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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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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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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放手大幹

  兩人匆匆離開丹陽城,一口氣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個山岡停下來。
  忽然一個響雷,接著雷電交加,滂陀大雨,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脫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現在怎辦好呢?老天爺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張口,痛快地吞了幾口雨水,道:「杜伏威這麼看得起你,為何仲少卻
放過這大好機會。只要你叫一聲爹,江淮軍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這叫便宜莫貪,而且事情豈會如此簡單,別忘了還有個輔公佑。」
  徐子陵哈哈笑道:「別騙我了,一定還有其它原因。」
  寇仲歎道:「想瞞你真困難,江淮軍賊性太重,惡習難改,非是爭天下的料子。但
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讓人說我是靠老杜起家的。」
  接著雙目放光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生命本身更動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義,
就是動人的歷程與經驗。成功失敗並不重要,但其中奮鬥的過程才是最迷人之處。我的
好兄弟,你明白嗎?」
  徐子陵點頭道:「當然明白!不過杜伏威說得對,我和你是兩類人,追求的目標更
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當你起而爭霸天下時,就是我兩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來,忽又大笑道:「將來的遇合,管他奶奶的屁事。現在我們該怎辦呢?
回丹陽是沒可能的事,難道就這麼和素姐失散了嗎?」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講的是個緣字。雖說人人都勸我們做縮頭烏龜,好避
過李密的追殺令,但做人做到這地步尚有何樂趣?我們索性找些事來放手大幹,弄得天
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後,自然要帶素姐來找我們團聚。」
  「轟隆!」
  一道閃電裂破虛空,天地一片煞白。
  兩人感受著大自然的威力,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寇仲才道:「我們找些什麼事來幹呢?」
  徐子陵哈哈大笑道:「你真善忘,連我們那批待運的鹽貨都忘掉了,我們就去把貨
起出來,運往西北最缺鹽的地方,只要我們能克服沿途險阻,幹成此事,我們就真正成
為高手。」
  寇仲雄軀劇震道:「好主意,沿途我們故意張揚其事,誰想要財不要命,就來拿我
們的人頭或把性命送給我們好了。」
  「轟隆!」
  雷雨更趨暴烈。
  雷雨稍歇,兩人立即上路,動程往他們名為「學藝灘」那令他們畢生難忘的舊地去,
除了傅君婥埋骨的小幽谷外,就數該處最能惹起他們的情懷。
  由於今趟是由陸路去,沿途要靠推測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兩人並不心急,一
路上專心練武。
  兩人已有很豐富的實戰經驗,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脅下,又知這段運鹽貨
的旅途凶險無比,故而份外用心專注。兩人的說話都少了,盡量避免進入鄉鎮城巿,只
靠野果充飢,心無旁騖不分晝夜的修練,頗有苦行的味兒。
  他們當然不知道,就是這段日子,使他們作出驚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後成為宇內無
敵高手的地位。

          ※         ※         ※

  這天由於衣服破爛得難以蔽體,兩人不得不進入路經的一個小鎮,買了兩套衣服更
換。
  此南方小鎮似乎完全不受戰火影響,熱鬧昇平,剛好遇上不知什麼節日,家家戶戶
張燈結綵,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煙花響個不停。
  寇仲畢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聽一番,回到客棧對正在潛心默思的徐子陵
道:「原來這是林士宏的勢力範圍,這傢伙本是鄱陽會的二龍頭,大龍頭操師乞起義不
過幾個月就給人幹掉,給他冷手執了個熱煎堆,又憑斬殺了隋室猛將劉子翊而聲名大著,
遠近來歸者加上舊部竟達十餘萬之眾。這傢伙還封自己做皇帝,國號楚,以豫章為都城。
九江、臨川等幾個大郡都落到他手上。嘿!還有其它消息,不若到酒館大碗酒大塊肉吃
著才說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個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黃精一類的東西,腸胃習慣了干
淨平和,吃肉喝酒恐怕會不舒服。」
  寇仲一把將他扯起來道:「正是這原因,我們才要重投人世,你這小子有種出世的
傾向,真怕你會去當和尚道士,對姐兒你更像完全失去興趣似的。」
  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兩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道:「這是重金向一個擺攤
的漢子買回來的,鋼質絕佳,最難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斷玉』,我的叫『揮金』,
揮金斷玉,多麼趣怪。」
  徐子陵細看手上匕首,把手處果然鑄有古篆「斷玉」兩字,便道:「我是不愛用兵
器的,給我幹什麼?」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給你用來刮鬍子的,你去照照鏡吧!看看認否得
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那有什麼打緊?」
  寇仲氣道:「你為何變蠢了,若認不出我們是誰,便沒有人來找我們算賬,那怎能
將事情搞大,讓素姐知道我們尚在人間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鬚髯,邊刮邊歎道:「果是寶刃!」
  寇仲剛刮得一張臉乾乾淨淨,使英偉的顏容重見大日,驚訝地盯著徐子陵道:「你
這小子的容貌像是變了,偏我又說不出來有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氣質上的改變,像是
多了一兩分超塵脫俗之氣吧?」
  徐子陵不以為意的以目光回敬,淡淡道:「你現在也更像個武林高手,不打得也可
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罵道:「去你的大頭鬼!」
  扯著他到酒館去。

          ※         ※         ※

  酒館的大堂差不多全滿,三十多張台子只兩張空出來,正用的不是商旅就是跑江
湖闖天下的人。
  兩人步入堂內,立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幾個還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馬金刀的在其中一張空桌坐下,喝道:「給寇某人先來兩斤好酒,要最上等
的。」
  「寇某」兩字出口,那幾個人立即身體一顫,臉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內,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別忘了我們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藥就奈何不了我們。」
  徐子陵不悅道:「就算我們真能驅毒,但既費工夫又麻煩,還是小心點好。」寇仲
道:「這世上該沒有無色無味的毒藥,只要給老子靈眼一瞥,銳鼻一嗅,保證沒有毒可
漏過法鼻和法眼。」
  說雖這麼說,這小子卻親自到廚房監視伙記倒酒,又點了菜,主要是餃頭和青菜,
只有一碟滷肉。可見他口上雖那麼說,事實上卻很顧及到徐子陵的喜噁心意。
  兩人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喝,酒酣耳熱時,寇仲壓低聲音道:「李淵聽得昏君被殺,
便逼代王侑將皇帝位讓給他,對外當然說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願禪讓予他,哈!又多了
個皇帝出來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搖頭道;「很難說,李世民的長兄李建成聽說亦是厲害人物,另一個兄弟李元
吉則神勇蓋世,武功尤勝兄長。唉!李小子真慘,辛苦打來的天下,最後可能都是便宜
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貴,怎會如此計較?」
  寇仲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卻沒有說話。
  徐子陵比他關心李世民,道:「關中的情況如何?」
  寇仲道:「關中京師這塊肥肉,誰不想吃掉。李密和楊世充本大有機會從李閥手上
把長安橫刀奪去,偏是互相牽制,動彈不得。你還記得那個薛舉嗎?」
  徐子陵記性絕佳,點頭道:「就是那個想學秦始皇,自稱西秦霸王的傻瓜嗎?他的
地盤金城在長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閥爭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機伶得真叫人喜愛,一猜便中的,這傻瓜號稱有十三萬之眾,又
看不起李淵,竟連長安這種堅城也敢貿然強攻,被李小子大破於城外,吃不完兜著走的
滾回老家,聲望亦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這裡離關中那麼遠,為何你卻有如若目睹般,說得活靈活現?」
  寇仲得意道:「這小鎮至少有四分一的人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再加點想像力,自然
可讓你聽得眉飛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戰難免,只不知誰勝誰負。」
  寇仲陰陰笑道:「原來你尚未忘記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像力的絕症,我只是關心天下的形勢,這麼亂
下去,百姓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後,形勢更是錯綜複雜,號稱隋室五人高手之一的沉法興,
乃四姓大閥外另一累世都為著姓的閥系,官至吳興太守,乘機以討宇文化及為名起兵,
集隋兵六萬,佔了昆陵,聲勢驟盛,自稱江南道大總管,直接威脅到李子通和老爹,這
些本為隋將的義軍,和出身草澤的義軍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難容。」徐子陵道:「這麼
說,李閥敗退薛舉一戰,實是關鍵所在。從此李閥再不懼西面的威脅,可坐觀中原群雄
互相殘殺。」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過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進攻洛陽,到
頭還不是無功而還。現在的形勢是誰都奈何不了對方。」
  徐子陵按著他酒杯道:「不要喝那麼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開他的手,舉杯一飲而盡,眼中射出異芒,道:「這是最後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李秀寧的心事,暗中歎了口氣,扯他回客舍去了。
  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來找麻煩,給兩人打得落花流水,斷手斷腳的落
荒而逃,兩人都知道這只是開始,索性不再隱蔽行藏,大搖大擺的穿城過鎮,朝學藝灘
進發。
  他們當然非是徒逞勇力之輩,故意行蹤飄忽,有時又在曠野練兩三天長生訣的功法,
累得追蹤他們的人一籌莫展。
  一方面潛心修練,另一方面又有貪圖李密封賞者前仆後繼地送上門來給他們作練習
靶子,使他們以前學來、瞧來或自行領悟得來的功法徹底融匯貫通,變得更全面,更能
把體內真氣控制自如,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天兩人談著抵達餘杭,依足規矩納稅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幫那群混蛋仍
在否?現在宇文閥自身難保,海沙幫再凶不起來,我們不若去拆了他們的餘杭分舵,逼
他們獻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鹽千包,美女萬個,哈!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縱目四顧,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沒多大分別,不過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卻沒有
人敢正眼看他們,顯是知道他們是誰,有些人還繞道避開。哈哈笑道:「先發制人,實
可免去很多麻煩。這該是沉法興的地頭,當過官的畢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條,不
似老爹般胡來。」
  寇仲停下步來,指著對街的一間店舖道:「記得嗎?就是這裡。看!門口那班人個
個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過去,記起海沙幫餘杭分舵的副舵主譚勇,當晚正是由這裡走出來的。
  像那晚般,店舖內聚了十多名海沙幫徒,人人手按兵器,對他們怒目而視,一副隨
時要動手的樣子。
  寇仲道:「那條蠢龍韓蓋地定是改投了沉法興,否則不給掃出餘杭才怪,沉法興擺
明要討伐宇文閥,由此可知韓蓋地駛慣了船,最懂看風轉舵。」
  徐子陵領先大步橫過車道,朝那店舖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備,乃上上之
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著跟上去,就像去玩一個有趣的遊戲。
  就在這刻,他們均感到自己長大成人,再非兩個小混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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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顯身手

  那群海沙門徒一向橫行霸道,十多人見狀,早從鋪內蜂擁出來,提刀持斧迎向兩人。
  徐子陵虎入羊群般衝入敵陣裡,拳打腳踢,只見一個個公牛般的壯漢,不斷離地飛
跌,片晌後就再沒有人可以爬起來。
  道上行人爭相走避,一片混亂。
  寇仲怨道:「留下兩個給我玩玩都不行嗎?」劈胸抓起其中一個,拖進鋪內,不一
會出來牽著徐子陵往碼頭方向走去,道:「真正的分舵在鹽街處,就是與我們偷鹽的貨
倉相鄰,那處搶船都方便點。」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嗎?」
  徐子陵哈哈一笑,領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時,數百騎從城門旋風般追至,不用看都
知是沉法興的兵將。
  寇仲嚇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點!」
  徐子陵想起那趟在江都皇城的苦戰,亦心怯起來,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         ※         ※

  徐子陵躺在海邊密林一棵大樹的橫枒處,欣賞大海落日的壯觀美景,感到心胸擴闊
至無限,人世間一切你爭我奪,都變成永恆中無足道的瑣碎事兒。
  自那天換上新衣,刮掉鬍子後,寇仲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充滿鬥志。沉思默想時,
不時眼露異芒,想的不知是否爭雄天下的大事。
  自己則愈來愈沉醉於武道的探索裡,其它事都不擺在心頭,唯一捨割不下的就是素
素,寇仲則當然不用他去擔心。
  他也想起沉落雁、東溟公主,但都像浮光掠影,並不能使他動心。
  對他而言,感情是生命裡最難以承受的東西,每當想起傅君婥,他便湧起神傷魂斷
的感覺,對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
  殺了宇文化及後,他會雲遊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經驗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
  一統天下這種大事,並非他這種毫無所求的人幹得來,那該是寇仲、李世民這類人
去承擔。
  他的目標在於探索這個奇異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奧秘。但他
從來沒有強迫自己,一切都隨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聽老儒講學,要他去偷學
武術,他便去聽去學。
  直至學曉長生訣秘不可測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
目標。
  心中忽生驚兆。
  徐子陵閉上眼睛,排除萬念,立即感覺到有人從西南方悄悄往他處潛來,此人是自
離開丹陽後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卻絕不是寇仲。
  若寇仲要耍把戲,那至少要待他進入十丈的範圍內,他才可生出警覺。
  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發現了。
  就在此時其它方向亦現出敵蹤,都離他二十丈許,可見這幾個敵人,又比先前那人
勝上一籌。
  剎那間他已決定了苦戰到底,否則就要和去了探聽敵情的寇仲失散。

          ※         ※         ※

  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樹腳處,由於他對敵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線掌握準確,故
只一兩個身法,便悄悄從敵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間隙中閃進了一處茂密的草叢裡。
  天色暗黑下來,太陽的餘暉在大海另一邊逐漸消沉,林內更是難以見物。
  衣袂破風聲驀地響起,然後有人「咦!」了一聲,顯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錯愕。徐子
陵心中明白,對方早前定是從遠方高處看到他躺在樹上,走到近處時受林木所阻,反而
見他不著。
  徐子陵蹲伏草叢裡,瞇起眼睛,屏息靜氣往外瞧去。
  除非對方搜到這裡來,憑他奇異的真氣,當年功力尚淺時,躲在屋樑上便連李密、
翟讓這種高手都不曾覺察。試問這世上有少多個李密和翟讓,故此他一點都不擔心會洩
了行藏。
  剛才他躺臥沉思瞑想的大樹下多了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因是背著他,所以看不到
樣貌,不過只看他們都站得淵亭嶽峙,氣勢雄強,便知非是一般庸手。
  風聲響起,樹下又多了一個人,道:「搜過了,鬼影都沒有半隻。」
  此時徐子陵嗅到一股奇異的幽香,接著是微不可聞的破空聲,心中懊然,知是有人
從後接近,而且是個女子,身體的芳香被海風先送進他靈敏無比的鼻子裡。
  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
  一把劍子刺進草叢來,在他上方掠過,接著一連四劍,又快又狠,若他學剛才般蹲
著,早已中劍。
  幽香遠去,女子顯是移到別處搜索。
  徐子陵心中暗笑,盤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該回來了。
  不片晌三個敵人聚到一起,兩男一女,低聲商議。
  另一人則可能去了附近搜索。
  先是一把雄勁的聲音道:「這或者是最好一個截著他們的機會,看情況他們是想逃
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殺令。」
  另一人粗聲粗氣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裡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總管和韓幫主早從他們的路線猜到他們要到這一帶來。大總管
對此事非常重視,否則怎會勞動到我們的謝仙子的大駕呢?」說話的是個年青男子,語
帶諂媚,蓄意討好那女子。
  一陣銀鈴般的嬌笑聲後,那被稱為謝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機溜走了,我
們就在這裡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僥倖逃過韓幫主的天羅地網,就由我們來收拾
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楊公寶庫』就是我們江南軍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這才知道寇仲為何遲遲仍未回來,那還有心情聽他們閒扯,悄悄
退了開去。
  徐子陵剛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閃,已陷進重圍中,有人在後方大笑道:「小子果
然嫩得可以,給我們一詐就詐了出來。」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騙他,另一個小子說不定早給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懼,借點月色冷冷打量敵人,除原先的四個外,還多了兩人,人人生
相特異,可見均非平凡之輩。
  截他去路的是個頗有幾分瀟灑之姿的文士,手提長劍,遙遙指向他。
  左側是個粗壯如牛的禿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教人不須推想就知他擅於外功,乃
衝鋒陷陣的勇將。
  右側遠處是個白髮蕭蕭的高大老者,他的劍仍掛背上,氣度沉凝,若他估計不錯,
三人裡數他武功最高。
  身後風聲驟響,剛才以言語誆他出來的兩男一女,由林中撲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錯過最後的機會了!若你剛才反身逸回密材內,說不定可
給你溜掉。」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全是攻心之術,務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擾亂了心神。
  白髮老者抱拳道:「老夫沉法正,乃江南道大總管的親兄,假若徐兄弟肯隨我等回
去,沉某保證以上賓之禮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圍中,虎目隱含一種深不可測的異芒,容色靜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軀
體則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難以動搖的感覺。
  文士雙手握劍施禮道:「在下鄱陽派李昌恆,我們對徐兄都好生愛惜,若能化干戈
為玉帛,就是最好不過。」
  接著介紹禿頭壯漢道:「屠力兄乃黃山派高手,乃大總管的左先鋒,而在下則是右
鋒將。」
  嬌笑由後面傳來,那被稱為謝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謝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沉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兩位是祈山派連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
用鞭的好手,他們的流雲鞭依老夫看不須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絕藝』。」
  徐子陵淡淡道:「說完了嗎?若沒話說就動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
  要知他們六人無不是江湖上響噹噹的好手,隨便一人走出來,便很少人敢不給他面
子,現在因沉法興志在必得,所以把他們全派出來對付兩人,當時他們覺得沉法興是小
題大做,豈知徐子陵竟敢說出這大言不慚的話來。
  其實在徐子陵心中,由於慣見高手,除了杜伏威、東溟夫人、東溟公主、跋鋒寒等
級數的高手外,怎會隨便把其它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傢伙!」
  話尚未完,肩手一扭,兩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兩斧先後有致,迅若疾行的車
輪,一出手就表現出他並非只憑勇力,而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同一時間,一點寒氣從後直刺脊椎。
  徐子陵見他們如此厲害,精神大振,更知兩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著是後方
暗算自己的指風。
  對方如此費周章,說到底都是想將他生擒。
  徐子陵倏地橫移,來到屠力右側,不但避過背後的暗襲,還純憑移位逼得屠力要倉
皇變招。
  眾人同時動容。
  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屠力正扭腰坐馬繼續追擊,沉法正大喝道:「暫且停手!」
  徐子陵立時靜止不動,對劈來的巨斧更不閃不避,泰然自若。
  屠力駭然收斧後退,記得了沉法興要生擒兩人的命令。
  其它人都看得抹了一額汗,心想天下間竟會有人對敵人這麼有信心。
  沉法正客氣道:「老夫有一事相詢。」
  徐子陵不置可否的輕聳肩膊,無論動作神情,都滿瀟灑好看。
  眾人都心中一動,感受到這新近崛起武林、震驚了整個江湖的年青高手獨特的秀氣。
  沉法正見他沒有說話,只好自己繼續說下去道:「徐兄弟難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
兄弟的收場嗎?」
  沉法正外號「攻心刃」,顧名思義,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術。
  來前他們早商量過,要殺徐子陵不難,但要生擒他卻是不易,於是沉法正設計了種
種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連凡、連楚和謝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詭謀。沉法
興能掙到今天的地位,這堂兄的助力實非常重要。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沒有露出絲毫駭色,嘴角還首次露出一個動人之
極的笑容,其動人處是那種自然流露,令人絕不敢懷疑的真誠。看得面對他的三人都出
奇異的感覺,彷彿可接觸到這年青高手優雅雋逸的內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勞關心,除非我見我那兄弟屍橫地上,否則絕不會相信有人能
奈得何他……」
  連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動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長鞭毒
蛇般沖懷而出,點往徐子陵耳後要害,若真點中的話,就算有護體神功,都包保足令中
鞭者暈厥。
  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傳江湖,正因這種「鞭穴」的獨門手法。要知運鞭妙者,可
從任何角度進攻對手,更令人防不勝。
  連凡與連楚兄弟同心,見乃弟出手,也便了個手法,一手拏著鞭子中段,變成一減
半長度,但亦足有八尺長的鞭棍,從左後側搶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
  沉法興的右鋒將李昌恆亦配合發動,挽出十多朵劍花,令人眼花撩亂之際,其中一
朵突然電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無比,完全是沒有保留的進手招式。
  左鋒將屠力從喉嚨發出「嗚嗚」的低吼聲,兩把巨斧上下作勢,雖沒有出手,卻造
成了很大的威脅,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個方向。
  沉法正雖毫無動靜,但卻令人生出高深莫測的感覺。
  還有個威脅就是正後方的謝玉菁,誰都不知她會否出手?何時出手?
  徐子陵尚是首趟同時對上這麼多實力平均高手,不過對方凌厲的攻勢和天衣無縫的
配合,卻有一個弱點,就是要將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著仍是連楚點向他耳後的鞭梢,
其它人只是分他心神。
  若非對方有此存心,確擁有殺死他的實力,但亦須付出沉重代價。
  徐子陵心靈化成井內無波的水,清楚反映出週遭的發生,半點不漏的洞悉一切,精
確的把握到對手的動靜,進襲的手法和時間的先後。
  他將眼、耳、鼻的靈覺提升至極限,至乎皮膚隔著衣服都可生出感應協助他達到
「知敵」的高手層次。
  一聲低吟,徐子陵也不見如何作勢,雙腳猛蹬,箭矢般筆直衝空而起。
  這一著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氣盡時,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變招
或防守的靈活性都會大幅減弱,又成了最明顯的攻擊目標,若被圍攻,更沒多少有人敢
嘗試,故此沉法正等無不大惑不解。
  連楚的鞭梢像有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於連楚正處於前衝之勢,一時難以
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腳底下,憑長達丈半的鞭子追擊這年青的對手。
  李昌恆的劍和連凡的「鞭棍」同告落空。
  在後方有「飛仙」之稱的謝玉菁一陣嬌笑,一溜煙的破空斜飛,往不住疾升的徐子
陵追去,手上一對短劍上劃下扎,攻向對方的頸腰,凶毒無比。
  剛才徐子陵察敵時只發現五個人,獨漏了她,可見她的輕身功夫何等高明。後來亦
只是嗅到她體香送來的微風,始知有人從後潛來,故「飛仙」之號,實非僥倖得來。
  連楚的長鞭眼看可點中徐子陵腳底的湧泉穴,他已準備透鞭送出勁力,哪知徐子陵
使了下簡單的腳法,不偏不倚的用足尖把迎上的鞭鋒。
  「啪!」的一聲,兩股勁力猛撞在一起。
  連凡感到一股灼熱無比的真氣,沿鞭透手而入,化作絲絲氣勁,自己的護身真氣似
乎沒有半點用處,悶哼一聲,差點震倒地上。
  徐子陵卻借連楚鞭梢傳來的反震力,在空中換了另一口氣接著凌空橫移,投往重圍
外,謝玉菁著名的「飛仙短刃」完全落空。
  連凡兄弟情深,忘了除子陵,撲上去扶著連楚,問道:「怎樣了!」
  連楚整張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紅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眾人見連楚只一招就吃了大虧,均感駭然,不過此時已無暇多想,沉法正、屠力、
李昌恆三人急起追截。
  徐子陵在空中再一佪翻騰,落在一道山丘斜坡時,謝玉菁已盤翔而至。
  徐子陵露出一個充滿男性魅力的微笑,兩手探出,忽然變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
那對飛仙短刃。
  兩人這才有機會打個照面,只見謝玉菁年在二十許間,頭挽高髻,身穿彩繪宮裝,
打扮得就像楊廣的妃嬪,玉臉如花,體態娉婷,極具風韻,姿色絕不遜於雲玉真。謝玉
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來,手底下卻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撲之勢,兩柄劍
互為掩護,忽先忽後,剎那間變招多次,連環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噹噹!」
  徐子陵的手像神蹪般或點或掃或撥,將謝玉菁的凌厲攻勢完全封擋,最厲害是他每
指每掌,都送出灼熱無比的先天氣勁,逼得這美人兒不斷彈起,無法落到地面來,還要
不斷和他凌空硬拚。
  這時沉法正的長劍首先殺到,徐子陵一聲長嘯,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脈手法,趁謝
玉菁被他震得血氣翻騰之際,畫在她左腕脈處、左手中指,卻點在另一短刃的鋒尖。
  謝玉菁嬌呼失聲,雙手麻痺,左手短刃立時在徐子陵手上,然後另一股熱勁透右刃
而入,她當然可逞強硬拚,但那和自盡沒多大分別,無奈下只好提氣後翻,遠遠飛退,
好化去對手凌厲的真勁。
  故此當沉法正殺至時,屠力和李昌恆仍在七、八丈外,變成兩人獨對之局。
  徐子陵雙目寒芒閃閃,冷哼一聲,硬撞入沉法正罩頭而來的劍網去,竟施出埋身搏
擊的凶險戰術。
  屠力和李昌恆趕到時,都有無從入手之歎。
  只見兩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纏作一團,刃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沉法正至此才明白為何徐子陵可以敗退宇文無敵,氣走李子通,又能從宇文化及的
叛黨手下逃出皇城,因為這年青高手最厲害處就是所有招數均無成法,完全是天馬行空
的臨時創作。
  人影乍分。
  沉法正蹌踉跌退。
  屠力和李昌恆駭然下由左右攻去。
  徐子陵右手一揚,飛仙短刃直取李昌恆面門,人卻迎往屠力。
  「蓬蓬!」
  無論屠力如何改變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預知他雙斧所有變化,掌緣猛切在斧身處。
  屠力慘哼一聲,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後急退,一時忘了是斜坡,差點滾了下去,狼狽
之極。
  李昌恆避過擲來的短刃,正要撲上,沉法正按著右脅鮮血泉湧的傷口喝道:「昌恆
退下。」
  李昌恆不忿地止步,怒視卓立坡頂的徐子陵。
  其它人亦團攏過來,但已無復先前圍堵之勢。
  徐子陵冷冷看著敵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氣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罷,後會有期。」
  他們來得突然,退得更突然。
  徐子陵當然知道事情只是剛開始,收懾心神,朝碼頭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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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表白心跡

  徐子陵奔上一個小丘,便看到丘腳處的寇仲,這傢伙脫剩短褲,口咬不知從哪裡得
來的一把鋼刀,正浸在一道清溪裡洗擦身上的多處血漬。
  在月色下,他的肌膚閃閃發亮,完美的體型就像一頭剛成年的豹子,渾身充盈著力
量和某種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態。
  他神情專注,似乎一點不知徐子陵的到來時,忽地抬頭朝他瞧來,咧嘴一笑,笑容
像陽光般燦爛和充滿攝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隨手一揮,插在溪旁一棵大樹的
粗干處。
  徐子陵幾個縱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塊大石處,凝望著仍在顫抖的刀
柄,沒有說話。
  寇仲把整個頭浸進了冰冷的溪水裡,喝了幾口,探出來又以水撥臉,歎道:「我殺
了很多人,也受了傷,較嚴重是胸口這一拳,不過那傢伙卻給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
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來博。」
  徐子陵心中一陣感觸,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為能獨當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個人浸進水裡去,笑嘻嘻道:「好在我們的內功功效神奇,任何傷口都會天
然癒合,不留絲毫痕跡,否則脫了衣服就糟了,滿身傷痕,怎見得人哩!嘿!到這裡浸
浸好嗎?會使腦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搖頭拒絕,問道:「是誰襲擊你。」
  寇仲若無其事道:「是海沙幫的人,由那風騷道姑率領,又繩又網的,當足我是野
犬般來捕捉,數百人來打我一個,真不知有害羞這回事,幸好我且戰且逃,最後借水遁
走。游秋雁還以為我仍是以前那不爭氣的小子,從水底追來,給老子制著。幸好我寇仲
一向憐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幾把就放了她。今趟說得夠坦白了,該不會疑我向你陵少
撒謊吧。」
  徐子陵歎道:「你這風流的傢伙,道姑兼敵人都不肯放過。」
  寇仲淡淡道:「這叫惑敵之心,這騷貨見到我便兩眼生光,我順手撫慰了她,將來
說不定會有別的好處呢。」
  徐子陵默然不語。
  寇仲嘩啦一聲從溪中站起,溪水來到腰際處,伸個懶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
來似乎對我很多作為都不同意,是嗎?」
  徐子陵哂道:「討女人便宜乃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我這作兄弟的怎會怪你。只不
過你對她們根本只是出口戲弄和肉慾之念作祟,又事事都從功利去考慮,使我心中有點
不舒服吧了!」
  寇仲點頭道:「這正是有求和無求的分別,我們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標,所以才會出
現分歧。這都是長生訣累事,你熱我冷,不但把我們的氣質改變,連性格都改了。我殺
人時心中竟可沒半點激動波蕩,現在也不覺得是什麼,否則可能早給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著自己在水中輕鬆踢著的雙足,微笑道:「我們不是說好要做好
我們這單鹽貨買賣嗎?到沒有人敢來惹我們時,我們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問這件事,而是想問你如何去爭天下。」
  寇仲往他瞧來,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異采,問非所答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
需求你一件事,並去殺一個人。」
  徐子陵劇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說不盡的豪雄氣概,拍腿讚道:「這叫英雄所見略同。在我們見過
的人裡,論氣度魅力,誰能勝得過他。兼且他先輩累世為官,深明統御管治之道,又是
如此年青,實是我寇仲最大勁敵。」
  徐子陵道:「不怕秀寧傷心嗎?」
  寇仲雙目寒光一閃道:「一個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計和大業。」
  徐子陵苦笑道:「但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逸出一絲笑意,道:「我什麼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個人。而我知你對李
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稱臣,否則終有一天要喪命於我寇仲
之手。我可對任何人無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銳利無比的神色,盯著他道:「假若有一天,你為了一統天下,必
須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嗎?」
  寇仲一掌虛按水面,登時激起一道水柱,照頭照臉將徐子陵沖得渾身濕透,大笑道:
「這是絕不會發生的,快向我道歉賠罪!」
  徐子陵凌空下撲,將寇仲扯下溪水裡,兩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廝鬥起來,全
無高手的風範。
  當寇仲將徐子陵的頭鎖在臂彎內時,喘著笑道:「小子可知我們頭上又多了道追殺
令。」
  徐子陵一呆道:「什麼鬼令?」
  寇仲道:「是那個騷道姑說的,發令者就是對你因愛成恨的單琬晶,酬勞是千兩黃
金和東溟派的鎮派神器之一的東溟劍,非常吸引。一千兩金足可養一隊百人的軍隊兩、
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來由。只不過是一本毫無用處的帳簿吧!嘿!不要
把我的口浸到水裡。」
  寇仲將他的頭挪起幾寸,笑嘻嘻道:「人心難測,女兒家的心事更難測。哈!因愛
成恨,投降未?」
  徐子陵將寇仲整個抱起來,拋往後方,別頭看著寇仲四腳朝天的跌進水裡,罵道:
「去你的因愛成恨,由始到終,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鋒寒,卻非我們兩人。」
  寇仲故作狼狽的爬起來,抹著臉道:「橫豎都濕了,我們這就去偷船,遲點才和你
算賬。」
  兩人回復了當年時的沒無機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的朝大海奔去。

          ※         ※         ※

  兩人從海水裡冒出頭來,只見岸旁碼頭處,泊滿了大小船隻近百艘,無不燈火通明,
還以鐵索連起來,不但船上有人放哨,還有快艇穿梭於其中巡邏,很多海沙幫徒均配備
弩弓勁箭的遠程攻擊武器。
  寇仲笑道:「我們累得海沙幫人人今晚都沒得好睡哩!韓蓋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
瓜,手下什麼『胖刺客』尤貴,『闖將』凌志高都不是人物,這種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
以做出來,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艦駛離碼頭,教我們有力難施。」徐子陵道:
「這十多個碼頭全是海沙幫的嗎?」
  寇仲道:「該是如此,由於餘杭位置好,兼之韓蓋天又與沉法興結為兄弟,所以海
沙幫的船艦集中在昆陵和餘杭兩地,負起為江南軍運載糧草物資之責。若我們一把火將
這些船全燒掉,江南軍會立陷窘境,算是我們報答他們的照顧好了,來吧!」
  兩人潛進海底,往敵艦游去。
  再冒起頭來,已在敵艦群中處,避過了一艘快艇,兩人躲在艦身暗黑處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這些船艦每艘相隔過丈,縱燒著其中一兩艘,卻很難波及其它的船。」
  徐子陵道:「這個容易,只要我們鑿沉其中一、兩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時,由於
彼此有鐵索相連,自會把其它船都扯到一塊兒,燒起上來就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計,我去找火種,你去鑿船,記得用你那把斷玉,不要用手去
挖,哈!」

          ※         ※         ※

  三更時分,海沙幫的碼頭忽地亂成一團,兩艘最大的船同時往下沉去,把其它船隻
扯得都擠到一團。
  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造了手腳。
  游秋雁、尤貴和凌志高三人率領大批海沙幫的好手撲出來,前者嬌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現在其中一艘船的船頭處,赤著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舉火把,大笑道:
「遲了!」
  游秋雁等給他殺怕了,而尤貴和凌志高兩人給劈傷處更仍火灼般痛楚,見到他來勢
洶洶,一時都慌了手腳。
  火焰沖天而起。
  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發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殺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衝上來的海沙幫徒打得叫苦連天,
紛紛掉下海水裡。
  游秋雁等朝寇仲撲去時,遠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技地連續射出,落往其他船
去,一時火頭四起。
  此時寇仲已不知影蹤,游秋雁定神看去,原來發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幫徒,
早給他趕到海裡。
  尤貴大喝道:「快救火!」
  這時斬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纏作一團,寇仲先前燒的那一艘船的火焰,已蔓延
往附近的船隻去。
  船上喊聲震天,但海沙幫徒都不知該先救火還是該去追截敵人,亂成一團。
  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由一條船跳往另一條船去,到處趕人放火,大肆破壞,只避開了
敵人的主力。
  游秋雁等本該分頭截敵,但想起兩人的厲害,怕落單時連小命都不保,只好窮追寇
仲一人。
  夜風吹來,火勢更盛。
  十多艘船陷在火海裡。
  寇仲忽然回過頭來,迎上游秋雁等人,餘杭分舵堂主冷球首當其衝,忙運棍便打。
  寇仲虎目精光連閃,揮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勢內,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虧
冷球能當得上舵主,亦有真實本領,駭然下棍尾回挑,同時往後退去。
  兩把刀直劈寇仲,要為冷球解困。
  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鋒前,畫在冷球左臂處,這才退往船端。冷球
痛哼一聲,濺血退開。
  眾人都心生寒意,為何寇仲又像比剛才一戰時更厲害了。
  「噹!」
  寇仲同時架著兩刀,雙腳閃電般連環踢出,兩名海沙幫平日橫行餘杭的好手,立時
吐血仰飛,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橫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殺人了。你們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兄弟就燒
你們的船,互相扯平。叫韓蓋天和沉法興來找我們吧!若敢追來,別怪老子刀下無情。」
  眾人被他聲勢所懾,一時人人只敢虛張聲勢,卻不敢上前動手。
  剛才一仗,他們死傷達三十多人,折損甚鉅,此刻對方加上個徐子陵,己方實力又
大幅削減,誰還敢上前捋虎鬚。
  寇仲哈哈一笑,騰身而起,兩個觔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駛來的中型風帆上。
  看著風帆遠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嬌嗔道:「還不去救火,氣死人了!」

          ※         ※         ※

  風帆全速前進,兩人輪流高歌,快意之極,彷彿把近來的不如意事,都發洩淨盡。
  寇仲笑道:「海沙幫也是八幫十會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兒師傅的巨鯤幫之上,卻給
我們兜臉掌了個大嘴巴,硬是燒了他們十多條船。」
  徐子陵道:「不要這麼得意,現在我們和江南軍結下深仇,運貨時絕不會有甚麼好
日子過。」
  寇仲挨坐船沿,看著徐子陵操舵,欣然道:「這不是我們的本意嗎?我敢保證古往
今來從沒有高手會學我們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個月的經驗可比得上別人三年。這
樣下去,十個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哈!真划算!」
  徐子陵笑道:「你這小子好像愈打愈興奮,不過你倒說得對,只有從實戰中,才能
真正學到好東西,至少見到刀刀槍槍砍來時不覺得是什麼一回事。」
  寇仲自顧自笑了一會,竟然睡了過去。徐子陵只好撐著眼皮子,操著風帆往漸明的
天水交界處駛去。

          ※         ※         ※

  三天後,兩人重回舊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繫好,坐在沙灘時,都百感交集。兩人
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瘋了。
  到太陽快要沉進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著它們從指縫處瀉下來,歎道:
「小陵!你曾想過我們有今天的日子嗎?以前我們常自誇自己是高手,其實心知肚明自
己是什麼九流角色。現在我們真正成為高手了,但又怎樣呢?還不是一樣奈何不了宇文
化及。」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仲少怎會說這種話,定是另有原因,快說吧!」
  寇仲搖頭歎道:「這世上像是只有你一個人怎都不會被我騙倒。好吧!直話直說,
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若一塊大餅,誰有本事,誰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實力和權勢,
有了這兩樣東西後,我們才有資格做自己歡喜的事,造福萬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總
之捨此再無別法。就算我成了畢玄,你變了寧道奇,想殺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說不定
還要賠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剛才正在回想昔日在這裡度過的每一個動人時刻,你卻在想
如何去爭天下,不怕錯過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嗎?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殺人,或者
提防被人殺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這才夠刺激,這才有味道。若終日無所事事,豈非要悶出鳥來。
我也曾經想過將就你一點,只做個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覺不值。放著最精采的
事不幹,怎對得住自己。現在萬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錯過。」
  徐子陵苦笑道:「說到底你都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單足跪地,兩手抓著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熾熱的神色,
肅容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氣魄,若有你這好兄弟助我,其它人都要退避
三捨。」
  徐子陵伸手反抓著他的寬肩,沉聲道;「說得好!亦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
個人,就可將整個天下翻轉過來,根本不須我幫忙。」
  寇仲頹然鬆手坐倒沙灘上,歎道:「我怎能看著你離開呢?」
  徐子陵探手將他擁緊,低聲道:「我們已長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標,再不是
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後你再不用擔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
就是我動程去刺殺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內心永遠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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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送上門來

  兩人只一個時辰工夫,就將四十多包鹽全搬到船上去,想起當年搬了整晚,還費盡
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進步。
  天尚未亮,他們便揚帆出海。
  寇仲道:「我們試試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內陸,如若不行,才再走陸路吧!」
  徐子陵皺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連個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還沒
有問題,當然!這只是指風平浪靜的情況下而言,若進入河裡……」
  寇仲笑道:「想那麼多幹嗎?船若在大江沉了,我們就去撈他娘的上來,那時改走
陸路也不遲。別忘了我們同是水陸兩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處,笑道:「該輪到你了,我要入艙睡覺。」
  寇仲苦惱道:「早知抓起幾個海沙幫的小兒,逼他們駕船,那現在就不用捱苦了。」

          ※         ※         ※

  徐子陵被戰鼓聲醒過來,一時還以為在戰場上,搶出艙外時,寇仲正謎眼瞧著前方
品字形駛來的三艘船,這些船比他們那艘還要尖窄一些,長度則多了丈許,在機動性上
佔了上風,他們的船載上鹽後更不是對手。
  己船正朝敵船迎去。
  在充沛的陽光下,只見對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數十人,人人彎弓搭箭,或持著投石機
蓄勢待發,又或持著釣竿等鎖船的工具,來回奔走,聲勢洶洶。
  船上飄揚著寫上「高」字的旗幟。
  徐子陵來到寇仲旁,皺眉道:「究是何方神聖?」
  寇仲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欣然道:「只聽鼓音,便知他們鬥志高昂,但看他們行
動的散亂無章,更知只是烏合之眾,他們定是隨處掠奪的海盜,最適合拿來當水手。」
  徐子陵失聲道:「什麼?」
  寇仲道:「一切由我來應付,現在先往艙內躲躲箭矢,待他們登船才顯點手段給這
些毛賊看看。」
  「砰!砰!」兩聲,在鉅鉤的牽扯下,兩艘賊船左右靠了過來,眾賊一擁而上。其
中三人撲進艙去,其它查看一包疊一包放在甲板和艙中的鹽貨。
  另一艘賊船則領前航駛,一時間海盜似乎控制了大局。
  其中三人該是海盜的頭子,立在船尾處指揮眾賊的行動。
  最高壯的那名大漢目如銅鈴,長髮披肩,滿面鬍鬚,形態頗為威猛,背上交叉掛著
兩把長約五尺的短纓槍,更添其威勢。令人想不到海盜中也有這種人物。
  這時他「咦」的一聲道:「兒郎進艙這麼久了,為何還不見把那兩個小子押出來?」
  旁邊矮瘦的中年漢子露出凝重神色,道:「讓我去看看!」
  另一邊是個壯碩的青年,只比披髮大漢矮上寸許,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掛著兩
個鐵環,看來是種奇門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髮大漢點頭同意,低聲道:「有點邪門,小心點!」
  青年大笑道:「我們東海三義什麼風浪未見過。」語畢便與那被稱為二哥的矮瘦漢
子逕自入艙。
  披髮大漢目送兩人消失在艙口處時,手下來報道:「大爺!甲板堆的全是鹽貨。」
  披髮大漢咕噥道:「真倒霉,這些廢物除非運往內陸,否則能賣多少錢!不過這艘
船倒是上等貨色。」
  一把聲音油然應道:「你們那三艘也不錯,大概可讓我們狠狠的撈他娘一筆。」
  眾賊無不駭然失色。
  只見寇仲架著二郎腿,大刀橫擱膝上,輕鬆地坐在艙頂邊沿處,一對腳懸吊在艙口
上方,不經意地搖晃,有種說不出的寫意。
  他臉上掛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神光,環顧眾人時,無人不生
出給他看進心坎裡的可怕感覺。
  披髮大漢一震道:「你將他們怎樣了?」
  寇仲好整以瑕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輕舉妄動,本少爺才有興趣研究應否答你的
問題。」
  披髮大漢當機立斷,大喝道:「全部人停手,都到我這邊來。」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盜忙移往船尾,變成兩方對壘,敵我分明之局。
  披髮大漠顯然是重情義的人,雙目寒光閃閃,冷然道:「今趟算我們得罪了。只要
閣下放人,我們立即掉頭就走,決不食言。」
  寇仲知對方見他們無聲無息的收拾了五個人,已心生怯意,哈哈笑道:「那有這等
便宜事,除非你們全體投海,讓出三條船來,否則休想有命去見明天的太陽。哼!你們
既恃強搶掠,該知道終有這麼的一日。」
  眾賊色變叫罵,人人擺出拚死一戰的豪態。
  披髮大漢一聲暴喝道:「給老子住嘴!」緩緩取下背上雙槍,沉聲道:「這叫敬酒
不吃吃罰酒,小子給我報上名來。」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說!」
  披髮大漢呆了一呆,接著莞爾道:「一個小子,一個老小子,這倒公平,聽著了,
老子就是東海三義之首『雙槍』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別點,若是用劍,豈非要喚作『單劍』高占道,
這外號定是你自己起的,對嗎?」
  高占道和眾賊尚是首次遇上對陣時仍這麼談笑自若的人,且說的話既滑稽又不無點
歪埋,心中都生出奇異感覺。
  高占道怒道:「胡說八道,你既不肯罷休,就喚你的同夥出來,大家一決高下。」
暗中卻打手勢給旁邊的手下,只要藏在艙內的另一敵人出來後,立即動手救人。
  這正是寇仲的高明處,扣起了對方五個人,否則高占道若逃返賊船,再施遠距離攻
擊,他們的船保證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靜下來,虎目灼灼神光,緊盯著高占道,淡淡道:「要收拾你們這些小
賊,那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還有點賊膽,就和我單打獨鬥,只要能捱過十招,
本少爺立即放人。」
  高占怒喝道:「閉嘴!我高占道豈容你左一句小賊右一句小賊的亂叫,也不甚麼十
招之數,就讓我們手底下見個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聲道:「你們登船搶掠,不是賊是什麼?恃強凌弱,只敢向沒有
抵抗力的漁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賊又是那碼子的東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罵道:「你不也是賊嗎?偷運私鹽算什麼正經勾當?」
  寇仲然啞然失笑道:「有什麼不正經的,西北需鹽,我等不辭勞苦,萬水千山將鹽
運去,明賣明買,雙方心甘情願,豈不勝於奪人血汗辛苦賺回來的錢貨嗎?」眾賊都啞
口無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兒立身於世,至緊要立志遠大,放眼天下。老子賺了這筆錢
後,就用來招兵買馬,轉戰天下,成萬世不朽的大業,你這群只懂左搶右奪的小賊怎能
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過來,喝道:「廢話!讓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兩。」眾賊
爆出一陣采聲時,寇仲已彈了起來,凌空下撲,手中長刀若迅雷激電般照臉往高占道劈
去。
  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說打就打,一上來就是雷霆萬鈞之勢,惟有咬牙借雙
槍交叉之力,硬架這凌厲無匹的一刀。
  要知即管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發揮達至巔峰狀態,必須醞釀加上熱身,才能在某
一剎那把內勁毫無保留釋放出來。
  像寇仲這種完全沒有經過這過程,便發揮出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立使眾賊瞠目結
舌,震駭無倫。
  「噗!」的一聲沉響,高占道蹌踉連退七步,這才收止退勢,臉色蒼白如死。寇仲
卻是心中暗讚,知此人比他倆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擋著自己蓄滿勢子的一擊。眾賊都看
出頭子不妥,紛紛攔在高占道身前,卻沒有人敢趨前動手。
  寇仲橫刀而立,自有一般豪邁不羈的動人姿動,曲指彈在刀鋒處,發出一聲餘音裊
裊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擋我一刀,今趙的事就此作罷。」
  高占道這時才驅走寇仲侵入體內的寒氣,駭然道:「閣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們未聽過絕不出奇。」
  眾賊一起動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會沒聽過?你們剛燒了海沙幫的十多條船,連李密都奈何不了
你們。」
  寇仲大樂道:「你們的消息倒靈通,是否在登岸逛子時聽回來的呢?」
  眾賊愕然,另一人道:「寇爺怎會連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戰意全消,見眾賊都對他露出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讓我們來作個交
易,我們放回你們五位兄弟,你們就負責弄一席豐富的酒菜來給我兩兄弟享用,此後各
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雙槍,欣然道:「像寇爺這種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仍是生平第一
趟遇上。寇爺肯不怪我們魯莽,我們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哈!真痛快!」

          ※         ※         ※
原來這群海盜,本是隋兵。大業七年二月,煬帝下詔討伐高麗,他們被徵調到涿縣,隨
大軍往高麗首府平壤進發。是次征伐先勝後敗,隋軍士氣低落,又軍糧不繼。
  高占道那支三十多萬人的大軍,中伏大敗,能回遼東者只有二千七百多人。
  第一趟征高麗失敗,人力物力損失慘重,理應休養生息,豈知楊廣又在大業九年發
動第二次遠征高麗。禮部尚書楊玄感便趁楊廣遠征在外,而百姓對兵役、徭役深惡痛絕,
天下思亂,遂起兵叛變,高占道等就在此時叛隋追隨楊玄感作反。
  後楊玄感兵敗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豈知家族早受牽連盡被斬首,只好逃往海
上為盜。
  那矮瘦漢子叫牛奉義,年輕的叫查傑,兩人不但武功頗佳,還讀過書上過學堂,所
以與高占道同被推為首領。
  整個海盜集團人數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現今的二百二十八人。今趟出海的只有
二百零八人,其它則留在常熟的巢穴處。
  四艘船組成船隊,沿岸北行。
  天色漸暗,船上卻是燈火通明。
  在寇徐兩人的船上擺開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義、查傑和幾名頭
目圍桌而坐,把酒言歡,樂也融融。
  至於操舟之責,自是交由小賊們去執行。
  徐子陵聽到他們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才當起海盜,惡感稍減。更見這幾人都是
血性漢子,便道:「高兄你們這樣下去,終不是辦法,可有想過改邪歸正?」牛奉義苦
笑道:「現在天下四分五裂,何處才是安居樂業之所。現我們聚眾成黨,等閒誰都不敢
來惹我們,風光得很,就算我們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應呢。」
  查傑正容道:「我們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則絕不會胡亂殺人,搶
起來亦留有分寸,絕不對窮苦漁民下手,徐爺不信可一問這附近的人,就知我們『東海
幫』的行事作風。」
  另一頭目魏元道:「初時我們見兩位爺兒打著海沙幫的旗幟,還以為是海沙幫為沉
法興運貨的肥羊。」
  高占道忽插入向正大碗酒大塊肉吃個不亦樂乎的寇仲道:「寇爺剛才提及有志爭雄
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計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剛才他施展了渾身
解數,將東海幫的群盜操控於股掌之上,忽軟忽硬,把他們懾得貼貼服服。最厲害處是
故意撩起對方的雄心,又擺出毫不在乎的樣子,讓人心甘情願地來求他。寇仲將杯中酒
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漬,眼中神光電射掃了眾人一眼,才淡淡道:
「告訴我,現在誰是最有機會及資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猶豫道:「自然是……嘿!我只是以事論事。若論聲威,當然以李密居
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風光。最大的問題是東都城高牆厚,又集中了舊隋精銳
的部隊,兼之由文韜武略均有兩下子的楊世充率領,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陽,現在更攻不
下洛陽,一個不小心還要吃敗仗呢。」
  查傑不解道:「據傳密公精通史學,熟贊︽史記︾︽漢書︾,又精於兵法,這可從
他屢戰屢勝證實此事。且最厲害是他懂得收買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誰人有此資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別忘了還有竇建德在東北方牽制著李密。何況李密這傢伙千不
該萬不該,做了一件最不做的事。」
  牛奉義愕然道:「什麼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說什麼,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動這三人實是易如反掌。
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殺了大龍頭翟讓,便以前跟隨翟讓的舊將人人不滿和自危,瓦
崗軍再非以前團結一致的瓦崗軍了。」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現在萬眾歸心,天下群雄紛紛往滎陽依附密公,圖成大業,
實力該是有增無減。」
  寇仲哈哈笑道:「這恰好做成兩個大問題,首先是舊人怕給新人排擠,更添上曾與
翟讓關係密切的一眾將領的疑慮;其次本是精銳的瓦崗軍會因此變得良莠不齊,其中更
說不定滲進了各方派去的奸細。哼!人說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只不過爾爾,若我
是他,只會軟禁翟讓,讓他做個有名無實的傀儡首領。」
  高占道數人交換了個眼色,均露出驚異之容。徐子陵則心中暗歎,知寇仲爭雄天下
之意,已是離弦之箭,不會回頭,李密等勢將多個可怕的勁敵。而收拾高占道這群海盜,
只是他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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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羽翼初成

  繁星滿天,覆蓋著大海上徐徐而行,由四艘風帆組成的船隊。
  眾人再敬一杯後,高占道虛心問道:「然則寇爺以為誰最有資格問鼎皇帝寶座呢?」
  寇仲向徐子陵道:「不若由徐爺你來說罷。」
  徐子陵搖頭道:「還是我們寇爺說得比較生動,我也很想聽寇爺的高論呢。」寇仲
哂道:「你這小子最會損我。」
  迎上眾人熱切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緩緩道:「誰能奪得關中,誰就可以成為新朝的
帝君。」
  接著悠然神往道:「欲得天下而不懂天時、地理、人和這三宗事者,猶如瞎子騎馬,
夜臨深淵。長安位於關中平原,地當渭河之南,秦嶺之北,沃野千里,群山環抱。自古
以來就是交通和軍事要地,周、秦、漢均以此為都,不斷修建擴充。現今的長安再經楊
堅興建新城,不但其規模乃天下之冠,又開廣通渠引渭水東流至潼關入黃河。以交通論,
洛陽或者猶勝三分。但若以軍事形勢論,則瞪乎其後。當年秦始皇之能一統六合,掃滅
群雄,原因就在『地沃人富,有險可守』這八個大字。」
  牛奉義拍台歎道:「給寇爺提醒,奉義才聯想到今天情況,恰與當時戰國形勢相仿,
歷史不斷重演,此實為最佳例子。」
  寇仲歎道:「現今的情況,比戰國諸雄爭霸,實還要亂上百千倍。」
  眾人都點頭頭同意。
  高占道問道:「那豈非李閥最有機會似秦始皇般成為天下霸主嗎?」
  寇仲瞥了徐子陵一眼,淡淡道:「若沒有我寇仲,事實必是如此。」
  高占道等這時對寇仲的見地已佩服得五體投地,忙問其故。
  寇仲精神一振道:「李閥有三大難題,不易解決;首先就是世為隋官,而百姓對隋
已深惡痛絕,凡與隋室有關的人或物,都難以接受。其次李氏乃著名門閥,際此人心思
變之時,此反成其負擔。其三就是世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我寇仲敢以項上人頭作賭
擔保,將來必出亂子。」
  牛奉義同意道:「寇爺果有明見,李建成武功雖勝乃父,號稱李閥第一高手,但卻
不像李世民般得人擁戴,聲望差上許多,他現在當上唐世子,確大有問題。」寇仲雙目
射出令人心寒的的烈芒,語調卻出奇的平靜,再一字一字緩緩道:「李閥現在只是勉強
站穩陣腳,心腹之患就是佔據了西秦的李軌和薛舉兩支大軍,所謂『西秦定則關中安,
西秦亂則關中亂』,且秦涼處於隴山山脈以西之高台地,虎視關中一帶,故李閥一天未
平西秦,仍未算真得長安,更無力東取洛陽,平定天下。」接著一掌拍在台上,震得湯
餚飛濺,碗碟搖晃,肅容道:「誰能驅走李閥,據占關中,誰就可稱雄天下。」
  查傑搔頭道:「可是聽說李閥在攻入關中途中,大量吸取各地降軍,又廣徵壯丁,
兵力直逼三十萬,加上有城防之險,要攻下長安談何容易,薛舉不是剛吃了大虧嗎?」
  寇仲挨到椅背處,伸了個懶腰道:「兵貴精而不貴多,否則高麗早給楊廣亡了。別
忘了我還擁有『楊公寶庫』!」
  高占道等立時動容。
  徐子陵想起傅君婥,心中頓覺一陣不舒服,起身道:「請恕在下失陪,我要入艙做
晚課。」
  逕自去了。寇仲默然不語,虎目卻閃過黯然之色。

          ※         ※         ※

  徐子陵靜立艙窗之前,默默仰觀海上明月。
  寇仲悄悄推門而入,來到他身後,輕聲道:「你不歡喜我去動『楊公寶庫』嗎?」
  徐子陵搖頭道:「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娘既告訴我們寶藏所在,自有讓我們取
寶之意。我只是怕你誇下海口,異日卻找不到寶藏,兌現不了諾言罷了。」
  寇仲道:「所以我才想你相助,一世人兩兄弟,你怎都要助我找到寶藏,才可離開。」
  徐子陵轉過身來,迎上寇仲熾熱的眼神,種種往事閃過心頭,心中一軟道:「你究
竟有什麼計劃呢?」
  寇仲大喜道:「高占道那些小子這幾年來囤積大批兵器、船隻和財富,只要我們將
他們好好訓練,就可成為我們的子弟兵,有了他們作班底,我們就精心策劃一場運鹽表
演,既可殺殺李密的威風,又可便我們聲名更響,並沿途招兵買馬,廣結天下豪傑,而
我們最厲害處,就是不佔地,不稱王,直至得到關中才冒頭爭霸。嘿!你看怎麼樣?」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遠好嗎?我至多只能助你尋得『楊公寶庫』,就要
抽身離去。」
  寇仲一把擁住他道:「那已足夠了。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們組的就叫雙龍幫。無孔
不入地滲透到所有的起義軍中,先掌握情報,又不斷收買人心,一旦舉事,何人是我們
對手。」
  徐子陵皺眉道:「高占道等當慣海盜,肯聽你的命令嗎?」
  寇仲放開他,哈哈一笑,又壓低聲音道:「他們剛才已向我叩過頭敬過酒,稱我作
幫主。現在我們就到他們的賊巢去,掌握了他們的實力,加以編組訓練後,立即可以上
路。」
  接著一拍胸膛道:「信任我吧!我寇仲定會訓練出一支舉世無匹的精兵,打得李密、
老爹、宇文化骨等只懂喊娘。噢!不過你也要助我練兵才成。」
  徐子陵歎道:「早知你會打蛇隨棍上。但得到寶藏後,你絕不能再使手段令我留下。」
  寇仲伸出大手道:「一言為定!」
  徐子陵亦伸手與他緊緊相握。
  看寇仲虎目射出異芒,徐子陵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感覺;隱隱感到在這亂世中,在
此一刻,崛起了個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一代雄霸。

          ※         ※         ※

  雙龍幫在江湖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寇仲顯示出他過人的手段,把二百多個橫行霸道慣的海盜收伏得貼貼服服,人人惟
他馬首是瞻。
  只費了一晚時間,他就把李靖的「血戰十式」,屠叔方的「截脈法」,加上自己領
悟出來的武功,融匯變化出一套「神龍八擊」,傳與高占道、牛奉義、查傑三人,再由
他們轉授其它幫眾。
  他更一手擬出雙龍幫既簡單又嚴密的組織和結構,大概是采雙幫主制,徐子陵當然
不會管事,實際上一切權力盡在他手中。幫主以下則設軍師一位,護幫四人,然後是內
三堂堂主,分別掌管內政、財政和訓練,由高占道、牛奉義和查傑三人擔任。
  外三堂則負責戰鬥、情報和糧草。
  每堂設正副堂主一名,各有所司。
  除內三堂三位正堂主外,其它因未有人選,仍是虛位待賢。
  在常熟的水寨裡,寇仲日夜忙個不了,他親自起草擬定的幫規,寫了出來後,高占
道等認為一個字都改不了,對他更是佩服。
  徐子陵則被他逼著去訓練部下,徐子陵的平易近人,大得人心,兼之人人見他那對
手比任何兵器都厲害,更是傾佩之極,故士氣昂揚,一點不因他年輕而生出輕視之心。
  這樣子過了兩個月,有一天當徐子陵和寇仲研究戰陣變化時,高占道來報,有大批
附近的江湖中人聞得風聲和仰慕他兩人想來加盟聚義。
  寇仲沉吟半晌,道:「全部給我婉言拒絕,現在我們內部未穩,很多事尚未上得軌
道,陡然擴展,只會落得慘淡收場。」
  高占道領命去了。
  寇仲哈哈笑道:「小陵!我們打場勝仗就可以起行了。」
  徐子陵點頭道:「風聲已洩,此批人定是沉法興派來的奸細,見我們不中計,這兩
天將會遣人來攻,就讓我們去探聽敵情,回來後再向幫主報告。」
  寇仲捧腹笑道:「小子不要耍我了,什麼幫主呢?你不也是嗎?幫主或皇帝只是讓
別人有個稱呼,在我們兄弟間哪有這回事。」
  徐子陵哈哈一笑,逕自去了。

          ※         ※         ※

  那晚徐子陵回來後,幾個雙龍幫的最高領袖聚在大堂內密議。
  徐子陵道:「果然不出寇幫主所料,沉法興調來一支約二千人的軍隊,伏在我寨東
南方的一處密林中,離我們只有兩天路程。」
  高占道等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見寇仲和徐子陵都成竹在胸的樣子,倒興奮起
來,一時磨拳擦掌,戰意高昂。
  寇仲道:「今趙我們要打一場漂亮的仗,不求盡殲敵人,只望能給與迎頭重創,斬
其主帥。然後我們化整為零,進行早先擬定的大計。」
  牛奉義道:「計將安出?」
  寇仲道:「假若我估計不錯,海沙幫今趟亦必趁機報復前仇,所以敵人不來則已,
否則必是水陸夾攻,希望一舉將我們殺個一乾二淨。」
  轉向徐子陵道:「韓蓋天就交給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獨自潛上海沙幫的旗艦,當一趟海上刺客好了。」
  查傑佩服道:「幫主一到此地,就下令我們加強防禦,當時我們還認為是多此一舉,
到現在始知幫主實有先見之明。」
  寇仲笑而不語,心想若老子沒有點本領,何能駕馭你這班大賊。

          ※         ※         ※

  三天後,這晚月黑風高,眾人都心知肚明,敵人來攻的時候到了。
  夜幕低垂時,雙龍幫的七艘戰船,全部悄悄離開,而寇仲則自領百人,伏在水寨外
山野的十多個地堡處,靜候敵人大駕光臨。
  到了初更時分,五十多艘大小戰船出現在水寨對開的海面,放下快艇,從海面展開
強攻。
  同一時間,陸上漫山遍野燃起數百支火把,以千計的敵人朝山寨殺來。
  這批由陸路進攻的敵人以馬兵為主,步兵為副,聲勢浩大。
  豈知尚未抵寨門,戰馬不是掉進插滿尖刺的陷馬坑,就是給植在地上的尖刺弄得戰
馬斷足並濺血倒地,一時亂成一團。
  此時近五百艘載滿人的快艇,剛駛至水寨外圍的木柵處,驀地不知由哪裡射來幾十
支火箭,整個附近的海面和木寨對開的十多所木構房子迅速起火,不片晌便把來犯的敵
人陷進火海裡去。
  到此海沙幫和沉法興的聯軍方知中計,急忙吹響撤退警號。
  寇仲又領人在暗中施放冷箭,同時遣人四處放火,就在他截斷敵人後路時,徐子陵
剛爬上韓蓋天的五桅旗艦上。
  從船沿探頭出來,只見高踞艙頂看臺上的韓蓋天正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發出指
令,旁邊的手下人人則嚇得噤若寒蟬,而其它手下卻在船上來回奔走,把船往後撤退。
  寇仲這招厲害處,就是教敵人根本沒有攻擊的目標。
  徐子陵取出備好的石子,突然躍上甲板,再騰身躍往看臺,手上連珠彈發,掛在船
桅各處的風燈紛紛破裂熄滅,當他落在看臺時,整個艙面已陷進黑暗中。
  韓蓋天連兵器都來不及取出,徐子陵已當胸一拳擊至。
  左邊的「胖刺客」尤貴、「闖將」凌志高駭然出手截擊。
  「蓬!」
  韓蓋天不塊一幫之主,雙掌交叉,硬封了徐子陵這一拳。
  灼熱勁氣,驀地化作千萬縷柔絲,在完全違反韓蓋天的意願下,侵進他的經脈去。
  韓蓋天難過得差點要吐血,忙退後運功化解,好讓手下纏上這可怕的獨行刺客。
  豈知徐子陵只晃了一晃,便翻騰而起,到了韓蓋天頭頂處,雙腳閃電連環踢他臉門,
尤貴和凌志高迎向他的兵器全部落空。
  其它人雖撲了過來,由於徐子陵身法快如鬼魅,加上船上又暗難視物,一時都慌了
手腳,不知如何插手迎敵,有力難施。
  「嗤嗤嗤!」
  美人魚游秋雁移到一旁,揚手連續向凌空的徐子陵發出了三支由秀髮拔出來的銀簪。
  「砰砰!」
  韓蓋天猛提一口真氣,壓下翻騰不休的血脈,運掌勉強擋了徐子陵疾如風輪轉動的
六腳。
  韓蓋天慘哼一聲,蹌踉跌倒,嘴角終滲出血絲,領教到長生訣先天真氣的可怕處。
  徐子陵奇跡地再往前移,以毫釐之差避過了游秋雁的暗器,後發先至,落到韓蓋天
的背後。
  韓蓋天魂飛魄散,知道此乃生死關頭,只能靠自己保住小命,轉身發掌,攻向徐子
陵。
  徐子陵猛地急旋,剎那間攻出了五掌四腳,還配以肩擊肘撞,使人感到他身體任何
一個部分,都可成為可怕的武器。
  氣勁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乍合倏分。
  徐子陵一個空翻,躍離望台,再單足點在船欄處,然後投入茫茫大海中,消沒不見。
  眾人撲到韓蓋天處,只見他捧看胸口,全賴游秋雁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
  只見韓蓋天臉如金紙,顫聲道:「立即撤退,我內傷極重,這還是對方手下留情,
此事就此作罷。」
  眾人都愕然無語。
  誰想得到只隔了區區兩個月,徐子陵又厲害了這麼多呢?
  是役沉法興和海沙幫的聯軍大敗而回,折損了過千人,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         ※         ※

  天明時,七艘戰船載著以寇仲和徐子陵為首的雙龍幫,悄悄由已燒成焦炭的水寨旁
一處隱蔽碼頭開出,駛往大海去。
  雙龍幫眾人人興高采烈,對寇徐兩人更視為天神。
  寇仲知自己已建立起威信,到入黑時,把高占道三人召到身前來,吩咐道:「我們
就在此處分手,你們潛往指定地點,招兵買馬,進行我們擬好的大計。我則和徐子陵只
帶四人,運鹽往關中去,切記不要冒險急進,更不要洩露和我們的關係。」
  三人領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船去。
  寇仲走到船尾,站在正負手欣賞海上風光的徐子陵旁,歎道:「我們的大業終於展
開了,當日離開揚州時,可曾想過有今朝此日。」
  徐子陵淡淡道:「若素姐沒有出事,我們該可很快見到她。」
  寇仲有點尷尬道:「我也很掛念素姐,我們是在隆冬分手的,現在已是春末,不知
不覺已差不多五個月了。」
  他們的風帆轉了個方向,逐漸遠離船隊,朝西北駛去。
  船上只留下四個水手和那批私鹽。
  這四人分別叫段玉成、包志復、麻貴和石介,年紀在二十至二十四五間,是寇仲親
自挑選出來,加以特別訓練,都是天分特高者。
  徐子陵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道:「今趙運鹽之行,會使我們結下很多仇家,你有沒
有考慮過那後果呢?」
  寇仲微笑道:「但也會使我們交到很多朋友。兄弟!生命就是如此,有朋友也會有
敵人,這可視為我們修練的一個重要旅程,只要我們死不了,當鹽安然運抵關中時,我
們就成了大下無敵的高手了!」
  明月從海平升起,照亮了整個海空相連,既神秘又美麗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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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七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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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長江二君
第02章 鹽船驚變
第03章 竹林大會
第04章 狹路相逢
第05章 探囊取物
第06章 情挑貴女

第07章 死裡逃生
第08章 妙計脫身
第09章 姐弟情深
第10章 長街刺殺
第11章 深入虎穴
第12章 大鬧青樓
第13章 兵行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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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長江二君

  鹽船離開大海,逆流駛入長江。
  「咯!咯!咯!」
  隨著叩門聲,徐子陵的聲音在房內響起道:「進來吧!」
  寇仲推門而入,見徐子陵盤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道:「你這小子真勤力。」
  徐子陵淡淡道:「我有很不祥的預感,今晚定會有麻煩的。」
  寇仲在他對面坐下,點頭道:「我此來正是要告訴你,我們給敵人綴上了,兩艘船
正吊著我們的尾巴,真想掉頭去殺他個痛快。」
  徐子陵微笑道:「鬥力只是下下之策,你有什麼鬼主意呢?」
  寇仲搖頭晃腦地歎道:「知我寇仲者,莫若徐子陵。我們總不能坐在船上任人來尋
晦氣。若有等無恥之徒,無膽動手卻有膽燒船鑿船,那我們的這批鹽貨就危危乎哉。」
  徐子陵道:「寇幫主更要為段玉成那四個小子著想,否則以後所有擔擔抬抬的粗活,
都要勞動寇幫主的貴手了。」
  寇仲苦笑道:「算我求求你吧!不要再用這種充滿諷刺的語氣來耍我好嗎?我當然
有為他們設想。身為幫主,若不愛護下面的人,誰肯給你賣命呢?」
  徐子陵亦感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兒過分,歉然道:「算我不對吧!你可想到什麼妙計
呢?」
  寇仲舒服地挨坐在椅背處,伸直一對長腿,道:「入黑後,我們先大演戲法,甩掉
後面那兩條船……」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想鑿沉人家的船吧?」
  寇仲苦惱地道:「又給你猜中了。論水底功夫,誰及得上我們。現在那幾個小子已
在做著準備工作。待會我們會從艙尾放出大量濃煙,干擾敵人的視線,然後我們乘機下
水,一人服侍對方一艘船。今趟用的是專鑿船板的工具,憑我們揚州雙龍的絕世神功,
兩三下子就可……咦……?」
  急驟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短小精幹的包志復在門外氣急敗壞地嚷道:「兩位幫主大
事不好,敵人趕上來了。」

          ※         ※         ※

  後方兩艘三桅帆,追至只有四十丈許的距離,還愈來愈近,顯然速度要比他們的船
優勝。
  目下置身的河道水深流急,兩邊危崖聳立,處處都是險灘礁石,非常險峻,可知敵
人揀上這段水道始發動攻勢,乃是早有預謀。
  這晚月色極佳,湍流反映星月輝光,仿如千萬條顫動的銀蛇,詭迷異常。
  徐子陵和寇仲兩人卓立在船尾處,功聚雙目,見對方兩艘船上的看臺分別站著十多
人,亦在對他們指點著。
  當兩人目光落到敵船甲板處時,不由倒抽口涼氣,原來每船少說也各有百名以上的
箭手,還備有投石機。
  這場仗如何能打?
  寇仲雙目閃過冰寒的殺機,沉聲道:「這兩艘船不知是何方神聖呢?」
  修長英俊的段玉成負責掌舵,聞言叫道:「該是大江會的戰船,他們擅長的好戲就
是能在轉彎時加速,其它的舵手都辦不到。」
  大江會乃八幫十會之一,在江湖上聲名早著,絕非易與之輩。正副幫主是『龍君』
裴岳和『虎君』裴炎兩昆仲,出名心狠手辣。早在揚州時,兩人已聽過他們的惡名,想
不到甫入長江,便遇上這些凶人。
  寇仲撞了徐子陵一把,喃喃道:「他奶奶的娘,打是明打不過,今趟怎辦才好?」
  自出發以來,他們雖有想過必會遇有敵人來犯,但卻只想到是三五成群的小丑或一
兩個想討好李密的高手,那想到會是這種大陣仗。
  敵人根本不與他們短兵相接的機會。
  徐子陵淡淡道:「棄船!」
  寇仲瞪著追至二十多丈內的敵船,愕然道:「那麼這批鹽貨豈非要完蛋?」
  徐子陵奇道:「仲少為何你的腦筋變得這麼遲鈍?棄船的只是我們兩人,君不見敵
方人人配備水刺水靠,正是要待擊沉我們的船後動手在水底擒人。那我們何不就先一步
跳江,免得敵人浪費矢石和脂油。」
  寇仲一拍額頭,運功朝敵船大喝道:「裴岳、裴炎,你這一蛇一貓是否在撒野或撒
尿?」
  一聲冷哼,自敵船傳來。
  兩人都是心中懍然,對方哼聲嘹亮而不尖亢,顯然功力深厚,不是好惹的人。若再
加上尚有其它高手和二百多名深黯水性的戰士,配合羅網弩箭,他們被擒的機會絕對不
少。
  一把暗啞沉悶的聲音從左邊的敵船傳過來道:「你兩人定是活得不耐煩了,死到臨
頭,還敢出口傷人,聰明點就立即停船,你當我們大江會像海沙幫那麼好相與嗎?」
  兩人運足目力,見此人身材魁梧,禿頂寬臉,下頷厚實,身穿黑袍,頗有氣概,只
是四十出頭的年紀。
  但真正吸引兩人注意的卻是禿頂大漢左旁一個二十多歲的紫衣青年。此子修長壯實,
鼻樑高挺平正,本來模樣不錯,可惜眼睛卻生得異常窄小,與整個外觀有硬湊在一起的
極不相稱,使人看來很不舒服。
  他們留心上他的原因,皆因此人細眼內的眸珠異芒閃爍,可知其內功之精湛比之發
話者更要勝上一籌,肯定是強頑的敵手。
  此時滿臉痘皮的麻貴來到兩人身後報告道:「可以隨時放煙幕了!」
  寇仲大喜,道:「看我手勢!」麻貴領命去了。
  徐子陵為分對方心神,哈哈笑道:「停了船大家親熱親熱也無不可,只不知說話的
是大江會哪位當家呢?」
  禿頂大漢冷喝道:「本人裴炎,識相的就立刻降帆停船,否則我等立即進攻,那時
莫怪我大江會不留情臉。」
  紫衣青年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聲,接著道:「寇兄和徐兄現在非常值錢,否則怎使得
動裴二當家窮十日十夜來追躡你們。不過我們可不像其它人般要拿你們去送禮,而只是
希望與兩位合作,共創大業。」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這才明白對方是衝著『楊公寶庫』而來。
  寇仲見對方又接近了多丈,大喝道:「閣下何人!」
  裴炎代答道:「你們真是有眼無珠,連長白第一高手王薄公的獨生公子『雷霆刀』
王魁介公子都不認識,還學什麼出來行走江湖?」
  寇仲作個大訝狀道:「畢玄和寧道奇認識王公子嗎?那豈非他們也不用在江湖混了。」
  裴炎原意只在推捧王魁介,聞言登時語塞。
  王魁介更是十分尷尬。
  寇仲知對方會老羞成怒,忙發出施放煙幕的指令。
  果然敵船一通鼓響,人人彎弓搭箭,準備再接近少許,立即發射。
  軋軋連聲,十多塊尺許見方的石頭,先一步從投石機彈出,向他們凌空投至。同一
時間,他們尾艙近江水處張開了四個小窗,四股黑煙,噴發而出。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騰躍而起,拳腳齊施,把有機會擊中船身的石頭以巧勁卸飛。
  敵船仍未有機會作第二輪投擲石塊時,濃煙已順著風勢把他們罩在煙內。
  黑煙不斷由包志復和石介兩人以鼓風機送出,轉眼後方儘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煙霧。
  在甲板上的麻貴、段玉成和寇仲、徐子陵四人終是年青人心性,怪叫歡呼,好不興
奮。
  驀地風聲疾響,一人破煙而來,大鳥般向寇、徐兩人似巨鷹攫兔的氣勢帶著一團刀
光撲至。
  寇仲夷然不懼,大喝道:「來得好!」
  閃電掣出長刀,化作寒芒,『叮』一聲劈在對方護身的刀光處。
  那人與寇仲硬拚一刀,駭然發覺寇仲這一刀不但挾帶著一股奇寒無比的真氣,把自
己貫滿寶刀的氣勁全數迫回來,而且暗含後著,封死了自己的刀勢,大吃一驚下,借力
彈起,凌空一個翻身,朝艙頂的望台落去。
  寇仲亦給對手震得氣血翻騰,暗驚對方的厲害時,徐子陵已如怒鷹騰空,早一步截
著這可怕的敵手,在空中交換了數招。
  徐子陵的武器就是他的身體。
  除了手腳並用,更沒有哪一部分是不可作攻擊用途的。
  那人顯是從未遇上過這種打法,一連三刀都給除子陵以手刀劈開,登時後勁不繼,
改變方向,往船側翻去。
  徐子陵亦感力竭,安然降到望台處。
  這才看清楚此子正是王薄之子王魁介。
  寇仲早閃到敵人落點之下橫刀守候,大笑道:「今趟才真是來得好!」
  王魁介心中叫苦,見到寇仲在下方嚴陣以待,而自己仍未能把徐子陵憑手刀入侵的
氣勁完全消化,這樣驟降下去實和自殺沒有什麼分別。
  「嗤!」
  一枝勁箭不知從那裡射出,朝他背項疾襲。
  王魁介也或是了得,猛一提氣,奇跡地住上升起尺許,避過勁箭,一個翻身,越過
寇仲,投往江水裡。
  麻貴提著大弓撲往船沿,狠狠朝王魁介入水處再射一箭。
  這時船後的江面全給籠罩在黑煙裡,寇仲鬆了一口氣。
  徐子陵躍落他身旁道:「這傢伙的刀法很凌厲,我差點還看了道兒。」
  寇仲點頭道:「他的輕功也很不錯。」
  徐子陵凝望後方的黑霧,沉聲道:「若是在公平情況下單打獨鬥,你有取勝把握嗎?」
  寇仲苦笑道:「最多是五五之數。」
  兩人都感心情沉重,再非起程時的信心十足了。
  未來的一段日子,絕不容易應付過去。

          ※         ※         ※

  朝日初升,標誌新一天的來臨。
  鹽船避進長江一道支流去,泊在河彎的樹木茂密處。
  連夜趕程下,段玉成四人均需好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負起放哨之責。
  徐子陵見寇仲找來個小尖鑿,正努力在劍身上雕鑿著,蹲到他身旁道:「你在干什
麼?」
  寇仲得意洋洋道:「我要為我的寶刀正名。」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若這把刀也算寶刀,天下的刀除了特別的劣貨外,全都可算
寶刀了。」
  寇仲肅容道:「正是這樣方能顯出我寇仲的威風,本是平凡的刀,卻因我而成天下
名器,就讓我以此刀打遍天下,哈!」
  徐子陵坐到甲板上,挨在船欄處,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氣,看著天空飛過的一群鳥
兒,伸了個懶腰道:「你在鑿上什麼鬼名字?」
  寇仲老臉微紅,輕輕道:「井中月!」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著忍俊不住地莞爾道:「好小子!竟敢獨享了這好名字。」
  寇仲賠笑道:「你將就點吧!一世人兩兄弟,哪計較得這麼多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段玉成這四個小子天分都不錯,我查探過他們的經脈後,
各為他們設計了一套運功行氣的方法,異日如若有成,將會成為你的絕大臂助。」
  寇仲感激道:「幸好你有這種閒情,現在我終日都在思量日後的行事,根本沒時間
做這種水磨般的功夫。」
  徐子陵道:「論才智,他們中以段玉成居首。但若論武功,將來必數包志復最有成
就。尤其是此人悍勇無倫,鬥心堅毅,最適合練習像李大哥那種硬橋硬馬的刀法。」
  寇仲點頭表示同意,道:「石介長於輕巧的功夫,待我傳他一套從游魚領悟出來的
身法刀法,保證他將來成就可不下於其它人。」
  徐子陵道:「麻貴最擅長箭法暗器,只是內功差勁,若能彌補這方面的不足,成就
亦是不可限量。」
  兩人這番對話,若落在像畢玄、寧道奇這些大宗師耳內,必會驚訝得合不攏嘴來。
原因不單在他們高明獨到的眼力,更因他們可量材施教,配製出適合的內功心法,顯示
兩人已到達成宗立派的境界。
  他們的奇異武功,先後受傅君婥和長生訣的啟發,再加上李靖的血戰十式、美人兒
幫主的鳥渡術和屠叔方的截脈法,到此時均各自確立了自己的完整體系,自成一格。
  正因他們沒受成法規限,全憑己身的努力和摸索,故才能更靈活變化,自出杼機。
  寇仲忽地滿懷感觸道:「聽你的口氣,像是隨時要離開我的樣子,唉!沒有了你,
我會很不習慣的。」
  徐子陵微笑道:「大丈夫最重要守言諾,你仲少既答應了找到『楊公寶庫』後,就
任我自由自在,所以絕不能隨便反悔。」
  寇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此時搖櫓聲響傳來,一隊五艘串成的漁船,在離河彎不遠處駛過,一派安靜寧逸的
模樣,使人無法聯想到此時的天下正四分五裂,戰事連綿。
  徐子陵道:「今晚我們是否要硬闖江都李子通那一關呢?」
  寇仲沉吟道:「李子通總不能把大江封閉,所以該只是派出戰船檢查往來的船隻,
只要時間掌握得好,我們絕對有闖關的機會。」
  徐子陵正要說話,心中警兆忽現。
  寇仲亦有感應,和他一起朝岸上瞧去。岸上杳無人影。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生出異樣的感覺。
  若只是一人生出感應,還可委諸於一時的錯覺。但現在的情況卻是邪門得緊。誰能
掩至他們感覺的範圍內,又能早一步避開呢?
  黃昏時分,鹽船開離河灣隱蔽處。
  這批要運往關中的私監,已非關乎收益的問題,而是代表兩人一個心願,更可以視
為他們武道上的嚴厲修行,假設能順利完成,就是可以事實證明了他們有抵抗任何敵人
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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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鹽船驚變

  鹽船轉入長江不久,天氣轉壞,細雨綿綿。
  由於段玉成四人負起操舟之責,徐子陵親自下廚造飯,他和寇仲曾做過廚子,自是
駕輕就熟。
  寇仲在甲板上巡視了幾回,不知如何,總覺有種給人在暗中窺視的感覺。偏是江上
全沒船隻,兩岸亦毫無人蹤。
  吩咐了麻貴等提高警覺後,他到艙尾的廚房找著徐子陵。
  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見寇仲來看他,皺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覺了,不
時心驚肉跳,總不能平靜下來。」
  寇仲傾神向四周聆聽好一會後,才湊到他耳邊道:「我懷疑有敵人潛到了船上,說
不定就是楊虛彥那傢伙,還記得我們今早已感到有異,只是沒看到人影嗎?」徐子陵點
頭同意,楊虛彥被稱為『影子刺客』,精於潛蹤匿跡之術,來去無影無蹤,亦只有他才
有這種本領。
  寇仲續道:「若單打獨鬥,我們誰都不是他的對手,但聯起手來或會有一拚之力,
所以由現在開始,我們絕對不可分開。」
  徐子陵雙目透出堅定的神色,搖頭道:「若是這樣,我們勢將永成不了獨當一面的
高手。」
  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說得對,既是如此,不若我們先發制人,設法逼他出來決一
生死。唉!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這小子還不退休幹嗎?」
  徐子陵不滿道:「只聽你最後那三句,就知你仍是膽怯心虛,娘不是教過我們要
『置之死地而後生』嗎?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發揮盡致,像你那樣未打先
怯,必敗無疑。」
  寇仲硬撐道:「別忘了楊虛彥那小子連老爹都敢刺殺。我們的武功若練多幾年,或
可以和老爹比比,現在卻仍是不行。」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坦白說,我也心怯得要命。但這正是我們今趟運鹽之旅的
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於死地中,再全力求生,進行武道上最嚴厲的修行,明白嗎?」
  寇仲深吸一口氣,拍拍胸口道:「好吧!我聽你的話,大家都小心點!」
  說完掉頭走了。
  徐子陵弄妥最後一道佐飯醬菜後,正要把飯捧出去,一聲似是女人的歎息幽幽響起,
似是來自入門處。
  徐子陵大吃一驚。
  以他現在的修為,誰人能來到如許近處,仍可瞞過他通靈的感官?
  猛地回頭時,燈火倏滅。
  同一時間,兩耳貫滿淒厲鬼嘯聲,似是忽由陽間墮往陰間去了。
  徐子陵凝然不動,收攝心神,功聚雙目,四周逐漸亮了起來,回復視物的能力。
  立時虎軀劇震。
  只見入門處鬼魅般站著一個長髮白衣的女子,雖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臉,可是
其神態體型,更重要是那給人的『感覓』,都與傅君婥神肖非常。
  徐子陵一時間竟忘了傅君婥早離開了人世,脫口叫道:「娘!」
  那女子應聲微顫,倏地消沒不見。
  徐子陵撲出門外。
  廊道漆黑一片,杳無人蹤。
  破風聲起,寇仲急掠而至,沉著臉道:「他們四個全不見了。咦!你發生了甚麼事?」
  徐子陵待要答他。
  「咚咚咚咚!」
  四聲水響,先後在左右兩舷傳至。
  兩人大叫不妙,掠過廊道,剛撲出艙門走到甲板上時,齊齊劇震止步,呆望船頭處。
  在絲絲細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掛長劍、秀髮如雲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
地只剩下她孤獨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頭邊緣盡處。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她側身優美的線條至少有九成似極傅君婥,特別是其秀髮和體
態:而更神肖是那種『感覺』。
  徐子陵還好一點,寇仲已失聲叫道:「娘!」
  女子緩緩別過俏臉來。
  那是一張端莊沉靜的臉龐,秀氣嬌挺的鼻子分隔著一對嬌媚的明眸,彷彿能看進他
們的靈魂深處去。
  赫然是那個曾和跋鋒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當時他們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婥的感
覺。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婥的打扮,竟先後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脫口喚她作『娘』。
  鹽船缺人把舵,順風逆流而上。暫時雖因河道筆直不生問題,但只要遇上曲折處,
保證必會撞往崖岸去。
  寇仲回過神來,施禮道:「請問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樣處置了呢?」
  女子淡淡道:「丟掉了!」
  兩人聽得面面相覷,若把段玉成他們點閉穴道又丟進江水裡,四人豈非死定了。
  女子冷哼道:「你這兩個小子比我想像中還要狡猾,害了我師姐不特已,還在人前
人後稱她作娘,以惑人耳目。」
  寇仲和徐子陵大為愕然,對方原來是傅君婥的師妹。同時心中叫糟,那豈非想為段
玉成他們報仇都不可以了。
  寇仲苦笑道:「原來是師……嘿!該怎麼稱呼才好呢?就叫師姨吧!」
  女子玉臉一沉,喝道:「閉嘴!你們可以騙過別人,卻絕騙不過我傅君瑜,師姐最
恨漢人,又是黃花閨女,怎會認你們作兒子?更遑論會把『楊公寶庫』的秘密告訴你們
這些漢狗。」
  徐子陵忙道:「師姨萬勿誤會,娘死前確認了我們作兒子,還傳了我們貴派的基本
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較一下我們。」
  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訴我什麼叫弈劍之術?」
  兩人登時啞口無言。
  寇仲道:「娘只傳了我們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練功法就傷重而死,卻沒告訴我們什麼
叫奕劍之術。」
  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劍就如下棋,每出一劍,便如下一著棋子,戰場就
是活的棋盤,其間千變萬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預估到敵人的下著,便不能把握致勝之
機,這重要的道埋,師姐沒告訴你們嗎?」
  此時船隻航線傾斜,離開江心,逐漸靠往左岸。
  徐子陵道:「娘只告訴了我們『一切神通變化,悉具自足的道理』。」
  傅君瑜嬌軀微顫,低首沉吟。
  鹽船離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陣風吹來,又把船送回河心,驚險非常。
  來自高麗的美女忽然櫻唇輕吐道:「我要殺了你們。」
  兩人同時失聲道:「你還是不相信嗎?」
  傅君瑜玉臉生寒的瞪著他們,聲調卻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們殺
死。唉!師姐你怎可以把神功傳與漢狗?現在惟有讓君瑜替你清理門戶,再瞞著師父好
了。」
  最後幾句,她卻是臉對蒼天說的。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
  這並非因他們怕了傅君瑜,而是因著娘的關係,怎也不能對她的師妹痛下重手,試
問如此比拚豈非有敗無勝。
  寇仲忙道:「瑜姨請放心,從今以後,我們再不提娘曾傳我們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嗎?」
  傅君瑜嬌叱道:「誰是你這兩頭漢狗的瑜姨?」
  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隨時動手,立即全神戒備。
  豈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態,好一會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師姐的份上,便饒
你兩人一死,但卻有兩個條件。」
  兩人見大有轉機,連忙追問。
  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們身上巡視了幾遍後,平靜地道:「首先你們要立誓永不得
向人洩露『楊公寶庫』的秘密,更要告訴我寶藏的所在。」
  徐子陵倒沒有什麼,寇仲卻是呆在當場;這寶藏關係到他爭雄天下的大計,怎可以
告訴別人呢?
  傅君瑜續道:「第二個條件就是必須追回你們的武功,我們弈劍派的心法,絕不能
流到漢人處。」
  寇仲反鬆了一口氣。
  他本怕徐子陵會逼他接受第一個條件。現在傅君瑜更要廢去他們的武功,自是不能
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師妺,怎會不知『楊公寶庫』的秘密,我差點就給你騙
了。」
  徐子陵心中暗歎,知道寇仲為了爭霸大業,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師妹了。
  傅君瑜出奇地平靜,自言自語的輕歎道:「早知漢狗就是這樣子的了,師姐你怎會
糊塗至此呢?」
  「鏘!」
  傅君瑜的寶劍來到手裡,同時飄飛而起,越過兩人上空,落到艙門前才轉過身來,
不屑地瞧著兩人道:「讓我看看師姐傳了你們多少功夫吧!」
  她的動作既迅疾無論,又若行雲流水,姿態美妙,似更勝於以輕功見長的傅君婥。
  寇仲拔出『井中月』,擺開架式,大喝道:「娘!我們只是迫於無奈,切勿怪責孩
兒。」
  徐子陵知寇仲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順眼往上游瞧去,駭然發覺河道遠方盡處現
出一個急彎,偏是給傅君瑜攔著走向舵處的去路。
  傅君瑜俏臉靜若止水,但一對美眸卻殺氣森肅,寶劍在身前輕輕顫動,發出一波又
一波的劍氣,迫得兩人要運功相抗。
  寇仲踏前一步,橫刀作勢,冷然道:「刀劍無情,師姨最好三思。」
  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說我是假冒的嗎?為何又口口聲聲喚我作師姨呢?」
  寇仲回復一貫的豪氣,大笑道:「師姨自己想想吧!事實上娘原本是來不及把寶藏
的所在告訴我們就死了。所以你現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們則絕不會束手待斃。既是如
此,就讓我們看看師姨的本領吧!」
  話猶未已,傅君瑜來到他左旁五尺處,揮劍疾斬寇仲左肩,確是快如靈魅。
  寇仲從未見過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卻是不慌不忙,運刀擋格。
  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長生訣而來近乎通靈的感應。
  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嚇了一跳。
  傅君瑜飄動時,若似化作輕煙,再無任何實質的感覺。
  「叮!」
  劍刀交擊。
  寇仲虎軀猛顫,橫移兩步,始能站定。
  傅君瑜則飄到船緣,倏又閃往寇仲右側,剎那間疾劈五劍。
  每一劍的落點,都似不以寇仲為目標,但總要迫得寇仲苦苦擋格,看得徐子陵大惑
難解。
  傅君瑜忽然飛出一腳,靴尖往被殺得左支右絀的寇仲小腿叮去,極盡詭奇變化的能
事。
  寇仲厲叱一聲,游魚似的從一個對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側,不但避過了
她那狠絕的一腳,還反手一刀畫往傅君瑜的右脅。
  傅君瑜顯然大感意外,閃身避過來刀,一個旋身,到了寇仲後方。
  寇仲的井中月由脅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飄開。
  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揮手灑起數十點寒芒,朝他激射而至。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知她試過寇仲的實力後,生出害怕兩人聯手之心。又見自己沒
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轉頭全力對付寇仲。
  寇仲大喝道:「這婆娘又辣又厲害,小陵千萬不要留手!」
  徐子陵早大鷹般斜衝而起,撮掌為刀,劈在對方劍網上。
  氣勁相擊。
  傅君瑜正駭然徐子陵既能空手應敵,又能於劍影芒光中尋到自己寶劍所在處,巧妙
地化解了她的攻勢時,徐子陵落在她的後方,弓背向她撞去。
  如此打法,她聽也沒聽人說過。
  不過她已試出兩人的內勁雖是怪異無倫,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遜上
兩籌,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
  「蓬!」
  徐子陵口噴鮮血,斷線風箏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
  寇仲早有準備,先一步搶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個正著。
  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蹌往前跌撞三步,兼且絲絲真氣入侵體內,難
受得差點要像徐子陵般吐血。
  不過她卻是不驚反喜,強壓下傷勢,旋身回轉,長劍閃電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
一舉貫穿兩人身體,出手毫不留情。
  卻不知寇仲早把真氣及時輸入徐子陵體內,化解了他的傷勢,這時兩人驀然分開。
  寇仲暴喝一聲,井中月重劈敵刃。
  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
  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嬌叱一聲,右手劍絞在寇仲長刀處,右邊則以掌封拳,同時硬
接了兩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勢。
  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開,傅君瑜卻噴出了一小口鮮血,騰身而起,先落到看
台處,再一個翻身,投往左岸,嬌叱傳來道:「異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讓你們多活片
刻吧!」
  寇仲和徐子陵剛穩身立定。
  「轟!」
  鹽船終撞上礁石林立的灘岸,震得兩人滾倒地上,狼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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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林大會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亂石堆處,呆望擱在礁石間作四十五度傾斜的鹽船,欲哭
無淚。
  帆桅斷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邊鋒削開了一道大裂縫。
  縱有人能把鹽船從礁石上卸下來,也難以修補復航。
  他們出發時滿腔豪氣,豈料未到江都,便船毀人失蹤,打擊的沉重,可想而知。
  兩人均有點意興闌珊,懶得去把鹽搬下來。
  寇仲苦笑道:「出師未捷船先毀,這兆頭似不太好。」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待天亮後,我們沿江搜尋過去,看看能否找到他們的屍
體,再覓地安葬。」
  寇仲狠狠向空打了兩拳,怒哼道:「這婆娘枉她身為娘的師妹,心性胸懷比娘差遠
了。不明白漢人有好壞之分,只懂喚我們作漢狗。」
  徐子陵道:「這也很難怪她,只要想想高麗的老百姓曾在楊廣軍隊的鐵蹄下吃了多
少苦頭。唉!」
  寇仲冷冷道:「聽你的口氣,下趟遇上她時,縱有機會,你都會手下留情了。那段
玉成他們豈非死得很冤枉嗎?」
  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殺她是那麼容易嗎?若單打獨鬥,我們仍是差她一截。這
婆娘的輕功可真厲害。」
  寇仲頹然道:「你的內傷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們的武功縱然還不行,但療傷之法卻或是天下無雙的,剛才還渾
身疼痛,現在完全沒事了。」
  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擊,恐仍傷不了她。既傷
不了她就即是我們要被打傷或打死,想起來確是驚險之極。」
  徐子陵皺眉思索道:「不過她的奕劍術真的非常玄奧,擊劍如下棋,戰場就是棋盤,
不知那一招是『雙車奪士』,又那一招是『棄車保帥』呢?」
  寇仲笑道:「他們下的該是高麗棋,你少費精神吧!」
  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與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首先要看破對方的
佈局,再定攻守進退之道。我們以前只懂見招拆招,兵來將擋,實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
  寇仲正要答話,異響從下游傳來。傾神細聽,竟是段玉成他們四人熟悉的足音。
  兩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們碰個正著,劫後餘生,自有一番歡喜。
  原來傅君瑜手下留情,擲他們落大江前先解了他們穴道,寇徐不由對她惡感大減。
  他們振作起來,把鹽從破船運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搗個稀爛,變成一堆木頭,
順江流去。
  到天明時,江面平靜如常,便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         ※         ※

  段玉成四人折騰整夜,力盡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順便看守鹽貨,他和徐子陵則到附近的城鎮去,看看
可否購置得運貨用的騾車。
  兩人來到官道處,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訴我該往那個方向走。」寇仲
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會放過我。我們前天才離開常熟,又躲了一個白天,理該
未過江陰。若山人所料無誤,往西走不出個把時辰,就可到達江陰了!哈哈!服未?」
  徐子陵哂道:「現在到了嗎?用你的腳走路吧!」
  兩人展開身法,果然不到一個時辰,江陰城出現在地平遠處。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著我是不會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陰城現在落在誰人手上呢?」
  徐子陵瞧著山坡下一隊朝江陰開去的騾馬隊,笑道:「追上去問個究竟不是行了嗎?」
  寇仲撞了他一記,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後,到快按近騾馬隊時,忽然馬隊喊叫連連,停了下來。
  其中五、六騎勒馬回頭,攔著他們,一名似是帶頭的老者喝道:「來者何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們為何會擺出如臨大敵的緊張樣子。
  兩人只好停下來,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萬勿誤會,我們兩兄弟只是想來探聽江
陰的情況,看看該否入城吧了。」
  老者身旁的一名濃眉大眼的中年漢子點頭道:「看你們也不像鐵騎會的兇徒,究竟
想探聽什麼消息呢?」
  寇仲恍然道:「原來老哥誤認我們是鐵騎會的人。」
  接著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記道:「鐵騎會的會主叫什麼,是否叫任『小』名?」
  以老者為首的幾名漢子都笑起來,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點,登時把雙方
的距離拉近了。
  鐵騎會名列十幫八會之一,乃近數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幫會。幫主『青蛟』任少名,
擅使流星錘,與鄱陽會會主新近自稱楚帝的林士宏並稱江南雙霸,乃江南武林舉足輕重
的人物。
  據傳任少名除了曾因爭奪地盤而敗於宋閥天刀宋缺的手上外,從未遇過對手。由此
可見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這小子倒有點膽識,究竟是何派弟子?」
  寇仲扮出恭謹的樣子,肅容答道:「我兩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幫第七代弟子,
言寬是我們的阿爺。」
  老者愕然道:「是否揚州的忠烈士言寬?」
  今回輪到寇徐兩人面面相覷。
  首先是老者竟然認識像言老大那樣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
士。
  先前曾發話的濃眉大漢忽地打出個只有竹花幫人才看得懂的手勢。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幫的手語還禮。
  那六名漢子一齊掀開外袍,露出裡面襟頭竹花幫的標記。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曉得遇上了竹花幫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揚州時,他們和言老大都屬竹花門的外圍人物,尚未夠道行及有資格在衣
襟上繡上一根竹樹的正式低級幫徒的標誌,更不要說在這一刻了。
  寇仲尷尬道:「我兩兄弟三年前為了躲避官府,四處流浪,嘿!」
  大漢道:「我們明白的,言寬乃我幫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們若不逃走,
必性命不保。」
  老者臉帶懷疑道:「既是竹花幫弟子,為何見到老夫都不認得。」
  寇仲見他的標誌繡了八根風竹,知是堂主級的人物,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風竹堂
堂主沈北昌沉爺?」拉著徐子陵忙施參見堂主之禮。
  老者一捋頷下長鬚,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們今趟是否聞得風聲,特來參
與我幫的『竹林大會』。」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心忖又會這麼湊巧的?
  竹花幫乃組織嚴密的幫會。幫主之下,設有軍師一名,接著就是『風、晴、雨、露』
四堂,統領下面的舵主、香主和眾幫徒。竹林大會是幫內最高的法會,除非在緊急的情
況下,否則每三年舉行一次。
  寇仲向那濃眉大漢道:「我猜大爺必定是風竹堂副堂主駱奉大爺了!」
  駱奉對他們似頗有好感,道:「我們入城再說吧!」
  在路途中,寇徐兩人才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原來昏君被殺,揚州陷落李子通手上,
竹花幫本定在丹陽推選新幫主,豈知江淮軍又攻入丹陽,軍師邵令周乘機率眾佔領江陰,
勢力雖遠及不上李子通、沉法興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勢力。
  近年各方勢力都在拉擺他們,其中尤以佔據了江陰南面的無錫和西南方的晉陵的鐵
騎會最是積極。
  鐵騎會主任少名更拉攏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三堂堂主,屢次阻撓了幫主的推
選,意圖把群龍無首的竹花幫歸並於鐵騎會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會,就是軍師邵令周在沉北昌支持下商議對抗任少名和其它三堂叛徒
的行動,並希望能在會上推選出新幫主。
  沉北昌等在來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鐵騎會偷襲,折損了近百人,所以才會這麼緊張。
  昔日兩人在揚州時,包括言老大在內,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
他們叫小仲和小陵,當然更不知言寬是因他們的拖累被殺,還以為言寬是對抗昏君的烈
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邊兒。
  騾馬隊中有輛簾幕低垂的馬車,特別受到嚴密的保護。
  寇仲旁敲側擊想探悉車內人的身份,只換來副堂主駱奉的訓斥。
  入城後,兩人隨風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風竹堂府第,趁沉北昌和駱奉去見軍師邵武周
時,兩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這邵武周果然是個人才,看他把江陰管治得多麼井井有條,外面怎麼
混亂似都不關這裡的事。」
  徐子陵看著人來人往的熱鬧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陰乃長江口連
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壞生產力,人民就可安居樂業。」
  寇仲和徐子陵已換上竹花幫最低層幫徒只繡有一根竹的幫服,這時見到五、六名正
大聲交談的竹花幫徒迎面走來,忙打出問候的手語。
  那幾人見他們襟上繡的是風竹,冷哼連聲,毫不理會的去了。
  寇徐兩人為之愕然,這才曉得他們並不屬風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間鬥爭之烈。到了
一間館子坐好後,夥計上前慇勤招待。
  待夥計走後,徐子陵皺眉道:「仲少好像忘了我們到這裡來是幹什麼的哩?」寇仲
賠笑道:「若我胡亂砌詞,定會又被你怪我不夠老實,說倒底我們都算竹花幫的人,現
在竹花幫面臨被兼併之厄,我們好應出點力相助吧!」
  徐子陵哂道:「你不過想代鐵騎會去兼併竹花幫罷了!」
  寇仲道:「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壞蛋,而我寇仲則是處處為人
著想的好人。竹花幫落到我手上,只會是他們的福氣。一世人兩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幫
我?」
  這時夥計奉上麵食,卻不肯離開,恭敬道:「兩位是否風竹堂的爺們。」
  寇仲愕然道:「有什麼事?」
  夥計道:「凡風竹堂和邵軍師的人,我們都是免費招待的。大爺們至緊要不可讓任
少名得逞啊!」這才憂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歎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會舉行竹林大會,我們到時再見機行事吧!」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說話,有人呵呵笑道:「你這兩個小子竟然在這裡。」
  徐子陵和寇仲嚇了一跳,往入門處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錫良,兩人兒
時的混混朋友。他旁邊還有另一個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腳特長,頗有機
謀。
  四人見面,自是非常高興,對桂錫良擺足香主的架子,兩人只覺親切有趣。
  幸容皺眉道:「你們何時變了風竹堂的人?」
  桂錫良懷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來穿吧?」
  桂幸兩人襟頭繡的是竹花標誌,顯示他們是直屬幫主的人,現在既沒有幫主,自然
是歸在軍師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見寇仲背掛長刀,欣然道:「看你兩個容光煥發,又不知從那裡偷得兵器,該
是混得不錯吧!」
  徐子陵語帶自嘲道:「何止不錯,簡直大大風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讓、杜伏威等握
過手喝過酒,你說夠威風不?」
  幸容『啐啐』連聲,且滿臉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頭,笑道:「你羨慕不得那麼多的了。」
  幸容笑看撥開他的手,又歎了一口氣。
  桂錫良道:「別瞎吹了。念在一場手足分上,以後你們兩人就跟著我吧!今晚待邵
軍師成了幫主,我才正式向他報上。」
  寇仲含糊應過,問道:「邵軍師定可當上幫主嗎?」
  幸容道:「若論聲望、身份、地位、武功,邵軍師在幫內確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
況卻非那麼簡單。」
  桂錫良以權威的語調發言道:「現在人人都想插一腳到我們的竹林大會裡,你們該
知任少名那奸賊的行事吧,而任賊現時又和林士宏連成一氣,情勢很不樂觀呢。」
  幸容道:「好在邵軍師得到宋閥的支持,否則任少名和林士宏會更肆無忌憚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雙目亮起來道:「宋閥?他們派了什麼人來?」
  桂錫良皺眉道:「這種機密的事怎到你們探問。我們待會要回軍師府了,你們來不
來?」
  寇仲扯著徐子陵站起來道:「當然要隨桂香主去見識見識。」
  幸容不滿道:「我們還未吃飽,你這麼快站起來幹嗎?」
  寇仲笑嘻嘻道:「我們卻吃飽了,就讓我們先到門外恭候兩位大哥。」
  剛踏出門外,剛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漢子,擦身而入,還故意碰撞了兩人,充滿挑
惹的味兒。
  兩人見慣場面,亦不予計較。
  到了門外,寇仲興奮地道:「今趟愈來愈好玩了。待會我們去和邵令周攀點交情,
看看情況會是如何發展。」
  徐子陵皺眉道:「我卻覺得這事很麻煩,亦非我們該沾手和管得到的。」
  寇仲在他眼前揚起拳頭道:「在一般情況下,我們確難起什麼作用,只那兩個小子
就不會服我們。但現在擺明誰的拳頭硬,誰就可話事,我們豈不是大有機會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瞧了他兩眼,忽然館內傳來碗碟墮地破碎和吵罵的聲音。
  兩人呆了一呆,心想難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違反幫規,找桂幸兩人動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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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狹路相逢

  桂錫良和幸容兩人被迫在一角,後者左臂還受傷淌血,顯是落在下風。
  其它客人夥計都縮在靠廚房的一邊,人人臉現憤慨之色,卻是敢怒而不敢言。寇徐
兩人剛跨入門檻,便給兩名守門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這兩個小嘍囉給滾出去,這
裡沒你們說話的餘地。」
  徐子陵見舊友受傷,冷哼一聲,迫上前去。
  劍光一閃,其中一人揮劍斬往他左肩。
  徐子陵尚未動手,寇仲飛出一腳。
  「砰!」
  那人給踢得長劍脫手,身子離地拋飛,重重掉在一張椅子上,登時一陣木碎折裂的
聲音。
  館內人人動容。
  其它五名雨竹堂的人給寇仲這一招嚇寒了膽,退往一邊,反陷兩面受敵的劣勢中。
  桂錫良和幸容則不能置信地瞧著寇、徐兩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屬怎樣處置這幾個膽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帶頭的健碩漢子喝道:「什麼以下犯上,我白榮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羅賢
之命請桂香主去說話,你兩個才是以下犯上。」
  桂錫良看著仍在地上掙扎爬不起來的敵人,沉聲道:「請我去說話要動刀子嗎?」
  寇仲指著白榮笑道:「這就是白香主不對了。這樣吧!我們就把他們縛了去請羅堂
主評評理,看看誰對誰錯。」
  白榮使了個眼色,登時有兩人撲出,揮刀疾斬寇仲。
  徐子陵冷哼一聲,掩到寇仲前面,左右開弓,在兩柄刀斬下前,先一步打在兩人小
腹處。
  那兩人給擊得倒跌在白榮身上,三人同時變作滾地葫蘆,狼狽不堪,剩下的幾個人
噤若寒蟬,更不要說動手了。
  桂錫良與幸容則看呆了眼。大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麼樣?要不要去大鬧雨竹堂,殺殺羅大堂主的威風。
桂香主你若不去,就由我們兩個小嘍囉代勞。」
  桂錫良一聲不響,向幸容打個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道:「先回軍師府再說吧。」
  寇仲和徐小陵知他膽怯,只好苦笑以對。

          ※         ※         ※

  像江南大部分城巿那樣,河道組成了江陰城內外與四鄉農村聯繫的紐帶,亦是城巿
佈局的骨架。
  臨河傍水的居民,粉牆照影,蠡窗映波,構成了充滿水鄉風光的清新畫面。一派水
巷小橋多,春舡載綺羅的動人美景。
  軍師府的前身是江陰的都督府,位於巿內中心河道交匯處,正門有條跨河大橋通達,
襯得整個軍師府的建築組群格外有氣勢。
  比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陰湧來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現一片繁華
的景象。
  亂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幫有變化,這種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即使徐子陵不願捲入這種權力與地盤的爭端中,亦感到該阻止像鐵騎會那種惡名遠
播的強徒把竹花幫兼併過去。
  桂錫良領兩人過橋時,卻遇上麻煩。
  負責守衛的另一位香主麥雲飛乃軍師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頗為英俊軒昂、高傲自負,
盯著寇、徐兩人道:「師傅有命令,由現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進入軍師府。」
  桂錫良在寇仲兩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無辦法,盡最後努力道:「他兩個是當年
在揚州壯烈犧牲的忠烈士言寬的門生,近年在江湖闖蕩,練得一身好武藝,剛才還把雨
竹堂的白榮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才希望能向邵軍師作推介。」
  麥雲飛帶點鄙屑地掃了兩人一眼,擺出這又如何的眼色,搖頭道:「那要過了今晚
才行。」
  桂錫良無奈下把兩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見邵軍師,待會再來接你們進府。」
  幸容恕哼道:「麥雲飛恃著自己是邵軍師的大弟子,又得邵蘭芳的鍾情,一向作威
作福,特別排擠我們這批跟隨幫主的舊人。遲早我們要使他栽個大觔斗。」
  桂錫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鬥不過麥雲飛,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說廢話了,進
去再說,你兩人記緊在這裡等我們。」
  兩人去後,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橋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過小混混生涯時吊
兒郎當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橋頭的麥雲飛,笑道:「錫良這混蛋的運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機會飛
黃騰達,幫主偏又給昏君宰了。現在更遇上這個處處與他作對的麥雲飛,連帶兩個人入
府都給阻頭阻勢,這種香主還當來作什麼?」
  旋又興奮地道:「邵蘭芳乃我們竹花幫著名的美人兒,不若我們來個橫刀奪愛,好
氣死麥雲飛。」
  徐子陵沒好氣道:「若你為這個原因去勾引人家的愛侶,我絕不會容許。」
  寇仲摟著他肩頭賠笑道:「我只是說著玩兒吧!小陵何必那麼認真。」
  隨又岔開話題道:「錫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幫主的關門弟子,地位不低;兼且還有
一群先幫主的直屬手下支持,你說有沒有機會作新幫主呢?否則該不會令麥雲飛故意擠
壓他。」
  徐子陵這時正兩手反撐身後,仰直身體享受午後的陽光,聞言一呆道:「錫良的道
行太淺,怎有資格當幫主。不要扯東道西了,你自己想當幫主才真呢!」
  寇仲搖頭道:「我真的沒有此心,亦行不通。現在李密勢盛,若我成了竹花幫的龍
頭,竹花幫可能不到幾天就完了。但若錫良成了新幫主,他便只有倚靠我們來支持他,
那和我當上幫主沒有什麼分別。」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錫良當幫主,恐怕要先把幫裡現有的什麼軍師堂主一股腦
兒殺個清光才行,你有那麼厲害嗎?」
  寇仲瞧著腳下平靜的河水,沉吟道:「這事確有點困難,卻非絕不可能,最重要是
錫良乃先幫主的弟子。他這人本來很有膽色,不過可能近來慣於被人欺壓,才會失去信
心。唔!」
  徐子陵低聲道:「那麥雲飛又來了!」
  寇仲別頭看去,見那麥雲飛正領著四名手下離開橋頭,沿石岸朝他們走來,便笑道:
「該否為錫良出一口氣呢?」
  徐子陵未及回苔,麥雲飛隔遠喝道:「你這兩個小子,這樣子在軍師府前又坐又臥,
成何體統,立即給我滾回所屬堂口去。」
  徐子陵毫無反應,還閉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則瞇眼瞧著他道:「麥香主你是否
聾了耳朵,聽不到桂香主吩咐我們在這裡等他嗎?你自己滾回去站崗好了。」麥雲飛勃
然色變,後面的四個走狗手下撲了過來,把兩人逼在河邊,聲勢洶洶。
  寇仲笑道:「怎麼?想動手嗎?」
  麥雲飛氣得俊臉發青,陰側側道:「給我站起來!」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幫主,又非我們的阿爺,憑什麼對我們呼呼喝喝!」
  麥雲飛按捺不住,喝道:「擲他們下河!」
  四人正要動手,徐子陵往後臥倒,兩手閃電探出,抓緊後面兩人足踝。
  接著在麥雲飛等駭然大驚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法,把兩人摔得越過頭頂,
『撲通』一聲掉進河水裡,掙扎著爬往對岸。
  喝喊連聲中,本是守在橋頭的十多名竹花幫弟子全趕了過來。
  「鏘!」
  麥雲飛和另兩個手下拔出長劍,卻又往後退開,顯然要待各人趕到才敢動強。寇仲
哈哈大笑,彈了起來,長刀離鞘而出,往麥雲飛劈去。
  麥雲飛橫劍擋格。
  「噹!」
  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
  麥雲飛則蹌踉跌退五步,才能站穩,臉色變得難看之極。
  這時他的援兵已至,擁在他身後,卻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徐子陵亦跳起身來,指著對橋的方向道:「有人來了,你們正事不理,只管欺壓自
己人,是否有虧職守呢?」
  麥雲飛這時才回過氣來,強壓下給寇仲刀勁弄得翻騰不休的血氣,與手下們轉頭瞧
去,果然見到一隊十多騎,正沿街向橋頭馳至。
  狠狠瞧了兩人一眼,道:「遲些再和你們算賬。」這才領手下趕回橋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視而笑。
  前者搖頭歎道:「世上為何總有這麼多愛作威作福的人呢?」
  蹄聲由遠而近。
  兩人愕然望去。
  只見騎隊中分出一騎,朝他們馳至,馬上坐的赫然是美麗剛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這別具風格的美女勒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頭到尾打量了他們幾遍,目光最後
落在他們襟頭的風竹標誌上,才蹙起黛眉道:「你兩個混小子為何忽然當起了竹花幫的
單竹弟子,是否圖謀不軌。」
  其它人雖沒有走過來,但注意力全集中到這裡。
  寇仲微微一笑道:「來!讓我介紹,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
  又摟著徐子陵肩頭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長得夠英俊吧!」
  宋玉致見他答非所問,又調侃自己,玉臉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著
露出一閃即逝的奇異神色,才嬌哼道:「看在你們尚未有什麼惡行,立即給我離城,否
則我只要一句說話,你們休想有命離開。」
  寇仲猛拍額頭道:「小弟差點忘了我兄弟的人頭非常值錢,宋小姐即管大叫大嚷吧!
看看我們在被殺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沒有動氣,瞪了他好半晌,忽轉向徐子陵道:「勸你的兄弟和你一起
走吧!若給人知曉你們在這裡,會令你們有天大麻煩的。」
  徐子陵一向對高門大閥的驕貴女兒沒什麼好感,覺得她們天生看不起一般的男兒漢,
淡淡答道:「我們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則就不會在這裡與宋小姐說話了。」宋玉致歎道:
「你們雖闖出點名堂,但比起李密仍差遠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這英俊的兄弟,為何對他這麼和顏悅色,而對我
卻聲色俱厲。說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該深厚點才對。」
  宋玉致終按捺不住,怒道:「閉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著徐子陵就要離開。
  宋玉致嬌叱道:「給我站著。」
  已有三、四騎本是旁觀的往他們馳來。
  寇仲放開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個人挺得筆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測的精
芒,臉容變得冷酷無比,渾身散發懾人的強大氣勢。
  宋玉致在這剎那間感到寇仲變成了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
子,而是可在任何風暴之前屹立不倒,更不會對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傑。
  接著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啞然失笑,露出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搖頭歎道:
「都是不行!對著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罷哈哈一笑,拉著徐子陵逕自走了。
  宋玉致給他戲劇性的變化和充滿青年男子魅力的語調神態逗得心亂如麻,竟忘了阻
截。

          ※         ※         ※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條僻靜的小巷挨牆坐下,就像回復了以前在揚州胡混時的光景。
  徐子陵微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來代替李秀寧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個懶腰,悠然道:「兒女私情,只會增加精神上的負擔,
我不介意找個美人兒來調劑一下,但卻絕不會動情。正事要緊,其它都要擺在一旁。逗
逗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勞煩我寇仲去討好她,奉承她,卻是休想。明白嗎?」
  徐子陵道:「但現在該怎辦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離開,一是待至今晚大鬧他娘的一場。你怎麼說?」
  徐子陵聳聳肩道:「我建議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幫的事我們既管不了亦
沒有那心力。何況段玉成他們仍在等候我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的煩惱還不夠多
嗎?」
  寇仲嘻嘻笑道:「不要對我有那麼多偏見好嗎?我寇仲什麼時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
說話。就如你所言,我們偷了騾車就走,兩輛都怕夠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那裡有騾車偷?」
  寇仲笑道:「當然是到風竹堂去偷,他們那麼多騾子騾車,借兩輛給我們該沒有問
題,隨便找個借口,就可把騾車騙上手,這可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悅道:「沉北昌和駱奉對我們這麼好,怎可以怨報德?」
  寇仲點頭道:「都是你說得對,那就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橫豎已結下樑子,差不
在再多一項。」
  徐子陵登時明白過來,苦笑道:「你這天殺的混蛋,兜來兜去,最後都是要去鬧事,
然後看看有沒有渾水摸魚的機會。」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硬把徐子陵扯將起來,壓低聲音道:「雨竹堂堂主羅賢剛才派那白榮來帶錫良到雨
竹堂去,必有圖謀,待我們去看看是什麼一回事。嘿!你總不能不關心錫良和幸容的兩
條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那裡嗎?」
  寇仲得意道:「聖人不是有句什麼『不恥下問』的嗎?莫要推三推四了,快來吧!」
  徐子陵自知他不過,無奈下隨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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