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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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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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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自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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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
  「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扇以一個賞心悅目的姿態在跋鋒寒前方畫了個半圓,才
閣起來斜攏胸前。
  緊盯跋鋒寒道:「此事可真?」
  跋鋒寒冷冷道:「和氏璧確不在我們處。」
  侯希白皺眉道:「為何你早先不告訴我?」
  跋鋒寒苦無其事答道:「你有問過我嗎?」
  兩人再對望了一會,忽地齊聲大笑。
  寇仲正要睡回去時,侯希白高舉美人扇,把扇張開,以只畫上涫涫一人的那面遙向
寇仲,道:「請問寇兄,這美人究竟是誰?」
  寇仲斜著睡眼兜過來一看,動容道:「確是維肖維妙,傳神生動,就像在扇面上活
過來般。」
  跋鋒寒側頭去看,由衷讚道:「侯兄最令人讚賞處就是掌握到她那種難以形容詭秘
迷茫的特質,若你的功夫像你那枝畫筆,恐怕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風。」
  寇仲仍呆瞪著扇上的涫涫,大奇道:「你這水墨的涫妖女只有黑白二色,為何我卻
有色彩豐富的感覺,真是古怪。」
  侯希白一震閣起美人扇,愕然道:「涫妖女?」
  寇仲躺回桌上,呻吟地道:「那就是你的夢中情人師妃暄的頭號勁敵涫妖女。陰癸
派繼祝玉妍後最出類拔萃的魔門高手。幸好她不喜採補之道,否則必把你這多情種子采
得一滴汁都不剩下來。」
  侯希白臉上現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搖頭讚歎道:「原來是她,難怪能有如此獨一無
二的氣質,嬌軀還像會噴發香氣似的。」
  又訝道:「寇仲兄似乎對我想不客氣哩!」
  寇仲歎道:「因為我妒忌了!」
  跋鋒寒和侯希白聽得臉臉相覷,不明所以。
  寇仲夢囈般閉目道:「師妃暄肯做你的紅顏知己,卻指使人來迫害我,兩種對待有
天壤雲泥之別,我怎能不妒忌。」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既是一場誤會,我便陪你們在這裡等到子時。橫豎我已三個
多月沒有見過她的仙顏。」
  跋鋒寒搖頭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侯兄最好不要牽涉在內,否則以後你也不會
有好日子過。」
  寇仲亦道:「你憑我們一句話就這麼信任我們嗎?」
  侯希白哂道:「有甚麼規矩說過不可憑一句話去相信人。不要以為容易騙我,而是
我從跋兄的劍性看出他是個敢作敢為,絕不介意別人怎樣看他的人,這類人做過的事必
不怕承認,寇仲你明白嗎?」
  跋鋒寒訝道:「侯兄只是這項本領,便可列入奇兵絕藝榜上。」
  侯希白見寇仲像睡了過去般,目光移回跋鋒寒處,微笑道:「跋兄心中最美的女子
是誰呢?」
  又為跋鋒寒斟酒。
  跋鋒寒不悅道:「侯兄是否沒有聽到我的說話,擺出一副要坐到子時的模樣。」
  侯希白哈哈笑道:「跋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我這人行事一向意之所之,任性
而為,從來不計較後果。除非跋兄下逐客令,否則我很想趁趁這場熱鬧。橫豎現在洛陽
沒有一個地方比這裡更有趣。」
  跋鋒寒冷冷瞧著他斟酒纖長白哲如女子的手,沉聲道:「我們三人同心,本是全無
破綻,但若多了侯兄這未知的變數,將會擾亂我們的陣腳。這一杯就當作送行的酒好了。」
  侯希白舉杯道:「跋兄這朋友我交定了,乾杯!」
  兩人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侯希白長身而起,深深瞧了從沒有動靜,像一尊大理石雕臥像般的徐子陵一眼,才
洒然去了。
  寇仲坐起身來,道:「給這小子吵得睡意全消,真想揍他一頓來出氣。」
  跋鋒寒瞧著寇仲在自己旁邊坐下,含笑道:「這確是個令人傾心的超卓人物,手底
更是硬得教人吃驚,但為何你卻像不太喜歡他呢?」
  寇仲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不過他的畫功無可否認是妙絕當世。嘿!我根本沒資
格說這句話,除非我曾遍覽天下古今名家的傑作。不過總覺得很難有人畫得比他更傳神。
哈!這小子如果去畫『枕邊畫』,必可引死全天下的所有色鬼。」
  跋鋒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臉前說這些話,否則他不和你拚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誰?若是涫妖女就最好不要說出來。」
  跋鋒寒聽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氣,想要笑時,倏又神情一黯,搖了搖頭,目光投往變
成了一個空門洞的店門,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聽簫音和她甜美的聲線,便可
想見其人。但相見爭如不見,沒見過而只憑想像出來的才會是最好的。」
  寇仲湊過頭來,仔細審視他的神情,見他直勾勾地透過門洞看往杳無人跡的大街,
壓低聲音道:「你口上說的雖是石青璇,但神情卻像在想別個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
的畫筆,否則就把你這罕有的神態畫下來,像那趟沈落雁一邊讓侯希白在秀髮上插花,
心中卻想起小陵那樣。」
  「寇仲閉上你的狗嘴!」
  徐子陵憤怒的聲音傳過來。
  寇仲和跋鋒寒立時拋開一切,開懷狂笑,連淚水都嗆了幾滴出來。
  寇仲從椅子彈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徐子陵「床頭」那端的位置,單膝跪下道:
「陵少息怒,我還以為你像平時般睡得像頭死豬,那知竟給你聽到,罪過罪過!」
  徐子陵猛地睜開一對虎目,透射出連見慣見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驚的懾人異芒,沉
聲道:「何方高人,為何有大開的中門而不入,卻要在屋頂上盤桓呢?」
  跋鋒寒和寇仲齊齊嚇了一跳。
  即使他們剛才心神分散,但來人可瞞過他們的耳目來到頭頂,只此本事,便知來人
非同小可。
  屋頂一陣震耳長笑。
  「轟」!
  瓦頂破碎。
  隨著塵屑木碎瓦片,一個雄偉的影子自天而降,來到鋪子中心一張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聲,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尚有一個時辰就是子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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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十五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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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死中求活
第02章 河畔洛神
第03章 大敵伺隙
第04章 髯客東來
第05章 煙雨濛濛
第06章 愛恨情仇

第07章 還看今朝
第08章 惜花之人
第09章 闖探虎穴
第10章 蛛絲馬跡
第11章 將計就計
第12章 義薄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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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 19:4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死中求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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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身穿夜行勁裝,臉上戴著一個五彩繽紛,卻是猙獰可怖的木製面具,披散了頭
發,面具邊沿處可見濃密的虯髯,狀極駭人。
  雖看不到他的廬山真貌,但緊身衣下顯示出來的體型已有懾人之姿。
  其高度不但可與寇仲等三人相比,且非常壯碩,這可從他的虎背熊腰、寬闊的肩膀、
粗壯的脖頸以及一雙特大的手掌看得出來。
  他的身體每一個部份分開來看都予人粗獷的感覺,可是揉合起來整體而觀,卻是健
美勻稱,有著靈巧矯逸、健美無瑕的完美姿態。
  手上的兵器是一條渾體烏黑,油亮閃光、長達丈二、粗如兒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
什麼木材製成。
  此時他雙足才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已化作一道精芒,疾斬他下盤。
  勁氣漫廳。
  跋鋒寒雙目掠過驚異神色,但仍凝坐不動,冷眼旁觀。
  徐子陵卻閉上眼睛,似懶得理會的不聞不問。
  「鏘」的一聲,來犯者長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鋒處,準確迅疾得令人難以相信。
  他以烏木棍掃擋寇仲的井中月,寇仲絲毫不會奇怪,因為他既有膽孤身破瓦而下,
自該有此本領,那烏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鋒刃的奇門兵器。
  但對方能盡破他井中月的所有變化後著,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點正在節骨眼處,
便無法不使他大吃一驚,銳氣立挫。
  罕有匹儔的驚人氣勁,像山洪暴發般從棍端傳入刀鋒內,把寇仲強猛的螺旋勁氣沖
得七零八落,差點連井中月都給地挑得甩手脫飛。
  寇仲那想得到來人強橫至此,幸好他的經脈得到昨晚使他脫胎換骨的改造,故真氣
容量激增,補充迅快。
  舊方剛消,新力又至。
  急提一口真氣,登時把對方入侵手內的氣勁化去,「唰唰唰」一連三刀,暴風雨般
往來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聲不吭的連擋他兩刀,接著一個翻騰,越過寇仲頭頂,烏木棍化
作一柱黑芒,朝安坐鋪子盡端桌後的跋鋒寒激射過去。
  跋鋒寒凝然不動,有若坭塑石雕,直到烏木棍離他臉門只餘五尺距離時,左手按上
桌沿,右手則閃電掣出斬玄劍,「噗」的一聲疾劈烏木棍頭。
  桌子夷然不動,連桌面上的杯壺也沒有翻側,但剛才侯希白坐過的椅子卻四足折斷,
頹破倒地。
  勁流橫逸。
  跋鋒寒上身後晃,臉上抹過一片紅雲。
  那人借力升起,往後翻身,手中長棍在電光火石的剎那中再連擋寇仲兩刀,先挑後
掃,都以令人難以相信的準繩,點中刀尖,教寇仲生出有力難施的無奈感覺。此人武功
之高,差可與婠婠相比擬。
  那根估量重達百斤以上的烏木棍,在他一雙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動得輕巧自如,只此
便可知他膂力強絕。
  此時他足尖點地,烏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擊而至的寇仲籠罩其中,兩道人影倏
進忽退、刀棍交擊之聲不絕於耳。
  他們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擊的聲音密集得像雨點打在瓦片上,清脆動聽。
  「鏘」!
  跋鋒寒劍回鞘內,冷喝道:「來人可是吐谷渾伏允之子伏騫?」
  那人發出一陣震耳長笑,再擋寇仲一刀,借勢升起,「嗖」的一聲從瓦頂的破洞沖
了出去。
  接聲音傳回來道:「領教了!」
  到最後那了字時,人已在百丈開外,速度迅若流星。
  「鏘」!
  寇仲亦回刀鞘內,駭然瞧往跋鋒寒。
  跋鋒寒深吸一口氣道:「想不到他如此厲害,就算我們三人聯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緒平復過來,抬頭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皺眉道:「這虯髯小子是什麼意思?
是想顯示實力,還是要害酒鋪的老闆賺少一點?」
  徐子陵的聲音傳來道:「他不是伏騫,而是影子刺客楊虛彥,只是改用木棍,希望
我們猜不中是他吧了!」
  跋鋒寒和寇仲兩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釋然。
  楊虛彥最擅長慝跡藏蹤之術,能避過他們耳目來至近處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旁,挨牆坐地,瞧著那一片混亂,木屑滿地的劫後情景,罵道:「定是
李小子派他來殺我的。」
  跋鋒寒吁出一口氣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厲害是他那飄忽無定,似
前實後的身法,教人難以把握。」
  又瞧往徐子陵道:「子陵怎會猜得他是楊虛彥?」
  徐子陵坐了起來,與寇仲臉對著臉,中間隔了一地破碎和東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
「他雖以種種方法隱瞞身份,既改變身法步法,又捨棄以劍芒惑敵的絕技而改用不會反
光的烏木棍,但變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氣,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楊虛彥。」
  寇仲恍然道:「難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給你認出來。」
  旋又皺眉道:「但他這樣來大鬧一場,究竟於他有什麼好處?若他以為如此這般便
可嫁禍別人,那只是個笑話。」
  徐子陵瞪著寇仲好一會後,緩緩道:「他此來是為了要殺你。」
  寇仲愕然道:「殺我?」
  跋鋒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殺仲少,該用回他擅長的兵器才對。」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頂的破洞,長長舒出一口氣,淡然自若地道:「因為他怕李世民
曉得他違令捲入今晚和氏璧的爭端中,所以才如此藏頭露尾。當他發覺無法以烏木棍干
掉仲少時。便順手攻鋒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三人沉默下來,沒有半點動靜。
  時間逐分過去,離子時只剩下不到半個時辰。
  好一會後,挨牆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連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搖頭道:
「我差點想破腦袋,也找不到楊虛彥既要違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殺我的原
因。」
  跋鋒寒沉聲道:「但你卻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測,因為他與你交手時殺意甚濃,但
攻向我那一棍則純是試探,有殺勢而無殺意。」
  寇仲晃晃大頭,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煩的事驅出腦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為了什
麼,下次給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來送酒好了,哈!」
  跋鋒寒微笑道:「今晚我們若能不死,絕對是個畢生難忘的經驗,尤其一夜間我們
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兩道的眾矢之的,恐怕在歷史上也是從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間事了後,鋒寒兄有何打算?」
  跋鋒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將會和兩位分道揚鑣,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進
行武道上另一階段的修行。當我把這些日子來的得益完全消化後,會回突厥向畢玄挑戰,
勝敗生死在所不計。」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羨慕你。」
  跋鋒寒仰天發出一串震耳長笑,道:「我生性孤獨,從來沒有朋友,只有你兩位是
例外。」
  兩人心中一陣感動。
  要跋鋒寒說出這番話來,是多麼的難得。
  寇仲皺眉道:「你要走我們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嗎?」跋鋒
寒長身而起,從容道:「這當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內。仲少放心吧!跋某人豈是半途而廢
的人?」
  寇仲彈起身來,右手輕握連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氣悶哩!到街上走走應是
好主意。」
  跋鋒寒傲然道:「在激戰之前,不如我們先立下誓約,今晚一就是三人同時戰死,
一則是攜手安然離開,再沒有第三個可能性。」
  寇仲豪氣干雲的大笑道:「那就讓我們以酒立誓,痛飲他娘的三杯,然後出去殺個
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著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糊塗了,今晚我們
絕不可殺人,若與慈航靜齋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對你夢想的大業並無好處。」寇仲愕然
道:「兩軍對決時,若我們處處留手,豈非等同綁著手腳來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這正是我剛才睡覺的原因。」
  說著站起來移到跋鋒寒所坐的那張桌子旁邊,拿起三個酒杯,擺成一個「品」字。
  寇仲早走了過來,抓頭道:「這是什麼?」
  徐子陵那還不知寇仲在采激將之法,迫他多動腦筋,瞧往跋鋒寒道:「鋒寒兄以為
如何?」
  跋鋒寒凝注那三隻杯子,雙目閃動懾人的精光,沉聲道:「從理論來說,天下間最
完美的就是圓形,無始無終,來而復往,但卻利守不利攻,皆因沒有特別鋒銳之處。」
  頓了頓續道:「三角形卻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邊都是鋒稜尖角,但又隱含圓形的
特性。子陵是否悟出什麼陣法來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們三人若各自為戰,必死無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
戰略,才能使我們有一線生機。」
  接著指向三隻杯子道:「我們就是這些杯子,由於我們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
之操演陣法多年的人亦不會遜色,且不拘成法,能隨機應變,變化無邊。如今唯一要談
的,就是心法的問題。」
  跋鋒寒皺眉道:「什麼心法?」
  寇仲歎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氣互補那方面,就像昨晚我們練功時,老跋
你成了我們兩人間的天津橋,把被洛水分隔開南北兩邊的洛陽城連接起來,變成一座沒
有人可攻陷的堅城。」
  跋鋒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壺,把酒斟進杯子裡,道:「今趟洛陽天街之戰,將是我們一生人中最
大的考驗。若能不死,立即可晉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覺興奮。」
  徐小陵首先取酒,舉杯道:「但待會我們卻絕不可興奮,飲杯吧!」
  二人舉杯互祝,一飲而盡。
  然後摔杯地下,只發出一下清響。
  對視而笑。
  子時終於來臨。

          ※         ※         ※

  在跨越門檻,穿門下階前,寇仲湊近徐子陵,低聲道:「謝謝!」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謝我?」
  前面的跋鋒寒到了門外石階盡頭處,停下來笑道:「仲少罕有這麼有禮的哩!」
  寇仲歎了一口氣,跨步出門,來到跋鋒寒旁,顧左右而言他的道:「洛陽店舖的門
階要比別處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時洛水氾濫,會淹沒街道?」
  跋鋒寒給他引開注意力,沉吟道:「那若我是李密,必會趁雨季結束之前引兵攻打
洛陽,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時到了跋鋒寒另一邊,展望長街。
  這條洛陽最繁榮的通衢大道靜如鬼域,不見半個行人,所有店舖樓房均門窗緊閉,
只餘門簷下的風燈斜照長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許外流過,浩然壯觀,具天漢津梁氣象的天津橋雄跨其上,接通這
條寬達百步,長逾八里,兩旁樹木羅列的洛陽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鋒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業不成?」
  跋鋒寒雙目掠過懾人的精芒,目光從石階移往街心特別以白石板鋪成,再以榴、榆
與旁道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說到底我畢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況憑仲少你
的聰明才智,本身便綽有裕餘,何需區區一個跋鋒寒。」
  寇仲正遊目四視,搜索敵人的影蹤,從容道:「我只是有感而發。不過老跋你雖算
外人,但對我國的情況和文化卻似乎比我兩個更為認識清楚,此事確奇怪之極。」
  跋鋒寒雙目神色轉柔,暗蘊淒傷之色,歎了一口氣,卻沒有答他。領頭步下石階,
橫過行人道和車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隨在他身後,寇仲滿懷感觸地道:「昔日楊廣在時,若有人敢施施然
在御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殺頭大罪。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萬民的隔離。不能親躬民
間疾苦的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沒有作聲,只盯著跋鋒寒雄偉的背影。
  踏進御道,跋鋒寒轉左朝天津橋緩步而走。
  寇仲伸個懶腰向徐子陵道:「剛才我謝你,皆因若非陵少你這些日子來戳力相助,
我寇仲該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為了我,絕不會到今天仍去幹這種事。」
  徐子陵嘴角飄出一絲笑意,淡然道:「人世便像一幅攔江的大網,游過的魚兒沒有
一條能溜得過去。我既答應你去發掘『楊公寶庫』,便知會有這種種情況出現和必須全
力應付。」
  頓了頓又歎道:「但我卻從沒想過會惹來像師妃暄、寧道奇這類可怕的敵人,現在
還有什麼好說呢?」
  前面的跋鋒寒似對他們間的話聽而不聞,逕自負手朝天津橋走去。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該早猜到有這種種後果的。偏仍是那麼積極助我,除了是對
我盡兄弟之義外,是否還有別的因由?」
  徐子陵盯著跋鋒寒那似若永不會被擊倒的雄偉背影,默然舉步,好一會才道:「在
所有原因之中,其中一個或者是要為素姐出一口氣,要李靖那無情無義的混蛋不能有好
日子過。」
  寇仲愕然瞧他兩眼,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徐子陵會因這理由去爭奪和氏璧。
  跋鋒寒倏然止步,雙目神光電射,望往天津橋上。
  一個修長優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負手立在橋頂,憑欄俯眺在橋下來了又去的洛
水。
  一葉輕舟,剛好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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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河畔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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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虎軀一震,低叫道:「秦川?」
  事實上不用他說出對方的名字,寇仲和跋鋒寒也知道前面那人正是化名秦川的師妃
暄芳駕親臨。
  在踏出酒鋪破門時,三人均想過首先會遇上的是誰。
  最大的可能性當然是淨念禪院的了空大師偕同四大護法金剛與一眾大小和尚空廟而
來尋晦氣。
  其次則是拔鞭相助老朋友的王薄。
  再其次便是與慈航靜齋有交情的門派,又或剛抵中原的虯髯客伏騫王子。
  但卻從沒想過首先遇上的會是繼寧道奇後,最被推崇的絕代高手師妃暄。
  她是如此年輕。
  迎著洛水送來的夜風,一襲淡青長衫隨風拂揚,說不盡的閒適飄逸,俯眺清流,從
容自若。背上掛著造型典雅的古劍,平添了她三分英凜之氣,亦似在提醒別人她具有天
下無雙的劍術。
  從三人的角度瞧上天津拱橋中心點的最高處,半闋明月剛好嵌在她臉龐所向的夜空
中,把她沐浴在溫柔的月色裡。份外強調了她有若鐘天地靈氣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
的秀麗輪廓。
  以三人的見慣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湧起驚艷的感覺。
  但她的「艷」卻與婠婠絕不相同,是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那麼自然的、
無與倫比的真淳樸素的天生麗質。
  就像長居洛水中的美麗女神,忽然興到現身水畔。
  縱使在這繁華都會的核心處,她的「降臨」卻把一切轉化作空山靈雨的勝境,如真
似幻,動人至極點。
  她雖現身凡間,卻似絕不該置身於這配不起她身份的塵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麗如太陽在朝霞裡升起,又能永遠保持某種神秘不可測的平靜。
  三人至此方體會到侯希白對她的贊語絕無誇張。
  師妃暄這種異乎尋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麗,確非塵世間的凡筆所能捕捉和掌握的。
  三人呆瞪著她,不但鬥志全消,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他們心弦震動的當兒,明麗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絲
雜質的甜美聲線柔聲道:「妃暄實在不願於這種情況下和三位相見。」
  整個天地都似因她出現而被層層濃郁芳香的仙氣氤氳包圍,教人無法走出,更不願
離開。
  在平靜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卻透露出彷若在暗處鮮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傾
訴出對生命的熱戀和某種超乎世俗的追求。
  比對起神態奇異詭艷、邪柔膩美,仿似隱身在輕雲後若隱若現的明月般的婠婠,她
就像破開空谷幽林灑射大地的一抹陽光,燦爛輕盈,以寇仲的玩世不恭,徐子陵的淡泊
自甘,跋鋒寒的冷酷無情,霎時都被她曠絕當世的仙姿美態所震懾,差點忘了來者不善,
善者不來。
  天街靜如鬼域,只有河水打上橋腳岸堤的聲音,沙沙響起。
  在月兒斜照下,四座矗立兩邊橋頭布成方陣的高樓,在街上水面投下雄偉的影子,
更添那無以名之的懾人氣氛。
  跋鋒寒首先「清醒」過來,深吸一口氣道:「師小姐仙駕親臨,為的自是和氏璧的
事,請問準備如何處理?」
  師妃暄並沒有向他們瞧來,丹紅的唇角飄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啟輕輕的道:
「妃暄離齋之後,從未與人動手,但今晚卻可能為了三個原因,不得不破此戒,你們想
聽嗎?」
  寇仲哈哈一笑道:「能令師小姐你破戒出手,實是我三人無比的榮幸,不過小弟不
才,想破腦袋亦只想到和氏璧一個那麼多的出手理由,請問其它兩個原因又是什麼呢?」
  師妃暄語音轉寒,冷然道:「其中一個原因,是你三位已惹起妃暄警惕之心。」
  即管以三人的聰明才智,亦聽得不明所以,滿腦茫然。
  自師妃暄出現後,徐子陵便保持緘默,沒有說半句話。
  跋鋒寒皺眉道:「師小姐可否說得更清楚些?」
  師妃暄沒施半點脂粉,但光艷得像從朝霞中上升的太陽般的玉容掠過一個無奈的笑
容,輕歎道:「妃暄豈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一統的契機已現,萬民苦難將過,故才誠
惶誠恐,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負師門之托。」
  寇仲心中一寒,卻故作訝然的試探道:「這又與小姐應否對付我們有何關係?」
  師妃暄輕扭長秀優美的脖子,首次別過俏臉朝三人瞧來,美眸異采漣漣,扣人心弦。
  接著更轉過嬌軀,面向他們。
  三人得窺全豹,就若給她把石子投進心湖,惹起無數波動的漣漪。
  在修長和自然彎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更是顧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頰的兩個
似長盈笑意的酒窩,肩如刀削,蠻腰一捻,纖穠合度,教人無法不神為之奪。她的膚色
在月照之下,晶瑩似玉,顯得她更是體態輕盈,姿容美絕,出塵脫俗。
  此時她那對令三人神魂顛倒的秀眸射出銳利得似能洞穿別人肺腑的采芒,在他們臉
上來回掃視幾遍後,目光最後定在寇仲處,以平靜的語調淡淡道:「寇兄若肯立即把和
氏璧交出來,又或從此退出江湖,我們間一切瓜葛便可一筆勾銷,此後各不相干。」
  寇仲想不到她忽然變得如此直截了當,且是毫不客氣。愕然道:「我是否聽錯哩?
小姐不是說若我肯退出江湖,便連和氏璧都不用交出來吧?」
  師妃暄不理會他,目光轉往跋鋒寒臉上,幽幽一歎道:「中原還不夠亂嗎?跋兄為
何不回到域外去?」
  跋鋒寒雙目射出凌厲的電芒,與她毫不相讓的對視,眼睛不眨半下,沉聲道:「小
姐此言差矣,跋某人要到那裡去,從來不會讓別人左右的。」
  師妃暄嘴角逸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語音轉柔道:「這正是你們惹起妃暄警惕之心的
因由;三位都是膽大包天,誰都不肯輕易賣賬的人。從你們踏足洛陽的一刻,立把整個
東都的平衡勢力打破,只此一點,已教人不敢對你們輕忽視之。」
  接著目光投到默立一旁的徐子陵處,淡然道:「請問徐兄為何要去盜取和氏璧?」
  三人都暗叫厲害。
  自她現身橋上,所有主動全掌握在她手裡。而他們只能處在見招拆招的下風處。她
的說話更深合劍道之旨,有若天馬行空,教人難以捉摸,防不勝防。
  徐子陵默默與她互相凝視半晌後,洒然笑道:「聽師小姐的口氣,似是儘管和氏璧
不在我們手上,師小姐也不肯罷休的了!」
  寇仲和跋鋒寒都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更感到徐子陵正在施以反擊,且把握到師
妃暄話語裡唯一的破綻。
  自遇上師妃暄,他們都有矮了半截和作賊心虛的不利感覺。但假若師妃暄認為即使
和氏璧不在他們手上,卻仍要對付他們時,那他們抱的將是完全另外的一種心情。
  師妃暄用神打量徐子陵好一會兒,才輕歎道:「用劍來治天下,當然是萬萬不可;
但以劍來爭天下,卻似是古往今來的唯一方法。妃暄只好領教一下徐兄的絕藝,看看來
自〈長生訣〉的奇功,究竟有什麼玄秘之處?」
  三人那想到她竟急轉直下,還出乎意表地挑中徐子陵。
  跋鋒寒仰天發出一陣長笑,豪氣干雲地激昂道:「有誰比跋某人更想見識師小姐的
劍法?小姐請先賜教!」
  「噹」!
  一下清脆的鐘音,從後方傳來,響徹月夜下的無人長街,餘音縈耳,久久不去。
  接著一把柔和寬厚的男音高喧佛號,平靜地道:「貧僧了空,願代妃暄出戰跋施主。」
  三人聽得臉臉相覷,了空大師竟開金口說話了。
  師妃暄歎道:「這便是妃暄不得不動手的第三個理由。只為大師因和氏璧的失竊,
自毀了修行多年的閉口禪;使妃暄更覺罪孽深重,只好破例出手了。」
  寇仲皺眉道:「是否即使和氏璧不是我們取得,今夜的一戰仍是無法避免呢?既然
如此、我仲少的對手又是何方神聖?」
  師妃暄好整以暇地道:「只要寇兄和跋兄不爭著出手,妃暄怎會冒犯,只是要印證
徐兄得自〈長生訣〉的心法,是否有駕御寶璧的異力吧了!」
  寇跋兩人同時暗罵自己愚蠢,渾忘師妃暄的劍術亦來自玄門的最高訣法〈慈航劍典
〉,說不定真有識破徐子陵就是盜寶者的能力,那時他們便百詞莫辯,唯一的方法就是
有那麼遠逃那麼遠。除非肯定能勝過師妃暄,否則再不用現身江湖。
  兩人同時又生出僥倖之心,吸取了和氏璧內能量後的徐子陵,其功力心法會否連高
明如師妃暄者都「認」不出來呢?
  不過另一個可能性是甫一交鋒,師妃暄便連徐子陵據有和氏璧內異能的事也看破,
那可就糟糕至極點。
  兩個想法教兩人矛盾之極,進退失措。不知是該拒絕呢,還是欣然接受。
  前一種態度是擺明作賊心虛;後者則是患得患失,更怕後果堪虞。
  師妃暄這人就像她的劍那麼令人難以招架,命中了他們的弱點。
  表面上,他兩人當然冷靜如恆,不透露內心的半點消息。
  反是當事人的徐子陵瀟灑地微笑道:「小姐既有此驗證的絕藝,在下自是求之不得,
請!」
  師妃暄看似隨意的踏前兩步,登時湧起一股森厲無比的氣勢,把三人籠罩在內。
  三人大為凜然。
  她看似簡單的兩步,便予人行雲流水,斷水水流的奇異感覺,分明是種暗含上乘深
奧訣法的步法招式,否則怎能從區區兩步中,表達出須要大串動作才能表達出的威勢。
  他們還感到被她的精神和氣勢緊緊攫抓,只要任何一人稍露破綻,她會立即拔劍進
擊,且必是雷霆萬鈞之勢,令人無法抵擋。
  剎那間,她掌握了主攻的有利形勢。
  師妃暄俏臉亮起聖潔的光輝,更使人不敢生出輕敵和冒瀆之意,又深感自慚形穢。
  徐子陵虎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異芒,踏前一步。
  在氣機感應下,師妃暄凌厲的劍氣立時集中到他身上去。
  徐子陵一面全力運功抗衡八步許外傲立橋頭的師妃暄,一邊冷然道:「仲少和鋒寒
兄請略為借開,讓小弟領教〈慈航劍典〉天下無雙的劍法。」
  跋鋒寒和寇仲趁此機會,左右散開,剩下兩人對峙蓄勢。
  晚風從洛河吹來,但兩人的衣袂卻沒有絲毫拂揚的應有現象。
  男的瀟灑飄逸,女的淡雅如仙。望之若一對神仙璧侶,那知竟要動手交鋒,甚且以
生死相拚。
  跋鋒寒相寇仲分立長街兩邊,他們雖對徐子陵的武功和智能極具信心,可是對手乃
來自天下第一聖地出類拔萃的女劍手,又使他兩人患得患失,心焦如焚。
  遠方遙對的天津橋長街的另一端,靜立著手托銅鐘的了空大師,默默為師妃暄押陣。
  至於暗裡還有麼人,恐怕誰都弄不清楚。
  剛才駛過橋下那葉小舟,又駛回來,還停在橋底下,隱約可見有人坐於其上,透出
高深莫測的味兒。
  與師妃暄對峙的徐子陵又是另一番滋味。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為何以婠婠的高明,仍對師妃暄如此忌憚,不敢輕易出手。因為
此女的一身能為,確達到了以氣馭勢,不用拔劍出鞘,便可以劍氣傷敵的超凡境界。
  最要命是在她不含一絲雜念,深邃澄明的美眸注視下,很易會令人喪失鬥志,大大
削減了他本是堅凝無匹的氣勢。
  她的舉止動靜,一顰一笑,不但令人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且優美無瑕,完美無缺,
沒有半點破綻。
  要知徐子陵的眼力,經多年轉戰天下,再配合他的絕世天資,已臻至宗師級的境界。
  縱使高明如曲傲之輩,也要被他一眼判別出武功高下的程度,從而定下戰酪或逃走。
  可是面對著這如仙如聖、超凡脫俗的美人,他卻完全沒法把握她的功候深淺,至乎
她真正的性情或弱點,因而無從擬定策略。
  師紀暄亦在全神打量對手。
  即使在這兩強爭鋒的時刻,她的心情仍是通透空靈,不起絲毫殺伐之心。
  嚴格來說,她雖因師門使命而沒有剃度受戒,但她卻絕對該算是帶髮修行的方外之
人。
  除了侯希白外,從沒有年青男子能在她心中留下半點印象。可是眼前這年青高手卻
有種難以形容的氣質,使她生出憐惜和親近的心。
  而他的武功亦比她想像中高出很多,是她自出道以來,罕曾得遇的敵手。這些都是
她在對峙生出的感受,既不牽動她的情緒,更絕不會影響她的劍法。
  當她的劍出鞘時,一切心障便會隨之煙消雲散,不留半點痕跡。
  想到這裡,師妃暄暗歎一口氣,然後收攝心神。
  「鏘」!
  寶劍出鞘。
  一股無堅不摧的劍氣,從劍鋒吐出,刺破空氣,向徐子陵攻去。
  徐子陵右手探出,畫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小圓圈。
  「蓬」!
  劍氣掌勁交擊,徐子陵劇震一下,往後退了小半步。
  師妃暄則仍是舉止雍容,體態嫻雅。
  儘管在這兵凶戰危的當兒,她仍予人似若隱身在濃郁芳香的蘭叢,徘徊在深山幽谷
的超然感覺。
  寇仲和跋鋒寒那想得到她的劍氣厲害至可隨意隔空攻敵的地步。但這時擔心也沒有
用了。
  前者大叫道:「小姐試出來了嗎?」
  師妃暄秀眉輕蹙,對寇仲明是來擾亂她心神的喊叫置若妄聞,但對徐子陵的出手卻
是芳心大訝。
  她的劍術乃玄門最高心法,只要和對方交手,立可測知對方的虛實深淺,從而判斷
出徐子陵是否有駕馭和氏璧的能力。
  可是剛才的真氣交接,徐子陵所發出難以形容的奇異旋勁,卻把她的「探索」完全
封擋,令她的真氣無法鑽入他的經脈去,生出應有的感應。
  徐子陵這才稍放下心來。
  剛才他趁子時來臨之前靜心潛睡達兩個時辰之久,為的就是應付目下這情境。平日
看來,他絕及不上寇仲的智計百出,但卻並非因他才智稍遜,只是他性格不喜與人爭鋒。
但每到緊急關頭,他總能想出連跋鋒寒和寇仲也要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妙策,只此便可知
他才智高絕。
  虛行之的策略雖高明,但徐子陵當時已想及自己這出手盜寶者乃唯一破綻。
  因外表可以模仿,但武功卻沒法騙人。
  他原先針對的只是了空,因為他曾面壁而坐,故深明和氏璧的特性,亦有資格測出
他徐子陵有否控御和氏璧的能力。
  假設他沒有吸取和氏璧異能,此刻他不但絕不懼怕,還樂於讓對方測試。皆因他根
本駕馭不了和氏璧,只因不癡那雷霆萬鈞的一杖,因緣巧合下解了他的險境,還給了他
莫大造化。
  可是他現在經脈內充蕩著寶璧的異能,接觸下勢將無所遁形。所以他剛才的兩個時
辰絕非白睡,而是要藉機把和氏璧的異能和己身真氣進一步轉化,合成一體,變成連了
空或師妃暄也難以辨認的另一種氣勁。
  眼前雖仍在初步階段中,但高明如師妃暄者,亦要感到難作肯定。
  不過這是帶有幸運的成份。
  如非師妃暄以往從未曾與他交過手,這刻定可測出他真氣的異樣之處。
  她一瞬不瞬的盯緊徐子陵,柔聲道:「妃暄手中劍名『色空』,專求以心御劍,徐
兄小心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師小姐請賜教!」
  兩大高手,終於到了以真材實學互見真章的時刻。
  徐子陵的衣衫忽像迎上狂風般、緊貼前身,袖角衣袂卻向後勁拂狂揚,情景怪異至
極點。
  師妃暄雖仍平靜如故,但秀眸卻愈呈明亮,連色空劍也似發散出燦爛的光輝。寇仲
和跋鋒寒同感駭然變色,知道在氣勢對峙上,徐子陵已落於絕對的下風。
  色空劍終於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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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敵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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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光激閃,劍氣漫空。
  師妃暄的色空劍化作滿天光影,把徐子陵籠罩其中。
  她卻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劍光中若隱若現,似被淡雲輕蓋的明月,森寒的劍氣則
連遠在三丈外的跋鋒寒和寇仲也感覺得到,其飄搖往來之勢有若狂風刮起的旋雪。
  徐子陵早蓄勢靜待,嚴密戒備,但仍想不到這看來溫柔嬌婉、動人撫媚的美女那只
欺霜賽雪的纖手能使出這麼有如疾雨狂風般的可怕劍法。
  他知這是要緊關頭,只要一個封擋不往,給她劍氣侵入經脈,可能會立即生出感應,
便知道和氏璧的異能已到了自己體內去。
  徐子陵的身體像變成一道影子,在劍影中迅疾閃移進退,左手撮指成刀狀,貫滿真
勁,以普通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左劈右擋,每一掌都準確無誤的尋上師妃暄色空劍
的劍身處。
  但誰都知道師妃暄搶制了先機,而對手則完全陷在捱打硬撐的困境裡。
  跋鋒寒和寇仲看得瞪目結舌,偏又是無可奈何。
  徐子陵一向能憑其靈銳的觸覺把握先機,但此時這優勢卻完全給師妃暄奪去了。
  在神奇玄奧的招式、飄逸如仙的身法下,師妃暄每劍都能洞悉先機,徹底瓦解了徐
子陵伺隙的反攻。
  不過二十來招,徐子陵完全被劍法牽制,身不由己的為對方天馬行空般的劍招所控
制和擺佈,能移動的方位愈趨窄小,到他避無可避的一刻,就是徹底落敗的時間。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仍是心無旁鶩,心靈靜若井中水月。
  他雖處在劣無可劣的窘境中,但反激起他爭雄不屈的決心,全心全意去應付師妃暄
那飛灑幻變,威勢漸增的劍法。
  以心馭劍。
  師妃暄的劍法絕無成規,但每擊出一劍,都是針對對方的弱點,每一劍都有千錘百
練之功,巧奪天地之造化。
  最厲害是她劍鋒發出的劍氣,有若瀉地的水銀般無隙不入,教人防不勝防。
  徐子陵忽然閉上眼睛,收回左手,右拳擊出。
  「蓬」!
  色空劍被徐子陵一拳擊中劍側。
  勁氣橫洩,激碰揚起街上的塵土。
  接戰以來,徐子陵尚是首次強攻師妃暄的色空劍鋒。
  寇仲和跋鋒寒禁不住同時喝了聲「好」!
  劍影消散。
  徐子陵鬆了一口氣,正要趁機搶攻,驀地眼前光華大盛,色空劍活像天外驟來的閃
電般,破開烏雲密佈的黑夜,當胸搠至。
  他首次生出對方是個完全無法克勝的敵人的意念,心中更是大為慄然,知道自己在
對方強大的攻勢下,信心已失,假若讓這種感覺繼續下去,此戰必敗不在話下,對自己
在武道的修行上更會在事後做成無可補救的打擊挫折,會使他畢生都難以臻抵峰巔的至
境。
  想是這麼想,但在師妃暄大有洞穿宇宙之能的劍勢前,誰能不興起無從抗拒的頹喪
感覺。
  看似簡單的一劍,實包含無比玄奧的心法和劍理。似緩似快,既在速度上使人難以
把握;而劍鋒震顫,像靈蛇的舌頭般予人隨時可改變攻擊方向的感覺。
  在這勝敗立判的剎那,徐子陵深吸一口氣,把一切雜念情緒全排出腦海之外,雙目
精光電閃,雙掌合攏如蓮,再像鮮花盛放般,十隻指頭在劍鋒前虛晃出無數指影。
  「篤」!
  徐子陵左手的拇指頭橫撞劍鋒,身體卻觸電般斜飛開去。
  跋鋒寒和寇仲同感震駭。
  師妃暄這一劍固是妙絕天下,可是徐子陵的怪招更是精采絕倫,封死了她所有可能
欺身進擊的路線,硬擋了她這一劍。
  但問題是徐子陵的真氣始終跟師妃暄自幼修行、精純無比的玄門正宗劍氣仍有一段
距離,加上對方佔著主動進擊的優勢,故不吃虧才是奇事。
  「嗨」!
  身子仍在斜旋飛退的當兒,徐子陵噴出一口鮮血。
  師妃暄劍勢一凝,竟沒有乘勝追擊。
  徐子陵的武功修為,實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韌力過人,且奇招迭出,教她久
攻難下。眼看剛才一劍,可點上他的穴道,令他失去作戰能力,但竟給他以妙至毫巔的
手法破解了,而她卻因此令他受傷吐血,更不是心中所願。
  「鏘」!「鏘」!
  跋鋒寒和寇仲終於按耐不住,刀劍出鞘。
  「噹」!
  了空再次敲響銅鐘,發出警告。
  就在此時,一道人影從左方樓房箭矢般射下,朝師妃暄撲去。
  整個空間的空氣都似被突然抽盡了似的,令人難受之極。
  如此可怕的武功,捨天魔功外那還有其它。
  素衣赤足的婠婠,像從最深邃的黑洞夢裡鑽出來的幽靈般,人未至,右手袖中飛出
一條細長絲帶,像毒蛇般向心神正因徐子陵微分的師妃暄捲去,聲勢凌厲至極點。絕對
可媲美師妃暄適才的一劍。
  偏是不覺有半點風聲或勁氣破空的應有嘯響。
  身子仍在凌空的時間,另一手亦以曼妙的姿態輕揮羅袖,射出三道白光,襲向步履
未穩的徐子陵和作勢欲撲的寇仲和跋鋒寒三人,令人完全不曉得她是如何辦到,又是那
麼迅疾準確。
  四道人影隨著叫聲怒叱,分別從橋頭這邊兩座高樓之巔及附近相對的房舍瓦頂竄起,
赫然是淨念禪院的不嗔、不懼、不貪、不癡等四大護法金剛。
  在明月映照下,他們的禪杖因背光特別粗黑,帶起了呼嘯之聲,威勢十足。
  他們顯然是為此戰在一旁護法,防止其它人闖到附近插手助戰,但卻防不了婠婠這
個特級高手。
  了空大師口喧佛號,流星趕月般全速飛掠過來。
  反是被偷襲的師妃暄神色恬靜如常,色空劍上揚,同時飄身斜起,迎往婠婠。但誰
都知道婠婠之選擇在此時出手,皆因覷準師妃暄這勁敵在力戰之後,更因誤傷徐子陵致
分了心神,洩去銳氣,對蓄勢已久的她來說實是伺隙制敵千載一時的良機。
  這時最接近婠婠的是徐子陵。
  可是他自顧不暇,又要應付婠婠射來的暗器,想幫忙亦有心無力。
  寇仲和跋鋒寒一來離開較遠,兼之又要擋格或閃躲暗器,怎都要慢了一線。其他人
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在眨眼的功夫間,這兩位分別代表正邪兩道的傑出傳人,正面交鋒。
  劍尖點上絲帶的端頭。
  師妃暄嬌軀輕震,橫飛往天津橋去。
  整條長達三丈的絲帶在反震的力道下先現出波浪似的曲紋,然後變成十多個旋動的
圈環,隨著婠婠微如影附形的凌空去勢罩向錯飛開去的師妃暄。
  寇仲等三人先後避過婠婠射來的飛刀,兩女已在長橋的上空劍來帶去,宛如繁弦急
管,在剎那間拚過十多招。
  時間雖短,卻是一場激烈無比的戰鬥,每招都是全力出手,凶險凌厲,又是以快打
快,只見在劍光帶影間,兩女從空中打到橋上,人影倏進忽退,兔起鶻落,旁人連她們
的臉目身形亦難以分辨,更是難以插手,只知隨時會出現有一方要血濺屍橫的結局。
  跋鋒寒首先趕至橋頭,正要出手,婠婠和師妃暄倏地分開。
  師妃暄飄上橋欄,色空劍指向婠婠,俏臉抹過一陣不尋常的艷紅。
  婠婠則以一個曼妙的姿態,騰身而起,落往另一邊的橋頭處。
  在她足未沾地時,不貪和不懼兩根重逾百斤的禪杖,凌空掃至,帶起的勁風壓力,
吹得她衣衫全緊貼身上,強調出她無限美好的體態線條。
  寇仲等心中叫糟,只有他們最明白婠婠厲害至何等程度,這兩僧豈是她的對手。
  婠婠那對晶瑩如玉的赤足輕點橋頭的石板地,隨即斜衝而起,剎那間破入兩僧的杖
影裡去。
  矯笑聲中,不貪不懼蹌踉橫跌開去,婠婠則繼續升騰,然後斜掠到了洛水之上,回
眸笑道:「妹子劍術果是不凡,婠婠領教了!」
  就在此時,異芒驟閃,一道光芒由橋底那小艇斜衝而上,奔雷掣電似的向空中的婠
婠擊去。
  婠婠再發出一陣悅耳若銀鈴的嬌笑聲,右袖拂出,掃正扇尖,笑道:「侯兄再非惜
花之人嗎?」
  攔截者竟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悶哼一聲扇勢被挫,觸電般下跌尋丈,才止勢掠往堤岸。
  婠婠則借力斜飛,隱沒在遠方的樓房處。
  來去如風,有若鬼魅幽靈,予人夢魘般的不真實感覺。
  不貪、不懼這時才足踏實地,雖再沒有蹌踉之狀,但足音沉重,顯是吃了暗虧。
  了空掠過停在橋頭的跋鋒寒三人,來到師妃暄之旁,合什問訊。
  不癡和不嗔則立定在三人身後,暗成合圍之勢。
  師妃暄飄身橋上,神色如常,自有一種輕盈灑脫的仙姿妙態。
  她深邃的眼神遙眺婠婠消失的遠處,尚未有機曾說話,侯希白搶到橋上,關切地問
道:「妃暄是否貴體無恙?」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這淡雅如仙的美女身上去。
  師妃暄露出一絲微笑,油然道:「天魔功不愧是魔門絕學,千變萬化,層出不窮。」
  接著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柔聲道:「徐兄傷勢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她在這種情況下,仍會關懷自己這「敵人」的傷勢,心中泛起奇異之
極的感受,正容道:「該沒有什麼大礙,多謝小姐垂注。」
  師妃暄「噗哧」嬌笑道:「傷了你還要謝我?」
  她罕有的失笑仿如鮮花盛放,東山日出,燦爛得使人目眩。除了空仍如老僧入定的
樣子外,連四大護法金剛都看呆了,寇仲、侯希白等更不用說。
  笑容斂去,師妃暄回復止水不波的神情,目光掃過徐子陵三人,淡淡道:「和氏璧
一事暫且擱下,異日我看該如何追討。」
  再瞧往侯希白,道:「妃暄現暫返禪寺潛修,異日有緣,再與侯兄相見。」
  言罷轉身便去。
  了空等五僧同時向徐寇等合什施禮,客氣得全不似與三人對敵的樣子,護持師妃暄
去了。
  跋鋒寒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事情會在這種情況下結束,也不知該感謝婠婠還
是該恨她。
  侯希白則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口中喃喃道:「妃暄受傷了,妃暄受傷了。」寇仲
向跋鋒寒打個眼色,後者向侯希白道:「侯兄……」
  他尚未說下去,橋上的侯希白猛然回首,往他們瞧來,眼神轉寒,冷然道:「異日
若三位要對付陰癸派,請勿忘了算在下一份。」
  一個縱身,落到橋底的小舟去,順水流走。
  四周回復清冷平靜。
  跋鋒寒似有所失的歎了口氣,向徐子陵道:「子陵沒有什麼事吧?」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重重吁出一口氣,搖頭道:「剛才還心頭翳悶的,現在好多
哩!」
  寇仲移到徐子陵身旁,摟緊他肩頭豎起拇指讚道:「小陵真行,這叫雖敗猶榮,假
以時日,我們誰都不用怕了。」
  又道:「現在我們該幹什麼呢?例如回到那破酒鋪繼續喝酒至天明,或是找個清靜
些的地方好好睡他娘的一覺?」
  徐子陵環顧四周,不解道:「為何整條天街所有店舖全關上門窗,街上更不見半個
行人,你們不覺奇怪嗎?」
  寇仲猜測道:「或者是王世充那混蛋怕誤傷旁人,所以下令不准任何人在某時某刻
後走出家門半步,諸如此類也說不定。」
  跋鋒寒皺眉道:「這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但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寇仲放開摟抱徐子陵肩膀的手,道:「這樣呆站等人來搦戰終不是辦法,要找個去
處才成。」
  徐子陵哂道:「現在投店不嫌夜嗎?包括你的老朋友王世充在內,洛陽誰會歡迎我
們?」
  跋鋒寒不知是否想起東溟公主,歎道:「虛先生那小巢又如何?」
  寇仲心中一動,笑道:「不若到賭場大老闆榮鳳祥的華宅躲他一晚,害害這傢伙也
好。」
  兩人愕然朝他看來。
  寇仲解釋道:「董淑妮今晚到榮府參加榮鳳祥的壽宴,還約了我在後門等她溜出來
私奔,所以……嘿!你們為何用這種可怕和曖昧的眼光望我呢?」
  跋鋒寒冷冷道:「董淑妮若肯與人私奔,早私奔了過百次,為何獨對你仲少青睞有
加?你不覺得此事可疑嗎?」
  寇仲愕然道:「不會吧?我對她也不錯啊!難道她會設陷阱來害我?」
  徐子陵道:「你和她是什麼關係,為何她會揀中你,她是為什麼原因要私奔?」
  寇仲歎道:「總言之我和她是有點關係,不過現在得你們提醒,我也感到有點不大
妥當。希望她只是開開玩笑吧!否則其中定有點問題,像她那種愛慕榮華富貴的女子,
怎捨得放棄一切,隨我這麼一個人流浪天涯。」
  接著拍手道:「好哩!閒話休提,我們現在該到那裡去?」
  驀地三人同時眼前一亮。
  事實上整道天津橋也亮了起來。
  他們別頭朝洛河瞧去,一艘燈火通明的巨舟,正逆流朝天津橋駛過來。
  此舟原本沒有半點燈火,忽然變得如此一舟爍然,自需一批訓練有素的「點燈人」。
  寇仲歎道:「老跋你勝了!今晚恐怕我們真要捱到天明,希望兩位仍記得那個三角
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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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髯客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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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火輝煌,光照兩岸的巨舟繞過河彎,朝天津橋駛來。
  風帆均已降下,全憑從船腹探出每邊各十八枝船槳,撥水行舟。
  船沿處每隔一步便掛上一盞風燈,密麻麻的繞船一匝,以燈光勾畫出整條船的輪廓,
透出一種詭秘莫名的味兒。
  甲板中心處聳起兩層樓房,在頂層舵室外的望台上,分佈有序的站立了十多名男女,
可是寇仲等三人只看到其中一人。
  因為此人有若鶴立雞群,一下子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再無暇去理會其它人。
  此君年約三十,身穿胡服,長了一臉濃密的鬍髯,身材魁梧雄偉,比身邊最高者仍
要高出小半個頭,及得上寇仲等三人的高度。
  雖是負手而立,卻能予人隱如崇山峻岳,卓爾不凡的氣概,並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
霸主的氣派。
  被鬍髯包圍的臉容事實上清奇英偉,顴骨雖高,但鼻子豐隆有勢,雙目出奇地細長,
內中眸子精光電閃,射出澄湛智能的光芒,遙遙打量徐寇三人。
  他左右各立著一位美麗的胡女,但在三人眼中,遠及不上這充滿男性魅力的虯髯大
漢那麼引人。
  寇仲迎著逆流駛至二十丈遠近的巨舟喝道:「來者何人?若是衝著我等而來,便報
上名來,我寇仲今夜沒興趣殺無名之輩。」
  最後一句,他卻是拾跋鋒寒向侯希白說的豪言壯語,果顯出咄咄迫人之勢。
  跋鋒寒為之莞爾。
  徐子陵則默然不語,調息療傷。
  師妃暄吐發的乃罕有的先天劍氣,若非他的根底來自道門秘寶〈長生訣〉,又經和
氏璧的異能改造了經脈,恐怕這一世都不會完全痊癒過來。
  當時他感到師妃暄臨時撤回部份真氣,假非如此,他恐怕會有幾天好受。
  由接戰開始,師妃暄雖看似攻勢凌厲,其實大有分寸,純在試探,絕無傷人之意。
  此女自有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高貴氣質,與東溟公主、商秀珣那種來自身份、地位
的貴氣有異,令她超然於這些美女之上,非常獨特。
  一陣長笑,使徐子陵從沉思中警醒過來,不由心中懍然。
  他從未試過這麼用心去想一個女子的。
  那虯髯男子揚聲道:「寇兄說笑哩!小弟伏騫,特來要向三位結交和請安問好的!」
  他的漢語字正腔圓,咬音講究,比在中土闖蕩多年的跋鋒寒尚要勝上半籌。
  三人早從他的形貌和那招牌虯髯猜出他是誰,故聞言毫不訝異,唯一想不到的是他
長得如此威武與迫人,豪情蓋天。
  巨舟船速漸減,否則若疾衝過來,高出橋頂達兩丈的船桅必定撼橋而斷,連船樓上
層的頂蓋亦將不保。
  他沉雄悅耳的語音方落,跋鋒寒微笑道:「伏兄大名,如雷貫耳,跋某萬分仰慕,
卻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嗨」!
  吰喝聲從船腹傳出,整齊劃一,三十六人的喊叫,像發自一人口中。
  三十六枝船槳同時以反方打進水裡,巨船奇跡般凝定在河面上,船首離橋頭只三丈
許的距離。
  而伏騫等十多人立足處剛好平及橋頭的高度,對起話來不會有邊高邊低的尷尬情況。
  附近周圍都是燈火黯然,唯只這洛水天津橋的一截燈火輝煌,天上星月立時失色。
  河水因巨舟的移來,湧拍堤岸,沙沙作響。
  一切是那麼寧靜和洽。
  船槳又巧妙的撥動河水,保持巨舟在河心的穩定。
  伏騫從容道:「跋兄請不吝下問,小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跋鋒寒雙目寒光一閃,冷然道:「伏兄隱舟在旁,出現的時機又準確無誤,未知意
欲何為?」
  這番說話毫不客氣,但也怪不得跋鋒寒。因為伏騫與王薄關係密切,很易使他聯想
到伏騫用心不良。
  伏騫身旁的人均露出不悅神色,那兩個吐谷渾美女更是神色不屑,似在怪跋鋒寒不
識抬舉。
  寇仲和徐子陵對跋鋒寒這種什麼人的賬都不賣的作風早習以為常,絲毫不感異樣之
處。
  沒想伏騫亦不以為忤,哈哈笑道:「原因有三,一是小弟最愛湊熱鬧,今趟到中原
來,此實主因。」
  三人都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明言是趁中原大亂之時,來此湊興,好混水摸魚。寇仲
目光掃過他身旁的隨從,年紀最大的都不過四十歲,人人太陽穴高鼓,雙目精光閃閃,
確是高手如雲,實力不可輕侮。卻不知那晚在曼清院當眾發言的邢漠飛是否其中之一。
  當下冷哼道:「湊興有時是須付出代價的,希望伏兄來去都是那麼一帆風順!」
  他從宋玉致處知曉伏騫對他們「很有意思」,以宋玉致的精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自有一定的依據,非是無的放矢。
  伏騫身後的一名年青漢子正要反唇相稽,卻給這吐谷渾的王族高手打手勢截住,淡
然笑道:「小弟到中原來,早沒預過有遊山玩水的寫意日子,多謝寇兄關心。至於第二
個原因,是小弟想破壞鐵勒人的陰謀,不想讓曲傲、突利之流詭計得逞。而最後一個原
因,則是想看看三位有沒有閒情時間,移駕到敝船上喝酒聊天直至天明?」
  跋鋒寒仰天笑道:「伏兄這兩個好意心領了!現在我們只想找個宿處,好好睡他一
覺。請了!」
  伏騫嘴角掠過一絲笑意,點頭道:「三位果是英雄了得,伏某佩服。」
  船槳運轉,巨舟就那麼倒退開去。
  然後燈火倏滅,沒在河彎的暗黑處。

          ※         ※         ※

  車輪驢蹄與地面接觸交雜而成的聲音,從下方街上傳來,寇仲伸個懶腰,才睜眼坐
起身來。
  徐子陵早起了身,正立在這位於洛河北岸的鐘鼓樓欄沿處,遠眺跨河而過的天津橋,
只不知是否仍回想昨夜遇上師妃暄的情景。
  跋鋒寒在盤膝打坐,似對身外的事無覺無知,斬玄劍則平放腿上。
  寇仲跳將記來,移到徐子陵旁。
  樓外細雨綿綿,整個洛河兩岸都陷進白茫茫的一片裡。
  寇仲大力呼吸幾口清晨夾雜水霧的空氣,俯瞰遠近煙雨迷濛的景象,歎道:「真好!
我們仍然活著,更睡了一大覺。」
  徐子陵見他左手在把玩掛在胸前的煉墜,奇道:「為何你對這墜子忽然有興趣起來?」
  寇仲欣然道:「忘了告訴你,昨晚我見過它的原主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見過楚楚?」
  這墜子乃當年在翟讓的大龍頭府時,楚楚隨翟嬌避難,臨別時著素素交給寇仲的。
想起此事,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寇仲當下把昨晚給翟嬌找上的事說出來,然後道:「李密該是氣數已盡,所以出現
翟嬌這令他意想不到的大敵。翟嬌有個叫宣永的手下,絕對是個人材。」
  徐子陵點頭道:「李密殺翟讓實是大錯特錯的一步棋,換了是你仲少,就會把翟讓
擺上神台,讓他只佔個虛名,實權則握在自己手裡,到真得了天下才請翟讓退位,這就
不致出現刻下的大漏洞。如今你準備怎樣利用?」
  寇仲胸有成竹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已與翟嬌約好,由她供給我所有關於
李密動靜的消息。哼!他李密最擅搞情報和伏兵,我今趟將會以彼之道,還治其身。只
要他中了我的誘敵之計,這天下將再沒有他的份兒。」
  徐子陵皺眉道:「若王世充因此坐大,對你該沒有什麼好處吧?」
  寇仲笑道:「這恰好是最精采的地方,現在人人都認為王世充鬥不過李密,所以獨
孤峰才敢公然與其對抗。更妙是連王世充自己都沒有信心把握,所以才秘密與李淵修好,
齊抗李密,使李世民那小子敢到洛陽來揚威耀武。哈!可是一旦王世充大破李密,這王
李之盟將不攻自破,那時王世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擋著李小子不讓他得逞,而我們則可
攜寶返回南方,從老爹手中取回竟陵,那時可北可南,天下就將是我寇仲的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盤。但別忘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楊公寶庫』在
那裡。」
  寇仲頹然道:「有很多事不想那麼詳細會好些兒的。所謂成事任天,我等凡人除了
盡力而為外,還可以幹什麼?」
  接著岔開話題道:「我待會要去見王世充,你們又到那裡去?」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今天怎都要跟緊老跋,因為突利很可能揀他落單時下手。」
  寇仲歎道:「你好像忘了我們是曲傲殺子大仇人的樣兒。昨晚他沒來尋仇,已令我
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凝望進鋪天蓋地,隨風飄降,無邊無際的濛濛雨粉,油然道:「你的記性不
好才真,今晚伏騫將與曲傲在曼清院再決雌雄。此戰關乎到曲傲一生的榮辱和鐵勒人的
聲譽,所以曲傲必須養精蓄銳,把其它所有事情拋開,好應付今晚的決鬥。」
  寇仲點頭道:「你這番話很有道理,只不知這個突利性情如何?聽說他和李小子交
情甚篤,李小子有可能會助他一臂之力。」
  徐子陵歎了一口氣道:「不知是否因與李世民一向關係良好,致使我們下意識的低
估了他的厲害。事實卻是自他於太原起兵後,一直戰無不勝,若非有驚天手段,如何辦
到。假若他肯定和氏璧在我們手上,說不定會對我們採取什麼雷霆手段。」
  寇仲輕鬆地道:「誰敢肯定和氏璧是我們偷的。至少王薄那老小子便相信我們的話。」
  徐子陵的臉色陰沉下去,冷冷道:「李靖該心知肚明是我們偷的。因為他見過我戴
上面具後的樣子,故而知道我有化身其它臉目的方法。」
  寇仲雙目寒芒一閃,道:「所以如若李世民向我們追討和氏璧,就代表李靖不念舊
情,把我們出賣。那時跟他可再沒什麼兄弟之情好說了。」
  徐子陵歎道:「李靖雖有負素姐,但卻非是賣友求榮的人,我可能只是白擔心。不
過師妃暄曾指出李小子下面高手如雲,又成立了個什麼天策府。所以我們絕不可輕忽視
之。」
  寇仲呆了半晌,忽然道:「你猜有沒有人知道我們躲在這裡呢?」
  徐子陵沉思片刻後,肯定地道:「理該沒有。自吸取了和氏璧的異能後,最顯著的
進境就是在提氣輕身方面,凌空換氣易如反掌。為今即使是寧道奇想跟蹤我們,亦不容
易。」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們真蠢,竟不懂利用這優點。假若我們能把這優點盡情發揮,
那盡使敵方人多勢眾,也圍堵我們不住。」
  徐子陵虎目亮了起來,熠熠生輝,但沒有說話。
  跋鋒寒的聲音傳來道:「兩位兄弟,有沒有興趣到董家酒樓喝杯熱茶?」

          ※         ※         ※

  董家酒樓鬧哄哄一片,三人在一角坐下,都有由地獄重回人間的感覺。
  夥計遞上香茗杯筷離去後,寇仲豎耳細聽,笑道:「十桌有八桌人都在談論昨晚的
事,戒嚴令確是由王世充頒下的。這傢伙確不知是什麼居心,好像嫌我們的敵人不夠方
便似的。」
  跋鋒寒默然不語,聽若不聞。
  自今早醒來後,他便似滿懷心事,不愛說話。
  寇仲和徐子陵知他脾性,那敢惹他。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猜到一個可能性,可解釋王世充為何這麼做。」
  此時夥計端上糕點,待他去後,寇仲把人頭湊近徐子陵,道:「快說!」
  徐子陵歎道:「王世充可能是應李小子的要求這麼做的。」
  寇仲劇震道:「那豈不是李靖真的出賣了我們?」
  這句話乃最合情理的推論。
  李世民絕非不講情義的人,只有在肯定是他們破壞了他和師妃暄間的好事,始會采
取激烈手段對付他們。
  而環顧洛陽各大勢力中,只有李世民使得動王世充,因為王世充現在怎都不願開罪
李閥,否則就成陷身於東西受敵的惡劣局面。
  李世民或者仍有點念舊,不想正面與他們交鋒,但為師妃暄稍作安排,讓她可放手
對付三人,卻是可以理解的事。
  徐子陵歎道:「這只是個猜測,希望實情非是如此吧!」
  跋鋒寒忽然開腔道:「寇仲你見到王世充時,不妨直言相詢,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黑著臉站起來,沉聲道:「這世上現在除了你們外,我誰都不曾再輕易信任了。」
  言罷興沖沖的去了。

          ※         ※         ※

  寇仲的身形消失在酒樓大門外後,跋鋒寒淡炎道:「今天我們分頭行事,你負責去
查探陰癸派人的行蹤,我則去見單琬晶。」
  徐子陵愕然道:「該怎麼查探?」
  跋鋒寒道:「陰癸派在這裡必有秘巢,那也就是上官龍養傷的地方。要查他們有兩
個間接的方法,因為陰癸派一向陰多陽少,且多是美麗的女子,女子愛美乃出自天性,
所以只要你留意天街最著名的那幾間專賣胭脂水粉的店舖,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徐子陵點頭道:「果是妙法!另一法又如何?」
  跋鋒寒道:「祝玉妍雖有能力治好上官龍經脈的內傷,但事後調補不得不借助培元
固本的藥物,所以只要揀最有規模的草藥鋪守株待兔,也可能會見到疑人。」徐子陵油
然道:「橫豎我閒來無事,便依鋒寒兄之言去碰碰運氣。」
  接而劍眉輕蹙不解道:「但你不是剛和東溟公主吵了一場嗎?還去見她幹什麼?」
  跋鋒寒雙目閃過複雜的神色,低聲道:「待見過再和你說吧!我去了!」
  徐子陵沒有答他,但心中已清楚知道他要見的非是單琬晶,而是隨突利來中原那個
與他恩怨相纏的舊情人。
  這是非常危險的事,他該怎樣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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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煙雨濛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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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甫踏出董家酒樓的大門,一輛馬車駛至,駕車的大漢施禮道:「寇爺請登車。」
  聲音有點耳熟,愕然瞧去,赫然是巨鯤幫的副幫主,老相識卜天志。
  他心知肚明誰在車內,不過想起美人兒師傅雲玉真乃獨孤策的相好,此女又立場曖
昧,便走近一步先在簾幕低垂的窗框上敲了三記,笑道:「師傅何不讓小徒瞧瞧你老人
家的花容,以慰相思之苦?」
  布簾掀起一角,現出雲玉真宜喜似嗔的玉容,黛眉輕蹙地嬌嗔道:「你這最愛以下
犯上的劣徒還不滾進來,是否想為師把你逐出師門?」
  寇仲裝出惶恐萬分的神態,偷瞥一眼肯定車內沒有其它人後,才推門鑽入車廂。
  剛關上門,仍未坐好,雲玉真已撲入他懷裡。
  溫香軟玉摟個滿懷,寇仲勉強坐到椅上,低頭找她的香唇。
  馬車開動。
  在經過了昨夜凶險之極的緊張情況,這番纏綿份外香艷動人。
  寇仲的嘴巴離開她香唇時,這一幫之主已是嬌喘細細,臉紅似火。
  微笑道:「美人兒師傅何時來的?為何不先通知一聲,好讓小徒盡地主之誼。」
  雲玉真把俏臉埋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星眸半閉的嗔道:「你是洛陽那家的地主?」
  寇仲失笑道:「就是剛才那家董家酒樓。為何你守在門外而不入?難道不知你另一
個徒兒也在裡面喝酒嗎?」
  雲玉真嬌軟無力的勉強仰臉瞥他一眼,再把玉頰貼靠他胸膛,發力抱緊他的腰背,
妮聲道:「人家昨天才到,想找你還不知多麼困難哩!」
  寇仲透簾望往窗外。
  街上行人車馬,冒著細雨來去匆匆,開始忙碌的一天。
  隨口問道:「美人兒師傅在那裡落腳呢?素姐的孩子出世了嗎?」
  雲玉真欣然道:「你素姐和玉山的孩兒又白又胖,不知多麼活潑可愛呢。」
  寇仲大喜道:「那真要謝天謝地,嘿!讓我回去告訴小陵。」
  雲玉真嗔道:「先別急,也差不在那點時間,人家有要事和你商量嘛。」
  寇仲再瞥了窗外一眼,皺眉道:「你先告訴我現在是到那裡去。」
  雲玉真漫不經意的答道:「你怕我把你拐賣了嗎?」
  寇仲笑嘻嘻道:「當然怕得要命,現時我寇仲怎都可賣幾個子兒吧。」
  雲玉真哂道:「寇爺你現在身價暴漲,何止幾個子兒,唉!你可否正正經經的聽玉
真說兩句話呢?」
  給她軟語相求,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要我向獨孤策那臭小子投誠,其它的盡可
以斟酌一下。」
  雲玉真猛地在他腿上坐直嬌軀,嗔道:「你想到那裡去呢?我雲玉真對你的心意你
這負心人仍不相信嗎?」
  寇仲怎會輕易信她,表面卻賠笑道:「美人兒師傅且息怒,我只是說著玩玩。哈!
你還未答我馬兒要把車子拉到那裡去?」
  雲玉真回嗔作喜道:「見你仍懂哄人,就饒你這趟吧!但下不為例。」
  接觸到寇仲那待答的目光後,雲玉真露出一絲大有深意的笑容,湊到他耳旁低聲道:
「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寇仲為之愕然。

          ※         ※         ※

  徐子陵掠進橫巷,提氣輕身,箭矢般衝刺了近十丈的距離,猛然換氣,竟硬是改變
方向,翻過左方高牆,穿過不知那一家人雨粉漫漫的後院,從另一邊院牆翻出,再越屋
過捨,最後始從另一條小街轉回天街去。
  閃入一所成衣鋪內,以最迅速的方法買了帽子外袍,再走到天街洛水的路段上時,
已變成個像不堪雨打風吹故而要把帽子壓至雙目的佝僂老人。
  跋鋒寒仍在前方十多丈外施施而行,似乎沒留意和更乏興趣去理會是否有人跟蹤在
後。
  事實當然非是如此。
  若論老到狠辣,他和寇仲仍及不上跋鋒寒。
  跋鋒寒正在找尋獵物。
  突利的目標既是跋鋒寒,自會遣人嚴密監視跋鋒寒,甚至若知他落單,趁機親身趕
來向他下手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跋鋒寒訛稱要去見單琬晶,只是想撇下徐子陵,好將恨他的人引出來。
  跋鋒寒忽轉西行,沿著洛水在風雨中漫步,雄偉的背影既驕傲又孤獨。
  這段路除了兩旁樹木外,再沒有蓬蓋一類擋雨的東西,故行人稀少,只間有車馬經
過。
  徐子陵倒不是怕被跋鋒寒發現他在跟蹤,而是怕被其它跟蹤跋鋒寒的人發現自己。
  環目四顧,心生一計,忙躍下堤邊,登上一艘繫在堤岸的無人小艇,駕輕就熟的沿
河西上,遙遙吊著正踽踽獨行的跋鋒寒。
  在茫茫煙雨的洛河之上,兩邊樓房矗立,河岸泊著大小舟舶,徐子陵忽有魂斷神傷
的感覺。
  一本〈長生訣〉,把他和寇仲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假若事情可重複一遍,他是否仍會把這本東西扒到手上呢?
  他真的不知道!
  如若在太平盛世之時,他們自然不會遇上素素、李靖等人,弄至現在恩怨難分的局
面。貞嫂則仍然在揚州街市賣包子,而不是不知所蹤。
  他們腦海中又浮現出師妃暄清麗的玉容!
  她的傷是否嚴重?
  傷癒後她會不會再來找自己算賬?
  長長歎一口氣時,輕舟已來到洛陽著名的西苑入門處。

          ※         ※         ※

  寇仲皺眉道:「要我去見誰?」
  雲玉真避而不答,笑道:「你和子陵兩個傢伙在竟陵城破後便溜之夭夭,遺下了一
個偌大的爛攤子,自己則到洛陽攪得滿城風雨,使人人都恨不得狠狠揍你兩人一頓。」
  寇仲笑道:「你的蕭老闆該感激我才對。竟陵一戰我雖失去城池,但老爹也只能得
個慘勝。否則今天他的江淮軍早兵早兵逼東都,我和你那還可以在這車廂子裡親熱纏綿?」
  雲玉真俏臉微紅,橫他一眼道:「你究竟想不想聽下去。」
  寇仲久未得聞關於杜伏威的任何事,說不關心商秀珣和逃出竟陵那些曾和他並肩作
戰的將士就是騙人的。只好低聲下氣道:「美人兒師傅請說。」
  雲玉真似有點情不自禁的再伏入他懷裡,夢囈般道:「當年初識你們時,你們還是
兩個乳臭未乾的無知小子,那知只區區數年,便成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風雲人物。」
  頓了頓,油然續道:「杜伏威確是雖勝猶敗,得的亦只是一座空城,使他暫時無力
北上,轉而經略東南。」
  寇仲心切問道:「飛馬牧場和四大寇的情況如何?啊!該說是三大寇才對,因為其
中一個叫什麼焦飯千碗的毛燥給小陵宰了。」
  雲玉真在他懷裡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嗔罵兩句後,才道:「你和商秀珣是什麼
關係?你有沒有把她勾引到手,快從實招來。」
  寇仲暗忖女人就是女人,竟可以在這種情況下仍不忘呷醋,苦笑道:「你當我是色
中餓鬼嗎?會隨處勾引女人?快報上軍情,否則在我大刑侍候下,保證你要粉臀開花。」
  雲玉真媚眼如絲的仰起如花玉容,妮聲道:「三大寇首戰已失利,飛馬牧場又有地
勢之險,故只攻了個多月,便糧盡撤軍。更主要的原因是杜伏威怕三大寇坐大,故不肯
發軍往援;而蕭幫主又在大江上游設營立寨,拖他們後腿,令你老爹不敢輕舉妄動,否
則飛馬牧場說不定早完蛋了!」
  寇仲鬆了一口氣道:「差點給你嚇壞,原來南方仍是一片好景象。」
  雲玉真歎道:「恰恰相反,南方現在是形勢危急,否則人家也不會在這裡任你大占
便宜。」
  寇仲一征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         ※

  西苑是以積翠池為中心,配以各式庭院建築的園林。
  當跋鋒寒步入西苑時,雨勢更是綿密,春寒陣陣,遊人絕跡。
  周圍十餘里的積翠池與煙雨渾和在一起,若天地般無邊無際。
  湖中疊石為山,其中三座高出水面百餘尺,在茫茫雨粉裡,若隱若現,仿似傳說中
被稱為蓬萊、方丈、瀛洲的三座仙山。
  最發人遐想的是這三座石山上均建有樓閣,曲橋相連,無限地加強了整個景象的深
遠感和空間感。
  在湖北處有河道引水入湖,兩岸院捨林立,堂殿樓閣,無不極盡華麗。
  河道寬約若二十步,上跨飛橋。
  跋鋒寒神情木然的步過飛橋,前方有座楊柳修竹間雜而成的園林,園心有一小亭,
在霪雨下益顯其淒冷迷離之美。
  跋鋒寒踏足在碎石小徑上,緩緩而行。
  就在此時,亭內忽然閃了個女子出來。
  他毫不驚異,仍是不徐不疾的朝小亭走去。
  此女身段高「身兆」優美,米黃色雲紋狀的窄袖袍服,腰繫紅白雙間的寬帶,使她
的細腰看來更是不盈一握。
  頭戴遮雨的斗篷,這時正以粉背向著跋鋒寒,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誰都會從她美
麗的背影,聯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以突厥語說了一句話,聲音沉鬱動人。
  跋鋒寒在離小亭十步許處停下,歎了一口氣,以漢語答道:「這是何苦來由?」
  女子旋風般轉過身子,左手揚起,一道金光若迅雷激電般向跋鋒寒胸口直射過來。

          ※         ※         ※

  雲玉真柔聲道:「杜伏威如今和沈法興結成聯盟,準備大動干戈,首當其衝的就是
李子通。」
  寇仲懸著的心鬆弛下來,吁出一口氣道:「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李子通亦非
什麼好人,讓他們鬼打鬼是最理想不過。」
  蹄聲「的答」,馬車繼續在春雨綿綿的長街推進。
  寇仲對李子通的印象已有點模糊。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們兩兄弟和素素乘著香玉山安排的船到江都,意圖憑著偷自
東溟派的賬簿扳倒宇文化及,卻在大渠上給李子通截著,還交過手,不過李子通倒頗有
風度,無功而退時還對他們客客氣氣的。
  雲玉真坐直嬌軀,不屑道:「還以為你是個人物,竟會如此短視。」
  寇仲伸手在她臉蛋擰了一把,哂道:「激將法對我仲少是沒有用處的,咦!李子通
何時成了你的親戚,否則為何你要如此關心他?」
  雲玉真生氣道:「快滾下車,我以後再不要和你這種無知之徒說話。」
  寇仲笑嘻嘻道:「再請美人兒師傅息怒,李子通確是個關鍵的人物,他本身雖不算
是什麼東西,但他手上的江都卻掌握了南北交通的樞紐,還有可循水路進軍北方的方便。
唔!確是一個問題。」
  雲玉真當然知道他在敷衍她,訝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若讓杜伏威得到江
都,你老爹那時將盡有江東淮南之地,更掌握了大江出海的信道。你曾是江都人,該知
那處是如何重要和可賺大錢的地方。」
  寇仲舒服地挨在椅背處,伸個懶腰道:「這是假如江都失陷才會出現的局面。老爹
現在元氣大傷,否則也不用和沈法興拉關係。而沈法興更和小弟交過手,橫看豎看都不
像什麼材料。李子通雖然亦非什麼好東西,但撐上他娘的一年半載該沒有問題。現在我
滿身煩惱,那有空去管那麼遠的事?何況也輪不到我去管,蕭銑橫豎閒著無事,就讓他
去料理好了!」
  雲玉真瞥了窗外一眼,冷哼道:「你這叫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沈法興本身絕非省
油燈,現更出了個英明神武的兒子沈綸,文武雙全,故聲威大振。你老爹的拍檔輔公佑
則招募了大批新兵,現正密鑼緊鼓備戰。一旦讓他們攻陷江郡,李子通固要完蛋,你的
商場主商美人還要立即成第二個目標,你自己去想想吧!」
  寇仲皺眉道:「這最多是不知彼吧!又有什麼不知己的?」
  雲玉真悶哼道:「到了!讓別人跟你說吧!」
  車子駛進橫街,轉進一所院落去。

          ※         ※         ※

  跋鋒寒從容探手,看似緩慢,偏偏卻一分不差的把那突厥女郎射來的金光夾在中指
和食指之間,原來是一枝黃金打製的髮簪。
  女子以寒若冰雪的聲音操著流利的漢語道:「這根金簪物歸原主,從此刻開始,芭
黛兒以後和你跋鋒寒再無任何關係。」
  跋鋒寒凝望指間金簪,心中百感交集,歎了一口氣,道:「黛兒到這裡來就是為了
要把金簪還我嗎?」
  比起以前,芭黛兒明顯是消瘦了,但卻仍然有著那令他一見傾心的美麗。
  當年她只有十五歲,是突利可汗欽定的小妻子,隨著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殺
跋鋒寒,卻遇上一場大風沙,使她在迷途落單的情況下為跋鋒寒所擒。
  她苗條而豐滿的美麗胴體,妖媚得像會說話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滿挑戰性的眼神,
都強烈地吸引跋鋒寒,撩起他深藏的情慾。使兩人發生了最親密的關係。
  事後芭黛兒死心塌地的愛上他,還隨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兒乃現今突厥王頡利大汗軍師趙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傳。跋鋒寒的漢語就
是跟她學的,也是在那時使他對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嚮往之心,決定南來。
  為了武道的追求,在一個神傷魂斷的晚上,他終於悄悄離開她。
  芭黛兒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斗篷的包裡下,她嫩滑白哲的皮膚每一寸都能勾起他最甜美的回憶!
  此姝如此吸引他不僅是憑誘人的美貌,還有她的才華、明朗、直爽和少女的天真,
形成一股無比吸引的魔力,使他情不自禁的墮進情網去。
  而他亦瘋狂地吸引著這本是敵人的美女。
  但這一切都變了。
  芭黛兒已成了突利的女人,現在她眼中只有恨而沒有愛。
  從金簪射來的速度和力度,他清楚知道芭黛兒在他離開後的五年勤修武事,憑她過
人的天賦智能,已成了他可怕的勁敵。
  芭黛兒玉容轉趨乎靜,直瞪瞪的緊盯他,濃密睫毛下的一對大眼睛卻燃燒起仇恨的
怒火,一字一宇地道:「我要親手把你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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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愛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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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甫下馬車,一名勁裝疾服的彪形大漢迎上來施禮道:「定揚可汗麾下先鋒將宋
金剛,拜見寇兄。」
  寇仲聽得一頭霧水。他既不像突厥人,雖有濃重北方口音,但字正腔圓,分明是道
地的中土人士。加上隨在他身後的四名慓悍手下,也沒半個似突厥人,偏是稱自己的主
子為什麼娘的可汗,訝道:「我聽過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甚或剛來洛陽的
突利可汗,偏是沒聽過定揚可汗,宋兄不是改了個漢名的突厥人吧?」
  他這番話可說是毫不客氣,皆因以為中了雲玉真詭計,踏進突厥人布下的陷阱內。
  豈知宋金剛毫不動氣,微笑道:「寇兄誤會了!敝主劉武周,只是受突厥人封為可
汗,卻非是突厥人。」
  寇仲心忖那即是做突厥人的走狗。同時心中大訝。
  若照剛才雲玉真的話推測,就算在這裡見到李子通他也不會吃驚。但見的是眼前這
風馬牛不相關的人物,卻使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雲玉真和卜天志分別來到他兩旁,前著道:「在這裡淋雨,不若到屋內細談吧!」
  宋金剛亦作出恭請的姿勢,寇仲則是好奇心大起,又感到對方沒有惡意,遂欣然朝
大門走去。

          ※         ※         ※

  芭黛兒長大了,多了以前所沒有的成熟風韻,也失去了以前純真無邪的特質。跋鋒
寒聽得芭黛兒要殺他,臉容冷靜如岩石,不見絲毫波動,淡淡道:「黛兒回去吧!這是
個不適合你的地方,芭黛兒只屬於積雪山峰下的大草原。」
  芭黛兒柔聲道:「當我行囊內放有你的頭顱之日,就是我回去之時。」
  跋鋒寒凝望她好一曾後,驀地喝道:「突利你不敢現身嗎?」
  一聲冷哼,來自左方竹林深處,然後一名身穿漢人便服,年約三十的健碩男子悠然
走了出來,在跋鋒寒左方二十步許處停下,手上的短桿馬槍收到背後,槍頭在左肩上斜
斜豎起,形態威武至極,風度姿態均予人完美無瑕的感覺。
  跋鋒寒不用看也知他這枝由波斯名匠打製的馬槍把手的地方鑄有一隻禿鷹,全槍重
達六十斤,鋼質絕佳。在突厥,這枝標誌著他武技的「伏鷹槍」已是家傳戶曉,敵人則
聞之膽喪。
  當年跋鋒寒被他在沙漠追上時,曾吃盡他這伏鷹槍的苦頭,幸好一場沙暴把整個形
勢逆轉過來,亦使他除了是突利的死敵外,更多出個情敵的身份。
  若非芭黛兒乃處羅可汗的親族,又是趙德言的愛徒,兼之突利眷戀甚深,恐怕芭黛
兒早被處死,以消突厥人這類最難忍受的奇恥大辱。
  兩人目光相觸,有如兩道閃電在空中交擊,互不退讓。
  突利像跋鋒寒般是典型壯碩的突厥人,雖比不上跋鋒寒的俊偉,輪廓粗獷,發如鐵
絲,但卻另有一股硬朗雄健的男性氣概。
  他年紀並不大,但臉上粗黑的皮膚和左頰的多道傷痕,卻展示出他曾經歷過艱苦的
歲月和凶險的鋒鏑。眼神銳利而冰冷,卻並沒有把仇恨透出來,顯示出高手的深藏不露
和武技的湛深修養。
  對視了好半晌後,突利露出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道:「區區一個馬賊,竟能使我
們勞師動眾,跋鋒寒你也足以自豪。」
  他說的是突厥話,跋鋒寒卻以漢語微笑應道:「我們之所以成為小馬賊,皆拜你們
這群大馬賊的恩賜。強者為王,此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如今就讓跋某人領教你的伏鷹槍
法,好完成上趟我們未竟之戰。」
  突利哈哈一笑,改以漢語沉聲道:「死到臨頭,仍敢口出狂言。」
  轉向芭黛兒道:「黛兒你不是為這一天苦候多年嗎?現在我便為你押陣,讓你……」
  芭黛兒冷冷打斷他道:「你曾答應我不會來的。」
  突利眼中首次掠過憤怒之色,旋又斂去,以完全違背他性格的溫柔聲調道:「我是
關心你嘛!」
  芭黛兒狠狠道:「有你在場,我絕不會動手。」
  再不看兩人半眼,閃身便去。
  兩人都猜不到有此變化,先是臉臉相覷,旋又記起對方乃自己的死敵。
  「鏘」!
  跋鋒寒斬玄劍離鞘而出,突利的伏鷹槍則移回前方,只以單手拏著,槍鋒遙指對手,
左手反負在身後,姿態從容好看。
  跋鋒寒跨前一步,劍交左手,一股凜冽的劍氣,像狂風般向突利吹打過去。
  突利仰天長笑,手中伏鷹槍顫震不休,發出「嗤!嗤!」槍勁,把跋鋒寒發出的劍
氣撞得橫瀉狂流。
  霪雨被兩股氣勁沖激,變成一團往四面八方激散的霧氣,把兩人籠罩在內,蔚為奇
景。
  跋鋒寒劍回右手,主動出擊。

          ※         ※         ※

  寇仲、雲玉真、卜天志和宋金剛在廳內坐下時,寇仲才定神打量這劉武周手下的大
將。
  宋金剛的身型雖是彪悍魁梧,但卻有張修長秀氣的臉龐,配在他的寬肩上似是比例
上小了點,但適足強調了他過人的體格。
  長臉龐上有一雙聰明機靈、卻略帶憂鬱的眼睛和一張多情善感的嘴巴。
  此時他神色從容冷靜,使人感到他是個守口如瓶,不輕易露出底細,智勇雙全之士。
  寇仲不由對他生出些許好感。
  宋金剛打了個手勢,為他們奉上茶水的手下立時退個一乾二淨,佈置簡單予人「臨
時就章」感覺的廳子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氣氛嚴肅起來。
  一向巧笑情兮的雲玉真亦斂起笑容。
  宋金剛用神瞧了寇仲好一會後,哈哈笑道:「寇兄不愧當今英雄人物,只耍幾下手
段,便使北方的形勢頓時改觀,至此方知江湖上對寇兄的贊語,非是誇大之言。」
  寇仲微笑道:「只是因緣巧合下,使寇某適逢其會吧了。宋兄是否有要事相詢?何
不直言。」
  卜天志露出親切的笑容,讚道:「寇爺的詞鋒愈來愈厲害哩!」
  寇仲一陣感觸,想起當年卜天志只當他和徐子陵是兩個可被利用的傻小子,現在卻
寇爺前寇爺後的叫著,這變化大得使他有點不似真實的感觸。
  宋金剛平靜地道:「在洽商要事之前,請容在下探問一句,寇兄與王世充是何關係。
寇兄請恕在下冒昧直言。」
  寇仲苦笑道:「你真夠坦白,連我都弄不清楚和王世充是什麼關係?怕該是『互相
利用』而已。」
  雲玉真黛眉輕蹙道:「王世充是頭老狐狸,你這頭小狐狸小心給人吃掉。」
  宋金剛笑道:「和寇兄說話確是痛快之至,我亦不想再兜圈子,現今天下群雄中,
論聲勢自要數戰無不勝的李密為首,但論實力則以竇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上下,寇兄是否
同意在下作此謬論。」
  雲玉真訝道:「李密剛大勝宇文化及的十萬精兵,何以實力卻落於竇建德和杜伏威
之後?」
  宋金剛瞥了寇仲一眼,微笑道:「看寇兄的神情,便知他最消楚其中情況,不如由
寇兄說吧!」
  寇仲更覺得宋金剛此人大不簡單,因為他顯是剛抵洛陽不久,竟能準確把握李密的
軍情,由此便可推見其它。
  淡然道:「道理非常簡單,只從王世充敢以二萬兵力進駐偃師,擺出兵脅虎牢的高
姿態,便可推知李密雖勝宇文化及,卻是元氣大傷的慘勝。不過老杜攻竟陵時亦是損兵
折將,何以仍能與竇建德相提並論?」
  宋金剛答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別,在於一個要收買人心,另一個則只求勝利不
擇手段。故前者採行募兵制,而後者則從一開始便強征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
時間內補足兵源,只要兵器糧馬各方面應付得來便成。此法的弊處是兵卒雜而不精,士
氣散漫。但在杜伏威嚴苛的手段壓制下,在一般的情況下是不會出亂子的。」
  他說的每句話都深深打進寇仲心坎裡,當日就是因杜伏威的人到農村征民入伍,而
使他遇上素素和李靖。
  宋金剛最後再補充道:「杜伏威聲勢雖盛,照我看卻是個沒有大志的人。」
  寇仲聽得心中懍然時,卜天志訝道:「宋將軍何以有此看法?」
  宋金剛冷哼道:「有大志者,眼光豈會如此短淺,只顧目前之利。」
  雲玉真插口道:「那李密該算有大志的人了,只看他收買人心的手段便可見一二。」
  宋金剛哈哈笑道:「李密確是心懷壯志的人,只是心胸過於狹窄,有一翟讓而不能
容;又下蒲山公令追殺寇兄和徐兄,結果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聲威受損不在話下,最大
弊處是反而樹立兩個勁敵。」
  寇仲連忙謙讓,心中不由因宋金剛精到的眼光和判斷而對他作出更高的評價。不由
順口問道:「那麼貴上,嘿!什麼可汗的該是最有大志的人了!但投靠突厥,豈是長遠
之策?」
  宋金剛歎了一口氣道:「即使李淵據守關中,也要向突厥稱臣,何況我們鄰靠突厥,
此乃權宜之計,別無選擇。」
  接著岔開話題道:「據我所知,李世民的上策院正著意修改隋朝舊法,新定的稅制
名為租庸調法,大概是每丁租二石、絹兩疋、綿三兩、役二十日,不役著每日折絹三尺,
簡單易行,一去前朝弊政,這就叫志向遠大,非只是著眼目前。」
  寇仲大為警惕。
  蓋對政制的認識乃自己最弱的一環,看來也要學李小子般建立個他娘的什麼府,厘
定政法,至少也可予人「志向遠大」的印象。
  難怪師妃暄要揀選李小子,自己的起步實嫌遲了些許,識見也差了些。
  宋金剛的武功若像他的眼光那麼高明,就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同時他有點糊塗,弄不清楚宋金剛為何要透過雲玉真來找他?
  不禁皺眉道:「宋兄仍未說出今趟找我寇仲,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宋金剛從容不迫地反問道:「寇兄是否想收復竟陵呢?」
  寇仲苦笑道:「當然想得要命。但一來手上尚有幾件更迫切的大事要做,而形勢更
不容許,我只好等他娘的一段日子才想這個問題。」
  宋金剛沉聲道:「兵家爭戰,刻不容緩,豈能久候。現在形勢清楚分明,李密與王
世充決戰在即,不論誰勝誰負,都免不了大傷元氣。在這情況下,只要杜伏威破李子通
取得江都,便會循宇文化及的舊路沿運河北上。而唯一不同之處,由於杜伏威有整個江
淮作後援,不虞有糧食不繼之患,那時天下誰還能與江淮勁旅爭鋒?」
  寇仲愕然道:「你好像漏說了關中李家和夏王竇建德哩!」
  宋金剛智珠在握般的悠然道:「新秦霸王薛舉上趟被李世民所敗,痛定思變,正密
鑼緊鼓準備大舉反攻,那時李淵自顧不暇,那有能力兼營關外,只能坐看杜伏威耀武揚
威。至於竇建德嘛,一天破不了宇文化及和徐圓朗,亦不敢輕率南下,何時才輪到他兵
迫東都。」
  聽到宇文化及之名,寇仲雙目閃過森寒的殺機,冷哼道:「薛舉若攻打長安,宋兄
有什麼大計呢?」
  宋金剛雙目神光電閃,微笑道:「我們自然要直搗李淵的老巢,斷他的根本。」
  雲玉真和卜天志同時失聲道:「太原!」
  寇仲心中一震,完全把握到宋金剛的戰略,更深深感受到宋金剛非凡的手段。李小
子今趟有難了。

          ※         ※         ※

  劍槍交觸,發出「嗆」一聲的清脆激響,兩人倏地分開。
  雨粉仍漫無休止地在竹樹參天的園林上細絮綿綿的飄下來。
  別看跋鋒寒這一劍看似全力以赴,事實上純屬試探性質。
  兩人心中都暗暗吃驚。
  突利本有信心可穩勝這情敵,皆因以前已勝他一籌,兼且近年得到畢玄和趙德言多
番指點,屢有突破,自己又從沒在練功上鬆懈下來,連女色也看得很淡,但剛才交手一
招,竟不能連消帶打,搶得攻擊,便知跋鋒寒已全面追上自己。
  跋鋒寒亦是心中懍然。
  暗忖若非得和氏璧之助,今天絕不能討好。
  不過現在誰勝誰敗,仍在未知之數。
  斬玄劍迎風一抖,跋鋒寒心中湧起一往無前的強大信心,凌厲的劍氣,立時瀰漫林
內這十丈見方的空間內。
  可是突利伏鷹槍鋒尖晃動,隱隱封著他所有進攻路線,使他一時仍未敢越雷池半步。
  突利是突厥皇族中罕有的武學天才,伏鷹槍法是他在領悟了兵法後創造出來一種專
講陰陽、虛實、有無、與大自然的妙理渾而為一的非凡技藝。
  當年大漠一戰,跋鋒寒便因把握不到他的槍路而被他刺中三槍,陷於浴血苦戰之局。
  突利露出一絲充滿不屑意味的笑容,嘲弄地道:「害怕了嗎?」
  跋鋒寒不住積蓄氣勢,聞言哂道:「你突利萬水千山的來到這裡,難道就是那麼的
隔遠舞槍弄棒?說出來也要笑死人。」
  突利當然不會為兩句話就衝動得妄然進擊,冷笑道:「跋鋒寒你非是外行人,卻偏
說出這種外行話,誰才可笑?」
  雨絲飄在臉上手上,一片涼浸浸的。跋鋒寒收懾心神,欺步進身,腳下發出「噗噗」
足音,挾著強大的氣勢,筆直向突利迫去。
  突利在氣機牽引下,微往左移半步,手中伏鷹槍化為一道精芒,電疾斜刺,角度之
妙,恰好比跋鋒寒此際採取的進攻路線要早上一步刺中對手。
  伏鷹槍帶起了一卷雨粉,倍添其驚人的聲勢。
  以跋鋒寒之能,仍料不到他變招以攻代守在時間上掌握得如此精到,反擊是這般凌
厲,槍勢渾然天成。
  跋鋒寒竟被迫採取守勢,騰挪移位,回劍劈中槍頭。
  「錚」!
  突利一陣長笑,槍勢展開,在眨眼的高速間,連續刺出三槍,每一槍的角度均針對
跋鋒寒的反應而略有變化,兇猛無儔。
  跋鋒寒一步不讓的「嗆嗆嗆」連擋三槍,接著斬玄劍化作一片光網,趁突利變招的
剎那鋪天蓋地的狂攻過去。
  一時劍光槍影,把兩人完全籠罩其中。
  落下的雨粉,受勁氣所激,噴泉般往四方飛濺。
  「噹」!
  槍尖刺上劍鋒。
  兩人都使不出下著,倏地分開。
  鼓掌聲響。
  兩人仍虎視對手,不敢分神。
  亭內這時多了個人出來,坐在亭欄處一派逍遙自在的笑道:「可汗的破劍槍法果然
不同凡響,該是勝券在握,不過為了省點時間,何不讓我李神通也作個陪客,收拾了這
小賊後大家攜手喝酒,不是更痛快嗎?」
  跋鋒寒心中大懍。
  李神通乃李淵之弟,但在江湖威望卻尤過其兄,擅使三戈戟,鉤、啄、割、刺變化
萬千,名震北方。若他不顧江湖規矩與突利聯手,自己只有突圍逃走一途。
  突利仰天長笑道:「要喝酒還不容易,今天不打哩!」
  跋鋒寒和李神通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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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還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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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金剛定神瞧著寇仲道:「寇兄可知自己正身陷險境?」
  寇仲暗忖這句話豈非多餘之極,表面卻擺出虛心就教之狀,道:「宋兄請指點。」
  宋金剛沉聲道:「不用在下明言,寇兄該知我們和突厥人關係密切,故亦能透過他
們得到珍貴的消息。」
  寇仲愈來愈感到宋金剛說服人的魅力。
  事實上直至此刻,宋金剛仍在兜兜轉轉,沒有說到正題。但所有這些枝葉加起來,
已產生出強大的壓迫感,使寇仲感到有必要與他親近和合作。
  明顯地對方看穿了自己有爭霸天下的心意,故每一句都能敲在這骨節眼上,令他不
由心動。
  皺眉道:「有件事我始終弄不清楚,聽說李閥和突厥關係良好,假若你們和李閥動
上了手,突厥人究竟會相助那一方呢?」
  宋金剛好整以暇的答道:「那一力弱便助那一方,寇兄明白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會心大笑。
  宋金剛斂去笑容,肅然道:「寇兄因和氏璧一事,已開罪了李世民,以他果斷不移
的性格,絕不會輕易放過此事不理。」
  寇仲哂道:「他憑什麼認為和氏璧在我手上呢?要知此事連當事人的師妃暄亦不敢
肯定。」
  宋金剛道:「此事本非常奇怪。但李世民卻向突利透露他可包保和氏璧是在你們手
上。而他更對寇兄你非常忌憚,明示如不能把你兩兄弟收為己用,只好斬斷恩義,把你
們毀掉。別人不知他手上的實力,但卻絕瞞不過我,故而知道寇兄現在的情況實凶險至
極點。」
  寇仲心知肚明宋金剛說的是真話,因為要編也編不出來。
  想是李靖的而且確出賣了他們,否則李世民怎敢一口咬定和氏璧是他們偷的。寇仲
雙目殺機乍閃,沉聲道:「要我寇仲項上人頭的人還會少嗎?何礙多他一個。」
  宋金剛淡淡道:「寇兄乃才智之士,但對李世民此人究竟知得多少呢?」
  寇仲苦笑道:「正要向宋兄請教。」
  雲玉真和卜天志均露出欣賞神色,肯虛心問道,正是此子所具的一大優點。
  宋金剛道:「我從未見過李世民,但對他自太原起事後的行藏卻曾下過一番打聽和
研究的功夫,結論是此人果斷進取,立志遠大,又因其堅毅卓絕的性格,又擅用奇兵,
每能以弱汰強,於險中求勝,實是罕有難得的軍事長材。」
  接著深深瞧上寇仲一眼道:「他從未試過犯錯,今趟對寇兄當不會破例。」
  卜天志色變道:「李世民此刻在洛陽手上的實力如何?」
  寇仲訝然望了卜天志一眼,這人對他的關心似乎不是假的。
  宋金剛道:「他目前在洛陽有多少隨從,我並不清楚。不過由他建立的天策府,確
當得上猛將如雲,謀臣如雨這兩句話,可見這人很有服人魅力,能使人心歸向。」
  頓了頓道:「文的方面我只說一個對他最有影響力的人。他就是房玄齡,此人不懂
武功,卻是識見過人。當李世民率軍入關中時,房玄齡來到渭北謁兒,便被李世民任為
參軍,所有表章文書、軍令折奏、均由他一手包辦。且此人最擅於籌策作戰需要的工作,
凡籌措裝備、糧秣器械,均井然有序,雖未能在戰場上殺敵制勝,但對成敗卻起著關鍵
性的作用,若我與李世民開戰,定必先設計刺殺此人。」
  寇仲心忖如若異日要與宋金剛交鋒,必要先保住虛行之。否則若給刺殺了對他可是
個大損失。
  宋金剛雖然到如今都沒有直說見寇仲所為何事,但寇仲已大概猜出一個譜兒來。
  他是要利用自己熟知杜伏威的虛實去助李子通對付杜伏威,而他則可從容揮軍太原,
進擊關中。
  宋金剛當然亦知道他寇仲不輕易讓人指使,否則何須大費唇舌。
  卜天志問道:「武的又有何人。」
  宋金剛苦笑道:「那便豎盡手指腳指都說不完了。以李閥本身來說,自以李神通和
李世民三兄弟最是高明。但真正的實力卻來自依附李家的各方高手,其中約有十多人,
憑什麼說都是一等一的出類拔萃高手,江湖稱之為策府上將。這批上將級的人物,居首
的卻竟是個女人,誰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其兵器是一根紅拂,故呼之為紅拂女而不名。」
  寇仲訝道:「她比楊虛彥更厲害嗎?為何竟排得首席之位?」
  宋金剛顯然不知楊虛彥是李世民的人,動容道:「寇兄從何處得知楊虛彥加入了關
中軍呢?」
  寇仲心想原來你非是無所不知的,解釋兩句後道:「可否與宋兄約個後會之期再商
討大事,我現在必須立即入宮見王世充,否則他會心生懷疑呢。」
  宋金剛知道已打動了他,不再相強,約了期後讓寇仲離開。

          ※         ※         ※

  跋鋒寒凌空躍起,輕輕鬆鬆的落在徐子陵的艇上,坐在船頭處,淡淡道:「該是還
艇給人家的時候了。」
  徐子陵有點尷尬的道:「你怎知道我跟在你背後?你明明從沒有回頭張望的。」
  跋鋒寒手掌翻開,原來掌心處暗藏一面圓鏡。
  徐子陵這才恍然,跋鋒寒問道:「你全聽到了嗎?」
  徐子陵俊臉微紅,邊划艇邊道:「我還以為你們會以本國的方言交談,那知說的竟
是漢語,嘿!對不起!」
  跋鋒寒點頭道:「我是為你而說漢語的,何用介懷。因愛成恨的女人有時比洪水猛
獸更可怕,最大問題是你怎都不忍心對她下辣手。我本以為當時她這麼年青,對什麼事
都不會太認真的。現在才知道錯得很厲害。噢!小心點!」
  徐子陵早聽到破浪之聲,忙把小艇划往一旁。

          ※         ※         ※

  一艘快艇迅速駛過,操艇者是個與任何道地洛陽人沒有顯著分別的漢子。
  兩人的眼睛同時亮起。
  跋鋒寒道:「你嗅到嗎?」
  徐子陵肯定地道:「是生草藥的味道。」
  兩人同時想起上官龍。
  那艇已沒進茫茫雨粉的深處。
  徐子陵船槳打進水裡,心中暗對艇子的原主人道歉,因為他必須把艇子多借上一段
時間。

          ※         ※         ※

  寇仲與雲玉真回到車廂裡,仍舊由卜天志負責駕車,朝皇城進發。
  雲玉真低聲問道:「你覺得宋金剛這人如何?」
  寇仲皺眉道:「他是你介紹的,卻來問我。」
  雲玉真嗔道:「我只是奉蕭當家的指令行事吧!」
  寇仲笑道:「美人兒師傅莫要認真,照我看這宋金剛將會是李世民的勁敵,這場爭
天下的遊戲愈來愈有趣。哼!劉武周定曾對突厥人有很大的承諾,否則突厥人不會捨李
小子而偏幫他們的。」
  雲玉真道:「這或者是近者親遠者疏的道理。劉武周等幾支在北疆的起義軍,都受
突厥人的策封而稱臣,李淵始終因距離遠了點,所以突厥人不太信任他。」
  寇仲思索道:「為何宋金剛一句都不提梁師都,他是劉武周的師兄弟,都是鷹揚派
獨當一面的高手,理該休戚相關,共同進退。」
  雲玉真哂道:「就算親兄弟也可以反臉成仇。杜伏威和輔公佑不是刎頸之交嗎,現
在還不是互相猜忌。聽說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亦是弟兄失和,每逢牽涉到帝位,什麼倫
常人情都會一錢不值。」
  寇仲回想起杜伏威想認自己為子時,確沒有提過輔公佑,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
  想起雲玉真以消息靈通著稱,微笑道:「若我將來舉事,美人兒師傅肯否全力助我?」
  雲玉真瞥他一眼,歎道:「那時再說好嗎?人家如今的心不知多麼煩哩!」
  寇仲直覺感到她是為男女之事而心煩,不敢問下去,隨口道:「獨孤家有幾個高手
都完全沒有露面,比如那個獨孤霸更像失了蹤似的,知否他們到那裡去了?」雲玉真無
精打采地道:「我怎麼知道。到了!下車吧!」

          ※         ※         ※

  小舟載著徐跋兩人,泊在一道小橋之下。在煙雨的籠罩中,除非有人坐艇穿過橋底,
又或者是刻意查看,否則該不會發現他們。
  若這是像洛水般的主要航道,他們的小艇當然是頗為礙眼。不過他們目下置身的只
是向洛渠的一道小支流,位於城西南的宜人坊內。
  那艘小艇就泊在後靠水流一座院落後的小碼頭附近,碼頭處另外還泊有三艘有蓬的
快艇。
  在洛陽,水道交通貫連全城,比車馬行走於陸上更要方便迅捷。
  跋鋒寒遙望著那院落緊閉的後門,沉聲道:「我有把握殺死突利。」
  徐子陵愕然道:「此話怎說,以我剛才所見,你兩人頂多也是勢均力敵,平分秋色
之局。」
  跋鋒寒搖頭道:「這只是表象,你覺否昨晚對上師妃暄時,自己有遠超平時水準的
表現?」
  徐子陵一震道:「我沒有真正想過這問題,得你現在說起來,似乎確是如此。」
  跋鋒寒雙目神光閃閃,以充滿憧憬希望的聲音道:「這正是和氏璧的妙用,使我們
突破和超越了以前體能的限制。現在我們需要的是挑戰和磨練,才能把開啟了的潛能發
揮出來,變成己有。現在洛陽臥虎藏龍,而我們則四面受敵,天下間還有比這更好的練
武場所嗎?」
  徐子陵低頭細看雨點落進河水後,變成河水一部分的情景。
  點頭道:「我們就像一條開闊了的河流,每趟與人戰鬥,若如刮起一場風雨,便河
水更為豐盛,想想都教人心動。」
  跋鋒寒道:「有人出來!」
  徐子陵早生出警覺,忙隱好身形,朝院落後牆瞧去。
  兩道人影越牆而出,落到其中一艘快艇上,迅速解索朝另一方向駛去。
  這正是徐子陵細心處,把小艇泊在通往洛水的另一端,否則此刻就要被敵人發現了,
因為敵人要往巿中心的機會當然是最大的。
  跋鋒寒目送快艇去遠,欣然笑道:「今趟我們是誤打誤撞,竟尋上曲傲的臨時巢穴,
難怪剛才嗅到雪蓮的昧道,那是鐵勒人療傷的聖藥。」
  徐子陵亦認出剛才那對男女是曲傲的二門徒美女花翎子和三門徒庚哥呼兒,心想又
會這麼巧的,奇道:「不知他們中誰人受傷?」
  跋鋒寒道:「不用有人受傷也可辦貨吧!這叫未雨綢繆,作好準備。」
  徐子陵見跋鋒寒雙目神光電閃,問道:「鋒寒兄不是要硬闖進去,大殺一場吧!」
  跋鋒寒微笑道:「子陵真知我心意,試想想看,院內究竟有什麼人?實力如何?我
們都是一無所知,那種硬闖龍潭虎穴的痛快刺激,已教人興奮莫名。我們能否成為與寧
道奇、畢玄、傅采林那種級數的高手,正好是還看今朝!」
  兩人此際同時心生警兆,朝河道通往洛水的方向瞧去。
  一艘快艇挾著風雨迅速駛至,除一人在艇尾操舟外,艇頭挺立的大漢披散長髮,臉
目猙獰,肩寬腰細腿長,外相威悍可怖。
  徐子陵忙收回目光,雖相隔近三十丈,仍怕惹起對方的警覺,低聲道:「是獨孤霸,
獨孤閥的一流高手,獨孤峰的親弟。」
  跋鋒寒訝道:「獨孤閥不是與李密合作嗎?為何又暗中勾結上鐵勒人?去吧!」
  徐子陵正回想起當日離開滎陽城時,獨孤霸趁沈落雁心神分散藏在雪堆裡猝然暗襲
得手,還想向沈落雁施暴,最後被自己偷襲傷遁的情景,聞言一呆道:「什麼?」
  跋鋒寒已一掌拍往水面,撞起一股激濺四灑的水柱。
  小艇箭矢般破開河面,滑出橋底,朝獨孤霸的快艇迎去。

          ※         ※         ※

  寇仲跳下馬車,與卜天志打個分手的招呼時,後者彈指射出一個紙團。
  寇仲愕然接下,馬車掉頭離開。
  他邊往皇城中門走去,邊閱看卜天志給他的紙團,上面除了寫上暗中見面的地點、
時間,再沒有其它說話,禁不住心中嘀咕。
  卜天志分明是想瞞著雲玉真和他暗通消思,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但又隱隱感到卜天志沒有惡意。
  入皇城後,守門的將領把他帶到尚書府,等了好一會,才有人把他領往大廳,甫進
門為之愕然。
  只見王世充高坐於大廳南端主座處,十多個席位平均分佈兩旁,都坐滿人。
  右邊六席寇仲認識的有「美胡姬」玲瓏嬌、可風道人、「鐵鉤」陳長林,居於王世
充右邊首席的是歐陽希夷、郎奉和宋蒙秋則陪於末席。
  另一邊的六個人全是首次見面,居末的兩人貌肖王世充,看來該是他的兒子。寇仲
那想得到忽然遇上這樣陣仗時,王世充長身而起,大笑道:「寇仲你來得剛是時候,我
們正商討大計。來!坐下喝盅熱茶再說。」
  眾人紛紛向他抱拳為禮,只有那冷若冰霜的胡女玲瓏嬌對他愛理不理的略一頷首,
算是打過招呼。
  歐陽希夷似對寇仲特別有好感,招手道:「不用加席,來與老夫同坐吧!」
  自有侍從在這前輩高手几旁之下加設一張太師椅,讓寇仲坐下,又奉上香茗。擾攘
一番後,王世充介紹左方首次兩席身穿將服的男子予寇仲認識,一叫張鎮周,另一名楊
公卿,乃王世充倚之為左右臂助的大將,地位比之郎奉和宋蒙秋要高,一向駐守外防,
為王世充與各方起義軍作戰。
  寇仲知道這才是王世充的真正班底,特別留心打量那兩人。
  張鎮週身材?長,瘦削的臉龐顯得精明自信,神態冷靜自若,罕有露出笑容,高高
的額頭微微隆起,好像內中蘊藏無窮的智能。年紀在三十五、六間,似是個一絲不苟的
人。
  楊公卿年紀稍大,中等身材,臉上永遠掛著點溫和的笑意,細長的眼使寇仲感到他
是個城府甚深的人。尖嗓門,說話時慢條斯理的,予人若斷若續的感覺。
  末座兩人分別是王玄應和王玄恕,是王世充的長子和次子,前者臉上帶有傷疤,說
話舉止有些粗野魯莽,眼神較有種狠毒的意味,教人不敢恭維,略嫌矮短的身型已有點
發胖,令寇仲猜他是耽於酒色的人,否則這般二十來歲的年紀,該不會有此情況出現,
看來縱是得王世充親傳,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反是乃弟身體結實,容光煥發,英氣勃勃,雖及不上寇仲的高度,也算身長玉立,
但稚氣未除,仍須一段歷練才可獨當一面。
  另兩人是王弘烈和王行本,均屬王世充的親族,只看外貌都非什麼非凡人物。在座
八名王世充軍系的核心人物,佔了一半是與王世充有親屬關係的人,除王玄恕像點樣子
外,其它均非人材,如此任用私人,對軍心士氣當有一定的影響。
  用過茶後,王世充向寇仲笑道:「能見小兄弟無恙歸來,我等無不歡欣雀躍。」
  寇仲心中暗罵,一句不提昨夜的宵禁令,笑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須驚動尚書
大人和諸位在此商討大計?」
  王世充道:「晃公錯剛抵此處,我們準備先發制人,務要令南海派全軍覆沒,永不
翻身。」
  寇仲駭然道:「萬萬不可!」
  包括王世充在內,人人均為之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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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惜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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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要運勁划艇時,跋鋒寒沉聲道:「盡量不要惹起他的注意,現在我們是進行
刺殺,絕非什麼依足江湖規矩的決戰。」
  徐子陵垂下頭來,不讓獨孤霸看到他的樣貌,船槳徐徐撥在水內,看似無甚勁力,
還透出一種閒適安逸的味兒。
  獨孤霸的眼光箭矢般往兩人瞧來。
  由於跋鋒寒背向他坐在船頭,兼之細雨飄飄,故感覺不到他特別雄偉的身型。徐子
陵臉部則被帽子遮蓋,並且佝僂起身體,只像個普通的船夫。
  獨孤霸只瞪他們一眼,心神便分到其它事物上去。
  若兩人的小艇是從後面趕上來,他的警覺性定會大幅提高,而且他剛與花翎子兩師
姊弟碰過頭,自然更不以為意。
  連跋徐兩人都沒想過會神推鬼扯的碰上獨孤霸,更何況是他本人。
  此時獨孤霸的小艇離小碼頭只有二十丈許,而徐跋的艇子則從碼頭另一端河道近三
十丈處駛來,以洛陽頻繁的水道交通而言,實是最平常不過的情況。
  跋鋒寒早把斬玄劍連鞘放在腳下,務要獨孤霸不起絲毫戒心。
  獨孤霸的小艇首先接近碼頭,此人顯然性格急躁暴戾,連等艇泊碼頭的耐性都欠奉,
兩腳輕撐,越過丈許的距離,落往碼頭處。
  徐子陵不待跋鋒寒吩咐,倏地運勁。
  艇子煞那間竄前近三丈,離碼頭只有五丈的距離。
  為獨孤霸划艇的大漢愕然朝他們瞧來,喝道:「霸爺小心!」
  跋鋒寒已用腳挑起斬玄劍,往後翻騰。
  獨孤霸猛然回過身來,窄長臉孔上那對細長陰狠的眼睛露出愕異之色。
  「鏘」!
  斬玄劍出鞘。
  獨孤霸反應亦是一等一的快捷,趁跋鋒寒仍在水面上兩丈許的高空時,扭腰沉身坐
馬,一拳凌空擊出,務要令對手難以近身。
  同一時間徐子陵把船槳從水裡抽回,揮手擲出,喝道:「著!」
  船槳先一步來到跋鋒寒腳下,他與徐子陵數番出生入死,已明其意,單足點上,再
一個騰翻,不但避過對手能摧心裂肺的拳勁,還渡過餘下的距離,飛臨獨孤霸的上方。
  徐子陵在擲出船槳後,沒有浪費半絲時間,追在跋鋒寒之後往碼頭掠去。
  為獨孤霸操舟的大漢亦一聲發喊,拔出佩刀,往碼頭躍去。
  獨孤霸一拳擊空,知道不妙,最糟是那根船槳,作用本只是助跋鋒寒改變騰躍的去
勢,可是經跋鋒寒腳尖點中,不但改變了角度,直朝獨孤霸射來,還被他把真勁加注在
徐子陵本身發出的勁道裡,速度激增,像閃電般朝獨孤霸射至。
  獨孤霸若硬擋船槳,便應付不了跋鋒寒迎頭斬下來的一劍;但若是移身閃避的話,
勢將失去先手和主動之勢。
  在權衡輕重下,惟有選擇後者。
  閃電橫移。
  跋鋒寒一聲冷笑,斬玄劍化作漫天劍氣劍影,像早悉獨孤霸會躲往那個方向般把他
籠罩其中,雙腳同時觸上實地,左掌準確無誤的及時拍在船槳處,把他擅長心分二用的
獨門絕技發揮得淋漓盡致。
  徐子陵此時踏足碼頭邊沿處,記起此人的劣行,下手豈會容情,從另一邊往獨孤霸
後方欺去,雙拳先後重擊而出。
  獨孤霸的隨從仍在凌空的當兒,改變方向並加重了力度的船槳已向他當胸射至。
  他仍不知厲害,運刀便劈。
  「叮叮噹噹」!
  連串金鐵交鳴聲在跋鋒寒和獨孤霸之間響起,原來他袖中滑出兩枝護臂,吃力地抵
擋跋鋒寒一劍比一劍快,力道亦越趨強勁,像狂潮巨浪般衝擊他的可怕劍法。最令他難
以捉摸是跋鋒寒玄奧的步法,使他出劍的角度變化萬千,極盡詭奇的能事。
  徐子陵凌厲的拳風從後攻至。
  「篤」!
  那隨從雖劈中船槳,但卻像蜻蜒撼石柱般難以動搖其分毫,眼睜睜瞧著槳頭撞上胸
口,反掉進河裡時胸骨盡碎而亡。
  碼頭上的獨孤霸在跋鋒寒和徐子陵兩大高手夾擊下,亦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就在
這最凶險的情況中,獨孤閥這在江湖威望上僅次於尤楚紅和獨孤峰的高手,表現出他真
正的實力和千錘百煉而來的求生本領。
  就在前後壓迫的窄小空間裡,他身體往左右迅疾無倫的晃動幾下,右手斜挑跋鋒寒
當胸搠來必殺的一劍,左手將護臂從脅下脫手往徐子陵彈出。
  「噹」!
  跋鋒寒改刺為斬,仍被獨孤霸右手護臂架著,但卻把他整個人震得橫跌兩步。徐子
陵一旋身,護臂貼身而過,右掌掃在失去勢子的獨孤霸左臂處。
  臂骨折裂的聲音應掌而起。
  獨孤霸再一個踉蹌,跋鋒寒的斬玄劍又來了。
  徐子陵則被他護體真氣反震之力彈得後退半步。
  獨孤霸無奈下脫手擲出僅餘的護臂,激射跋鋒寒,同時騰身而起,往這時剛飄至碼
頭對開三丈許外的小艇落下去,帶起了一蓬雨粉。
  兩人想不到他如此強橫,在這樣的劣勢下仍能殺出重圍,落艇逃命。
  「嗆」!
  跋鋒寒擊掉他射來的護臂,正要追擊,河面上傳來獨孤霸的一聲驚呼。
  兩人定神瞧去,都看呆了眼。

          ※         ※         ※

  王世充奇道:「為何萬萬不可?」
  寇仲歎了一口氣道:「我們現在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示敵以弱,李密愈輕敵,愈
看不起我們就愈是理想。」
  和他僅一幾之隔的歐陽希夷不解道:「戰場還戰場,對付晃公錯乃江湖上的決勝爭
雄,否則若任由他和獨孤閥聯手伺機行刺世充兄,鬧得大家終日提心吊膽,我們還用辦
其它事嗎?」
  廳內大部份人都點頭贊同。
  只有那可風道人一揚手上塵拂,微笑道:「寇兄弟必有獨特見解,何不說來一聽。」
  寇仲從容道:「首先我想知道李密那邊的情況是如何呢?」
  王世充點名道:「鎮周!李密方面的情況,由你來說吧!」
  張鎮周道:「自我們開始在偃師築橋置倉,李密便著手調集糧草兵馬,又命大將邴
元真率軍進駐洛口,程知節進駐金墉城,單雄信守河陽,乍看似是要進軍偃師,但可以
是李密想南面以黃河為屏障,北守太行,東連黎陽,寓守於攻,使我不敢冒然出兵挺進。」
  寇仲只聽他這番話,便知他是個饒有謀略眼光的兵法家,心忖王世充能守得住洛陽
這中原核心之地,確非僥倖。
  見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乾咳一聲道:「我只聽過王伯當和裴仁基,或沈
落雁、徐世績、祖君彥,卻未聽過什麼娘的單雄信、邴元真和程知節,這三人在李密軍
中屬什麼級數的人物?」
  眾人見他語中夾雜粗話,不禁莞爾。只有玲瓏嬌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聲,表示不
悅之意。
  楊公卿道:「李密手下確是人材濟濟,寇兄弟剛才提的五個人,因為在江湖上較有
名望,故廣為人知。但其它的文臣武將,稱得上是人物的亦大不乏人。程知節、單雄信
和邴元真均為名將,其中尤以程知節最勇猛出色,此人本名程咬金,發了跡後嫌這名字
不好聽,請李密的首席謀臣魏征為他改了這個文雅的名字。」
  王世充那外貌令人不敢恭維的長子王玄應接口道:「李密尚有兩個猛將羅士信和秦
叔寶,均為武功不凡,精擅兵法的戰將,遇上時不可不留神。」
  寇仲點頭道:「多謝指點,不過我想知道的,是這群將領中,誰曾是翟讓的舊部?」
  眾人瞿然動容。
  本有輕視之意的,亦收起蔑視的心。
  王世充凝視寇仲好半晌後,吁出一口氣道:「單雄信和邴元真都是在李密未崛起時
隨翟讓打天下的宿將,向與李密的一群心腹不大和睦,但若要煽動他們背叛李密,卻非
易事。」
  寇仲悠然道:「尚書大人請恕我直言,現今天下群雄並起,參與各路義軍者,不外
為了功名富貴,或是造福萬民。以前之所以有這麼多人向李密投誠,又或翟讓被殺後以
其所部改投這傢伙,無非希望買大開大,跟中了未來的真命天子。所以只要我們向這些
人顯示出真命天子非是李密,他看似牢不可破的瓦崗王國勢將四分五裂,皆因其中破綻
處處,人心不穩。」
  接著一字一字,擲地有聲的道:「現在形勢清楚分明,誰先出手,誰便要吃敗仗;
但假若相持下去,待李密恢復元氣,尚書大人勢將危矣。」
  大廳中一陣沉默,連呼吸聲都似歇止了。
  體型彪捍的陳長林道:「聽寇兄的話,似乎對迫令李密先行出兵一事已有定計,何
不說出來讓大家參詳?」
  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寇仲身上,連似對寇仲不屑一顧的玲瓏嬌也不免。
  寇仲大感滿意,知道自己在王世充這軍事集團中剛確立了地位。從容一笑道:「所
以我們不但不可以主動對付南海派的人,還要利用他們。」

          ※         ※         ※

  就在獨孤霸要落在快艇之際,艇子像給只無形之手在艇下托動般,倏地橫移三尺。
  正是這三尺之差,決定了這凶人的命運。
  一道金光從水內射出。
  獨孤霸在被重創之後,又一腳踏空,完全失去計算,臉上露出驚駭欲絕的表情。
  躲在水中的刺客在時間上更是拿捏得無懈可擊,刺中獨孤霸咽喉的一刻,剛是他大
半截身子正落進水裡去,連死前呼喊一聲都辦不到,就那麼沒進水裡。
  兩人這才看到殺他的是一隻拏著金針的美麗玉手。
  跋鋒寒和徐子陵那想過會有此變化,呆瞪著雨粉飄飄下回復平靜的河水。
  沈落雁的美麗俏臉從水面冒出來,向兩人展露一個甜美的笑容,道:「多謝兩位援
手之德,否則也難以雪此辱恨,但千萬不要告訴人是我幹的。曲傲不在這裡,而是在陰
癸派一個秘巢內,若你們肯答應為我守秘,我便告訴你們算作回報。」

          ※         ※         ※

  寇仲成竹在胸的油然道:「若尚書大人能佯作被刺受傷,包保李密會立即大舉進犯,
那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王世充臉露難色道:「現在我們防範猶恐不周,若故意給人機會,一個不好,吃了
大虧豈不是弄巧反拙。」
  張鎮周不知是否給李密打怕了,插口道:「李密戰無不勝,即使童山一戰元氣大傷,
但實力仍在,為何寇兄弟這麼肯定可敗李密呢?」
  寇仲知道若不先增強諸人必勝的信心,王世充這自私自利的人絕不肯去冒這個大險,
語調鏗鏘的侃侃而言道:「上兵伐謀,而孫子兵法也有知敵的一項。諸位大人該清楚我
的底細,翟讓的女兒和我一直有聯繫,通過她的關係,李密打個噴嗤也瞞不過我,只要
李密中計出兵,我們便以誘敵、暗襲、伏擊的戰術戳破他戰無不勝的神話。」
  頓了頓續道:「我已聯絡上夏王竇建德的首席大將劉黑闥,請他虛張聲勢來援,所
以只要尚書大人肯冒這個險,李密不中計才怪。」
  眾人為之動容。
  王世充精神一振道:「可否讓我一見翟嬌的人?」
  寇仲拍胸道:「見翟嬌也沒有問題,不如就今天吧!」
  王世充至此那還有懷疑。但楊公卿卻道:「不過安排被刺一事必須計劃周詳,以保
萬無一失。待見過翟小姐後,我們再從長計議。尚書大人意下如何?」
  王世充拍案道:「就是如此。」
  寇仲心下大快,心想李密今趟你若能逃出此劫,我寇仲威震江湖的人名就倒轉來寫。
  心中同時想起埋在城外秘處的面具,應可大派用場。
  若沒有跋鋒寒和徐子陵之助,他絕不敢讓王世充去冒被刺之險。
  因為對手實在太強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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