邊向火,懷裡抱著一個六七歲孩兒。時遷看那臥房裡時,見樑上果然有個大皮匣拴在上面。房門口掛著一副弓箭,一口腰刀。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徐寧口裡叫道:「梅香,你來與我摺了衣服。」下面一個婭嬛上來,就側首春台上先摺了一領紫繡圓領,又摺一領官綠襯裡襖子,並下面五色花繡踢串,一個護項彩色錦帕,一條紅綠結子,並手帕一包。另用一個小黃帕兒,包著一條雙獺尾荔枝金帶,也放在包袱內,把來安在烘籠上。時遷多看在眼裡。

約至二更以後,徐寧收拾上床,娘子問道:「明日隨直也不?」徐寧道:「明日正是天子駕幸龍符宮,須用早起五更去伺候。」娘子聽了,便分付梅香道:「官人明日要起五更,出去隨班。你們四更起來燒湯,安排點心。」時遷自忖道:「眼見得樑上那個皮匣子,便是盛甲在裡面。我若趁半夜下手便好。倘若鬧將起來,明日出不得城,卻不誤了大事?且捱到五更裡下手不遲。」聽得徐寧夫妻兩口兒上床睡了,兩個婭嬛在房門外打鋪。房裡桌上,卻點著碗燈。那五個人都睡著了。兩個梅香一日伏侍到晚,精神睏倦,亦皆睡了。時遷溜下來,去身邊取個蘆管兒,就窗欞眼裡只一吹,把那碗燈早吹滅了。看看伏到四更左側,徐寧起來,便喚婭嬛起來燒湯。那兩個使女,從睡夢裡起來,看房裡沒了燈,叫道:「阿呀,今夜卻沒了燈!」徐寧道:「你不去後面討燈,等幾時!」那個梅香開樓門,下胡梯響。時遷聽得,卻從柱上只一溜,來到後門邊黑影裡伏了。聽得婭嬛正開後門出來,便去開牆門,時遷卻潛入廚房裡,貼身在廚桌下。梅香討了燈火入來看時,又去關門,卻來灶前燒火。這個女使也起來生炭火上樓去。多時湯滾,捧面湯上去,徐寧洗漱了,叫燙些熱酒上來。婭嬛安排肉食炊餅上去,徐寧吃罷,叫把飯與外面當直的吃。時遷聽得徐寧下來,叫伴當吃了飯,背著包袱,拿了金槍出門。兩個梅香點著燈,送徐寧出去。時遷卻從廚桌下出來,便上樓去,從槅子邊直踅到樑上,卻把身軀伏了。兩個婭嬛又關閉了門戶,吹滅了燈火,上樓來脫了衣裳,倒頭便睡。

時遷聽那兩個梅香睡著了,在樑上把那蘆管兒指燈一吹,那燈又早滅了。時遷卻從樑上輕輕解了皮匣,正要下來,徐寧的娘子覺來,聽得響,叫梅香道:「樑上甚麼響?」時遷做老鼠叫。婭嬛道:「娘子不聽得是老鼠叫?因廝打,這般響。」時遷就便學老鼠廝打,溜將下來。悄悄地開了樓門,款款地背著皮匣,下得胡梯,從裡面直開到外門,來到班門口。已自有那隨班的人出門,四更便開了鎖。時遷得了皮匣,從人隊裡趁鬧出去了,一口氣奔出城外,到客店門前。此時天色未曉,敲開店門,去房裡取出行李,拴束做一擔兒挑了;計算還了房錢,出離店肆,投東便走。行到四十里外,方才去食店裡打火做些飯吃,只見一個人也撞將入來。時遷看時,不是別人,卻是「神行太保」戴宗。見時遷已得了物,兩個暗暗說了幾句話,戴宗道:「我先將甲投山寨去,你與湯隆慢慢地來。」時遷打開皮匣,取出那副雁翎鎖子甲來,做一包袱包了。戴宗拴在身上,出了店門,作起神行法,自投梁山泊去了。

時遷卻把空皮匣子明明的拴在擔子上,吃了飯食,還了打火錢,挑上擔兒,出店門便走。到二十里路上,撞見湯隆,兩個便入酒店裡商量。湯隆道:「你只依我從這條路去,但過路上酒店、飯店、客店,門上若見有白粉圈兒,你便可就在那店裡買酒買肉吃,客店之中就便安歇,特地把這皮匣子放在他眼睛頭,離此間一程外等我。」時遷依計去了。湯隆慢慢地吃了一回酒,卻投東京城裡來。

且說徐寧家裡天明,兩個婭嬛起來,只見樓門也開了,下面中門大門都不關,慌忙家裡看時,一應物件都有,兩個婭嬛上樓來,對娘子說道:「不知怎的門戶都開了,卻不曾失了物件。」娘子便道:「五更裡聽得樑上響,你說是老鼠廝打,你且看那皮匣子沒甚麼事?」兩個婭嬛看了,只叫得苦:「皮匣子不知哪裡去了!」那娘子聽了,慌忙起來道:「快央人去龍符宮裡報與官人知道,教他早來跟尋!」婭嬛急急尋人去龍符宮報徐寧,連央了三四替人,都回來說道:「金槍班直隨駕內苑去了,外面都是親軍護御守把,誰人能夠入去?直須等他自歸。」徐寧妻子並兩個婭嬛如熱鏊子上螞蟻,走頭無路,不茶不飯,慌做一團。

徐寧直到黃昏時候方才卸了衣袍服色,著當直的背了將著金槍,逕回家來。到得班門口,鄰舍說道:「娘子在家失盜,等候得觀察,不見回來。」徐寧吃了一驚,慌忙走到家裡,兩個婭嬛迎門道:「官人五更出去,卻被賊人閃將入來,單單只把樑上那個皮匣子盜將去了。」徐寧聽罷,只叫那連聲的苦,從丹田底下直滾出口角來。娘子道:「這賊正不知幾時閃在屋裡?」徐寧道:「別的都不打緊,這副雁翎甲乃是祖宗留傳四代之寶,不曾有失。『花兒』王太尉曾還我三萬貫錢,我不曾捨得賣與他。恐怕久後軍前陣後要用,生怕有些差池,因此拴在樑上。多少人要看我的,只推沒了。今次聲張起來,枉惹他人恥笑,今卻失去,如之奈何!」徐寧一夜睡不著,思量道:「不知是甚麼人盜了去!也是曾知我這副甲的人。」娘子想道:「敢是夜來滅了燈時,那賊已躲在家裡了?必然是有人愛你的,將錢問你買不得,因此使這個高手賊來盜了去。你可央人慢慢緝訪出來,別作商議,且不要打草驚蛇。」徐寧聽了,到天明起來,坐在家中納悶。好似:

蜀王春恨,宋玉秋悲。呂虔遺腰下之刀,雷煥失獄中之劍。珠亡照乘,璧碎連城,王愷之珊瑚已毀,無可賠償;裴航之玉杵未逢,難諧歡好。正是鳳落荒坡凋錦羽,龍居淺水失明珠。

這日徐寧正在家中納悶,早飯時分,只聽得有人扣門。當直的出去問了名姓,入去報道:「有個延安府湯知寨兒子湯隆,特來拜望。」徐寧聽罷,教請進客位裡相見。湯隆見了徐寧,納頭拜下,說道:「哥哥一向安樂?」徐寧答道:「聞知舅舅歸天去了,一者官身羈絆,二乃路途遙遠,不能前來弔問。並不知兄弟信息,一向正在何處?今次自何而來?」湯隆道:「言之不盡,自從父親亡故之後,時乖運蹇,一向流落江湖。今從山東徑來京師,探望兄長。」徐寧道:「兄弟少坐。」便叫安排酒食相待。湯隆去包袱內取出兩錠蒜條金,重二十兩,送與徐寧,說道:「先父臨終之日,留下這些東西,教寄與哥哥做遺念。為因無心腹之人,不曾捎來。今次兄弟特地到京師納還哥哥。」徐寧道:「感承舅舅如此掛念,我又不曾有半分孝順處,怎地報答!」湯隆道:「哥哥休恁地說。先父在日之時,嘗是想念哥哥這一身武藝。只恨山遙水遠,不能夠相見一面,因此留這些物與哥哥做遺念。」徐寧謝了湯隆,交收過了,且安排酒來管待。

湯隆和徐寧飲酒中間,徐寧只是眉頭不展,面帶憂容。湯隆起身道:「哥哥如何尊顏有些不喜?心中必有憂疑不決之事。」徐寧歎口氣道:「兄弟不知,一言難盡,夜來家間被盜。」湯隆道:「不知失去了何物?」徐寧道:「單單只盜去了先祖留下那副雁翎鎖子甲,又喚做賽唐猊。昨夜失了這件東西,以此心下不樂。」湯隆道:「哥哥那副甲,兄弟也曾見來,端的無比,先父常常稱讚不盡。卻是放在何處被盜了去?」徐寧道:「我把一個皮匣子盛著,拴縛在臥房中樑上,正不知賊人甚麼時候入來盜了去。」湯隆問道:「卻是甚等樣皮匣子盛著?」徐寧道:「是個紅羊皮匣子盛著,裡面又用香綿裹住。」湯隆假意失驚道:「紅羊皮匣子?不是上面有白線刺著綠雲頭如意,中間有獅子滾繡球的?」徐寧道:「兄弟,你哪裡見來?」湯隆道:「小弟夜來離城四十里,在一個村店裡沽些酒吃,見個鮮眼睛黑瘦漢子,擔兒上挑著。我見了,心中也自暗忖道:『這個皮匣子,卻是盛甚麼東西的?』臨出門時,我問道:『你這皮匣子作何用?』那漢子應道:『原是盛甲的,如今胡亂放些衣服。』必是這個人了。我見那廝卻似閃朒了腿的,一步步挑著了走。何不我們追趕他去?」徐寧道:「若是趕得著時,卻不是天賜其便!」湯隆道:「既是如此,不要耽擱,便趕去罷。」

徐寧聽了,急急換上麻鞋,帶了腰刀,提條朴刀,便和湯隆兩個出了東郭門,拽開腳步,迤邐趕來。前面見壁上有白圈酒店裡,湯隆道:「我們且吃碗酒了趕,就這裡問一聲。」湯隆入得門坐下,便問道:「主人家,借問一問,曾有個鮮眼黑瘦漢子,挑個紅羊皮匣子過去麼?」店主人道:「昨夜晚是有這般一個人挑著個紅羊皮匣子過去了。一似腿上吃跌了的,一步一攧走。」湯隆道:「哥哥,你聽卻如何?」徐寧聽了,做聲不得。兩個連忙還了酒錢,出門便去。前面又見一個客店,壁上有那白圈,湯隆立住了腳,說道:「哥哥,兄弟走不動了,和哥哥且就這客店裡歇了。明日早去趕。」徐寧道:「我卻是官身,倘或點名不到,官司必然見責,如之奈何?」湯隆道:「這個不用兄長憂心,嫂嫂必自推個事故。」當晚又在客店裡問時,店小二答道:「昨夜有一個鮮眼黑瘦漢子,在我店裡歇了一夜,直睡到今日小日中,方才去了。口裡只問山東路程。」湯隆道:「恁地可以趕了。明日起個四更,定是趕著,拿住那廝,便有下落。」當夜兩個歇了,次日起個四更,離了客店,又迤邐趕來。湯隆但見壁上有白粉圈兒,便做買酒買食吃了問路,處處皆說得一般。徐寧心中急切要那副甲,只顧跟隨著湯隆趕了去。看

看天色又晚了,望見前面一所古廟,廟前樹下,時遷放著擔兒,在那裡坐地。湯隆看見,叫道:「好了!前面樹下那個,不是哥哥盛甲的匣子?」徐寧見了,搶向前來一把揪住時遷,喝道:「你這廝好大膽!如何盜了我這副甲來!」時遷道:「住,住!不要叫!是我盜了你這副甲來,你如今卻是要怎地?」徐寧喝道:「畜生無禮!倒問我要怎的!」時遷道:「你且看匣子裡有甲也無?」湯隆便把匣子打開看時,裡面卻是空的。徐寧道:「你這廝把我這副甲哪裡去了!」時遷道:「你聽我說,小人姓張,排行第一,泰安州人氏,本州有個財主,要結識老種經略相公,知道你家有這副雁翎鎖子甲,不肯貨賣。特地使我同一個李三兩人來你家偷盜,許俺們一萬貫。不想我在你家柱子上跌下來,閃朒了腿,因此走不動。先教李三把甲拿了去,只留得空匣在此。你若要奈何我時,便到官司,只是拚著命,就打死我也不招,休想我指出別人來。若還肯饒我官司時,我和你去討這副甲來還你。」

徐寧躊躇了半晌,決斷不下。湯隆便道:「哥哥,不怕他飛了去!只和他去討甲!若無甲時,須有本處官司告理。」徐寧道:「兄弟也說的是。」三個廝趕著,又投客店裡來息了。徐寧、湯隆監住時遷一處宿歇。原來時遷故把些絹帛札縛了腿,只做閃肭了腿。徐寧見他又走不動,因此十分中只有五分防他。三個又歇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再行,時遷一路買酒買肉陪告。又行了一日。

次日,徐寧在路上心焦起來,不知畢竟有甲也無。正走之間,只見路旁邊三四個頭口,拽出一輛空車子,背後一個人駕車,旁邊一個客人,看著湯隆,納頭便拜。湯隆問道:「兄弟因何到此?」那人答道:「鄭州做了買賣,要回泰安州去。」湯隆道:「最好。我三個要搭車子,也要到泰安州去走一遭。」那人道:「莫說三個上車,再多些也不計較。」湯隆大喜,叫與徐寧相見。徐寧問道:「此人是誰?」湯隆答道:「我去年在泰安州燒香,結識得這個兄弟,姓李,名榮,是個有義氣的人。」徐寧道:「既然如此,這張一又走不動,都上車子坐地。」只叫車客駕車子行。四個人坐在車子上,徐寧問道:「張一,你且說與我那個財主姓名。」時遷吃逼不過,三回五次推託,只得胡亂說道:「他是有名的郭大官人。」徐寧卻問李榮道:「你那泰安州曾有個郭大官人麼?」李榮答道:「我那本州郭大官人是個上戶財主,專好結識官宦來往,門下養著多少閒人。」徐寧聽罷,心中想道:「既有主坐,必不礙事。」又見李榮一路上說些槍棒,唱幾個曲兒,不覺的又過了一日。

話休絮繁。看看到梁山泊只有兩程多路,只見李榮叫車客把葫蘆去沽些酒來,買些肉來,就車子上吃三杯。李榮把出一個瓢來,先傾一瓢,來勸徐寧,徐寧一飲而盡。李榮再叫傾酒,車客假做手脫,把這一葫蘆酒,都傾翻在地下。李榮喝罵車客再去沽些。只見徐寧口角流涎,撲地倒在車子上了。李榮是誰?卻是「鐵叫子」樂和。三個從車上跳將下來,趕著車子,直送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裡。眾人就把徐寧扛扶下船,都到金沙灘上岸。宋江已有人報知,和眾頭領下山接著。徐寧此時麻藥已醒,眾人又用解藥解了。徐寧開眼見了眾人,吃了一驚,便問湯隆道:「兄弟,你如何賺我到這裡?」湯隆道:「哥哥聽我說,小弟今次聞知宋公明招接四方豪傑,因此上在武岡鎮拜黑旋風李逵做哥哥,投託大寨入伙。今被呼延灼用連環甲馬衝陣,無計可破,是小弟獻此鉤鐮槍法,只除是哥哥會使。由此定這條計:使時遷先來盜了你的甲,卻教小弟賺哥哥上路,後使樂和假做李榮,過山時,下了蒙汗藥,請哥哥上山來坐把交椅。」徐寧道:「卻是兄弟送了我也!」宋江執杯向前陪告道:「現今宋江暫居水泊,專待朝廷招安,盡忠竭力報國,非敢貪財好殺,行不仁不義之事。萬望觀察憐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林沖也來把盞陪話道:「小弟亦到此間,多說兄長清德,休要推卻。」徐寧道:「湯隆兄弟,你卻賺我到此,家中妻子必被官司擒捉,如之奈何!」宋江道:「這個不妨。觀察放心,只在小可身上,早晚便取寶眷到此完聚。」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來與徐寧陪話,安排筵席作慶。一面選揀精壯小嘍囉,學使「鉤鐮槍」法,一面使戴宗和湯隆星夜往東京,搬取徐寧老小。

旬日之間,楊林自穎州取到彭玘老小,薛永自東京取到凌振老小,李雲收買到五車煙火、藥料回寨。更過數日,戴宗、湯隆取到徐寧老小上山。徐寧見了妻子到來,吃了一驚,問是如何便到得這裡。妻子答道:「自你轉背,官司點名不到,我使了些金銀首飾,只推道患病在床,因此不來叫喚。忽見湯叔叔齎著雁翎甲來說道:『甲便奪得來了。哥哥只是於路染病,將次死在客店裡,叫嫂嫂和孩兒便來看視。』把我賺上車子,我又不知路徑,迤邐來到這裡。」徐寧道:「兄弟,好卻好了。只可惜將我這副甲陷在家裡了。」湯隆笑道:「好教哥哥歡喜,打發嫂嫂上車之後,我便復翻身去賺了這甲,誘了這兩個婭嬛,收拾了家中應有細軟,做一擔兒挑在這裡。」徐寧道:「恁地時,我們不能夠回東京去了。」

湯隆道:「我又教哥哥再知一件事,來在半路上,撞見一夥客人,我把哥哥的雁翎甲穿了,搽畫了臉,說哥哥名姓,劫了那伙客人的財物。這早晚東京已自遍行文書,捉拿哥哥。」徐寧道:「兄弟,你也害得我不淺!」晁蓋、宋江都來陪話道:「若不是如此,觀察如何肯在這裡住?」隨即撥定房屋,與徐寧安頓老小。眾頭領且商議破連環馬軍之法。

此時雷橫監造「鉤鐮槍」已都完備。宋江、吳用等啟請徐寧,教眾軍健學使「鉤鐮槍」法。徐寧道:「小弟今當盡情剖露,訓練眾軍頭目,揀選身材長壯之士。」眾頭領都在聚義廳上看徐寧選軍,說那個「鉤鐮槍」法。

有分教,三千甲馬登時破,一個英雄指日降。畢竟金槍徐寧怎的敷演「鉤鐮槍」法,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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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眾頭領,就聚義廳上啟請徐寧教使「鉤鐮槍」法。眾人看徐寧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圍膀闊。曾有一篇西江月單道徐寧模樣:

臂健開弓有准,身輕上馬如飛。彎彎兩道臥蠶眉,鳳翥鸞翔子弟。
戰鎧細穿柳葉,烏巾斜帶花枝。常隨寶駕侍丹墀,槍手徐寧無對。

當下徐寧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槍自使一回。眾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眾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裡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槍,亦最得用。先使八步四撥,盪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身。分鉤鎌搠激,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鬥強。此是鉤鐮槍正法。有詩訣為證: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徐寧將正法一路路敷演,教眾頭領看。眾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為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眾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

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玘、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出哨,決不能夠到山寨邊。梁山泊卻叫凌振製造了諸般火炮,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槍軍士,已都學成。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眾位心意否?」吳用道:「願聞其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眾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卻利於山林沮澤。今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衝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槍的,間著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應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鉤鐮槍並撓鉤,正是此法。」

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穆弘、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潤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振、杜興專放號炮。卻叫徐寧、湯隆總行招引使鉤鐮槍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

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卻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上高埠去處,豎起炮架,擱上火炮。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鎖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著雙鞭,大驅車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著許多人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只顧把連環馬衝將去!」韓滔引著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卻欲分兵去哨,只見西南上又有起一隊旗號,招颭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兵,都是梁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

說猶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炮響。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眾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為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欲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的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周回接著四十九個子炮,名為「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衝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捲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裡面胡哨響處,鉤鐮槍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腳,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槍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著。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攧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著梁山泊旗號,不敢投哪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

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拈兩條朴刀大喝道:「敗將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鬥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北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是「雙尾蠍」解寶。各挺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鬥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里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槍,著地捲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徑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條路,直衝過去。王矮虎、一丈青一直趕不上,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的大敗虧輸,雨零星亂。有詩為證:

十路軍兵振地來,烏騅踢雪望風回。連環盡被鉤鐮破,剩得雙鞭出九垓。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食;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餵養,做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裹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著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玘、凌振說他入伙,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搬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喜。仍舊調撥各路守把,堤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著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卻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裡投奔他,卻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讎未遲。」

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饑又渴。見路旁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吃。酒保道:「小人這裡只賣酒。要肉時,村裡卻才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裡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腳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餵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裡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裡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是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腳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斤麵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腳湯,與呼延灼洗了腳,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吃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叫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餵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為踢雪烏騅馬。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強人,為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嘍囉,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伙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餵養這匹馬。」吃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裡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

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裡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三四里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裡去了。」呼延灼道:「那裡正是何處?」酒保道:「眼見得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囉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哪裡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的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裡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才能夠這匹馬。」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逕投青州。來到城裡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裡歇了一夜。

次日天曉,逕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卻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卻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兩處強人,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讎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監。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房裡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又來稟覆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便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來奪馬,逕往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嘍囉報道:「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身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小嘍囉,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

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當先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囉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怎生打扮:

身著團花宮錦襖,手持走水綠沉槍。聲雄面闊須如戟,盡道周通賽霸王。

呼延灼見了周通,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鬥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札住寨柵,等候再戰。

卻說周通回寨,見了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上山。倘或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麼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囉去那裡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託他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裡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他那時又打了你,又得了我們許多金銀酒器,如何倒有見怪之心?他是個直性的好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應。」周通道:「哥哥也說的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後山踅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裡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裡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為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個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為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伙。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收奪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伙。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這是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饅頭的。因魯智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伙。

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去殿上,稟覆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便道:「洒家當初離五台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周通撮鳥一頓。李忠那廝,卻來認得洒家,卻請去上山吃了一日酒,結識洒家為兄,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捲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來求救,且看他說甚麼。放那小嘍囉上關來。」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小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征進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裡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讎。俺的頭領今欲啟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

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洒家這裡。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來。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持。怎見李忠模樣:

頭尖骨臉似蛇形,槍棒林中獨擅名。打虎將軍心膽大,李忠祖是霸陵生。

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為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李忠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裡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吶喊,呼延灼便問道:「為何吶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裡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一匹白馬,那人是誰?正是:

自從落髮寓禪林,萬里曾將壯士尋。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
欺佛祖,喝觀音,戒刀禪杖冷森森。不看經卷花和尚,酒肉沙門魯智深。

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哪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裡唬嚇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禪杖,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吶喊。鬥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呼延灼少停,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卻待正要出馬,側首惱犯了這個英雄,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這廝!」那人舞刀出馬。來戰呼延灼的是誰?正是:

曾向京師為制使,花石綱累受艱難。虹霓氣逼牛斗寒。刀能安宇宙,弓可定塵寰。虎體狼腰猿臂健,跨龍駒穩坐雕鞍。英雄聲價滿梁山。人稱青面獸,楊志是軍班。

當下楊志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鬥到四十餘合,不分勝敗。呼延灼見楊志手段高強,尋思道:「怎的哪裡走出這兩個來?好生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日卻再來廝殺。」帶領小嘍囉,自過附近山岡下寨去了。

卻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劈竹,便拿了這伙草寇,怎知卻又逢著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佈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來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借糧,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與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囉搖旗吶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吃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位頭領上到山寨裡,殺牛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消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卻見了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為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的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佔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為青州城裡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裡,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囉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孔賓;正迎著呼延灼軍馬,兩邊擁著,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府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挺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鬥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不精,只辦得架隔遮攔,鬥到間深裡,被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囉便走。慕容知府在敵樓上指著,叫呼延灼引軍去趕,官兵一掩,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

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裡,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消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甕中捉鱉,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兩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髮為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佔住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來卻是楊制使和魯提轄,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已見他們本事了。只在早晚,一個個活捉瞭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已了,且請客房內歇,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裡樹林中撞出一彪軍馬,當先一籌好漢,怎生打扮?有西江月為證:

直裰冷披黑霧,戒箍光射秋霜。額前剪髮拂眉長,腦後護頭齊項。
頂骨數珠燦白,雜絨絛結微黃。鋼刀兩口迸寒光,行者武松形象。

孔亮見了是武松,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應,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佔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難得相見。今日何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引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併了一日,呼延灼夜間去了。山寨中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匹御賜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為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

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磨拳擦掌。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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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三山聚義打青州 眾虎同心歸水泊

當有武松引孔亮拜告魯智深、楊志,求救哥哥孔明,並叔叔孔賓。魯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馬,前去攻打。楊志道:「若要打青州,須用大隊軍馬,方可打得。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喚他做『及時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裡讎人。俺們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馬都并做一處,洒家這裡再等桃花山人馬齊備,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可親身星夜去梁山泊,請下宋公明來,并力攻城,此為上計。亦且宋三郎與你至厚,你們弟兄心下如何?」魯智深道:「正是如此。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會。眾人說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致天下聞名。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風山時,洒家有心要去和他廝會,及至洒家去時,又聽得說道去了,以此無緣不得相見。罷了!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時,快親自去那裡告請他們。洒家等先在這裡和那撮鳥們廝殺。」孔亮交付小嘍囉與了魯智深,只帶一個伴當,扮做客商,星夜投梁山泊來。

且說魯智深、楊志、武松三人,去山寨裡喚將施恩、曹正,再帶一二百人下山來相助。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消息,便帶本山人馬盡數起點,只留三五十個小嘍囉看守寨柵,其餘都帶下山來,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自離了青州,迤邐來到梁山泊邊「催命判官」李立酒店裡買酒吃問路。李立見他兩個來得面生,便請坐地,問道:「客人從哪裡來?」孔亮道:「從青州來。」李立問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尋誰?」孔亮答道:「有個相識在山上,特來尋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處,你如何去得?」孔亮道:「便是要尋宋大王。」李立道:「既是來尋宋頭領,我這裡有分例。」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來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識,如何見款?」李立道:「客官不知,但是來尋山寨頭領,必然是社火中人故舊交友,豈敢有失祗應!便當去報。」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莊戶孔亮的便是。」李立道:「曾聽得宋公明哥哥說大名來,今日且喜上山。」二人飲罷分例酒,隨即開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響箭。見對港蘆葦深處,早有小嘍囉掉過船來。到水亭下,李立便請孔亮下了船,一同搖到金沙灘上岸,卻上關來。

孔亮看見三關雄壯,槍刀劍戟如林,心下想道:「聽得說梁山泊興旺,不想做下這等大事業!」已有小嘍囉先去報知,宋江慌忙下來迎接。孔亮見了,連忙下拜。宋江問道:「賢弟緣何到此?」孔亮拜罷,放聲大哭。宋江道:「賢弟心中有何危厄不決之難,但請盡說不妨。便當不避水火,力為救解,與汝相助。賢弟且請起來。」孔亮道:「自從師父離別之後,老父亡化,哥哥孔明與本鄉上戶爭些閒氣起來,殺了他一家老小,官司來捕捉得緊。因此反上白虎山,聚得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裡,卻有叔父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釘在獄中。因此我弟兄兩個去打城子,指望救取叔叔孔賓。誰想去到城下,正撞了一個使雙鞭的呼延灼。哥哥與他交鋒,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裡,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殺一陣。次日,正撞著武松,說起師父大名來,他便引我去拜見同伴的: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一個是青面獸楊志。他二人一見如故,便商議救兄一事。他道:『我請魯、楊二頭領並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你可連夜快去梁山泊內,告你師父宋公明,來救你叔兄兩個。』以此今日一徑到此。」宋江道:「此是易為之事,你且放心。先來拜見晁頭領,共同商議。」

宋江便引孔亮參見晁蓋、吳用、公孫勝並眾頭領,備說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來捉了孔明,以此孔亮來到,懇告求救。晁蓋道:「既然他兩處好漢,尚兀自仗義行仁,今者三郎和他至愛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賢弟你連次下山多遍,今番權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小可輕動。這個是兄弟的事。既是他遠來相投,小可若自不去,恐他弟兄們心下不安。小可情願請幾位弟兄同走一遭。」說言未了,廳上廳下一齊都道:「願效犬馬之勞,跟隨同去。」宋江大喜。

當日設筵管待孔亮。飲筵之間,宋江喚「鐵面孔目」裴宣定撥下山人數,分作五軍起行:前軍便差花榮、秦明、燕順、王矮虎,開路作先鋒;第二隊便差穆弘、楊雄、解珍、解寶;中軍便是主將宋江、吳用、呂方、郭盛;第四隊便是朱仝、柴進、李俊、張橫;後軍便差孫立、楊林、歐鵬、凌振摧軍作合後。梁山泊點起五軍,共計二十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人馬。其餘頭領,自與晁蓋守把寨柵。當下宋江別了晁蓋,自同孔亮下山來。梁山人馬分作五軍起發,正是:

初離水泊,渾如海內縱蚊龍;乍出梁山,卻似風中奔虎豹。五軍並進,前後列二十輩英雄;一陣同行,首尾分三千名士卒。繡彩旗如雲似霧,蘸鋼刀燦雪鋪霜。鸞鈴響,戰馬奔馳;畫鼓振,征夫踴躍。卷地黃塵靄靄,漫天土雨濛濛。寶纛旗中,簇擁著多智足謀吳學究;碧油幢下,端坐定替天行道宋公明。過去鬼神皆拱手,回來民庶盡歌謠。

話說宋江引了梁山泊二十個頭領、三千人馬,分作五軍前進,於路無事,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魯智深等軍中,報知眾好漢,安排迎接。宋江中軍到了,武松引魯智深、楊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來相見了。宋江讓魯智深坐地,魯智深道:「久聞阿哥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日且喜認得阿哥。」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義士甚稱吾師清德,今日得識慈顏,平生甚幸。」楊志也起身再拜道:「楊志舊日經過梁山泊,多蒙山寨重義相留,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義士壯觀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會太晚。」魯智深便令左右置酒管待,一一都相見了。

次日,宋江問:「青州一節,近日勝敗如何?」楊志道:「自從孔亮去了,前後也交鋒三五次,各無輸贏。如今青州只憑呼延灼一個。若是拿得此人,覷此城子,如湯潑雪。」吳學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敵,可用智擒。」宋江道:「用何智可獲此人?」吳學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計大妙!」當日分撥了人馬。

次早起軍,前到青州城下,四面盡著軍馬圍住,擂鼓搖旗,吶喊搦戰。城裡慕容知府見報,慌忙教請呼延灼商議:「今次群賊又去報知梁山泊宋江到來,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賊到來,先失地利。這廝們只好在水泊裡張狂,今卻擅離巢穴,一個來,捉一個,那廝們如何施展得?請恩相上城,看呼延灼廝殺。」呼延灼連忙披掛衣甲上馬,叫開城門,放下吊橋,領了一千人馬,近城擺開。宋江陣中,一將出馬。那人手擎狼牙棍,厲聲高罵知府:「濫官,害民賊徒!把我全家誅戮,今日正好報讎雪恨!」慕容知府認得秦明,便罵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不曾負你,緣何敢造反,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可先下手拿這賊!」呼延灼聽了,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馬,舞動狼牙大棍來迎呼延灼。二將交馬,正是對手。有西江月為證:

鞭舞兩條龍尾,棍橫一串狼牙,三軍看得眼睛花。二將縱橫交馬,使棍的軍班領袖,使鞭的將種堪誇。天昏地慘日揚沙,這廝殺鬼神須怕。

兩個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慕容知府見鬥得多時,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鳴金收軍入城。秦明也不追趕,退回本陣。宋江教眾頭領軍校,且退十五里下寨。

卻說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馬來見慕容知府,說道:「小將正要拿那秦明,恩相如何收軍?」知府道:「我見你鬥了許多合,但恐勞困,因此收軍暫歇。秦明那廝,原是我這裡統制,與花榮一同背反,這廝亦不可輕敵。」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將必要擒此背義之賊!適間和他鬥時,棍法已自亂了。來日教恩相看我立斬此賊!」知府道:「既是將軍如此英雄,來日若臨敵之時,可殺開條路,送三個人出去:一個教他去往東京求救;兩個教他去鄰近府州,會合起兵,相助剿捕。」呼延灼道:「恩相高見極明。」當日知府寫了求救文書,選了三個軍官,都發放了當。

只說呼延灼回到歇處,卸了衣甲暫歇。天色未明,只聽的軍校來報道:「城北門外土坡上有三騎私自在那裡看城。中間一個穿紅袍騎白馬的,兩邊兩個,只認得右邊的是小李廣花榮,左邊那個道妝打扮。」呼延灼道:「那個穿紅的,眼見是宋江了,道裝的,必是軍師吳用。你們且休驚動了他,便點一百馬軍,跟我捉這三個。」呼延灼連忙披掛上馬,提了雙鞭,帶領一百餘騎馬軍,悄悄地開了北門,放下吊橋,引軍趕上坡來。宋江、吳用、花榮三個,只顧呆了臉看城。呼延灼拍馬上坡,三個勒轉馬頭,慢慢走去。呼延灼奮力趕到前面幾株枯樹邊廂,宋江、吳用、花榮三個齊齊的勒住馬,呼延灼方才趕到枯樹邊,只聽得吶聲減,呼延灼正踏著陷坑,人馬都跌將下坑去了。兩邊走出五六十個撓鉤手,先把呼延灼鉤將起來,綁縛了拿去,後面牽著那匹馬。這許多趕來的馬軍,卻被花榮拈弓搭箭,射倒當頭五七個,後面的勒轉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裡坐,左右群刀手卻把呼延灼推將過來。宋江見了,連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繩索!」親自扶呼延灼上帳坐定,宋江拜見。呼延灼道:「何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為官吏污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借水泊裡隨時避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者誤有冒犯,切乞恕罪。」呼延灼道:「被擒之人,萬死尚輕,義士何故重禮陪話?」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壞得將軍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懇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長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東京告請招安,到山赦罪?」宋江道:「將軍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廝是個心地匾窄之徒,忘人大恩,記人小過。將軍折了許多軍馬錢糧,他如何不見你罪責?如今韓滔、彭玘、凌振已多在敝山入伙,倘蒙將軍不棄山寨微賤,宋江情願讓位與將軍。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為晚矣。」

呼延灼沉思了半晌,一者是天罡之數,自然義氣相投;二者見宋江禮貌甚恭,語言有理,歎了一口氣,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於國,實感兄長義氣過人,不容呼延灼不依,願隨鞭鐙。事既如此,決無還理。」有詩為證:

親承天語淨狼煙,不著先鞭願執鞭。豈昧忠心翻作賊,降魔殿內有因緣。

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眾頭領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烏騅馬送將軍騎坐。眾人再商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只除教呼延灼將軍賺開城門,垂手可得!更兼絕了呼延灼將軍念頭。」宋江聽了,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紲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將既蒙兄長收錄,理當效力。」

當晚點起秦明、花榮、孫立、燕順、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歐鵬、王英十個頭領,都扮作軍士衣服模樣,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騎軍馬,來到城邊,直至濠塹上,大呼:「城上開門,我逃得性命回來!」城上人聽得是呼延灼聲音,慌忙報與慕容知府。此時知府為折了呼延灼正納悶間,聽得報說呼延灼逃得回來,心中歡喜,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呼延灼有十數騎馬跟著,又不見面顏,只認得呼延灼聲音。知府問道:「將軍如何走得回來?」呼延灼道:「我被那廝的陷坑捉了我到寨裡,卻有原跟我的頭目,暗地盜這匹馬與我騎,就跟我來了。」知府只聽得呼延灼說了,便叫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十個頭領跟到城門裡,迎著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馬來。解珍、解寶便放起火來。歐鵬、王矮虎奔上城,把軍士殺散。宋江大隊人馬見城上火起,一齊擁將入來。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收倉庫錢糧;就大牢裡救出孔明,並他叔叔孔賓一家老小,便教救滅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札傢俬,分俵眾軍。天明,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五六百車,又得了二百餘匹好馬,就青州府裡做個慶喜筵席,請三山頭領同歸大寨。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盡數收拾人馬錢糧下山,放火燒燬寨柵。魯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龍山,與張青、孫二娘收拾人馬錢糧,也燒了寶珠寺寨柵。數日之間,三山人馬都皆完備。

宋江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先叫花榮、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將開路,所過州縣,分毫不擾。鄉村百姓,扶老挈幼,燒香羅拜迎接。數日之間,已到梁山泊邊。眾多水軍頭領,具舟迎接。晁蓋引領山寨馬步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直至大寨,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大排筵慶賀新到山寨頭領:呼延灼、魯智深、楊志、武松、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頭領。坐間林沖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洒家自與教頭滄州別後,曾知阿嫂信息否?」林沖答道:「小可自火併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逆子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為憂疑,染病而亡。」楊志舉起舊日王倫手內上山相會之事,眾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泥岡劫取生辰綱一事,眾皆大笑。次日輪流做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見山寨又添了許多人馬,如何不喜?便叫湯隆做鐵匠總管,提督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等甲;侯健管做旌旗袍服總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鉞白旄,朱纓皂蓋。山邊四面築起墩台。重造西路南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山西路酒店,今令張青、孫二娘夫妻二人,原是酒家,前去看守;山南路酒店,仍令孫新、顧大嫂夫妻看守;山東路酒店,依舊朱貴,樂和;山北路酒店,還是李立、時遷。三關上添造寨柵,分調頭領看守。部領已定,各各遵依,不在話下。

忽一日,花和尚魯智深來對宋公明說道:「智深有個相識,李忠兄弟也曾認得,喚做九紋龍史進。現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裡聚義。洒家常常思念他。昔日在瓦罐寺救助洒家,思念不曾有忘。洒家要去那裡探望他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伙,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去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去,可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武松應道:「我和師父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魯智深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辭了眾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逕投少華山來。

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喚「神行太保」戴宗隨後跟來,探聽消息。

再說魯智深、武松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囉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哪裡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麼?」小嘍囉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且在這裡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探。」小嘍囉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接魯智深、武松,卻不見有史進。魯智深便問道:「史大官人在哪裡?卻如何不見他?」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麼?」魯智深道:「洒家便是。這行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剪拂道:「聞名久矣!聽知二位在二龍山札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俺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託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伙。今者特來尋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待一待,誰鳥耐煩?」武松道:「師父是個性急的人,有話便說何妨。」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之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因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天聖帝廟內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為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為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裡行香,不想正見了玉嬌枝有些顏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娶他為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去為妾,又把王義刺配遠惡軍州。路經這裡過,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裡要刺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吃拿了,現監在牢裡。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裡無計可施!」

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倒恁麼利害!洒家與你結果了那廝!」朱武道:「且請二位到寨裡商議。」一行五個頭領,都到少華山寨中坐下,便叫王義見魯智深、武松,訴說賀太守貪酷害民,強佔良家女子。朱武等一面殺牛宰馬,管待魯智深、武松。飲筵間,魯智深想道:「賀太守那廝好沒道理,我明日與你去州裡打死那廝罷!」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報知,請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叫道:「等俺們去山寨裡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哪裡去了。」武松道:「便殺了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卻決不肯放魯智深去。朱武又勸道:「吾師且息怒。武都頭也論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慢性的人,以此送了俺史家兄弟。你也休去梁山泊報知,看洒家去如何!」眾人哪裡勸得住,當晚又諫不從。明早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逕奔華州去了。武松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的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裡,路旁借問州衙在哪裡。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智深道:「俺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洒家手裡!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手執鞭槍鐵鏈,守護兩下。魯智深看了尋思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吃他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裡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大和尚到府裡赴齋。」虞候領了言語,來到橋上對魯智深說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合當死在洒家手裡。俺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俺要尋他,他卻來請洒家。」魯智深便隨了虞候徑到府裡。太守已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守叫放了禪杖,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眾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只俺兩個拳頭,也打碎了那廝腦袋!」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坐定,把手一招,喝聲:「捉下這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

你便是那吒太子,怎逃地網天囉!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飛蛾投火身傾喪,怒鱉吞鉤命必傷。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拏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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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5: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吳用賺金鈴吊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眾多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廳階下。賀太守喝道:「你這禿驢從哪裡來?」魯智深應道:「洒家有甚罪犯?」太守道:「你只實說,誰教你來刺我?」魯智深道:「俺是出家人,你卻如何問俺這話?」太守喝道:「卻才見你這禿驢,意欲要把禪杖打我轎子,卻又思量,不敢下手。你這禿驢好好招了。」魯智深道:「洒家又不曾殺你,你如何拏住洒家,妄指平人?」太守喝罵:「幾曾見出家人自稱洒家。這禿驢必是個關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強盜,來與史進那廝報讎,不打如何肯招。左右好生加力打那禿驢。」魯智深大叫道:「不要打傷老爺。我說與你,俺是梁山泊好漢『花和尚』魯智深。我死倒不打緊,洒家的哥哥宋公明得知,下山來時,你這顆驢頭趁早兒都砍了送去。」賀太守聽了大怒,把魯智深拷打了一回,教取面大枷來釘了,押下死囚牢裡去。一面申聞都省,乞請明降;禪杖、戒刀,封入府堂裡去了。

此時鬧動了華州一府。小嘍囉得了這個消息,飛報上山來。武松大驚道:「我兩個來華州幹事,折了一個,怎地回去見眾頭領。」正沒理會處,只見山下小嘍囉報道:「有個梁山泊差來的頭領,喚做『神行太保』戴宗,現在山下。」武松慌忙下來迎接上山,和朱武等三人都相見了,訴說魯智深不聽諫勸失陷一事。戴宗聽了,大驚道:「我不可久停了!就便回梁山泊報與哥哥知道,早遣兵將,前來救取!」武松道:「小弟在這裡專等,萬望兄長早去急來。」

戴宗吃了些素食,作起神行法,再回梁山泊來。三日之間,已到山寨。見了晁、宋二頭領,便說魯智深因救史進,要刺賀太守被陷一事。宋江聽罷,失驚道:「既然兩個兄弟有難,如何不救?我今不可耽擱。便須點起人馬,作三隊而行。」前軍點五員先鋒:花榮、秦明、林沖、楊志、呼延灼引領一千甲馬、二千步軍先行,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中軍領兵主將宋公明、軍師吳用、朱仝、徐寧、解珍、解寶共是六個頭領,馬步軍兵二千;後軍主掌糧草、李應、楊雄、石秀、李俊、張順共是五個頭領押後,馬步軍兵二千,共計七千人馬,離了梁山泊,直取華州來。在路趲行,不止一日,早過了半路,先使戴宗去報少華山上。朱武等三人安排下豬羊牛馬,醞造下好酒等候。

再說宋江軍馬三隊都到少華山下,武松引了朱武、陳達、楊春三人下山拜請宋江、吳用並眾頭領,都到山寨裡坐下。宋江備問城中之事,朱武道:「兩個頭領已被賀太守監在牢裡,只等朝廷明降發落。」宋江與吳用說道:「怎地定計去救取史進、魯智深?」朱武說道:「華州城郭廣闊,濠溝深遠,急切難打。只除非得裡應外合,方可取得。」吳學究道:「明日且去城邊看那城池如何,卻再商量。」宋江飲酒到晚,巴不得天明,要去看城。吳用諫道:「城中監著兩隻大蟲在牢裡,如何不做提備?白日未可去看。今夜月色必然明朗,申牌前後下山,一更時分,可到那裡窺望。」

當日捱到午後,宋江、吳用、花榮、秦明、朱仝共是五騎馬下山,迤邐前行。初更時分,已到華州城外。在山坡高處,立馬望華州城裡時,正是二月中旬天氣,月華如晝,天上無一片雲彩。看見華州周圍有數座城門,城高地壯,塹濠深闊。看了半晌,遠遠地望見那西嶽華山時,端的是好座名山。但見:

峰名仙掌,觀隱雲台。上連玉女洗頭盆,下接天河分派水。乾坤皆秀,尖峰彷彿接雲根;山嶽推尊,怪石巍峨侵斗柄。青如澄黛,碧若浮藍。張僧繇妙筆畫難成,李龍眠天機描不就。深沉洞府,月光飛萬道金霞;崒嵂巖崖,日影動千條紫焰。旁人遙指,雲池波內藕如船;故老傳聞,玉井水中花十丈。巨靈神忿怒,劈開山頂逞神通;陳處士清高,結就茆庵來盹睡。千古傳名推華嶽,萬年香火祀金天。

宋江等看了西嶽華山,見城池厚壯,形勢堅牢,無計可施。吳用道:「且回寨裡去,再作商議。」五騎馬連夜回到少華山上。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學究道:「且差十數個精細小嘍囉下山,去遠近探聽消息。」兩日內,忽有一人上山來報道:「如今朝廷差個殿司太尉,將領御賜『金鈴吊掛』來西嶽降香,從黃河入渭河而來。」吳用聽了,便道:「哥哥休憂,計在這裡了。」便叫李俊、張順:「你兩個與我如此如此而行。」李俊道:「只是無人識得地境,得一個引領路道最好。」「白花蛇」楊春便道:「小弟相幫同去如何?」宋江大喜。三個下山去了。次日,吳學究請宋江、李應、朱仝、呼延灼、花榮、秦明、徐寧共七個人,悄悄止帶五百餘人下山。徑到渭河渡口,李俊、張順、楊春已奪下十數隻大船在彼。吳用便叫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四個埋伏在岸上;宋江、吳用、朱仝、李應下在船裡;李俊、張順、楊春把船都去灘頭藏了。

眾人等候了一夜。次日天明,聽得遠遠地鑼鳴鼓響,三隻官船到來,船上插著一面黃旗,上寫「欽奉聖旨西嶽降香太尉宿元景」。宋江看了,心中暗喜道:「昔日玄女有言,『遇宿重重喜』,今日既見此人,必有主意。」太尉官船將近河口,朱仝、李應各執長槍,立在宋江、吳用背後。太尉船到當港截住。船裡走出紫衫銀帶虞候二十餘人,喝道:「你等甚麼船隻,敢當港攔截住大臣?」宋江執著骨朵,躬身聲喏。吳學究立在船頭上說道:「梁山泊義士宋江,謹參祗候。」船上客帳司出來答道:「此是朝廷太尉,奉聖旨去西嶽降香。汝等是梁山泊亂寇,何故攔截!」吳用道:「俺們義士只要求見太尉尊顏,有告覆的事。」客帳司道:「你等是何等人,敢造次要見太尉!」兩邊虞候喝道:「低聲!」宋江說道:「暫請太尉到岸上,自有商量的事。」客帳司道:「休胡說!太尉是朝廷命臣,如何與你商量?」宋江道:「太尉不肯相見,只怕孩兒們驚了太尉。」

朱仝把槍上小號旗只一招動,岸上花榮、秦明、徐寧、呼延灼引出馬軍來,一齊搭上弓箭,都到河口,擺列在岸上。那船上艄公,都驚得鑽入艙裡去了。客帳司人慌了,只得人去稟覆,宿太尉只得出到船頭上坐定。宋江躬身唱喏道:「宋江等不敢造次。」宿太尉道:「義士何故如此邀截船隻?」宋江道:「某等怎敢邀截太尉?只欲求請太尉上岸,別有稟覆。」宿太尉道:「我今特奉聖旨,自去西嶽降香,與義士有何商議?朝廷大臣,如何輕易登岸?」宋江道:「太尉不肯時,只怕下面伴當亦不相容。」李應把號帶槍一招,李俊、張順、楊春一齊撐出船來。宿太尉看見大驚。李俊、張順明晃晃掣出尖刀在手,早跳過船來,手起先把兩個虞候顛下水裡去。宋江連忙喝道:「休得胡做,驚了貴人!」李俊、張順撲地也跳下水去,早把兩個虞候又送上船來。張順、李俊在水面上如登平地,託地又跳上船來。嚇得宿太尉魂不著體。宋江喝道:「孩兒們且退去,休得驚著貴人,俺自慢慢地請太尉登岸。」宿太尉道:「義士有甚事?就此說不妨。」宋江道:「這裡不是說話處,謹請太尉到山寨告稟,並無損害之心。若懷此念,西嶽神靈誅滅!」到此時候,不容太尉不上岸,宿太尉只得離船上了岸。眾人牽過一匹馬來,扶策太尉上了馬,不得已隨眾同行。宋江先叫花榮、秦明陪奉太尉上山。宋江隨後也上了馬,分付教把船上一應人等,並御香、祭物、金鈴吊掛齊齊收拾上山。只留下李俊、張順,帶領一百餘人看船。

一行眾頭領都到山上,宋江下馬入寨,把宿太尉扶在聚義廳上當中坐定,眾頭領兩邊侍立著。宋江下了四拜,跪在面前,告覆道:「宋江原是鄆城縣小吏,為被官司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梁山水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下在牢裡。欲借太尉御香、儀從並金鈴吊掛,去賺華州。事畢並還,於太尉身上,並無侵犯。乞太尉鈞鑒。」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了。」宿太尉看了那一班人模樣,怎生推託得?只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嘍囉數內,選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鬚,穿了太尉的衣服,扮做宿元景;宋江、吳用扮做客帳司;解珍、解寶、楊雄、石秀扮做虞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著旌節、旗旛、儀仗、法物,擎抬了御香、祭禮、金鈴吊掛;花榮、徐寧、朱仝、李應扮做四個衙兵。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尉並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沖、楊志引一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教武松預先去西嶽門下伺候,只聽號起行事。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逕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一徑奔西嶽廟來。戴宗先去報知雲台觀觀主,並廟裡職事人等,直至船邊,迎接上岸。香花燈燭,幢幡寶蓋,擺列在前。先請御香上了香亭,廟裡人夫扛抬了,導引金鈴吊掛前行。觀主拜見了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轎子來。」左右人等,扶策太尉上轎,逕到嶽廟裡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齎捧御香、金鈴吊掛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觀主答道:「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帶領做公的五七十人,將著酒果來見太尉。原來那扮太尉的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語言發放不得,因此只教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上坐。推官看了,見來的旌節、門旗、牙仗等物都是內府製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司假意出入,稟覆了兩遭,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那假太尉只把手指,並不聽得說甚麼。吳用引到面前,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辭千里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眾官如何不來遠接!」推官答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裡,本是太守便來,奈緣少華山賊人,糾合梁山泊草盜要打城池,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離。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吳學究道:「太尉涓滴不飲,只叫太守快來商議行禮。」推官隨即教取酒來,與客帳司親隨人把盞了。吳學究又入去稟一遭,將了鑰匙出來,引著推官去看金鈴吊掛,開了鎖,就香帛袋中取出那御賜金鈴吊掛來叫推官看,便把條竹竿叉起。看時,果然製造得無比。但見:

渾金打就,五彩妝成。雙懸纓絡金鈴,上掛珠璣寶蓋。黃囉密佈,中間八爪玉龍盤;紫帶低垂,外壁雙飛金鳳遞。對嵌珊瑚瑪瑙,重圍琥珀珍珠。碧琉璃掩映絳紗燈,紅菡萏參差青翠葉。堪宜金屋瓊樓掛,雅稱瑤台寶殿懸。

這一對「金鈴吊掛」乃是東京內府高手匠人做成的,渾是七寶珍珠嵌造,中間點著碗紅紗燈籠,乃是聖帝殿上正中掛的,不是內府降來,民間如何做得,吳用叫推官看了,再收入櫃匣內鎖了。又將出中書省許多公文,付與推官。便叫太守來商議,揀日祭祀。推官和眾多做公的都見了許多物件文憑,便辭了客帳司,逕回到華州府裡來報賀太守。

卻說宋江暗暗地喝采道:「這廝雖然奸猾,也騙得他眼花心亂了。」此時武松已在廟門下了。吳學究又使石秀藏了尖刀,也來廟門下相幫武松行事;卻又叫戴宗扮虞候。雲台觀主進獻素齋,一面教執事人等安排鋪陳嶽廟。宋江閒步看那西嶽廟時,果然是蓋造的好,殿宇非凡,真乃人間天上。宋江來到正殿上,拈香再拜,暗暗祈禱已罷,回至官廳前。門人報道:「賀太守來也。」宋江便叫花榮、徐寧、朱仝、李應四個衙兵各執著器械,分列在兩邊,解珍、解寶、楊雄、戴宗各帶暗器,侍立在左右。

卻說賀太守將帶三百餘人,來到廟前下馬,簇擁入來。假客帳司吳學究、宋江見賀太守帶著三百餘人,都是帶刀公吏人等入來。吳學究喝道:「朝廷太尉在此,閒雜人不許近前!」眾人立住了腳。賀太守獨自進前來拜見太尉。客帳司道:「太尉教請太守入來廝見。」賀太守入到官廳前,望著假太尉便拜。吳學究道:「太守你知罪麼?」太守道:「賀某不知太尉到來,伏乞恕罪。」吳學究道:「太尉奉敕到此西嶽降香,如何不來遠接?」太守答道:「不曾有近報到州,有失迎迓。」吳學究喝聲:「拿下!」解珍、解寶弟兄兩個身邊早掣出短刀來,一腳把賀太守踢翻,便割了頭。宋江喝道:「兄弟們動手!」早把那跟來的人三百餘個驚得呆了,正走不動。花榮等一發向前,把那一干人算子般都倒在地下;有一半搶出廟門下,武松、石秀舞刀殺將入來,小嘍囉四下趕殺,三百餘人不剩一個回去。續後到廟裡的,都被張順、李俊殺了。

宋江急叫收了御香、吊掛下船,都趕到華州時,早見城中兩路火起,一齊殺將入來。先去牢中救了史進、魯智深;就打開庫藏,取了財帛,裝載上車。一行人離了華州,上船回到少華山上,都來拜見宿太尉,納還了御香、金鈴吊桂、旌節、門旗、儀仗等物,拜謝了太尉恩相。宋江教取一盤金銀相送太尉。隨從人等,不分高低,都與了金銀。就山寨裡做了個送路筵席,謝承太尉。眾頭領直送下山,到河口交割了一應什物船隻,一些不少,還了原來的人等。宋江謝別了宿太尉,回到少華山上,便與四籌好漢商議,收拾山寨錢糧,放火燒了寨柵。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梁山泊來。

且說宿太尉下船來,到華州城中,已知被梁山泊賊人殺死軍兵人馬,劫了府庫錢糧,城中殺死軍校一百餘人,馬匹盡皆擄去。西嶽廟中,又殺了許多人性命,便叫本州推官動文書申達中書省起奏,都做「宋江先在途中劫了御香、吊掛,因此賺知府到廟,殺害性命」。宿太尉到廟裡焚了御香,把這金鈴吊掛分付與了雲台觀主,星夜急急自回京師,奏知此事,不在話下。

再說宋江救了史進、魯智深,帶了少華山四個好漢,仍舊作三隊,分俵人馬,向梁山泊來,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先使戴宗前來上山報知,晁蓋並眾頭領下山迎接宋江等,一同到山寨裡聚義廳上,都相見已罷,一面做慶喜筵席。

次日,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各以己財做筵宴,拜謝晁、宋二公並眾頭領。過了數日。話休絮煩。忽一日,有「旱地忽律」朱貴上山報說:「徐州沛縣芒碭山中新有一夥強人,聚集著三千人馬。為頭一個先生,姓樊,名瑞,綽號『混世魔王』,能呼風喚雨,用兵如神。手下兩個副將:一個姓項,名充,綽號『八臂那吒』,能使一麵團牌,牌上插飛刀二十四把,手中仗一條鐵標槍。又有一個姓李,名兗,綽號『飛天大聖』,也使一麵團牌,牌上插標槍二十四根,手中使一口寶劍。這三個結為兄弟,佔住芒碭山,打家劫舍。三個商量了,要來吞併俺梁山泊大寨。小弟聽得說,不得不報。」宋江聽了,大怒道:「這賊怎敢如此無禮!我便再下山走一遭!」只見九紋龍史進便起身道:「小弟等四個初到大寨,無半米之功,情願引本部人馬前去收捕這伙強人。」宋江大喜。當下史進點起本部人馬,與同朱武、陳達、楊春都披掛了,來辭宋江下山;把船渡過金沙灘,上路徑奔芒碭山來。三日之內,早望見那座山,乃是昔日漢高祖斬蛇起義之處。三軍人馬來到山下,早有伏路小嘍囉上山報知。

且說史進把少華山帶來的人馬擺開史進全身披掛,騎一匹火炭赤馬,當先出陣。怎見得史進的英雄?但見:

久在華州城外住,出身原是莊農,學成武藝慣心胸。三尖刀似雪,渾赤馬如龍。體掛連環鑌鐵鎧,戰袍風颭猩紅,雕青鐫玉更玲瓏。江湖稱史進,綽號九紋龍。當時史進首先出馬,手中橫著三尖兩刃刀。背後三個頭領,中間的便是「神機軍師」朱武。那人原是定遠縣人氏,平生足智多謀,亦能使兩口雙刀,出到陣前,亦有八句詩單道朱武好處:

道服裁棕葉,雲冠剪鹿皮。臉紅雙眼俊,面目細髯垂。
智可張良比,才將范蠡欺。今堪副吳用,朱武號神機。

上首馬上坐著一籌好漢,手中橫著一條出白點鋼槍,綽號「跳澗虎」陳達,原是鄴城人氏。當時提槍躍馬,出到陣前,也有一首詩單道著陳達好處:

每見力人能虎跳,亦知猛虎跳山溪。果然陳達人中虎,躍馬騰槍奮鼓鼙。

下首馬上坐著一籌好漢,手中使一口大桿刀,綽號「白花蛇」楊春,原是解良縣蒲城人氏。當下挺刀立馬,守住陣門,也有一首詩單題楊春的好處:

楊春名姓亦奢遮,劫客多年在少華。伸臂展腰長有力,能吞巨象白花蛇。

四個好漢勒馬在陣前,望不多時,只見芒碭山上飛下一彪人馬來,當先兩個好漢:為頭那一個便是徐州沛縣人氏,姓項,名充,綽號八臂那吒;使一麵團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無有不中,右手仗一條標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八臂那吒」,步行下山。有八句詩單題項充:

鐵帽深遮頂,銅環半掩腮。傍牌懸獸面,飛刃插龍胎。
腳到如風火,身先降禍災。那吒號八臂,此是項充來。

次後那個,便是邳縣人氏,姓李,名兗,綽號飛天大聖;會使一麵團牌,背插二十四把標槍,亦能百步取人,左手挽牌,右手仗劍,後面打著一面認軍旗,上書「飛天大聖」,出到陣前。有八句寺單道李袞:

纓蓋盔兜頂,袍遮鐵掩襟。胸藏拖地膽,毛蓋殺人心。
飛刃齊攢玉,蠻牌滿畫金。飛天號大聖,李袞眾人欽。

當下兩個步行下山,見了對陣史進、朱武、陳達、楊春四騎馬在陣前,並不打話,小嘍囉篩起鑼來,兩個好漢舞動團牌,齊上直滾入陣來。史進等攔當不住,後軍先走。史進前軍抵敵,朱武等中軍吶喊,亂竄起來,正所謂人住馬不住,殺得退走三四十里。史進險些兒中了飛刀。楊春轉身得遲,被一飛刀,戰馬著傷,棄了馬,逃命走了。史進點軍,折了一半,和朱武等商議,欲要差人回梁山泊求救。正憂疑之間,只見軍士來報:「北邊大路上塵頭起處,約有二千軍馬到來。」史進等直迎來時,卻是梁山泊旗號,當先馬上兩員上將:一個是小李廣花榮,一個是金槍手徐寧。

史進接著,備說項充、李袞蠻牌滾動,軍馬遮攔不住。花榮道:「宋公明哥哥見兄長來了,放心不下,好生懊悔,特遣我兩個到來幫助。」史進等大喜,合兵一處下寨。次日天曉,正欲起兵對敵,軍士報道:「北邊大路上又有軍馬到來。」花榮、徐寧、史進一齊上馬接時,卻是宋公明親自和軍師吳學究、公孫勝、柴進、朱仝、呼延灼、穆弘、孫立、黃信、呂方、郭盛帶領三千人馬來到。史進備說項充、李袞飛刀、標槍、滾牌難近,折了人馬一事。宋江大驚,吳用道:「且把軍馬札下寨柵,別作商議。」宋江性急,要起兵剿捕,直到山下。此時天色已晚,望見芒碭山上都是青色燈籠。公孫勝看了,便道:「此寨中青色燈籠,必有個會行妖法之人在內。我等且把軍馬退去,來日貧道獻一個陣法,要捉此二人。」宋江大喜,傳令教軍馬且退二十里紮住營寨。

次日清晨,公孫勝獻出這個陣法,有分教,魔王拱手上梁山,神將傾心歸水泊。畢竟公孫勝獻出甚麼陣法來,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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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5: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公孫勝芒碭山降魔 晁天王曾頭市中箭

話說公孫勝對宋江、吳用獻出那個陣圖:「便是漢末三分,諸葛孔明擺石為陣的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隊,中間大將居之。其象四頭八尾,左旋右轉,按天地風雲之機,龍虎鳥蛇之狀。待他下山衝入陣來,兩軍齊開,如若伺候他入陣,只看七星號帶起處,把陣變為長蛇之勢。貧道作起道法,教這三人在陣中前後無路,左右無門。卻於坎地上掘一陷坎,直逼此三人到於那裡。兩邊埋伏下撓鉤手,準備捉將。」宋江聽了大喜,便傳將令,叫大小將校依令而行。再用八員猛將守陣,那八員:呼延灼、朱仝、花榮、徐寧、穆弘、孫立、史進、黃信。卻叫柴進、呂方、郭盛權攝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帶領陳達磨旗。叫朱武指引五個軍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對陣報事。

是日巳牌時分,眾軍近山擺開陣勢,搖旗擂鼓搦戰。只見芒碭山上有三二十面鑼聲震地價響,三個頭領一齊來到山下,便將三千餘人擺開。左右兩邊,項充、李袞。中間馬上,擁出那個為頭的好漢,姓樊,名瑞,祖貫濮州人氏,幼年作全真先生,江湖上學得一身好武藝。馬上慣使一個流星錘,神出鬼沒,斬將搴旗,人不敢近,綽號混世魔王。怎見得樊瑞英雄?有西江月為證:

頭散青絲細髮,身穿絨繡皂袍,連環鐵甲晃寒霄,慣使銅錘神妙。
好似北方真武,世間伏怪除妖,雲遊江海把名標,混世魔王綽號。

那個混世魔王樊瑞騎一匹黑馬,立於陣前。上首是項充,下首是李袞。那樊瑞雖會使神術妖法,卻不識陣勢。看了宋江軍馬,四面八方,擺成陣勢,心中暗喜道:「你若擺陣,中我計了!」分付項充、李袞道:「若見風起,你兩個便引五百滾刀手殺入陣去。」項充、李袞得令,各執定蠻牌,挺著標槍飛劍,只等樊瑞作用。只看樊瑞立於馬上,左手挽定流星銅錘,右手仗著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狂風四起,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項充、李袞吶聲喊,帶了五百滾刀手殺將過去。宋江軍馬見殺將過去,便分開做兩下。項充、李袞一攪入陣兩下裡強弓硬弩,射住來人,只帶得四五十人入去,其餘的都回本陣去了。

宋江在高坡上望見項充、李袞已入陣裡了,便叫陳達把七星號旗只一招,那座陣勢,紛紛滾滾,變作長蛇之陣。項充、李袞正在陣裡東趕西走,左盤右轉,尋路不見。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裡指引。他兩個投東,朱武便望東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原來公孫勝在高埠處看了,已先拔出那松文古定劍來,口中唸動咒語,喝聲道:「疾!」將那風盡隨著項充、李袞腳跟邊亂捲。兩個在陣中,只見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四邊並不見一個軍馬,一望都是黑氣。後面跟的都不見了。項充、李袞心慌起來,只要奪路回陣,百般地沒尋歸路處。正走之間,忽然地雷大振一聲,兩個在陣叫苦不迭,一齊躂了雙腳,翻觔斗顛下陷馬坑裡去。兩邊都是撓鉤手,早把兩個搭將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一齊掩殺過去,樊瑞引人馬奔走上山,走不迭的,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眾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袞到於麾下。宋江見了,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禮請上山,同聚大義。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已聞『及時雨』大名,只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原來兄長果有大義!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若蒙不殺,誓當效死,報答大恩!樊瑞那人,無我兩個,如何行得?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尊意如何?」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為當,便請二位同回貴寨。宋江來日專候佳音。」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下。」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呼小嘍囉拿了槍牌,送二人下山回寨。

兩個於路,在馬上感恩不盡。來到芒碭山下,小嘍囉見了大驚,接上山寨。樊瑞問兩個來意如何。項充、李袞道:「我等逆天之人,合該萬死!」樊瑞道:「兄弟如何說這話?」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賢,義氣最重,我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兩個道:「我們也為如此而來。」當夜把寨內收拾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中坐定。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之意,彼此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三人拜請眾頭領都到芒碭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眾多頭領,一面賞勞三軍。飲宴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為師。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樊瑞,樊瑞大喜。數日之間,牽牛拽馬,捲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燬了寨柵,跟宋江等班師回梁山泊,於路無話。

宋江同眾好漢軍馬已到梁山泊邊,卻欲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著宋江便拜。宋江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答道:「小人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弟赤髮黃鬚,都呼小人為金毛犬。祖貫是涿州人氏。平生只靠去北邊地面盜馬。今春去到槍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照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放在槍竿嶺下,被小人盜得來。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不期來到凌州西南上曾頭市過,被那曾家五虎奪了去。小人稱說是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廝多有污穢的言語,小人不敢盡說。逃走得脫,特來告知。」宋江看這人時,雖是骨瘦形粗,卻甚生得奇怪。怎見得?有詩為證:

焦黃頭髮髭鬚捲,捷足不辭千里遠。但能盜馬不看家,如何喚做金毛犬?

宋江見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同到山寨裡商議。」帶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灘上岸。晁天王並眾頭領接到聚義廳上,宋江教樊瑞、項充、李袞和眾頭領相見。段景住一同都參拜了。打起聒廳鼓來,且做慶賀筵席。宋江見山寨連添了許多人馬,四方豪傑,望風而來,因此叫李雲、陶宗旺監工,添造房屋並四邊寨柵。段景住又說起那匹馬的好處,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頭市探聽那匹馬的下落。

戴宗去了四五日,回來對眾頭領說道:「這個曾頭市上共有三千餘家,內有一家,喚做曾家府。這老子原是大金國人,名為曾長者。生下五個孩兒,號為曾家五虎:大的兒子喚做曾塗,第二個喚做曾密,第三個喚做曾索,第四個喚做曾魁,第五個喚做曾升。又有一個教師史文恭,一個副教師蘇定。去那曾頭市上,聚集著五七千人馬,札下寨柵,造下五十餘輛陷車,發願說,他與我們勢不兩立,定要捉盡俺山寨中頭領,做個對頭。那匹千里玉獅子馬現今與教師史文恭騎坐。更有一般堪恨那廝之處,杜撰幾句言語,教市上小兒們都唱道:『搖動鐵鐶鈴,神鬼盡皆驚。鐵車並鐵鎖,上下有尖釘。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生擒及時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晁蓋聽罷,心中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輩,誓不回山!」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晁蓋道:「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你下山多遍了,廝殺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宋江苦諫不聽。晁蓋忿怒,便點起五千人馬,請啟二十個頭領相助下山。其餘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晁蓋點那二十個頭領:林沖、呼延灼、徐寧、穆弘、劉唐、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石秀、孫立、黃信、杜遷、宋萬、燕順、鄧飛、歐鵬、楊林、白勝,共是二十個頭領,部領三軍人馬下山,征進曾頭市。宋江與吳用、公孫勝眾頭領,就山下金沙灘餞行。飲酒之間,忽起一陣狂風,正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眾人見了,盡皆失色。吳學究諫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長改日出軍。」宋江勸道:「哥哥方才出軍,風吹折認旗,於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時,卻去和那廝理會。」晁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為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宋江哪裡彆拗得住。晁蓋引兵渡水去了。宋江悒怏不已;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

且說晁蓋領著五千人馬,二十個頭領,來到曾頭市相近,對面下了寨柵。次日,先引眾頭領上馬去看曾頭市。眾多好漢立馬看時,果然這曾頭市是個險隘去處。但見:

周回一遭野水,四圍三面高岡,塹邊河港似蛇盤,濠下柳林如雨密。憑高遠望,綠陰濃不見人家;附近潛窺,青影亂深藏寨柵。村中壯漢,出來的勇似金剛;田野小兒,生下地便如鬼子。果然是鐵壁銅牆,端的盡人強馬壯。

晁蓋與眾頭領正看之間,只見柳林中飛出一彪人馬來,約有七八百人。當先一個好漢,戴熟銅盔,披連環甲,使一條點鋼槍,騎著匹衝陣馬,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聲喝道:「你等是梁山泊反國草寇,我正要來拿你解官請賞,原來天賜其便!還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晁蓋大怒,回頭一觀,早有一將出馬,去戰曾魁。那人是梁山初結義的好漢豹子頭林沖。兩個交馬,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敗。曾魁鬥到二十合之後,料道鬥林沖不過,掣槍回馬,便往柳林中走,林沖勒住馬不趕。晁蓋領轉軍馬回寨,商議打曾頭市之策。林沖道:「來日直去市口搦戰,就看虛實如何,再作商議。」

次日平明,引領五千人馬,向曾頭市口平川曠野之地列成陣勢,擂鼓吶喊。曾頭市上炮聲響處,大隊人馬出來,一字兒擺著七個好漢:中間便是都教師史文恭,上首副教師蘇定,下首便是曾家長子曾塗,左邊曾密、曾魁,右邊曾升、曾索,都是全身披掛。教師史文恭彎弓插箭,坐下那匹卻是千里玉獅子馬,手裡使一枝方天畫戟。三通鼓罷,只見曾家陣裡推出數輛陷車,放在陣前,曾塗指著對陣罵道:「反國草賊,見俺陷車麼?我曾家府裡殺你死的,不算好漢!我一個個直要捉你活的,裝載陷車裡,解上東京,碎屍萬段。你們趁早納降,再有商議。」晁蓋聽了大怒,挺槍出馬,直奔曾塗。眾將怕晁蓋有失,一發掩殺過去,兩軍混戰。曾家軍馬,一步步退入村裡。林沖、呼延灼緊護定晁蓋,東西趕殺。林沖見路途不好,急退回來收兵。看得兩邊各皆折了些人馬。晁蓋回到寨中。心中甚憂。眾將勸道:「哥哥且寬心,休得愁悶,有傷貴體。往常宋公明哥哥出軍,亦曾失利,好歹得勝回寨,今日混戰,各折了些軍馬,又不曾輸了與他,何須憂悶?」晁蓋只是鬱鬱不樂。在寨內一連三日,每日搦戰,曾頭市上並不曾見一個。

第四日,忽有兩個和尚直到晁蓋寨裡來投拜。軍人引到中軍帳前,兩個和尚跪下告道:「小僧是曾頭市上東邊法華寺裡監寺僧人,今被曾家五虎不時常來本寺作踐囉唣,索要金銀財帛,無所不為。小僧已知他的備細出沒去處,特地前來拜請頭領入去劫寨,剿除了他時,當坊有幸。」晁蓋見說大喜,便請兩個和尚坐了,置酒相待。林沖諫道:「哥哥休得聽信,其中莫非有詐?」和尚道:「小僧是個出家人,怎敢妄語?久聞梁山泊行仁義之道,所過之處,並不擾民,因此特來拜投,如何故來掇賺將軍?況兼曾家未必贏得頭領大軍,何故相疑?」晁蓋道:「兄弟休生疑心,誤了大事。今晚我自去走一遭。」林沖道:「哥哥休去,我等分一半人馬去劫寨,哥哥在外面接應。」晁蓋道:「我不自去,誰肯向前?你可留一半軍馬在外接應。」林沖道:「哥哥帶誰入去?」晁蓋道:「點十個頭領,分二千五百人馬入去。」十個頭領是:劉唐、阮小二、呼延灼、阮小五、歐鵬、阮小七、燕順、杜遷、宋萬、白勝。

當晚造飯吃了,馬摘鸞鈴,軍士銜枚,黑夜疾走,悄悄地跟了兩個和尚,直奔法華寺內,看時,是一個古寺。晁蓋下馬,入到寺內,見沒僧眾,問那兩個和尚道:「怎地這個大寺院,沒一個僧眾?」和尚道:「便是曾家畜生薅惱,不得已各自歸俗去了。只有長老並幾個侍者,自在塔院裡居住。頭領暫且屯住了人馬,等更深些,小僧直引到那廝寨裡。」晁蓋道:「他的寨在哪裡?」和尚道:「他有四個寨柵,只是北寨裡,便是曾家弟兄屯軍之處。若只打得那個寨子時,別的都不打緊。這三個寨便罷了。」晁蓋道:「哪個時分可去?」和尚道:「如今只是二更天氣,且待三更時分,他無準備。」

初時聽得曾頭市上整整齊齊打更鼓響;又聽了半個更次,絕不聞更點之聲。和尚道:「軍人想是已睡了,如今可去。」和尚當先引路。晁蓋帶同諸將上馬,領兵離了法華寺,跟著和尚。行不到五里多路,黑影處不見了兩個僧人,前軍不敢行動。看四邊路雜難行,又不見有人家。軍士卻慌起來,報與晁蓋知道。呼延灼便叫急回舊路。走不到百十步,只見四下裡金鼓齊鳴,喊聲震地,一望都是火把。晁蓋眾將引軍奪路而走,才轉得兩個彎,撞出一彪軍馬,當頭亂箭射將來,不期一箭,正中晁蓋臉上,倒撞下馬來。卻得呼延灼、燕順兩騎馬死並將去,背後劉唐、白勝救得晁蓋上馬,殺出村中來。村口林沖等引軍接應,剛才敵得住。兩軍混戰,直殺到天明,各自歸寨。林沖回來點軍時,三阮、宋萬、杜遷水裡逃得性命,帶入去二千五百人馬,止剩得一千二三百人;跟著歐鵬,都回到帳中。眾頭領且來看晁蓋時,那枝箭正射在面頰上。急拔得箭出,血暈倒了。看那箭時,上有史文恭字。林沖叫取金槍藥敷貼上,原來卻是一枝藥箭。晁蓋中了箭毒,已自言語不得。林沖叫扶上車子,便差三阮、杜遷、宋萬先送回山寨。其餘十五個頭領,在寨中商議:「今番晁天王哥哥下山來,不想遭這一場,正應了風折認旗之兆。我等只可收兵回去,這曾頭市急切不能取得。」呼延灼道:「須等宋公明哥哥將令來,方可回軍。」當日眾頭領悶悶不已,眾軍亦無戀戰之心,人人都有還山之意。

當晚二更時分,天色微明,十五個頭領都在寨中納悶,正是蛇無頭而不行,鳥無翅而不飛,嗟咨歎惜,進退無措。忽聽的伏路小校慌急來報:「前面四五路軍馬殺來,火把不計其數。」林沖聽了,一齊上馬。三面山上火把齊明,照見如同白日,四下裡吶喊到寨前。林沖領了眾頭領不去抵敵,拔寨都起,回馬便走。曾家軍馬,背後捲殺將來,兩軍且戰且走。走過了五六十里,方才得脫。計點人兵,又折了五七百人。大敗虧輸,急取舊路,望梁山泊回來。退到半路,正迎著戴宗傳下軍令,教眾頭領引軍且回山寨,別作良策。眾將得令,引軍回到水滸寨,上山都來看視晁頭領時,已自水米不能入口,飲食不進,渾身虛腫。

宋江等守定在床前啼哭,親手敷貼藥餌,灌下湯散。眾頭領都守在帳前看視。當日夜至三更,晁蓋身體沉重,轉頭看著宋江囑付道:「賢弟保重。若那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言罷,便瞑目而死。宋江見晁蓋死了,比似喪考妣一般,哭得發昏。眾頭領扶策宋江出來主事。吳用、公孫勝勸道:「哥哥且省煩惱,生死人之分定,何故痛傷?且請理會大事。」宋江哭罷,便教把香湯沐浴了屍首,裝殮衣服巾幘,停在聚義廳上。眾頭領都來舉哀祭祀。一面合造內棺外槨,選了吉時,盛放在正廳上,建起靈幃,中間設個神主,上寫道:「梁山泊主天王晁公神主」。山寨中頭領,自宋公明以下,都帶重孝。小頭目並眾小嘍囉亦帶孝頭巾。把那枝誓箭就供養在靈前。寨內揚起長幡,請附近寺院僧眾上山做功德,追薦晁天王。

宋江每日領眾舉哀,無心管理山寨事務。林沖與公孫勝、吳用並眾頭領商議,立宋公明為梁山泊主,諸人拱聽號令。次日清晨,香花燈燭,林沖為首,與眾等請出宋公明在聚義廳上坐定。吳用、林沖開話道:「哥哥聽稟:『國一日不可無君,家一日不可無主。』晁頭領是歸天去了,山寨中事業豈可無主?四海之內,皆聞哥哥大名,來日吉日良辰,請哥哥為山寨之主,諸人拱聽號令。」宋江道:「晁天王臨死時囑付:『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便立為梁山泊主。』此話眾頭領皆知。今骨肉未寒,豈可忘了?又不曾報得讎,雪得恨,如何便居得此位?」吳學究又勸道:「晁天王雖是如此說,今日又未曾捉得那人,山寨中豈可一日無主?若哥哥不坐時,誰人敢當此位?寨中人馬如何管領?然雖遺言如此,哥哥權且尊臨此位,坐一坐,待日後別有計較。」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今日小可權當此位,待日後報仇雪恨已了,拿住史文恭的,不拘何人,須當此位。」「黑旋風」李逵在側邊叫道:「哥哥休說做梁山泊主,便做了大宋皇帝,卻不好!」宋江喝道:「這黑廝又來胡說!再休如此亂言,先割了你這廝舌頭!」李逵道:「我又不教哥哥做社長,請哥哥做皇帝,倒要割了我舌頭!」吳學究道:「這廝不識尊卑的人,兄長不要和他一般見識。且請哥哥主張大事。」

宋江焚香已罷,權居主位,坐了第一把椅子。上首軍師吳用,下首公孫勝,左一帶林沖為頭,右一帶呼延灼居長。眾人參拜了,兩邊坐下。宋江乃言道:「小可今日權居此位,全賴眾兄弟扶助,同心合意,共為股肱,一同替天行道。如今山寨,人馬數多,非比往日,可請眾兄弟分做六寨駐札。聚義廳今改為忠義堂。前後左右立四個旱寨,後山兩個小寨,前山三座關隘,山下一個水寨,兩灘兩個小寨,今日各請弟兄分投去管。忠義堂上,是我權居尊位,第二位軍師吳學究,第三位法師公孫勝,第四位花榮,第五位秦明,第六位呂方,第七位郭盛;左軍寨內,第一位林沖,第二位劉唐,第三位史進,第四位楊雄,第五位石秀,第六位杜遷,第七位宋萬;右軍寨內,第一位呼延灼,第二位朱仝,第三位戴宗,第四位穆弘,第五位李逵,第六位歐鵬,第七位穆春;前軍寨內,第一位李應,第二位徐寧,第三位魯智深,第四位武松,第五位楊志,第六位馬麟,第七位施恩;後軍寨內,第一位柴進,第二位孫立,第三位黃信,第四位韓滔,第五位彭玘,第六位鄧飛,第七位薛永;水軍寨內,第一位李俊,第二位阮小二,第三位阮小五,第四位阮小七,第五位張橫,第六位張順,第七位童威,第八位童猛。六寨計四十三員頭領。山前第一關,令雷橫、樊瑞守把;第二關,令解珍、解寶守把;第三關,令項充、李袞守把。金沙灘小寨內,令燕順、鄭天壽、孔明、孔亮四個守把;鴨嘴灘小寨內,令李忠、周通、鄒淵、鄒潤四個守把。山後兩個小寨:左一個旱寨內,令王矮虎、一丈青、曹正;右一個旱寨內,令朱武、陳達、楊春六人守把。忠義堂內:左一帶房中,掌文卷,蕭讓;掌賞罰,裴宣;掌印信,金大堅;掌算錢糧,蔣敬;右一帶房中,管炮,凌振;管造船,孟康;管造衣甲,侯健;管築城垣,陶宗旺。忠義堂後兩廂房中管事人員:監造房屋,李雲;鐵匠總管,湯隆;監造酒醋,朱富;監備筵宴,宋清;掌管什物,杜興、白勝。山下四路作眼酒店,原撥定朱貴、樂和、時遷、李立、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已自定數。管北地收買馬匹,楊林、石勇、段景住。分撥已定,各自遵守,毋得違犯。」梁山泊水滸寨內,大小頭領,自從宋公明為寨主,盡皆歡喜,拱聽約束。

一日,宋江聚眾商議,欲要與晁蓋報仇,興兵去打曾頭市。軍師吳用諫道:「哥哥,庶民居喪,尚且不可輕動,哥哥興師,且待百日之後,方可舉兵。」宋江依吳學究之言,守住山寨,每日修設好事,只做功果,追薦晁蓋。

一日,請到一僧,法名大圓,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龍華寺僧人,只為遊方來到濟寧,經過梁山泊,就請在寨內做道場。因吃齋之次,閒話間,宋江問起北京風土人物,那大圓和尚說道:「頭領如何不聞河北『玉麒麟』之名?」宋江、吳用聽了,猛然省起,說道:「你看我們未老,卻恁地忘事!北京城裡是有個盧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是河北三絕;祖居北京人氏,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時,何怕官軍緝捕,豈愁兵馬來臨?」吳用笑道:「哥哥何故自喪志氣?若要此人上山,有何難哉!」宋江答道:「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如何能夠得他來落草?」吳學究道:「吳用也在心多時了,不想一向忘卻。小生略施小計,便教本人上山。」宋江便道:「人稱足下為『智多星』,端的名不虛傳!敢問軍師用甚計策,賺得本人上山?」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這段計來。有分教,盧俊義撇卻錦簇珠圍,來試龍潭虎穴。正是只為一人歸水滸,致令百姓受兵戈。畢竟吳學究怎地賺盧俊義上山,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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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5:45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吳用智賺玉麒麟 張順夜鬧金沙渡

話說這龍華寺僧人說出三絕玉麒麟盧俊義名字與宋江,吳用道:「小生憑三寸不爛之舌,直往北京說盧俊義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來,只是少一個粗心大膽的伴當,和我同去。」說猶未了,只見「黑旋風」李逵高聲叫道:「軍師哥哥,小弟與你走一遭。」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著!若是上風放火,下風殺人,打家劫舍,沖州撞府,合用著你。這是做細作的勾當,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們都道我生的醜,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如今大名府做公的極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不妨。我定要去走一遭。」吳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事,便帶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說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吳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今日去,便斷了酒,回來你卻開;第二件,於路上做道童打扮,隨著我,我但叫你,不要違拗;第三件最難,你從明日為始,並不要說話,只做啞子一般。依的這三件,便帶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卻依得;閉著這個嘴不說話,卻是憋殺我!」吳用道:「你若開口,便惹出事來。」李逵道:「也容易,我只口裡銜著一文銅錢便了!」宋江道:「兄弟,你堅執要去,若有疏失,休要怨我。」李逵道:「不妨,不妨。我這兩把板斧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個鳥頭才罷。」眾頭領都笑,哪裡勸的住。當日忠義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歇息。次日清早,吳用收拾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擔下山。宋江與眾頭領都在金沙灘送行,再三分付吳用小心在意,休教李逵有失。吳用、李逵別了眾人下山,宋江等回寨。

且說吳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歇,平明打火上路,於路上,吳用被李逵嘔的苦。行了幾日,趕到北京城外店肆裡歇下。當晚李逵去廚下做飯,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來房裡告訴吳用道:「你家啞道童忒狠。小人燒火遲了些,就打的小人吐血。」吳用慌忙與他陪話,把十數貫錢與他將息,自埋怨李逵,不在話下。

過了一夜,次日天明,起來安排些飯食吃了。吳用喚李逵入房中分付道:「你這廝苦死要來,一路上嘔死我也!今日入城,不是耍處,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吳用道:「我再和你打個暗號,若是我把頭來搖時,你便不可動彈。」李逵應承了。兩個就店裡打扮入城。吳用戴一頂烏縐紗抹眉頭巾,穿一領皂沿邊白絹道服,繫一條雜彩呂公絛,著一雙方頭青布履,手裡拿一副賽黃金熟銅鈴杵。李逵戧幾根髼松黃髮,綰兩枚渾骨丫髻,黑虎軀穿一領粗布短褐袍,飛熊腰勒一條雜色短鬚絛,穿一雙蹬山透土靴,擔一條過頭木拐棒,挑著個紙招兒,上寫著:「講命談天,卦金一兩。」吳用、李逵兩個打扮了,鎖上房門,離了店肆,望北京城南門來。行無一里,卻早望見城門,端的好個北京!但見:

城高地險,塹闊濠深。一周回鹿角交加,四下裡排叉密佈。鼓樓雄壯,繽紛雜彩旗旛;堞道坦平,簇擺刀槍劍戟。錢糧浩大,人物繁華。東西院鼓樂喧天,南北店貨財滿地。千員猛將統層城,百萬黎民居上國。

此時天下各處盜賊生發,各州府縣俱有軍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個去處;更兼又是梁中書統領大軍鎮守,如何不擺得整齊?

且說吳用、李逵兩個搖搖擺擺,卻好來到城門下,守門的約有四五十軍士,簇捧著一個把門的官人在那裡坐定。吳用向前施禮,軍士問道:「秀才哪裡來?」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這個道童姓李。江湖上賣卦營生,今來大郡,與人講命。」身邊取出假文引,教軍士看了。眾人道:「這個道童的鳥眼,恰像賊一般看人!」李逵聽得,正待要發作,吳用慌忙把頭來搖,李逵便低了頭。吳用向前與把門軍士陪話道:「小生一言難盡!這個道童又聾又啞,只有一分蠻氣力;卻是家生的孩兒,沒奈何帶他出來。這廝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辭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後,腳高步低,望市心裡來。吳用手中搖著鈴杵,口裡唸四句口號道:「甘羅發早子牙遲,彭祖顏回壽不齊,范丹貧窮石崇富,八字生來各有時。」吳用又道:「乃時也,運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貴,知賤。若要問前程,先賜銀一兩。」說罷,又搖鈴杵。北京城內小兒約有五六十個,跟著看了笑。卻好轉到盧員外解庫門首,自歌自笑,去了復又回來,小兒們哄動。

盧員外正在解庫廳前坐地,看看那一班主管收解;只聽得街上喧哄,喚當直的問道:「如何街上熱鬧?」當直的報復:「員外,端的好笑!街上一個別處來的算命先生,在街上賣卦,要銀一兩算一命,誰人捨得。後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滲瀨,走又走的沒樣範,小的們跟定了笑。」盧俊義道:「既出大言,必有廣學。當直的,與我請他來。」當直的慌忙去叫道:「先生,員外有請。」吳用道:「是何人請我?」當直的道:「盧員外相請。」吳用便與道童跟著轉來,揭起簾子,入到廳前,教李逵只在鵝項椅上坐定等候。吳用轉過前來,見盧員外時,那人生的如何?有滿庭芳詞為證:

目炯雙瞳,眉分八字,身軀九尺如銀。威風凜凜,儀表似天神。慣使一條棍棒,護身龍絕技無倫。京城內家傳清白,積祖富豪門。殺場臨敵處,衝開萬馬,掃退千軍。更忠肝貫日,壯氣凌雲。慷慨疏財仗義,論英名播滿乾坤。盧員外雙名俊義,綽號玉麒麟。

當時吳用向前施禮,盧俊義欠身答禮問道:「先生貴鄉何處?尊姓高名?」吳用答道:「小生姓張,名用,自號談天口。祖貫山東人氏,能算皇極先天數,知人生死貴賤。卦金白銀一兩,方才算命。」盧俊義請入後堂小閣兒裡,分賓坐定。茶湯已罷,叫當直的取過白銀一兩,奉作命金:「煩先生看賤造則個。」吳用道:「請貴庚月日下算。」盧俊義道:「先生,君子問災不問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則個。在下今年三十二歲,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時。」吳用取出一把鐵算子來,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叫一聲「怪哉!」盧俊義失驚問道:「賤造主何吉凶?」吳用道:「員外若不見怪,當以直言。」盧俊義道:「正要先生與迷人指路,但說不妨。」吳用道:「員外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內,必有血光之災。傢俬不能保守,死於刀劍之下。」盧俊義笑道:「先生差矣。盧某生於北京,長在豪富之家,祖宗無犯法之男,親族無再婚之女,更兼俊義做事謹慎,非理不為,非財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災?」吳用改容變色,急取原銀付還,起身便走,嗟歎而言:「天下原來都要人阿諛諂佞!罷,罷!分明指與平川路,卻把忠言當惡言。小生告退。」盧俊義道:「先生息怒。前言特地戲耳,願聽指教。」吳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見怪!」盧俊義道:「在下專聽,願勿隱匿。」吳用道:「員外貴造,一向都行好運。但今年時犯歲君,正交惡限。目今百日之內,屍首異處。此乃生來分定,不可逃也。」盧俊義道:「可以迴避否?」吳用再把鐵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員外道:「只除非去東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難。雖有些驚恐,卻不傷大體。」盧俊義道:「若是免得此難,當以厚報。」吳用道:「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說與員外,寫於壁上。日後應驗,方知小生靈處。」盧俊義叫取筆硯來,便去白粉壁上寫。吳用口歌四句:「蘆花叢裡一扁舟,俊傑俄從此地游,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當時盧俊義寫罷,吳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盧俊義留道:「先生少坐,過午了去。」吳用答道:「多蒙員外厚意,誤了小生賣卦,改日再來拜會。」抽身便起。盧俊義送到門首,李逵拿了拐棒,走出門外。吳學究別了盧俊義,引了李逵,逕出城來。回到店中,算還房宿飯錢,收拾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離店肆,對李逵說道:「大事了也!我們星夜趕回山寨,安排圈套,準備機關,迎接盧俊義,他早晚便來也!」

且不說吳用、李逵還寨,卻說盧俊義自從算卦之後,寸心如割,坐立不安。也是天罡星合當聚會,聽了這算命的話,一日耐不得,便叫當直的,去喚眾主管商議事務。少刻都到,那一個為頭管傢俬的主管,姓李,名固。這李固原是東京人,因來北京投奔相識不著,凍倒在盧員外門前。盧俊義救了他性命,養在家中。因見他勤謹,寫得算得,教他管顧家間事務。五年之內,直抬舉他做了都管。一應裡外傢俬,都在他身上,手下管著四五十個行財管幹,一家內都稱他做李都管。當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隨李固來堂前聲喏。盧員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見我那一個人?」說猶未了,階前走過一人來。但見: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細髯,十分腰細膀闊。帶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繫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夾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護項一枚香羅手帕,腰間斜插名人扇,鬢畔常簪四季花。

這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雙亡,盧員外家中養的他大。為見他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盧俊義叫一個高手匠人,與他刺了這一身遍體花繡,卻似玉亭柱上鋪著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不則一身好花繡,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裡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北京城裡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曾有一篇沁園春詞單道著燕青的好處,但見:

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武,凌雲志氣,資稟聰明。儀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誇能。伊州古調,唱出繞樑聲,果然是藝苑專精,風月叢中第一名。聽鼓板喧雲,笙聲嘹亮,暢敘幽情。棍棒參差,揎拳飛腳,四百軍州到處驚。人都羨英雄領袖,浪子燕青。

原來這燕青是盧俊義家心腹人,也上廳聲喏了,做兩行立住。李固立在左邊,燕青立在右邊。盧俊義開言道:「我夜來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災,只除非出去東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我想東南方有個去處是泰安州,那裡有東嶽泰山天齊仁聖帝金殿,管天下人民生死災厄。我一者去那裡燒炷香,消災滅罪;二者躲過這場災晦;三者做些買賣,觀看外方景致。李固,你與我覓十輛太平車子,裝十輛山東貨物,你就收拾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看管家裡,庫房鑰匙只今日便與李固交割。我三日之內,便要起身。」李固道:「主人誤矣。常言道:『賣卜賣卦,轉回說話。』休聽那算命的胡言亂語,只在家中,怕做甚麼?」盧俊義道:「我命中注定了,你休逆我。若有災來,悔卻晚矣。」燕青道:「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從梁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做陰陽人,來煽惑主人。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若在家時,三言兩語,盤倒那先生,倒敢有場好笑。」盧俊義道:「你們不要胡說,誰人敢來賺我!梁山泊那伙賊男女,打甚麼緊!我觀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學成武藝,顯揚於天下,也算個男子大丈夫!」

話猶未了,屏風背後走出娘子來,乃是盧員外的渾家,年方二十五歲,姓賈,嫁與盧俊義,才方五載。娘子賈氏便道:「丈夫,我聽你說多時了。自古道:『出外一里,不如屋裡。』休聽那算命的胡說,撇下海闊一個家業,耽驚受怕,去虎穴龍潭裡做買賣。你且只在家內,清心寡慾,高居靜坐,自然無事。」盧俊義道:「你婦人家省得甚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自古禍出師人口,必主吉凶。我既主意定了,你都不得多言多語!」燕青又道:「小人靠主人福蔭,學得些個棒法在身。不是小乙說嘴,幫著主人去走一遭,路上便有些個草寇出來,小人也敢發落的三五十個開去,留下李都管看家,小人伏侍主人走一遭。」盧俊義道:「便是我買賣上不省的,要帶李固去。他須省的,又替我大半氣力,因此留你在家看守。自有別人管帳,只教你做個樁主。」李固又道:「小人近日有些腳氣的症候,十分走不的多路。」盧俊義聽了,大怒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我要你跟我去走一遭,你便有許多推故。若是哪一個再阻我的,教他知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得面如土色,眾人誰敢再說,各自散了。

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夫,四五十拽車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盧俊義自去結束。第三日燒了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直的盡收拾了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去。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堂裡辭別了祖先香火。臨時出門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五十日便回。」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說罷,燕青在面前拜了。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出去三瓦兩舍打哄。」燕青道:「主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有詩一首,單道盧俊義這條好棒:

掛壁懸崖欺瑞雪,撐天柱地撼狂風。雖然身上無牙爪,出水巴山禿尾龍。

李固接著,盧俊義道:「你可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得耽擱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桿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直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哪裡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里,李固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裡,李固接著車仗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眾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裡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直的取下了衣箱,打開鎖,去裡面提出一個包,內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討了四根竹竿,每一根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幾個字,寫道:

慷慨北京盧俊義,遠馱貨物離鄉地。一心只要捉強人,那時方表男兒志。

李固等眾人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親麼?」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麼親!我特地要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耍處!你便有一萬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和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叫苦不迭,眾車腳夫都癡呆了。李固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眾人,留了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的甚麼!這等燕雀,安敢和鴻鵠廝併?我思量平生學得一身本事,不曾逢著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裡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裡,已準備下一袋熟麻索。倘或這賊們當死合亡,撞在我手裡,一朴刀一個砍翻,你們眾人與我便縛在車子上。撇了貨物不打緊,且收拾車子捉人。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願。若你們一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裡把你們先殺了。」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後面六輛車子,隨從了行。那李固和眾人,哭哭啼啼,只得依他。盧俊義取出朴刀,裝在桿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著車子,奔梁山泊路上來。

李固等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盧俊義只顧趕著要行。從清早起來,行到巳牌時分,遠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卻好行到林子邊,只聽得一聲胡哨響,嚇的李固和兩個當直的沒躲處。盧俊義教把車仗押在一邊。車伕眾人都躲在車子底下叫苦。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說猶未了,只見林子邊走出四五百小嘍囉來;聽得後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囉截住後路。林子裡一聲炮響,托地跳出一籌好漢。怎地模樣?但見:

茜紅頭巾,金花斜裊;鐵甲鳳盔,錦衣繡襖。血染髭髯,虎威雄暴;大斧一雙,人皆嚇倒。

當下李逵手掿雙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麼?」盧俊義猛省,喝道:「我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伙強盜,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那廝下山投拜!倘或執迷,我片時間教你人人皆死,個個不留!」李逵呵呵大笑道:「員外你今日中了俺的軍師妙計,快來坐把交椅!」盧俊義大怒,掿著手中朴刀,來鬥李逵,李逵輪起雙斧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李逵托地跳出圈子外來,轉過身望林子裡便走。盧俊義挺著朴刀,隨後趕去。李逵在林木叢中東閃西躲。引得盧俊義性發,破一步,搶入林來。李逵飛奔亂松叢中去了。盧俊義趕過林子這邊,一個人也不見了。卻待回身,只聽得松林旁邊轉出一夥人來,一個人高聲大叫:「員外不要走,認得俺麼?」盧俊義看時,卻是一個胖大和尚,身穿皂直綴,倒提鐵禪杖。盧俊義喝道:「你是哪裡來的和尚!」魯智深大笑道:「洒家是『花和尚』魯智深。今奉軍師將令,著俺來迎接員外上山。」盧俊義焦躁,大罵:「禿驢敢如此無禮!」撚手中寶刀,直取那和尚。魯智深輪起鐵禪杖來迎。兩個鬥不到三合,魯智深撥開朴刀,回身便走。盧俊義趕將去;正趕之間,嘍囉哩走出行者武松,掄兩口戒刀,直奔將來。盧俊義不趕和尚,來鬥武松。又不到三合,武松拔步便走。盧俊義哈哈大笑:「我不趕你。你這廝們何足道哉!」

說猶未了,只見山坡下一個人在那裡叫道:「盧員外,你如何省得!豈不聞『人怕落蕩,鐵怕落爐』?哥哥定下的計策,你待走哪裡去!」盧俊義喝道:「你這廝是誰!」那人笑道:「小可便是赤髮鬼劉唐。」盧俊義罵道:「草賊休走!」挺手中朴刀,直取劉唐,方才鬥得三合,刺斜裡一個人大叫道:「好漢『沒遮攔』穆弘在此!」當時劉唐、穆弘兩個兩條朴刀,雙鬥盧俊義。正鬥之間,不到三合,只聽得背後腳步響。盧俊義喝聲:「著!」劉唐、穆弘跳退數步。盧俊義便轉身鬥背後的好漢,卻是『撲天雕』李應。三個頭領,丁字腳圍定,盧俊義全然不慌,越鬥越健。正好步鬥,只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三個頭領各自賣個破綻,一齊拔步去了。盧俊義又鬥得一身臭汗,不去趕他。再回林子邊,來尋車仗人伴時,十輛車子,人伴頭口,都不見了。盧俊義便向高阜處,四下裡打一望,只見遠遠地山坡下一夥小嘍囉,把車仗頭口趕在前面,將李固一干人,連連串串,縛在後面,鳴鑼擂鼓,解投松樹那邊去。

盧俊義望見,心如火熾,氣似煙生,提著朴刀,直趕將去。約莫離山坡不遠,只見兩籌好漢喝一聲道:「哪裡去!」一個是美髯公朱仝,一個是插翅虎雷橫。盧俊義見了,高聲罵道:「你這伙草賊,好好把車仗人馬還我!」朱仝手捻長鬚大笑道:「盧員外,你還恁地不曉事?中了俺軍師妙計,便肋生雙翅,也飛不出去。快來大寨坐把交椅。」盧俊義聽了大怒,挺起朴刀,直奔二人。朱仝、雷橫各將兵器相迎。鬥不到三合,兩個回身便走。盧俊義尋思道:「須是趕翻一個,卻才討得車仗。」捨著性命,趕轉山坡,兩個好漢都不見了。只聽得山頂上鼓板吹簫,仰面看時,風刮起那面杏黃旗來,上面繡著「替天行道」四字。轉過來打一望,望見紅羅銷金傘下,蓋著宋江,左有吳用,右有公孫勝。一行部從二百餘人,一齊聲喏道:「員外,別來無恙!」盧俊義見了越怒,指名叫罵山上。吳用勸道:「員外且請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吳某親詣門牆,迎員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請休見責。」盧俊義大罵:「無端草賊,怎敢賺我!」宋江背後轉過小李廣花榮,拈弓取箭,看著盧俊義喝道:「盧員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榮神箭!」說猶未了,颼地一箭,正中盧俊義頭上氈笠兒的紅纓。吃了一驚,回身便走。山上鼓聲震地,只見霹靂火秦明、豹子頭林沖引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山東邊殺出來。又見雙鞭將呼延灼、金槍手徐寧也領一彪軍馬,搖旗吶喊,從山西邊殺出來,嚇得盧俊義走投沒路。

看看天色將晚,腳又疼,肚又饑,正是慌不擇路,望山僻小徑只顧走。約莫黃昏時分,煙迷遠水,霧鎖深山,星月微明,不分叢莽。正走之間,不到天盡頭,須到地盡處,看看走到鴨嘴灘頭,只一望時,都見滿目蘆花,茫茫煙水。盧俊義看見,仰天長歎道:「是我不聽好人言,今日果有恓惶事。」正煩惱間,只見蘆葦裡面一個漁人,搖著一隻小船出來。那漁人倚定小船叫道:「客官好大膽!這是梁山泊出沒的去處,半夜三更,怎地來到這裡!」盧俊義道:「便是我迷蹤失路,尋不著宿頭,你救我則個!」漁人道:「此間大寬轉有一個市井,卻用走三十餘里向開路程,更兼路雜,最是難認。若是水路去時,只有三五里遠近。你捨得十貫錢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里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赤條條地拿著一條水篙,後面那個搖著櫓。前面的人橫定篙,口裡唱著山歌道:

生來不會讀詩書,且就梁山泊裡居。準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盧俊義聽得,吃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右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橫定篙,口裡也唱山歌道:

乾坤生我潑皮身,賦性從來耍殺人。萬兩黃金渾不愛,一心要捉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倒提鐵鑽木篙,口裡亦唱著山歌道:

蘆花叢裡一扁舟,俊傑俄從此地游。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那三隻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聽了,心內轉驚,自想又不識水性,連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若還不肯降時,枉送了你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說道:「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李俊心窩裡搠將來,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桌牌,一個背拋觔斗,撲通的翻下水去了,那隻船滴溜溜在水面上轉,朴刀又搠將下水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乃是「浪裡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

正是鋪排打鳳牢龍計,坑陷驚天動地人。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權天使(三級)

發酵的幸福,散出醉人的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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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4-12 11:06: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裡白條」張順排翻了船,倒撞下水去。張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又鑽過對岸來,搶了朴刀。張順把盧俊義直奔岸邊來。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裡等,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下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隨即差人將一包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穿著。八個小嘍囉,抬過一乘轎來,扶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為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是眾頭領,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眾頭領排排地都跪下。盧俊義亦跪下還禮道:「既被擒捉,願求早死!」宋江大笑,說道:「且請員外上轎。」眾人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平生。卻才眾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上前說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令吳某親詣門牆,以賣卦為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答禮道:「不才無識無能,誤犯虎威,萬死尚輕,何故相戲?」宋江陪笑道:「怎敢相戲。實慕員外威德,如饑如渴。萬望不棄鄙處,為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盧俊義回說:「寧就死亡,實難從命。」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時置備酒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飲了幾杯,小嘍囉請去後堂歇了。

次日,宋江殺羊宰馬,大排筵宴,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謙讓在中間裡坐了。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沖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答道:「頭領差矣!小可身無罪累,頗有些少傢俬。生為大宋人,死為大宋鬼,寧死實難聽從。」吳用並眾頭領一個個說,盧俊義越不肯落草。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眾弟兄難得員外到此,既然不肯入伙,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還宅。」盧俊義道:「小可在此不妨,只恐家中老小,不知這般的消息。」吳用道:「這事容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吳用問道:「李都管,你的車仗貨物都有麼?」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叫取兩個大銀把與李固,兩個小銀打發當直的,那十個車腳,共與他白銀十兩。眾人拜謝。盧俊義分付李固道:「我的苦,你都知了。你回家中,說與娘子不要憂心。我過三五日便回也。」李固只要脫身,滿口應說:「但不妨事。」辭了便下忠義堂去。吳用隨即便起身說道:「員外寬心少坐,小生發送李都管下山,便來也。」

吳用只推發送李固,卻先到金沙灘等候。少刻,李固和兩個當直的,並車仗、頭口、人伴都下山來。吳用將引五百小嘍囉圍在兩邊,坐在柳陰樹下,便喚李固近前說道:「你的主人,已和我們商議定了,今坐第二把交椅。此乃未曾上山時,預先寫下四句反詩在家裡壁上。我教你們知道,壁上二十八個字,每一句包著一個字。『蘆花蕩裡一扁舟』,包個『盧』字;『俊傑那能此地游』,包個『俊』字;『義士手提三尺劍』,包個『義』字;『反時須斬逆臣頭』,包個『反』字。這四句詩,包藏『盧俊義反』四字。今日上山,你們怎知?本待把你眾人殺了,顯得我梁山泊行短。今日放你們星夜自回去,休想望你主人回來!」李固等只顧下拜。吳用教把船送過渡口。一行人上路,奔回北京。正是鰲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話分兩處。不說李固等歸家,且說吳用回到忠義堂上,再入酒席,用巧言說誘盧俊義,筵會直到二更方散。次日,山寨裡再排筵會慶賀,盧俊義說道:「感承眾頭領好意相留,只是小可度日如年,今日告辭。」宋江道:「小可不才,幸識員外,來日宋江體已聊備小酌,對面論心一會,勿請推卻。」又過了一日。明日宋江請,後日吳用請,大後日公孫勝請。話休絮繁,三十餘個上廳頭領,每日輪一個做筵席。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早過一月有餘。盧俊義尋思,又要告別。宋江道:「非是不留員外,爭奈急急要回。來日忠義堂上,安排薄酒送行。」

次日,宋江又梯己送路,只見眾頭領都道:「俺哥哥敬員外十分,俺等眾人當敬員外十二分!偏我哥哥筵席便吃,『磚兒何厚,瓦兒何薄!』」李逵在內大叫道:「我捨著一條性命,直往北京請得你來,卻不吃我弟兄們筵席,我和你眉尾相結,性命相撲!」吳學究大笑道:「不曾見這般請客的,甚是粗鹵。員外休怪,見他眾人薄意,再住幾時。」不覺又過了四五日,盧俊義堅意要行。只見神機軍師朱武,將引一班頭領,直到忠義堂上開話道:「我等雖是以次弟兄,也曾與哥哥出氣力,偏他們酒中藏著毒藥?盧員外若是見怪,不肯吃我們的,我自不妨,只怕小兄弟們做出事來,悔之晚矣。」吳用起身便道:「你們都不要煩惱,我與你央及員外,再住幾時,有何不可。常言道:『將酒勸人,終無惡意。』」盧俊義抑眾人不過,只得又住了幾日。前後卻好三五十日。自離北京,是五月的話,不覺在梁山泊早過了兩個多月。但見:金風淅淅,玉露泠泠,又早是中秋節近。

盧俊義思想歸期,對宋江訴說。宋江見盧俊義思歸苦切,便道:「這個容易,來日金沙灘送別。」盧俊義大喜。有詩為證:

一別家山歲月賒,寸心無日不思家。此身恨不生雙翼,欲借天風過水涯。

次日,還把舊時衣裳刀棒送還員外,一行眾頭領都送下山。宋江把一盤金銀相送。盧俊義推道:「非是盧某說口,金帛錢財,家中頗有,但得到北京盤纏足矣。賜與之物,決不敢受。」宋江等眾頭領直送過金沙灘,作別自回,不在話下。

不說宋江回寨,只說盧俊義拽開腳步,星夜奔波,行了旬日,到得北京。日已薄暮,趕不入城,就在店中歇了一夜。次日早晨,盧俊義離了村店,飛奔入城。尚有一里多路,只見一人頭巾破碎,衣裳藍褸,看著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抬眼看時,卻是「浪子」燕青,便問:「小乙,你怎地這般模樣?」燕青道:「這裡不是說話處。」盧俊義轉過土牆側首,細問緣故。燕青說道:「自從主人去後,不過半月,李固回來,對娘子說道:『主人歸順了梁山泊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當時便去官司首告了。他已和娘子做了一路,嗔怪燕青違拗,將我趕逐出門。將一應衣服盡行奪了,趕出城外。更兼分付一應親戚相識,但有人安著燕青在家歇的,他便捨半個傢俬和他打官司,因此無人敢著小乙。在城中安不得身,只得來城外求乞度日,權在庵內安身。正要往梁山泊尋見主人,又不敢造次。若主人果自泊裡來,可聽小乙言語,再回梁山泊去,別做個商議。若入城中,必中圈套。」盧俊義喝道:「我的娘子不是這般人,你這廝休來放屁!」燕青又道:「主人腦後無眼,怎知就裡?主人平昔只顧打熬氣力,不親女色。娘子舊日和李固原有私情,今日推門相就,做了夫妻。主人若去,必遭毒手!」盧俊義大怒,喝罵燕青道:「我家五代在北京住,誰不識得?量李固有幾顆頭,敢做恁般勾當?莫不是你做出歹事來,今日倒來反說!我到家中問出虛實,必不和你干休!」燕青痛哭,拜倒地下,拖住主人衣服。

盧俊義一腳踢倒燕青,大踏步便入城來。奔到城內,逕入家中,只見大小主管都吃一驚。李固慌忙前來迎接,請到堂上,納頭便拜。盧俊義便問:「燕青安在?」李固答道:「主人且休問端的,一言難盡!只怕發怒,待歇息定了卻說。」賈氏從屏風後哭將出來。盧俊義說道:「娘子休哭,且說燕小乙怎地來。」賈氏道:「丈夫且休問,慢慢地卻說。」盧俊義心中疑慮,定死要問燕青來歷。李固便道:「主人且請換了衣服,吃了早膳,那時訴說不遲。」一邊安排飯食與盧員外吃。方才舉箸,只聽得前門後門喊聲齊起,二三百個做公的搶將入來。盧俊義驚得呆了,就被做公的綁了,一步一棍,直打到留守回來。

其時梁中書正坐公廳。左右兩行,排列狼虎一般公人七八十個,把盧俊義拿到當面。賈氏和李固也跪在側邊。廳上梁中書大喝道:「你這廝是北京本處百姓良民,如何卻去投降梁山泊落草,坐了第二把交椅?如今倒來裡勾外連,要打北京!今被擒來,有何理說!」盧俊義道:「小人一時愚蠢,被梁山泊吳用假做賣卦先生來家,口出訛言,煽惑良心,掇賺到梁山泊,軟監了兩個多月。今日幸得脫身歸家,並無歹意,望恩相明鏡。」梁中書喝道:「如何說得過!你在梁山泊中,若不通情,如何住了許多時!現放著你的妻子並李固告狀出首,怎地是虛?」李固道:「主人既到這裡,招伏了罷。家中壁上現寫下藏頭反詩,便是老大的證見,不必多說。」賈氏道:「不是我們要害你,只怕你連累我。常言道:『一人造反,九族全誅!』」盧俊義跪在廳下,叫起屈來。李固道:「主人不必叫屈,是真難滅,是假易除。早早招了,免致吃苦。」賈氏道「丈夫,虛事難入公門,實事難以抵對。你若做出事來,送了我的性命。不奈有情皮肉,無情杖子。你便招了,也只吃得有數的官司。」李固上下都使了錢,張孔目廳上稟說道:「這個頑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梁中書道:「說的是!」喝叫一聲:「打!」左右公人把盧俊義捆翻在地,不由分說,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昏暈去了三四次。盧俊義打熬不過,仰天歎曰:「是我命中合當橫死,我今屈招了罷!」張孔目當下取了招狀,討一面一百斤死囚枷釘了,押去大牢裡監禁。府前府後看的人,都不忍見。當日推入牢門,吃了三十殺威棒,押到庭心內,跪在面前。獄子炕上坐著。那個兩院押牢節級,帶管劊子,把手指道:「你認得我麼?」盧俊義看了,不敢則聲。那人是誰,有詩為證:

兩院押牢稱蔡福,堂堂儀表氣凌雲。腰間緊繫青鸞帶,頭上高懸墊角巾。
行刑問事人傾膽,使索施枷鬼斷魂。滿郡誇稱鐵臂膊,殺人到處顯精神。

這兩院押獄兼充行刑劊子姓蔡名福,北京土居人氏。因為他手段高強,人呼他為鐵臂膊。旁邊立著一個嫡親兄弟,叫做蔡慶,有詩為證:

押獄叢中稱蔡慶,眉濃眼大性剛強。茜紅衫上描鸂鷘,茶褐衣中繡木香。
曲曲領沿深染皂,飄飄博帶淺塗黃。金環燦爛頭巾小,一朵花枝插鬢旁。

這個小押獄蔡慶,生來愛帶一枝花,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裡,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自帶去了。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裡提個飯罐,面帶憂容。蔡福認得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麼?」燕青跪在地下,擎著兩行眼淚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人的主人盧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飢。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便。」說罷,淚如雨下,拜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吃。」燕青拜謝了,自進牢裡去送飯。

蔡福轉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上看時,卻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裡。今夜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佔了他傢俬,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得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添五十兩。」蔡福道:「李固,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他,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李固便道:「金子有在這裡,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晚些成事。」蔡福收了金子,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裡,卻才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隨即入來,那人叫聲:「蔡節級相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分標緻,且是打扮得整齊,身穿鴉翅青團領,腰繫羊脂玉鬧妝,頭帶鵔艤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便問道:「官人高姓?有何見教?」那人道:「可借裡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商議合裡,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吃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官污吏、淫婦姦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裡,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特來到宅告知,如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有半米兒差錯,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無賢無愚,無老無幼,打破城池,盡皆斬首!久聞足下是個仗義全忠的好漢,無物相送,今將一千兩黃金薄禮在此。倘若要捉柴進,就此便請繩索,誓不皺眉。」蔡福聽罷,嚇得一身冷汗,半晌答應不的。柴進起身道:「好漢做事,休要躊躇,便請一決。」蔡福道:「且請壯士回步,小人自有措置。」柴進便拜道:「既蒙語諾,當報大恩。」出門喚個從人,取出黃金,遞與蔡福,唱個喏便走。外面從人,乃是「神行太保」戴宗,又是一個不會走的!

蔡福得了這個消息,擺撥不下。思量半晌,回到牢中,把上項的事,卻對兄弟說了一遍。蔡慶道:「哥哥生平最會斷決,量這些小事,有何難哉?常言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既然有一千兩金子在此,我和你替他上下使用。梁中書、張孔目,都是好利之徒,接了賭賂,必然周全盧俊義性命。葫蘆提配將出去,救得救不得,自有他梁山泊好漢,俺們幹的事便了也。」蔡福道:「兄弟這一論,正合我意。你且把盧員外安頓好處,早晚把些好酒食將息他,傳個消息與他。」蔡福、蔡慶兩個商議定了,暗地裡把金子買上告下,關節已定。

次日,李固不見動靜,前來蔡福家催併。蔡慶回說:「我們正要下手結果他,中書相公不肯,已有人分付,要留他性命。你自去上面使用,囑付下來,我這裡何難?」李固隨即又央人去上面使用。中間過錢人去囑託,梁中書道:「這是押牢節級的勾當,難道教我下手?過一兩日,教他自死。」兩下裡廝推,張孔目已得了金子,只管把文案拖延了日期。

蔡福就裡又打關節,教及早發落。張孔目將了文案來稟。梁中書道:「這事如何決斷?」張孔目道:「小吏看來,盧俊義雖有原告,卻無實跡。雖是在梁山泊住了許多時,這個是扶同詿誤,難問真犯。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梁中書道:「孔目見得極明,正與下官相合。」隨喚蔡福牢中取出盧俊義來,就當廳除了長枷,讀了招狀文案,決了四十脊杖,換一具二十斤鐵葉盤頭枷,就廳前釘了,便差董超、薛霸管押前去,直配沙門島。原來這董超、薛霸自從開封府做公人,押解林沖去滄州路上害不得林沖,回來被高太尉尋事,刺配北京。梁中書因見他兩個能幹,就留在留守司勾當。今日又差他兩個監押盧俊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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