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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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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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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01:42: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末路皇朝

  寇仲洗掉臉上頭髮的偽裝,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易容會令人這麼難受的,看!我
的皮膚都紅了。」
  徐子陵則蹲在灶房另一邊拿剛煮沸了的開水滲和冷水洗涮,深有同感道:「威哥調
出這種敷臉色漿是一流騙人的玩意,但也是一流的惡刑。」
  這是陽武城內一間普通的四合院民居,劉黑闥的保證果然應驗,五人分批順利進城,
來到竇軍這秘密巢穴落腳,劉黑闥安頓好他們後,就和諸葛德威到了外面活動和打探消
息。
  寇仲來到徐子陵身側,低聲道:「你看老劉是否對素姐頗有意思呢?」
  徐子陵擦掉額上最後的漿塊,開始洗頭,聞言道:「不是頗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
思,他看素姐時,兩眼便似放光。」
  又歎道:「但看來素姐卻像在迴避他呢!」寇仲擺出專家款兒,煞有介事的搖頭晃
腦道:「女孩子都是那樣子的,愈對你有意,愈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好把你耍個半死。
更引得你心癢難熬。老劉條件一點不比李大哥差,又懂獻慇勤賣乖巧,我才不信素姐不
動心。」順手把毛巾遞給徐子陵。
  徐子陵接過拭抹濕發,低聲道:「你想撮合他們嗎?不過老劉一年有三百天都去打
仗,素姐若嫁了他,豈不是要獨守空幃,還得時常擔心他回不來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但若嫁的是李大哥,不都是一樣嗎?最重要是
看素姐的心意,讓我出去試探她兩句。」
  不理徐子陵的勸止,逕自走到東廂素素的臥室外,敲門道:「素姐!」素素應道:
「進來吧!」寇仲推門而入,素素正憑窗外望,似在欣賞院落中間小園的雪景。
  他來到她身後,低聲道:「姐姐是否有什麼心事?」
  素素輕顫道:「不!沒有什麼。」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著劉黑闥那個小子?」
  素素轉過身來,杏眼圓瞪,不悅道:「你在說什麼,唉!你想到哪裡去了。」
  寇仲道:「你不覺得他對你特別好嗎?」
  素素白了他一眼道:「不准你多事。你這人最愛胡思亂想,是否厭了姐姐跟著你們
呢!」寇仲呼冤道:「素姐怎會有這想法,我們只是關心你罷了!」素素瞧了他好一會
後,歎了一口氣,半倚在窗台處,幽幽道:「劉大哥是個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漢,可是……
唉!姐姐不知怎麼說了!」寇仲喜道:「那即是說素姐對他印象良好,那有什麼不知怎
麼說的。」
  素素淒然搖了搖頭,伸手撫上寇仲面頰,抑首輕輕道:「你是不會明白姐姐心事的。」
  寇仲苦惱道:「素姐有事藏在心裡不說出來,我又怎能明白呢;看素姐的樣子,就
教人心痛。」
  素素沉吟片晌,苦笑道:「每趟我看劉黑闥時,就像見到了李大哥,他們都是同一
類人,姐姐心中很害怕,這樣說你明白了吧?」
  寇仲想不到她竟有這感觸和想法,大感愕然,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
  素素勉強振起精神道:「姐姐決定了以後好好服待和照顧你們這兩個野小子,終身
不嫁,以後你們再不要為姐姐的事傷神。」
  寇仲欲語無言,只好道:「姐姐不要為自己立下規條,否則將來遇到合心意的人時,
亦會因這番說話而錯過了。」
  素素微嗔道:「姐姐有分數的,不用你來教訓我。」
  這時劉黑闥的聲音由正廳處傳來,兩人忙走出去。見到劉黑闥買了豐美的酒菜回來,
徐子陵已毫不客氣的坐在台前大嚼,兩人連忙加入。
  素素看著三人忙著把飯菜送到自己的碗裡和口裡,問道:「威大哥到哪裡去了?」
  劉黑闥道:「現在陽武的水路交通非常緊張,光是有錢也沒用,還須有勢力才行,
大哥現在去了找巴陵幫的人商量,只有他們可吃盡黑白兩道,其它幫會都不行。」寇仲
等臉臉相覷,想不到最後仍要和巴陵幫搭上關係。
  劉黑闥見到他們神色有異,奇道:「你們不是和他們有過節吧?」
  寇仲道:「不是有過節,而是有些關係,劉兄聽過香玉山這個小子的名字嗎?」劉
黑闥道:「不但聽過,還有一面之緣,這人是巴陵幫新一輩的著名人物,很懂做生意,
在黑白道裡頗吃得開,人緣也非常好。」
  寇仲聽得呆了起來,想不到二世祖般的香玉山也這麼有江湖地位。
  劉黑闥又壓低聲音道:「這人武功雖稀鬆平常,卻極有謀略,現時楊廣最寵幸的兩
個妃子,一個是蕭夫人,一名朱貴兒,據聞朱貴兒便是由香玉山親自獻給那昏君的。」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為何楊廣又派人刺殺巴陵幫的老大呢?」
  劉黑闥道:「這些事,是我們這些局外人難以明白的了。」
  素素道:「劉大哥有打聽到什麼消息回來呢?」
  美人垂詢,劉黑闥分外有神氣,興奮地道:「自然是形勢大好,上月李淵於太原起
兵作反,李密又連場大勝,杜伏威、輔公佑兩人則逞威江淮,我軍亦稱雄燕趙,隋室現
在能保得住的只有西京長安、東都洛陽和楊廣龜縮去了的江都揚州。其它地方像我們刻
下置身的陽武城,根本沒有防禦能力,守城將領只是看看該向哪一方投降罷了!」徐子
陵興奮道:「李閥的情況如何呢?」
  劉黑闥曬道:「投靠突厥的走狗,有什麼好說的。」
  徐子陵大感沒趣,亦無話可說。
  劉黑闥道:「有一件事真令人費解,江湖上盛傳你們兩人知道楊公寶藏的秘密。究
竟這是否只是謠傳,因為我和夏王曾反覆研究,最後的結論仍是這寶藏只屬子虛烏有的
傳說。寇仲奇道:「為何會認為寶藏不存在呢?」
  劉黑闥道:「當年楊廣弒父自立,害死親兄楊勇,楊素為他出了很多力。那時楊廣
還披著明君的外衣,對楊素寵幸有加,雖屢次想害死楊素,但表面卻毫無痕跡,這是楊
素臨死前一年的事。故照理楊素不該有謀反之心而暗置寶藏。」
  徐子陵插入道:「寶藏也可以是在文帝楊堅時預備好的,以楊素的老謀深算,該知
道功高震主不會有好下場的。」
  劉黑闥道:「此說或可成立,可是後來楊素之子楊玄感起兵作反,手下連像樣點的
兵器都沒有一把,又常缺乏餉銀,則是沒有道理。楊素怎會不把寶藏的事告知兒子呢?」
  寇仲忍不住道:「楊玄感作反的地方是黎陽,西京山長水遠,說不定來不及把寶藏
起出來呢!」劉黑闥拍台笑道:「兩位兄弟確是江湖經驗淺薄,幾句話就給我套出楊公
寶藏位處西京。」
  徐子陵憤然道:「誰想得到劉兄竟會誆我們。」
  寇仲嘻嘻笑道:「劉兄只是來鍛練我們。不過我們只知寶藏在關中,娘不及說出來
就過世了,否則說不定會把寶藏送給劉兄。」
  劉黑闥欣然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說真的,我才不信一個寶藏可有多大作為。」
  這時諸葛德威回來了,坐下道:「今晚巴陵幫會有一條大船到江都去,為昏君送上
各色縷羅綢緞,好讓昏君命人剪為花葉,綴於枝頭,佈於塘上,使他能在冬天看到春夏
的美景。我已說好了你們可搭順風船,巴陵幫今趟真的很給我們面子。」
  劉黑闥歎道:「這昏君確死到臨頭仍不知悔改。」
  旋又依依不捨道:「我們要分手了!」素素垂下俏臉,不敢接觸他的目光。
  寇仲熱血上勇,長身而起道:「劉兄,我有幾句話要向你私下請教。」
  劉黑闥有點錯愕,隨他走到屋外園裡,低聲問道:「有什麼事,是否手頭拮据?」
  寇仲一拍腰囊裝出闊氣道:「我的錢夠我們去花夭酒地,劉兄放心。」
  接著壓低聲音道:「我看劉兄對我們素姐有點意思,對嗎?」
  劉黑闥老臉一紅道:「這種事當然瞞不了你們。真奇怪,我遇過的妞兒不少,但一
見到你姐姐便難以自制,唉!」寇仲奇道:「這是好事,劉兄為何要歎氣。」
  劉黑闥頹然道:「五年前有人給我看相,說我山根長得太低,兩眉煞氣又盛,恐怕
過不了四十一歲這個關,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痛痛快快渡過這四十年的光景就算了,其
它事都不敢想。」
  寇仲曬道:「江湖術士之言,怎可盡信。」
  劉黑闥苦笑道:「問題是這個人並非一般江湖術士,而是中原第一高人寧道奇,且
是我表明不怕真情,一再央求他才肯說出來的。」
  寇仲劇震道:「你見過他嗎?」
  劉黑闥露出羨慕之色,點頭道:「只是匆匆一會,但他那淡泊從容的神態氣度,我
卻到死都不會忘記。」
  伸手口拍寇仲肩頭道:「我對令姐的感情,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下,不敢負累了她。
況且今趟回去,又要轉戰天下,生死未卜,以後尚不知是否和三位有再見之日,寇兄弟
的美意,兄弟心中感激了。」
  寇仲還有什麼話可說。
  大雪又開始從天而降。
  黃昏時分,巴陵幫派來一輛馬車,接載三人。
  劉黑闥等與三人依依話別,想起後會也許無期,眾人心中都充滿惆悵之情。
  坐上馬車後,素素心有所感,暗垂情淚,嚇得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擾她,默默透過車
簾,觀看雪花飄舞的街頭。
  駕車的巴陵幫待客氣有禮,驅車直出城門,來到城外通濟渠旁的大碼頭處,領三人
坐上小艇,不片晌來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
  三人才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的迎上來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們好!」
素素又驚又喜的「啊」一聲叫道:「原來是香公子!」來人竟是香玉山,見寇徐兩人神
色不善的瞅著他,忙打躬作揖道:「兩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盡了一切人事打聽三位
下落,都勞而無功,幸好猜到陽武乃往江都必經之地,故來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負
有心人,終能與三位再次相會!」寇仲冷嘲熱諷道:「我們也幸好沒去找你那個什麼佩
佩,否則早落到瓦崗軍手上。」
  徐子陵則冷笑道:「香兄真個好介紹。」
  香玉山愕然道:「竟有此事,哼!若查證屬實,兄弟必會以幫規處置叛徒。」
  寇仲道:「日後遇上事時,我們怎知你不會學佩佩般出賣我們?」
  香玉山一副逆來順受的佯子,叫屈道:「寇兄怎可這麼瞧我香玉山,若我有此心,
教我不得善終。」
  素素不忍道:「香公子也想不到有這種事的,你們不要再責怪他了。」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水手們正解纜升帆,準備開航,對香玉山道:「好吧!但若給
我們發覺你在玩手段,我會立即拆伙。」
  香玉山氣憤填膺的道:「三位絕對放心,我香玉山絕非卑鄙之徒。」
  頓了頓恭敬地道:「小弟在艙內預備了一席酒菜,特為三位洗塵,素素姑娘請!」
素素瞧了香玉山兩眼,欣然舉步,香玉山大喜領路。
  寇仲和徐子陵見素素應邀入艙,只好隨在她身後。
  艙內燈火通明,還燃著了火爐,溫暖如春,艙中擺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席旁有位
白衣麗人,領著四名俏婢,躬身迎迓。
  香玉山介紹道:「蕭大姐是敝幫副幫主蕭銑的妹子,一向打點皇宮眾妃的日用所需,
對宮中形勢瞭若指掌,有她籌謀,今趟宇文閥危矣。」
  這蕭大姐二十許人,論美貌及不上沉落雁、單琬晶諸女,但身長玉立,體態撩人,
極有風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嬈味道。
  蕭大姐發出銀鈴般笑聲,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寇徐兩人,未語先笑的道:「果然長
得一表人材,難怪玉山一眼便看上兩位呢!」香玉山尷尬地乾咳一聲道:「三位請坐。」
  眾人坐好後,俏婢為他們遞中斟酒,然後退出艙廳。
  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慇勤侍候。
  蕭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樣子,頻頻向寇徐兩人勸酒,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後,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知兩位大哥知否有關宇文閥的
事呢?」
  寇仲對香玉山特別不客氣,皺眉道:「你不告訴我,我怎會知道。」
  蕭大姐嬌笑道:「都是玉山不好,打開始就給了兩位公子不良印象。這杯算是我代
玉山向兩位陪罪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給她這麼坦白說出。反為不好意思,連忙喝了這杯酒。
  蕭大姐笑臉如花的對素素道:「若我能像素素姑娘般有兩位這麼好弟弟,定會開心
死啦。」
  素素本對這年紀輕輕,但卻像飽經風塵歷練的女子不斷對寇徐兩人拋媚眼、灌迷湯
看不過眼,但給她這麼一捧,登時惡感大減,開心的綻笑起來。
  香玉山有點癡迷的瞧著她有如鮮花盛放般的笑容,歎道:「若我能像寇兄和徐兄般
有素素姑娘這麼一位姐姐才真好呢!」素素白了他一眼,俏臉微紅的垂下頭去,低聲道:
「素素怎敢當,我只是個婢子罷了。」
  香玉山正容道:「無論素素姑娘作過什麼身份,在我香玉山心中都是天上的仙女。」
  素素俏臉更紅了,卻是神情歡喜。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均大感不妥。素素第一趟見香玉山時,便幫他說話,
若香玉山這慣在脂粉叢中打混的老手向她展開愛情手段,奪得她的芳心,豈非糟糕之極。
  兩人各自盤算對策時,蕭大姐道:「宇文閥的事,不若由我來說吧!宇文家最厲害
的兩個人,就是宇文傷和宇文述,前者潛心武道,與宋閥的天刀宋缺隱為中土寧道奇下
的兩大高手,武功蓋世,卻從不涉足官場,生有兩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
  寇仲一呆道:「我還以為宇文化骨是他的兒子,原來不是。」
  蕭大姐花枝亂顫般笑道:「宇文化骨?真虧你想出來。」
  寇徐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顫顫巍巍隨笑聲抖動的酥胸處,大感刺激誘人。
  香玉山接入道:「宇文述則歷任朝廷高位,爵至許國公,位極人臣,生有三子,宇
文化及居長,接著是宇文土及、宇文智及。宇文智及雖不入宇文閥四大高手之林,但卻
數他最高深莫測,我們絕不可輕視了他。」
  蕭大姐道:「宇文傷一系向不任官職,專責江湖中事,而宇文述這三個兒子,宇文
化及承襲乃父許國公的爵位,官拜右屯衛將軍兼京城總管。次子士及則娶了楊廣之女南
陽公主為妻,是隋室的駙馬爺。」
  香玉山插入道:「宇文智及精於木士營造,故作了楊廣的少監,江東城北的歸雁宮、
回流宮、松林宮等」蜀崗十宮」,都是他監督建造的。」
  徐子陵吁出一口涼氣道:「宇文閥和皇室的關係這麼密切,一本帳簿能起什麼作用?」
  香玉山道:「所以我們必須小心策劃,否則害他們不成,就輪到我們吃大虧。」至
此兩人才知道此行兇險,絕非他們想像中那麼輕鬆容易。
  不過他們已騎上了虎背,想退縮都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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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兩閥相爭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層的上艙,對面另三間艙房則是蕭大姐、香玉山的寢室。
尚有一個艙房,香玉山則沒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聖。
  素素經過這些日來的折騰,早挨不住勞累,宴後飯氣上湧,立即回房睡覺。
  寇仲則到了徐子陵房中說話,道:「今次糟了,看來素姐對香小子頗有意思,真不
明白她連劉黑闥都看不上眼,卻會對這個終年臉青唇白像沒有一餐吃得飽的小子生出好
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無疑。只不知他兩人間究竟發生
了什麼事,使素姐對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們絕不可讓素姐愛上這個身世不乾淨的
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們立即離開,否則這種事我們很難插手,不過這麼一走了之,先
不說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報仇的機會。難道我們自己可拿帳簿去攔
輿喊冤嗎?一刀就給宇文化骨宰了我們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過香小子嗎?若肯信他的話,乾脆就把賬簿交他,由他去處理
好了。那我們就可抽身去洛陽找李大哥,總好過終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曬道:「什麼愁眉不展,你不見香小子剛才哄得她多麼開心。不過你的提議倒
可考慮,若在江都撞著宇文化骨,我們就小命難保哩!」徐子陵搖頭道:「還是不行。
娘的深仇自該由我們親手去報,若因一點困難就假手於人,怎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氣道:「橫是你說的,直也是你說的。我順著你的話語和議,反過來卻似在怪
我。」
  徐子陵賠笑道:「算是我理虧哩!嗨!那風騷大姐似乎對你很有意思,說不定今晚
會摸上你的床呢!」寇仲嚇了一跳道:「不要亂說,若給她發現我是青頭小子,事後給
我一封開光的紅封包,我還有臉做人嗎?哈!我們衣錦回鄉後,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間天
仙樓,找那裡最紅的玉玲小姐陪酒,憑我們的人品,說不定可一親芳澤。」
  徐子陵絲毫不感興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萬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訝道:「你何時轉了性,以前不是比我還想到青樓胡混嗎?」
  徐子陵猶有餘悸般道:「我們到青樓有哪趟是好收場的,你沒膽要找人陪就請找香
小子,天仙樓說不定又是他家開的。」
  寇仲睜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賣包子貞嫂的主意,小子你壞透哩!」
徐子陵氣得差點要動手教訓寇仲,怒道:「我是那種人嗎?貞嫂是老馮的妾侍,你再胡
說我就不再和你說話。」
  寇仲笑道:「大爺息怒,我只不過見你太不夠朋友,才故意氣氣你。明知到青樓是
那麼危險,仍任由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冒險,你算是我的兄弟嗎?」
  徐子陵扭他不過,無奈道:「你要怎樣就怎樣吧!但千萬莫要讓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們橫豎學了點易容術,到時扮得樣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
沒有見過我們,就算當面遇上,包保他不會為意。」
  此時敲門聲響,香玉山的聲音道:「兩位大哥仍末睡覺嗎?小弟可否進來聊兩句。」
  兩人眉頭大皺,卻又找不到拒絕的說話,只好讓他進來。
  香玉山舒適地坐在他們對面,笑道:「我習慣了夜睡,不到三更絕睡不著,真羨慕
像素素姑娘那麼有睡福的人。」
  寇仲離開臥榻,在靠窗兩張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著香玉山道:「難怪你整天
臉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臉色不好看,卻非因睡眠不足,而是兩年前練功岔了氣,寇兄
誤會了!」徐子陵訝道:「原來如此,究竟是練什麼功夫出了問題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們聽過人稱」陰後」祝玉妍這個人沒有?」
  兩人茫然搖頭。
  香玉山道:「難怪你們沒聽過,」陰後」祝玉妍乃陰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說是江湖
上最神秘的幫派,非常邪門,與同是秘不可測的慈航靜齋乃是死敵。每隔一段時間,兩
派便會派出門下傑出弟子,作生死決戰。據說若那一方敗了,以後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
踏人江湖半步。幸好連續百年慈航靜齋均為勝方,否則若讓陰癸派出世作惡,真不知江
湖會發生什麼慘事。」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確無奇不有。
  徐子陵道:「這祝玉妍定是很厲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涼氣道:「這還用說嗎?老一輩的人更推她為邪門第一高手。根據
我們的情報,陰癸派出了個近百年的最傑出高手,極有把握在下一仗擊敗慈航靜齋的代
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風風雨雨的江湖將多了很多難以預估的變量。」
  寇仲好奇問道:「這人是男是女,年紀有多大?」
  香玉山道:「這個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陰癸派其中一個長老有點淵源,消息便是由
那長老處聽來的,但只限於這麼多。凡是陰癸派的人,入派時均須立下毒誓,不得洩漏
任何派內之事。那長老酒後一時失言,事後非常後悔,囑家父絕不可告訴別人他說過的
話。」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為何你現在卻毫無顧忌他說出來?」
  香玉山憤然道:「因為就是他害到我練壞了身體,他臨走前寫了一篇練功秘訣給家
父,著他練習,家父自問不是練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將功訣交我練習,怎知那竟是害人
的東西,若練功者不禁色慾,必會經脈氣岔而亡。而且一旦開了頭,便會上了癮般勤練
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這人一向懶惰,又不愛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後經先幫主耗
元施救,才不致成為廢人,你說我該否為這種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來,才知世上竟有這麼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對香玉山同情起來。
  寇仲乾咳一聲道:「原來你不愛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尷尬道:「不是不愛女色,而是不愛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歡的人。練
岔了氣後,我的功力大幅減退,否則成就怎止於此?」
  徐子陵道:「你現在是否完全復原了呢?」
  香玉山頹然道:「若復元了,我的臉色就不用這麼難看了。每逢颳風落雨,大寒大
熱,我便渾身疼痛,難受得想自盡,那老賊真個害人不淺。」
  寇仲道:「治不好的嗎?」
  香玉山歎道:「我也不知給多少人看過,最後的結論是除非有人同時具有至寒至熱
的先天真氣,為我打通奇經八脈,否則就難以復原。」
  寇仲心中一動道:「兩個人不可以嗎?」
  香玉山道:「並非不可以,但寒熱必須同源才成,唉!凡人練功,一是偏寒,一是
偏熱。而最要命是這兩者又必須是先天真氣。這佯的高手,要找一個都困難,何況是一
個人要同時擁有寒熱二氣呢?我早就絕望!」寇仲和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齊聲笑道:
「小子!你有救哩!」翌晨大船駛過陳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艙廳共
膳時,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來精神了許多哩!」香玉山神情興奮
道:「不關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糾纏了我兩年的宿疾,給兩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
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癒,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沒氣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
如意算盤,一晚我已累得差點沒命,今晚還要再來嗎?」
  徐子陵亦猶有餘悸地道:「原來香兄的內傷這麼嚴重,我最少都要休息兩天才行。」
  素素問清楚了是什麼一回事後,道:「救人須救到底嘛!你們今天好好打坐練功,
若回復了精神,自應一鼓作氣的為香公子治好傷勢。」
  香玉山又感激又過意不去地道:「休息兩天是應該的。」
  寇仲沒好氣的道:「到時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問你獨孤閥為何和宇文閥斗
得這麼厲害,照理獨孤閥乃楊廣生母獨孤氏的系統,跟帝室關係比宇文閥親近多了,為
何卻讓宇文閥佔盡上風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這事說來會像一匹布那麼長。楊堅的五個兒子,都是皇后獨孤
氏一人所生。當時楊堅還沾沾自喜,以為五子同母,嫡親兄弟,不會有爭權奪位之虞。
豈知老二楊廣殺兄弒父,又姦污了楊堅的寵妃陳夫人,淫亂宮幃,此事獨孤閥的人知之
最詳,故深為楊廣所忌。遂轉而培育宇文閥以制獨孤閥一族,其中當然還有很多不足為
外人道的細節,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徐子陵道:「現在獨孤閥有什麼人在朝裡當官?」
  香玉山道:「最受楊廣信任的就是獨孤閥的第二號人物獨孤盛,他是楊廣的護駕高
手,有楊廣在的地方,就可見到他。」
  寇仲乘機問道:「這人的武功比之獨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論,當然以尤楚紅稱第一,較之她的閥主兒子獨孤峰還要高
明,接著就輪到獨孤盛和獨孤霸兩人。照我看怎都該是獨孤盛比獨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現在楊廣身旁究竟還有些什麼人呢?」
  香玉山道:「現時楊廣身邊最紅的兩個人,就是內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蘊奸
佞兩個小人,他們最令楊廣歡喜的地方就是報喜不報憂,將所有告急文書全部卡著。」
  歎了一口氣續道:「今趟楊廣避往江都,手下隨行兵將達十五萬之眾,若能下詔罪
己,激勵士氣,也非是沒有作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縮頭烏龜,真令人難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蘊該是文官,不知武功厲害的又有什麼人?」
  香玉山答道:「獨孤閥有我剛才說的獨孤盛,宇文閥則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兩兄
弟,然後就輪到與刻下在洛陽的王世允齊名的高手禁軍統領司馬德勘,若非有這四個人
護著那昏君,楊廣早給人刺殺了。」
  徐子陵道:「我們有一事不明,表面看來,他們和巴陵幫仍保持良好關係,為何身
為皇族」影子刺客」的楊虛彥竟會聽宇文閥的話來刺殺貴幫主呢?」香玉山歎了一口氣
道:「實不相瞞,在獨孤和宇文兩閥的鬥爭中,先幫主是偏幫獨孤閥的,故為宇文閥所
痛恨,井要去之而後快。」
  寇仲更是糊塗,皺眉道:「但楊虛彥怎會介人這鬥爭裡?」
  香玉山道:「楊虛彥為何會與宇文閥勾結,至今仍是一個謎。而據我們的秘密情報,
楊廣對楊虛彥行刺先幫主一事是並不知情,確是耐人尋味。」
  素素道:「到了楊州後,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樣幫你們對付宇文閥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問得好-,我準備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見那個昏君。」
  三人大吃一驚,失聲齊道:「什麼?」
  蕭大姐的笑聲在艙門處響起道:「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這煙視媚行、風騷入骨的美女帶著一股香風,婀娜多姿的舉步走入艙廳,來到寇仲
和徐子陵身後,探手親熱地按著兩人肩頭,俯身在兩人耳旁笑道:「現在宇文化及把
《長生訣》一事全推在兩位身上,我們索性將計就計,由兩位親自向那昏君奏稱,《長
生訣》實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來,再加上賬簿一事,那昏君不對宇文閥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涼氣道:「楊廣出名殺人不眨眼,一個不好,幹掉我們兩人怎辦哩!」徐
子陵則道:「千萬不要讓昏君見到素姐,否則後果難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兩位放心,我們已有周詳計劃,楊廣最寵愛的兩名妃子中,朱妃是
我們的人,早向楊廣大灌迷湯,指出《長生訣》一事另有內情,所以現在是昏君下旨要
見你們,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這個險是值得的。」
  蕭大姐放開兩人,坐到寇仲左側,欣然道:「有獨孤盛在旁說話,怎到楊廣不信,
我可包保兩位公子無驚無險。」
  寇仲囁嚅道:「但我們和獨孤閥的關係不太好呢,前幾天小陵才因遇襲傷了獨孤霸。」
  香玉山和蕭大姐難以相信的瞪著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說了出來,蕭大姐道:「這該沒有什麼問題,何況獨孤霸刻下並不
在揚州,就算在那裡,大敵當前,誰會笨得去計較私人恩怨﹒」
  徐子陵頭皮發麻道:「我們進了宮後,豈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兩位亦不宜到處走動吧?」
  蕭大姐道:「這要看形勢的發展,我們曾與獨孤盛商量過,到時他會詐作愛才,在
楊廣面前收你們兩人作徒弟,兩位公子有了身份後,局面便迥然不同哩!」寇仲點頭道:
「看來此舉都頗為有趣,今趟定要教宇文化及吃不完兜著走。」。
  素素擔心道:「但那昏君喜怒無常,不會有事吧?」
  香玉山道:「沒有人比朱貴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準備了一堆說辭,通過寇
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說出來,只要哄得他高高興興,說不定還可得一官半職,素素姑娘
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難怪你這小子這麼誠心和我們合作,原來是有此一著。」
  香玉山叫屈道:「兩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會害你們呢?如果你們有什麼
事我香玉山就自盡謝罪。此事有天為證,若有違諾教我不得善終。」
  蕭大姐此時亦看出香玉山的臉色好看多了,追問下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訝道:
「《長生訣》竟是武功秘籍,此事真教人難以相信。」
  寇仲提防的道:「大姐不是對《長生訣》意動吧!」蕭大姐沒好氣道:「除非我肯
散去以前練下的武功,否則得到《長生訣》又如何,胡亂去練只會走火入魔,你這樣看
人家,快些賠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順口說說而已,大姐何必認真,賠罪就賠罪吧。」
  蕭大姐橫了他風情萬種的一眼,低罵道:「沒有半絲真心,將來都不知會有多少可
憐女子給你騙苦了。」
  徐子陵飲飽食醉,站起來告罪道:「你們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覺了。」
  寇仲亦乘機離席,告罪後與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說得不好聽,我們就是變作了巴陵幫和獨孤閥陷害宇文閥的棋子,
縱使我們甘被利用,是福是禍,仍是難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們怎都要把素姐帶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給昏君看到她,否則有起事
來時,連溜走都不成。這事必須巴陵幫的人先予答應。」
  寇仲道:「現在是他們來求我們,怎到他們不答應。香小子臉色好轉了後,看來正
氣多了。陰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來邪氣十足似的。」
  這時兩人步入臥艙所在的長廊,只聞「咿呀」一聲,那不知是誰住在裡面的艙房門
一開一合,似有人閃進房內去。
  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心感有異。
  寇仲低聲道:「看看是誰?」
  徐子陵加快腳步,來到那扇門前,舉手敲門道:「我們看到你了!可快開門!」事
實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誰,但對方這麼躲起來,自是怕被他們見到的熟人,故出詐語誆騙
對方。
  室內一片沉默,過了好半晌,才「咿呀」一聲,艙門打了開來。
  兩人與對方打個照臉,齊聲驚呼。
  房內赫然是傳他們鳥渡術的美人兒師傅雲玉真。
  這美女消瘦了點,但巧笑倩兮,風倩則更勝往昔。
  這時她笑臉如花的上下打量著兩人,秀眸閃亮的道:「我的兩位好徒弟終於長大成
人了,看到你們軒昂威武的樣子,為師就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兩人都不知所揩。
  寇仲最快回復過來,笑嘻嘻道:「天下間那有怕見徒弟的師傅?更沒有害徒弟的師
傅。」
  接著探頭望進房內,故作驚奇道:「為何不見美人兒師傅的情郎獨孤策呢?」
  雲玉真歎了一口氣道:「算師傅錯了哩!事後人家曾後悔得想自盡,還因以為你們
葬身崖底哭了幾場,不要再算舊帳好嗎?」
  徐子陵道:「那為何現在又要閃閃縮縮?」
  雲玉真伸手抓起兩人的手,把他們拖進房內去,關上門後倚門閉上美目,柔聲道:
「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對你們,現在好哩!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兩人拿她沒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現在你又要弄什麼把戲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瞞我們,得立即和他拆伙。」
  雲玉真張開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隱瞞這事的,剛才我已打算
出去和你們見面,不知如何聽到你們的足音,又溜回房裡來。」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說到底你都是我們的美人兒師傅,前事不計,就一人親
一個嘴算了。」
  雲玉真杏目圓瞪,大嗔道:「你說什麼?徒弟怎能親師傅?」
  寇仲裝模作樣的搭高衣袖,朝她走過去道:「你以為你真是師傅嗎?那只是我們兩
兄弟賜給你的綽號。」
  雲玉真回復常態,嬌笑道:「親便親吧!好徒弟!難道為師會怕了你嗎?」
  張開玉臂,便要把寇仲摟入香懷。
  寇仲嚇得連退數步時,雲玉真再一陣嬌笑,啟門溜了出去。
  兩人對望一眼,齊聲捧腹笑了起來。
  生命竟會是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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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六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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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蒲山公令
第02章 老貓燒須
第03章 隋帝楊廣
第04章 事機不密 
第05章 昏君末路
第06章 殺出皇城

第07章 父子重逢
第08章 放手大幹
第09章 大顯身手
第10章 表白心跡
第11章 送上門來
第12章 羽翼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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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蒲山公令

敲門聲響,正在床上閉目打坐的徐子陵張眼道:「誰?」
  寇仲攝手攝足推門閃身而入,關門後還要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好一會,才吁口氣,
來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剛探聽過敵情。」
  徐子陵訝道:「那裡來了敵人?」
  寇仲興奮道:「對我們來說,這世上只有兩種人,就是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而認識
的又可細分作兩類,就是朋友和敵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視作敵人。你說義氣山是否
我們的朋友?美人兒師傅是朋友嗎?當然不會。所以在未澄清前他們都要暫被視作敵人,
那探聽他們的事,是否即探聽敵情呢?」
  徐子陵差點狂笑,苦忍著道:「你若不是吃錯了藥,就是患了失心瘋。只不過偷聽
了別人說話,都可興奮到語無倫次。」
  又輕拍他肩膊,低喝道:「聽到什麼?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的道:「我偷聽到一個女敵人的喘息聲。」
  徐子陵一頭霧水道:「女敵人的喘息聲?是雲玉真還是蕭大姐?她兩個都似愛喘息
的那種女人。」
  寇仲拍腿叫絕,不過卻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後合道:「愛喘息的女人,
虧你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來,令聞者不由生起行雲布雨的遐想。」徐子陵劍
眉緊蹙的搓揉著被拍痛處,咕噥道:「你這小子今趟是真的瘋了。」
  寇仲移到他旁,摟著他肩頭道:「我剛才摸了美人兒師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裡?」
  寇仲昂然道:「她的纖纖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還以為是什麼重要位置。她教我們鳥渡術時不也摸過我
的手嗎?早先她說任你親嘴,你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今次是本少爺主動,自不可一概而論。
給我摸了後,她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躲入房中,給我功聚雙耳,立時追聽到這女敵人竟倚
門喘息,可知我對她的吸引力是多麼厲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奶奶的吸引力,這女人會是好人嗎?李秀寧給你的教訓還不夠?
現在我們是去為娘報仇……」
  寇仲嬉皮笑臉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動氣。你見識淺本少爺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
談笑用兵這著兵家最高境界。壞女人有什麼不好?最少是對那些事經驗豐富,可負起對
初哥的指導大任。所以當日我改她的綽號作美人兒師傅,可算是有先見之明。」
  接著歎道:「其實我並非因她的反應而開心,而是為我們兩兄弟而開心。想想當日
我們遇到她時仍是多麼潦倒和自卑,但現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責罵,還能使她覺得我
是個有資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見我們已掙得點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發戶,又或不擇手段去求官求財的勢利
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雙簧般道:「說得最對就是『不擇手段』這四字真言。若
不是不擇手段,就是綁手綁腳,就不夠人鬥。李密因懂不擇手段,所以坐了瓦崗軍的龍
頭位。當然!我的不擇手段只針對敵人。」
  徐子陵哂道:「對不起!我對這四字真言的理解卻和仲少有點出入。若要顧及朋友,
就非不擇手段!翟讓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戰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擇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發脾氣主要是不滿我去勾結美麗的女敵人,唉!一世人兩兄弟,
怎說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閨設在天香樓的另一位美人兒師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
今趟的先見之明比較靈驗點。」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世上我寇仲什麼都不怕,最怕就是見到陵少爺發脾氣不高
興。嘿!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們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你為何會這樣問呢?」
  寇仲沉聲道:「我們認識素姐,至少比認識李大哥早了個把時辰,所以該是與素姐
親近點。放著素姐這麼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愛護和照顧,我心裡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言無言時,風騷入骨的蕭大姐來喚道:「快到廳子來,有要事告訴你們呢!」

          ※         ※         ※

  艙底裡,眾人圍坐一桌,除蕭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雲玉真也首次參加。
  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時四目交投,神態親暱。
  蕭大姐肅容道:「剛收到最新消息,李密聲稱你們殺了他愛將『飛羽』鄭蹤,所以
頒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兩人的頭顱割下來。凡能用計將你們生擒活捉者,除賞
千兩黃金外,李密會用之為軍師;拿頭顱去領賞者,則可封作他的大將。」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覷。鄭蹤乃劉黑闥所殺,卻把賬硬算到他們頭上來,說到底只
是借口要殺他們。
  素素最怕李密,色變道:「怎辦才好?」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賬,他已是不知多麼走運,還欺到我們
兩兄弟頭上來。」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動氣,李密現在聲勢雄蓋天下,萬眾歸心。這麼公然頒下追
殺令,顯有不惜一切對付你們的決心。揚州事了後,小弟會安排兩位大哥避避風頭,切
不要意氣用事。」
  蕭大姐也道:「李密現在是最有機會成為皇帝的人,又懂收買人心,故天下豪傑,
莫不以他馬首是瞻。他這麼重賞之下,定有很多盲從之輩來找你們麻煩,識時務者為俊
傑,你們躲上一躲,絕沒有人敢說你們是膽小怕事。」
  看到兩人憤怒難平的樣子,比較熟悉他們性格的雲玉真道:「李密頒下『蒲山公令』
實屬不智,因為一天你們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時間愈久,對他的聲譽損害愈
大。最好你們能不時在這裡那裡亮亮相,那他就更騎虎難下。」
  這番話管用多了,寇仲點頭道:「好!他想趕絕我們,我們就誓與他拚爭到底,教
他睡難安寢,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而這件事卻使兩位大哥聲名更盛,現在已有人將你們與跋鋒寒、楊
虛彥、『多情公子』候希白這幾個人相提並論,認為你們是四閥的世家子弟外,最傑出
的後起之秀。」
  寇仲大樂道:「香小哥是聽誰說的?你曾上岸四處去偷聽別人說話嗎?」
  素素嗔道:「小仲!說話檢點些好嗎?」
  徐子陵歎道:「這小子今天太興奮了。」
  寇仲斜瞥了雲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兒師傅對我們那麼好,做徒弟的自然特
別開心。」
  雲玉真俏臉微紅,狠很回瞪他一眼。
  蕭大姐道:「趁尚有點時間才吃晚飯,不若我們商量一下怎樣應付那昏君的事吧!」
  寇仲卻岔開問道:「候希白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為何會有個這麼古怪的外號?」
  香玉山笑道:「問雲幫主就最清楚了!她與候希白曾有一面之緣。」
  雲玉真秀目掠過複雜的神色,輕輕道:「我不想提起這個人。」
  蕭大姐冷哼道:「什麼多情?只是處處留情罷了!奇怪是他歡喜勾三搭四,事實上
卻從沒有人聽過他曾和女子歡好。這人的來歷,比之楊虛彥和跋鋒寒更神秘。」
  話鋒一轉,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談正事了嗎?」
  徐子陵代答道:「蕭大姐請說。」
  蕭大姐橫了嬉皮笑臉的寇仲一眼,才道:「要令楊廣相信你們,首先要投其所好,
報喜不報憂。」
  香玉山接口道:「楊廣的情緒極不穩定,不時會從睡夢中驚醒,口呼冤鬼索命。就
算言笑甚歡時,也不能受半點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話聽不入他的耳,輕則杖責,重則斬
首。所以人人都順著他的語氣與喜惡說話。」
  素素問道:「他的武功厲害嗎?」
  雲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楊堅親傳,當然有兩下子。不過這麼多年被酒色蠶食身
心,現在能剩下多少斤兩就很難說了。」
  蕭大姐又細心指導兩人宮廷的禮儀,討好楊廣的方法,到侍婢捧上餚饌,才告一段
落。
  寇仲咋舌道:「這昏君真難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會你們記緊為香公仔療治舊患。」
  寇仲一面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
  徐子陵則爽快的答應了。
  香玉山自是千恩萬謝。
  後兩人到了艙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應得這麼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
拖著香小子,教他不敢胡作妄為的。」
  徐子陵歎道:「我只是為了素姐。」
  寇仲不滿道:「難道看不出那小子是為了想我們為他治傷,才故意討好素姐嗎?」
  徐子陵來到船頭處,手握圍欄的橫桿,深吸了一口沿河吹來的冰涼河風,沉聲道:
「若香玉山將來敢負素姐,我徐子陵頭一個不會饒他。」
  寇仲見徐子陵說得斬釘截鐵,知道此事再無討論餘地。改變話題道:「我們該怎樣
對付李密這狗賊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軍萬馬,否則能拿他怎樣?只是王伯當這個賤種我們
已奈何不了他,何況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現在他是迫到我們頭上來,所以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
班底,再極力招兵買馬,萬事無財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楊公寶庫』前,先向香小子要
一筆錢,有了錢自然好辦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是為了娘才做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錢?」
  寇仲大感沒趣,苦笑道:「唉!為什麼近來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徐子
陵伸手摟著他肩頭道:「要賺錢就憑我們的一對手去賺回來。橫豎有段日子我們要潛蹤
匿跡,索性去把我們藏在『學藝灘』那批私鹽起出來,運往西北發大財,有了錢後買間
大屋作為基地,那時你要閉起門稱王稱霸或是怎樣都可以。」
  寇仲立時雙目放光,興奮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趁老爹截斷了宋閥的財路,鹽價
大起時,我們狠很的賺他一筆,哈!今趟發達了!」
  足音從後而至,來的是素素。
  她擠到兩人中間,探手環抱著他們的腰,低聲道:「是否惱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惱姐姐什麼事?」
  素素垂首道:「惱姐姐迫你們去為香公子治病。唉!他的人品並不是你們想像那麼
差的。他還告訴人家少年時鬥蟋蟀的事,原來蟋蟀是有靈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前者趁機問道:「姐姐是否喜歡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紅了,大嗔道:「只是談得來吧!姐姐都說過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劇震道:「有禍了!」
  兩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見月照下的前方河道處,兩艘大船由支流駛了進來,攔在前
方,來勢洶洶。
  船上警報驟鳴。
  香玉山、雲玉真、蕭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幫的好手都奔了出來,到了三人身旁,一面
疑惑看著逐漸靠近的兩艘大船。
  香玉山皺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今趟他親自來,我們就有天大麻煩了。」寇仲
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嗎?」
  素素責道:「小仲呀?這時候還要說這種話?」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牽涉到爭天下,兒子與老子都沒有人情講,何況我們巴陵幫
又與李子通一向沒有來往。」
  徐子陵道:「我們也聽過這人,卻知得不夠詳盡。」
  雲玉真道:「李子通是東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長白山起義,渡淮後曾擁
杜伏威為領袖,後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與杜伏威反目,率眾佔據海陵,自稱上將軍,聲
勢極盛。」
  蕭大姐接口道:「他的『竹節銅鞭』形如長棒,名列『奇功絕藝』之林,可軟可硬,
專破內家真氣,非常厲害。」
  又柔聲道:「兩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若到艙內避避,讓我們來應付他們好了。」
  寇仲環目一掃,見船上的巴陵幫徒,無不嚴陣以待,豪氣頓起道:「那避得這麼多,
可否借把刀什麼的給我,小陵負責照顧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問道:「徐爺要什麼兵器?」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這才去了。
  雲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嗎?」
  徐子陵對她沒有半點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時來船離他們只有十多丈的距離,對方打出燈號,要求他們降帆停船。
  只見兩艘船的甲板和看臺都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聲勢洶洶,教人心怯。
  他們那搜船雖比對方大上一半,卻是以運貨為主,戰鬥時不但及不上對方戰船的靈
活,還會成為火箭矢石攻擊的顯著目標,因船愈大便愈難防守。
  形勢雖是別人強,但這麼輕易順從對方,又似不智之極。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勢力擴張到這裡來。」
  接著振臂喝道:「準備突圍!」
  巴陵幫徒轟然應諾。
  驀地一聲冷哼,竟把百多人的應諾聲蓋過,只聽一把剛勁十足的男聲由敵船傳過來
道:「請問是否二當家蕭銑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蕭大姐嬌笑應道:「原來真是李龍頭大駕親臨,蕭環失敬!」
  眾人證實果然是李子通來了,都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人稱『騷娘子』的蕭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今趟李
某人就按江湖規矩辦事,大家留個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會過來,忙吩咐手下不准動手。
  話猶未已,一個白衣人由敵船甲板騰空而起,越過十多丈的空間,穩穩落在他們船
頭甲板之上。
  眾人定神一望,見這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間,相貌頗為俊偉好看。偏是兩鬢星霜
花白,在河風吹拂下,白衣飄揚,頗有點瀟灑出塵的味況。唯一可惜處是雙目既細且長,
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覺,辜負了完美的臉貌輪廓。
  他們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氣,均感訝異。
  李子通負手而立,精光閃閃的眼睛徐徐掃過各人,最後落在徐子陵和寇仲處,旁若
無人的道:「你兩人乖乖隨李某去吧!保證你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這時兩艘敵艦靈活掉頭,一先一後,把他們的大船夾在中間。
  雲玉真施禮道:「巨鯤幫雲玉真,向李將軍問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經意的打斷她道:「原來是雲幫主,竟是長得這麼標緻,怪不得令江湖
這麼多好漢子迷戀不已。」
  他表面說得好聽,其實刻薄之極,暗指雲玉真是淫婦,很不客氣,亦表明不把巨鯤
幫放在眼內,眾人無不色變。
  雲玉真俏臉一寒,正要翻臉發難,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輩香玉山,家父香
貴,請問李將軍因何事要帶走晚輩這兩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語帶嘲諷的道:「即管爾父親來,李某都不須向他
請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還是李不通,想要我們聽命,
就拿點真功夫出來,我兩兄弟怕過什麼人來。」
  李子通見他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出奇地一點不以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
難怪老杜亦對你兩人另眼相看。不若我們訂個賭約,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內,破你兩人聯
手,你們以後就乖乖的跟著我,聽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過遞給他的鋼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
旁做狗呢!」
  李子通終於受不住,雙目殺機大盛,倏地移前。
  寇仲夷然不懼,運刀疾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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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貓燒須

  眾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那想得到寇仲對著李子通這樣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
要阻止,已來不及。
  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兩人曾聯手打敗宇文無敵,此事不知是誰洩漏出來,弄
得天下皆知。李子通雖自問武功高於宇文無敵,但豈無顧忌。現見寇仲孤身來犯,暗忖
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個小子還不是乖乖就擒。
  就在此時,一股砭膚刺骨的刀氣,迎面衝至。
  寇仲絲毫不理李子通已揚起分別拂向他兩邊耳鼓穴的長袖,認準對方面門,運刀閃
電劈去,既簡單直接,又是凌厲無匹。
  船上默默圍觀的人,竟因寇仲這一刀而生出慘烈懍駭的奇異感覺。
  李子通的地盤名副其實是打出來的,一生大小千百戰,什麼凌厲的刀法未見過,偏
是寇仲這一刀,似能緊鎖他心神,使他有種凶不起來的感覺。
  他乃武學大師,心中一動,已明其故。
  同時心中大為懍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氣神合為一體,融入刀法裡,臻至先天刀
氣的境界,才能生出這種驚人的威力。
  當下冷哼一聲,再不敢大意,收回雙袖,猛提一口真氣,往後仰身急旋。
  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對力,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側,並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
扣。招式精妙絕倫。
  眾人見寇仲迫得李子通變招迎敵,都忍不住齊聲喝采。
  素素則推了徐子陵一把,顫聲道:「還不去幫小仲。」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戰圈的外圍處。
  寇仲夷然不懼,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脈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鷹爪拂去。
  「砰!」
  兩人無花無假的交換了一招。
  寇仲悶哼一聲,踉蹌側跌。
  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飄走,到了船緣處才借力一點欄杆,騰空而起,老鷹攫小雞般飛
臨差點掉進河中的寇仲頭上,兩手由袖內探了出來,十指箕張,往寇仲天靈蓋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撲出援手,給前面的徐子陵張臂阻止,冷靜地道:「不用怕!」只有
他才看出寇仲藉著自己陰中含陽的真氣,徹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渾的內勁。
  李子通功走剛陽,恰好被寇仲的陰柔克制,故雖功力比寇仲深厚,仍不能傷他經脈。
  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兩人的距離,卻仍沒有出手。
  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才感受到徐子陵對他強大的威脅,使他處處保留,不敢對
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種很奇怪的感覺。
  似若他的一舉一動,半點都瞞不過這虎視眈眈的觀戰者,只要自己一個疏神,對方
就可以雷霆萬鈞之勢,命中自己的弱點破綻。
  偏是他不能出聲抗議徐子陵站得太近,因為早先曾說不怕他們兩人聯手應戰的。
  眼看要抓中寇仲,豈知這小子像腳下一滑的,游魚般靈活無比退移三尺,不但避過
他這一擊,還彈起來凌空一個觔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還要高出尺許,迥刀在空中畫
出一道弧線,掃往他脅側處。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從游魚領悟到的本領,終能融合在戰鬥裡。
  香玉山等見寇仲不但能避過李子通的攻擊,還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規,
有若隨手拈來,身法姿態更怪異無倫,都看得瞠目結舌,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亦心中暗歎,無奈下猛地抽出長三尺二寸的「九節銅鞭」,運功一抖,九節
鞭一縮一彈,「鏘!」的一聲,登時把寇仲連人帶刀,彈得風車般飛轉開去。但他自己
亦被那反震之力,差點似剛才寇仲般跌出船欄外,幸好左足一點欄杆,又再往寇仲撲去。
  徐子陵大喝一聲,沖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腹轟去,灼熱的勁風,與拳齊發,聲勢迫
人。
  李子通見他空手來對付自己橫行江湖多年的九節銅鞭,暗自冷笑,運功護著小腹,
居高臨下,一鞭往他後腦抽去。
  素素的尖叫立時響起。
  「蓬!」
  「啪!」
  徐子陵一拳擊中李子通小腹後,竟像能飛翔的鷹鷂般旋了開去,左掌則掃在鞭梢鋒
端處,把名列奇功絕藝的竹節鞭卸開。
  此時寇仲才由空中落下來,提刀又竄過來。
  李子通悶哼一聲,驚覺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熱奇勁,至少仍有四分一侵入
體內,駭然下立即運功抗禦,但已受了微傷。
  此時寇仲來了,凌空躍起,灑出一片刀光,朝他捲來。
  李子通做夢都想不到寇仲這麼快反撲過來。
  剛才他為了面子問題,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兩口血,才給徐子陵把握
到可乘之機,迫著硬捱了他一拳,吃上暗虧。現在寇仲卻像個沒事人般生龍活虎的殺到,
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懼意。
  他首次不敢再存輕視之心。暗忖假以時日,這兩個小子說不定比寧道奇更厲害;至
少照他所知,寧道奇在二十歲前絕沒有這兩個小子般厲害。
  他們的厲害處,在於沒有成法。像這樣子的聯手戰術,便從沒見過或聽人說過。
  李子通本身是個武學狂,最愛和人談論有關實戰的戰法,亦從沒聽到有人提過有類
似眼前所遇的情況。
  「噹!」
  李子通施出壓箱底本領,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來的大刀鋒尖處,就在此剎那,他連
續送出了九道勁氣,可知其勢的急勁。
  兩人錯身而過,互用手肘硬拚了一記。
  「砰!」
  寇仲足著地時,渾身一震,接著曲腿滾倒地下,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滾過去,所到處
均見觸目驚心的鮮血。
  素素狂奔出來,不顧一切的向寇仲追去,誰都以為他受了重傷。
  李子通這才足尖點地,背著寇仲,面對著狂奔過來的素素,卻沒有攔阻。
  他身為一方霸主,這點風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從天而降,臉容無憂無喜,靜若止水,雙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李子
通剛把差些兒奪喉而出的一口鮮血吞回肚內,免致當場出醜,同時首次對自己孤身犯險
的托大,生出後悔之意。
  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進眼前這劣境裡。
  適才他第二次全力出擊,希冀以獨門氣功的看家本領「九節蕩」重創寇仲,但亦再
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機。
  他已大致摸到兩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種微妙契合的內功路子。心知肚明剛以陽
勁勉強化去寇仲的陰勁,此刻勢難立即再化陽為陰,以應付徐子陵偏陽的真氣。
  心欲閃避時,驀地發現徐子陵的掌風暗含奇異的黏勁,假若閃避,對方便會受氣機
牽引,不但勢道加強,還會鍥而不捨,直至遇有宣洩的對象。
  他的駭然震驚,實是說也不用說了。
  當下強行喝道:「好膽!」
  反手兩鞭,先後點中徐子陵掌心處。
  徐子陵慘叫一聲,口噴鮮血,斷線風箏般往後拋飛,越過了素素,往寇仲投去。李
子通則蹌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臉,好使前方離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終
壓不下噴出來的一小口鮮血。
  三人交手到這刻尚未過十招,但人人都生出廝殺得日月無光的感覺。
  寇仲眼看要滾入旁觀的巴陵幫眾群內,竟又彈了起來,一把抱著徐子陵,這才同時
坐在地上。
  在這電光石火的時間中,兩人的真氣水乳交融地在兩個身體間互為交換,內傷立時
痊癒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強站定時,素素撲在兩人身上,放聲大哭。
  香玉山、蕭大姐和雲玉真則一瞬不瞬盯著李子通,蓄勢以待,任誰都看出李子通為
了擊倒兩人,已付出慘痛的代價。
  李子通正猶豫應否不顧顏面,發訊號召手下過來助陣時,寇仲和徐子陵已扶著素素
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子通果然有點道行,讓我們再戰一百回合。」李子
通聽他中氣十足,暗駭長生訣道功的厲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銳利神色,掃過眾
人,哈哈笑道:「難怪老杜如此推許你們,果然有真材實料,令李某都不由生出愛才之
心,此事到此作罷,祝各位順風順水。」
  他在黑道打滾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難以生擒兩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對他們的
追殺令,心想你們能活多久,此時賣個人情,日後也好見面。且可避過與勢力龐大的巴
陵幫結下樑子。
  而他更有另一個想法,假若兩人不死,不出數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頂級高手,這種
敵人,一個也嫌多,何況是兩個。於是打消了召手下來再作強攻的念頭。
  香玉山等均感愕然,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風。
  李子通再一抱拳,騰身而起,安返己船。
  看著兩船遠去,眾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擁著素素,喜叫道:「打勝了!打勝了!」
  雲玉真和蕭大姐入房看兩人時,徐子陵和寇仲正臥在床上,素素則坐在床沿和他們
閒聊,洋溢著無限的溫馨。
  兩女坐到一邊的椅上,蕭大姐嬌笑道:「原來你們真是這樣厲害,連李子通都給打
跑了。」
  寇仲扮作謙虛道:「他只是知難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會知道我們在船上呢?」
  雲玉真答道:「玉山正在為此事盤問手下,看會是誰作內鬼。」
  蕭大姐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解決,以李子通的為人,儘管表面說得漂亮,說不
定會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殺人。」
  素素猶有餘悸道:「嚇死人哩!小仲噴了這麼多血出來。」
  又瞪著臉色仍帶蒼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沒事嗎?」
  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沒事。不過今晚卻難替山小哥療傷了。」
  素素道:「到你完全復元再說吧!」
  蕭大姐道:「明早就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會再出事吧!」
  寇仲笑嘻嘻瞧著雲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覺了。」
  雲玉真俏臉微紅,大嗔道:「你睡覺關人家什麼事?」芳心內卻浮起剛才他對看李
子通時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戰術。比對起獨孤策應付杜伏威的窩囊,不由作
出此高彼低的比較。
  寇仲跳下床來,向素素道:「讓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
  蕭大姐橫了寇仲充滿暗示和狐媚的一眼,曠道:「人家剛來,你就要去睡覺嗎?」
  寇仲心中大樂,知道由於剛才的表現,已令這騷女人對自己刮目相看,連神態都不
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後,大姐到小弟的臥房來談心吧!」
  雲玉真生出妒意,卻苦於適才說得太僵,難以轉彎改口。
  蕭大姐笑起得似花枝亂顫般道:「待本姑娘訓導你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內傷最忌酒
和色,我還要你去對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
  素素立時俏臉飛紅,責怪的瞪了眼寇仲。
  寇仲也大感尷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著寇仲,出房去了。
  剩下徐子陵、蕭大姐和雲玉真,一時靜了下來。
  蕭大姐看著徐子陵俊偉的儀容,忽生奇想:暗忖這年青高手若再成熟一點,配著他
那種孤傲瀟灑的氣質、筆挺的身型,必是能教任何女人傾心的超卓人物。只是他對女人
遠不像寇仲的興致勃勃,不過這反是他特別引人的地方。
  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為何竟能相處這麼融洽。」徐子
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兩女離開,沒好氣的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
慣了互相遷就。」
  雲玉真好奇問道:「你們從來不吵架嗎?」
  徐子陵更不耐煩地隨口答道:「當然有吵架,不過氣消了就沒有事了。」
  兩女聽出他口氣,知機告退。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想到近日與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來愈大,又歎了一口
氣。
  假若寇仲真要招兵買馬,爭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幫他還是不幫他呢?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驚人實力,不但智計過人,謀略出眾,而且口氣了得,手
段圓滑。無論自己如何冷嘲熱諷,責他怪他,這小子仍能毫不動氣,雄辯滔滔,更懂見
風轉舵,教人難以真的生他的氣。
  寇仲就是那種天生領袖魅力和氣量的人,假以時日,說不定李密、杜伏威等都會給
他比下去。
  可是愈練長生訣,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對女子的愛慕之心,都愈趨淡泊。
  只希望能找個人跡不至的勝地,全心全意鎖研武道,看看最後能攀上什麼境界。
  此時有人敲門,雲玉真的聲音道:「可以再談兩句嗎?」
  徐子陵雖不情願,卻很難對人這麼無禮,只好答應。
  雲玉真關上門後,坐到床沿,低頭細審他愈來愈有男子氣概的臉龐,柔聲道:「你
是否很討厭我這美人兒師傅呢?」
  徐子陵與她對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給人騙過,會有什麼感受呢?那晚雲幫
主與獨孤策鬼混和說話時,我兩個正躲在一角,才決定要逃走的。」
  雲玉真「啊!」的一聲,連耳根都紅透了,手足無措道:「原來是這樣,難怪寇仲
會對我不規矩,而你卻心生鄙視。不過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個幫,若沒有強硬的靠山,
早給人兼併了。」
  接著一臉渴望的道:「江都事了後,我可安排你們藏身處,包保穩當。」
  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納他兩人,以壯大巨鯤幫之意。心中一動,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計
前嫌去逗雲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鯤幫收歸旗下,成為他所謂的「班底」部分,否則早
前不會在說起雲玉真時,牽扯到不擇手段這方面去。
  寇仲變得愈來愈厲害了。
  雲玉真探出玉手,撫上他的臉頰,柔聲道:「好好的想想吧!」
  徐子陵待她手觸門扣,忽道:「寇仲怎樣對你不規矩呢?」
  雲玉真俏臉飛紅,還以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麼壞,教人家怎麼說呢?」
匆匆逃走了出去。
  徐子陵閉上眼睛,心中一陣不舒服。
  寇仲在說謊。
  他所說只摸了雲玉真的手,是試探自己對這事的反應。
  若他估計不錯,寇仲將會施展手段,使雲玉真向他臣服。
  寇仲愛的是李秀寧,絕非雲玉真。
  這就是他所謂針對敵人的不擇手段。
  忽然間,他感到與寇仲的距離更扯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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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隋帝楊廣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馬車,由蕭大姐、香玉山陪他們進城,素素則和雲玉真坐在另一
馬車上,別有安排。
  獨孤盛怕宇文閥預知風聲,阻撓兩人入宮,親來迎接。
  這獨孤閥僅次於獨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個五十來歲,矮瘦若猴的小老頭,
但那對似開似閉的眼睛深而亮,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閒之輩。
  他對寇徐兩人客氣而保持距離,反是對蕭環和香玉山相當親切,顯然不大把寇徐放
在眼裡。
  在獨孤盛和百多名禁衛簇擁下,隊伍進入揚州城。
  寇仲和徐子陵重回舊地,登時有心癢難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車外,找兒時的敵
敵友友打個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兩人耳旁道:「我們真夠運,楊廣今天剛好在宮裡,你們不知道吧!自從
稱帝后,他沒有一天停息過,不是出遊,就遠征,攪得天怒人怨,神惱鬼愁,否則不會
人人都造反了。」
  蕭大姐歎道:「現在他將西京長安交給孫子代王楊侑,東都洛陽則由另一孫子越王
楊侗管治,自己卻躲到這裡來,怕得連洛陽的十六院夫人都棄而不顧。那知杜伏威打到
歷陽來,李子通又直迫江都,天下再無他的樂土。」
  香玉山沒好氣的接著道:「代王越王,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一歲,竟要分別掌管西東
兩京,權柄還不是落在權臣如楊世充等人手上嗎?若楊廣有什麼三長兩短,天下會比現
在亂上十倍。」
  寇仲聽得雙目發光,給徐子陵看在眼裡。馬車忽然停下。
  獨孤峰在窗外道:「聖上剛去了臨江宮,我們要改變行程了。」

          ※         ※         ※

  自楊廣登基後,下旨修築他曾任總管的揚州城,改官名為江都。不但擴城廓,廣興
宮殿,修植園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處,建有歸雁、回流、松林等「蜀岡十宮」。
  不過最宏偉的是另行在長江岸邊建設的臨江宮,只要楊廣心血來潮,不管早晚,都
會到那裡觀賞長江的美景。
  寇仲和徐子陵進謁這歷史上把家當敗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時,他正偕同寵愛的妃子蕭
玉和朱貴兒在可俯覽長江的殿台處飲酒作樂,渾忘了外邊兵連禍結鬧得的風風雨雨。
  寇仲等在廣場下車,只見守衛森嚴之極,獨孤盛親自搜查過他們沒帶兵器後,才領
他們進宮,香玉山和蕭大姐卻要留在宮門處。
  獨孤盛領他們穿廊過道,長江水流澎湃的聲音,隱隱夾著樂曲悠揚之聲從前方宮闕
連綿處傳來。
  兩人還是初到這麼雕樑畫棟、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的地方,一時目不暇給,又是進
退失據。
  寇仲低聲道:「這就叫榮華富貴了。」
  前面的獨孤盛冷喝道:「不要說話!」
  寇仲嚇了一跳,連忙噤聲。
  徐子陵心中卻想,鬼才要住在這喧聲吵耳,俗氣煩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窮谷中
有茅屋作棲身之所,有風月鳥獸相伴,於願已足。
  宮內守衛處處,哨樓均有人站崗,若非有獨孤盛帶路,確是寸步難行。
  望江台在望時,前面迎來一名官員,截著他們。
  此人長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間,經獨孤盛介紹,原來是現時最得楊廣寵信
的侍臣之一的內侍郎虞世基。
  寇仲和徐子陵見他腳步浮浮,知他不但不懂武功,還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
不禁風的模樣。
  照理內侍郎該是太監頭子,但這人的外貌卻沒有真正太監的陰陽怪氣,教人難解。
  虞世基打量了兩人後,向獨孤盛道:「果就是他們了。」
  獨孤盛點頭應是。
  寇徐兩人這才知道有虞世基參與此事;看來楊廣的另一個寵臣御史大夫斐蘊亦該是
參與這針對宇文閥行動中的中堅分子。
  虞世基再仔細端詳兩人後,道:「先把賬簿給我,你們兩人到偏殿等候,時機到了,
本官自會來帶你們去朝見聖上。」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不情願地把賬簿掏了出來,送入虞世基手中。虞世
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間時,哈哈笑道:「盛將軍我們今趟真是得寶了,倒要看看宇文閥
還能風光多久。」
  獨孤盛聽得拈鬚微笑。

          ※         ※         ※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裡待了足有兩個時辰,等得太陽快將下山,仍不見虞世基或
獨孤盛來領他們去見楊廣。
  殿院四周都有禁衛把守,他們就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裡。
  徐子陵靜坐一角,看著寇仲不安的來回踱步,皺眉道:「多點耐性好嗎?」
  寇仲停在他身前,歎道:「可能我們是來錯了,現在連賬簿都給了人,還不知怎樣
才可離開。」
  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們尚有利用價值,他們就要倚靠我們。這些人確是本
末倒置,外邊鬧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鬥倒身邊的其它人,難怪義軍聲勢日盛了。」
  頓了頓道:「我最擔心的就是素姐,待會見過那昏君後,我們便設法離開這裡與素
姐會合,立即有那麼遠走那麼遠。無論宇文閥是否被扳倒,此地都不宜久留。」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說得對。宇文閥若被下旨抄家滅族,必會惹起軒然大波,
宇文化及等必會全力反撲,那時江都不亂成一團才怪。」
  徐子陵道:「別忘記老爹和那李不通都在對江都虎視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亂,必
會揮軍攻來,唉!想想都令人害怕。」
  寇仲不知想到什麼,默然無語時,虞世基來了。與他同來還有個大胖子官兒,眼細
臉寬,又長了個酒糟鼻,一副奸人臉孔的模樣。
  虞世基興奮道:「兩位小兄弟來見過御史大人。」
  寇仲和徐子陵聽他稱自己小兄弟,頗有點受寵若驚,想到這就是虞世基的拍檔斐蘊,
忙依蕭大姐教過的方法行禮。
  斐蘊擺出慈和的樣子,呵呵笑道:「兩位小兄弟立下大功,異日本官必會奏請聖上,
重重有賞。」
  虞世基道:「打鐵趁熱,聖上該已看過賬簿,現在就帶兩位小兄弟去晉見聖上,但
千萬不要提及賬簿的事,就算聖上問起,你們也要裝作不知有這回事。」
  寇仲與徐子陵面面相覷,同時明白過來,賬簿這大功已給這兩個奸佞小人冒領了去。
  斐蘊笑道:「兩位小兄弟該是明理的人,以後好好跟隨我們,包保你們榮華富貴享
之不盡。來吧!」
  兩人對視苦笑,無奈的跟在他們身後。
  領路而行的斐蘊忽壓低聲音說話,兩人忙功聚雙耳,立時聽得一字不漏。只聞他道:
「洛陽一天就來了三封告急文書,王世充真個混賬,是否想我們給斬首呢?我把文書通
通燒了。」
  虞世基道:「還有頭痛的事呢,剛才禁軍統領司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闖到望江台
見聖上,說什麼禁衛軍糧餉被人從中剝削,士卒餐飽餐餓,兼之他們多是來自關中,知
李閥起兵作反,擔心家鄉有事,成股成股的逃離江都,要聖上下旨安定軍心呢。」
  斐蘊笑道:「幸好剝削軍糧的人是聖上自己,我們只是代為執行,不會上身。嘻!
聖上是否命人用棍將司馬德戡那不識時務的傢伙打出去呢?」
  虞世基道:「不知聖上是否轉了死性?又或知道禁衛軍中郎將竇賢亦率部下逃了,
故清楚事態嚴重,只責成司馬德戡立即把竇賢追回來,否則就要他以自己的人頭作抵,
真希望竇賢能走快點!」
  這時已步上望江台的台階,虞斐兩人終止談話。
  後面的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中駭然,楊廣確是昏君,否則怎會有虞世基和斐蘊這種
奸臣出現。
  「小民寇仲、徐子陵帶到!」
  門官唱喏聲中,兩人跟虞世基和斐蘊來到楊廣龍座所在的石階下,三跪九叩,禮畢
時門官又唱:「平身!」
  兩人隨虞世基和斐蘊站起來,定神一看,立時呆了眼睛。
  只見寬達二十丈的龍台上,坐滿了美麗的妃繽姬娥,少說也有五六十人,眾星拱月
般圍在高踞龍座,正忙於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楊廣。
  獨狐盛昴然立在台階下,接著就是團團圍守高台的禁衛軍,把楊廣與寇仲、徐子陵
分隔開來。
  楊廣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後,往階下瞧來,對寇仲和徐子陵似視若無睹的,瞪
著斐蘊笑道:「斐卿家來了,快助朕解決眼前這問題。」
  虞世基恭身諂笑道:「聖上,這兩位……」
  楊廣不耐煩地打斷他道:「朕知道了,其它事待會再說。」
  在宮燈照耀下,楊廣的臉色比療傷前的香玉山更難看,蒼白得像個死人。年紀看來
只有五十上下,膊頭高聳,雖穿起鮮艷的九龍袍,頭頂高冠,卻給人似穿了壽衣的頹廢
感覺。
  任誰都可看出他氣數已盡,時日無多。
  斐蘊忙道:「聖上賜示!」
  楊廣歎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什麼不好?南臨大江,崗巒起伏,風光怡人,自
古便是江淮第一勝地。偏是軍士逃者日眾,連竇賢都私自逃了,卿家評評是何道理?」
  今回連斐蘊和虞世基都無言以對,其它人更是噤若寒蟬,怕招來橫禍。
  斐蘊不能不說話,乾咳一聲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謠言,煽動軍心。微臣定會查
個一清二楚,報上聖上。」
  楊廣冷笑道:「誰能煽動朕的軍隊,想朕南征北討,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麗,
軍功蓋世,將士敬服。朕才不信他們會聽信閒言。快給朕徹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用肘輕撞了徐子陵一下,裝了個吾不欲聽之矣的表情。
  楊廣似是沒有焦點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兒為何表情古怪,竟對朕侮
慢不敬。」
  楊廣和虞世基陪兩人一齊魂飛魄散,怕的當然是這兩個證人未及作供,已給楊廣命
人推出去斬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勢,表示準備隨時突圍逃生,豁了出去。當下連頭都沒磕
一個,笑嘻嘻道:「可能是聖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會往深處想。我們這些簡單的蟻
民,想的事自然簡單得多。剛剛小民就是想不透聖上高深莫測之處,所以才會皺起自己
那塊小臉兒。」
  眾人暗裡齊聲叫糟,楊廣最忌人語帶諷刺,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
  楊廣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貴兒在這等情況下,亦不敢插嘴幫寇仲。
  獨孤盛卻是心中暗歎,要由自己親自處斬兩人,真不知該如何向巴陵幫交待。一眾
期待下,楊廣果然沉下臉來,冷冷道:「什麼高深與簡單,小子究竟意何所指?」
  寇仲表面從容不迫,暗中則在提聚玄功,淡淡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聖
上般在這裡左擁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兒漢。」
  這時無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來瞧寇仲,因為他做了在楊廣前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
說了「真話」。
  楊廣愕了一愕,接著大力一拍龍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後合,像個小孩子般道:「果
然簡單!果然簡單!」
  眾人的心都隨他的笑聲急上急下,因知他殺人前最愛狂笑。
  徐子陵向寇仲微一點頭,提醒他隨時要溜。
  笑聲倏止。
  楊廣還多咳兩聲,任由朱貴兒和蕭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來的淚水。
  這才對寇仲瞧下來道:「朕等這些做皇帝的,個個都要日埋萬機,所以腦筋慢點都
會禍國殃民。為今小子你說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對策。人來!」
  眾妃均奉承地咕咕嬌笑。
  獨孤盛還以為自己恐懼的事終於發生了,恭身應道:「獨孤盛在!」
  楊廣愕然道:「這件事卿家做不來的。人來!」
  眾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無論在朝廷還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獨孤盛,為何連處死兩
個人這麼簡單的事都會做不來。
  斐蘊和虞世基硬著頭皮同聲應道:「聖上賜示!」
  楊廣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處及周圍徵集所有已寡之婦,待字面未嫁之女,又或
尼姑女道士,適數配與朕的軍士,以安定軍心。」
  寇仲和徐子陵登時色變,這回豈非會害死很多人?
  豈知斐蘊和虞世基立即叫絕叫好,大讚聖智高明。哄得楊廣拈鬚微笑,聖懷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聖上!」
  楊廣冷哼道:「夠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時間處理國事,給朕全退下去。」
  門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聲謝天謝地,和斐蘊一人一個硬扯著寇徐兩人溜出宮來。
  離開望江台,寇仲掙開虞世基道:「我們的事還未說,怎可以走呢?」
  斐蘊抹了額頭的冷汗,怒道:「差點給你這胡亂說話的奴才害死,哼!」
  寇仲雙目一寒道:「你喚我作什麼?」
  斐蘊勃然大怒,卻給虞世基截著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為已過去的事爭執?」
  轉向寇仲道:「你的頭仍在頸上,好應酬神作福,還要再多嘴逞強嗎?現在本官
先安排你們用休息,揀幾個既標緻又善解人意的宮娥來侍候你們。一有機會,我們再
安排你兩位去見聖上。」
  徐子陵對這兩名大奸臣實是深痛惡絕,沉聲道:「只憑那本賬簿和兩位三寸不爛之
舌,已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們兩個留此尚有何作用,我們決定要走了。」
  斐蘊仍怒視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樣子,只要看著他的大肚腩,確有可吃下小半個寇
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蘊和寇徐兩人之間,做好做歹道:「只是一點小誤會,兩位小兄弟千
萬別意氣用事。」
  寇仲冷冷望了斐蘊一眼,平靜地道:「小陵說得對,我們要走了!若硬要我兩兄弟
留下,那就連我都不知道下趟見聖上時會說些什麼話。」
  斐蘊冷笑道:「竟來威脅我們。」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蘊一眼,同時打個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遲點再對付這兩人。
並且換上笑臉,道:「兩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賬簿雖給了聖上,但他何時才會翻閱,
卻是連聖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沒告訴聖上嗎?」
  虞世基道:「當然說了,但聖上卻像是沒聽到,忙著與蕭妃親嘴狎玩,只命我們放
下來,讓他有閒時再看,所以我們仍要仰仗兩位。嘿!聽玉山說,宇文化及是你們的大
仇人,大家都是同仇敵愾,不要再為這等小事介懷嘛!」
  寇仲詢問徐子陵道:「你怎說就怎辦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反臉動手,否則絕離不開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兩個人,還
可來個強闖碰碰運氣。但因要顧慮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這口氣。勉強道:「好吧!不
過我們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宮女來侍候。」
  虞世基吁出一口氣道:「完全沒有問題,一切如你們所求。」

          ※         ※         ※

  寇仲躺在靠窗的長臥椅上,細聽長江傳來的水流聲,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
享受。」
  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憑窗觀看殘冬的星空,失聲道:「見到楊廣這樣子,你還有興
趣當皇帝嗎?」
  寇仲跳了起來,來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與他同賞宅外的夜空,道:「趁此宮內
長夜,可否讓我寇仲表露點心聲。」
  徐子陵戒備地道:「不准說謊!」
  寇仲愕道:「我以前說過謊嗎?」
  徐子陵歎道:「這至少是第二句謊話。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兒師傅的纖纖玉
手。」
  寇仲老臉一紅道:「你不是去問過那婆娘,老子摸了她什麼地方這種尷尬的問題吧?」
  徐子陵一步不讓地冷笑道:「終承認曾撒謊了?」
  寇仲沒好氣道:「這些男歡女愛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細節鉅細無遺的全告訴你。」
  徐子陵淡淡道:「好像從沒聽過仲少說過喜歡她呢?」
  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點不老實,嘻!我從來就不是老實人,你
陵少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了他的用心,暗忖這已足夠。回到原先的話題道:「你
有什麼心聲須向我發表。」
  寇仲捧腹笑著站起來,坐到椅子扶手處,手按徐子陵肩頭,虎目神光閃爍,凝窗口
外園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話雖是那麼說,但我卻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爭
霸天下這難得的遊戲裡。這是沒有規則的遊戲,在這年頭仁義道德只是用口來說的,而
不是用於實際的行動上。誰的勢力夠強,誰的拳頭夠硬,誰就可稱王。」
  徐子陵默然片晌,緩緩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個不甘寂寞的人,你需
要的是刺激和挑戰;你需要別人尊重你,討好你。你從不怕任何人……」
  寇仲截斷他道:「錯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若你變成我的敵人,我會
睡不安寢。」
  徐子陵淡然道:「那時你會否不擇手段把我除去呢?」
  寇仲笑得差點噴飯,喘著氣道:「首先是你絕不會變成我的敵人,最多是不理睬我
吧!我寇仲就算能對任何人無情,但卻難對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亂想了,想想怎
樣脫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們見完楊廣後,步出殿門時保證每邊各殺出
幾百名刀斧手,將我兩個糊塗蟲搗成肉醬。」
  徐子陵向他打個眼色,伸伸懶腰打個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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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事機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頹然道:「那兩個狗雜種也算毒辣,守衛嚴密得連蒼蠅都飛不出去。」
  他們寄居處是位於臨江宮西南隅的花園內,西南兩邊是毫無遮掩的曠地、高牆和哨
樓。東面是個大花園,北面則是十多叢無路可通的大竹樹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個花
園。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來,亦摸清楚了形勢,歎道:「唯一方法是硬闖高牆,殺將出
去,不過由這小院到高牆處足有三十丈的距離,恐怕未抵牆腳已給哨樓上放的亂箭射死,
又或給對方的好手截著脫不得身,花園的情況怎樣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該不用問都知道是什麼情況;花園內布的是暗哨,
共有四起,兼之燈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只是癡人說夢,這定是獨孤盛親手
佈置,防我們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這樣都走不了,實大損我們揚州雙龍的威名。更被那兩個狗雜種
小覷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沒有想過,即管逃了出去,我們還要闖過城防那一關,且在
城內,還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輕笑道:「放心吧!美人兒師傅是不敢騙我的,早和我約好了在城中遍佈暗記,
使我們可輕易找到她們所在處。這就叫不擇手段的好處。」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寇仲分析道:「這裡的守衛看似森嚴無比,但我們卻清楚那些禁衛軍心散漫,人人
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試想假若我們忽然失蹤了,看守我們的禁衛會怎麼做呢?」
  徐子陵雙目立時亮起來道:「他們會以為是楊廣命獨孤盛看守我們,如此失職,不
全部給楊廣殺頭才怪?自然是集體開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這計策在平時可能派不上用場,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顧忌,才
不敢輕睪妄動!橫豎尚有幾個時辰才天亮,我們索性待他娘的兩個時辰,待那些守衛又
冷又倦時,才進行我們的大計吧。」

          ※         ※         ※

  寅時末,卯時初。
  「呼呼!」兩聲,兩道黑影先後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幾盞
風燈同時熄滅。
  接著是竹枝斷折的混亂聲響,驚動了所有守衛。
  獨孤盛今趟派駐於此看管兩人的禁衛中,不乏好手,立時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後追
捕兩人,卻連鬼影都找不到。
  禁衛裡無人不熟知楊廣脾性,不敢鳴鐘示驚,只紛紛在四周搜索,亦有人進入兩人
居處,匆匆察看,肯定無人後再加入外邊的搜捕行動。
  半個時辰後,幾個頭子聚在一起商議,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什麼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這裡必死無疑,逃走尚有一線生機,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實上人人均有此心,這刻給他說出來後,百多禁衛一哄而散,攀牆走個乾淨。
  這時寇仲和徐子陵才從床底鑽出來,前者笑道:「該還趕得及去吃貞嫂弄的包子呢!」

          ※         ※         ※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鑽入城內時,天才微亮。
  兩人重回舊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奮。
  寇仲奇道:「當日宇文化及靠獵犬追蹤我們,該找到這個秘密出口,為何不使人堵
塞了這出口呢?」
  徐子陵正運功把濕透的衣服迫干,隨口道:「或者他想留下這秘道供自己不時之需
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運什麼功呢?我們到故衣陳那處偷兩套衣服吧!讓這吝
嗇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兩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識途老馬的竄房過屋,迎著冷
風,朝故衣陳在城東的老店子奔去。

          ※         ※         ※

  他們的如意算盤,竟然落空。
  到時才知故衣陳和附近的十多間鋪子全給徵用了作隋兵的宿處。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這些賊兵就像蝗蟲般把揚州蛀蝕得百孔千瘡,體無完膚。唉!
貞嫂長得那麼標緻,希望沒給那些賊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發,掠出橫巷,往巿集趕去。

          ※         ※         ※

  貞嫂的檔口果然沒有了,變了個蔬果檔,巿集仍是那麼熱鬧,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臉
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著那蔬果檔的老闆問道:「以前那賣包子饅頭的嬸娘到了哪裡去?」老闆
苦歎道:「當然是走了!只有我這無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這裡捱命,不過若再把我這批
貨搶光,明天我也要試試沖城門了。」
  旁邊另一攤檔的老頭道:「客官問的是否老馮呢?你是他們的親戚嗎?」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頭搖頭歎道:「他們壞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聖上剛到江都,他們就給征了到宮
內作廚子,以後就沒聽過他們的消息。」
  徐子陵雙拳緊握,掉頭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巿集的人潮裡左轉右鑽,叫道:「你要到哪裡去?」徐子
陵憤然道:「我要把貞嫂救出來。」
  寇仲一把抓緊他臂膀道;「冷靜點!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嗎?」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來,立即有人在後面推看兩人道:「不要擋路。」
  兩人忙擠出巿集,離開那擁迫囂嚷的地方,他們都感覺腦筋清醒了點。
  寇仲提議先醫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間酒樓坐下,胡亂塞了幾樣包點後,寇仲道:「無論你做什麼事,我都
會支持你,但切不能魯莽,首先要解決素姐的問題,我們才能放手大幹。」
  又歎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將變成個爛攤子,若沒有人出頭一統天下,老百姓
還不知要受多麼大的苦楚。一個不好突厥人殺入中原來,我們漢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殘酷
統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們便出來打江山,為無辜的老百姓盡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遠了,現在更不是討論這事的時候,我們這麼溜出
來,你以為獨孤盛肯放過我們嗎?跟前是快點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兩個肉包子,站起來道:「你負責去買兩套乾淨的衣服,我去找暗記,待
會在麻公巷東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著他道:「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來好有個照應。」
  寇仲道:「兩個人一起太礙眼,又易被舊相識認出來,還是分頭活動穩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         ※         ※

  寇仲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著,不時遇上一隊又一隊的隋兵,婦女差點絕跡街上,有
的只是上了年紀的。只此就可知為甚那麼多人要離開揚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義軍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嚇了一跳,循聲瞧去,只見有人躲在橫巷向他招手。
  寇仲猶豫片晌,才走過去,一名年紀比他大上一點,黝黑紮實,看來頗有兩下子武
功的年青壯漢抓著他雙肩道:「原來真是你,初時我都不敢肯定。嘿!看來你是好食好
住呢!」
  這人名叫桂錫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輩分的混混,少時曾一起和另一幫混混火並
過好幾趟,不過都是以敗北收場。但他們幾個人的關係頗不錯。
  寇仲見他穿上竹花幫的服飾,襟頭還繡了三塊竹葉,訝道:「你何時升了作香主?
豈非爬了很多人的頭。」
  桂錫良答道:「全賴幫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這該是好事,為何要唉聲歎氣?」
  桂錫良道:「這麼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嗎?這兩年你究竟躲到哪裡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問題。」
  桂錫良悶哼道:「我說什麼都是個香主,該是誰先答對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嗎?就讓你充個夠吧!這兩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
威、翟讓都和我們握過手喝過酒。哈!輪到你說了。」
  桂錫良顯然當他吹牛皮,嘖嘖連聲道:「你這小鬼長得比我還粗壯,可惜仍像以前
般不長進。唉!你知否幫主兩個月前給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將天仙樓的玉玲
交出來,還把她送走哩。」
  寇仲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
  桂錫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漢有他娘的屁用。現在我幫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來
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來時,可作為內應替幫主他老人家報仇。」
  寇仲雙目亮了起來,壓低聲音問道:「已選出新幫主了嗎?」
  桂錫良歎道:「選什麼鬼幫主呢?現在我們是一盤散沙,不過我們約定了等昏君死
後,會在丹陽集會,看看可否選出新幫主來。」
  這時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條大街,桂錫良停步道:「我是見不得光的。記得幸
容那傢伙的家嗎?我就躲在那裡。」
  寇仲順口問道:「言老大呢?」
  桂錫良道:「還好意思問?你兩個不知偷了官家什麼東西,牽連了百多人,自那事
後,就從沒有人見過他們了。聽說是與宇文化及有關的,是嗎?」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放心吧!我保證宇文化及沒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
他來開刀呢。」
  桂錫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內,幫主死
前和他關係很好,便說過他連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變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個女人。」
  桂鍚長道:「當然是最美的,否則為何要冒險去偷,嫌命長嗎?」
  寇仲心叫糟糕,楊廣身邊最美的是蕭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幫的人,該沒有問題。
但若是蕭妃,那宇文化及就該知道他和徐子陵已專程到江都來媾害他。
  愈想愈驚下,那還有心情和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         ※         ※

  徐子陵兩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後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憤然道:「什麼綢緞成衣和故衣鋪都給搶掠一空,關門大吉。人人都說昏君
去到那裡,那裡就沒有法紀,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臉色為何如此難
看。」
  寇仲探頭外望,一批隋兵剛經過。壓低聲音道:「你看這些隋兵有沒有異樣?」
  徐子陵還以為他指的是獨孤盛等派人來拿他們,應道:「看來沒什麼,照我看現在
軍心散亂,就算有命令下來,亦不會有人肯用心執行。」
  寇仲歎道:「我不是擔心這問題,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風聲,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快!我們去找素姐,路上再說吧!」

          ※         ※         ※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處是城外南郊,離長江不遠,有起事來,無論從水路或
陸路離開,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卻是巴陵幫在此的秘巢。
  兩人跨進院內時,立感氣氛有異,其中一個巴陵幫頭目低聲道:「獨孤盛、斐蘊來
了。」
  寇仲早猜到有這情況,哈哈一笑,夷然不懼地舉步走入廳堂。
  跟在後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覺,自己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個小子,而是可面對任
何強橫敵人的硬點子了。
  獨孤盛大馬金刀的坐在廳堂正中處,一邊是香玉山、素素和蕭大姐,另一邊則是臉
色不善的斐蘊。卻不見雲玉真。
  兩旁各立著五、六名錦服長袍的大漢,一看便知是禁衛中的高手。
  獨孤盛雙目厲芒閃閃,沉聲喝道:「你們兩個這是什麼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環目一掃,笑嘻嘻道:「我兩兄弟也想知道是什麼意思,歡喜就罵
我們作奴才,又看監犯般管我們,嘿!大家來評評理吧。」
  香玉山關切地瞧了嚇得臉無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來道:「寇兄和徐兄回來就好了,
這只是一場小誤會,來!坐下再說。」
  斐蘊大發官威,一掌拍在扶手處,喝道:「什麼誤會?玉山你給本官坐下,先把事
倩弄清楚。」
  徐子陵見素素受驚,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為何此刻仍要糾纏不休,聰明
的現在立即各自溜走,遲則恐怕不及。」
  獨孤盛聽他話中有話,伸手截著要發作的斐蘊,沉聲道:「徐兄弟可否說得明白點!」
  寇仲插入道:「我剛聽到消息,聖上的寵妃中,有人暗與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們
的計劃,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會怎辦呢?」
  各人同時色變。
  斐蘊亦壓下怒火,問道:「這消息從何而來?知否是那個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幫的人說的,聽說去世的前幫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蘊咒罵道:「原來是這個不識抬舉的賊種。」
  聽他口氣,便知前竹花幫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關,也脫不開關係。
  獨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諸明,宇文家的兵將今天有沒有什麼異舉。」
  高瘦的諸明搖頭道:「我們已嚴密監視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遲勝的人,都跟平
常絕無兩樣。」
  獨孤盛鬆了一口氣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宮禁,
此事確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準備,這兩天嚴禁任何人離宮……」
  徐子陵截斷他道:「現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時候,昨晚看管我們的人不是全溜了?若
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與那身為內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該清楚知道自己
的處境。」
  蕭大姐插入道:「現在軍權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獨孤盛答道:「聖上的親衛都是跟隨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該不會有何問題,至於是
否有部分生出異心,又或被人收買,則連老夫都不敢擔保。」
  斐蘊接入道:「親衛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駐軍和隨聖上前來的禁衛軍,前者由尉
遲勝掌管,後者由司馬德戡指揮。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沒權直接過問軍隊的事。」
  但語氣卻軟化下來,道:「本官確有點不對,在這裡向兩位小兄弟誠心致歉。事不
宜遲,我們必須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為強,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連根拔除,
否則後患無窮。請兩位立即和本官晉謁聖上。聖上聖駕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勸道:「兩位大哥此行亦為了報恩師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
趕快行動,否則時機錯過了就永不回頭。」
  寇仲淡淡道:「真的沒有軍隊調動或造反的跡像嗎?」
  眾人聽他語氣,均感錯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什麼呢?快說出來吧!」
  徐子陵才智與寇仲相若,明白過來,問道:「司馬德戡帶了多少人去追竇賢,什麼
時候出發的?」
  獨孤盛劇震道:「你說他想作反?」
  寇仲道:「軍士的逃亡,責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關係好嗎?」
  諸明色變道:「統領今早出發前,確曾到過總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遲勝。」
  斐蘊霍地起立,顫聲道:「不妥!他沒理由要帶二萬人那麼多去追竇賢的數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竇賢只是虛張聲勢。照我看至遲今晚,他就會領軍回來,在尉
遲勝和宇文化及部署妥當下,殺入皇宮。」
  斐蘊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極,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們立即入宮,面稟聖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們可陪你去冒這個險,可是須讓我們的姐姐先離開江都,使
我們再無後顧之憂。」
  獨孤盛和斐蘊交換了個眼色,均猶豫難決。沒有了素素,這兩個小子再使手段溜掉,
就不知怎樣才可尋回來,而時間更不許可他們如此做。
  素素淒然道:「不!我等你們回來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時,就誰都走不了。這房子在宇文化及來說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獨孤盛和斐蘊兩人保證道:「我這兩位大哥都是敢做敢為的人,與宇
文化及又有深仇,兩位大人盡可放心。」
  獨孤盛無奈點頭答應。
  寇仲和徐子陵與素素話別,又與香玉山交待好後,才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
情,隨獨孤盛和斐蘊返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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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昏君末路

  虞世基在楊廣的寢宮養生殿外截住眾人,苦起白臉道:「要現在晉謁可不行,聖上
睡覺了。」
  斐蘊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請貴兒夫人想個辦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歎道:「早和貴兒夫人說過,她說聖上昨晚整夜沒睡,剛才始上龍床休息,
試問誰敢騷擾他呢?」
  獨孤盛亦慌了手腳,道:「那怎辦才好?」
  寇仲與徐子陵交換了個眼色後,冷靜地道:「虞大人設法問問貴兒夫人,為何他會
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會意,又進殿去了。
  獨孤盛無奈道:「看來又要兩位小兄弟耐心點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們像囚犯般看守著。」
  斐蘊有求於他們,忙道:「當然不會,只要兩位不離開宮門,愛作怎麼都可以。」
  獨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個年青手下來,介紹道:「這是老夫的堂侄獨孤雄,
就由他陪兩位四處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我們有位朋友給召進宮來當廚子,我們想討個人情,讓他可
回鄉與家人團聚。」
  斐蘊的心早飛到別處去,有點不耐煩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給你們辦妥。」言罷
與獨孤盛分頭匆匆走了。
  這獨孤雄只比他們大上兩三年,長相不俗,眉眼精明,試探地道:「是否先到房
呢?有虞大人照應,沒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請獨孤兄引路。」
  獨孤雄帶路前行,遇上宮娥美婢時,無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兩人。獨孤雄似帶羨慕
的笑道:「看來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極受娘兒們歡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獨孤兄當了聖上的親衛有多久?」
  獨孤雄答道:「不足兩個月。」
  徐寇兩人心中一懍,想到獨孤閥為了打倒宇文閥,把閥內的好手傾巢而出,調到江
都來。說不定剷除掉宇文閥的勢力後,下一個目標就是楊廣。
  獨孤雄和一群巡邏兵打過招呼後,低聲道:「聽說兩位曾大敗宇文無敵,是否真有
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無敵被打得落荒而逃,連你們家的獨孤霸都給小陵傷了,你這小
子仍敢懷疑。口上卻應道:「只是傳聞誇大!事實上是我們只能僥倖脫身。」獨孤雄道:
「這已相當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見寇仲這麼謙虛,暗讚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過後宮東南角的御園,燒菜造飯的氣味傳入三人鼻裡,獨孤雄道:「兩位請稍候
片刻,待小弟喚管房的盧公公來,讓兩位親自問他,只要他知道兩位是虞大人的人,
保證會盡力幫忙。」
  獨孤雄去後,寇仲道:「陳老謀說過:凡皇宮必有地下秘道,我們最好設法找出來,
事急時,便可以溜得快點。」
  徐子陵想起當日李密攻打大龍頭府的可怕情況,猶有餘悸道:「怎樣找?」
  寇仲思索道:「記得嗎?陳老謀說過地道均有通氣口,在建築物內通氣口容易掩飾,
在曠地或園材則易察覺。哈!地道當然是供楊廣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剛才我們到過那
座御園的附近找找,定可尋到點蛛絲馬跡,有起事來,我們就來個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測我十萬個同意。不過既然蕭妃可能是內奸,說不定宇文
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們闖進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煙管,已可把我
們嗆死。」
  寇仲一拍額頭,苦惱地環視四周殿宇重重的壯觀景象,壓低聲音道:「說得對,飛
天我們自認沒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條,那惟有學上趟般,找個地方躲他娘的幾天,
這裡比大龍頭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來該更容易,不過要小心宇文化骨會放火燒宮來洩
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來我們就當作被鋪蓋,真到了那兵荒馬亂時刻,宇文化骨定
先去找楊廣晦氣,我們便趁機殺出重圍,別忘了我們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點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絲笑意,往日孩童時代的光景,彷彿又在這刻重現。那時大家都
是胸無城府,可以為很小的事爭辯多天,也可以無端端笑上一大場。
  寇仲低聲道:「來了。」
  徐子陵早聽到足音。
  獨孤雄的步伐沉穩均勻,不但功底紮實,武功走的還該是沉雄剛勁的路子。
  那盧公公則是腳步飄浮,且左腿比右腿長了一點點,故一重一輕,重心不穩。想到
這裡,連徐子陵都奇怪自己為何可純憑足音推測出這麼多事來,若功力再進步些,說不
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況。
  人可以裝模作樣,但腳步聲往往會透露出虛實真相。
  寇仲隔遠施禮道:「盧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來向盧公公請安。」
  生來蛇頭鼠目的盧公公陰陰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有什麼話吩咐好
了。」
  徐子陵見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卻要擺出親切狀,恭敬無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
只是想問公公一個叫馮強的人。」
  寇仲見盧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樣,插嘴道:「是個矮胖的漢子,四十多歲,以
前在城東開檔賣包子,很有名的。」
  盧公公歎道:「記起來了,他尚有個很標緻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兩人失聲叫道:「什麼?」
  盧公公裝出難過的樣子,道:「這傢伙是頭蠻牛,時常和房的其它人爭執,給人
陷害,在他弄給聖上吃的包子塞了根兩分長的魚刺骨進去,累得連我也差點要吃了幾記
棒子。和他一起被斬的有三百多人,可能連陷害他那個傢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謬絕
倫。」
  徐子陵俊臉轉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盧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氣歎道:「聖上殺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斬的。咦!不!好
象聽說馮強那個標緻媳婦是給人看中了,逃過大難。但詳情就不知道了!」
  獨孤雄道:「誰會清楚此事呢?」
  盧公公陰笑道:「當然是負責處斬的竇賢。」
  三人面面相覷。
  竇賢已作逃將,怎找他來問話呢?

          ※         ※         ※

  那天直等到午後,虞世基才派人來通知他們去見楊廣。
  寇仲扯得徐子陵墮後兩步道:「這昏君一個不快或高興都會傳諭殺人,待會若有事,
我們先分頭逃走,然後在東南角那座佛塔會合,必要時由塔頂跳下,可落在城牆外的護
城河裡,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動容道:「這確是上上之策,你這小子比以前長進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們也有點運道,給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療傷患,所
以現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籌碼,否則怎放心讓他帶素姐走。」
  徐子陵順口問道:「你有沒有問雲玉真到了哪裡去?」
  寇仲壓低聲音道:「照我猜是因獨孤策也在這裡,所以她去了和他幽會,今早趕不
及回來。當然!她絕沒想過我們可以離開臨江宮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還可以這麼開心?」
  寇仲瞅他一眼沒好氣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什麼不開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關
心。哈!」
  獨孤雄乾咳一聲,回過頭來道:「聖上不喜歡人吵吵嚷嚷的。兩位……嘿!」寇仲
故作恍然道:「當然啦!除了聖上自己的龍聲外,哈!」
  徐子陵低聲道;「正事要緊!」
  寢宮在望,斐蘊在殿門前等候,召手示意他們跑快點。
  三人提氣輕身,掠了過去。
  斐蘊神色凝重道:「你們所料不差,貴兒夫人說,昨晚聖上是因被蕭妃纏著玩遊戲,
所以興奮得整夜沒睡。現在回想起來,昨天我向聖上報告時,亦是這賤人故意撩逗聖上
親嘴,令聖上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寇仲道:「那麼看來宇文化骨今晚必會發動。」
  徐子陵道:「尋到司馬德戡的軍隊嗎?是否在附近?」
  斐蘊搖頭道:「他的軍隊出城後就不知所終,確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於去找女
人,那還有其它時間?」
  徐子陵色變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蘊本要發作,強把脾氣壓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準備聖
上一時興起想要看時有個交待,這就叫仰窺上情,否則本宮的頭顱早和身體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聖上的記性該不大靈光,說不定早忘了。」
  斐蘊同意道:「他確常忘記事情,但我卻怕聖上見到你們,會勾起這事,問將起來
就糟呢!」
  徐子陵道:「還不進去幹嗎?時間要緊啊!」
  斐蘊苦著臉道:「聖上和貴妃們到了長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東西,沒有個把時
辰都不成,進去都是等。好吧!請隨本官來。」
  寇徐兩人見斐蘊態度親切多了,雖明知他是裝出來的,心中也舒服點,隨他步進寢
宮的大堂去。
  這麼富麗堂皇的廳堂,兩人尚是首次得見,地上鋪了厚軟的地氈,家俬講究不在話
下,牆上掛的畫和裝飾擺設,全是價值連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亂。
  寇仲指點著低聲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從關中洛陽帶來的。」
  獨孤雄聽到他的話,點頭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廳內空無一人,陽光從西面的窗隔斜透進來,一片寧和。
  廳子南端有張雕龍嵌金銀的臥椅,自然是楊廣的龍座。
  獨孤雄告罪後退出廳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蘊坐立不安,捱了足有個把時辰,太陽開始下山,才見虞世基匆匆趕來,報喜道:
「成了!聖上正在穿衣,貴兒夫人已說動聖上肯接見我們。」
  站起來的三人又頹然坐倒。
  宮娥這時進來點燃掛在四周的數十盞宮燈,又關上門窗,燃起四角的爐火,此時楊
廣的隊伍方才抵達。
  數十名太監宮娥進來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後,肅立佇候。
  接著獨孤盛率領大批近衛來了,把守看各處出入口,一切停當後,他才輕聲向四人
道:「蕭夫人肯定有點問題,剛才還纏著聖上要到臨江宮去看日落,哼!」
  斐蘊低叫道:「聖上來了!」
  鼓樂聲遠遠傳來,在宮監開路下,楊廣偕同過百妃嬪,姍姍而至,他和蕭妃、朱妃
都坐上軟轎,由力士扛著,連腳力都省了。
  眾人跪伏地上,恭迎這昏君的聖駕。
  到楊廣側身半躺臥椅時,眾妃嬪亦團團圍著他坐好,眾人才高呼萬歲。
  楊廣看都不看寇徐兩人,歎了一口氣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爭奪朕的皇位,唉!
大不了就像陳後主,破了國仍可做長樂公,繼續飲酒作樂。」
  眾人無不愕然,為何他竟作此不祥說話。
  楊廣右邊的蕭妃嬌笑道:「聖上真愛說話,有些人總愛把那些烏合之眾誇大,聖上
勿要相信。」
  獨孤盛低聲道:「剛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來告急,說李密率眾百萬,進逼東都,已
佔了洛口倉,求聖上速還,否則東都將會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這才恍然。
  豈知虞世基卻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應敏捷,說若賊勢真的那麼龐大,元善早在
路上給人殺了,怎能到得江都來。故已替聖上把這傢伙趕走。」
  寇徐聽得搖頭歎息,真個有這樣的皇帝,就有這種奸臣,若非楊廣不肯面對現實,
怎會信虞世基這種睜眼謊言。
  楊廣的聲音傳過來道:「外面盜賊情況如何,斐大夫給朕如實報告。」
  斐蘊不慌不忙,躬身道:「聖上明鑒,盜賊正日漸減少。」
  楊廣坐直龍軀,皺眉道:「少了多少?」
  斐蘊胡謅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楊廣舒了一口氣,又像想起什麼的道:「元善說唐國公李淵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蘊嚇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現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謠生事,待微臣調查清楚,
再稟告聖上。」
  一聲冷哼,來自殿門處,接著有人喝道:「滿口謊言!」
  眾人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望去,赫然驚見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進來,旁邊還
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時心叫不妙。
  獨孤盛、斐蘊和虞世基三人則立時臉無人色,他們早有佈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
入宮,必須先得他們許可,現在他來到跟前他們才知道,形勢不妙,可以想見。
  門官這時才懂得高唱道:「右屯衛將軍偕少監進謁聖上。」
  兩人看都不看斐蘊、寇仲等人,逕自來到殿心,行完叩見之禮後,長身而起,站到
與他們相對的另一邊。
  獨孤盛移往楊廣座前,而護守在龍座兩側和後面的近衛都緊張起來。
  楊廣似仍不覺察雙方劍拔弩張之局,訝道:「宇文將軍為何指斐卿家滿口謊言呢?」
  斐蘊跪地哭道:「聖上請為微臣作主,微臣對聖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謊言,教微
臣橫屍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處,閃過森寒的殺
機,淡淡道:「從前杜伏威在山東長白,現在他已到了歷陽;李密以前僅有瓦崗一地,
現在先取滎陽,繼取洛口。李子通從前算得什麼,現在卻聚眾江都之北,隨時南下。聖
上之所以全無所聞,皆因被奸臣環繞,四方告變,卻不代為奏聞,賊數實多,卻被肆意
誑減。聖上既聞賊少,發兵不多,眾寡懸殊,賊黨其勢日盛,甚而唐國公李淵作反之事,
天下皆聞,唯獨聖上給蒙在鼓裡。」
  虞世基亦撲倒地上,哭道:「聖上勿聽信饞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楊廣顯是亂了方寸,忙道:「兩位卿家先起來,朕絕不會讓爾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們已控制
了大局。
  斐蘊兩人仍不肯爬起來,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聖上獻上賬簿,正是……」宇文
化及哈哈笑道:「什麼賬簿,是否這本鬼東西呢?」
  從懷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賬簿。
  這時連楊廣都知兩人來意不善,怒喝道:「人來!給朕把他們拿下。」
  慘叫聲起,只見守門的近衛東僕西倒,鮮血四濺,一群人衝了進來,帶頭的是幾名
身穿將軍衣甲的大漢,與宇文化及兄弟會合一處,佔了大殿近門處一半空間。群妃登時
花容失色,紛紛往後面躲去。
  獨孤盛則和數十近衛擁出來,擋在楊廣身前。
  斐蘊和虞世基嚇得淚水都干了,連爬帶滾躲到獨孤盛身後。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雙方人馬中間的兩旁,幸好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
楊廣身上,沒有人理睬他們。
  獨孤盛大喝道:「司馬德戡,你想作反嗎?還不放下兵器?」
  帶頭進來的司馬德戡竟笑起來道:「將士思歸,末將只是想奉請聖上回京師罷了,
獨孤將軍言重了。」
  楊廣站起來戟指喝道:「朕待你們一向不薄,為何今天竟來逼朕做不情願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聖上遺棄宗廟,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內極奢淫,使丁壯盡於
矢刃,老弱填於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更復專任奸諛,飾非拒諫,若肯悉數處死
身邊奸臣,回師京城,臣等仍會效忠,為朝廷盡力。」
  楊廣色變道:「真的反了,誰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鏘!」的拔出佩劍,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須人指使。」
  楊廣大嚷道:「給朕將他們全殺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運功飛退,「砰!」的一聲破開窗「楠」到了外面。
  此時殿內殺聲震天,夾雜妃嬪宮娥太監的呼叫號泣,混亂得像天塌下來的樣子。
  寇徐兩人亦同時陷進了重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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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殺出皇城

  寇仲和徐子陵腳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們射來,顯然除了寢宮外,整座皇城都在
悄無聲息中落進宇文化及和他率領的叛黨控制中。
  這百來枝射來的勁箭,都是蓄勢以待下發出來的,又狠又準,恐怕寧道奇親來,亦
要格擋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駭下,就在落下的勢子將盡時,猛提真氣,四掌虛按地面,竟在觸
地前再騰空而起,不但躲過了箭雨,還成功投往殿旁御園的林木中。
  一陣喊叫,無數頭紮白帶的叛兵由林裡殺出,截擊兩人。
  剎那間兩人已陷身敵陣,給沖得分了開來。
  林外全是火把,喊殺連天。
  徐子陵揮拳擊倒兩人後,搶了一把長刀到手,健腕一沉,長刀到處,一股強大刀氣
透鋒而去,登時有三人往後栽跌,倒斃當場。
  趁此良機,徐子陵竄上一棵樹上。
  只見林外四處都是互相追逐廝殺的人,有幾處殿宇冒出火頭濃煙,遮得日月無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變成人間的殺戮地獄。
  兩個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樹來,給徐子陵連環刀發,濺血掉下。
  勁箭聲響,徐子陵無暇找尋寇仲的所在,騰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紀錄的橫過七、八
丈的距離,落到榆林的邊緣處。
  十多名叛兵撲了過來,徐子陵閃電掠前,避免陷身苦戰,手中長刀精芒電閃,迅疾
無倫的劈出三刀,登時又有三敵仰跌斃命。連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厲害。
  兩支長矛從後攻至,徐子陵不用回頭觀看,只憑感覺向左右搖晃,便間不容髮的避
過敵矛。
  接著一個閃身,突圍而出。
  一聲厲叫,從左方三十丈許遠處傳來。
  徐子陵認得是寇仲的叫聲,知他遇險,心中劇震時,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
登時給一個從暗裡竄出的叛兵長矛刺在協下要害。
  就在矛尖觸衣的剎那,徐子陵回過神來,虎軀猛扭,運功發勁,原本致命的一矛滑
了開去,只能挑破衣衫,畫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長刀,劈中叛兵臉門,一聲暴喝,再越過了十多名敵人,點地即起,望
寇仲叫聲來處撲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圍著寇仲廝殺,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
見他每出一劍,都使得寇仲運矛吃力應付,予其它人可乘之機。
  徐子陵見寇仲渾身鮮血,腳步不穩,知他再撐不住多久,一聲狂喝,人刀合一,刀
法決蕩,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濤駭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兩三劍內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見到他自己送上門來,大喜
下放了寇仲,騰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無驚無懼。
  「噹噹噹!」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交換了三招。
  宇文智及寶劍點上徐子陵長刀時,已知不妥,只覺對方灼熱無比的真氣透刀而來,
剎那間往他經脈攻去,自己的冰玄勁氣竟似給對方奧妙無比的真氣天性相剋,抵擋他不
住。
  他的功力雖遠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氣,化去了對方最少一
半入侵的勁氣,右手寶劍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盪開長刀,側砍徐子陵頸項,但氣勢再
不若先前凌厲。
  徐子陵夷然不懼,左掌平伸,準確無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將他的寶劍托開。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無敵都在兩人手下吃了大
虧,而兄長宇文化及則三令五申,要他絕不能容兩人生離此地。
  風聲驟響於背後。
  由於兩人是凌空交戰,此時徐子陵已來到他背後。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這麼厲害,竟能及時反手回刀,疾劈後背。宇文
智及不理體內仍在激盪不休的氣勁,猛咬牙扭身,及時架擋徐子陵這一刀。
  「鏘!」
  宇文智及一聲慘哼,口噴鮮血,連人帶劍給徐子陵劈得倒飛開去,背脊撞在一棵大
樹的樹幹處,傷上加傷,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沖激得差點經脈爆裂,五臟出血,幸好他多
次受傷,早有經驗,在落地前的剎那,勉力催動能把人起死回生,來自長生訣奇妙無比
的先天真氣,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勁氣。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腳下。
  這般交鋒雙方都是全力出手,勝負立分。
  寇仲領教過宇文智及的厲害,還以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裡來的神力,長
矛左挑右撥,殺得敵人東歪西倒。
  一人想從後偷襲,給寇仲旋身疾挑,登時帶著一蓬血雨,飛跌丈外,其它人都為他
威勢所懾,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陣,駭然退開。
  寇仲一陣天旋地轉,知自己失血和耗力過多,已接近油盡燈枯的階段,一聲長歎,
以為兄弟倆要命喪於此時,徐子陵彈了起來,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聲「好小子!」拋掉長矛,撲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纏個結實。
  徐子陵運氣噴出一蓬鮮血,胸口回復暢順,斜衝而起,先點在一枝橫伸出來的樹枝
處,借方彈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樓房的瓦背上。
  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叛軍要追時,他早背負寇仲沒於屋脊之後。長笑
由遠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裡逃!」
  徐子陵聽到宇文化及的呼叫聲,知道若給追上,必無倖免。忙往下躍,到了躺滿宮
娥太監的天井處,竄向房子裡。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夠膽躲進屋內去,仍奮力在上方掠過,到別處搜尋兩人蹤
影。
  屋內哭聲震天,十多個叛兵正把幾名宮女按在地上幹那禽獸惡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勁揮刀砍殺,趕散了叛兵,但那幾名宮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擁了進來。
  徐子陵暗提一口氣,背著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邊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會意,只朝陰暗處疾走。
  這時皇宮大部分建築物都陷進火海裡,碰上的都是來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領,竄高伏低,往東南角的佛塔馳去,遇上他們的叛兵霎眼已不
知他們到了哪裡,欲追無從。
  寇仲此時氣息漸趨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雙方胸背交貼之便,把
真氣源源輸進寇仲體內。
  佛塔在望。
  驀地一聲冷哼,自後傳來。
  兩人認得是宇文化及的聲音,都魂飛魄散。
  寇仲想鬆開手腳,好讓徐子陵獨自逃生,卻給徐子陵反手摟著,倏地橫移,避過了
宇文化及一記隔空掌,然後竄進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宮殿內。
  宇文化及已大獲全勝,剛手斃了死敵獨孤盛,那肯陪他們冒險,躍上殿頂,心中正
想看你們何時走出來,就是你兩個小子喪命的時刻,不料一團烈火卻由殿後衝了上來。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來是寇仲拿著一截著火的木條,用力揮舞,乍看還以為是一
團烈火,長嘯一聲,全力下撲。
  寇仲得徐子陵輸入能與他內功相輔相成的真氣,回復了部分氣力,回頭見狀大笑道:
「宇文化骨你來得好!」
  右手一揚,運勁迫出火屑,登時萬點火焰熱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問可受得起,但其中還含著寇仲發出的真勁,則是另一回
事,若為此損毀了容貌,縱殺了他們都得不償失,暗歎一聲,橫移開去。
  就藉這一耽擱,兩人竄入佛塔下的竹林裡。
  兩人過處,火頭四起。
  宇文化及氣得七竅生煙,知是寇仲隨手放火,阻他追截。忙運起玄功,趁火勢未盛
前,衝入林內。豈知這幾天風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揮動火棒,灑出火屑,火隨風勢,
風助火威,瞬那間大片竹林燒得「僻啪」作響,使宇文化及要改採迂迴路線,繞道入林。
  最令他頭痛是著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濃煙,使他一時完全把握不到兩人的位置。驀地
大笑聲由上方傳下來,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頭暫且交由你保管,小心
點啊!不要未得我們動手就給別人拿了。」
  破空之聲隨即響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時,皇城牆外的護城河「撲通」水響。宇文
化及掠往牆頭時,火光映照下的護城河平滑如鏡,兩人已消失無蹤。
  回首後望,整個皇城都陷在火海裡,濃煙把星夜全遮蓋了。

          ※         ※         ※

  「昏君死了!」
  整個江都沸騰起來。
  皇城的大火,將這座大城巿的半邊天空染個血紅。
  街上不時有叛兵策馬馳過,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來,有人卻鳴放鞭炮大事慶祝,年青力壯者則擁往皇城去尋楊
廣的屍體,要把他燒戮洩憤,又或希望能在叛黨的手上分得一點昏君遺下的財寶殘餘。
  官家的糧倉都給撞破,搶掠一空。
  更有叛軍趁機進入民居姦淫擄掠,與居民發主衝突,整個揚州城亂成一團,宇文化
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濕淋淋的竭盡全力,才從護城河爬上岸來,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聯群結隊的拿著棍棒刀槍,一見落單的隋兵便衝上去動手,完全
不理他們是否屬殺了昏君的英雄,顯示出他們對隋兵和官府的深惡痛絕。
  徐子陵扶著寇仲勉力在街上走著,擠過一堆堆趕熱鬧的旁觀者。
  一陣掌聲和喝采聲震天響起,原來是一隊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從馬上拖了下來,打
個半死。
  寇仲呻吟道:「這段河道真難捱,什麼真氣都沒有了,全身飄飄蕩蕩,虛不受力似
的。咦!你這小子沒什麼傷,為何都是腳步浮浮的。」
  徐子陵苦笑道:「還好意思說,你這小子這麼重,背得我不知多麼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厲害,辛苦地咳笑離分的道:「你這小子真懂說笑,唉!今趟
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點賠上小命,確是倒霉透頂。」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圍的混亂情況,發現城郊西面某處民宅剛冒起火頭,沉聲道:
「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這爛攤子,豈是容易,別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對
這裡虎視眈眈哩!」
  寇仲雙腳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全賴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著。
  兩人蹌踉走了幾步,終支持不住,移到一條橫巷貼牆坐倒。
  兩人喘了一會氣,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說不定宇文化骨在那裡正
等我們自投羅網。」
  這時一隊過百人的叛兵殺至,一見到拿武器的人便動手,殺得哭喊震天,人人爭相
閃躲走避。不過看來並非是有組織的行動,而是叛兵自發性的報復行為。
  看著人們狼狽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證所有
城門都給打開了,我才不信沒有隋兵不乘機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氣,卻沒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歎道:
「開了門又怎樣,我們有力走路嗎?你的傷勢怎樣了。」
  寇仲笑道:「出城後讓我仲少脫光衣服給你數數看身上有多少傷口,保管可以把你
嚇壞。幸好老子功力深厚,傷口能自動癒合止血,否則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厲害是宇
文智及那狗雜種的一劍,把我的護體真氣都刺破了,不過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腳,否則你
那能擊倒他,快多謝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這傢伙死都不肯認輸,若非是我,你這小子早變成肉醬。」
  寇仲陪他狂笑一會,拭著眼角嗆出的淚水道:「為何我們一敗塗地,現在又生死難
卜,仍可以這麼開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烏燈黑火的街上,剛才亂成一片的大街變得靜如鬼域,只遠處仍不斷
傳來叫聲啼聲,吁了一口氣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們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
死不去,遲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舊賬。」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著按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斷然道:「就算要爬,現在都
要爬到郊外去,現在不走,可能永遠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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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父子重逢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兩人立即放下心來,只見以千萬計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趕去,
人車爭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個是兵是賊,人人都趕著往別處避難。
  徐子陵扶著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進,天空上全是皇城吹過來的濃煙塵屑,大好風
光的揚州城變了修羅地獄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時,前方一陣混亂,只聽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統帥宇文化及之命,
爾等立即回頭,否則立殺無赦。」
  眾人齊聲發喊,毫不理會地加速往港口擠去,瞬息後人流回復暢順,剛才發言的叛
軍兵頭已不知到哪裡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邊道:「這就是群眾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發揮出意想不到
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點精神走路好嗎?扶得我那麼辛苦。」
  言猶未了,後方一群男女擁上來,硬把他們擠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舉目一看,
原來已到了曠野。
  兩人隨著人潮,千辛萬苦的遠離江郡,沿江朝丹陽走去,只要找到該地最大的青樓
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蹤。
  寇仲其實內傷頗重,幸好在道旁山林處休息了兩天後,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復過來,
著手為寇仲療傷。
  過了十天,兩人繼續行程,快到丹陽時,迎頭遇上一批逃難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
拍檔輔公佑攻佔了丹陽,居民紛紛逃往鄉間和附近的城鎮避難。
  當兩人抵達丹陽東北面的小鎮定石時,鎮內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難臨頭的慘淡氣氛。
  寇仲找人問了一番後,回來道:「原來楊廣被殺後第五天,李子通聞訊率大軍攻打
揚州,宇文化骨這膽小鬼不敢迎敵就坐船溜了,聽說不是回洛陽就是去長安。」
  又哈哈笑道:「這小子還不敢當皇帝,擁立了楊廣的侄子秦王浩為帝。要到長安去
苟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遠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聲譽不佳,人人都視他是
皇帝的走狗,現在只是惡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為。哼!
不要說去長安,就算想去洛陽,李密肯放過他嗎?」
  寇仲笑道:「他當然到了長安!聽說李閥正進軍長安,只不知勝敗如何?李世民這
小子是很不簡單的。」
  徐子陵歎道:「那管得這麼多事,現在最擔心素姐,丹陽不用說是亂成一團,都不
知他們會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給他發現我們在城裡,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沒
多大分別。」
  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陽所有人都變成老虎,我們都是要去的,否則就會和素姐失
去聯繫。」
  打定主意,兩人繼續上路。
  幾個較接近丹陽的鄉鎮,都變成大火後的災場,據聞是從丹陽敗走的隋兵做的好事,
只是這批敗返北方的賊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極大的苦難。
  兩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陽在望時,兩人商議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陽城牆雖比江都低矮一點,但
也有好幾丈高,若無勾索輔助,多練十年鳥渡術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兩人這時
都是衣衫檻褸,蓬頭垢面,在這非常時期,有多少銀兩都沒用處。
  寇仲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進城,道:「沒有人想到
我們會到丹陽來的,兼之現在連我們都認不出自己,索性大搖大擺入城好了。」
  徐子陵皺眉道:「戰時城防最嚴,為怕給奸細混進去,我們這麼闖關,恐怕會出出
問題。」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們是武林高手嗎?闖不了就逃,然後另想辦法,先丟掉了
你把鬼刀,來吧!」

          ※         ※         ※

  出乎意料之外,兩人入城時,只見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詳細盤問,但對他兩人,
只問了兩句,知他們是由江都來的難民,就放他們入城。
  入城後寇仲興奮道:「我們的倒運日子終於過去了,自從到過翟讓的大龍頭府後,
不知是否給他的霉氣影響,一直倒運,還差點命送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說的。該掉過頭來說,這麼多場劫難我
們都死不了,實是鴻福齊天。」
  想起快見到素素,寇仲認錯道:「對!對!我們是鴻福齊天。咦!但又有點不對!
香小子不是說進城後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什麼娘的小院嗎?我們現在走了過千步,
為何仍見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顫聲道:「糟了!你記否剛才有幾座燒通了頂的房子,怕就是那
裡了。」
  兩人像小乞兒般呆坐街頭,茫然看著街上稀疏的行人,間有江淮軍馳過,也沒注意
兩人,近年來到處都是逃難的人,對這類情景早見怪不怪。
  寇仲歎道:「真想見一個隋兵就殺一個,見兩個就殺一雙。走便儘管走好了!又沒
有人留你,為何卻要放火燒屋才肯離開呢?搶東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殺人吧?」徐子陵淡
淡道:「怨天怨地亦於事無補,照理香小子是聰明絕頂,定有方法和我們聯絡的。」
  寇仲苦惱道:「我們在這裡坐了半天,但也沒半個人來和我們聯絡,是否該繼續等
下去,還是去買一身光鮮點的衣服,先醫好肚子,才找個地方過夜?」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早知你沒耐性的了,去吧!」

          ※         ※         ※

  徐子陵在臥幾躺下練功,到寇仲返來,才驚醒過來。這並非什麼旅館或客棧,而是
因主人舉家逃亡留下來的空房子,給他們作了棲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來,問道:「探到什麼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內各處留下美人兒師傅的暗記。香小子若見到,該知
是我們來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況如何?」
  寇仲搖頭道:「白天還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舖不是沒有人就是關
門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爭氣,不時有人闖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難怪聽得
江淮軍來,人人都走為上著。」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該和素姐到了別處去,老爹這麼多仇家,說不定巴陵幫
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風頭。」
  寇仲沉吟間,敲門聲起。
  兩人大為懍然,面面相覷。
  寇仲忽跳起來道:「說不定是香小子,因為我在暗記中以暗號點出了我們在這地方。」
  徐子陵大喜,撲往大門處,隔門問道:「誰?」
  門外聲息全無。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聲道:「不妥當,立即走!」
  一聲歎息在廳心處響起。
  兩人頭皮發麻,旋身望去,只見他們高瘦的老爹頭頂高冠,負手卓立廳心,臉無表
情的冷冷打量兩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該就是杜伏威,連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於
如此不濟。
  想到杜伏威是有備而來,必先布下天羅地網才現身出來與他們父子相認,更是心中
叫苦。
  寇仲乾咳一聲道:「這是老爹的地頭,喚你的手下出來吧!」
  杜伏威啞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麼狡猾,想試探老爹我有什麼佈置嗎?坦白
告訴你吧!自今早聽到你們入城的消息後,爹一口氣趕了四十多里路來見你兩隻小鬼,
現在身旁半個隨員都沒有,想逃就即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會自重身份,現在孩兒們連趁手的兵器都
沒有一把,爹可否寬限三天,待我們準備妥當,再和爹在城外某處大戰他娘的一場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橫樑,淡淡道:「我想單獨和寇仲你說幾句話。」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難道他要逐個擊破,不過此乃多此一舉,因為即管兩
人聯手,要勝過這天下有數的高手,只是癡人說夢。
  徐子陵隱隱感到事情有轉機,暗忖橫豎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鋪,點頭道:「那我
到門外等吧!」語畢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肅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聲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點受寵若驚的在他右旁的太師椅坐下來。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靜地道:「宇文化及跟楊廣太久了,很多壞習慣都改不掉,到
了彭城,由於水路給李密封鎖,改走陸路往長安,希望快李淵一步控制京師,竟下令掠
奪民間牛車二千餘輛,還蠢得只以之運載從楊廣處搶來的宮女和珍寶,武器、裝備、食
糧卻命兵士背負,惹得兵士生變,帶頭的正是曾和他聯手殺楊廣的司馬德戡,雖給他平
定了,但已元氣大傷。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計聞名,想不到有此失著。」
  寇仲不明白為何窮凶極惡的杜伏威忽會和自己閒聊起來,只好耐著性子的聆聽。
  杜伏威續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績和沉落雁伏兵黎陽,大敗宇文化
及,降者無數,女子財貨盡失,宇文化及靠著絕世武功,率二萬殘餘北走魏縣,風光難
再了。」
  寇仲失聲道:「那李密的聲勢豈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頒下追殺他和徐子陵的「蒲
山公令」,他們的處境將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過不了杜伏威這一關,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則今趟必無倖免。
  杜伏威別過臉來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兩人,我比較歡喜你這小子,想知道原
因嗎?」
  寇仲以為他說的是反話,哂道:「對爹的錯愛,孩兒真是沒齒難忘。」
  杜伏威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柔聲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嗎?」
  寇仲無奈道:「說吧!孩兒想不聽都不行。」
  杜伏威對他的冷嘲熱諷毫不在意,淡淡道:「因為你這小鬼比較似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誠意。
  杜伏威避開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緩緩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鏡子,他武功有餘,
聲望卻不足。那昏君被殺的消息傳到洛陽,楊世充便擁立越王楊侗作傀儡皇帝,這時代
兵權在誰手上,誰就可控制大局,否則縱有蓋世武功,亦不外是一個超卓的武士或刺客
而已。」
  寇仲聽他話中有話,首次用神猜測杜伏威要和自己單獨一談的目的。
  杜伏威意猶未盡道:「李淵算什麼東西,不過犬父卻生了李世民這個虎子,先後用
詐,騙得突厥和劉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閥無後顧之憂,更以奇兵大敗宋老生,攻克長安,
捧了代王楊侑為帝,差點把李密氣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處,沉聲道:「現在隋室名存實亡,其後人雖紛紛被奉為帝,
只是迴光反照,鬧一陣子後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統天下為己任者,此正千載一時之機,
環顧天下,除李密外,誰人能與我杜伏威爭鋒。」
  寇仲虎目亮了起來,射出無比熾熱的神色,卻沒有答話。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堅木造的小几立時碎裂地上。
  寇仲嚇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雙目射出前所未見的神光,瞪視他道:「若你真肯誠心誠意認我杜伏威作父,
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將視你如己出,並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當皇帝嗎?」
  杜伏威仰天長笑道:「李密想當皇帝,宇文化及想當皇帝,竇建德想當皇帝,李淵
雖無膽但亦想當皇帝。人人都想當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負了一身武功,不甘寂
寞吧了!」
  寇仲難以置信的瞧著他,試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讓我?」
  杜伏威沉聲道:「魚與熊掌,兩者難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為帝,異日必被你
殺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種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們談話時就知道了。」
  寇仲虎軀劇震,尷尬道:「若我真認你為父,怎會害你呢?」
  杜伏威歎道:「帝位之爭中,什麼人倫大統,仁義道德,都派不上用場。能成大事
者,誰不是重實際,輕虛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輩。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為你正是這
種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當江湖上都說你們走運時,只是杜某才深悉你兩人厲
害處,試問誰不是給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有誰可騙倒你們呢?」
  頓了頓續道:「小陵和你是兩類人,就算我殺了他,他都不會認我為父。」
  又正容道:「現下只要你一個決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應,你是否會殺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來我確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願,以後你防我,我防你,
還有什麼意思,你這麼說,我真的大感意外,看來你是不會接受的了。」
  寇仲雙目異采連閃,像進入一個美麗的夢境般,充滿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
是靠老爹你得來的,實在太沒意思了,是的,我確有爭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嚮往的卻
是那得天下的過程,那由無到有,白手興國的艱難和血汗,爹你明白嗎?」
  杜伏威長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喚這兩聲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兩條命嗎?剛
才我已準備出手,罷了!你兩人給我立即出城,決無人會攔阻,下趟遇上時,可莫怪本
人無情。」
  又轉過來微笑道:「你們最好先找個地方躲躲,避過風頭火勢,否則將會變成『蒲
山公令』下的冤魂。」
  再哈哈一笑,閃身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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