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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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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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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妾名婠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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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策騎來到領頭的徐子陵旁,道:「她仍未醒過來,這樣滴水不進,不用幾天就
要玉殞香消。」
  徐子陵回頭瞥一眼那輛特別為她架起遮陽篷帳的騾車一眼,忽地露出一個笑容,淡
淡道:「仲少你有否覺察到她無論呼吸或脈搏,長短輕重均始終如一,照我看這是一種
上乘之極的龜息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陰癸派派出來應付師妃暄的超卓傳人。」
  寇仲深感煩困的道:「昨晚若我們肯任得餓狼去噬她,就可得個水落石出,但又怕
一子錯鑄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條小命只由於我們疑心生暗鬼。」
  四周雖是野趣盎然,薄霧飄浮、林木翠,美得如詩如畫,但兩人背著這個精神包
袱,卻是無心觀賞。
  寇仲續道:「假設她是那陰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聯手來找我們晦氣好了,何用
這麼裝神弄鬼大費周章?」
  徐子陵肅容道:「你好像逐漸給她的美麗征服了,否則為何盡替她辯護。不要忘記
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誘我們為她解穴,乘機以邪功吸取我們的功力。又或要察
破我們奇異的練功法門,好增長她長的功力,去擊敗師妃暄,這些可能誰敢肯定是或不
是?」
  寇仲咕噥道:「我怎會那麼輕易給她迷惑或征服?不過段玉成那四個小子自見過她
後,都變得失魂落魄,這才叫人擔心!」
  徐子陵斷然道:「她既找上門來,要逃也是逃不過的了。我們只好與她周旋到底,
看她除了扮昏迷外還有什麼法寶。」
  寇仲訝道:「你似乎認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後證實她只是個給曲傲以奇異手法封
閉了穴道的可憐女子,那不是個天大的笑話嗎?」
  徐子陵露出個充滿信心的燦爛笑容,悠然道:「這場鬥爭,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
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們就勝了,明白嗎?」
  寇仲點頭道:「你的感覺定不會錯。我們就和她走著耆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遠
裝睡下去。唉!我情願面對曲傲,也不想對著這件棘手貨。」

          ※         ※         ※

  到黃昏時分,他們走了十餘里路,邊行邊打量適合宿營的地方。
  這時離百丈峽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於要避過昨夜那戰場,故繞道而行,使路
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無論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峽,亦不宜在晚上冒險過峽。他們所取
路線,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勢荒涼、雜草滋蔓,不見人煙。
  最後他們在一處平野歇腳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復把黃衣女送入營帳後,失魂落魄的走出來,默然無語。
  石介和麻貴則藉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屬的樣兒,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驚心。
  他們兩個雖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但卻知他們不但不會相信,還根本聽不進耳內
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現在就有個進退兩難的抉擇,假若此女真是兩方爭奪
的寶貝,其中一方必會在百丈峽布下伏兵,那我們的鹽貨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們四
人亦小命不保。」
  頓了頓又道:「假若我們今夜到百丈峽探路,倘有人來搶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
他們更不知為了什麼白白送命,該如何辦才好?」
  徐子陵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今晚就守在這裡,明天過峽前再作打算好了。唉!
捨百丈峽還有沒有第二條路線呢?」
  寇仲道:「當然有的,可是卻要多費十天工夫,那時說不定和氏璧早給人搶去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有了『楊公寶庫』,還對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時變得這麼貪
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個生動的譬喻罷了!難道連說笑也不可以嗎?」
  徐子陵待要說話,蹄音忽起,由遠而近。莫非說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親臨,
怎辦才好呢?

          ※         ※         ※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而立,靜待敵人的來臨,段玉成四人則忙於扣好騾子,又把黃衣
女抬到為她特別作過佈置的騾車上。
  在半邊新月下,十三乘騎士逐漸接近,沿的是他們早先經過的路線,顯是鍥著騾車
遺下的印痕銜尾追來。
  來人顯已看到他們,放緩馬速。
  帶頭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壯,身穿黑衣,外披紅披風,上唇留有濃密的黑髭。
  最使兩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臉膚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雙嵌在麻麻點點的臉上的眼
睛卻像兩盞小燈籠般閃亮照人,使他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野獸般既可怕又懾人的魅力。
  他身後的人都是黑色勁裝,高矮肥瘦不一,但無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勁兒。
  寇仲湊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獨霸山莊的莊主來哩。」
  徐子陵點頭道:「說起來昨晚我們和他還是戰友,可以不動手,就不要動手。」
  這時獨霸山莊的人在離他們十丈許處勒馬停下,齊齊飛身下馬,動作整齊而迅捷。
  那帶頭者排眾而出,來到兩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獨霸山莊莊主方澤滔,不知兩
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兩人見他態度客氣,大生好感。
  寇仲還禮答道:「方莊主過譽了。我兩個只是被人趕得東奔西竄的亡命之徒。」
  方澤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驕,才是真英雄,誰能於千軍萬馬中,斬殺任少名仍
可從容脫身,那怎會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莊主莫要誇獎我們,不知今趟大駕光臨,是否為了昨夜我們救
回來那個黃衣女子呢?」
  方澤滔雙目射出熱烈和關切的神色,虛心有禮地問道:「倆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
澤滔絕不會忘記,請問婠婠小姐現在何處呢?」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原來她叫婠婠,請問她與莊主是什麼關係?」
  方澤滔回頭向手下們道:「你們負責在四周把風,千萬要打醒精神。」
  手下領命散往八方時,方澤滔才親切地道:「我們邊行邊說好嗎?」
  兩人對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點荒謬可笑,點頭領他往裝載婠婠的騾車走去。
  方澤滔道:「婠婠的身世非常可憐,方某遇上她時,她家的車馬隊遇上賊劫,家人
無一倖免,那些小賊貪她美色,正要飽逞獸慾時,給我碰巧撞上,盡殺群盜,救了她回
莊。」
  寇仲道:「請恕小子見識淺薄,只看貴莊昨夜的陣容,絕非江湖上無名之輩,為何
我們卻從未聽過貴莊的大名呢?」
  方澤滔答道:「這或者是我們建莊時日尚短,我本是隋將,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殺
後,便佔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它人般劃地稱王,故而與追隨我多年的眾兄弟建立獨霸
山莊,一方面可防止盜賊,另一面則等待明主出現,好歸順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災之
禍。」
  兩人恍然點頭。
  徐子陵道:「不過獨霸兩字卻是非常霸道,莊主不怕給人誤會了?」
  方澤滔笑道:「不改個霸道點的名字,怎能鎮壓四方賊眾,現在亂兵結成勢力,數
以百計,四處搶掠和招撫奔竄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
噢!婠婠!」
  三人這時來到騾車旁,方澤滔見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絕世美人婠婠,立時不顧
一切撲到車旁,真情流露地顫聲道:「她怎麼樣了?」
  兩人這時再無半絲懷疑,寇仲解釋了她的情況,方澤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
脈,不片晌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頹然道:「這是什麼封穴手法,她經脈內虛虛蕩蕩的,
既沒有閉塞,但亦沒法凝聚氣息,便像個虛不受補的病人。」
  從他這番判斷,兩人便可推知方澤滔乃內家氣功的大行家,可躋身一流高手之林,
難怪敢占竟陵稱霸了。
  徐子陵對他頗有好感,道:「方莊主對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亦有認識呢?這麼怪異
的手法我們想也未曾想過,該是曲傲本人親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們仍未清楚為何會有昨晚那種事情發生。
  方澤滔搖頭道:「絕不會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來的只是他的三個
徒弟長叔謀、花翎子和庚哥呼兒。最大可能是由長叔謀下手,此人據聞已得曲傲八成真
傳,曲傲名震域外的三大絕技,唯他能全部貫通。」
  寇仲念了「長叔謀」的名字幾趟後,虎目生寒道:「婠婠小姐為何會給他們綁到柱
子去的?」
  方澤滔愛憐地瞧著婠婠,歎了一口氣道:「這可說是飛來橫禍,半個月前我忽然接
到任少名的信,要我歸附鐵騎會。我當然斷然拒絕,還加強城防,怕他們來攻,這兩年
我們沒有一天不在作好準備,又得城內百姓支持,敢誇就算任少名傾全力來攻,隨時也
可擋他個一年半載。」
  寇仲點頭道:「任少名當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輔公佑,如若奪得竟陵,便可在長江
之北建立北進的據點,所以對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澤滔訝道:「想不到寇兄在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鐵騎會四分五裂,長叔謀的人變成孤軍,為何仍要來
惹你們?」
  方澤滔苦惱道:「這個可連我都想不通,三日前,忽然有人夜闖我莊,此人身手高
明之極,不但連傷十多人,還把婠婠擄去。唉!坦白說,如今婠婠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
我也不是沒見過美女的人,但第一眼見到她,我便深深地愛上了,只覺若失去了她,任
何事都變得沒有丁點兒意義。長叔謀這一著確是捏著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圍在四周聽他們說話的段玉成、包志復、石介、麻貴都點頭表示感同身受。
  任誰見到如此動人的一個美人兒,不生出傾倒愛戀之心才是怪事。
  方澤滔續道:「三天前我收到長叔謀的信,說婠婠落在他們手上,囑我在百丈峽外
決一生死,以決定婠婠誰屬的問題。唉!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難決定的一件事,明知對
方是調虎離山之計,但在竟陵城千萬受我保護的人,和在婠婠之間,我該如何作取捨呢?」
  寇仲等都諒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澤滔歎道:「最後我決定按兵不動,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間,我仍知什麼是該做,
什麼不該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覷,既是如此,為何還有昨夜之戰?
  方澤滔苦笑道:「難怪各位大惑不解,皆因我手下猛將,亦是我的親弟方澤流,竟
私下領兵去救婠婠,我這才知道他也在暗戀婠婠,昨夜他已不幸戰死。當逃回來的人告
訴我兩位把婠婠救了時,我再按捺不住,離城來尋找兩位,終在這裡遇上你們。」
  徐子陵暗歎紅顏禍水,問道:「方莊主是否已取了婠婠小姐為妻?」
  方澤滔頹然搖頭道:「這是我每趟見她都最想說出來的心裡話,但每次都不敢說出
來,怕她會斷然拒絕,甚或拂袖而去。她不愛說話,只喜一人獨處,性格很難捉摸,但
偏是我對她的愛慕,卻是與日俱增。」
  眾人都默然下來。
  看著這只像熟睡了的絕世尤物,眾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輕言淺笑的美人圖像。
  就在此時,勁氣壓頂而至,帳篷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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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千里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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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玉成四人功力較淺,首先被迫蹌踉跌退,遠離騾車。
  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駭然,知道來人武功至少是跋鋒寒那種級數,才可完全不驚動
方澤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從天而降,他們方始驚覺,完全失去了先機。
  寇仲橫移一步,井中月離背而出,望空劈去。
  徐子陵低腰坐馬,雙掌上托。
  方澤滔也是了得,掣出長劍,挽起六、七朵劍花,護著婠婠上方。
  「噹!蓬!」
  寇仲井中月黃芒劇盛,劈中敵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
  原來對方持的竟是兩個長只兩尺,上闊下尖,盾綠像刃鋒般銳利、金光閃閃的怪盾
牌。這種前所未見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樣子便知不懼攻堅的武器。
  刀盾相觸,狂大無匹的反震力立時令井中月反彈回來。
  寇仲尚未有機會發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雲般以鋒緣斜削而下。
  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開。
  徐子陵雙掌上拍,正中對方左盾,只覺盾面佈滿尖刺,雖未能刺破他貫滿真氣的掌
肌,卻使他不敢運足全力,此消彼長下,硬被對方傳來的勁氣撞得他往地上滾去,狼狽
之極。
  方澤滔的長劍眼看可趁對方應付寇徐兩人時,由盾牌間破入傷敵,豈知眨眼間寇仲
和徐子陵均被迫退,雙盾合攏起來。
  「叮!」
  長劍硬生生被雙盾夾斷,再迎頭壓下。
  方澤滔無可奈何,閃往車底。
  一個白衣如雪,漂亮修長,年約三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騾車上,一副睥睨當世的
氣概。
  他的眼睛微微發藍,嘴角似乎永恆地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樑和堅毅的嘴
角,形成鮮明的對照,寬闊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會被敵人輕易擊倒。
  只見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婠婠身上,雙盾收到背後,讚歎道:「如此絕色,確是
人間極品。」
  這時方澤滔從車底另一邊竄了出來,加上慌忙趕來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
聲勢頓時大增,但卻因投鼠忌器,怕他傷害婠婠,沒有人敢搶上騾車動手。寇仲和徐子
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車尾處,笑嘻嘻道:「你是否長叔謀那傢伙?這兩個金牌子相當
趣致呢。」
  徐子陵卻移往車頭的一邊,從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反是
方澤滔沉不住氣,厲聲道:「長叔謀若你敢傷害她,休想有命離開。」
  長叔謀不屑地用他的藍眼睛瞅了方澤滔一眼,轉向寇仲道:「你們可知任少名是什
麼人?」
  寇仲若無其事道:「聽說是你師傅的野種,對嗎?」
  長叔謀眼中殺機一閃而沒,仰天長笑道:「果然有種,不過有一天你定要後悔說過
這番話。」
  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腳功夫相當了得,羅剎女尚教不出這樣的徒弟,難
道是從長生訣學來的嗎?」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學的只是東拼西湊而來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長叔兄有明
師指點。」
  長叔謀對兩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心生一計,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讓我
先殺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澤滔色變喝道:「你敢!」
  寇仲卻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躍而起,揮刀便往長叔謀劈去。
  同一時間騾子驚嘶前衝,原來是徐子陵暗中射出兩道指風,射中拉車兩頭騾子的屁
股。
  方澤滔等大驚失色,要知長叔謀只要腳尖一踼,婠婠必然玉殞香消,大羅神仙都救
不回她的性命。
  徐子陵一個空翻,落到御車者的位置處,隔空一拳往長叔謀擊去。
  長叔謀哈哈一笑,兩個金盾左右如翼飛超,硬接了一刀一拳。
  同時腳尖前踢,正要挑起腳下平躺的美人兒時,忽地足踝一緊,竟給一條長鞭纏了
幾圈,至此才知中計。
  大力傳來,扯得他幾乎仆倒,忙運功下墜,左腳只移了四寸,便穩立不動。
  騾車不斷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時前後夾攻。
  以長叔謀的自負,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況下應付兩人的狂攻,猛一提氣,躍上半
空,左腳轉了幾個小圈,脫出鞭子的糾纏。
  這時騾車又多衝出了五丈的距離。
  從後趕來的方澤滔沖天而起,劍化長虹,往他後背刺去。
  仍在空中三丈高處的長叔謀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掃後方,把方澤滔掃得連人帶劍
往另一方跌墮下去,更順勢借盾發出兩股勁氣,迫得段玉成等人橫滾閃躲。
  他卻借力提氣輕身,迅若流星地趕到急馳的騾車上空,往守在車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莊主你們不要追來,我們在竟陵再見。」
  騾子在受驚下拚盡全力往前盲目疾衝,就在徐子陵說這兩句話時,又衝出了十多丈
的距離。
  方澤滔這時才由地上跳起來,目送騾車奔上一座小丘,消沒在另一邊的斜坡下。

          ※         ※         ※

  寇仲井中月黃芒暴閃,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長叔謀的金盾時,都逼得他倒退尋
丈,又要再發力追來。
  徐子陵則負責駕駛騾車,好不快意。
  以長叔謀的陰沉,亦氣得七竅生煙,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勞,又緊守車尾,兼之刀法
凌厲無匹,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始終搶不上騾車上,無法發揮雙盾破刀的看家本領。
  寇仲瞧著長叔謀在後方瘋狗般追來,失笑道:「小子跑快點,對了!就是這樣。」
  猛地一刀劈出。
  「噹」的一聲,再一次把長叔謀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開懷道:「有沒有法子劈碎他一個盾,那我們就可掉轉頭來找他晦氣
了。」
  寇仲心中一動,低喝道:「車底!明白嗎?」
  接著仰天長笑道:「這又有何難?」
  忽地暴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他那雙炯若寒星的銳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
冷寒芒,氣力陡增,強猛無儔。
  寇仲整個人躍離車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燦爛的黃芒,朝追近至半丈許的長叔謀
畫去。
  長叔謀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離車下撲。
  不過他雖知寇仲這一刀絕不易擋,但自恃武功高強,卻是絲毫不懼,左盾上迎,右
盾卻削往寇仲兩腿。
  驀地感覺有異,立時魂飛魄散。
  原來徐子陵竟由車前投往地上,任得馬車在上方經過,這刻變成了在寇仲下方,正
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
  長叔謀也是了得,臨危不亂,右盾改平削為下封。
  徐子陵雙掌按在他右盾處,發出一下悶雷般的勁氣交擊聲。
  同一時間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
  一寒一熱兩股驚人氣勁,同時攻入長叔謀的體內去。
  「噹!」
  金盾四分五裂。
  長叔謀斷線風箏的往後拋飛,口中鮮血狂噴。
  他退了足有十丈距離,一點地面,沒入左旁疏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時,徐子陵剛從地上彈起來,交換了個勝利的笑容,才醒起騾車上尚
載著的美人兒,正給騾子拖著拚命奔馳,慌忙狂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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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九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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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陰癸艷魅
第02章 荒村奇遇
第03章 因禍得福
第04章 飛馬牧場
第05章 房爭雄在
第06章 美人如玉

第07章 後山奇逢
第08章 狹路相逢
第09章 遁去的一
第10章 兩代恩怨
第11章 衷心感激
第12章 地下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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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陰癸艷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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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騾車穿林過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
  寇仲和徐子陵卻是愈追愈驚。
  這是絕無可能的事。
  即使拉車的是上等良駒,又有一流御手操縱,由於這並非平坦大道,顛簸難行,他
們也應該追上多時。
  偏是兩頭騾子像懂認路般,盡朝林木山石空隙處左穿右插,快逾奔馬,完全超出了
它們本身速度的限制。
  兩人心知不妥,覷準一個機會躍上樹頂,居高臨下瞧去,立時遍體生寒。
  只見一個滿頭銀絲白髮,身穿金色寬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
  她以一個奇異而不自然的姿態上身前俯,雙手探出,掌貼騾股。
  而兩頭騾子眼耳口鼻全滲出鮮血,拚命狂奔。
  絕世美人婠婠則仍橫躺車內,安詳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響。
  這種催發動物潛力的霸道功夫,兩人不但聞所未聞,連想都沒有想過。
  不過兩頭騾子顯然撐不了多久,這殘忍之極的事快要結束。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中都燃起不恥對方所為和義憤的火焰。
  這時狂奔的騾子硬生生撞斷了十多顆擋路的小樹,衝上一道斜坡,速度明顯減緩了。
  徐子陵見機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墮後了少許。
  寇仲和他合作多年,還不知機,提氣躍起。
  徐子陵雙掌似若無力的按在他背上。
  寇仲應掌騰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騾車投去。
  眼看要追上騾車,那銀髮女子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揚,十多點黑芒朝寇
仲灑去。
  寇仲不慌不忙。
  井中月離背而出,畫了個大圈,十二根牛毛針應刀墮下。
  不過他始終也受到影響,慢了下來,騾車奔至坡頂,往下狂衝。
  徐子陵加速趕至,再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借勢人刀合一,沖天而起,後發先至,越過坡頂,飛臨銀髮女上空,一刀劈下。
  銀髮女螓首猛搖,銀髮揚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時間角度,
拿捏得無懈可擊。
  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著。
  發刀相觸,兩人同時劇震。
  寇仲給她似若綿綿無盡般的柔內勁震得往後拋飛時,銀髮女亦給他的勁氣衝撞得
嬌軀前俯。
  兩騾慘嘶一聲,同時倒地身亡。
  車子收勢不住,連著向下滾滑的騾屍,往下衝去,情勢混亂至極點。
  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體內的氣勁,轉嫁到兩頭可憐的騾兒身上,心中大恨,不
過此事已無可挽回,眼看車子即將因撞上騾屍而翻側,忙提氣一個觔斗,左手抽出腰間
長鞭,往車上的婠婠捲去。
  豈知婠婠因車子斜傾,朝前滾去,加上車勢甚速,鞭梢差少許才及得上婠婠,功敗
垂成。
  此時騾車一邊輪子離地,快要掀翻往另一邊。
  銀髮女像一朵金雲般騰升起來,旋身揮袖,當婠婠被她金袖捲起時,秀髮散垂下來,
美賽天仙,輕飄如落葉。
  寇仲與銀髮女打了個照面,立時心生寒意。
  此女輪廓頗美,可是臉色卻蒼白得沒有半絲人氣,雙目閃動著詭異陰狠的厲芒,活
像從地府溜出來向人索命的艷鬼。
  騾車翻側,被下滾的騾屍拖得不住與坡土磨擦,發出雜亂的碰撞聲。
  銀髮女抱起婠婠,一個空翻,落往坡腳的青草地上。
  不遠處有道小河流過,對岸是青翠碧的樹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寧美。
  寇仲和徐子陵先後趕至,與她成對峙之局。
  銀髮女木無表情的道:「果然有點斤兩,難怪連任少名都要栽在你們手上。」她的
聲音沙啞低沉,聽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陰癸派妖女,給我報上名來。」
  銀髮女臉容不改地道:「我何時告訴你我是陰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內功路數和艷尼同出一轍,還想騙我們嗎?」
  銀髮女仍是沒有半點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點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
『銀髮魔女』旦梅,以此女麗質天生,身具異稟,最適合入我派之門。你兩人知機的話,
就立即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否則我會教你們後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們後悔莫及的本領,何不放下此女,讓我看看你
有什麼真材實學。」
  旦梅雙目厲芒閃動,低喝道:「滾!否則我先殺此女。」
  一直袖手旁觀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剛剛說完要代貴教主招納婠婠,現在
卻又說要殺死婠婠;可見你滿口胡言。少說廢話,仲少,先給點厲害讓她見識見識。」
  寇仲大喝道:「好!」
  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態倏地變得威猛無儔,揚刀跨步。
  他一對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無比的厲芒,氣勢堅凝強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點
都不怕旦梅會拿婠婠來作擋箭牌。
  連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帶起的森嚴肅殺刀氣,跟他正面對峙的旦梅所感受
到的情況,更可想而知。
  旦梅蒼白的容顏首次露出驚愕神色,厲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擊,化作長虹,取的竟是旦梅橫抱手上的婠婠。
  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雙手橫抱胸前,神態悠閒,一副待看好戲的樣子。
  旦梅終於臉色微變,往後飄飛。
  寇仲卻不肯放過她,如影附形,流星趕月般追過去,井中月當頭劈下,動作快逾電
閃,同時刀風如山,凌厲無比。
  旦梅氣得雙目凶光畢露,騰身而起,金色繡裙底下一對纖足車輪般連環疾踢,擋架
著寇仲有如暴兩狂濤的刀勢。
  勁氣交擊之聲不絕如縷。
  寇仲見她腳法如此厲害,殺得性起,一個觔斗早到了旦梅頭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
芒,朝她蓋頭罩下。
  這著最厲害處就是令旦梅難以用腳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聲,竟將手上的絕色美女婠婠往上拋起,迎向寇仲的刀鋒,她同時急墮
地上,橫旋開去。
  其實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實上卻是招招留有餘地,見計得逞,連忙收刀,左掌拂
在婠婠身上,自己則往後翻開。
  徐子陵終於出手了。
  他快逾電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擊,一點都不留情。
  剎那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拳腳。
  旦梅不但失了銳氣,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氣翻騰,此時那抵得住兩人的車輪戰術,
給徐子陵覷隙一掌切在她左肩處,登時口噴鮮血,蹌踉橫跌。
  她也是了得,借勢一聲厲叱,落荒逃走,越過小河,沒入對岸林木深處。
  婠婠似給一對無形的手掌托著,緩緩降在柔軟的草地上,絲毫無損。
  寇仲來到徐子陵旁,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到這美得像不食人間煙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頭,低聲道:「多少成機會?」
  換了任何人都絕聽不懂寇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徐子陵當然不會有問題,淡淡
道:「至少八成,無論是長叔謀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們引開;好讓這陰癸派有史以來
最厲害的嫡傳弟子對我們進行某一項陰謀,而想來這陰謀必須有身體接觸才行。」
  寇仲色變揉手,道:「我的手不會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裝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這樣碰碰都有事,連寧道奇、
畢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靜齋齋主都不是她的對手了。唉!可惜還有兩成不敢肯定,否
則仲少現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過來。」
  寇仲歎道:「我確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陰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
那動人樣兒,橫看看都不像個害人精,但事實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會給
她害苦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正活脫脫是其中兩個受害者。」
  寇仲湊到他耳旁以低無可低的聲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給方澤滔這傢伙,然後我們
再向方澤滔說珍重再見吧!那豈不是可脫離苦海?」
  婠婠的秀髮像瀑布般往四方傾瀉,襯著她在月照下美艷無倫的玉臉朱唇,即管苦修
多年的高僧亦要為她動凡心。
  徐子陵哂道:「虧你還和他稱兄道弟,假若她確是貨真價實的陰癸妖女,不害得方
澤滔城破人亡才怪。剛才若非我們引開長叔謀,方澤滔怕已給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你不是提議要我們帶著這燙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龍
是蛇,才決定應否交回給癡情的方莊主嗎?」
  徐子陵雙目寒光爍閃,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婠婠在羅衣緊裡下顯現出來那無可比擬
的優美線條,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鬥爭,只要我們迫得她亮出
身份,我們就勝了頭仗。」
  旋又哈哈一笑道:「來吧!讓我們弄張板床來把這美人兒運載,看她還可睡得多久?」

          ※         ※         ※

  兩人從破爛的騾車拆下一塊長八尺寬三尺的木板,全神戒備的把婠婠放在木板上,
並不縛緊,就那樣一前一後抬板載美疾行。
  道路雖崎嶇不平,他們亦不時竄高伏低,但在他們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終保持平
衡,使兩人大覺有趣,絲毫不以為苦。本來他們在方澤滔說出婠婠的來歷後,對這長睡
美女的疑心已大大減低,但長叔謀和旦梅先後出現,立時令他們感到對方是欲蓋彌彰。
加上對徐子陵無端端著了道兒一事終是難以釋疑,所以才再生疑。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不但才智高絕,又精通巿井江湖的騙人伎倆,再加上比常人豐富
的想像力,故而才有這種別人夢想難及的想法。
  這時兩人反怕會遇上方澤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陣急馳,走了十多里後,始放緩下來。
  此時已是殘星欲斂,月兒暗淡,天將破曉。他們來到一座小丘之頂,極目四方,見
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樹滋蔓,應是早給人荒棄了,村後橫著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絕世佳人,歎了一口氣道:「村內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難去
了。村後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許是到竟陵的快捷方式。」
  徐子陵抬頭觀天,見到東北方烏雲密聚,點頭道:「看來又會有一場大雨,我們沒
有問題,但這位婠婠小姐卻不知會否有問題,先避過這場大雨,然後再想想該怎辦才好。」
  寇仲苦笑道:「怎麼想都想不到辦法的了。她最厲害處就是莫測高深,只是防她突
然出手傷人,我們便既費神又吃力。休息一會亦是好主意。」
  兩人打定主意,抬著婠婠朝小荒村奔去。
  寇仲見四週一片荒蕪,想起那條遇上翟讓和李密的廢村,向前面背著他反手執著板
邊的徐子陵道:「還記得那座李密以詭計暗算翟讓的村莊嗎?當時我們明明見有人在村
內放火,但抵達後卻鬼影都見不著半個,後來那人亦再沒有出現,究竟那個是什麼人來
呢?」
  徐子陵聳肩道:「鬼才曉得!你為什麼會忽然想起這件往事呢?我差點忘記了!」
  寇仲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見這地方鬼氣森森,勾起我的回憶。唉!戰
爭真害人不淺,可以想像以前這小村是多麼和平寧逸,人人安居樂業,雞鳴犬吠,現在
卻落得這麼個殘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歎了口氣,一時說不出話來。腦海卻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這時
天邊本應露出曙光,但因烏雲蓋天,反比剛才更是暗沉。
  驀地電光一閃,驚雷緊隨,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由疏漸密,瞬成傾盆大雨。他們
剛穿過村口的牌樓,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
  屋宇殘破剝落,木門應手而開。
  此宅分前中後三進,以兩個天井相連,家俬一應俱全,雖是簡樸,卻不殘破,只是
四周塵封蛛網,一片荒涼景象。
  將美女婠婠連木板放在地上後,寇仲負責關門,徐子陵卻去把窗子打開少許,讓空
氣注進屋來,驅趕留在屋內的腐敗悶氣。
  「啊!」
  兩人同時旋身。
  神秘美女婠婠仍是那長眠不起的樣兒,但俏臉已多了點血色,使她更顯嬌艷欲滴。
  寇仲見徐子陵朝她走去,撲過去扯著他低聲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皺眉道:「怎都該試試看吧!無論她是被人封閉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
終是武學上一個難題和挑戰。若我們能破解開來,定可學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涼氣道:「假若她千方百計,目的就是誘我們這麼做,我們豈非正中
她下懷。」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聲道:「就當這是一場鬥爭吧!否則此事如何了結。」
  寇仲終於同意,道:「我有個好主意,只由你一個人接觸她的身體,我則把內氣注
入你的體內,同時負起監察你和她情況之責。這樣有起事來時,亦不致全軍盡墨。」
  徐子陵道:「好吧!」
  兩人來到她旁,交換了個眼色。
  徐子陵將她扶了起來,只覺觸手處充盈著柔軟的彈性,不由地心中一蕩,嚇得他忙
收攝心神,壓下綺念。
  接著盤膝坐在她背後,只以單掌抵著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後仰的螓首。
  寇仲亦在他身後盤膝而坐,眼親鼻、鼻觀心,雙掌緊貼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雜念完全排出腦海外後,輕輕道:「準備好了嗎?」
  寇仲沉聲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專志,一束陽和的真氣,緩緩注入她脊椎的督脈去。
  就在此時,蹄聲響起,由遠而近。
  婠婠竟在這要命時刻,嬌軀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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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荒村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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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心中同時叫苦。
  原來當徐子陵把真氣送入婠婠體內時,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脈朝奇經八脈
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驚下,忙運功要把變成脫韁野馬般的奔散真氣收回,卻已遲了一步。
  真氣化成千百股勁漩,在婠婠的奇經八脈內來回激盪,便恍如內家高手練岔了真氣
的情況。
  這種走火入魔乃練功者的大災難,輕則功力全失,重則癱瘓或暴斃。
  此情況兩人都全無準備,更不知該如何解救,一時慌了手腳。
  寇仲低叫道:「妖女厲害,老子可顧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魯莽。
  電聲轟鳴,豪雨打在屋宇的瓦背、簷篷、紗窗、天井和街上,發出層次豐
富的各種聲音,清寒之氣侵體而來。
  夾雜在這雨聲的大合奏裡,是密集的馬蹄聲。
  十多騎進入村內。
  徐子陵那有餘暇去理會婠婠以外的事,把寇仲送過來的陰柔先天真氣,與自己的陽
剛真氣不住結聚,輕輕道:「這些真氣的最大問題,就是孤陽不長,同性相拒,故互相
激盪,弄至全身脈氣散亂,所以只要我們能令真氣重歸於一,就可解決問題。」
  接著湊到婠婠晶瑩如玉的小耳後道:「這是否正中你下懷呢?現在我已有九成把握
肯定你是陰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風。」
  一道閃電,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際,接著天地煞白,驚雷震耳。
  那十多個騎士勒馬停下,卻沒下馬,似乎在等待著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來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鋪,我賭她是『陰
後』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歎道:「只有八成,比你還少一成,以陰癸派那種邪人,怎肯把自己陷於如此
絕地?不過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讓我動手罷,
總須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堅決地搖頭道:「我們沒權拿別人的性命去作賭博,事實上這是一場公平的
決戰,她是以真功夫來算計我們。」
  寇仲皺眉道:「但假若她真是來自陰癸派的妖女,我們這樣替她療傷,豈非甚麼來
龍去脈都給她看破,我的獨門氣功還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進,擊敗了師妃
暄,我們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聲在另一端的村口響起,竟是孤人單騎,緩緩冒雨往早先那十餘騎馳去。
  刀劍出鞘之聲,連串響起。
  來人顯非那十多騎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發生的事,不斷將寇仲輸來的真氣集中在丹田氣海之內,知
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變成一個真氣的渦漩,免其落於後天,露出一絲充滿信心的微笑
道:「就算她的而且確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們的俠義之心,我們也要以正道和她周
旋到底。」
  接著低喝道:「準備好了嗎?」
  寇仲還以為徐子陵說的是為婠婠療治經脈內作惡的游氣,瞧了瞧抖個不停的婠婠,
無奈道:「準備好呢!」
  當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氣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脈,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時,外面有
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膽有識,明知送死也敢前來赴約,我們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這時才知來者竟是近來聲名鵲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
行功運勁的緊要關頭,一個不小心,動輒有走火入魔的大禍,都不敢分神去理會。
  寇仲任由氣漩注入右手心的陰腧脈,再轉上中指的陽腧脈,沿右肘走絳宮,過重樓,
經衝脈至丹田,然後走右腿外的陽蹻脈,過腳趾到足心湧泉穴定住。
  只覺全身暖和融融,說不出的舒服。
  此時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來天下物事雖千門萬類,各有其獨特的物理性情,但總有其萬變不離其宗的法則。
  在內家氣功上,更有強者凌弱,異性相吸的現象。
  徐子陵玩的把戲,就是先任由兩人傾向一陽一陰兩種特性的真氣天然結合,變成一
個自動渦漩的整體,更由於兩人真氣同源而異,結合後本身自具自足,會把任何有異於
他們的真氣排斥,又能把同類的真氣吸納。
  所以只要再把氣漩送入婠婠的氣脈去,立即可將散游亂竄的真氣似海棉吸水般吸收
回來,亦因利乘便貫通婠婠的經脈。
  假若婠婠確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會因內功路子不同,不但難以把此氣漩
收歸己有,連尋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氣漩先回輸寇仲體內,一方面是要加強氣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
然想到此舉對兩人將大有裨益,使氣脈周流,全身經絡貫通,和氣上朝。
  且陰陽互補,可臻至道家「水中火發、雪裡花開」,所謂「天宮月窟閒來往,三十
六宮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內家高手,雖無不講求經脈通氣,但高明者都是陰陽並行,從沒有以渦漩的形
式行氣。
  惟有來自長生訣,又是兩人分練,才會出現如此現象。可是若非由於替此女療傷而
引起真氣流失的特殊情況,兩人必失此機緣。
  以物性而論,渦漩自是比衝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強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後,立即把握這千載一時的良機,讓氣漩周遊全身,任得
氣漩把滿盈經脈內的真氣吸納,不斷壯大。
  外面靜了下來,顯是侯希白勒馬停下。
  雷雨不絕,電光暴閃中,間中傳來健馬嘶叫之音。
  而每當電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內時,婠婠如雲的秀髮都像會發光般,說不出的詭異神
秘。
  氣漩由右腿內的陰蹻脈回歸絳宮,再下左腳心湧泉穴時,一把清越朗耳的男聲在外
淡淡道:「廢話少說,陳步雲何在。」
  一人應道:「本少爺在此,侯希白你殺我兩位結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債血償。」
  侯希白仰天一陣大笑,縱使雷雨交鳴,亦不能掩蓋分毫。
  笑聲倏止。
  侯希白從容道:「你的血債要人還,但人家女兒的清白和尊嚴又有誰來還給她們,
殺你那兩個淫賊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現在該輪到你了,誰敢阻我,誰就要死。」
  蹄聲轟鳴,顯示雙方正衝向對方。
  此時氣漩經過了頭頂天靈穴,由上顎的天池穴過十二重樓,下任脈,上督脈,再走
左陽腧脈到左掌心,重新進入徐子陵體內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經脈內虛虛蕩蕩的,情況就與婠婠被輸入真氣時的情況相似,心中
一動,隱隱捕捉到假如婠婠真是妖女所採用的秘法,不過此刻那還有再作深思的閒情,
只依法照辦,把增強了不知多少倍的氣漩先送往天靈穴,再輸下至湧泉穴,剛與寇仲行
氣的次序相反。
  此實千古難遇的情況。
  首先要找兩個內氣同源又相異的人已是難比登天。況且即使有這麼兩個人,由於各
種複雜的因素,例如對功法的成見、信任的問題,亦絕不會拋開一切的以這充滿創意的
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兩人以前雖屢曾以內氣同源的特性,互為增益或療傷,卻從未試過如此徹底,且全
部真氣化成一個先天氣漩,自身卻不留半點真氣,教對方縱是心懷叵測,亦全無辦法由
他們行氣的脈絡,推測出他們來自長生訣的法門。
  外面兵刀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慘叫痛哼亦不絕於耳。
  受創的當然不會是侯希白,否則早該鳴金收兵了。
  婠婠體內流竄的真氣愈加肆虐,隨時有經斷脈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聞足尖點在瓦面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兩人嚇了一跳,差些同時走火入魔。
  徐子陵強壓下心神的震盪,因為此時若有人溜進屋來,要取他們的小命,可是易如
反掌的一回事。
  氣漩透掌心而出,逆上婠婠督脈。
  兩人同時口鼻呼吸斷絕,內氣斂息,只餘下靈台的一點清明,默默遙控婠婠體內氣
漩的行走。
  果然不出所料,氣漩經行處,流竄作惡的真氣統統被吸納,使一切重歸正軌。屋外
激鬥忽然靜了下來。
  侯希白的聲音響起道:「誰方高人駕臨,何不現身一見。」
  一陣嬌笑來自三人置身處的瓦面上,接著是銀鈴般動人的女聲道:「侯希白果是不
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無人擋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極。」
  侯希白笑道:「只聽姑娘的聲質,便知是天生麗質的美人兒,卻未知姑娘不惜千里
追蹤在下,所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剛把氣漩行遍婠婠全身經脈,這絕世美人亦安靜下來。
  假若他們立即收回氣漩,婠婠就會重回先前的狀況。
  但二人均是膽大包天之輩,怎肯就此罷休,把氣漩往婠婠體內最關緊要的生死竅送
去。
  當日傅君婥曾詳細向他們解釋練習九玄大法的訣要。
  故而他們修練長生訣時,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長生訣的功法結合起來,將本
來純是修身養命的秘法與武功合而為一。
  據傅君婥所傳,脈穴雖是一體,但作用卻有不同。
  脈乃穴與穴間往來的路途,穴位則等若站頭宿所。
  每逢經脈交匯處的穴位更被稱為關口,蓋在其貫通經脈的重要性。
  若關口閉塞,便如道路封閉,人也會百病叢生。
  凡人皆有因血氣而來的正常脈氣,但真氣卻須苦修才會發生。
  修真者若不能練至「氣發」,怎麼修行都只是白練。
  氣發則成竅。
  所以內家高手只要探查對方脈穴,便知對方火候深淺。是凡穴還是氣竅,絕瞞不過
識貨的人。
  前此婠婠體內虛虛飄飄,不要說氣發而成的關竅,連普通人的脈氣亦欠奉,所以才
令他們無從入手,莫測高深。
  而眾竅之中,又以生死竅最關重要。
  假若婠婠要找地方把真氣聚集收藏,就惟只這個玄微的處所。
  在人體上,兩眼中心為祖竅,內通腦胞,是人的真性,此處若受傷,重則身亡,
輕者亦會腦力受損。但仍非是真氣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會惹來頭痛之患。祖竅乃任
督二脈最重要的關口,只要凝神入祖竅,任督二脈便會周遊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氣處,卻是小腹的丹田處。
  它便像全身真氣的供應站。
  普通人的脈氣,是通過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養分而來。
  但修練者卻把生殖能力的精氣化煉而成真氣,變成能量,所謂練精化氣,練氣化神
是也。
  至於先後天最大分別,則在於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後天則止於本身的精氣,
高下之別,自不可以道里計。
  丹田為氣海,細分為四重天。
  最上一重為黃庭,接著是金爐、穴和最下層直通精囊或子宮的關元。
  而生死竅指的就是穴,氣動其中則成生死竅,否則只是一般的穴。
  若祖竅是天,生死竅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須雙修,若舵和槳的關係,
欠一不可。
  所謂天下地上安祖竅、日西月東聚穴,說的就是它們唇齒相依的情況。
  徐子陵和寇仲此著最厲害處,就是把聚兩人全身功力的氣漩,注入婠婠的穴裡。
  假設婠婠只弄虛作假,收起來的真氣以詭秘莫測的方法藏在穴深處,那麼闖入的
氣漩,必會激得她的真氣起而相抗,那時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氣漩只會引發她的脈氣,便她回復知覺。
  在機緣巧合下,兩人終於找到最佳試探她虛實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這是場別開生面的鬥爭。
  他們正處於最緊張的關頭,外面的侯希白卻是悠然自若,半點不覺雷雨之苦地續道:
「姑娘輕功之高,是在下平生僅見,所以在下每趟想見姑娘,都落得緣慳一臉,可是今
晚在這荒村曠野之地,環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無機會。」
  氣漩此時進入婠婠丹田,抵達第一重的黃庭,尚未有任何異樣的情況。
  寇仲和徐子陵雖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這女子的輕功如侯希白所說般高明,他們為何竟察覺到她足點瓦背的微響呢?
  女子響應道:「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嗎?我剛才故意弄出聲響,就是
要讓你知道人家來了。現正思量該否現身與你相見,你卻來咄咄逼人家。」
  寇仲兩人心中大懍,不由得對侯希白刮目相看。
  剛才那下足音,屋內的他們亦只是僅可聽聞。
  而侯希白那時還正在與敵人生死血戰,兼又雷雨交加,距離比他們遠上幾倍,仍漏
不過他的耳朵,只這點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們高明了。
  氣漩緩緩下降,進入第二重的金爐。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見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歡喜,可否先賜告芳名,那
稱呼起來可以親熱一點。」
  此人說話高雅、語調溫柔、態度灑逸,難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傾心。
  那女子顯是給他哄得芳心竊喜,欣然道:「我只說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無比真誠感人的語調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聽,日後更不敢忘記,姑娘
請放心。」
  寇仲聽得心中一陣感慨。
  他是自問說話欠了侯希白這種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難怪連師妃暄都看得起他,還
讓他伴遊三峽。
  徐子陵想的卻是:假設此人生性如此,誰都沒有話說,否則他就是大奸大惡的人了。
  女子似乎給打動了芳心,道:「我叫獨孤鳳,咦!你的表情為何這麼古怪,定是知
道我的來歷。」
  侯希白歎道:「獨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虛傳;只從我的眼神變化便窺知我內心的感受,
不愧是身兼兩家絕學的傳人。」
  獨孤鳳語調忽然變得無比的冷靜,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緩緩道:「此事相當奇怪,
不知道關於我的事,侯兄是從何方得到內情?」
  侯希白歉然道:「這個請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還知道獨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獨
孤雙傑』獨孤盛和獨孤霸兩位前輩,連令叔獨孤傷亦要甘拜下風,功力直迫尤楚紅,難
怪在下想擺脫小姐的追蹤亦難以辦到。」
  接著語氣轉冷道:「起始時侯某尚以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來的刁蠻女子,現
在當然知道這想法大錯特錯。請問獨孤小姐究竟有何貴幹,竟這樣垂注我侯希白。」
  獨孤鳳道:「這個恕我不能說出來,好了!我要走哩!」
  此時氣漩終於從金爐注入關鍵處的生死穴,倏地變生不測。
  氣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氣海最下重的關元滑瀉進去,且有散洩出體外之勢。
  兩人立時魂飛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發生,他們等若自動把辛苦多年練來的功力盡行散掉,再要回復舊況,
都不知要多少時間才成。
  他們再聽不到外面兩人的說話,運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氣漩收回來。
  氣漩應念回衝,化成一束急漩的氣柱,逆上婠婠督脈,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陰
腧脈去。
  剎那間,氣柱驀長,延伸至兩人全身經脈去。
  徐子陵和寇仲腦際轟然劇震,同時往後拋飛,撞至牆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團,眼
耳口鼻全滲出鮮血,呼吸斷絕。
  沉睡不醒的婠婠卻沒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撐而倒下。
  她像幽靈般緩緩飄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簾慢慢張開,露出一對絕對配得上她絕世容顏、烏黑閃亮、可勾起最美麗的夢想
的眸子。
  婠婠徐徐別轉嬌軀,凝視著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輕歎一聲。
  當她似要往兩人移去時,大門洞開,有人帶著一門風雨闖入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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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因禍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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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身型高挺筆直勻稱,相貌英俊,頭頂竹笠,卻是儒生打扮,更顯得他文采風
流,智勇兼備。這時他手搖折扇,說不盡的倜儻不群,瀟灑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對銳目射出來可教女性融化的溫柔神色,還有蓄在唇上濃黑
而文雅的小鬍子,似乎永遠令他充滿男性魅力的臉容掛著一絲驕傲的笑意。
  他好像很易被親近,但又若永遠與其它人保持著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
  所有這些融合起來,形成了他卓爾超凡的動人氣質。
  剛才獨孤鳳說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長得是何模樣,忽聞異響,才知屋內有人,
故進來一看。
  這時他眼中射出震驚的神色,一瞬不瞬盯著婠婠可比得上師妃暄那優美至無懈可擊
的動人背影,像一點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兩人的企圖,幽幽輕歎道:「我非是沒有惜才之心,只因你兩人太
過厲害,我又答應了人須親手取你兩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們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
我吧!」
  後面的侯希白輕顫道:「只聽姑娘仙樂般的聲音,啊……」
  婠婠以一個曼妙隨意的仙姿美態,婀娜轉身,與侯希白正面相對。
  侯希白全身劇震,竟說不出話來,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激動神色。
  現時如有旁觀者,必可從他的眼睛讀出「天下間竟有如斯極品」這句話來。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門。
  侯希白立時生出不敢冒瀆之心,退往一旁讓開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風雨交加的門外,低聲道:「給我葬了他們,好嗎?」
  侯希白此時正呆瞪著她集天地靈秀的側面輪廓,嗅著她秀髮身體散發出來的天然芳
香。由於婠婠只比他矮上寸許,幾乎是湊著她晶瑩賽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們……」
  婠婠再一聲輕歎,打斷了他的說話,柔聲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記了,我會記得你
呢!」
  這正是剛才獨孤鳳向他說的話。
  侯希白正不知說什麼才好時,人影一閃,婠婠飄出門外,沒入風雨裡。
  侯希白大吃一驚,搶門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電光打在附近山頭,整個村莊都被驚雷轟得像搖晃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無蹤。
  侯希白頹然跪倒風雨之中,也不理雙腳沾滿雨水污泥,仰天迎著箭矢般射在他面上
的雨水歎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氣質外貌武功均足可與你匹敵的人嗎?你
的敵手終於出現了。」
  又像記起什麼似的,匆匆折返屋內,一點都不理會擠躺牆邊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
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處寫起畫來。
  此扇的另一面已繪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獨這一面空白一片。若寇仲和徐
子陵不是沒能力說話,定會問他為何沒有把師妃暄繪於其上。
  不片晌婠婠活現扇上,不但形神俱肖,連她那種虛無縹緲,似在非在的特質都給捕
捉得一絲不漏,線條簡潔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轉睛的把玩了好一會後,收起折扇,茫然步出門外。
  風雨令他記起了婠婠適才的叮嚀,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聲撞在門旁的屋牆上。
  他用的勁力霸道非常,牆壁坍塌。
  侯希白撞人屋內,連發四掌,擊中支撐屋子的四條主柱。
  柱子斷裂時,侯希白沖天而起,硬生生撞斷橫樑,帶著斷木碎瓦,到了風雨漫天的
空際處。屋子轟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長嘯遠遁。
  若他肯留心一點,必可發覺徐子陵和寇仲兩人的身體,一個熱得發燙,另一個冷若
冰雪,而非兩具失去了生命的屍體。
  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變化。

          ※         ※         ※

  風雨延續了整天。
  到黃昏時,天色才回復明朗。
  明月在東山露出仙容。
  瓦礫之下,寇仲的大頭枕在徐子陵胸口處,背上壓著一條樑柱,還有無數碎石殘瓦,
幸好樑柱撐著塌在兩人身上的一方土牆,使兩人頭面不致受損,尚餘有些許吸氣的空間。
  寇仲顫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噥道:「妖女厲害,不過卻便宜了我們。」
  又伸了個懶腰,登時令上面的沙石滾滾灑下,低聲道:「他奶奶的娘,我整個人像
脫胎換骨似的,以前體內的真氣,只是無數細絲般組成的一束氣勁,現在這些細絲都以
螺漩的方式在脈穴間行走,不但速度激增,還似驟然間增加了數年功力般,過癮之極。」
  事實上兩人一直清醒,只是斷了口鼻呼吸罷了。
  當氣漩化成螺漩的長束刺入兩人經脈內時,他們真以為小命難保,尤其是那種經脈
欲裂的感覺,更使他們受不了。
  不過他們卻沒有死去,皆因氣漩在他們間往返循環百多周天後,逐漸被他們收歸
穴內。
  尤為奇怪的是每當螺漩氣束進入寇仲體內時,立變得奇寒無比,而來到徐子陵處時,
則由極寒轉作極熱。
  如此一寒一熱,循環往復,連以前尚未貫通甚或覺察的經脈,都被硬衝開來,有若
荒山野地被開墾為肥沃的田園。
  整個情況等如送舊氣迎新氣,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禪道高人、武學
大宗師,亦要對這在武林內從未發生過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氣道:「這些碎磚木屑壓下來時最舒服,就像幾十個人一起來和我
們作推拿那麼寫意。」
  傾了頓苦笑道:「究竟我們算贏了那妖女還該算是輸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從石碎隙處吹進來的晚風,沉吟道:「表面看當然是一敗塗地,至少
妖女以為如此,不過她恁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縱之策。先誆得我們以為氣漩會逸出體
外,待我們慌忙回收氣漩時,便順水推舟地猛力催動氣漩,不費吹灰之力的反以我們的
氣漩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猶有餘悸道:「當時實在險至極點,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闖進來,她只須略作
檢查,便會知機地給我們每人補上一掌,那時我們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傾聽的神色,低聲道:「不要動!好像又有人來了。」
  徐子陵留神細聽,駭然道:「我們的聽覺為何變得如此厲害,蹄聲至少在十里之外,
我們已可覺察,以前我們最本事亦只能聽到五、六里外的聲息,還要風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別忘了我們現在是給埋在瓦礫裡,嘿!不過聲音該是由地底傳來,
我甚至有被拋震的感覺。」
  徐子陵低笑道:「你這人說話最愛誇張,咦!他們來得很急,十一、十二,唔!該
共是十七騎,正朝我們這裡趕來。」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會死屍好了,說不定會有更意外的收穫呢!」
  來騎進入村內,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馬,四處插上火把,接著逐屋搜索,透出一派
強橫霸道的味兒。
  藏在瓦礫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聽他們破門碎壁的四處硬闖,便知這批人非是一般江
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這種人平時想遇上一個都不容易,現在一下子來了十多個,還聲勢洶洶的遍搜全村,
自是令兩人大感好奇。
  其中兩個沒有下馬,顯是他們地位最高,策騎緩緩來到兩人埋身處的瓦礫旁。這兩
人一胖一瘦,各具異相。
  胖的那個體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紮實健美的矛盾感覺,年紀在三十許間,
皮膚自晢異常。
  他生就一副大臉盤、鼓下巴、眼神銳利得似兩團鬼火,本有點猙獰可怖的霸氣,幸
而抿成一條線的薄嘴唇不時掛著一絲笑意,大大沖淡了他雙目透出的殺氣。
  瘦子比他年輕了幾年,體型勻稱修長,長得頗為漂亮,神態自負,瞧了半晌後才開
腔道:「這土屋顯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內的一面並沒有受風沙的侵蝕,傢具仍相當
完好,兼且後兩進依然屹立無恙,此屋倒塌得甚為耐人尋味。」
  他的聲音低沉好聽,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覺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覺。
  胖子壯漢哈哈笑道:「凌風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屍處處,便知不久前這裡發生
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斷樑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礫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為這兩人的觀察力而動容。
  那凌風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計聞名,果非虛傳。此事相當奇怪,何人如此費力,
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漢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礫發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興趣?」
  此時一名矮瘦老頭來到兩人馬前,沉聲道:「村內共有屍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
內家手法點中要穴而死,只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但傷口卻不似是刀劍等利器所造成。」
  凌風道:「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陳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覺,只聽這批人互相間的稱呼,可推知他們既不屬同一
門派,更非上司下屬的關係,而憑他們一派共同進退的態度,究竟所為何事呢?
  姓陳的老者道:「他們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標記,若我陳廣記性不差,該是勢力日趨
龐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門人。」
  金波「啐」的一聲歎道:「這事愈來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門『無定風』向清流最愛
包庇門人為非作歹,現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鬚,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後好戲連場,熱
鬧好看。哈!」
  徐、寇聽他滿口幸災樂禍的口氣,不由得對他心生鄙視。
  凌風不解道:「這批人既非那兩個小子下的手,會是誰人所為呢?」
  瓦礫下的兩人聽得心中一動,隱隱猜到這批人是衝著他們而來的。
  此時另有人來報,表示村內無人。
  金浪歎道:「現在我們哪有空去管別人的閒事,自巴陵傳出那兩個小子北上去發掘
『楊公寶庫』的消息後,訊息到處,無不惹起哄動,連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
我們更是怠慢不得。」
  陳廣道:「江湖上從未試過有人像他們般的好價錢。得到寶藏,固是非同少可,立
可招兵買為,爭霸天下,至不濟亦能變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況只須提著他們的人頭去
見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色變。
  他們北上一事極端秘密,只是巴陵幫和巨鯤幫有限人知曉其事,可是現在卻是他們
甫離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來還清楚指出他們北上的路線,否則這批人就不會尋到
這裡來。
  凌風的聲音傳來道:「我們得立即起程趕路,遲了就會給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無暇理會瓦礫下有何物事,轉眼遠去。

          ※         ※         ※

  「蓬!」
  礫石彈上半天,兩人騰身而起,落到村間的空地處。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塵土,皺眉道:「塵屑都鑽進了衣服內去,怪不舒服的,最好
找條溪河洗個澡,才繼續上路。」
  徐子陵點頭道:「我們邊走邊找,目下最要緊的事就是到竟陵與玉成、志復他們會
合,然後再想辦法應付這些情況。」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們幹掉任少名而來的威望,仍不足以
阻嚇貪婪的人、就讓我們索性放手大幹一場,令那些人知道『後悔』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領頭去了。
  明月此時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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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飛馬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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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先後從小湖水面鑽出頭來,洗乾淨的衣服則掛在湖旁的小樹幹處。
  寇仲仰觀天上明月,歎道:「我們很久未試過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設娘仍在旁看著
我們,會是多麼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雙手緩緩撥水,眼中射出傷感的神色,沒有答話。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邊一塊平滑的大石上,道:「會否是蕭銑暗中出賣我們呢?只
有通過香玉山的情報網,消息才可以散播得這麼快。」
  徐子陵道:「這個可能性很大。換了是其它有心人,只會怕洩出消息,以至被他人
捷足先登。」
  寇仲從大石站起來,擺出一個即將跳水的完美姿態,側頭思索道:「但這樣做對蕭
銑有什麼好處?假設楊公寇藏落在別人手上,對他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蕭銑這種老狐狸,實在很難猜出他打什麼鬼主意,說不定他是
想我們知難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當然還要順手獻出『楊公寶庫』的秘圖哩!」
  寇仲動容道:「這猜測頗合情理。」
  聳身而起,投進水裡。
  徐子陵見他跳得快意,也學他般躍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頭栽進湖水裡,濺起漫天
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什麼須不開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識破,我們又功力大進,有
把握應付任何強敵,你說有什麼須擔心的。」
  寇仲心中一動道:「要不要試試我們現在厲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復了兒時愛鬧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什麼好提議?」
  寇仲微笑道:「剛才那十七個傻瓜看來都有兩下子,若我們翻過山去追他們,說不
定仍可把他們截著,順手搶兩匹馬兒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沒有更好的意見?」徐子陵哈
哈笑道:「怎敢有意見?現在我們先比賽穿衣服,後比腳力,如何?」
  寇仲一聲怪叫,嘻哈聲中,兩人全無高手風範的爭先恐後爬上嫩綠的湖岸去。

          ※         ※         ※

  天剛破曉。寇仲和徐子陵並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須數人合抱的老楊樹,神采飛
揚的吃著山上採來的鮮果,說不盡的閒適寫意。
  蹄聲隱隱從路子另一端遠處傳來。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馬兒的傻瓜到了,定要問出他們是從哪裡聽到有關
我們的消息。」
  徐子陵盤算道:「他們該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則沒有理由落後我們那麼長的一段時
間。」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這種不知死活的傢伙,最好就拿來試刀。」
  徐子陵皺眉道:「你何時變得這麼殺氣騰騰的,沒必要最好不要殺人,這叫積陰德,
明白嗎?」
  寇仲笑道:「徐爺教訓得好,小子怎敢不從。嘿!自出道以來,請問我可曾試過濫
殺無辜?」
  徐子陵沒好氣道:「誰是無辜?還不是由你寇大爺隨自己的意思去決定嗎?」寇仲
默然半晌,然後忽有所悟的道:「你這番話很有意思,說到底,人世間的所有紛爭,都
可算是一種思想的鬥爭。」
  頓了頓續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別人接受,鬥爭亦從而展開。
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誰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
都要接受對方的一套,否則便要被消滅。當然這是指大家目標相同而立場不同時,才會
出現這種情況。否則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這是否廢話呢?簡簡單單的事弄得如此複雜。不若直截了當的說,
皇位只有一個,也只有一個人能坐上去,這樣不是清楚明白嗎?」
  寇仲正容道:「其實我是想到另一個問題,就是若要爭天下,必須先有一套完美的
思想,使別人有所適從,這包括了完整的計畫、理想,至乎日後權力分配和統治的方式,
這就叫做旗幟鮮明。否則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幹甚麼。」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佈楊廣十大罪狀,便含有昭告天下,
他李密若當上皇帝,絕不會再犯楊廣這些老毛病,於是立時令他聲譽提高,權勢大增,
既不費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麼划算。」
  徐子陵動容道:「你這小子果然有些想頭。」
  此時蹄聲漸近。
  寇仲跳將起來,攔在路心,恭候快要從彎角轉入眼前直路的敵人。
  徐子陵則仍安然挨坐,吃著手上最後一個野桃。
  寇仲傾耳細聽,發覺來騎至少達三十之眾,可能對方與其它夥伴會合,故人數增加
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處,卻是蹄聲輕重不一。
  敵人雖實力大增,寇仲卻只覺更加有趣。
  體內真氣像流星趕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來於天靈、湧泉諸穴,使他渾身充盈著爆炸
性又冰寒無比的勁力,腦筋更變得至靜至冷,不含任何半絲擾人的情緒。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觀地反映著這世界。
  這種感覺維持了數息的光景,他便「驚醒」過來,回復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給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報訊時,敵方最先頭的兩騎由彎路轉入直路來。
  而當寇仲晉入那奇異的境界時,徐子陵亦立時生出感應。
  在那數息的時間內,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卻有種寇仲已化為無形的玄怪感
受。
  他再察覺不到寇仲身體傳來的寒氣,至乎他的存在。
  接著一切便回復原狀,寇仲往他瞧來,張口結舌,一臉錯愕。
  來騎不住湧入直路。
  策騎的大漢一式灰色勁裝,襟頭繡著一匹背生雙翼的飛馬,共有十二人,其它十多
匹都是無鞍的野馬,給繩子串連起來。
  徐子陵見寇仲仍呆頭鳥般站在路心,叫道:「認錯人了!還不回來!」
  這時趕著野馬而來的隊伍離寇仲只有兩丈許的距離,帶頭騎士是個中年壯漢,眇了
一眼,臉容古拙,獨目仍是閃閃有神,見有人攔在路心,一聲叱喝,示意隨後的人勒馬
減速。
  寇仲才如夢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狽的回到徐子陵身旁,還擺手示
意對方繼續行程。
  中年壯漢已猛勒馬頭,健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它人見狀紛紛勒馬,整隊人馬剛好停在兩人前方丈許路上處。
  十二個人二十三隻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兩人身上,連噴著白氣的馬兒,都朝
他們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虧,陪笑道:「是我們認錯了人,請各位多多包涵。」
  獨目大漢旁的矮瘦老頭從掛在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煙管,陰側側笑道:「好小子,
看你兩個軒昂高俊,各具奇相,卻是好的不去學,竟學人當起攔路剪徑的小毛賊。現在
見我們不好惹,又立即縮退,你們是否還有羞恥之心呢?」
  除了那獨目大漢外,其它漢子均哄然大笑,極盡嘲譏的能事。
  寇仲這人確是奇怪,雖遭對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場誤會,竟毫不動氣,微笑
道:「這位老人家誤會了,我兩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強盜的行徑,剛才的確只是誤會罷
了。」
  另一名漢子嘲弄道:「你們不愛當強盜,只是資格的問題。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誘
的刀,便知你們是小毛賊了……哈……」
  眾人再次大笑。
  其中數人更拔出兵器,準備動手。
  更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還不跪起來求饒?」
  徐子陵緩緩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塵,看也不看對方,逕向寇仲道:「走吧!」矮老
頭一邊給煙管裝上煙絲,一邊冷笑道:「走得那麼容易嗎?在江北一帶,誰敢攔我們飛
馬牧場的路。」
  其它人一聲叱喝,散了開來,團團把他們圍著,當得上「行動如風」這形容。寇仲
向徐子陵苦惱地道:「這回可沒法子呢!」
  有人陰陽怪氣的接口道:「你說得正是!就讓我們兩個小毛賊下跪求饒吧!說不定
飛馬牧場的大爺會格外開恩呢?」
  他仿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時引來另一陣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經意的朝此人瞧去,原來是隊中最年經的小伙子,年紀在十七、八歲間,
曬得黑黑的,一口牙齒卻是雪白整齊,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順眼多了。此時他把下巴翹
起往前伸出,瞇著眼睛擺著一面嘲弄的表情。
  忽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動!」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內,眾人均感愕然。
  發話的正是那獨目大漢,這時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聲向正劃火燃著煙絲吞
雲吐霧的瘦老頭道:「許公見過在重圍之中,神態仍能這麼從容不迫、言談自若的小毛
賊嗎?」
  姓許老頭露出錯愕神色,再用神審視兩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它人再不敢作聲,獨目大漢顯然是眾人的頭子。
  獨目大漢似乎很欣賞兩人,微笑道:「本人乃飛馬牧場二執事柳宗道,今趟因當家
付託重任,故路途上特別小心。」
  頓了頓續道:「兩位雖衣衫破爛,但仍難掩軒昂氣度,不知兩位高姓大名?是何處
人士?來此所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對此人生出好感,不過當然不會向他透露身份,只希望敷衍過去,
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慣了胡謅,想也不想答道:「難得柳二執事這麼明白事理,我們兄弟二人乃同
村兄弟,餘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寧。」
  柳宗道動容道:「你們不遠千里來此,為的是什麼呢?」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為了找支有作為的義軍去投靠,希望異日能出人頭地,
光宗耀祖,使堂上雙親得過些安樂日子。」
  這時連許老頭都信了他的話,點頭道:「後生小子確應立志遠大,聽你們談吐不俗,
是否讀過幾天書呢?」
  寇仲順口開河道:「許老果然厲害,只聽我們幾句話就把我們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
我們鄰村有位飽讀詩書的寇老爺子,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只要過時過節送上兩斤臘肉,
就肯教我們認書識字,念什麼之乎者也,不亦樂乎什麼的。」
  許老頭被他捧了兩句,立即飄飄然道:「定有句什麼孺子可教吧!哈哈!」
  那最後生的小子自作聰明道:「剛才你們等的,必是你們想等的義軍哩!」
  寇仲忍著笑道:「正是如此。我們聽人說李密的大軍會路經此地,怎知來的卻是各
位大爺。」
  柳宗道莞爾道:「李密現在自顧不暇,那有閒情經略南方,你們以前是幹什麼活的?」
  寇仲探手摟著徐子陵道:「我們兩兄弟都是出色的伙頭大將軍,什麼油飯、油
餅最是拿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動,與許老頭交換了個眼色後道:「見你兩人生得精靈,又一臉正氣,
不知可有興趣到牧場來做伙頭軍賺錢,我們場主最愛吃油餅,只要你們能令她滿意,
保證幾年後便可衣錦還鄉,豈非勝過去打生打死嗎?不過若場主不滿意你們的手藝,兩
位則要立即捲鋪蓋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時一呆,暗忖這玩笑似乎開得太大了。待要拒絕時,許老頭笑道:
「難得二執事肯破例引薦你們,都不知是你家山積了多少福。我們飛馬牧場名震江北,
連李密都要來向我們買戰馬裝備,不信大可向人打聽打聽。」
  寇仲雙目登時亮了起來,瞪著許老頭道:「戰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無珠,今趟我們遠赴邊塞,就是把這十多匹
良種胡馬運回來配種,明白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柳執事這麼看得起我兄弟兩人,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不過能
否容我們私下商量兩句呢?」
  柳宗道不以為忤道:「這個我明白的,兩位小兄弟請便!」
  寇仲忙扯著徐子陵走到遠處道:「橫豎閒著無事,到他們的牧場看看也好。」徐子
陵皺眉道:「你忘了玉成他們在竟陵等我們嗎?」
  寇仲央求道:「給我十大時間,就當是走錯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無奈下只好答應。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謝柳執事提攜!」許老
頭欣然代答道:「不要說婆媽話了,上馬吧!」
  那年輕伙子熱情地叫道:「小寧可和我同騎!」
  徐子陵心想幸好這些人並不討厭,否則這十天就要很難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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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房爭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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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竟陵郡西南方,長江的兩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劃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兩河
潺湲流過,灌溉兩岸良田,最後匯入大江。
  這裡氣候溫和,土壤肥沃,物產豐饒,其中飛馬牧場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別豐美,
四面環山,圍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僅有東西兩條峽道可供進出。形勢險要,形成了牧
場的天然屏護。
  當寇仲和徐子陵隨隊經過山道,來到可鳥瞰牧場的山嶺時,見到山下田疇像一塊塊
大小不一的毯子,構成美麗的圖案,不由心曠神怡。
  在充滿悅目色彩,青、綠、黛各色綴連起來的草野上,十多個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
鏡般貼綴其中,碧綠的湖水與青的牧草爭相競艷,流光溢彩,生機盎然,美得令兩人
屏息讚歎。
  無論從任何角度看去,草原盡頭都是山峰起伏聯機,延伸無盡。
  在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佈著各類飼養的禽畜——白色的羊、黃或灰色的牛,
各色的馬兒,各自優遊憩息,使整片農牧場更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勢較高處,建有一座宏偉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萬丈懸崖,前臨蜿蜒
如帶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歎為壯觀。
  這時眾人下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間,看得心迷神醉,頗有不虛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險要和關鍵處的哨樓碉堡,徐子陵則專注於其美麗動人的如畫
風光。
  峽道出口處設有一座城樓,樓前開鑿出寬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橫互峽口,下面滿佈
尖刺,須靠吊橋通行,確有一夫當關,萬夫難渡之勢。
  進入農莊牧場後,柳宗道等明顯輕鬆起來,像放下心頭大石似的人人高聲談笑,重
登馬背,踏著碎石鋪成的道路朝飛馬城堡馳去。
  不同類的禽畜被木欄分隔開來,牧人在木欄間來回奔馳,叱喝連聲,農人則在田中
默然工作,耕牛不時發出低鳴,混和進馬嘶羊叫聲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對這似是與世無爭的飛馬牧場已有進一步的瞭解。
  第一代建這城堡的飛馬牧場場主商雄,乃晉末武將,其時劉裕代晉,改國號宋,天
下分裂。
  商雄為避戰禍,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機綠巧合下找到這隱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樂
業,建立牧場。
  由牧場建成至隋統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間,飛馬牧場經歷七位場主,均由商姓一族
承繼,具有至高無上的威權。
  其它分別為梁、柳、陶、吳、許、駱等各族,經過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圍遷出,
組成附近的鄉鎮,至乎沮水的兩座大城遠安和當陽,其住民過半都源自飛馬牧場。
  飛馬牧場亦是這區域的經濟命脈,所產優質良馬,天下聞名,但由於場主奉行祖訓,
絕不參與江湖與朝廷間的事,作風低調,一貫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沒有聽人
提過。
  第一代場主商雄乃武將出身,深明拳頭在近的道理,遂鼓勵手下族人研習武藝,宣
揚武風,是以牧場內人人驍勇擅戰,無懼土匪強徒,成為了一股能保證地區安危的力量,
贏得附近城鎮住民的崇敬。有點類似獨霸山莊對竟陵的作用。
  飛馬牧場要用人時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諸外鄉。
  但今次卻是情況特殊,一來由於柳宗道對兩人一見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場內的
糕餅師傅過世後,新聘的沒有一個能令年輕的女場主商秀珣滿意,先後辭退了十多人,
所以柳宗道才有邀這兩人姑且一試之心。
  從正面看去,飛馬山城更使人歎為觀止。
  城牆依山勢而建,磊砢而築,順著地勢起伏蜿蜒,形勢險峻。城後層巖裸露,穴兀
崢嶸,飛鳥難渡。
  隊伍通過吊橋跨河入城,守橋者都神態親切熱烈,氣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
處的感覺。
  入城後是一條往上伸延的寬敞坡道,直達最高場主居住的內堡,兩旁屋宇連綿,被
支道把它們連結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車往來,儼如興旺的大城市,孩子們更聯群嬉鬧,使寇徐眼界大開,嘖嘖稱
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築物無不粗獷質樸,以石塊堆築,型制恢宏。沿途鐘亭、牌樓、門關重重、樸實
無華中自顯建城者豪雄的氣魄。
  內堡更是規模宏大,主建築物有五重殿閣,另有偏殿廊廡。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羅列
堡內,綴以園林花樹,小橋飛瀑,雅致可人。
  入堡後,柳宗道和許老頭領著塞北良馬往見場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則在小子駱方的
帶領下到管家府報到。
  兩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沒有見大管家商震的資格。只由其下專管人事的副手梁謙接
見。此人年在四十許間,作文士打扮,初時神態倨傲,後聽駱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別推
薦的糕餅師傅,才客氣了些兒。
  循例問了兩人的出身來歷後,梁謙正容道:「有一事必須先向兩位明言,除非場主
點頭應允,否則對兩位的聘用只屬試用性質。而在試用期間,如非有人帶領,你們不得
離開宿處,到你們正式在此幹活,我再告訴你們牧場的規矩。」
  寇仲興奮地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個我們明白。不如何時我們才可一展身
手,讓場主嘗嘗我們弄的好東西呢?」
  梁謙斜眼兜著兩人,問退立一旁的駱方道:「柳執事對他們弄的東西有何評語?」
  駱方尷尬地道:「二執事並沒有試過他們的手藝。」
  梁謙呆了半晌,色變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若場主怪我失職,誰人會可憐我。」
  寇仲賠笑道:「梁副管家請放心,我們……」
  梁謙不耐煩地道:「少說廢話,現在我使人帶你們去休息一會,待安排後才著人帶
你們到房看你們能弄出什麼來?先過得我這關再說。」
  頓了頓又帶點同情的口氣道:「你們最好心裡有數,都不知多少個經驗比你們多上
數十年,兼且聲名卓著的糕餅師傅都給場主趕跑了,此事絕沒有僥倖可言。人來,給我
帶小寧和小晶到後堡的園去。」
  又向駱方道:「這裡沒你的事了!」

          ※         ※         ※

  園位於後堡之東,有十多座房舍,旁邊就是供應內堡上下人等食用的房。兩人
給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間內,還著他們換上飛馬牧場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攤在床上,怨道:「什麼名字不取,偏要我叫什麼傅晶,給人小晶小晶的叫
喚著,彆扭得像變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東溟公主。」
  寇仲正憑窗觀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寧,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該想的
人,兩下扯平。唉!我當時怎想得到會引來這些感觸呢?以為是隨便胡謅個名字,說過
就算。」
  旋又興奮道:「當年在翠山鎮隨老張學藝時,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團油飯、玉井飯
天下無雙,現在就是證實他有沒有吹牛的時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說得對,老張只吹噓他弄的菜飯,卻從未說過他的糕餅有什麼
了不起。唉!你這小子最愛吹牛,今趟還累我陪你一起出醜。」
  寇仲呆了半晌,遊魂般來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語道:「照理老張的糕餅該不會差到
那裡去,至少我便覺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還懂得什麼呢?你忘了姓梁那壞鬼書生
說過很多餅藝超群的師傅都要捲鋪蓋回鄉耕田嗎?老張也是像你般最愛吹牛皮,菜飯或
者還有兩手,餅藝嘛?我看拍馬都追不上大城大鎮的名師呢。」
  寇仲色變道:「這怎辦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這裡當糕餅師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謀人的牧
場,來個財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臉微紅,尷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麼不堪好嗎?那商秀珣看來只是另一
個翟嬌,色從何來,我只是想和她打好關係,將來和她買馬時可以有個好點兒的折扣吧
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說什麼也沒用。明早我們就要滾蛋,你想見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給我想辦法。」
  徐子陵痛得「嘩!」的一聲坐起來,撫著痛處呻吟道:「你想收買人命嗎?」寇仲
懷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時今日的功力,輕輕一掌竟會痛成這麼個苦樣兒?」徐子陵氣
道:「你這娘的輕輕一掌帶著螺旋勁道,差點護身真氣都給你拍散了。」寇仲大喜,正
要說話,有把年輕的女子聲音在外怒道:「誰在房內大呼小叫,給我滾出來。」
  兩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嬌喝道:「若不出來,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應道:「來啦!來啦!姑娘請息怒,我們只是在耍樂子吧!」
  女子沉聲道:「你這兩個外鄉來的新丁,當我們牧場是耍樂的場所嗎?再多說廢話
就按家規每人賞十記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慌忙步出房門,來到走廊處。
  陽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楊柳細腰,雖算五宮端正,但卻乾澀得兩頰深陷,看來
隨時會變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臉若寒霜的盯著他們。
  一身華麗的綢衣,卻無補她欠奉的光采,只像是掛在竹竿之上涼曬。
  立在她身後的小婢卻長得嬌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兩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禮道:「這位是……」
  高瘦女人不禮貌地打斷他道:「你們就是那傅晶和傅寧了,看你們乳臭未乾的樣子,
能有多大經驗,二執事一世精明,卻是糊塗一時,竟弄了你這兩個廢物來花我寶貴的時
間。」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廣闊的人,自不會和她一般見識,只好閉口不言,任她辱罵。
  女人罵得興起,咕噥道:「我昨天才派人到夷陵去,禮聘當地最著名的糕點鄭來侍
候場主,現在卻給你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來搶先胡搞,真個氣死人呢!」
  兩人心中恍然,此婦如此不友善,原來是出於爭寵之心。
  可推想她是專負責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來的,都得不到場主的歡心,令她
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執事柳宗道成功舉薦了這兩人,她豈非更沒有顏臉嗎?如此看來,
柳宗道這人亦非如表面那麼簡單。
  院落另一邊的走廊,聚了三、四個年輕的男僕,對他兩人指指點點,一副幸災樂禍
的表情。
  不過儘管給此惡婦不留餘地的痛罵,兩人卻是氣定神閒,就像再被罵上三天三夜,
也不會因此而不耐煩似的。
  聞聲而來的下人愈來愈多,佔滿內院的長廊,還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湧了來,
好不熱鬧。
  徐子陵見其中一個小女孩瞪著好奇的大眼目不轉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對她微微一
笑。
  那婦人怒叱一聲道:「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後去時,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閃,直瞧進那婦人的眼睛
內去,好整以暇道:「我們是受聘來弄糕點餅食,並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來這麼多廢
話,考較我們的手藝不是行了嗎?更何況我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若認為我們有不當,
何不直接指責柳二執事呢?」
  那婦人給徐子陵銳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時像給灼熱的火焰燒了一遍般,氣焰全消,
兼之對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時語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請教這位嬸嬸如何稱呼呢!」
  惡婦終回過神來,冷哼道:「我是負責打理房的總務,人人都喚我作蘭姑,嘿!
隨我來吧!倒要看你們有什麼驚人本領。」
  言罷憤然去了。
  寇仲裝模作樣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謝觀賞捧場之意,登時惹來一陣哄笑。蘭
姑沒有回頭,但本來已沒有什麼血色的臉卻氣得更煞白了。

          ※         ※         ※

  樓是對十二座廚屋組成的建築組群的統稱。在這裡工作的廚子與下人,達六十多
人之眾,師傅、副手、學徒、傭工等職級分明,全歸蘭姑總領。
  其中一座稱為上廚的是專事供應場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食,分東南西北四
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餅房。
  蘭姑一肚氣領著兩人來到這裡後,板著臉孔道:「你們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
隨處走動,否則若觸犯了牧場的規矩,連二執事都護不住你們。」
  寇仲見房內除了製造糕點的蒸籠、刀砧、火爐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問道:
「材料到那裡去找?」
  蘭姑勉強按著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們需要什麼東西,便告
訴古叔,知道嗎?」
  小娟垂首應是,又忍不住偷看了兩人一眼,嘴角逸出一絲歡喜的笑意。
  蘭姑咕噥道:「看你們能耍出什麼把戲來?」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嬌笑道:「人家等著兩位大師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頭邊沿處,細看了小娟好一會後,微笑道:「小娟姐長得真標緻。」
  小娟立時霞生玉頰,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這人是不會正經的。」
  徐子陵環手抱胸,移到門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們還是趁早滾蛋吧!蘭姑怎
肯給我們上等的材料呢?這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兩位小師傅放心好了!你們有二執事在背後撐腰,蘭姑怎都不敢在
這方面耍手段。何況她根本不信你們能弄出令場主滿意的糕餅來。」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嗎?」
  小娟垂首淺笑,微微搖頭。旋又仰起俏臉奇道:「你們好像一點都不著緊似的,難
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氣道:「人的口味,每個都有分別,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
廚找來,貴場主也可能不滿意。」
  小娟別過去瞧了倚門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師傅在看什麼呢?」
  徐子陵正功聚雙耳,竊聽其它各房的談話,聞言淡淡道:「沒什麼,我只是在隨便
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會看出很多景象來。」
  小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還在聽候兩位小
師傅的吩咐呢。唔!不過你們真不像擅造糕點的師傅,反更像行俠仗義的英雄豪傑。」
  轉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裝個樣子的呢?為何不找把像樣點的好刀子。」
  寇仲岔開話題道:「小娟姐不是蘭姑的心腹嗎?為何卻似很願意幫我們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兒,帶點不屑的口氣道:「誰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
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來向蘭姑要你們弄糕點出來,她定會讓你們投閒置散,又或設法逼
走你們呢。」
  寇仲奇道:「誰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們場主府婢子們的頭兒。」
  又壓低聲音道:「她和你們的好朋友駱方哥兒最要好,不用我再說也該明白她為何
肯關照你們了吧!」
  寇仲這才恍然。
  徐子陵這時欣然道:「我們要三斤龍睛粉、一瓶牛酪漿、十條白藕、八兩新蓮子……」
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筆記下,對兩人甜甜一笑、才歡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這不是弄清風飯、團油飯和玉井飯的材料嗎?」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窮則變,變則通,我剛才偷聽到原來商秀珣不但饞嘴,還貪
新鮮,就讓我們弄一味連我們都未見過的糕餅出來,她吃過後一定翻尋味。仲師傅,你
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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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美人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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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糕餅房香氣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著用酥油在鍋內炸熟的新創怪餅,本都眉飛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
撈起來時,發出誘人香氣的餅兒立即四分五裂,兩人欲哭無淚。
  他們已努力了整個下牛,到現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餅無成。
  最要命是梁謙、馥姐兒和蘭姑都派人來催過幾趟,更添事情的緊迫性。
  這勞什子餅似乎比婠婠更令他們頭痛。
  寇仲道:「不若乾脆把這餅料當餡兒,用生面攙豆粉包著它,涅薄後,用去皮芝麻
撤勻再入鑊炸它的卵兒,保證香脆可口。」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和一般『酥兒印』有什麼分別?不如入籠蒸制,香料加熱後,
一樣可以香氣四溢,又不損原味。」
  這時蘭姑又走進房來,故作驚奇地道:「杓裡的是什麼?你們究意在弄稀粥還是在
造炸餅?」
  寇仲正憋得滿肚是火,狠狠瞪了蘭姑一眼,後者立即遍體生寒,打了個哆嗦,像斗
敗了的母雞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攝心神,道:「不若我們分別以煎、炸、炙、蒸四種方法,製造出四款不同
的糕餅,只要有一種使那婆娘覺得好吃,我們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蘭姑這婆娘,
這一仗便絕輸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讓我弄一味鮮加香芋拖油煎餅的新玩意出來吧,其它三味你
自己想辦法了。」
  這時小娟來了,兩人忙央她去張羅材料。

          ※         ※         ※

  兩人心力交瘁地坐下來時,四款新創糕餅同時面世。小娟拍手歡呼,把盤子提起道:
「我拿去給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樣子便知是甘脆可口。」兩人跳了起來,一左一右
傍著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們幹什麼?」
  寇仲笑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沒有我們護送怎行。給人在途中加了別的料子,我
們豈非完了。」
  小娟嬌笑道:「有罩子蓋著嘛,旁人怎能做手腳,誰有那個膽子,不過若想四處跑
跑,就隨奴家去吧!」
  人影一閃,梁謙攔著去路,不悅道:「我還未試過,要捧到那裡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熱讓她奉上場主品嗜,不關
你們的事。」
  梁謙顯然對馥大姐相當忌憚,聞言呆了一呆。
  蘭姑的聲音在旁響起道:「你兩個忘了規矩嗎?誰准你們四處亂闖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們正是最守規矩的人,現在有小娟姐帶路,怎可認作是亂闖。」
  三人昂然舉步,留下氣得面無人色的梁謙和蘭姑呆立後方。
  場主商秀珣的起居處是飛鳥園,位於內堡正中,由三十餘間各式房屋組成,四周圍
有風火牆,是磚木結構的建築組群。
  兩人隨小娟由後門入園,經過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迴廊,沿途園林美景層出不窮,
遠近房屋高低有序,錯落於林木之間,雅俗得體。
  最別緻處是由於莊園居於高處,不時可看到飛馬城下延展無盡的牧場美景,在新月
斜照下越見安詳寧和。
  遇上的婢僕府衛,均對兩人投以注目禮,但見有小娟這場主的近身人領路,穿的又
是房師傅級的服飾,知是新來的人,故沒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沒見過世面的人,但見廳堂等主體建築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
架結構,配以雕刻精美的梁簷構件和華麗多變的廊前掛落,加強了縱深感,在園林的襯
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覺。
  三人穿門過戶,或經天井,或走遊廊,最後小娟引他們來到一個轎廳內,將糕餅置
於圓桌上,道:「你們在這裡坐一會,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後,徐子陵老老實實的坐下來,寇仲則四處張望,見到西窗外園林的另一邊,
有座建築物,憑窗瞧過去,原來是間書房。
  室內佈置一式紅木傢具、桌上放著文房四寶,靠壁的櫃架滿是古玩擺設,在宮燈映
照下,牆的一壁還掛著一副對聯,上書「五倫之中自有樂趣;六經以外別無文章。」卻
不見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這場主不但是個雅人,似乎還有點學識,不過卻透
出一種孤芳自賞的味兒;希望她不是長得像翟嬌那般模樣就好了!」
  徐子陵沒好氣道:「生得貌醜又不是罪過,翟嬌的遭遇那麼可憐,最好不要再拿她
來開玩笑。」
  寇仲點頭受教道:「是!是我不對!」
  徐子陵動容道:「這或者是你的一項長處,就是肯承認錯誤,且能從錯誤中學習。
好像你最近愛說仁義道德,正因常給我指責你太過功利,對嗎?」
  寇仲尷尬道:「你這小子又來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著月照燈光的園林,微笑道:「你說得對,這商秀珣絕非平凡
的女子,只看園內假山奇石的安排,臘梅、芭蕉、紫籐、桂花配置的巧妙,無不宛若一
幅立體的圖畫豎立於窗前,令人玩味不盡,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還很懂得吃呢。」
  接著俯過身來,低笑道:「假若她有單琬晶的美麗,徐爺會否考慮考慮,憑你的人
品外形和武功,該是手到拿來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單琬晶和商秀珣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時就要兵
器有兵器,需戰馬有戰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喲!」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頭道:「你現在該明白什麼叫螺旋勁了,哈!我豈會像
你那般不講道德。」
  足音傳來,僅可耳聞。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看出對方的驚訝。
  原來足音響起處,竟是在連接這轎廳的走馬樓,離門口不出一丈的距離。
  那即是說,來人到了兩丈的範圍內,他們始生出警覺。
  當然不會是小娟熟悉的足音,這可愛的小妮子今天往來他們的糕點房不下二十次,
他們隨時可在腦海中重複一次。
  此人輕功之高,絕不下於傅君瑜。
  兩人頭皮發麻的瞧著入門處,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門來,就糟糕透了。
  接著兩人眼前同時一亮。
  一位儀態萬千,烏黑漂亮的秀髮像兩道小瀑布般傾瀉在她刀削似的香肩處,美得異
乎尋常,差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勁服女郎,步入門來,對他們的存在沒有半絲訝異。
  淡雅的裝束更突出了她出眾的臉龐和曬得古銅色閃閃發亮的嬌嫩肌膚,散發著灼熱
的青春和令人艷羨的健康氣息。
  她那對美眸深邃難測,濃密的眼睫毛更為她這雙像蕩漾著最香最醇的仙釀的鳳目增
添了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時,她盈盈來到兩人對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羅衣下
的纖長玉手,揭開了罩子,瞄了一眼,皺了皺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賣
相卻很特別,因為我從未見過這麼醜陋的小點。」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後慌忙起立,施禮道:「場主!請怒無禮!」
  商秀珣看也不看他們,逕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餅,放到豐潤的香唇,小
心翼翼地用她整齊而與其膚色對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齒,輕輕咬了一角,細心品嚐。
  兩人緊張地瞧著她香腮微僅可察的動作,可是直到她動靜全消好一會後,這婠婠外
的另一絕色佳麗仍沒說話,也沒有回敬他們的注目禮。
  她不說話,兩人那敢相詢。
  這非是他們沒有此膽量,而是他們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蘭姑可厭的嘴臉。
  在這等若生死決戰的一刻,她露出了一絲若月兒破開烏雲的笑意,那雙似如脈脈含
情的大眼睛掃過兩人,點頭道:「還算可以入口,雖非上品,但創意可嘉,勝過那些墨
守成規的所謂名廚。坐下!」
  兩人心叫好險,欣然重坐到她對面去。
  商秀珣上下打量了他們,她毫不簡單的銳利目光看得兩人渾身不自在。
  他們收斂了體內的真氣,使神光不會由眼神洩出來,致暴露出底細。
  商秀珣一對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額現了幾道漪漣般的嬌俏淺波,不解道:「你們
絕不像幹這種活兒的人,對嗎?」
  寇仲回過神來,暗叫「仙女厲害」,點頭道:「場主厲害,造餅果然只是我們的副
業,正職是走鹽貨。」
  商秀珣掩嘴「噗哧」嬌笑,半晌始放下手兒,像首次認識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
了他良久,才柔聲道:「你這人倒坦白風趣,逗得我也要失儀無禮,看在這點分上,就
每期月結時給你們每人半兩黃金,有問題嗎?比之私鹽的利潤該差不了多少。對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珣如此爽脆,更估不到當糕餅師傅的收入可
以如此豐厚。心中都湧起古怪的感覺。
  商秀珣不待他們答應,道:「這幾天我會有很多客人,你們兩個就像你們的糕餅般
賣相不錯,只是眼睛欠了點神采,不過我倒不介意,宴會時就給我出來招呼客人,或者
我會著你們解釋這些怪餅的製法。」
  兩人只好點頭應諾。
  商秀珣伸了個無此動人的懶腰後,站了起來。
  他們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珣漫不經意道:「牧場有牧場的規矩,犯者會受嚴懲,連二執事都維護不了你
們,這方面大管家會負責向你們解釋清楚的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去了。
  兩人面面相覷。
  寇仲肯定她已離開後,吁了一口涼氣道:「這美人兒又美又厲害,你看她是否識破
了我們呢?」
  徐子陵苦笑道:「這個難說得很,但這婆娘確可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獨厚,不但擁有絕世的容色,更有不經意地流露的
動人風情,至於財富、權力、武功亦無一欠奉,嘿!有沒有興趣?」
  徐子陵沒好氣道:「自己心動了還要說這種話,信不信我揍你一頓呢?」
  寇仲頹然坐下道:「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資格。這就是為爭天下
必須付出的昂貴代價哩!」
  熟悉的足音自遠而近,小娟歡天喜地的挾著香風衝了進來,嬌呼道:「場主肯聘用
你們哩!我現在帶你們去見大管家。」

          ※         ※         ※

  小娟領著他們來到管家府主廳的大門前,示意他們停下,自己則跨過門檻,向坐在
廳子內端恭敬道:「大管家,兩位小師傅來了。」
  兩人偷眼望進去,只見煙霧瀰漫,不但有抽煙管噴出的煙氣,還有放在屋角幾上檀
香爐裊裊騰升的煙香,合成一種充盈於廳內的氣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禿頂男子,正斜臥躺椅之上,由兩個妖艷的女人為他推拿按摩。
  這飛馬牧場的大管家握著煙桿吞雲吐霧,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頭枕高高的軟墊子,
眼望屋樑,油然道:「這麼年輕便有一手好技藝,確是難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聽著,暗忖這人的架子,比場主商秀珣還要大。
  從側臉看去,大管家年紀應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唇的弧形曲線和略微上翹的
下唇頗具魅力,顯示出他有很強的個性和自信。
  商震有點自言自語般道:「入我牧場,就要守我牧場的規矩,觸犯場規的人,會因
應輕重而受罰,明白了嗎?」
  兩人連忙應是。
  商震別過頭來瞧了他們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頂,乾咳一聲道:「我們少有任用
外人,不過這趟情況特殊,又有執事級的人推薦,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
  頓了頓雙目寒芒一閃,側頭盯著兩人道:「你們現在穿的雖是有我們飛馬標誌的衣
服,卻仍非算是牧場的人,除非三年內能循規蹈距,又得執事級的人推薦,場主批核,
否則仍是外人,明白嗎?」
  只從他凌厲的目光,便可知他內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難怪飛馬牧場能如此超然
於天下的紛爭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點頭應諾的分兒。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煙,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規矩,
首先絕不能與牧場內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嗎?休假時到附近城鎮的子去解決好了,
否則就要生閹了你們。」
  和兩人隔著門檻的小娟垂下頭去,連耳根都紅透了。
  兩人則大感尷尬。
  商震神態自若的續道:「除非特別批准,平時不可擅自離開內堡,至於其它規矩,
梁謙會向你們詳細解說。退下吧!」

          ※         ※         ※

  到見過梁謙,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時分,小娟這才欣欣與兩人話別,返回場主府去。
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議道:「我們這樣一身油膩的氣味,還要兩個人擠在一
張床,怎睡得著,不若到澡堂快快樂樂洗他娘的一個冷水浴。橫豎家法中又沒有不准遲
起這一規條,就再睡他奶奶的一個日上三竿吧。」
  徐子陵皺眉道:「但澡堂在那裡呢?現在人人都躲到被窩裡尋夢去了,想找人來問
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剛才尚見到有些房子透出燈光,且澡堂總該不會在幾里路之外,我們
就邊找邊問。嘿!就當去找『楊公寶庫』前的熱身練習,成了吧!」
  徐子陵終於同意,兩人各自拿起另一套乾淨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靜悄無人,除了他們的房間外,其它房舍均烏燈黑火,有些還傳出抽鼻
鼾的響音。幸好出入口都掛有燈籠作照明。
  天上滿空星斗,卻未見月兒露面。
  牧場的方向間中傳來羊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聲,營造出山城獨異的氣氛。
  寇仲又運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邊去是場主府的飛馬園,後面是樓,右邊是後
山,只有對著我們那出口不知通到什麼地方,要試就試這個方向。」
  徐子陵傾耳細聽道:「但後山處卻傳來流水的淙淙響音,至不濟都有道山泉應景,
好過盲衝瞎撞。若觸犯了這裡的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寇仲同意
道:「還是你比我在行當奴材,我就沒想過什麼挨棍棍鞭鞭的味兒,哈……」
  低聲笑罵中,兩人躡手躡腳的朝通往後山的出口走去。
  進入月洞門後,才知院落後方有個花園,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園裡去,開
拓了景深,造成遊廊穿行於花園的美景之間,左方還有個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
亭,由一道小橋接連到岸上去。
  月兒出現在右側天際,灑得這幽靜的後園銀光閃閃,景致動人之極。
  兩人忘了洗澡,讚歎不已。
  寇仲仰望園後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間頑強生長的老樹曲探伸,迎風輕舞,不禁
歎道:「出道以來,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隱之心,可知這處的感染力量是多麼強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設這內堡園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楊廣的御園,
亦沒有這種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覺。」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繞過的清溪,必是引進後山瀉下來的泉瀑,
待我們尋得其源頭,快意一番後再到那六角亭乘涼賞月,豈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聞言舉步。
  他們以遊人的心情,通過左彎右曲,兩邊美景層出不窮的迴廊,經過一個竹林後,
水聲嘩啦,原來盡處是一座方亭,前臨百丈高崖,對崖一道瀑布飛瀉而下,氣勢迫人,
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處必可聽到轟鳴如雷的水瀑聲。
  兩人歎為觀止。
  左方有一條碎石小路,與方亭連接,沿著崖邊延往林木深處,令人興起尋幽探勝之
心。
  兩人一路走去,左轉右彎,眼前忽地豁然開朗,在臨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兩層小
樓,形勢險要。
  這時二樓尚透出燈火,顯示此樓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寢。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盡處竟別有洞天,正要掉頭走時,一把蒼老的男聲由樓上
傳下來道:「貴客既臨,何不上來和老夫見貝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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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後山奇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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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兩人步過正門上刻著「安樂窩」的牌匾時,心中均湧起安詳寧和的感覺。
  對著入口處的兩道樑柱掛有一聯,寫在木牌上,「朝宜調琴,暮宜鼓瑟;舊雨適至,
新雨初來。」字體飄逸出塵,蒼勁有力。
  此堂是四面廳的建築形式,通過四面花︻木鬲︼窗,把後方植物披蓋的危崖峭壁,
周圍的婆娑柔篁,隱隱透入廳內,更顯得其陳設的紅木傢具渾厚無華,閒適自然。屋角
處有道楠木造的梯階,通往上層。
  老著的聲音又傳下來道:「兩位請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拾級而上。
  上層以屏風分作前後兩間,一方擺了圓桌方椅,另一方該是主人寢臥之所。
  這時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聲道:「兩位小兄弟請坐下,嘗嘗老夫釀的
六果液。」
  兩人這才發覺桌上放著酒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兩盞掛垂下來的宮燈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幾件必需的傢具,均為酸枝木所製,
氣派古雅高貴。
  那老人峨冠博帶,雖因背著他們見不到他的容顏,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許的
身型,兼之穿的是寬大的長袍,使他有種令人高山仰止的氣勢。
  兩人想起自己的身份,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時,老人歎了一口氣,道:
「喝吧!有酒當醉,人生幾何!」
  他的語氣透出一種深沉的無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傷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領先坐下。
  他們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聲音打擾了小樓上聖潔的寂靜。
  瀑布聲在遠方隱隱傳來。
  寇仲提起酒,斟滿了三杯,見老人仍毫無動靜,自己拿起一杯,另一杯遞給徐子
陵。
  果釀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難得是香味濃郁協調,令人回味綿長。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採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蘿六種鮮果釀製而成,
經過選果、水洗、水漂、破碎、棄核、浸漬、提汁、發酵、調較、過濾、醇化的工序,
再裝入木桶埋地陳釀三年始成,味道不錯吧!」
  寇仲衷心讚道:「老丈對釀酒真在行,且饒具創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聲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珣外,從沒有人敢闖到此處,
你們定是新來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聞言始知犯了禁忌,後者歉然道:「梁副管家並沒有對我們說及此處,
致驚擾了前輩的清修,我……」
  老人打斷他道:「你們帶有揚州口音,這倒奇怪,牧場少有聘用外人的,你們是干
什麼來的呢?」
  徐子陵遂解釋一遍。
  到現在兩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份,與牧場的關係,但卻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測的前
輩高手。
  寇仲忍不住問道:「前輩真的三十年從未離開過這裡嗎?」
  老人哈哈笑道:「當然非也,這三十年我雖視這安樂窩為安居之所,可是出門的時
間多,留在這裡的時間少,今趟碰上你們,可說是一種緣分,大家都得來不易。」
  言罷緩緩轉身,臉向兩人。
  那是一張很特別的臉孔,樸拙古奇。濃黑的長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兩鬢,另一端
卻在耳樑上連在一起,與他深郁的鷹目形成鮮明的對比。嘴角和眼下出現了一條條憂鬱
的皺紋,使他看來有種不願過問的世事、疲憊和傷感的神情。
  他的鼻樑像他的腰板般筆鋌而有勢,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氣的緊合唇片、修長乾淨的
臉龐,看來就像曾享盡人世間富貴榮華,但現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貴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兩人,微微一笑道:「知否為何我這不理世事的人,會邀你們上
來相見嗎?」
  兩人茫然搖頭。
  老人現出一個心力交瘁的表情,緩緩坐下,取過六果液一飲而盡,苦笑道:「若不
是有這東西吊著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見不到兩位。」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面面相覷,後者問道:「前輩受了傷嗎?」
  老人點頭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傷,那妖婦的天魔功雖然被譽為邪門之冠,仍取
不了我性命,給我利用山勢地形遠遁千里,躲到這裡來。」
  再歎了一口氣道:「三十年來,我把精神全用在這裡,建造園林,若沒有這方面的
寄托,我恐怕早傷發而亡。可是這幾天我總不時憶起舊恨,此乃傷勢復發的先兆,老夫
恐已是時日無多。」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那妖婦是誰?」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後,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開道:「其實我早見過你們,更
偷聽過你們的對話,確是兩個很有趣的孩子。」兩人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問道:「前輩在什麼地方見過我們?」
  老人淡淡道:「還記得那條荒村嗎?就是翟讓慘遭暗算,以致滿盤皆落索之處。」
  兩人記起那道炊煙,同時色變道:「原來是你!」
  老人雖揭穿了他們的身份,神態仍慈和如舊,微笑道:「這就是我邀你們上來的原
因,只看你們能把神氣完全收斂,甚至可瞞過秀珣,便知你們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進。
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訴我,為何要屈就到這裡來當糕餅師傅呢?」
  兩人大感尷尬,幸好見他神態友善,遂不隱瞞,把誤打誤撞的情況道出,當然不會
告訴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場在爭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說是為了躲避仇家的追蹤。
  老人並沒有表示相信與否,沉吟片晌,道:「飛馬牧場四大執事裡,論才智武功,
均以柳宗道穩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況下,他絕不會插手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們
的可能是別的東西,或者是你們的外表和資質吧!」
  徐子陵恭敬問道:「前輩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賜示?」
  老人嘴角牽出一絲驕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經意地道:「即管寧道奇見到老夫,也要
尊尊敬敬喚一聲『魯老師』。唉!這又如何呢?最終還不是飲恨在那妖婦手中,一世英
名就此喪盡。」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頭大皺,想不起江湖的前輩人物裡有那個是姓魯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問,只好再旁敲側擊道:「那妖婦究意是誰?」
  老人腰板一挺,雙眉上揚,銳目隱泛殺氣,狠狠道:「你們聽過陰癸派嗎?」兩人
同時脫口叫道:「『陰後』祝玉妍!」
  這回輪到老人愕然道:「你們倒不簡單,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過兩件後悔
終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愛上了這女人。想我魯妙子自負平生,竟一錯再錯,造化弄人,
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兩人只覺魯妙子之名極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過他,還說他是
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張怪網正是來自他妙手的玩意。難怪這堡內園林的一樹一石,佈置
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魯妙子雙目現出淚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歔神悄。
  忽又搖首沉歎,低聲道:「你們還是回去睡覺吧!明天若有空,就找個時間到這裡
來,我還有話跟你們說。」

          ※         ※         ※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兩個時辰,就給敲門聲喚醒。
  小娟在外邊叫道:「兩位小師傅快起來,天亮了哩!」
  兩人十萬個不情願的爬起床來,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開門,小娟進來後眉頭大坡道:
「你兩人怎麼搞的,穿著這麼髒的衣服上床,快換下來讓人家拿去洗濯好嗎?兩位『大
將軍』。」
  寇仲擦著眼睛,睡眼惺忪的坐下道:「多睡一會兒成嗎?」
  小娟扠著小蠻腰嗔道:「場主要見你們,還不給我去洗操換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觸犯了家規呢?」
  小娟跺足道:「你們再是這樣子,人家就不理你們了!」
  寇仲跳了起來,兩手虛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請問澡堂在東南西北
哪個方向呢?又須走多少里路,我們會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臉,終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轉了幾轉,蹙額道:「不要站得
這麼近,你很臭!」
  寇仲哈哈一笑,退了開去,順手接過徐子陵擲來的衣服,死不認輸的辯道:「臭也
有很多種,我這種是最好的嗅。」
  小娟嬌笑著出門而去,兩人慌忙左右追隨。
  這天天氣極佳,院中有位老僕正在清掃落葉,處處均見人來往。
  三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輕婢女更對他們大膽地張望。
  寇仲湊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場主為什麼要見我們?」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麼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來找你們的。」
  寇仲退到落後三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該是因為你長得夠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轉身扠腰、杏目圓瞪地嬌喝道:「你們在說什麼?定是在說場主的
壞話。」
  兩人想不到她的反應如此激烈,嚇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誤會了,小寧只
是說場主或者是認為教訓得我們不夠,所以才再找我們去訓話。」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記著不要對場主有任何不敬,否則誰都救不了你們。」
兩人只好點頭應是。
  小娟低聲道:「若你們真敢在背後說場主壞話,我以後都不再理會你們哩。」

          ※         ※         ※

  寇仲和徐子陵抵達商秀珣處理牧場事務的「飛馬軒」外時,這美麗的場主正向大管
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內的四大執事說話。軒外的院落站著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謙和
蘭姑是其中兩人。
  眾人見兩人隨小娟到來,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蘭姑更和其中一名漢子交頭接耳,顯是在說他們的不是。
  一位身段勻稱、嫻靜端莊、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三人皺眉道:「為什麼這麼遲才來,
場主催人時,我都不知多麼尷尬。」
  小娟解釋了原因後,介紹道:「這位就是馥大姐哩!」
  兩人慌忙行禮,暗讚駱方艷福不淺,更想不到她年紀這麼輕,卻在牧場這麼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兩人幾眼,俏目掠過驚異的神色,正要說話,守在門旁的一名漢子唱
喏道:「傳兩位糕餅師傅!」
  馥大姐低聲吩咐道:「隨我來,要小心說話。」
  他們不由有點緊張,隨她來到門檻外。
  只見堂內擺的全是雕鏤精細的傢具,中置三屏雲石大臥椅,東西對稱各兩對雲石圓
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幾等物,氣象莊嚴肅穆。
  商秀珣半臥榻子上,一身男裝打扮,還戴著藏起了秀髮的帽子,不過仍難掩其天生
麗質的迫人秀麗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張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兩名執事則在另一
邊。
  三人先讓路給從軒內走出來的一個老頭兒,馥大姐才施禮道:「兩位小師傅來了。」
  接著低聲道:「你們是新人,不能跨過門檻。」然後避退一側。
  兩人只好靠到門檻外行禮,感覺怪彆扭的。
  商秀珣正低頭專心喝茶,商震則在提煙管吞雲吐霧,柳宗道報以微笑,但其它三位
執事的眼神卻像利箭射在他們身上。
  柳宗道的獨目亮了起來,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機靈,知他在說好話為他們開脫,連忙應是。
  柳宗道趁商秀珣喝茶,介紹了其它三位執事。
  大執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許歲,卻蓄著一把烏亮的美須,雙目雷芒閃爍,太陽穴
鼓脹,只看外表便知是內外兼修的好手。
  三執事陶叔盛是個高大的中年壯漢,卻長者一對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討人
歡喜。
  相反四執事吳兆汝年青英俊,膚色哲自得像個娘兒,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獨特的體
格形相,立時顯得俗氣非常。
  三人的反應都頗為冷淡,似乎只為了給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強對兩人的禮數頷首相
應。
  商秀珣放下荼杯,又隨手拿起幾上一本賬簿似的東西低頭翻看,心不在焉的道:
「你們除了糕餅外,還懂弄什麼東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內,眾人無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過人的場主會找兩人來
問這等瑣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什麼都懂得一點。」
  三執事陶叔盛厲斥道:「蠢才!場主是問你們除了糕餅外,還有什麼拿手絕活?明
白了嗎?」
  吳兆汝顯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氣,笑著嘲弄道:「或者他們是什麼都有一點兒拿手
絕藝呢!」
  徐子陵還沒有什麼,寇仲卻恨不得把兩人扯出去狂揍一頓,但目下只能把這口氣
「骨嘟」一聲吞下肚子裡去。
  商秀珣仍專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點都聽不到其它人的說話,好一會才緩緩道:
「今晚會有貴客從北方來,北方人最愛吃烤肉、燻肉那類東西,你們懂得如何弄嗎?」
  寇仲點頭道:「烤肉燻肉都沒有問題,場主請賜示該弄那一種肉。」
  商秀珣隨口道:「就燻肉吧!」
  大執事梁治乾咳一聲道:「不是我信不過你們,而是客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是顯
貴之家,對飲食至為講究,你們在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兒,便變成班門弄斧,所以可否
先告訴我們制燻肉的手法?」
  商秀珣終抬起螓首,美目往他們瞧過來,同意道:「說得對!你們且說來聽聽。」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懷疑他們的身份,幸好他們確曾貨真價實的隨老張
學技,後者淡淡道:「燻肉最緊要是調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湯配以花椒、桂皮、
丁香、砂仁、豆蔻、大、大蒜、鮮姜、醬豆腐和甜面醬,成品才能既有鮮艷的色澤,
又香濃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選的肉料在鍋中與醬料拌和,然後
以柏木煙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裡一致,肥不膩口,瘦不齒,風味獨特。」
  兩人均為口才了得,用辭靈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動傳神得好像一盤火熱辣的佳
餚已香氣四溢的擺在台上那樣子。
  大管家商震挪開煙管,動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實學之輩,非是矇混之徒。」兩人
心中暗笑,同聲道:「多謝大管家讚賞。」
  商秀珣卻是不置可否,又低頭看那本簿子,漫不經心道:「今晚你們除了負責這道
菜外、還要弄些甜點。退下!」

          ※         ※         ※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房,都有點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珣隆而重之的找他們去,為
的就是談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這卻有意不到的副作用,蘭姑因弄不清楚商秀珣對他們的態度,登時變得友善
多了,問明所需材料後,立即去為他們張羅。
  寇仲苦思道:「來自北方又家世顯赫的人會是誰呢?」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最好留些精神應付今晚的糕點菜餚吧!燻肉我們雖知製法,
但即管把老張擄來都弄不出什麼花樣,騙騙未吃過燻肉的人還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貴客
讚不絕口,只是夢想而已。」
  又猶有餘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創意的糕餅我更頭痛,你快想辦法吧。」寇仲
苦笑道:「我也在倚賴你想辦法哩!」
  兩人你眼望我眼,同時靈光一閃。
  寇仲指著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點頭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見多識廣,至少釀酒是出色當行,造菜
弄餅都不該差到那裡去吧!」
  兩人同時跳將起來。
  徐子陵一把扯著寇仲,笑道:「你留在這裡應付蘭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請教,明白
嗎?」
  徐子陵前腳才去,蘭姑便跨進門來,皺眉道:「小晶到那裡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蘭姑會意道:「醬料一應俱全,但肉料卻要你們自己去挑選,要不要找人幫手,又
或換過另一間房。」
  寇仲立施緩兵之計,道:「我兩兄弟一向共進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來
再動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換房時再通知你吧!」
  蘭姑瞪了他一眼,本要發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噥兩句後走了。
  不片刻兩名男僕送來一批佐料,寇仲立時忙碌起來。
  這時駱方來找他,閒聊了幾句後,寇仲問道:「知否今晚來的是什麼人?」
  駱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過來人顯是大有來頭,否則場主亦不會親自率人去
接船。這兩年來不時有人來攀交情,但場主從沒有像今趟那麼重視對方的。」寇仲不得
要領,順口道:「現在天下大亂,我們又有戰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們套交情哩!」
  駱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傢伙,想來巧取豪奪,不過附近百
裡之內誰不是我們牧場的子弟,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過我們呢。」
  寇仲順著他口氣道:「是些什麼人這麼大膽?」
  駱方有點苦惱地道:「你聽過民間最近的四句順口溜嗎?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
雞犬不留房見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號曹應龍』。」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什麼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駱方恨恨道:「就是這四個神憎鬼厭的人,四處流竄搶掠,所到處像煌蟲般破壞成
災,姦淫擄掠,無所不為。」
  頓了頓續道:「我們和竟陵的獨霸山莊,唇齒相依,互為聲援,數次殺得他們鍛羽
而逃,早被他們視為眼中釘。可是最近他們秘密結盟,準備先以圍堵的方法斷絕我們援
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獨霸山莊,此計確是狠毒。」
  寇仲明白過來,四大寇本身的力量雖不能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但合起來卻足夠分
別把竟陵和飛馬牧場重重包圍,那時再蠶食四周城鄉,獨霸山莊和飛馬牧場就會好景難
再,就算取得最後勝利,亦要元氣大傷。
  問道:「這些賊子實力如何?」
  駱力道:「四大寇中論武功以『鬼哭神號』曹應龍最是高明,賊眾亦最多,達三萬
之眾,且不斷招納新人,每日都在膨脹擴充中。現時佔了我們西面百多里外緊扼大江的
巴東郡,聲勢驟增,其它三寇都視他為首。」
  這時除子陵回來了,一臉振奮的神色,道:「立即開工!」
  駱方和他打個招呼後道:「好好的幹,場主從未試過對做房的人這麼重視的。說
不定遲些還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擾你們哩!」
  駱方走後,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讚歎道:「不但有料子,還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獨門秘方,暫時先學兩味,一
名熏魚,一名金華香酥脆,來吧!炮製需時,時間卻無多,邊弄邊說,今晚讓我們中原
雙廚大展身手,技驚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勝過以武屈人嗎?」寇仲「老懷」
大慰,笑道:「這個當然,最好是吃得商秀珣以身相許你徐名廚,那就更為美滿哩!哈……」
  徐子陵見他死性不改,沒好氣道:「快來吧!這處盛產一種叫『長江刀魚』的寶貝,
魯先生說若與蛋、醬料、麵粉拌和成條,熏脆後美味得連瞽子吃了都要開眼呢,滾吧!
少點發你的爭霸夢了。」

          ※         ※         ※

  一應材料俱備後,兩人忙個不了。
  到黃昏時分,熏魚、香酥脆同告面世。
  兩人這才記起整日沒有半粒飯進肚,那還客氣,每人抓起一片熏魚吃個不亦樂乎。
  寇仲邊嚼邊道:「這麼好吃的東西,竟是我們弄出來的,不若拜那老傢伙為師,看
看還有什麼絕技可跟他學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時大駕光臨,見到兩人監守自盜,前者杏目圓瞪叱道:「你兩個真
好膽,竟敢把招待客人的東西自己先吃個飽。」
  寇仲笑道:「我們只是在試味,嘿!這片熏魚仍差了一點點,待我添些醬料再試試
看。」
  抓起另一片熏魚,裝作沾了點醬料,又狼吞虎嚥起來,絲毫不顧儀態。
  兩女拿他沒法,馥大姐沒好氣道:「場主吩咐,宴會時你們雖在旁侍候,有需要時
會著你們介紹江南的美食,明白嗎?」
  徐子陵素不喜熱鬧,何況要做給人差遣的侍僕,裝作勞累道:「我們忙了整天,早
筋疲力盡,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什麼一役半役,你當是去打仗嗎?場主看得起你們,才肯讓你們去見
識場面。場主說的話就是金科玉律,違命者斬,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場內沒有人像你兩個般那麼愛整古作怪,快拿了東西隨我去,
場主要先嘗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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