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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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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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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通天姥姥            

    徐子陵別轉頭來,朝那驚擾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來人年紀在三十五、六間,個子高
瘦,臉龐尖窄,只下頜留有一撮山羊鬚,看上去那張臉就像馬和羊的混合體。走起路時似力
圖把本是弓背哈腰的體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裝腔作勢的樣子,更活像個四處秦混的江湖騙
子。身上衣著光鮮,無論用料手工,均是貴價貨。

    不過徐子陵卻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簡單。他的眼神沉著而機敏,像不斷在找
尋別人的弱點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膚泛起一種奇異的光澤,那是長期修練內家真氣的現
象;兩手修長整潔,縱使在誇張的動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覺,其左手更缺尾指,像
給人齊指斬掉的模樣。

    他毫不客氣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紹道:「小姓雷,人人都喚我
作雷九指,喚得我連爹娘改的本來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說話,看熱鬧般留意徐子陵的反應,並聽他們的對答。

    徐子陵淡然道:「誰人令你從十指變成九指呢?」

    雷九指雙目神光一閃,旋又斂去,繼續以誇張的手勢和表情道:「那是為玩藝未精時付
出的代價。」又湊近過去壓低聲音道:「老哥有沒有興趣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冷然道:「沒興趣!」

    雷九指露出個看透一切的瞭解神色,挨回座椅,舉杯道:「好漢子!雷九指敬老哥一
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來混的,深懂見風駛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來找本人只
是說這些話,可以請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說兩句。」又湊過來低聲道:「老哥必以為我是個在江
湖混飯吃的人,對嗎?」

    徐子陵皺眉道:「那你是甚麼人呢?」

    雷九指肅容道:「我是個賭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種賭術的人。」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區別?」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當然大有分別,且聽小弟詳細道來。」

    徐子陵心叫上當,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於聽不清楚他們的說話,早回復前況,繼續談天說地。

    徐子陵歎道:「我對賭博全無興趣,雷兄另找別人去說吧。」

    雷九指笑道:「雖小道亦必有可觀焉!老哥只因不瞭解,才不感興趣。

    事實上賭博能流傳千古,不但千門萬類,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終生受用無
窮。」

    徐子陵哂道:「說到底還不是輸或贏兩個字嗎?我若對發財沒有興趣,學來幹嗎?兼且
我和你素不相識,為何雷兄忽然要來便宜我?」

    雷九指雙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這處人多耳雜,可否換另一個地方說話?」

    徐子陵自他過來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門路,此時心中一動,問道:「昨晚起航前那批
來截船的漢子,與雷兄有甚麼糾紛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現出個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聲道:「老哥確是高明,聯想力更是
非常豐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瞞,老哥定會看不起小弟。

    沒錯!昨晚那幫人確是衝著我而來的,乃川南賭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無意中解決韓氏夫婦的難題,剩下的就是如何讓韓澤南曉得那
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場誤會。

    長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說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對方拆穿自己後,反變得友善,一時呆了起來。

    宋玉致大發嬌滇道:「你再和人家說這種輕薄話,我以後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計哩!我只是愛看你現在這動人的模樣,才故意說輕薄話兒。嘿!
言歸正傳,你家山城在那個方向。」

    宋玉致給氣得杏眼圓瞪,翹手胸前,搖頭道:「休想我告訴你。」

    寇仲移前低聲下氣的道:「凡事都應從大處想,試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
刀石上,就嚇得屁滾尿流的落荒逃走,異日再要提親,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會要這種窩囊
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試試我的膽色,我可以保證登上山城時,他老人家會大開中門來
歡迎我。」

    宋玉致差點要捂耳朵,歎道:「你的吹牛話比你的輕薄話更難聽。」

    寇仲傲然道:「這正是我寇仲對三小姐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觸到以前從未
夢想過的東西。」

    ,宋玉致幾乎要伸手把他喉嚨捏斷,跺足道:「鬼才夢想這些東西,你或者是個一流的
刀手,卻是第九流的說客,快給我滾,以後都不想見到你。」

    寇仲慌忙賠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甚麼真正的心意?」

    寇仲湊到她耳旁,把音量壓至低無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殺我,才裝作無情要我滾
吧!對嗎?」

    宋玉致忍不住「噗啄」苦笑,道:「真拿你沒法。你這人最大的缺點是沒有自知之明,
臉皮又厚,說話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帥真要到山城送死嗎?」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還不夠明白嗎?你爹若要殺我,那晚便可動手。」

    宋玉致道:「這只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為從來都出入意表,難以猜度的。不妨一
並告訴你,爹曾問過我願否嫁給你,我為表示決心,已在歷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絕不會嫁給
你,所以爹根本不會視你為未來女婿。」

    寇仲像給人當胸重擊一拳般,跌退三步,臉上血色盡褪,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領雷九指朝艙房走去,當經過韓澤南夫婦的艙房時,故意揚聲道:「雷兄因何事
與川南賭坊的人結怨,令他們昨晚要不惜一切的來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異的神色,卻沒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讚,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飯吃的人,從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過既達
到目的,再不計較其他。

    同時功聚雙耳,立即聽到那女的對韓澤南道:「相公!你聽到嗎?」韓澤南以「唔」的
一聲作回應。

    徐子陵推開房門,道:「雷兄請坐。」

    雷九指毫不客氣地在靠窗的兩張椅子之一坐下,提著的小酒壺順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
在另一邊坐下後,脊骨一挺,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軒昂而有氣度,語調從浮誇改為沉
穩,歎道:「真看不出老哥原來是這麼熱心腸的人。適才我見你關注韓氏夫婦的事尚以為你
另有目的,甚或見色起心,現在才知你真的在為他們好。」

    徐子陵愈來愈感到此人大不簡單,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韓氏夫婦誤
把川南賭坊的人當作仇家追兵,為何不點醒他們?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從容道:「我這樣貿貿然的去和他們說,人家肯相信嗎?」

    徐子點頭道:「好吧!撇開那方面不談,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別頭往他瞧來,道:「原來是弓兄,弓兄理該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卻從
未聽過。不過只看烏江幫的人對弓兄特別禮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頭有臉的人,此事非常奇
怪。」

    徐子陵不悅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請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臉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萬勿見怪,剛才我是用言語試探,再從弓兄
的反應來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請恕小弟言語不敬之罪。」

    徐子陵皺眉道:「你要試探甚麼?」雷九指肅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確是俠義中
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剛才的話已可為小弟召來殺身之禍,憑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該只是
舉手之勞。」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單憑觀測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淺,大為懍然,沉聲道:「雷兄一是清
楚道出來意,一是請便,勿要再浪費弓某人的時間。」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首先要問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時又
可發一筆大財?」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覓人選,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難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將會斷去跟蹤的線索,際此天
下紛亂的時刻,誰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尋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無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辦法。請恕失陪!」宋玉致淒
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條件,天下美女誰不為你傾倒,若你真是對玉致好,以
後請勿踏入嶺南半步。」

    寇仲終於退定立穩,大口的連喘幾口氣,搖頭歎道:「宋玉致你對我太無情啦!」無意
識地揮手道別,往後飛退,瞬那間沒進林內。

    宋玉致緊咬櫻唇,俏臉煞白,猛地櫻唇張開,吐出一口鮮血,往後倒斤。

    橫裡人影閃出,在她墮地前攔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氣在荒野中奔出二十餘里,心中仍是填滿憤懣傷痛的情緒。

    在愛情土地是徹底的失敗。先是李秀寧,後有宋玉致。

    來時他充滿希望,但現在所有憧憬和幻想均被宋玉致幾句說話摧毀。

    忽然他發覺自己在官道上走著,絡上尚有其他車馬行人,這時他甚麼都不去想,只想找
個有酒賣的地方大醉一場,醒後再作打算。

    對宋玉致他是完全絕望。

    糊里糊塗的來到城郡入口處,赫然竟就是鬱林郡,繳稅入城後逕自在大街找到間酒鋪,
遂入內買醉。

    這酒鋪非常別緻,呈長形的空間是內外兩進合成,中間以一個露天的天井相連,天井中
央有個橢圓形的魚池,四周擺滿盆栽。

    換在平時,寇仲必細意觀賞,此刻則只朝盡端處走去,在靠角的桌子坐干,夥計熱情的
來招呼道:「這位大爺定是從外地來的,我們見龍齋的酒和菜在鬱林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爺
真有眼光。」

    寇仲環目一掃,見店內只疏疏落落的有六、七台客人,那會信他的吹噓,更沒興趣說
話,道:「不要菜只要酒,還要最烈的酒。」

    夥計倒是機伶,二話不說的去了。

    寇仲想起宋玉致的絕情,心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吸困難,差點要大哭一場,偏是
哭不出半滴眼淚,始知自己對宋玉致用情之深,大大出乎料外。

    旋又安慰自己,這一切都會變成過去,就像那趟為李秀寧喝得酩酊大醉那樣,當他酒醒
後,會盡力把宋玉致忘記,這亦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並不瞭解宋玉致,且是首次發覺沒法揣摩她內心的真正想法。這出身高門大閥的天之
驕女明明是歡喜自己的,縱使以前有甚麼恩怨過節,見到他寇仲像朝聖似的於百忙之中,不
畏萬水千山的遙遠路途來找她,也該拋開過往不愉快的事來迎接他吧!豈知卻是如此結局。

    酒來了。

    寇仲忽感有異,抬頭瞧去,提酒來的赫然是「銀龍」宋魯,嚇得連忙起立。

    宋魯親切地搭著他肩頭,慈和的道:「坐下再說。」

    「咯!咯!咯!」

    徐子陵正在研究新近習得的「真言手印」,聞敲門聲道:「進來!」

    來的是林朗,帶些緊張的道:「點子追來了!」

    徐子陵立即對川南賭坊的人重新估計,皆因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追及他們,道:「林香
主打算怎辦?」

    林朗憤然道:「一切依足江湖規矩辦事,這是我們烏江幫的船,若對方要在船上拿人,
即是不給我們烏江幫的面子,那我們以後如何在江湖立足?抵九江後,我們當然不會再管別
人的閒事。」

    徐子陵心中暗讚,難怪侯希白說烏江幫信譽昭著,同時對林朗好感大增,所謂來者不
善,善者不來,對方敢銜尾追來,自然有實力和把握可吃定烏江幫的人。

    微笑道:「知否對方是甚麼人?」林朗搖頭道:「沒有任何可供辨識的旗幟,照看該有
百多人。真奇怪,在大江幹買賣的幫會同道,大多和我喝過酒套過交情,就算沒甚麼關係
的,至少也曾點頭打招呼。但這批人卻臉生得很,不知是甚麼來路?」

    徐子陵道:「我剛聽到消息,追兵有可能是川南賭坊的人。」

    林朗色變道:「消息從何而來?」

    徐子陵道:「是從船上的客人處聽回來的。」

    林朗憂心仲仲的道:「若真是川南賭坊的人,會非常棘手。川南賭坊是成都最有規模的
賭場,連解暉都賣他們的賬,難怪如此橫行霸道,不把我們放在眼內。」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問道:「甚麼人有這麼大的面子?」林朗道:「川南賭坊的大老闆是
「金算盤」霍青橋,乃巴蜀有數的高手,聲名僅次於解暉、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其
子霍紀童出名橫行霸道,好勇鬥狠,他霍家還兼營青樓生意,真不明白那韓澤南因何要惹上
這種人?」

    徐子陵試探道:「林香主會否因對方是川南賭坊的人而改變態度?」

    林朗歎道:「那要看看他們有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我們烏江幫亦不是那麼好惹的,老
大和解堡主一向都有交情,川南賭坊的人也要講規矩道理的。」

    徐子陵微笑道:「有林香主這番話我就成啦!如若對方只是恃強凌弱,橫蠻無理,由我
把整件事攬到身上。」

    林朗愕然道:「弓爺犯不到這麼做吧!若弓爺有事,教我們沙老大怎向侯公子交待?」

    徐子陵知林朗因對方是川南賭坊的人而生怯意,怕把事情鬧大。遂道:「林香主不用擔
心,我弓辰春在江湖混了這麼多年,甚麼惡人未見過,到時我會見機而行,絕不會留給對方
任何口實。」

    林朗見他這麼明白事理,欣然道:「弓爺義薄雲天,確是我烏江幫的朋友。」

    徐子陵長身而起,淡然道:「讓我看看川南賭坊的人是否三頭六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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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9: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內有隱衷            

    寇仲瞧著宋魯把酒注進杯子,道:「魯叔怎知我在這裡?」

    宋魯舉杯相碰,兩方一飲而盡後,笑道:「鬱林是我宋家的地頭,有甚麼風吹草動,都
瞞不過我們;更何況我是專誠在此恭候大駕,只不過給你先遇土玉致吧!」

    寇仲烈酒入喉,鑽入愁腸,感觸叢生,苦笑道:「魯叔既見過玉致,當知我為何要到這
裡喝酒,她刻下是否在城中?」

    宋魯友善地伸手拍拍他的寬肩,慈和地笑道:「小仲你勿要怪她。她是為一個難以*齒
的原因,才硬起心腸拒絕你,我也是最近始知道。」

    寇仲歎道:「她已告訴我,宋閥主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唉!是否具有此事呢?」

    宋魯點頭道:「此事的確不假,我曾親口問過大兄,他卻笑而不語,令人莫測高深,不
過我指她拒絕你的事,卻與此無關。」

    寇仲苦惱道:「那究竟是為甚麼?」

    宋魯為他的杯子添滿酒,徐徐道:「她不想因你而使我宋家直接捲入爭霸天下的紛爭
中。」

    寇仲失聲道:「甚麼?」宋魯肅容道:「在我們宋家內,對天下的形勢有兩種看法,一
系認為此乃振興宋家的最佳時機,此系可稱為主戰派,以宋智為首,力主以嶺南為基地,再
向長江擴展,建立一個以南人為主的皇朝,至不濟也可和北人平分春色。」

    寇仲點頭道:「另一系當然是主和派,只要宋家能穩保嶺南,由於有重洋高山偏阻之
險,無論誰人得天下,都只能采羈糜的政策,山高皇帝遠,宋家等若劃地為主。只有別人要
買你們的賬,只不知此派以何人為主?」

    宋魯道:「就是師道和玉致,而我則認為兩種策略均屬可行。但師道和玉致卻不忍嶺南
唯我們馬首是瞻的俚民,為我們的榮枯拋頭顱灑熱血。」

    寇仲明白過來,亦產生新的疑問,道:「那閥主他老人家究竟傾向那一派的主張?」

    宋魯道:「他從來沒表示過立場。」

    寇仲一呆道:「怎會是這樣的?」

    宋魯無奈的道:「大兄的行事從來都是令人難解的。一方面任由宋智招募兵員,進行種
種訓練和做戰爭的準備功夫;另一方面又指時機未至,要宋智按兵不動。現你該明白為何智
兄對你和玉致的事那麼熱心,而玉致明明對你情深似海,卻仍要擺出對你無情的樣兒,致糾
纏不清。」

    寇仲整個人像給解除毒咒般哈哈一笑,舉酒道:「來!敬魯叔一杯。」

    宋魯欣然和他對飲。

    接著輪到眼內回復神采的寇仲為他添酒,且笑道:「我現在快樂得想對酒高歌一曲,原
來致致心內是喜歡我的。這事不難解決,若我真能得天下,便來迎娶致致,不幸戰敗身亡,
此事自然作廢。我根本不用你們一兵一卒,只需你們物資上援助我就成。」

    宋魯道:「此事關係重大,必須大兄點頭才行。問題是他既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
照慣例你已成為他目標對手,讓你去見他實吉凶難料,所以玉致才要阻止你去見他,智兄也
為此事煩惱。」

    寇仲間道:「致致在那裡呢?我想先見她一面。」

    宋魯拂鬚道:「她已返回山城,我亦是收到山城的飛鴿快訊,才知你和她碰過頭。」

    寇仲舉杯喝個一滴不剩,虎目閃閃生光道:「我們立即到山城去,一刻我都干願再等
哩!」

    風帆不住追近,船頭處高局矮矮的站立十多人。徐子陵目力遠勝林朗,見到其中兩人杲
女的,年紀大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婆婆,年青的則身段豐滿迷人,均是穿上色彩繽紛的苗服
裝束,由於相距仍達裡餘,故看不清楚容貌。

    徐子陵奇道:「竟有個老婆婆在船上,不知是誰?」

    林朗色變道:「弓爺的眼力真了得,這婆子是否一頭白髮,手執拂塵?」

    徐子陵功聚雙目,點頭道:「確像拿著柄似拂塵的東西,這位老人家是誰?」

    林朗劇震道:「干會吧?通天姥姥夏妙瑩一向不問江湖的事,霍紀童雖是她的誼子,亦
該請不動她。」

    徐子陵心想夏妙瑩三字非常耳熟,旋記起曾聽翟嬌提起過她,說她有通靈神術,能與地
府陰曹內的死者對話。還說要到四川找她,看看翟讓死後的情況,會杏投胎諸如此類。怎想
到忽然會於這裡和她碰頭,且在這樣情況難明的環境當中。

    又問道:「她旁邊尚有個苗女,長得相當美貌。」

    林朗倒抽一口涼氣道:「那定是巴盟的「美姬」絲娜,她是夏妙瑩的得意弟子,更是合
一派的繼承人,聽說夏妙瑩將於短期內把派主之位讓給她。」

    接著臉有難色的道:「合一派和巴盟都是我們烏江幫惹不起的大幫大派,這趟恐怕連我
們沙老大都罩不住。」

    徐子陵待要說話,夏妙瑩中氣十足的喝過來道:「果然是你弓辰春,我還以為你死了
哩!」只聽她聲音傳越這麼遠的距離仍宇字清晰,可知她的內功已臻爐火純青的境界。

    徐子陵感到整塊臉燒得火辣一片。尤其在林朗愕然瞧來的灼灼目光下更感尷尬。自己擺
出見義勇為的樣子,豈知事情竟是直衝「自己」而來,幸好有弓辰春的臉皮遮羞,否則真要
找個洞鑽進去躲避。

    只好對林朗苦笑道:「林香主把船駛近岸邊,我上岸和她們把事情解決吧!你不用理
我。」

    林朗訝道:「弓爺分明不認識夏妙瑩,為何她卻像和弓爺是老相識的樣子。」

    徐子陵知他起疑,無奈道:「此事一言難盡,情況緊迫,林香主請把船駛近陸岸吧。」

    林朗低聲道:「弓爺有多少成把握應付對方?」

    徐子陵凝神觀察已追至五十丈內的「敵人」,搖頭道:「很難說,若他們一起出手,勝
敗難料,但脫身該沒有問題。」

    林朗一震道:「通天姥姥乃一派之主,絕不會和其他人聯手群攻,弓爺既有此自信,便
待他們過來時在手底下見個真章,請恕我們不能插手,弓爺見諒。」

    徐子陵感激道:「林香主非常夠朋友。此事無論如何發展,我弓辰春絕不會把貴幫牽涉
在內。」

    就在此時,雷九指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弓兄若不嫌棄,小弟願與弓兄共同進
退。」

    徐子陵和林朗愕然以對,完全不明白為何雷九指蠢得要淌這渾水。

    宋家山城位於郁水河流交匯處,三面臨水,雄山聳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隨山勢磊阿而
築,順山婉蜓,主建築物群雄踞山嶺開拓出來的大片平地上,形勢險峻,有一夫當關的氣
概,君臨附近山野平原,與鬱林郡遙相對望,象徵著對整個嶺南區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還建設了數十座大貨倉和以百計的大小碼頭,寇仲隨宋魯乘舟渡河時,碼頭上泊
滿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來不絕,那種繁榮興盛的氣勢,教他大感壯觀。

    寇仲歎道:「群山縈繞,郁水環流,崎嶇險阻,縱使我有數萬精兵,恐亦難有用武之
地。」

    宋魯拈鬚微笑道:「這山城耗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仍要歷三代百多年時間,才建成
現在這般規模。城內長期儲備超過一年的糧食,又有泉水,清甜可口,泡茶更是一絕。」

    寇仲目光落在盤山而上,可容五馬並馳的斜道,笑道:「那我定要多喝兩口哩!」

    宋魯道:「山城的建設,主要貪其奇險難下,但若沒有鬱林郡的富足,那山城只徒具雄
奇之表,現在則可相輔相乘,且兼水陸交通之利,可通達全國。」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家派出的青衣勁裝漢子牽馬迎接,人人精神抖擻,虎背熊腰,
無一不是強捍的好手,對寇仲均執禮甚恭,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兩人飛身上馬,在眾宋家好手前後護擁下,離開碼頭區,往山上馳去。

    置身登城山道,每當馳至山崖險要處,似若臨虛懸空,下方河水滾流,奇境無窮。

    寇仲看得心曠神舒,想起即將可安慰玉人,忍不住一聲長嘯,夾馬催行。

    眾人應嘯加鞭,十多騎旋風般跑盡山道,敞開的城門降下吊橋,久違的「地劍」宋智出
迎道:「閥主有命,請少帥立即到磨刀堂見他。」

    在烏江幫的風帆減慢速度下,敵船迅速追近,徐子陵再無暇去問雷九指因何要「見義勇
為」,只沉聲警告道:「雷兄萬勿插手,弓某人自有方法應付。」

    風聲驟響,人影連閃,七個人從敵船騰空而起,往他們投過來,三人連忙後移,讓出船
頭的空間。

    只看敵人登船的身法速度,高下立判。

    *通天姥姥*夏妙瑩最是從容,只斜上丈許,忽然改向增速,一馬當先的橫過那兩丈多
的空間,首先踏足船頭的甲板處。若有人以她躍起的角度和快慢試圖攔截,必因她的驀然改
向而估計錯誤。一派之主,果是不同凡響。

    她令徐子陵想起陰癸派的「銀髮艷魅」坦悔,兩人均是一頭白髮,卻保存著徐娘風韻。
分別在坦梅仍有艷色,而夏妙瑩則予人乾枯陰冷的印象,鼻頭起節,無論頭、頸、手、腰、
腳都掛上以寶石、美玉、珍貝等造成的各類飾物,在空中掠來時叮噹作響,但珠光寶氣和孔
雀般的彩服卻掩不住她雙目射出的陰鷺狠毒的異芒。加上她長得要彎曲起來的尖利指甲,活
像從靈柩中帶著所有陪葬品復活過來的女殭屍。

    「美姬」絲娜卻是個漂亮動人的年青苗女,一頭又長又亮的黑髮,出奇地沒有戴上帽飾
或扎以綵帶,縱使像現在般躍過來動手拚命,仍是巧笑倩兮,似是滿腔熱情,每時每刻都在
盡情享受人生的模樣。她的顴骨頗高,若非有個同樣高挺的鼻樑,配搭得宜,定會非常礙
眼,現在只是使她看來傲氣十足,但又風情萬種。她和乃師夏妙瑩穿的同是褶裙,但她的裙
子及膝而止,露出曲線極美的綁腿和一對牛皮長靴,整個人散發著含蓄的桃逗意味。

    不過她顯示出來的功力只略遜於夏妙瑩,緊隨其後落在船頭處,踏地後不晃半下。

    徐子陵從她在右肩斜伸出來的劍鞘移往第三個到達的年青男子身上,此君該就是成都的
小惡霸霍紀童,勁裝上披上華麗錦袍,腰掛長刀,體型健碩,皮膚黝黑,稱不上英俊卻有股
強悍的男性魅力,最不討人歡喜是一副傲慢的神態,彷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內,目空一切。

    得三人以夏妙瑩為首品字形立定船頭時,其他四人才先後趕至,兩個是苗人,另兩個漢
人該是霍紀童的手下。

    林朗首先拱手為禮,向三人以江湖禮數招呼,說過開場白後道:「姥姥仙駕既臨,
我……」夏妙瑩眼角都不朝他瞧來,只狠狠盯緊徐子陵,揮手截斷他的話道:「少說閒
話。」

    然後陰惻惻道:「弓辰春你的膽子真大,龜縮這麼多年後,竟敢大搖大擺的到散花樓作
樂,是否欺我夏妙瑩老得忘掉你以前的所作所為,不再和你計較。」

    瞧見她眼神內怨毒憤懣的神色,徐子陵宜覺感到她和弓辰春間非是一般仇恨那麼簡單,
而是有男女糾纏不清的恩怨夾纏在內,心叫倒霉;更知道只要自己一開腔,會立即露出馬
腳,但又不能幹說話,只好歎一口氣,搖頭苦笑。

    「美姬」絲娜杏目圓瞪,嬌叱道:「大師姊因你始亂終棄,至含郁而死,你弓辰春萬死
不足以辭其咎。」

    徐子陵心叫僥倖,更是好笑,初時還以為「自己」和夏妙瑩有瓜葛,原來是和她的大弟
子,苦笑道:「內中情況異常複雜,諸位可否聽我解釋。」

    霍紀童雙目凶光閃爍,怒喝道:「只看你聞死訊而毫無悲慼之情,立知你弓辰春是個無
情無義,狠心狗肺之徒。」

    雷九指在徐子陵身後陰陽怪氣的笑道:「霍紀童你能好到那裡去,成都給你既奸且棄的
女子數不勝數,阿大別說阿二啦!」夏紀瑩等的目光首次從徐子陵處移開,落在又變為弓腰
哈背的雷九指身土。

    霍紀童「咧」的一聲,拔出腰刀,排眾而出,厲喝道:「你是誰?」

    徐子陵知道難以善罷,唯一方法是令對方知難而退,但最大問題是絕不可露出「岳山」
擊敗席應時的武功,倏地移前,冷哼道:「你若能擋我三招,弓某願束手就擒,任憑處置,
但若擋不了,你們須立即退走,並要答應永不再來煩我,霍紀童你有資格作主嗎?」

    霍紀童怒喝道:「廢話!」同時搶前運刀疾劈。

    刀風呼呼,林朗慌忙退後。

    船上烏江幫的人除掌舵者外,大部分集中在看臺處瞧熱鬧,其他旅客亦從船艙擁出,擠
在艙門內外觀戰,韓澤甫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從容一笑,顱准對方刀勢,右手探出,似爪似掌,到迎上對方刀鋒時才撮指成
刀,「蓬」!氣勁與刀勁硬拚一記,霍紀童有若觸電,連人帶刀給徐子陵劈得倒退六、七
步。

    觀者無不動容。

    事實上徐子陵只用了小半力道,若全力施為,恐怕霍紀童要當場噴血。

    夏妙瑩大喝道:「紀童退下!」

    「美姬」絲娜閃電移前,防止徐子陵乘勝追擊,嬌叱道:「假如你能在三招內令我落
敗,我們立即掉頭走。」

    霍紀童悻悻然的退回夏妙瑩身旁,雖不服氣,但因全身血氣翻騰,欲戰無力。

    徐子陵服力何等高明,心知肚明絲娜功力遠勝霍紀童。不過若能如此退敵,實非常理
想,把心一橫道:「一言為定,若弓某人三招內不能贏你,就束手就擒,絕不食言。」

    夏妙瑩方面立時響起嘲弄譏笑的聲音,認為他不自量力。

    烏江幫和眾旅客亦嗡嗡聲起,在心理上,他們都是站在同舟的徐子陵那一方,自然為他
不智的決定擔心和惋惜。

    要知「美姬」絲娜乃巴盟四大首領之一,名震巴蜀,勝她已不容易,何況是要三招內擊
敗她。

    假若徐子陵現在是「岳山」而非「弓辰春」,當然是另一回事。

    絲娜嬌笑道:「弓辰春你確是傲氣可嘉。」

    「錚」!

    寶劍離鞘。

    徐子陵微笑道:「且慢!」

    夏妙瑩厲喝道:「是否想反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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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宋家山城            

    宋家山城外觀和內在會給人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殺伐,那後者只
會使人聯想到寧逸和平。

    城內分佈著數百房舍,以十多條井然有序,青石鋪成的大道連接起來,最有特色處是依
山勢層層上升,每登一層,分別以石階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車馬上落。

    道旁遍植樹木花草,又引進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園林居所中穿插,形成小橋流水,池
塘亭台等無窮美景,空間寬敞舒適,極具江南園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個山上的大
花園內。

    主要的建築群結集在最高第九層周圍約達兩里的大坪台上,樓閣崢嶸,建築典雅,以木
石構成,由簷簷至花窗,縷工裝飾一絲不苟,營造出一種充滿南方文化氣息的雄渾氣派,更
使人感受到宋閥在南方舉足輕重的地位。

    寇仲隨宋魯和宋智兩人,在亭台樓閣、花木林園中穿插,來到位於山城盡端磨刀堂入口
的院門外。

    宋智止步道:「我兩人應否陪少帥一起進去見大兄呢?」

    宋魯歎一口氣道:「聽你這麼說,大兄應該是指定要單獨會見小仲。」

    宋智點頭苦笑。

    寇仲一怔道:「魯叔和智叔是否怕閥主拿我來試刀?」

    宋智憂心仲仲的道:「試你的刀法是必然的事。問題是他會不會下手殺你。.照慣例給
他把名字刻在磨刀石的人,最終都會命喪於他刀下。」

    寇仲不解道:「他為何忽然要殺我,殺我對他老人家有甚麼好處?」

    宋智道:「大兄從來行事敦人難以測度,前一陣子他暗下離開山城,回來後就把你的名
字刻在磨刀石上。我習多次試探,他都不肯透露半點口風,所以此事只能賭你的運氣,若少
帥立即離城,我們絕不會怪你。」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寇仲豈是臨陣退縮的人,我更有把握可活著出來找兩位喝酒
呢。」

    言罷洒然跨進院門。

    徐子陵淡然笑道:「姥姥請勿誤會,我只是看看可否找人借刀子一用。」

    眾人大為驚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縱使是同一個鐵匠打製出來的刀子,亦在輕重鈍快上有分
別。故習武者對隨身兵器非常重視,因為沒有經過一段長時間去掌握兵器的特性,會受拖累
而發揮幹出本身在招數和功夫的最高境界。

    像徐子陵刻下要在三招內擊敗*美姬*絲娜,能否發揮兵器的特性更有關鍵性的影響,
而他這麼臨時臨急去借一把不稱手的兵器,最大的可能是尚未把握清楚兵器特性,早過三招
之數。

    林朗解下佩刀,遞給徐子陵道:「弓爺看看這把是否合用。」

    霍紀童冷哼一聲,顯是不滿林朗此舉。

    徐子陵接過長刀,緩緩拔出刀子,左鞘右刀,雙目射出凌厲的電芒,遙罩夏妙瑩身旁的
霍紀童,沉聲道:「無論事情如何發展,我和你們的事與烏江幫絕沒有任何關係。假若我弓
辰春落敗遭擒,當然沒資格說話。但如果弓某人僥倖取勝,而霍紀童你卻在事後尋烏江幫的
麻煩,我弓辰舂於此立下誓言,不論事情大小,必取爾之命。」

    當他拔刀出鞘的一刻,一股灼熱的刀氣頓時以長刀為中心散發,像暗湧般往敵方襲去,
配合他豪情逼人,堅決肯定的說話,實具有無比的威嚇力量。

    首當其衝的「美姬」絲娜,想也未曾想過竟有人能利用拔刀的氣勢,發出這麼強大奇異
的氣勁,登時身不由主的後退一步,擺開劍式,對抗對方無形有實的龐大刀氣。

    夏妙瑩亦為之色變。

    霍紀童早給他的眼神瞧得心生寒意,為刀氣潮湧而至,竟不得中退後兩步,一時間連反
駁的話都不敢說出來。

    其他人均覺得徐子陵這番話合情合理,皆因「美姬」絲娜身為四川合一派的繼承人,又
屬巴盟四大領袖之一,若連她亦要在三招之內落敗,那四川可能只「武林判官」解暉一人有
本領保護霍紀童的小命,其他人都不行。

    而霍紀童如此不顧江湖規矩,恃強在事後找烏江幫的人洩憤,以解暉一向公正的作風,
是絕不會插手去管的。

    徐子陵知道已把霍紀童鎮懾,目光轉到「美姬」絲娜身上,刀鋒遙指。

    奇異的事發生了。

    滾滾翻騰的灼熱刀氣,忽然消斂無蹤,代之而起是陰寒肅森的寒氣。

    夏妙瑩終駭然一震,厲喝道:「娜兒退下!」探手拔出拂塵。

    此時所有人均知道「弓辰春」武功之強,遠超乎夏妙瑩想像之外,使她對絲娜硬拚三招
的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絲娜性格倔強,那肯一招未過便認輸,咬牙叫道:「師傅放心!」

    長劍幻出重重劍影,反客為主,猛然出擊,鋪天蓋地往徐子陵灑去,也是威勢十足。

    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徐子陵每下動作,每句說話,都依從奕劍術的法詣,終迫得絲娜主動出擊,省去不少功
夫。

    如果她一直保持守勢,因三招之數而落敗的可能是他。

    事實上他是合法的取巧。

    當拔刀時,他借勢施出《長生訣》灼熱勁氣,忽又轉為寇仲那一套《長生訣》法,化熱
為寒。故雖一招未出,實際上早已出手。若絲娜在氣勢對峙上落敗,那他在氣機牽引下全力
出手,只一刀就可把勝利摘取到手。

    絲娜早被他的刀氣迫退一步,剛站穩陣腳,豈知對方竟能化熱為寒,登時方寸大亂,如
再不反攻,只有後退一途,確是有苦自己知。在氣勢對峙土,她完全敗下陣來。心中更清楚
明白絕非徐子陵對手,只是希望能借劍法捱過三招。

    高手相爭,若志氣被奪,信心受創,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而絲娜正掉進徐子陵這精心布
下的陷阱中。

    無論才智武功,兩人間的差距實在太遠。

    夏妙瑩拂塵揚起,緊追在絲娜背後,意圖加入戰圈,但已遂了一步。

    徐子陵後退半步,右手刀子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舉重若輕的一刀劈在空處。

    絲娜的劍氣像被他一下子吸個半滴不剩,只餘有形無實的虛招姿勢,還生出要往他的刀
子衝過去受死的樣子,魂飛魄散下,那還顧得三招不三招之數,忙撤劍後退。

    夏妙瑩跟她一進一退,擦身而過,拂塵挾著呼嘯的真勁,往徐子陵拂去。

    徐子陵則心叫僥倖,他借刀子施出模擬得有三、四成近似的「天魔大法」,兵不血刃的
把這充滿異族風情的美麗苗女驚退,此時見拂塵掃至,想也中想的使出李靖「血戰十式」中
的「兵無常勢」,窺準夏妙瑩最強一點那「遁去的一」掃去。

    「噗」!臭妙瑩的塵拂給他看似隨意的一刀掃個正著,所有精妙變化後著同時給封死,
一股沛然莫寸抗禦的刀氣透拂而來,悶哼一聲,雖是心中不服氣至極點,仍是毫無辦法的硬
被劈退。

    徐子陵刀勢變化,從「兵無常勢」轉為第十式「君臨天下」的起手勢,攻守兼備,遙制
對手。

    以夏妙瑩之能,也感到在此下風情況再度出擊,必是自招其辱的結局,一時間竟再往後
退,打消反攻的念頭。

    雙方回復初時對峙的形勢。

    徐子陵當然不會迫人太甚,抱拳道:「此戰作和論,弓某人根本沒有把握在三招內勝過
絲娜當家,只是利用潛隱多年悟出來的小玩意兵行險著,是否仍要打下去,姥姥一言可
決。」

    這番話可說給足對方面子。

    夏妙瑩與絲娜交換一個眼色,猛一跺足道:「敗就是敗,不用你來為我們說好話,我們
走。」

    進門後是一道橫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轉右曲,放眼四方,綠蔭遍園,步移
景異,意境奇特。

    曲廊盡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點,被石橋連接往環繞庭院一匝的迴廊處。

    石橋宜指另一進口,隱見其中是另一個空間,古樹參天,茂密碩壯,生氣勃勃。

    寇仲穿過石亭,過橋登廊,通過第二重的院門,眼前豁然開闊,盡端處是一座宏偉五開
間的木構建築,一株高達十數丈的槐樹在庭院中心氣象萬千的參天高撐,像羅傘般把建築物
和庭院遮蓋,在陽光照耀下綠陰遍地,與主建築渾成一體,互相襯托成參差巍峨之狀,構成
一幅充滿詩意的畫面。

    寇仲大感暢快,繞槐樹一圈緩行欣賞個夠後,才緩步登上有牌匾刻上「磨刀堂」三字的
建築物的白石台階。

    磨刀堂偌大的空間裡,一人背門立在堂心,身上不見任何兵器,體型像標槍般挺宜,身
披青藍色垂地長袍,屹然雄偉如山,烏黑的頭髮在頭頂上以紅中繞紮成髻,兩手負後,未見
五官輪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氣概。

    兩邊牆上,各掛有十多把造型各異的寶刀,向門的另一端靠牆處放有*方像石筍般形
狀,黝黑光潤,高及人身的巨石,為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氣氛,添加另一種難以形容的意味。

    以寇仲這麼不守常規和膽大包天的人,面對這被譽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亦有點
戰戰兢兢,老老實實向他的背脊施禮道:「後輩寇仲,拜見閥主!」

    一把柔和好聽的聲音回道:「你來遲啦!」

    寇仲愕然道:「我來遲了?」

    宋缺旋風般轉過身來,冷然道:「你來遲至少一年。」

    寇仲終面對著戚震天下,出道後從未遇過的對手「天刀」宋缺,他心上人的父親。

    雷九指追在他身後進入艙房,徐子陵不悅道:「你跟來作甚麼?」

    雷九指關上房門,隔斷其他人的目光,走近徐子陵背後低聲道:「當然是有要事商
量。」

    徐子陵冷哼道:「我和你以前沒有任何關係,以後也不會有。識相的就給我滾出去,否
則莫怪弓某人不客氣。」

    雷九指笑道:「弓兄勿要唬我,你這人外冷內熱,更非恃強凌弱之徒,只要你肯聽我幾
句話,保證會對小弟改觀過來。」

    徐子陵轉身面向他,點頭道:「你先答我,剛才你為何要強出頭?」

    雷九指雙目精芒閃閃,沉聲道:「因為你戴著我恩師親制的面具。」

    徐子陵皺眉道:「雷兄確是眼力高明,不知你所說的恩師高姓大名?」

    雷九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頹然道:「我雖視魯妙子大師為師,他卻從不肯承認我是
他的徒弟。但我雷九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他所賜。」

    徐子陵毫不動容地冶冶道:「你甚麼時候看破我戴面具的。」

    雷九指答道:「我只是猜出來的。我一對耳朵受過特別的鍛練,不但能聽到盅內骰子轉
動時聲音上的微妙差別,更可在遠距離竊聽別人的說話。

    當我發覺你竟不知夏妙瑩是衝著你來峙,便猜到你非是真正的弓辰春,而事實上你比弓
辰春要高明百倍。所以我故意走到你背後,留心觀察頸膚和面膚的分別,始肯定你是戴上面
具。亦只有出自魯師妙手的臉具,才能如此全無破綻。」

    徐子陵在靠窗的椅子坐下,淡然道:「魯先生既從不認你為徒,那你跟魯先生究竟是甚
麼關係?」

    雷九指在另一張椅子坐下,露出緬懷的神色,緩緩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當時
只有十五歲,在關中一所賭場當跑腿,有一天魯妙子來賭錢,以無可比擬的賭術狠狠贏了一
筆錢。他離開時我追在他身後,懇求他把嬴錢的手法教我,唉!當時我還以為他只是個手法
比人高明的賭徒。」

    徐子陵可以想像魯妙子的反應,微笑道:「他怎麼說?」

    雷九指撫臉道:「他賞我一記耳光,然後大笑道:急功近利,想以騙人技倆一朝致富的
人,永遠成千了賭林高手,我既打過你,就傳你兩字訣法吧!」

    徐子陵此時至少信了雷九指七、八成。皆因這正是傲氣十足的魯妙子的說話風格,興趣
盎然問道:「是那兩個字。」

    雷九指歎道:「就是「戒貪」兩字。」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魯先生真絕。你還有甚麼話可說?」

    雷九指道:「我當時啞口無言,魯師卻續道:」憑我的賭術,可輕易把這樣一個賭場贏
過來。但我只嬴五十雨便離場,這就是戒貪。只有能完全控制自己貪噴癡的人,才有資格去
贏別人的錢,所以我絕非胡謅。」」徐子陵在腦海中勾畫出魯妙子當時說話的表情神態,想
起天人遠隔,心中一陣痛楚。

    魯妙子的死亡當時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大的悲傷,但在事後每當憶起他的音容笑貌,孺慕
思念反與日俱增。

    對素素他卻是不敢去想,因為那是太沉重和痛苦!

    雷九指的聲音傳入耳內道:「當我以為魯師會捨我而去時,忽然他又走過來摸摸我的
頭,喃喃自語的道:「你這小子有副很不錯的頭骨,眼也生得精靈,橫豎我正要一個助手,
你就跟我一段時間吧。」事情就是那麼開始的。那是我一生人最快樂的時光,他從不教我任
何東西,卻不阻我在旁偷看偷學。可惜只有短短半年時間。他老人家好嗎?」

    徐子陵沉聲道:「魯先生早已仙去。」

    雷九指長軀劇震,淚水泊泊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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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刀宋缺            

    那是張沒有半點瑕疵的英俊臉龐,濃中見清的雙眉下嵌有一對像寶石般閃亮生輝,神采
飛揚的眼睛,寬廣的額頭顯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靜中隱帶一股能打動任何人的憂鬱表
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還得難以捉摸。

    宋缺兩鬢添霜,卻沒有絲毫衰老之態,反給他增添高門大閥的貴族氣派,儒者學人的風
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勻優美的身型和淵亭嶽峙的體態,確有不可一
世頂尖高手的醉人風範。

    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許,給他目光掃過,寇仲生出甚麼都瞞不過他的不安感覺。

    宋缺仰首望往屋樑,淡然自若道:「自晉愍帝被匈奴劉曜俘虜,西晉覆亡,天下陷於四
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開皇九年滅陳,天下重歸一統,其間二百七十餘年,
邪人當道,亂我漢室正統。隋室立國雖僅三十八年,到楊廣為宇文化及弒於揚州而止,時間
雖促,卻開啟了盛世的契髮式誰能再於此時一統天下,均可大有作為。」

    目光再落在寇仲臉上,冷哼道:「少帥可知楊堅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該是時來運到吧?」

    宋缺仰天長笑,道:「說得好,當時幼帝繼位,楊堅大權在握,古來得天下之易,未有
如楊堅者也。楊堅自輔政開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區區十個月,成事之速,古今未
見。」

    又微笑道:「少帥可知楊堅因何能這麼快成不朽之大業?」

    寇仲心中慶幸曾熟讀魯妙子的史卷,道:「敵手無能,北周君威未立,楊堅遂可乘時挾
勢而起,這只是小子一偏之見,請閥主指點。」

    宋缺點頭道:「少帥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漢統重興。」

    說罷露出思索的神情,舉步負手,踱步而行,經過寇仲左側,到寇仲身後五步許處挺立
不動,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樹處,油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統一北方,皆
因鮮卑胡人勇武善戰,漢人根本不是對手。但自胡人亂我中土,我大漢的有志之土,在生死
存亡的威脅下,均知不自強便難以自保,轉而崇尚武風,一洗漢武帝以來尊儒修文的頹態。
到北周未年,軍中將領都以漢人為主,楊堅便是世代掌握兵權的大將,可知楊堅之所以能登
上皇座,實是漢人勢力復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歎道:「閥主看得真透徹,我倒從沒這麼深入的去想這問題,難怪現時中士豪雄輩
出,興旺熱鬧。」

    宋缺沉聲道:「但能被我看入眼內的,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李淵次子世民,另一個就
是你寇仲。」

    寇仲老臉一紅,有點尷尬的道:「閥主過獎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從十多個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發
覺自己的名字給雕寫在石上最高處,不由暗覺驚心。

    宋缺聲音轉柔,輕輕道:「自漢朝敗亡,天下不斷出現南北對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
有長江天險。少帥可知關中李家已與巴蜀諸雄達成協議,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陽,以解暉為首
的巴蜀就會歸降李家,那時南方將因李家得巴蜀而無長江之險可守,只要有足夠舟船戰艦,
李家大軍將順流西下,到時誰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他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

    師妃暄比之千軍萬馬更厲害,兵不血刃的就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

    沒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虛實,縱有堅固若洛陽的大城,亦遠非李世民的對手。

    宋缺歎道:「假若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聲勢威望,我宋缺定會全力助你,更會通過
解暉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目下形勢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這場爭天下的紛
爭,否則你今天體想能活著離開磨刀堂。

    李世民雖有胡人血統,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視他為漢人,就讓他來收拾這四分五裂的爛
攤子吧!不過若非他李家現在與突厥劃清界線,宋某人亦絕不會作此決定。」

    寇仲聽得頭皮發麻,至此才明白自己的名字為何會給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則要千方
百計阻止自己來見他,確是他始料所不及。

    *種荒謬絕倫的感覺湧上心頭,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樂於領教閥主的天
刀秘技,請!」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緒回復過來後,除下面具,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才敢
相信雷兄的話。」

    雷九指用神看他,壓低聲音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徐兄弟這種態度是對的。唉!我早
該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

    徐子陵點頭應是。

    雷九指接著詢問徐子陵與魯妙子相通的情況,然後惋惜的道:「憑子陵能博殺「天君」
席應的驚人實力,若能助我,事情當可水到渠成,但我當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
好自己設法解決。」

    徐子陵道:「雷兄何礙說出來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道:「我正與巴陵幫的香貴鬥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與香家沒有關
系,事實上卻是巴陵幫在巴蜀的負責人,專營妓院和賭場。」

    香貴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聞言後大感興趣,問道:「難怪雷兄見霍紀童追來,誤
以為他們是來尋你晦氣,可否說得再詳細一點?」

    雷九指道:「此事說來話長,江湖土一直盛傳巴陵幫不但為死鬼楊廣在中士和域外搜索
美女,又暗中從事販賣女子的可恥勾當。但始終沒有人能抓得甚麼確實證據,但卻給我在一
個偶然的機會中,碰到他們在雲南大理一帶從事這種活動。」

    徐子陵皺眉道:「這該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這麼有厚利可圖的事,他香家怎肯放棄。照我看連肅銑都給蒙在
鼓裡,而變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將來蕭銑兵敗,他香家仍可享盡榮華富貴,嫖賭
兩業,自古以來均從未衰敗過。」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絕不能讓香玉山再這麼喪盡天良的幹壞事,且又可富貴
安享不盡,道:「他們販賣人口的事怎能保得這麼密呢?」

    雷九指道:「他們有兩種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讓人知道那些賭場或青樓是屬於他們
旗下的」其次就是專在偏遠的地方,以威逼利誘的手段,賤價買入稚齡女子,再集中訓練,
以供應各地青樓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敗官僚為他們掩飾,現在則是天下大亂,誰都沒閒情
去理他們。」

    徐子陵道:「雷兄有甚麼計劃對付他們?」

    雷九指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道:「我要把香貴迫出來和我大賭一場。」

    宋缺又從寇仲身旁緩步經過,微笑道:「少帥無論瞻色武功,均有資格作我宋缺的對
手。不過卻有個極大破綻,注定你必死無疑。」

    瞧著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嶽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閥主說得好,我寇仲
怎能對心上人的親爹起殺機呢?」

    宋缺倏地立定,厲喝道:「如此你不如自盡算了!若不能捨刀之外,再無他物,你就算
多練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極。」

    寇仲哂道:「世土豈有致極可言,若有極限,豈非代表某種停滯不前。」

    宋缺旋風般轉過身來,閃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異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
目光,完美無瑕的容顏卻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這只是無知者之言,每個人在某一時
間,都自有其極限,就像全力躍高者,不論其如何用力,只能到達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負重
物,其躍至極限高度當會扛個折扣,其他都是廢話。」

    寇仲愕然道:「我剛才說的是另一種情況,是從大體上去思考,不過對閥主來說恐怕只
是廢話。」

    宋缺做然道:「確是廢話。用志不分,乃凝於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隨,才可言
法,再從有法人無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甚麼分別?」

    宋缺往牆上探手一按,「錚」的一聲,其中一把刀像活過來般發出吟音,竟從鞘子內跳
出來,和給人手握刀柄拔出來全無分別,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氣。

    宋缺再隔空虛抓,厚背大刀若如給一條無形的繩索牽扯般,落入他往橫宜伸的左手掌握
中。

    奇變突至。

    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個不可分割、渾融為
一的整體,那完全是一種強烈且深刻的感覺,微妙難言。

    宋缺雙目同時神光電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體里外,沒有任何部份可瞞得過這位
被譽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觀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體,暴露在寒風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刀的剎那,一堵如銅牆鐵壁、無形卻有實的刀氣,以宋缺為中心向寇仲迫
來,令他必須運氣抵抗,更要迫自己湧起鬥志,否則必然心膽俱寒,不戰而潰。

    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說出來都不敢信是真實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經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
身隨之,神意合一,就像這一刀。」

    說罷跨前一步,龐大的氣勢像從天上地下鑽出湧起的狂揚,隨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挾
帶冰寒徹骨的刀氣,往寇仲捲來。

    「鏘」!寇仲適時掣出井中月,只見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紛呈,在兩丈許的空
間內不住變化,每一個變化都是那麼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寫出來那樣。最要命是每個
變化,都令寇仲擬好的對付方法變成敗著,生出前功盡廢的頹喪感覺。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極,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勢變化,步法亦隨之生變,寇仲甚至沒法捉摸他最後會從那個角度攻來。

    面對如此可怕的強敵,寇仲反生出強大的鬥志,一對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見的精芒,眨也
不眨地注視對手。到敵刀離他只三尺許,刀氣狂湧而至時,他才冷喝一聲,往前搶出,井中
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壯土一去兮干復還之勢。

    「噹」!兩刀交擊。

    寇仲悶哼一聲,連人帶刀給宋缺的厚背刀掃得蹌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後著變
化。

    眼看臉上失去紅潤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鋒遙指這年輕的對手,並沒有乘勢追擊,仰天長
笑道:「少帥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絲毫破綻,看破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始有保命機
會,換過一般俗手,必因看不破其中諸多變化,而採取守勢或試圖躲避,那就會招來立即敗
亡的結局。現在你當知道甚麼是身意吧!」

    寇仲臉色復常,點頭道:「我根本看不破閥主的刀勢變化,但當我把自己置身於死地的
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樣子,這大概就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過往所有刻苦鍛練和實戰經驗的總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
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為之,仍未足稱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隨心
所欲。看!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體內翻騰的血氣,酸麻不堪的手臂才勉強回復過來,心知
肚明無論內功刀法,均遜於對方不止一籌。而從剛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確有殺
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餘地,擋不過就要應刀身亡,連宋缺自己都改變不到這必然的結局。

    幸好他心志堅毅,絕不會因自問及不士對方而失去鬥志,冷哼一聲,主動出擊。

    宋缺踏前一步,發出「噗」的一聲,整座磨刀堂竟像搖晃一下,隨其步法,一刀橫削而
出,沒有半點花巧變化,但卻破掉寇仲所有刀法變化。

    寇仲感到宋缺這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為神奇,除去擋格一途,再
無他法,主動立即淪為被動。

    「錚」!寇仲又給劈退另三步。

    宋缺刀鋒觸地,油然道:「少帥可看出本人這一刀的玄虛?」

    寇仲暗中調息,點頭道:「千變萬化,隱含在一個變化之中,那微妙處怎都說不出
來。」

    宋缺歎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卻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時風雷並發,刀勢既威猛無倫,其中又隱有輕靈飄
逸的味道,令人覺得他能把這兩種極端相反的感覺揉合為一,本身便是個教人難以相信的奇
跡。

    宋缺大喝一聲「好」,銳目亮起異采,英俊無匹的臉龐卻不含絲毫喜怒哀樂,手中厚背
刀往前急桃,變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刀刀鋒處。

    以寇仲對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這一刀乃他出道以來的顛峰之作,本以為怎
都可搶得些許先機,豈知宋缺看似隨便的一個反擊,就像奕劍術般把主動全掌握在手上,使
他所有後著沒半寸施展的餘地。

    宋缺的氣勢更不住膨湃增強,令他壓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縛,用不出平時一半的功夫。

    「嗆」!兩人乍分倏合。

    轉眼雙刀交擊十多干。

    若有人在旁觀戰,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簡單樸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卻知道對方刀起刀落
間,實醞藏千變萬化,教人無法掌握其來蹤去跡,只能見招拆招,甚麼「以人奕劍,以劍奕
敵」之術在這種情況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論找尋對方那「遁去的一」。

    擋到宋缺忽輕忽重,快慢由心,可從任何角度攻來的第二十七刀後,寇仲的內氣已接近
油盡燈枯,不及補充的絕境。在宋缺無可抗衡、驚天地位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驚濤駭
浪,暴雨狂風的大海中掙扎求存,只恨這一刻他已筋疲力盡,面臨沒頂之禍。

    寇仲趁尚有少許餘力,驀地一個旋身,井中月猛掃對手長刀。

    「噹」!這一著妙至毫顛,就在旋身之時,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跡般逸出宋缺刀風鋒銳所
籠罩的範圍,然後再投往宋缺刀勢最盛處,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
刀法仿如天馬行空,勾留無跡。

    交戰至今,他尚是首次爭取回少許主動。

    「噹!噹!當!」

    就趁剎那間的時間,寇仲從三個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連綿不斷,中間沒有任何隙縫
破綻的三刀。

    他自忖必死,所以這三刀全不留後勢,登時生出強大無匹的凶厲之勢,充滿一往無還的
氣魄。

    宋缺長笑道:「痛快!痛快!從未試過這麼痛快。」

    就那麼刀勢翻飛的連接他三刀。

    三刀過後,寇仲無已為繼,此時到宋缺一刀掃來,把他連人帶刀劈得往後拋跌,就那麼
滾出門外,坐倒庭院之中。

    「嘩」!寇仲終忍不住,噴出漫天鮮血。

    自盼必死時,宋缺的聲音傳出來道:「太陽下山時,我們才再續此未了之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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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屢敗屢戰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來,沉聲道:「不瞞子陵兄,老哥這十多年來,可說賭遍全國大小賭
城,人稱的「北雷南香」,北雷就是我雷九指,南香當然是香貴,即使沒有販賣人口的事,
我早晚都要和香貴在賭桌上決勝負。」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賭桌上勝過他,與他販賣人口的事有何關係?」

    雷九指道:「香貴在兩年前宣佈金盤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裝模作樣把人所共知的
旗下多間賭場妓院結束,其實卻是掩人耳目,讓有心者失去偵查他的線索。現在誰都不知道
香貴陽居何處,但若我能把他引出來,說不定可從他身上追出線索來。以他這麼大的一盤生
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帳簿名冊等物,記載所有交收往來,只要公諸天下,香貴的罪惡皇
朝將頓時崩潰,為人唾棄。」

    徐子陵仍是一頭霧水,問道:「他既金盤洗手,怎肯食言出來和雷兄決勝賭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盤洗手只是個幌子,事實上香家內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貴的幼子香玉
山,據聞最近他已離開蕭銑,轉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則眾說紛紜,其中一說是他開罪
了一些沒人敢惹的敵手,所以要隱匿行綜。

    哈!若連蕭銑都護不住他,今回闖的禍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道:「此事容後再說,雷兄先說有甚方法可把香貴父子引出來?」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當我贏到香貴沉不住氣時,他惟有出來與我大賭一場。」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那所賭場是他香家開設的呢?」雷九指微笑道:「賭場自有賭
場的諸多禁忌、佈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場打個轉,便可曉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設計,休
想瞞過我。現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貴的賭場狠嬴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
現,該已惹起香責的注意,所以我才誤以為霍紀童來找我算賬。香玉山不知是否為應付你
們,近年在各地重金禮聘多全局手,以增強實力,亦令我的處境非常危險。」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計劃怎行得通?香貴根本不須和雷兄在賭桌上見高下,只
要派出高手用武力把你解決,說不定還可追回你以前所嬴的錢財。」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當然不會那麼簡單。目下是他旗下的賭場給我搞得風聲鶴唳、惶
惶不可終日。是他著緊要把爭情解決,而非我緊張他會否出來和我大賭一場。只要他公開向
我下決戰書,自然須依足江湖規矩辦事。

    但在這情況發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才有早先邀你合作的提議。」

    徐子陵苦笑道:「在公在私,我和寇仲都要管這件事,待見過寇仲,我們再商量行事的
細節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帥相助,香家勢必難逃此劫,待我把多年來領悟回來的賭
術,向子陵詳細解說。」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賭,教曉我有甚麼用?」

    雷九指露出個帶點狡猾意味的微笑道:「你已成為我的副手,怎能對賭術一竅不通?」
寇仲從深沉的坐息醒轉過來,太陽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牆下,一群鳥兒在槐樹茂密的葉蔭中
追逐嬉鬧,吱吱喳喳吵個不停。

    他卻是渾身舒泰。

    繼大海餘生後,他是第二度用盡體內真氣,而今趟只短短兩個時辰多一點就完全回復過
來,真氣更趨精純澎湃,證明他先前的推論是正確的。就是當真氣耗盡,再恢復時會有更奇
異的增長。

    對一般人來說,這種情況罕有發生,一般的情況都是當具氣無以為繼時,只落得例如在
激戰中力盡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麼迅快復元。

    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內呼吸在海水裡潛泳,致耗盡真氣。今趟卻因宋缺驚天動地,無有休
止的刀法,使他勁竭神疲,使真氣在散而復生下快速增長。

    以往就算對著強如棺棺的對手,他怎都有回氣的間隙,但宋缺的天刀卻好比怒海的巨
浪,使他連一線調息的時間都難以爭取。遇上這樣的敵手,只能和他比拚誰的氣脈更悠長,
現在他顯然遠遠及不上宋缺。

    這是沒有可能的,他寇仲始終年輕力壯,習的又是《長生訣》加上和氏璧兩大玄之又
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氣,縱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不會在對方仍是充盈有餘時,他卻先倒了
下來。

    其中定另有關鍵。

    想到這裡,腦際靈光一閃。

    宋缺的聲音傳來道:」少帥請進,今次若你能擋過八十刀,宋某人可讓你再想一晚。
「寇仲心中喚娘,適才一戰只不過三十來刀,就劈得他滾出磨刀堂,現在再來八十刀,他可
能連滾出堂外的僥倖亦欠奉。但形勢至此,還有甚麼好說的,彈起身來,昂然走進像張口鯨
吞的磨刀堂去。

    昏黑的大堂內,宋缺挺身做立,右手抓著刀鞘,左手正緩緩把長刀拔出鞘子。

    寇仲功聚雙目,定神瞧去,見刀體薄如綢緞,像羽毛般輕柔靈巧,還滲出籃晶晶的瑩
芒,鋒快至非是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間竟會有此築寶。

    寇仲的心登時涼了半載,他早先所想種種應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為假想目
標,豈知他竟換過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寶刃,可推想會是另一種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擬定的
對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場。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來回巡逕,柔聲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創出「天
刀八訣」,每訣十刀,共八十刀。刀下無情,少帥小心啦!」

    「鏘」!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時黃芒大盛,喜怒不露諸形色的淡淡道:「這八訣有甚麼
好聽的名字,閥主可否說來讓在下開開耳界。」

    宋缺的目光離開水仙寶刃,朝他瞧去,卻啞然失笑道:「甚麼開開耳界,不過你的不守
成規,正是你的長處。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來,從沒有人敢與我刀鋒相對,絲毫不讓的
硬拚三十多刀,代價只是一口鮮血,所以我才破例讓你歇息後再戰,非是我改變主意,肯饒
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憑多廢話。我幾時想過閥主會刀下留情?閥主偏要這
麼說,是否因殺我之心不夠堅定,所以須先把話說滿呢?」宋缺微一錯愕,然後點頭道:
「你這番話不無道理。如說玉致對我殺你的決心沒絲毫影響的話,自是騙你。少帥可否再考
慮宋某人勸你退出這場爭天下的紛爭的提議?」

    寇仲失笑道:「閥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那一類人嗎?」

    宋缺審視他好半晌後,訝道:「你若身死此地,還爭甚麼天下。所謂好死不如惡活,你
就算不怕死,這麼死去卻是毫無意義。」

    寇仲洒然聳肩道:「都怪閥主你不好,自訂八十刀之約,不怕告訴你,小子根本不相信
閥主能在八十刀內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說不定明天我可揚長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隨意拋開,左手揚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訣」第
一式名為「天風環珮」,意境是有天仙在雲端乘風來去,雖不能看到,卻有環珮鏗鏘的仙樂
清音。」

    寇仲歎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聽聽便知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招。閥主看
刀!」

    有過前車之鑒,他再不敢讓宋缺主攻。

    當然面對如此可怕的大敵,他也不敢貿然進擊,當下提刀迫去,雙目緊盯宋缺。

    龐大的刀氣,立時朝宋缺湧去,寒氣漫堂。

    宋缺雙目閃過訝色,點頭稱許道:「難怪少帥口出狂言,原來不但功力盡復,且尤有精
進,確是非常難得。」

    寇仲倏地搶前,揮刀猛掃,化作黃芒,疾取宋缺胸口,凌厲如電閃。

    宋缺不動如山的瞧著井中月尚差尺許就往胸脅掃至時,才略往後移,手中水仙薄刃化作
千百道藍汪汪的刀芒,把寇仲連人帶刀籠罩其中,刀法精妙絕倫,令人難以相信。

    寇仲心知不妙,更知迅快飄忽至此的刀法根本是無法捉摸,無從掌握。

    刀風呼嘯聲在四面八方響起,寇仲猛一咬牙,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時刻,純憑直覺
去揣測宋缺殺氣所在,於殺氣最盛處,化繁為簡,身隨刀走,一刀劈去。

    「叮」!一聲清響後,藍芒與黃茫不斷交擊。寇仲連擋宋缺接踵而來,有若鳥飛魚游,
無跡可尋的連續九刀,殺得他汗流浹背,差點棄刀逃亡。

    兩人倏地分開。

    寇仲橫刀而立,暗自調息,一時說不出話來。

    宋缺從容不迫的撫刀笑道:「少帥現在明白甚麼是刀意嗎?」寇仲苦笑道:「想不明白
也不行,原來感覺是這麼重要。不過若我沒有猜錯,閥主並非真的想殺我,否則一出手就是
道甚麼娘的「天刀八訣」,恐怕我只能在地府中去領悟甚麼叫刀意。」

    宋缺長歎道;「你這麼想可是錯了。只因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寂寞,難得有你這麼一個好
對手,才不肯輕易讓你迅快歸天。」

    寇仲調息完畢,信心大幅增強,微笑道:「小心愈來愈難殺我,第二訣又是甚麼名
堂?」

    宋缺欣然道:「愈難殺愈好,第二訣名為「瀟湘水雲」,雖是十刀,卻如霞霧繚繞,隱
見水光雲影,流轉不盡,意態無窮,看刀!」

    寇仲忙喝道:「且慢!」

    宋缺淡然道:「若我發覺少帥是在拖延時間,少帥將會非常後悔。」

    寇仲哂道:「我寇仲從不會為這種事後悔,更沒興趣拖延時間,只因閥主的一訣十刀之
數而想起一套名「血戰十式」的凌厲刀法。閥主若能只守不攻,任我施展刀法,保證會是非
常痛快暢美的享受。」

    宋缺大笑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刎頸自盡。不過這「血戰十式」確能使本人聞之心動,
即管使來看看。假若名不符實,休怪本人沒有看下去的耐性。」

    寇仲暗忖最緊要你肯受落,嘿然笑道:「閥主小心啦!」

    立時提刀作勢,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井中月遙指宋缺,雙目厲芒電射,鷹售般一
瞬不瞬的緊盯對手,作勢欲撲。那種迫人的氣勢,換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戰自潰,棄械
逃生。

    宋缺持刀做立,點頭道:「果然有點對壘戰場,浴血苦戰的味兒。」

    寇仲沉聲喝道:「這一式正是「兩軍對壘」。」

    話猶未已,井中月化作黃芒,直向丈半外的宋缺射去。由於不用顧忌宋缺會以攻對攻,
所以去勢份外凌厲,大有一往無回之勢。

    宋缺目射奇光,寇仲這一刀最厲害處非是刀法,而是刀意。從他提刀作勢,至撲前狂
攻,所有動作均渾成一個無可分割的整體,雖是右手運刀,但這一刀卻包含全身全靈的力
量,教人不敢小看。

    而最令宋缺又好氣又好笑的,是寇仲分明看準自己這把水仙寶刃利攻不利守,遂故意以
言語誰得自己只守不攻,眼睜睜的吃虧。

    「噹」!宋缺錯往一側,左手水仙刃往上斜挑,正中寇仲刀鋒。

    寇仲手中刀芒大盛,冷喝道:「鋒芒畢露!」千萬點刀光,像無數逐花的浪蝶般變招灑
往宋缺,氣勢如虹。

    宋缺喝一聲「好」後,單手抱刀,喳喳喳的連閃三步,竟在刀光中穿插自如,最後才運
刀斜削,劈在井中月離刀把三寸許處。

    寇仲下一招「輕騎突出」竟使不下去,改為第四式「探囊取物」,疾挑宋缺腰腹。

    宋缺哂道:「少帥技窮啦!咦!」

    只見寇仲挑來此刀,其「刀意」正隨速度和角度不住變化,所以雖是表面看來簡單直接
的一刀,落在宋缺這大行家眼內,卻知因其無法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動的等待,必然擋格不
住。縱是能勉強守過此招,接續而來的攻勢將會令高明如宋缺也要落在下風,其後要扳平將
非是容易。

    在寇仲眼中,見到宋缺神情略一猶豫,心知肚明宋缺終於中計。

    由上次交手到目下此刻,不理他如何努力爭取,卻從未曾搶佔得上風,又或奪得主動的
形勢,可以說是給宋缺牽緊鼻子來走。

    苦無辦法下絡給他心生一計,就是先以有形的「血戰十式」,誘使宋缺生出輕敵之心,
再以剛從宋缺偷學過來的「刀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宋缺改守為攻,那在心理上宋缺
已像輸了一著,氣勢自然因此心態而有所削減。

    眼前宋缺臨陣遲疑的情況,正是中計的如山鐵證。

    宋缺冷笑一聲,左手水仙刃立時化為仿如水光雲影的刀光,層層疊疊的迎往寇仲的井中
月。終於放棄只擋不攻。

    寇仲大笑道:「我都說沒可能只守不攻的哩!」

    倏地橫移,運刀劈在空虛。

    他終於首次看破宋缺的刀法,施展奕劍之術。

    宋缺生性高傲,寇仲這句話比劈中他一刀更令他難受,登時殺氣劇盛。

    豈知寇仲忽然退往他刀勢最弱的位置,劈出的一刀更如天馬行空般妙至毫巔,若他原式
不變,等若把水仙刃送上去給他砍劈的樣兒。

    而且寇仲的身法忽然變得奇詭難測,就像水中的魚兒,縱使一動不動,但只要你搞動附
近的水流,他隨時可迅速竄退溜動。那種靜中帶有強烈游移干定的特性,以他自問能洞穿所
有變化的眼力亦大感頭痛。

    剎那間宋缺已知剛才的略一猶豫,已給這天才橫逸的小子搶佔得主動和上風。

    他的「瀟湘水雲」再使不下去,不怒反笑的吟道:「石上流泉!」

    似水流不斷的刀式,驀地化作一道碧光冶冶、穿巖漱石的清泉活水,水仙刃劃出一道藍
芒,循某一條優美至超乎任何言語所能形容的弧度,宜取寇仲。

    寇仲往另一方錯開,橫刀格擋,看似迅疾,其實卻寓快於慢,化巧為扭。

    「蓬」!接著連串兵刃交擊之音不絕如縷,宋缺的刀勢雖不住擴張,但寇仲已非完全處
在捱打和受盡凌辱的劣勢,更非宋缺要他向東便向東,往西便朝西的無法自由自主,而是有
攻有守,且干時有今守缺頭痛的自創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寇仲終學曉了如何在宋缺驚濤駭浪般的刀法中回氣的方法,那是繫乎輕
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擊或格擋後稍留餘力,以調節體內真氣,當中
微妙處,非是臨陣對敵時,是沒法掌握的。

    有點像每潛游一段時間後,就冒出海面透透氣,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宜至力竭氣
盡。

    在宋缺的龐大壓力下,寇仲把渾身解數毫無保留的施展出來,把過去所有領悟回來的刀
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配合從宋缺身上新學曉的東西,愈打愈得心應手,暢快至極點。

    宋缺刀法忽變,高吟道:「梧葉舞秋風!」整個人旋動起來,水仙刃似是隨意出擊,全
無痕跡刀路可尋,更因其怪異的身法,寇仲一直力保的優勢立時冰消瓦解。

    「噹」!

    寇仲雖千萬般不情願,仍給宋缺令他陣腳大亂,只能苦守致沒法回氣、神乎其技的刀法
殺得一籌莫展,到第十刀時又給宋缺連人帶刀劈得蹌踉跌退,最後「咕咚」一聲坐倒門外,
只差一步就像先前般滾下石階去。

    宋缺移至門前,低頭凝視寇仲,目現奇光。

    明月不知何時偷偷爬上院牆,透過槐樹的濃蔭灑在庭圈中。

    寇仲苦笑道:「我沒空去計算閥主究竟用了多少刀,希望不是七十九刀巴!」

    宋缺臉上泛起冷酷的神色,雙目殺機大盛,沉聲道:「你不怕死嗎?」

    寇仲聳肩道:「說不怕就是騙你。但也相當好奇,死後究竟會是怎麼一番情景呢?麻煩
閥主告訴致致,我對她確是真心的。」

    宋缺嘴角逸出一絲笑意,立即把他冷酷的神情和眼中的殺氣溶解,淡淡道:「這些遺言
留待明早再說吧!」

    轉身返回磨刀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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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意無意            

    雷九指道:「陵爺熟識那種賭法?」

    徐子陵道:「勿要再爺前爺後的喚我,我會很不習慣。少時在揚州常見人玩骰寶,也有
玩番攤的,但只有看的份兒。哈!我指的「看」是看那個是贏錢的肥羊。」

    雷九指問道:「揚州盛行那種骰寶的賭法?是分大小二門押注,十八門押注,還是以各
骰子本身的點數押注?」

    徐子陵答道:「是以前兩種方法混合一起來賭,可以押兩門,也可押十六門。為甚麼要
問這種問題?」

    雷九指聳肩道:「只是隨口問問,真正玩骰寶的高手,甚至會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賭,只
三顆骰子就可配成各種天九牌,再根據天九的規則比輸嬴,趣味更濃。」

    徐子陵道:「揚州也有幾個出名的賭徒,我們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從不肯教我
們,他最歡喜把骰子中間挖空,灌進水銀去騙人。」

    雷九指不屑道:「無論灌水銀、鉛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藥骰」。稍高明者塞入鐵
屑,再以吸鐵石在桌下搖控,配合手法,確可要單開單,要雙開雙。但這都是低手所為,真
正高手有聽骰之術,只憑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時,互相碰撞磨擦發出的尾音,可把一點至六點
是那個向下的聲音區別出來,把握點數。以我來說,可達八成的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難怪你逢賭必贏了。」

    雷九指道:「這世上並沒有必嬴的賭術,騙子亦會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攤開比一般人修長的手掌,掌心處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皺眉道:「我
對巧取豪奪的勾當從來不感興趣,若換過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

    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著這是一種替天行道的手段,嬴來的錢全用來買糧濟民,
賭博再非巧取豪奪哩!」

    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從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仍是盤膝結伽而坐,脊樑挺宜,不但體內真
氣盡復,且又再精進一層,五官的感覺更勝從前。

    睜服一看,半闕明月早從院牆處悄悄移到頭頂上,在月兒青綻綻的光蒙外,閃亮的星星
密密麻麻的嵌滿深黑的夜空,動人至極。

    寇仲取起擱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湧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就像寶刀已和他結成一
個血肉相速的整體,刀子有如獲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

    他情不自禁的舉刀審視,另一手愛憐地撫摸刀身,整個人空靈通透,不染一塵。

    「鏘!」

    井中月條地來到頭頂,往下疾劈,平胸而止。

    刀氣像波浪般往兩旁潮湧開去,把庭園老槐的落葉捲上半天。

    「鏘」!

    井中月回鞘。

    「這一刀還像樣子!」寇仲向出現在門外台階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還以為閥主
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後,右手輕垂,油然步下台階,來到寇仲身前兩丈許處立定,雙目灼灼
生輝,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錯過豈非可惜。少帥剛才那一刀,已從有法晉入無法之
境,心中不存任何掛礙成規,但仍差一線始可達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對他的刀法佩服得五體投地。聞言謙虛問教,道:「請問閥主,小弟差的是甚
麼?」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有法是地界的
層次,無法是天界的層次,有法中暗含無法,無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渾合為一的最高層
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貫通相連,臻至無法而有法,有法而無法。」

    寇仲思索半晌,搖頭道:「我仍是不明白,對我來說,所謂有法,就是循早擬好的招式
出手,即使臨陣隨機變化,仍是基於特定的法規而衍生出來;無法則是不受任何招數成規所
限制,從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閒地把收在身後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內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異常的連
鞘寶刀,當他右手握上刀把時,同時俯首瞧著右手把寶刀從鞘內拔出,柔聲道:「天有天
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當你能把理法駕馭時,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
在,只是他已晉入目無全牛的境界。得牛後忘牛,得法後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
意,只落於有跡;若是無意,則為散失。最緊要是在有意無意之間,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
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這一刀。」

    寶刀脫鞘而出,似是漫不經心的一刀劈往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聖哲莊周的一則寓言,講善於剔牛的庖丁,以無厚之刃入於有間的骨隙肉
縫之中,故能迎刃而解。

    寇仲正思索間,那想得到宋缺說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

    兼且宋缺這一刀宛如羚羊掛角,不但無始,更是無終。忽然間刀已照臉斬來,刀勢封死
所有逃路,避無可避,最厲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後會劈中自己甚麼地方。

    尤有甚者,是這重達百斤、樸實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來,既像重逾千鈞,又似輕如
羽毛,教人無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難過得頭腦昏脹。

    別無選擇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運刀擋格。

    井中月隨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變化改向。

    「噹」!

    兩刀相觸,凝定半空。

    龐大無匹的真氣,透刀襲來,寇仲幾乎使盡全身經脈之氣,才勉強化掉對方第一輪的氣
勁。

    宋缺露出一絲笑意,一邊不住催發真氣,往寇仲攻來,淡淡道:「少帥能否從這一刀看
出玄虛?」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氣勁,只覺宋缺的刀愈來愈沉重,隨時可把他連人帶刀壓個粉碎,
聞言辛苦的道:「閥主這一刀於不變中實含千變萬化,似有意而為,又像無意而作,不過我
也擋得不差吧!哈!有意無意之間。」

    宋缺猛一振腕,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兩人分開。

    寇仲心叫謝天謝地,再退三步,到背脊差點碰士槐樹,才擺開陣勢,準備應付他的第二
刀。

    宋缺左鞘右刀,狀如天神般卓立庭中,全身衣衫無風自拂,神情欣悅的道;「剛才的一
刀,才是我宋缺的真功夫,縱使寧道奇親臨,也決不敢硬擋,你卻揮灑自如的擋了。你若想
聽恭維的話,我宋缺可以讓你聽,只要再有一段時間,你的成就將可超越我「天刀」宋缺,
成為天下第一刀手。」

    寇仲苦笑道:「所以閥土已下了必殺我的決心,否則怎肯恭維我,對嗎?」

    宋缺搖頭道:「你錯了,由始到終我都沒想過殺你,不是這樣怎能令你跨出這一大
步。」

    話雖這麼說,可是他的氣勢卻是有增無減,把寇仲壓得透不過氣來。

    寇仲劇震道:「可是閥主你出手攻我時,確是招招奪命,一個不小心,我會把命賠上,
連閥主都控制不住。」

    宋缺仰天笑道:「非是如此,怎能把你潛藏的天份迫出來,如若你命喪吾刀之下,你也
沒資格得到本人的愛寵和欣賞。」

    寇仲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現在為何像仍要把我置於死地的樣兒?」

    宋缺沉聲道:「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寇仲一愕道:「這把刀又有甚麼好聽
的名字。」

    宋缺雙目電芒激盛,一字一字的道:「這把就是宋某藉之橫行天下,從無敵手的天
刀。」井中月突化黃芒,宜取宋缺。若再呆下去,他可能多片刻都捱不住。

    宋缺目露笑意,隨手揮刀,從容瀟灑,配合他英俊無匹的容顏,做如松柏的挺拔體型,
說不盡的悅目好看。

    雖是隨意的一刀,但寇仲卻感到無論他刀勢如何變化,位置角度時間如何改動,最後都
會被他擋個正著。

    更知絕不可後退避開,因為在氣機牽引下,宋缺的天刀會像崩堤的大水,從缺口湧來,
把一切擋著的東西摧毀。

    「嗆」!天刀生出龐大的吸力,將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實。

    兩刀相抵,四目交投。

    宋缺搖頭歎道:「你仍有最大的缺點,就是能發不能收,如果你現在這一刀是留有餘
力,沒可能會被我以內勁緊吸不放。這亦是太著意之敝,小子你明白嗎?」

    「鏘」!刀氣潮湧,寇仲整個人被拋跌開去,差點變作滾地葫蘆。

    宋缺挺刀迫來,刀鋒湧出森森殺氣,籠罩寇仲。

    寇仲凝止不動,天刀劃出。

    寇仲健腕疾翻,連續七、八個變化,堪堪擋住,又被劈退三步。

    宋缺喝道:「好!」又一刀掃來,既威猛剛強,亦靈動奇奧,無痕無跡。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如若一個擋格不住,就是身首異處的結局,誰
都改變不了。忙奮起神威,一刀格去。

    悶哼一聲,今次只退兩步。

    宋缺呵呵大笑,照頭一刀劈至,刀勢如日照中天,光耀大地。

    寇仲殺得性起,井中月往上疾桃,「叮」的一聲,斜斜挑中天刀,然後往外飛退。

    宋缺橫刀立定,點頭道:「寇仲你可知如論天份,天下可能無人能出你右,這三刀已深
得收發由心之旨。現在就算我真的想殺你,亦必須大費功夫。來!攻我幾刀看看。」

    雷九指按著几上的骰盅,目瞪凝神傾聽的徐子陵道:「多少點?」

    徐子陵道:「應是一個三點和兩個五點。」

    雷九指揭開骰盅,歎道:「你滿師啦!」

    徐子陵道:「原來是這麼容易的。」

    雷九指苦笑道:「我的陵大少,你知否連「天君」席應都栽在你手上,天下雖大,能作
你對手的人,豎起指頭恐怕都多過那人數。憑你的武功,加上你的天份,別人一世都學不來
的東西,你在兩個時辰內便學曉。在巴東停船時,你可去初試啼聲,贏些老本來作下一站之
用。」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身懷鉅款嗎?」

    雷九指指著自己的腦袋道:「魯師「戒貪」那兩個字,永遠盤旋在我腦海中,所以當袋
內的銀兩每達到一定數目,我會把錢財散發給有需要的人,故現在囊內只有十多錠黃金,若
是在九江的大賭場,這數額將不敷應用。」

    徐子陵道:「你準備在九江登岸後,立即大賭一場嗎?」

    雷九指道:「九江的「因如閣」名列天下十大賭場之七,乃長江一帶最著名的賭場。主
持的人叫「賭鬼」查海,乃賭林響噹噹的人物,更是香貴手下四大將之一,若能把他賭垮,
香貴想不親自出手都不行。」

    徐子陵道:「名列第一的賭場在那裡,是否與香家有關?」

    雷九指道:「天下賭場首推關中長安的明堂窩,位於最著名青樓上林苑之旁,主持的是
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乃「胡仙派」的掌門人,是賭門最受尊敬的老撇。」

    老撇是江湖術語,指的是以賭行騙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胡仙不是狐狸嗎?這胡佛擺明是騙人的,誰肯到他的賭場去呢?」

    雷九指道:「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時的事哩!發財立品,胡佛二十年前當眾以整體豬羊
上供胡仙,立誓不再騙人,還保證在他的賭場內絕不容人行騙,所以到他的明堂窩,比到任
何地方賭更可放心。」

    徐子陵道:「這麼看,胡佛該不是香貴的人吧!」

    雷九指道:「不但沒有關係,還是對頭。香貴曾派大兒子到關中開賭,卻給胡佛贏得棄
甲曳戈而逃,損失慘重。所以如若香貴想與我交手,我會指定在長安胡大仙的明堂窩舉行,
想想都覺風光,哈!」

    徐子陵苦笑道:「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長安後都中能張揚,皆因見光即死。而我這副樣
貌,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見過,會知道是我徐子陵來的呢。」

    雷九指道:「除賭術武技外,我還跟過魯師學過易容之術,到時自有妙法。現在最重要
是不讓任何人曉得我和你們的關係。夜哩!我再不阻陵少休息。」

    「噹」!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但宋缺卻像高山峻岳般,任由風吹雨打,亦難以
搖撼其分毫。不過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像宋缺這般強橫的對手,在這裡才可尋
到。

    兼之他不住指點,每句評語均切中要害,一晚的時間,可等若別人半世的修行。

    寇仲倏地收刀後退,畢恭畢恭的道:「多謝閥王指點,他日有成,當是拜閥主今晚所
賜。」

    宋缺還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們之間不用再說廢話,天快亮啦!吃過早膳才走
吧!」

    寇仲呆了一呆,始隨宋缺離開磨刀堂,一處他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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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為爾之後            

    宋家山城由數百大小院落組成,院落各成體系,又是緊密相連,以供奉歷代祖宗神位的
宋家祠堂為中心。每個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間隔結構,無不選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嘉微的晨光裡,寇仲與宋缺並肩來到與磨刀堂毗鄰的明月樓,步入庭園,一位白髮斑
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兩人一眼後,便視若無睹的繼續工作。

    寇仲心中大訝,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內唯一不怕我的人,因為自幼就由他侍候
我。」

    寇仲點頭表示明白,穿過兩旁花木扶疏的長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長石橋,四周樹木濃
深,頗有尋幽探勝的氣氛,池塘另一邊就是門士正中處懸有刻上「明月樓」三字木雕燙金牌
匾的兩層木構建築物。木門隔窗均是以鏤空雕花裝飾,斗拱飛簷,石刻磚雕,精采紛呈。

    宋缺在橋中停步,憑欄俯首,凝視正在池內安詳游動的魚兒,道:「你的身法是否從魚
兒領悟出來的?」

    寇仲佩服道:「閥主真厲害,這都給你瞧穿瞧透。」

    宋缺搖頭歎道:「到現在我才明白甚麼是天縱之材,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道:「子陵是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會輕鬆得多。」

    宋缺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來吧!不要讓他們久等哩!」寇仲為之愕然,誰在等
他們呢?徐子陵給小孩的叫聲驚醒過來,接著是韓澤南夫婦撫慰孩子的聲音,小傑睡回去
後,韓澤南低聲道:「小裳!你覺得那弓辰春是怎樣的人?」

    徐子陵本無心竊聽人家夫妻間的私話,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雙耳,看韓妻怎樣回
答。

    被稱為小裳的韓妻壓低聲音道:「他的樣貌雖凶悍,但言談舉止均像極有修養的人,對
小傑亦相當慈祥愛惜,相公是否想請他幫忙唉!人心難測,相公雖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後,韓澤南道:「他雖名不傳於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費力就迫退合一派的人,
此人武功之強,足可與解暉之輩相媲美。若他肯幫手,我們或能擺脫那些人。」

    小裳歎道:「他為何要惹禍上身?」韓澤南道:「他若拒絕,我們也不會有損失。我有
個奇怪的感覺,他似乎真的很關心我們。」

    小裳道:「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韓澤南苦笑道:「憑他的身手,在這天下紛亂的時勢,要對付我們一家三口實在易如反
掌,何須轉轉折折。那個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閉門談了一整天,不知會說些甚麼話。」

    小裳道:「到九江再說吧!說不定我們可把追兵撇甩,那時海闊天空,可任我們飛翔
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後,進入與磨刀堂同樣規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見數名宋家的年青武土,
正為他們擺開一桌豐盛的早膳,宋智、宋魯兩人則虛位以待。見到宋缺時兩人神態恭敬,顯
示出宋缺在宋閥內無上的威權。

    分賓主坐下後,宋缺揮手不意眾年青武土退出樓外,向宋魯道:「玉致呢?」

    宋魯答道:「她剛才仍在梳洗整裝,該快到哩!」

    寇仲此時深切體會到宋缺行事莫測高深的風格,只是桌上熱氣騰升,精巧講究的各式菜
餚,便知廚子至少要在半夜起來工作,而那時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見宋缺早在這之前
已對自己作出準確的判斷,始有眼前的筵會。

    想起即將見到宋玉致,心中實是既喜且驚,皆因既不知宋玉致會如何「款待」自己,更
不知宋缺會如何「處置」他們。

    宋缺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的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這是杭州特產桂花酒,不但酒味
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補、活血的作用,多飲亦無害。」

    寇仲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陣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進口內
已有飄然雲端的曼妙感覺。

    單看桌上所用器皿,無論杯、盤、碗、碟,瓶、樽、陝、盞,均是造工精細,情趣高
雅。最特別是皿具所用釉彩,狀似雨點,於黑色釉面上均*佈滿銀白色的放射狀小圓點,大
者如豆,小者若粟,銀光褶褶。亦只有這種名貴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閥超然於其他諸閥的地
位。

    宋智見寇仲留神觀看桌上用以盛載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這種雨點釉,又稱天目
釉,尺瓶寸盂均被視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與金玉同價。

    我們搜尋多時,亦只能集齊此套。」

    這是第二趟與宋智坐下說話,感覺上有天淵之別。

    寇仲從宋智親切的口氣,清楚曉得他把寇仲當作自己人。

    出奇地由宋魯領頭舉杯祝酒,笑道:「近十年來,尚是首次見到大兄這麼多笑容,這杯
就先敬大兄,下一杯才輪到小仲。」

    宋缺啞然失笑道:「魯弟定是把這話在心內蹩足十年,到今天才可乘人之危的傾情吐
露。哈!飲勝。」

    接著輪番敬酒,數巡過後,宋缺忽然淡淡問道:「師道是否愛上那高麗來的女子。」

    寇仲在摔不及防下,有點手忙腳亂的答道:「這個哩!閥主請勿為此動氣,實情是……
唉!我也脫不了關係,因為……」宋缺截斷他道:「其中情況,我們從他遣人送來的書信知
道詳情,故不用重覆。我只想知道憑少帥的觀察,師道是否愛上那叫傅君瑜的高麗女子。」

    寇仲不敢騙他,苦笑道:「嚴格來說,二公子該是愛屋及烏,但會否因此漸生情愫,則
非常難說。」

    宋智和宋魯由宋缺問起宋師道開始,都不敢置一詞半語,可推想宋缺曾為此大發電霆,
故沒人敢插口。

    宋缺沉吟片刻,忽然舉筷為寇仲夾菜,像忘記了宋師道的事般微笑道:「這是麻香雞,
趁熱吃才酥脆可口。聽說你和子陵曾在飛馬牧場當過廚子,該比我們更在行。」

    寇仲嘗過一口,動容道:「比起弄這麻香雞的高手,小子差遠哩!」

    宋缺轉向宋智道:「「天君」席應那方面有甚麼新的消息?」

    宋智道:「據前天才收到來自獨尊堡的飛鴿傳書,席應尚未露面,但陰癸派的棺棺卻曾
在成都現身。」

    寇仲的心中打了個突疙,不由為徐子陵擔心起來,忍不住問道:「『天君』席應是甚麼
傢伙?」

    宋魯笑道:「席應是『邪道八大局手』榜上名列第四的魔門局手,僅次於祝玉妍、石之
軒和趙德言之下,昔年曾慘敗於大兄手下,逃往域外多年後最近重返中原,還公然向大兄示
威,該是魔功大成,才敢這麼放恣。」

    宋智冷哼道:「若他真的有種,該登上山城正式挑戰,現在卻遠遠躲在四川張牙舞爪,
顯然心懷不軌。」

    宋缺臉容變得冷酷無比,緩緩道:「就算祝玉妍膽敢撐他的腰,他亦難逃魂斷我宋缺刀
下的宿命。」

    足音輕響,宋玉致來了。

    這風姿綽約的美女不施脂粉,秀髮在頭上結了個簡單的髻飾,身穿白地藍花的褂裙,腰
圍玉帶,清麗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帶點蒼白的臉色,減去她平日三分的剛強,多添幾分楚楚
動人、我見猶憐的美態。

    她故意避開寇仲灼熱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邊。

    宋魯愛憐地為她添酒。

    宋缺有點不悅道:「致兒何事擔擱?」

    宋玉致輕垂眷首,低聲道:「剛接到成都解堡主的飛鴿傳書,『天君』席應於前晚被重
出江湖的岳山空手擊殺於成都散花樓,親眼目睹者尚有川幫的范卓和巴盟的奉振。」

    寇仲失聲叫道:「甚麼?」

    宋缺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連宋玉致亦忍不住朝他瞧來,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何比在
座任何人都要急速和激烈。

    寇仲定過神來,尷尬一笑,又趁機迎著宋玉致清澄的眼神深深一瞥。

    宋智把目光移往神情肅穆的宋缺,道:「此事確是非同小可,難道席應的紫氣天羅,仍
未臻大成之境?」

    宋玉致道:「據范卓和奉振覆述當時的情況,席應的紫氣天羅威力驚人,只是敵不過岳
山赤手空拳施展的換日大法。此戰立合岳山重新登上頂尖高手的位置。」

    宋魯吁出一口涼氣道:「岳山此人一向心胸狹窄,此番練成換日大法,定會到川城來生
事。」

    宋缺油然道:「我最怕他不來。」

    忽然仰天長笑,道:「好一個『霸刀』岳山,請恕我宋缺低估了你。」

    轉向宋玉致吩咐道:「立即通知成都那邊,不論他們用甚麼方法,也務要找到岳山的行
蹤,我已因出門對付崔紀秀那幫人而錯過席應,今次再干容有失。」

    寇仲心叫乖乖不得了,無奈下只好苦笑道:「閥主恐怕今趟亦要失望哩!」

    眾人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硬起頭皮道:「因為這個岳山是假的。」

    宋缺神色不變道:「此話何解?」

    寇仲挨到椅背處,拍桌歎道:「殺席應的只是載著個由魯妙子親制的岳山面具的徐子
陵,這小子真行,連在邪道鬲手榜上排列第四的人都給他宰掉。」

    包括宋缺在內,眾人無不動容。

    寇仲再解釋一番後,道:「小陵定是在武道上再有突破,否則不會厲害至這等地步。」

    今次輪到宋缺苦笑道:「這叫一場歡喜一場空,將來的中原武林,怕該是你和徐子陵兩
人的天下。」

    接著平靜地宣道:「我已代表宋家和少帥達成協議,我們宋家雖不直接捲入少帥爭天下
的戰爭中,但卻在後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少帥兵敗,一切休提,如若他終能統一天
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諸位有否異議。」

    宋智和宋魯都沒有說話,只宋玉致俏臉倏地飛紅,霞色直延至耳根,垂下頭去。

    宋缺長身而起,來到寇仲身後,探手抓緊他肩頭道:「膳後玉致會送少帥一程,至於其
他行事細節,你們仔細商量吧!」

    言罷哈哈一笑,飄然而去。

    徐子陵卓立船頭處,欣賞河光山色,心中思潮起伏。

    韓澤南兩夫婦的武功相當不俗,韓妻小裳更是高明,足可置身江湖名家之林,究竟是甚
麼仇家令他們如此慌張害怕。

    憑他「弓辰春」擊退合一派的威風,小裳仍以「惹禍上身」來形容他的出手幫忙,可知
他們的仇家實力龐大,且有至少能與他相擄的高手在其中,好心腸的小裳才害怕會連累自
己。

    正思忖間,林朗來到身後恭敬道:「弓爺原來是真人不露相,難怪以侯公子的恃才傲
物,也肯為弓爺奔走安排。」

    徐子陵心中好笑,他從未說過自己武功低微,故何來真人不露相可言;但他的而且確沒
有露相,皆因戴上面具。順口問道:「今天是否會泊岸呢?」

    林朗點頭道:「前方的大城就是巴東郡,我們會在那裡停半個時辰,好補充糧水。」

    徐子陵極目瞧去,隱見城牆的輪廓,兩岸林木間的房舍數目大增,不像先前的零落。

    此時雷九指來了,兩人遂結伴到艙廳吃早膳。

    他兩人是最早起床的客人,坐好後,烏江幫的人都爭著侍候他們,雷九指當然是叨了徐
子陵的光。

    閒聊幾句後,雷九指三句不離本行,又講起賭經來,今次說的是牌九,幸好他表情多
多,口角生春,尚不致落於沉悶。

    只聽他道:「賭場有個禁忌,就是沒有『十一』這數目,也不准說十一,因為在牌九中
由『麼五』和『麼六』兩牌組成的十一點,幾乎是必輸無疑。還有是『十』,因為十點在牌
九中是最小的,罵人話『蹩十』,就是來自這張牌。『二板六』也是罵人的話,因二板為四
點,配上麼六剛好是十點。哈!」

    徐子陵笑道:「你這麼說,我會較易去體會。」

    雷九指得意洋洋以誇張的語氣說道:「牌九的訣要,就在『趕盡殺絕』這四字真言上,
最傷感情。」

    此時船身微顫,緩緩減速,往左岸泊去。

    雷九指讚道:「烏江幫操舟之技確是一絕,難怪多年來過三峽的沉船事故屢有所聞,卻
從未發生過在他們身上。」

    風帆終於停在碼頭。

    徐子陵正想低頭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風之聲振空響起。

    兩人愕然對望時,一陣怪笑從甲板處傳來道:「本座有事須料理,誰若敢管閒事,莫怪
我杖下無情。」

    另一把嬌柔浪蕩女子聲音道:「小裳啊!姐姐來向你問候請安哩!還不給我滾出來。」

    徐子陵心中一震,終知道韓澤南夫婦害怕的是甚麼人。

    他們確有害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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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此地一別            

    宋玉致陪寇仲來到碼頭處,一艘小型風帆正張帆恭候。

    一路走來,宋玉致沒說過半句話。寇仲知她脾性,不敢惹她。

    寇仲歎道:「此地一別,不知是否尚能與致致有再見之日。假若我在關中尋不到楊公寶
藏,我根本沒有本錢去和李小子爭天下,合資亦不會讓你嫁我;即使真的得到楊公寶藏,跟
李小的實力相比,我仍是輸多贏少的劣局。

    因為戰爭並非以錢財多寡來決定勝負,否則楊廣不會失天下。」

    宋玉致平靜地道:「你是不應該來的,事而至此,玉致還有甚麼話說。」

    寇仲苦笑道:「事既至此,致致還不能和我說兩句知心話嗎?」

    宋玉致目光投在滔滔河水土,搖頭道:「爹是明知不可為而為,所以才不肯直接派兵助
你。李閥的聲勢與日俱增,你還在為楊公寶庫癡人做夢。

    好啦!假設真給你尋得寶藏,你又怎樣把東西運離李閥的地頭?少帥啊!理性點好嗎?
算人家求你吧!」

    寇仲低沉而肯定的聲音傳入她耳內,緩緩道:「不要看我愛嘻嘻哈哈的,一副薄皮無賴
的樣子,但我對致致的愛卻是此生不渝的,致致定會怪我為爭天下捨你而去。固然我現在已
是泥足深陷,難以言退。但真正的原因,是男兒必須為自己確立一個遠大的目標,然後永不
言悔地朝這目標邁進,不計成敗得失。子陵和我的分別,只在於目標的差異。且看看你身邊
的人吧!

    有那一個是具正快樂和滿足的?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苦中作樂!於平中找尋真趣,
已與我寇仲無緣。只有在大時代的驚天駭浪中奮鬥掙扎,恐懼著下一刻會遭沒頂之禍,才可
使我感受到自己的價值和存在。現在我只能在自己劣勢的環境中,盡量做得最好,在江湖中
作三兩人間的爭雄鬥勝,再不能使我動心,只有千軍萬馬決勝於沙場之上,那種勝敗才能令
人顛倒。我本是個一無所有的人,也不怕再變為一無所有,但只要我知道致致的心曾向我,
寇仲已可不負此生啦。」

    說出心底的話後,寇仲騰身而起,往船上投去。

    聽罷他似無情又多情的情話,瞧著他軒昂不可一世的雄偉背影,宋玉致的視野模糊起
來,再分不清那一片是淚光,那一片是水光。她想把他喚回自己的身旁,但聲音到達咽喉
處,化作硬咽。

    此刻一別,還有再相達的一天嗎?徐子陵掠出艙廳,韓澤南夫妻正帶著兒子從艙房倉皇
奔到通道上,忙喝道:「韓兄勿要出去,一切由我來應付。」

    兩人愕然回頭瞧他,徐子陵來到他們身旁,探手愛憐地拍拍小傑兒的臉蛋,向從後趕來
的雷九指道:「雷兄也不要露臉。」

    韓澤南搖頭歎道:「弓兄千萬不可捲入此事中,弓兄或者不會把這兩個人放在眼內,但
他們出身的家派,卻是非同小可,纏上後除非死掉,否則休想有安樂日子過。」

    雷九指來到眾人旁,道:「一個是『惡僧』法難,另一個是『艷尼』常真,從沒人知道
他們的出身來歷的。」

    此時法難大聲在艙外叱喝道:「洪小裳你今次插翼難飛,若再不乖乖的隨我們回去,我
們便要大開殺戒。」

    洪小裳淒然道:「南哥珍重,好好照顧傑兒。」

    又向徐子陵道:「大恩不言謝,弓爺請送他們到安全地點去。」

    韓澤南一把抓著洪小裳,熱淚盈眶道:「要死就死在一塊兒,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小傑呆望爹娘,一臉茫然,顯然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韓兄和嫂夫人請放心。法難常真乃祝玉妍的嘍囉走狗,本人知道
得一清二楚,更清楚自己惹上的是那一類的麻煩。待我去把他們收拾後,回來再和韓兄和嫂
夫人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走吧。」

    韓澤南夫婦不能置信的瞪著他時,徐子陵順手借來他手上長劍,跨過艙門來到甲板上。
只見林朗和十多名手下人人兵器在手,與船尾的常真和法難成對峙之勢。

    見到『弓辰春』出來主持大局,林朗鬆一口氣道:「弓爺請為我烏江幫主持個公道。」

    徐子陵對林朗以至整個烏江幫立時好感大增,難怪驕做如侯希白亦要贊烏江幫信譽昭
著。假若法難和常真依足江湖規矩,先禮後兵,向林朗說明原委,要與韓澤南夫婦解決私下
間的恩怨,那林朗絕不會從中作梗。說到底韓澤南夫婦只是他們的顧客,非親非故。

    可是像法難和常真目下的恃強硬闖上船,視烏江幫如無物,又口口聲要大開殺戒,實犯
了江湖大忌。

    江湖人最講面子,就算明知非對方敵手,林朗等也要撐下去。

    法難和常真的目光同時落在徐子陵身上,生出警戒神色。

    徐子陵低聲對林朗道:「此事全由我攬到身上,林香主千萬別惹上身,快著各兄弟收起
兵器。」

    林朗心中感激,惡僧艷尼兩人在長江一帶早臭名遠播,出名難惹,若有選擇,誰願和他
們結怨。

    聞言後林朗喝道:「今天的事,我烏江幫再不插手,收起兵器。」

    眾手下應命退下,齊聚在徐子陵身後,變成旁觀者。

    「恙僧」法難的銅鈴巨目凶光閃閃,把徐子陵由頭看落腳,冷笑道:「來者何人?是否
想代人出頭送死?」

    「艷尼」常真媚態畢呈的嬌笑道:「是否因那條像毒蟲般難看的疤痕累得沒女人歡喜,
所以活得不耐煩啦?」

    徐子陵踏前一步,從容笑道:「少說廢話,有種的就不要夾尾巴落荒溜掉。」

    常真花枝亂顫的笑起來,向法難拋個媚眼兒道:「師兄聽過這麼大言不慚的話嗎?」

    言罷一個旋身,披在身上的「銷魂綵衣」像一片雲般冉冉升起,露出坦露粉臂,把她惹
火身段表露無遺的一身勁裝服,配上她的光頭,反更增誘惑妖媚的騷勁。

    誰都清楚她渾身都是毒刺,沾惹不得。

    法難一頓手中重鐵杖,甲板受擊處登時木屑濺飛,現出裂痕。

    正在替泊在碼頭另外十多條船上貨溶貨的人,均停下手腳,遙看熱鬧。

    韓澤南等亦移到艙門處,當然誰都干會為「弓辰春」擔心,比起合一派的「通天姥姥」
夏妙瑩和「美姬」絲娜,這兩人惡名雖盛,但仍有一段頗遠的距離。

    「嘍」!

    常真接著旋身甩下的銷魂綵衣,纖手分別抓著領口和下擺,蹬個筆真的蓋在高聳的胸膛
上,道:「讓奴家先陪你玩兩招吧!」

    說到最後一個字,倏地化作一片彩雲,飛臨徐子陵斜上方處,既詭異又好看。

    聽她的話,人人都以為她會單獨出手對付徐子陵,豈知法難二話不說,人隨杖走,運杖
便往徐子陵胸口搗去,威勢十足。最厲害處是衣柔杖硬,一輕一重,配合得天衣無縫。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長劍疾往上桃,左手則運掌劈出,落在旁觀者眼中,似是簡單不
過,平平無奇,但身在局中的常真和法難,均感對手像未卜先知的預先把握到自己進攻的角
度和時間,縱想變招卻偏差一點點。

    兩人合作二十多年,應付強敵無數,立時心中叫妙,均貫注全身真勁,不留餘力的力圖
一招斃敵。

    心忖無論這人如何高明硬朗,總敵不過他們合起來近六十年火候的聯手一擊。更何況兩
人一剛一柔,最是難擋。

    豈知徐子陵正是要誘他們這樣去想去做。

    若非聯手作戰,兩人誰都及下上「美姬」絲娜,但合起來卻比絲娜更厲害。且因魔功層
出不窮,真的廝殺下去,徐子陵說不定要露出壓箱底的功夫才能取勝,曾兩度與他交手的法
難和常真,有很大可能會「感到*他是徐子陵,那就非常不安。

    徐子陵以前的功夫可說是打出來的,而現在則是「另一種」的打出來。

    為了掩飾「徐子陵」的身份,他要絞盡腦汁去創出新招,以另一種使人不會聯想到他是
徐子陵的風格出現,無心插柳的迫得他要在其他方面作出嘗試和突破。

    對於體內真氣的運用,他已變成工多藝熟的戲法師,能變出種種匪夷所思的戲法來。

    今趟他當然不可用只有五成的天魔大法,而是用吸取和氏璧異能時須悟回來的行氣方
法。

    「霍」!長劍先桃中當頭撒來的銷魂綵衣,然後左掌才劈中法難的重鐵杖頭。

    就是這剎那的差別,決定了誰勝誰負。

    在時間的拿捏上,徐子陵精確至分毫不差,否則吃虧的會是他。

    以柔制柔,以剛制剛。

    常真的銷魂綵衣給長劍挑中的一刻,竟有無處著力,如石沉大海的駭人感覺,正要身
飛退,長劍已化作多朵劍花,狂風暴兩般往她罩來,由於根本無力可借,凌空的常真猛一咬
牙,施出師門絕技,綵衣全力往敵劍捲去。

    徐子陵左掌重劈鐵杖,同時體內暗結大金剛干動輪印。

    常真見他全力應付法難,心中大喜,倏地劍花斂去,敵劍已給她的綵衣纏個結實,忙運
勁猛扯,心想只要對方分出一半力道來對付自己,肯定會被法難的重杖擊得負上內傷。

    豈知長劍應衣脫手,輕飄飄的竟沒有半點力道,心知中計,但已遲了。

    「蓬」!沛然莫測的先天真氣,透杖而入,把法難攻來的勁氣全部物歸原主,並有額外
贈送,法難慘哼一聲,蹌踉跌退,連噴兩口鮮血,「咕咚」一聲坐倒甲板時,臉色已蒼白如
死人。

    卷帶長劍的常真騰空而起,難過得差點吐血。她也是了得,見法難有禍,綵衣拂揚,長
劍化作長虹,回刺徐子陵,自己則凌空一個盤旋,落在法難身前。

    船岸上的旁觀者瞧得目瞪口呆,誰猜得到名震長江流域,橫行無忌的惡僧艷尼,只一個
照面就吃上大虧。

    徐子陵瀟灑的隨意一個旋身,待長劍擦身掠過,一把抓著劍柄,再面對兩人時,長劍遙
指,冷笑道:「給我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否則莫怪我大開殺戒。」

    「大開殺戒」正是法難剛才說過的話,徐子陵照本宣科的說出來,旁觀的人都暗中稱
快。

    常真眼中射出怨毒和仇恨,點頭道:「好!今天算你狠!不過你已惹上天大麻煩,很快
你就知甚麼叫後悔。」

    玉手穿過法難的左脅,把他的巨軀扶挾起來,再一聲嬌叱,掠往碼頭,轉瞬遠去。

    徐子陵心中暗歎,陰癸派有名陰魂不散,難纏之極。這一戰雖勝得輕鬆容易,但若惹來
對方元老級的高手,自己又要保護韓澤南一家三口,形勢便非那麼樂觀。

    寇仲靠窗安坐,起伏的思潮終從對宋玉致的懷念轉到這兩晚與宋缺的比拚上。

    「鏗」!他把井中月從鞘內抽出,在透窗斜照進來的陽光下,刀身閃閃生輝。

    忽然間,他清楚知道在宋缺毫無保留,別開生面的啟發下,他在刀道的修為上邁出無可
比擬的一步。

    步入宋家山城的寇仲和離開山城的寇仲,就像頑石和寶玉的分別,雖在外形大小上完全
相同,但其中的涵蘊卻迥然有異。

    他的精氣神和手中寶刃結合為一,渾成一體,達至「意即刀,刀即意」的神妙境界。

    宋缺和他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假設打一開始宋缺就以天刀全力攻他,恐怕他早落敗橫死。

    宋缺先把寇仲置於必敗的絕地,再以生死的要脅和壓力,按部就班的啟發他,激發起他
的潛能和靈智,使他從石頭脫胎為美玉。

    那種地獄式的訓練,令他全面地改進了刀法和內功。

    抵九江後,他將登岸北上襄陽,與徐子陵會合。他本可原船北上,由大江轉漢水宜抵襄
陽,但那樣太過張揚,而他現在最緊要是把行蹤保密。

    趁這幾天坐船的安樂日子,他要精進勵行,好好把從宋缺得來的絕世刀法心得,融匯貫
通,為關中尋寶的壯舉作好準備。

    在這剎那,他把其他一切完全忘掉,除井中月外,心中再無他物。

    徐子陵聽盡眾人歌功頌德的話後,好不容易才偕雷九指返回艙內去,豈知韓氏夫婦早人
去房空。兩人臉臉相顱,乏言以對。

    雷九指攤手苦笑道:「他們都是好人,可能不想連累我們才這麼一走了之吧!」

    徐子陵無奈道:「早已連累,只有希望他們吉人天相。」

    後面的林朗探頭瞥一眼,道:「有人見到他們從船頭偷偷下船,沿江而逃,那段路很不
好走。他們真蠢,有弓爺照拂他們,還有甚麼好怕的。」

    雷九指雙目一轉,問林朗道:「巴東郡有沒有像樣的賭場?」

    林朗道:「要賭當然最好到九江的因如閣,不要說大江南北的賭客趨之若騖,連不愛賭
的人都要去見識一下,且現在正是因如閣一年一度的賭會舉行的時刻。」

    徐子陵皺眉道:「我們在這裡只有個許時辰,那夠時間去賭呢?」

    雷九指笑道:「我只是順口問問,只要時間足夠,我們泊到那裡就賭到那裡,否則你那
來練習的機會。」

    林朗心癢難熬的道:「要賭還不容易,船上賭具一應俱全,就讓我們玩兩手如阿。」

    雷九指搭著他肩頭笑道:「怎好意思贏林香主辛苦賺來的錢,到鄭郡後我們三個就結伴
去賭個天昏地暗,無論嬴多少都分作三份,保證林香主回烏江後可起大屋納美妾。」

    林朗懷疑地道:「既然這麼容易嬴錢,老哥為何又要奔波勞碌?」徐子陵沒興趣聽他們
瞎纏,正要返回艙房,給人截著道:「弓爺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子陵認得是船上其中一個客人,年在三十許間,有點讀書人清秀文弱的樣子,身材適
中,作商旅扛扮。

    點頭道:「入房再說。」

    那人隨他入房後,自我介紹道:「小人複姓公良,小名寄,乃清化郡人。今趟到九江
去,是想收回一筆欠賬,若弓爺肯出手幫忙,我願分一半給弓爺,唉!若收不到這筆賬,我
也不知怎辦才好。」

    徐子陵心中苦笑,不過聽他語氣真誠,眼正鼻直的一副老實人模樣,亦難以斷然拒絕,
只好問道:「究意是甚麼一回事,公良兄請詳細道來,但千萬不可有任何隱瞞。」

    公良寄歎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公良家數代相傳都是做藥材生意,五個月前一個叫
賈充的人來向我們訂下大批名貴藥材,講明以黃金交易。是我們遂往各地搜羅,集齊後一手
交貨,一手收金。豈知當時明明是金錠,回來後全變作石子,才知受騙。賈充其實是假充。
為了付藥材的欠賬,我已是傾家蕩產,變得一無所有。」

    徐子陵皺眉道:「他既是騙子,怎會讓你知道他住在九江?」

    公良寄愁容滿臉的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好運道還是霉運當頭,得一個江湖朋友告訴我
這人是九江著名的騙棍外號『點石成金』的賴朝貴,弓爺請給小人主持公道。」

    徐子陵正要說話,雷九指推門而入,道:「賴朝貴不但是大騙棍,還是個嫖賭飲吹樣樣
皆精的流氓,到九江時我們順道把他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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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異地重逢            

    寇仲是第三次到九江來。

    第一趟是刺殺任少名之行,使他和徐子陵一戰成名,威震天下。

    第二次是往解飛馬牧場之圍時途經此城,還誤打誤撞下救回駱方。

    由於這是蕭銑的勢力範圍,所以寇仲份外小心,不但戴上面具,化成絡腮滿臉的鉤鼻漢
子,又把井中月用布纏刀鞘,這是很平常的做法,並不礙眼。

    雖說宋家和蕭銑關係良好,但際此非常時期,寇仲不敢在碼頭登岸,吩咐送他來的宋家
子弟把他在九江下游里許處放下,再沿岸趕赴九江。

    他的計劃是在抵九江後,乘坐客船沿長江漢水的北土襄陽,既省力又快捷口且在與船上
其他客人混熟後,一起進城會不那麼礙眼。

    千一會工夫他抵達九江城外,這長江水道的重領,繁榮熱鬧,沿岸泊有近千艘大小船
舶,舢臚相連,帆旗蔽天,岸上驢車馬車,往來不絕。

    蕭銑的大梁王朝軍隊在險要和交通彙集點均設置哨站關卡,刁斗森嚴,令人望之生畏。

    九江城乃蕭銑的梁軍和林土宏的楚軍鬥爭的焦點。誰能控制這高度戰略性的城市,等若
扼緊鄱陽湖以西大江水道的咽喉。現在既落入梁軍手上,林士宏就算能控制鄱陽和南方水
道,但既不能西往,亦不能北上,致動彈不得。

    東方則有杜伏威、李子通和沈法興,更令林土宏難作寸進。

    不過由於朱槳和蕭銑交惡,多場火並後雙方均元氣大傷,一直給蕭銑壓得透不過氣來的
楚軍,又見蠢蠢欲動。

    據宋家的情報,林士宏正在鄱陽湖集結水師,意圖進犯九江。

    寇仲身懷宋家發出的通行證,毫無困難的進入九江城,舊地重遊,自不覺一番感觸。

    經過七天的潛修,他不但把從宋缺處領悟回來的刀法融匯貫通,進一步吸收,更趁這忙
裡偷得的罕有空閒,把這幾年來從實戰得回來的經驗作全面的思索和整理,當他離船登岸
時,感覺煥然一新,好像在刀道上的修行,在這一刻才算得上大有成就。

    正要找家客棧落腳,一輛剛進城的馬車從身旁駛過,隱約若傳出女子說話的聲音,寇仲
聽得心中一懍,聲音竟是這麼熟悉,一時卻記不起是誰。

    更奇怪為何在這擠滿人車的暄鬧大街,自己竟能清晰聽到一輛快速馳過的馬車內的說話
聲音,在以前這根本是沒有可能的。

    心中一動,吊緊馬車追去。

    目標馬車沿北門大街南行,接而轉進另一條往東的大街去。

    寇仲功聚雙耳,就那麼偷聽馬車內兩女的說話對答。

    只聽那頗為耳熟的女音道:「我們已查得弓辰春的身份來歷,該是多年前曾在雲貴橫行
一時的高手,後來不知因何事犯眾怒,自此消聲慝跡,想不到今次重出江湖,竟變得這麼厲
害。他是困臉上那道刀疤而得『刀疤客』之名的。」

    寇仲心中一震,難道她說的是徐子陵扮的刀疤大俠1.另一把女聲冷冷道:「他能在法
難和常真的聯手下一個照臉重創法難,其武功已臻驚世駭俗的境界,江湖怎會平白無端的冒
出這麼一個人來?會否是徐小子假扮的,他和寇小子都有易容改裝的本領。」

    寇仲心中叫妙,他不但可肯定這個甚麼弓辰春就是徐子陵,還因法難、常真而猜到兩女
一是白清兒,另一個別是陰癸派的元老高手,在洛陽曾有一戰之緣的聞采亭。

    又會這麼巧的?白清兒道:「起始時我也有同樣的懷疑,因為時間地方均頗為吻合。可
是據傳來的消息,這弓辰春是個不折不扣的賭鬼,船到那裡就賭到那裡,賭得又狠又辣,你
說徐子陵會是這種人麼?無論如何,今晚他的船抵岸後,我們可摸清他的底子。」

    聽她這麼說,寇仲立即信心動搖。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子陵,他既不好賭,更不懂賭。

    聞采亭顯然被白清兒說服,道:「照你這麼說該不會是徐子陵。但不管他是誰,能否把
小裳擒回來已是次要,掌門師姊親下嚴令,要不惜一切下手把這人誅除。有沒有你邊師叔的
消息,在成都失散後,我一直沒見過他。」

    白清兒歎道:「邊師叔在安隆和尤鳥倦聯手下受到嚴重內傷,幸好被師姐及時救回送往
秘處療傷,聞師叔可以放心。」

    車子此時駛入一所大宅,寇仲不敢冒失闖進去,悄自離開,同時心中暗喜。

    陰癸派當是在此集結人手,以對付一個叫弓辰春的賭徒,這傢伙都算厲害,竟能驚動祝
玉妍派出元老級的高手到這裡對付他,倒要看看他是否三頭六臂?此時他也像聞采亭般,不
相信「疤臉客」就是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暗忖就在九江混一晚,假如今晚那弓辰春沒有來,
自己就摸上陰癸派巢穴打她們一個落花流水,最重要當然是試試給宋缺薰陶後的刀法。

    想到這裡不由心情大佳,剛步入北門大街,一隊騎士策馬入城,領頭的赫然是與他不斷
恩怨糾纏的巨鯧幫幫主雲玉真。

    寇仲早想過在這裡碰見她的可能性,只沒想過甫進城不久就見到她,新仇舊恨湧上心
頭,悄俏追去。

    徐子陵仍沉醉在對三峽的美麗風光回憶中,雷九指推門進來,坐到他身旁追:「尚有一
個時辰到九江,林朗會安排我們住在與他們有聯繫的客棧去,今晚我們就去踢賭鬼查海的場
子。」

    徐子陵道:「你覺得公良寄的人品如何?」公良寄就是被騙棍賴朝貴騙得傾家蕩產的藥
材商人。

    雷九指道:「我問過林朗,公良寄所說全是實話,公良家是清化出名的大善人,對窮人
贈醫施藥,所以藥材生意雖做得很大,家底卻不厚。烏江幫的沙老大把他送來九江是分文不
收的,還著林朗設法為他央九江幫會有頭臉的人幫手,但當然及幹上我們弓爺的手粗拳
硬。」

    經過多日來的相處,兩人混得稔熟,說話再不用客氣。

    徐子陵道:「我想先處理好公良寄的爛賬後,才到賭場去。」

    雷九指道:「所謂財到光棍手,一去沒回頭。殺了他也於事無補,不若我們看看可否在
賭桌上把公良寄的欠賬一舉嬴回來。」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這番話不嫌自相矛盾嗎?若他早把騙來的錢花掉,那時用刀子或
用賭術又有甚麼分別,結果都是取不回那筆錢。」

    雷九指好整以暇道:「我們喊扛喊殺的去迫他還錢,他肯按江湖規矩還五成已相當不
錯,但在賭桌上,他卻不能不守賭場規矩,輸多少就須付多少。賭場最重信譽,怎到他胡
來。」

    徐子陵眉頭大皺道:「你有甚麼方法引賴朝貴來和我們狠賭一場。」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從公良寄和林朗口中,我已知曉此人的行事作風。若論賭騙,甚
麼欲擒故縱,虛張聲勢,偷天換日,他連作我徒孫的資格都欠奉。只要陵少你肯在九江多留
兩天,我保證教他上釣。」

    徐子陵正容道:「就給你兩天時間,否則就依我的辨法進行。」

    雷九指沉吟道:「真奇怪,為何陰癸派全無動靜?」徐子陵分析道:「陰癸派以棺棺為
主力的派內高手均到了巴蜀去。祝玉妍又因自重身份而不會親自出手,要調兵遣將自然費時
間,不過九江是他們的最後機會,以後要找我們就幹那麼容易。」

    雷九指笑道:「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只要你這弓辰春突然消失人間,就算祝玉妍
親來又如何?」

    徐子陵搖頭道:「避得一時避不開一世。我始終要和祝玉妍等人見過真章,就借這機會
和他們打場硬仗。你與公良寄和林朗千萬不能與我走在一起,卻可通過秘密的聯絡手法遙相
呼應,不是更有趣好玩嗎?」

    寇仲在客棧的澡堂痛痛快快梳洗乾淨後,來到街上剛是華燈初上的時刻,街上鬧哄哄一
片,往來者都是從各地來的商旅和各式各樣的江湖人物。

    先前跟蹤雲玉宴,宜至她進入代表九江政權,位於城市核心處的官署鎮江樓後,他才投
店休息。

    直到這刻,他仍未想到如何去處置她。

    若采暗刺的手段,憑他現在的刀法、身手和經驗、成事後仍可從容離開,但他卻心知肚
明目己下不了手。

    對女人他一向都是心軟的。

    他選了可監視北門入口的一間店子用膳,若那叫弓辰春的傢伙是從巴蜀坐船經三峽來九
江,就該泊在城外的碼頭處。

    九江本有水道直抵城內,但限於只供梁軍的水師船隻使用,其他船舶,一律只准泊在城
外。

    靠門的兩張桌子早結人佔據,其餘的位置都看不到店外的情況。

    寇仲施展他的絕技「財可通神」,取出三兩銀,來到其中一桌,把銀兩「砰」的一聲拍
在桌上,微笑道:「若你們肯把這桌子讓我,銀子就讓你們分了。」

    那三人顯是朋友,想都不想取去銀兩,結賬離開,惟恐走遲半步,這出手闊綽,模樣醜
惡的傻大漢會反悔。

    寇仲又重重打賞夥計,不理會全店側目的眼光,道:「給我擺滿碗箸,我要招呼朋
友。」

    夥計如奉綸旨般遵命照辦,待候得無微不至。

    寇仲大馬金刀般坐下,又把井中月從背後解下放在桌上,這樣除非有人吃了豹子膽,否
則誰都不敢坐到他這一桌來。

    點了酒菜後,寇仲凝望入城大道,仍不斷有外來商旅入城,繁榮得有點不合常理。

    夥計奉上美酒,寇仲順口問道:「想不到九江城這麼熱鬧。」

    夥計陪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他們都是來趁因如閣每年一度賭會的熱鬧。」再壓低聲
音道:「有運度的不但可贏錢,尚有美女陪夜,大爺你說誰肯錯過這種機會?」寇仲心中一
動,暗忖這所賭場的風格頗像香玉山的賭場格局,九江現時又是巴陵幫的地頭,說不定這因
如合就是由他香家主理。想到這裡,心湧殺機。表面卻不動聲色的哈哈笑道:「原來有這麼
好玩的去處,說到賭錢我一向運道不錯,到因如閣的路怎麼走?」夥計不厭其詳的說出來
後,轉頭去招呼別的客人,寇仲正沉吟間,一把聲音在旁必恭必敬的響起道:「大爺請恕小
人打擾之罪。」

    寇仲抬頭瞧去,說話者年齡在四十許間,身材瘦小,臉色帶種酒色過度的蒼白,雖試圖
以一種坦率老實的神情示人,但細長的眼睛卻洩露出他狡猾的本質,長相還可以,但有經驗
的人都能看穿他是在江湖上靠偷呃拐騙來混飯吃的人。

    寇仲知道自己犯下*財不露眼*的江湖大忌,致惹起這混混的垂涎。不過既合來無聊,
這類人又是進一步探聽有關因如合諸事的適當人選,遂道:「坐下說吧!」

    那人受寵若驚地坐在他左旁,諂媚道:「小人劉安,大爺高姓大名。」

    寇仲心中生厭,強壓下這惱人的情緒後,不耐煩的道:「有甚麼話即管說出來,不要盡
說廢話。」

    劉安誠惶誠恐的道:「大爺息怒。只因小人見大爺相貌出眾,又滿臉奇光,一副鴻運當
頭的相格,所以有一個包保大爺滿意的好提議。」

    寇仲心中暗笑,自己現在這副模樣確是出眾之極,只不過是醜陋不堪的那一種出眾。表
面卻裝出照單全收的樣子,瞪著他道:「若說出來後我感到不滿意,就一刀宰了你。」

    劉安忙賠笑道:「大爺真愛說笑。」接著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大爺不是有興趣到因如
閣去賭幾手嗎?小人不但可為大爺引路,還可令大爺技壓全場,人財兩得。」

    寇仲沒好氣道:「你當我是大傻瓜嗎?若你有這麼好的路數,為何不自己去技壓全場,
卻把這便宜送給我。立即給我滾蛋,否則真宰了你。」

    劉安忙道:「大爺請容小人解釋,實情是這樣的,賭會的重頭戲是天九大賽,就在明晚
舉行,誰能贏得最多的籌碼,就是贏家。不過想參賽的人須在三天前報名,臨場再抽籤決定
賭桌和對手,看!」

    右手攤開,向寇仲顯示一個形制獨特的銅牌,上面刻有編號和因如閣的標誌名字,紋理
精細。

    寇仲一呆道:「你是否想把這銅牌賣給我,哼!真懂得做生意。」

    劉安收起銅牌,笑道:「我的問題是欠缺賭本,皆因賭會規定參賽者必須以二十兩黃金
購買籌碼,輸光立即出場,所以才想找大爺合作。」

    寇仲沒興趣和他說下去,搖頭道:「對不起,本人身上東湊西湊只得十二雨黃金,所以
雖是賭術高明,卻尚差八雨才夠資格,你滾去找第二頭肥羊吧!」

    以為他會知難而退時,劉安鼠目一轉,臉不改容的笑道:「沒有關係,只要大爺肯合
作,要贏八兩金子還不是易如反掌。今晚九江整條街都擠滿羊,只要手上賭本足夠,小人可
和大爺合作發大財。」

    此時餡菜來了,寇仲敷衍道:「待我想想吧!」

    劉安道:「當然!當然!大爺若對小人的提議有興趣,待會可到因如合來找小人。小人
最擅相人氣色,大爺現時是必贏的格局,否則小人絕不會多費唇舌。」

    寇仲沉吟道:「假若夠本去換籌碼,究竟是你落場還是我落場?」

    劉安道:「當然是由大爺親自出馬,事後只要分給我一成,小人便心滿意足。」

    寇仲點頭道:「好吧!若我有興趣,今晚到因如閣找你。」

    劉安還以為說動了他,歡天喜地的離去。

    寇仲心中竊笑,正起箸夾菜,徐子陵的疤臉大俠正從城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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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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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9:05: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因如賭坊            

    甫下船胯,徐子陵感到被人暗中監視,接而瞧見白清兒的座駕舟,顯示襄陽的錢獨關至
少在表面上與蕭銑關係不錯。

    林朗親自打通城門的關節,發給他一張臨時的通行證,讓他繳稅入城。

    走上車水馬龍的大道,徐子陵生出重回凡世的感覺,這段三峽的旅程,會是歷久難忘。

    不到十多步,徐子陵驀地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異感,就像給冰水灌頂倒下,渾體冶浸,
他頓生感應,往右方店舖瞧去,接觸到是一對如有實質、亮如電閃、神光充足、凌厲無匹的
目光。

    然後他才看到*寇仲*。

    忽然間,他知道寇仲就像他那樣,在分別後武功作出身人難以置信的突破,再非昔日的
寇仲。

    寇仲正舉杯向他致敬,一臉燦爛*醜惡*的笑容。但沒有被遮藏的一對虎目卻射出深刻
動人的濃烈感情,充滿久別重達的欣悅和興奮。

    徐子陵遙打眼色,倏地加速,沒進一條橫巷去。

    鋪內的寇仲放下酒杯,大喝道:「三兩銀子,換最靠後門的台子。」

    徐子陵撇下跟蹤的人,從後門進入鋪內,寇仲早斟滿一杯美酒,恭候他大駕光臨。

    一杯既盡,兩人四目交投,相視而笑,在這時勢中,能活著已是難得。

    寇仲再為他添酒,壓低聲音歎道:「小子真棒,竟連『天君』席應都給你宰掉。」

    徐子陵愕然道:「你是否長了對順風耳,消息竟靈通至此。」

    寇仲得意洋洋道:「是玉致告訴我的。幸好我告訴宋缺岳山是你扮的,否則你這小子給
宋缺殺了都不明白是甚麼一回事。你不是親眼目睹,絕不會知道他的天刀厲害至何等地步,
差點把我的卵蛋都割出來。」

    他把粗話憋滿整肚子,大有不吐不快之概。

    徐子陵苦笑道:「你竟偷偷溜往嶺南去會佳人,可憐我還答應宋玉華,不讓你去見她的
爹。」

    寇仲一呆道:「我又不是山精妖魅,她為何要透過你去阻止我見她的老爹?」

    徐子陵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岔開去道:「你怎會想到在這裡等我進
城?」

    寇仲夾菜送到徐子陵的碗內去,湊近點道:「有這後果當然有前因。今天我狹路相逢的
碰上兩批老朋友,一批是密謀要將你五馬分屍的陰癸派妖女妖婦。另一位則是雲玉真那臭婆
娘。唉!見到你真好,不用只得我一個人去傷腦筋。」

    接著呆瞪他變得精瑩如玉,潔美光潤,舉箸夾菜的手道:「究竟發生甚麼事?為何能令
你像脫胎換骨似的?」

    徐子陵邊吃邊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現在要趕往賭場去,邊行邊說吧!」

    因如閣座落九江最繁榮的商業區,與兩人行刺任少名的春在樓只隔七、八間樓房,規模
宏大,主建築組群是處於中軸線的五座木構建築,以走廊貫通,廊道兩邊是水池石山,花草
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較小型的房舍院宅,眾星拱月般襯托起中心處的五座主堂,週遭以高
牆圍繞。

    此時全合亮如白畫,面向主街的外牆掛滿彩燈,入口處車馬大排長龍,緩緩進入。附近
的街道擠滿人群,有些只是來看熱鬧,一些卻因沒有銀兩繳交賭會的入場費,故不得其門而
入。

    九江有頭有臉的人全來了,冠蓋雲集,盛況空前。

    寇仲和徐子陵隔遠看到門外的熱鬧情景,為之咋舌,前者心生感觸道:「就像那趟到王
通大宅聽石青漩吹簫的歷史重演。轉眼又這麼多年!那時每天都在逃亡,現在就算祝玉妍和
寧道奇來尋我們晦氣,我們兩兄弟都不怕他的娘啦。」

    徐子陵給觸起石青漩的心事,垂頭不語。

    寇仲還以為徐子陵是似自己般感慨叢生,沒有在意,逕自道:「有空時定要找個機會,
試試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如何厲害。」

    徐子陵收拾心神,笑道:「早猜到你不肯放過我。勿怪我不預作聲明,若給我一時失手
把你打傷,你就甚麼面子都丟盡哩!」寇仲哈哈笑道:「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把話說得太
滿。我寇仲豈像席應般浪得魔名,虛有其表。」

    兩人很久沒有互相戲譫,均感有趣,相視大笑後,舉步往因如合的人口走去。

    橫裡一個人衝出,把他們截住,錦衣華服,卻是臉容陌生。

    寇仲正要喝罵.徐子陵這才看出是雷九指扮的,忙道:「是自己人,他就是雷大哥。」

    雷九指卻弄不清楚寇仲是誰,經介紹後,頓時喜出望外,相見甚歡。

    由於魯妙子的關係,寇仲與雷九指自然是一見如故。

    三人避往橫巷,商量大計。

    徐子陵奇道:「雷大哥不是要以雷九指的身份去迫香貴出來嗎?為何扮成這樣子。」

    雷九指微笑道:「這才是『雷九指』的『真臉目』,謂之以假作真,不扮『雷九指』
時,我可由九指變作十指,魯師正是這等弄虛作假的大師,我是有樣學樣吧!」

    寇仲道:「今晚賭甚麼呢?聽說天九大賽要明晚才舉行。」

    雷九指訝道:「少帥的消息真個靈通,今晚和明晚的分別,是明晚的天九大賽是只限於
被邀請的人士,不是一方巨賈、幫會頭領,就是賭林內有名有姓的人。」

    寇仲苦笑道:「原來那小騙棍拿假牌子來騙我,不過倒假得似模似樣。」

    雷九指翻開手掌,露出他的圓銅牌,笑道:「真的銅牌該是這樣子的。」

    寇仲愕然道:「正是此牌,只是編號不同。」

    再經寇仲解釋一遍,雷九指問道:「少帥能否記起那編號?」寇仲哈哈笑道:「雷大哥
問對人哩!陵少是一目十行,我是過目不忘,好像……哈!好像是四十八,唔!待我想想,
該是二十八,一定是二十八。」

    雷九指道:「若真是二十八,那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轉向徐子陵道:「『點石成金』賴朝貴的編號正是二十八。」

    徐子陵不能置信的道:「你比我只早一刻下船,為何這麼快連賴朝貴的編號都查到?」
雷九指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句話,對賭徒的威力比甚麼都更靈驗有效。今次來參
加賭會的人,很多是我的老朋友,查這種事情只是舉手之勞!」

    寇仲茫然道:「賴朝貴是甚麼人?」

    雷九指道:「少帥請先給我們形容一下那劉安的外貌和身型,照道理以賴朝貴的身份地
位,不會幹這麼下作的事。」

    寇仲遂形容一番,並把經過道出。

    雷九指歎道:「這傢伙確是死性不改,這劉安只是賴朝貴的『媒』,趁天九大會前四處
尋找肥羊上轎,先狠贏一筆。令你以為是串通去騙別的肥羊的錢,其實你自己才是肥羊。這
種賭騙叫『放鷂子』,先讓你小贏,然後大輸。事後還把失誤推在你身上。」

    徐子陵欣然道:「賴朝責明晚該沒賭本參賽哩!」入場的費用實是抽給當地政府的一項
賭稅。際此在在需財的時刻,各地治權抽稅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門,巧立名目。

    因如合的入場稅由政府派駐的賭官宜接收取,然後撥入政府庫房,不經賭場。

    自戰國時期開始,由於賭博為禍甚深,往往令人傾家蕩產,又引致種種破壞社會秩序和
風氣的弊端,故有禁賭的法律。始皇一統天下,由李斯制定禁賭的法律,輕則「刺鯨紋
臉」,重則「撻其股」。漢代亦續施賭禁。

    至魏晉南北朝,士族興起,法禁鬆弛,雖有禁法條文,卻名存實亡。

    隋朝未年,政治弛廢,官吏好商遂同流合污,大興賭業,聯手發大財。

    隋滅後此風更變本加厲,各地政權樂得收入大增,變成像因如閣般官商合作的局面。

    寇仲繳過入場稅,進入賭場。

    因如合乎愧長江流域最負盛名的賭場,陳設華麗講究,以走廊相連一進接一進的大廳,
擺設諸種賭具,尚設有貴賓間,供身份特殊的人享用。

    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三、四百名賭客,但卻絲毫不覺擠迫氣悶,通明的燈火下,絕大部
分均為男賓,女賓雖佔少數,但都長得異常漂亮,似是來自例如春在樓的紅阿姑,有些賭得
比男人更狠。

    尤添春意的是在賭廳內穿梭往來的女侍,無不是綺年玉貌的美女,且酥胸半露,玉臂紛
呈,性感迷人。

    寇仲對賭並不在行,巡行一遍後,最熟悉的就只骨牌接龍、骰寶、番攤三種賭戲,正思
量是否該賭上兩手時,劉安不知從那裡鑽出來,熱情地扯他的衣袖,走到一角供賓客休息的
紅木椅坐下,笑道:「大爺真的來哩!小可剛看準四條肥羊,可任大爺挑選其一,便可到貴
賓室發大財。因如合只會抽一成佣金,所贏來的錢,大爺出本的當然該佔七成,小人得兩成
已心滿意足。夠本後,小人把牌子讓出來給大爺參賽,大爺若獲全勝,再攤分兩成給小人,
否則小人分文不收,大爺意下如何?」寇仲裝出粗魯的樣子,揮手示意想趨前侍候的女侍走
開後,擺出貪婪的神態,道:「四條肥羊在那裡?為何他們肯和我們對賭?」

    劉安壓低聲音道:「當然須玩些小小手段,就是先裝佯作態,讓他們以為大爺是肥羊,
自然樂於奉陪。大爺放心,到時小人自會安排一切,現在第一步是揀羊。這四條肥羊都臉帶
破財的氣色,必輸無疑。」

    言罷領寇仲揀肥羊去也。

    徐子陵和雷九指比寇仲遲半個時辰入場,這時雷九指又變成個白髮蒼蒼頗有富貴氣派的
『十指』老人家。要到明晚,他才會以『雷九指』的臉目出現。

    徐子陵仍是疤臉樣,隨雷九指來到二進大廳有近百人圍賭的番攤檔,主持的是個充滿風
塵氣味的半老徐娘,手法純熟。

    番攤又名攤錢或掩錢,玩法是由賭場方面的人作在家,賭時在家抓起一把以短小竹籌做
的「攤子」,用碗盅迅速蓋上,使人難知數目,待人下注,然後開攤定輸贏。算法是把攤子
四個一數扒走,餘數成一、二、三、四的四門。押一門是一賠三,叫「番」,押二門中一門
是一賠一,叫『角』。

    兩人來到時,這番攤正連開三次二攤,賭氣沸騰,暄鬧震天。很多平時該是道貌岸然
者,此時都變得咬牙切齒,握拳揮掌,鬲喝自己買的攤門,好像叫得愈響,愈能影響攤子的
數目。

    雷九指湊到徐子陵耳邊低笑道:「這個扒娘名列九江賭林四傑之一,是賭鬼查海的得力
助手,手法相當不錯。」

    徐子陵訝道:「你所說的手法是否指騙術,表面看這賭法很難弄鬼哩!」

    雷九指道:「十賭九騙,甚麼都可以騙人。最普通的番攤騙術有『落株』和『飛子』兩
種。落株是在攤子做手腳,必要時攤子可一分為二;飛子則是把攤子以手法飛走。無論任何
一種方法,均有同夥在旁『撬邊』,以噴煙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騙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
撇施術。像因如合這種大賭場自然不會用下作手法,但在街頭巷尾臨時擺的番攤檔,大多是
此類騙人的把戲。」

    這些日來徐子陵從雷九指的臨場施教學曉不少關於賭博的竅妙,好奇問道:「對這種賭
法雷兄有甚麼必勝術。」

    雷九指笑道:「除非是行騙,否則那來必勝之術。但若能十賭五嬴,因其賠率高,等若
必勝。當在家把攤子灑在桌面,以碗盅蓋上前,憑目視耳聽,會有五成準繩。」

    徐子陵咋舌道:「雷兄真厲害。」

    此時碗盅揭起,扒開攤子,竟又是二攤,人人唉聲歎氣,大叫邪門。

    兩人朝三進走去,此廳以賭骰寶為主,人數遠比前兩廳多,每張賭桌均被圍得插針難
下,氣氛熾烈。

    雷九指環目一掃,仍見不到寇仲的蹤影,遂往四進廳走去,這裡以牌戲為主,甚麼橙
蒲、雙陸、葉子戲、骨牌、天九、牌九、馬吊等應有盡有。

    徐子陵經過多日在賭場打滾,已很明白為何賭博屢禁不絕,在賭場那令人沉溺的天地
理,其能提供的行險僥倖的刺激,確非在一般情況下能得到的。

    雷九指忽道:「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見一張特別熱鬧的牌九桌,座位上有一位年輕女子在下注。

    此女長得眉如彎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膚均美得異乎尋常,足可與沈落雁那級數的美女
相媲毫不遜色。特別誘人是她玲瓏飽滿的身段曲線。旁觀的人不住增多,乃必然的事。

    雷九指低聲道:「這是胡小仙,大仙,胡佛的獨生女兒,想不到她會來湊熱鬧,明晚的
天九大賽將會更有趣。」

    徐子陵這才記起胡佛是胡仙派的掌門大仙。在關中開了全國最著名的賭場明堂窩,胡小
仙是他愛女,自得他賭術的具傳。

    雷九指忽地在他背後暗推一把,道:「你去和她賭幾手玩玩。」

    徐子陵皺眉道:「我對牌九並不諳熟哩!」

    雷九指笑道:「沒有生手怎會有熟手。這裡的規矩是凡牌局都可由賭客輪流推莊,賭場
只是抽水。你看那賭場莊家給她殺得兩眼發宜,子陵就去接莊玩玩,保護那莊家會對你非常
感激。」

    徐子陵頭皮發麻,砌詞拒絕道:「我們辛苦賺來的銀兩不是要留待明天的天九賽用嗎?
若給我輸個一乾二淨,還拿甚麼去賭天九賽?」

    雷九指笑道:「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這幾天你從不擔心輸錢,故能賭得瀟灑從容,全
無壓力,今趟可視為對你的一次考驗和挑戰。只要你將老哥教你的賭法和戰術,像你和敵手
生死決鬥般應用在賭桌上,贏下這一場你便可滿師哩!」

    徐子陵苦笑道:「我們不是約好寇仲去剔肥羊的嗎?怎可以節外生枝。」

    雷九指啞然失笑道:「不要再左推右搪,你就當胡小仙是惡僧艷尼那樣便成。」說時把
整袋換來的籌碼塞到他手上去。

    在雷九指連推帶扯下,徐子陵只好硬起頭皮擠往莊家旁,道:「我來推幾口莊吧。」

    眾皆愕然,心想又會有這麼蠢的人,竟在莊家手風不順時接莊。

    胡小仙不屑的瞥他一眼,吃吃嬌笑道:「有甚麼不可以的,莊家大哥還求之不得哩!」

    眾人發出一陣附和的哄笑聲。

    徐子陵感到臉具下的皮膚一陣灼熱,不過此時勢成騎虎,只好坐到讓出來的莊家位置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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