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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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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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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2 23:19: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變天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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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心叫完蛋時,許姓男子朝中進方向走去,聞采婷忽然低呼道:「許師兄請等
等。」追出連接中後進的天井去。
    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再朝寢室瞥一眼,白清兒仍閉目運功,對身外的事不聞不問。
    聞采婷陪那男子往中進方向走去,邊行邊說話,徐子陵無暇偷聽,穿窗而入,展開
搜索,片刻光景後肯定下面果然設有地庫,只是尚未能找到入口。
    心念電轉下,他的目光落到寢室南牆一組三個高逾人身的貼牆木櫃,正要過去查探,
足音與人聲來至門外。
    徐子陵知道自己因心神放在搜索入口上,致有如此疏忽,幸好身旁有屏風擋著一角,
以供主人方便之用,忙躲進去。
    一把陌生的男聲在屏風外響起道:「清兒小姐一切順利嗎?」
    聞采婷答道:「據你的許叔說,清兒的進展比他預期的更好,生春不用擔心。」
    竟是池生春回來了,沒有那許姓男子在,徐子陵頓感輕鬆,心忖縱給發現,該可輕
易硬闖離開。
    聞采婷又道:「還以為你至少三更才回來呢?」
    池生春道:「我剛收到幾個重要的消息,煩聞長老立即發送洛陽,讓他們作好準備。」
    徐子陵心中微懍,終肯定魔門果然聯手助王世充應付李閥的大軍,而池生春若真是
香貴的長子,那香家與魔門的「滅清道」必有密切關係。
    池生春續道:「今趟李閥是全力以赴,隨李世民東征洛陽有七位總管和二十五名將
領,兵力超過十萬。據說拖了這麼久,是因要在滑水和黃河設置水陸的轉運站,以保證
前線大軍的供給。不過黎陽的陷落,使李淵非常頭痛,在調度上很吃力。」
    聞采婷道:「李淵有甚麼方法應付?」
    池生春道:「聽說李淵正考慮派劉世讓率軍進駐土門,若竇建德有任何異動,就奔
襲夏軍的洺州,以牽制竇建德。」
    聞采婷冷笑道:「竇建德的河北軍戰鬥力強大,豈是區區一個劉世讓牽制得了。」
    池生春道:「那只是權宜之計,重要關鍵出自李建成自動請纓,要北上守蒲陂,鞏
固北方的戰線,擺明是防止突厥人南下。李淵已答應他的請求,還另派行軍總管段德操
進守延州,防備梁師都。這是我們事前所料不及的,對我們的計劃影響極大。」
    頓了頓續道:「李建成應是迫不得已,必須向李淵表明與突厥人劃清界線,更想向
唐室將領大臣證明他確有軍事才能。其他事稍後再和長老詳談,我現在要去應付王伯當。」
    徐子陵才明白池生春因何會回到寢室這裡與聞采婷說話,皆因王伯當正在前進的內
廳等他。不用說王伯當是想利用池生春與李元吉的關係,請他說動元吉支持李密藉故離
開長安的圖謀。
    櫃門拉開,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換衣服聲音,這或者也是池生春到內室打個轉的借口,
就是須換一件衣服。
    聞采婷嬌笑道:「你的體格很好哩!」
    只要是正常男人,可曉得她贊語隱含挑逗意味。
    池生春顯然對她不感興趣,岔開道:「王伯當說李密想於此非常時刻,為唐室稍盡
綿力,說服他降鄭的舊將叛鄭歸唐,長老相信嗎?」
    聞采婷答道:「鬼才會信他。」
    池生春邊行邊道:「有沒有徐子陵的消息?」
    徐子陵聽他提起自己的大名,忙打醒精神留心聆聽。
    聞采婷把他送往門外道:「他和寇仲分手後失去影蹤,我們猜他是往巴蜀找石青璇。」
    聲音遠去。
    徐子陵暗呼此時不溜更待何時,閃出屏風穿窗去了。
    寇仲一口氣在凌空時和著地後眨眼的光景間氣勢如虹的向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
「子午劍」左遊仙劈出毫無斧鑿之痕的十多刀,每一刀不但功力十足,且角度詭異刁鑽,
中間全無予敵反攻的破綻空隙,在榮鳳祥、辟守玄和京兆寧撲過來援手前,殺得左遊仙
左支右絀,節節後退。
    但寇仲心知肚明像左遊仙這種魔門元老級的高手,氣脈悠長,縱使沒有別人插手干
擾,要殺他亦非容易,立見好就收,閃電橫移,迎上血氣未復的京兆寧,一刀將他劈得
連人帶傘蹌踉跌退後,又改退為進,嵌入搶上來的辟守玄和榮鳳祥間,一個旋身,帶得
井中月旋飛一匝,先後擊中兩人長劍。
    他先巧妙地吸取了辟守玄部份真氣,再以卸勁將他帶開,到砍在榮鳳祥劍上時,全
力送勁,與他硬擠一記。
    「噹」!
    螺旋勁像海水決堤、山洪暴發的湧攻榮鳳祥,後者等若硬挨寇仲和辟守玄的聯手重
擊,那禁受得起,悶哼一聲,往後跌退。
    「嚓!嚓!嚓!」
    就在左遊仙子午劍攻來前,寇仲連續向辟守玄刺出充滿慘烈意味的三刀,以辟守玄
之能亦擋得異常吃力,忙往外避開。
    鏖戰至此,左遊仙、榮鳳祥一方不但對眼前的寇仲完全改觀,甚至生出恐懼之心。
由於打開始主動之勢就緊操在寇仲手上,他們不但不能形成合圍之勢,還給寇仲牽著鼻
子走,六人中一死一傷後,仍然落在下風。
    寇仲哈哈一笑,腳踏奇步,忽然移到左遊仙的左側,令位於左遊仙另一邊和仍往外
退開的榮鳳祥無法配合圍攻,井中月看似隨意的往左遊仙掃去。
    左遊仙的心志早被他剛才十多刀所奪,寇仲這一刀本身看似沒甚麼厲害,可是配上
他縮地成寸、玄之又玄的步法身法,偏能對他構成嚴重的威脅,竟不敢擋格,往後疾退。
    寇仲刀勢不改,一個旋身移往仍陣腳未穩的辟守玄,井中月照他頸項抹去,巧妙處
如若天成,精采處沒有任何言語可形容萬一。
    辟守玄那想得到寇仲攻打左遊仙的一刀變成由自己消受,那敢招架,往後飛退。
    忽然間,圍攻他的三名勁敵,全給他殺得四散逃開。
    外面此時傳來沸騰的人聲和火燒引起的辟辟啪啪的聲音,寇仲當然猜到是玲瓏嬌為
他在榮府內四處放火,榮鳳祥等則無不色變。
    寇仲怕玲瓏嬌會忍不住進來助他,倏收攻勢,橫刀而立笑道:「今仗到此為止,你
們若要殺我寇仲,本人隨時奉陪。」
    說罷拔身而起,撞破瓦頂,避過四萬八面近乎盲目射來的以百計勁箭,在空中來個
移形換氣,就那麼改變方向,揚長突圍逃之夭夭。
    徐子陵略為猶豫,始曲指在窗槁叩出他和沈落雁約定的暗號,際此近三更時份,李
世績在長安位於皇城西面只隔一條安化大街布政坊內的將軍府正是夜深人靜,明月斜照
的一刻。
    徐子陵本想待明天與沈落雁聯絡,卻怕時機失誤,只好依約定的方法來找沈落雁。
    「吱嘎」!
    窗門推開,露出沈落雁秀麗的玉容,她剛從床上起來,不施脂粉,釵橫鬢亂,另有
一種灑脫隨意的動人風情。
    沈落雁低聲道:「快進來!」
    甫進房內,沈落雁輕扯著他衣袖,在她閨房一角的椅子坐下,竟赧然嬌笑道:「我
現在的模樣是否很嚇人呢!」
    徐子陵不敢看她在單薄衣衫內美妙線條盡露的身體,有點尷尬的道:「請恕我冒昧
來訪,皆因剛聽到有關密公的消息。」
    接著將王伯當找池生春的事說出來,沈落雁聽得眉頭大皺,道:「密公怎會變得這
麼愚蠢!要說動他的舊部叛鄭降唐,單是魏征足夠有餘。他難道不曉得自己降唐一事早
令人失望透頂嗎?」
    又目光閃閃的打量徐子陵道:「你因何事往探池生春的府第?」
    徐子陵知瞞不過她,又不想說出來,只好苦笑道:「可否待遲些才說呢?現在當務
之急,是勸李密打消此意,安份守己留在長安,否則恐怕永世到不了潼關外去。」
    沈落雁淒然道:「要李淵放虎歸山,是密公的妄想。我是勸不動他的,便任他向李
淵提出,讓李淵拒絕他算哩。」
    徐子陵思索片刻,沉聲道:「假若李淵答應又如何?」
    沈落雁微一錯愕,道:「那就代表李淵有殺他之心。」
    今趟輪到徐子陵發起呆來,好一會才道:「我不明白!」
    沈落雁歎道:「道理很簡單,李淵絕不肯放密公回到他起家的根據地,那會令世績
處於進退兩難的局面。際此進攻洛陽的關鍵時刻,李淵絕不容許出現其他變數。所以李
淵若答應密公的請求,只是假意允准,然後再試探他,讓他露出馬腳,那殺他時天下將
沒有人敢數李淵的不是。」
    徐子陵恍然大悟,點頭道:「所以最上之策,仍是勸李密打消此意,一旦提出,將
收不回來。」
    沈落雁頹然搖頭,傷感的道:「沒有用的,我勸他不要降唐,他不肯聽;現在我勸
他不要叛唐,他亦不會聽的。」
    接著雙目射出奇異的采色,柔聲道:「落雁真的很感激子陵來通風報信。子陵再不
用理這件事,說到底密公還是你和寇仲的敵人。」
    徐子陵搖頭道:「看到他現在的落魄境況,我對他早恨意全消。我們是朋友嘛,軍
師須小心點,切勿因李密開罪李淵,致令世績兄陷於不利的處境。」
    沈落雁點頭道:「我曉得怎辦啦!真正需你擔心的人是寇仲。聽說王世充手下大將
李君羨和羅士信均已降唐,他們和世績曾為密公舊部,在魏征遊說下歸唐。寇仲識時務
的就該立刻離開王世充,轉往南方發展,否則難逃兵敗人亡之局。」
    徐子陵聽得心煩意亂,搖頭無語。
    沈落雁又道:「竇建德攻克黎陽後,宣佈遷都洺州,長安朝廷盛傳他會在短期內稱
帝,以對抗王世充稱帝之舉。洛陽現在唯一的希望是竇建德的救兵,但因王世充的妄自
尊大,使他和竇建德合作的基礎化為烏有。寇仲要利用世充和洛陽擊退李世民,正如緣
木求魚,沒有可能成功的。」
    徐子陵欲語無言。
    沈落雁淡淡道:「假若王世充降唐,你道寇仲會陷於怎麼樣的處境?」
    徐子陵一震道:「這不大可能吧?否則他就不敢稱帝。」
    沈落雁微聳香肩道:「在這變亂的年代,沒有甚麼事是不可能的。誰在事先能想得
到杜伏威肯歸降?否則現在將不是眼前這番局面。」
    徐子陵更是心煩意亂,道:「軍師好好休息,我想回去靜靜地想一下。」
    寇仲回到在洛陽棲身的宅院,楊公卿和張鎮周竟在等他回來,兩人均是神色凝重。
    坐好後,張鎮周先問道:「少帥到那裡去?」
    寇仲若無其事的道:「來到洛陽當然要去探望老朋友榮鳳祥,順手宰掉上官龍。究
竟有甚麼重要的事?累得兩位不去睡覺而在這裡陪我捱夜?」
    楊公卿一呆道:「宰掉上官龍?」
    寇仲笑道:「這些不過是節外生枝的小事,我還見到宗羅喉,給我一刀殺得棄甲曳
戈,恐怕再無顏留在洛陽混。是哩!你們究竟有什麼事?」
    張鎮周道:「黃昏時收到消息,李世民的先頭部隊抵達新安。」
    寇仲愕然道:「新安不是慈澗西面的城池嗎?該屬王世充的地方。為何張公卻說得
像唐軍可隨時進駐的樣子?」
    楊公卿苦笑道:「道理很簡單,因為負責守該城的正副大將羅立信和李君羨已率全
城軍民降唐,慈洞處於被正面衝擊的險境內。」
    慈澗之於洛陽西線,等若虎牢之於洛陽東線,要知洛陽北靠地勢險要的北邙山脈,
然後是黃河,山脈和大河成為北面天然的屏障。洛水是黃河支流,從東北流至,於洛陽
東分叉為洛、伊兩河,洛水流經洛陽後,轉往西行;伊水則往南流去。
    壽安和伊闕分別是洛陽南面洛水和伊水旁最重要的城池。
    李世民大軍東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慈澗,此為攻打洛陽必取之地。倘能攻陷慈澗,
李世民的大軍將可兵分兩路,一路進駐北邙山,攻打黃河南岸的洛城,甚或東進攻打虎
牢。另一路則向壽安進軍,占壽安後再攻打伊闕,所以慈澗的存亡,在整場洛陽的攻防
戰中實處於關鍵性的位置,不容有失。
    張鎮周痛心的道:「新安城防甚嚴,加上有慈澗在東呼應,本該穩如泰山,李世民
即使有能力奪取新安,必須付出極大代價。現在李世民不費一兵半卒把新安收進口袋裡,
王世充要藉新安阻遏唐軍的如意算盤再打不響,令他對異姓將領更有戒心。」
    寇仲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張鎮周尚未有降唐之意,否則該代李世民高興,而非痛
心疾首。
    楊公卿道:「剛才我和鎮周仔細研究過,唯一能擊退李世民的方法只有一個。」
    寇仲大喜道:「我還想不到有擊敗李世民的方法,快說來聽聽。」
    楊公卿和張鎮周你眼望我眼,似是有口難言,又像指望由對方說出來。
    寇仲大感奇怪,旋即醒悟過來,劇震道:「你們不是想扳倒王世充吧?」
    張鎮周歎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楊公卿苦笑道:「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辦法。王世充任用同宗,盡失人心!若少帥
取而代之,可令軍心大振,誰不知道少帥是擊敗李密的最大功臣,更是李世民唯一畏懼
的人。」
    寇仲皺眉道:「問題是現在重要的軍權和城池的控制權均操在王世充的皇親國戚手
上,如王世充有什麼三長兩短,整個鄭國會亂成一團,潰不成軍,只會白便宜李世民。」
    張鎮周冷笑道:「無毒不丈夫。只要我們計劃周詳,行事狠、辣、快,一舉殺盡洛
陽城內王氏族人,再封鎖消息,然後假冒王世充親筆頒發的旨令,可把其他城池逐一接
收,將王姓將領逐個誅除,那時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因知魔門和突厥正全力支持王世充,曉得要扳到王世充此舉是似易實難。同時
更明白王世充因何如此顧忌自己,大概他也害怕眼前這類情況的發生。
    楊公卿道:「此事並非我和鎮周先想到的,適才禮部尚書裴仁基、左輔大將軍裴行
儼和尚書左丞宇文儒童曾聯袂來找我,向我提出此事,希望我能和少帥商量,請少帥出
手刺殺王世充。不過他們的目標是要讓被王世充廢掉的楊侗重登帝座,但卻觸發起我作
如此想法,再找鎮周商討後,我們均認為非是絕不可行。」
    寇仲頭痛起來,道:「讓我想想。」
    張鎮周搖頭道:「若要動手,必須於明天上朝時動手,否則若讓王世充領大兵往守
慈澗,我們將痛失良機。」
    寇仲把心一橫,斷然道:「好吧!你們立即準備,明早將是王世充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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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並肩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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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回到多情窩,等待他的是去而復返的婠婠,她仍是那美得令人心顫的樣兒,
並回復一向冷漠篤定的神態,似乎世上再沒有能使她動心的東西。可是徐子陵卻感到她
和以往不同,但究竟怎樣的不同?他卻說不出來。
    直至踏進內堂,目睹她安祥悠閒的坐在靠窗椅子處,他才知道她芳駕在此,而不能
預早生出感應。如此不濟的最大原因,是因他擔心寇仲致心神不屬。
    婠婠冷冷的瞧著他,櫻唇輕張的道:「這麼夜哩,子陵到那裡逛?」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沉聲道:「昨晚你是否在利用我?」
    婠婠皺眉道:「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嗎?人家現在孤立無援,你仗義幫忙好應該吧!」
    徐子陵搖頭不悅道:「你若要我幫你,何不開誠佈公的提出要求,竟要來騙我!你
那甚麼為師傅哀傷的哭哭啼啼,全是裝出來的。用心是先引起我對你的同情心,再利用
對我長生真氣的認識,助你在天魔大法上修煉到功行完滿的最高境界,我有說錯你嗎?」
    婠婠默然片晌,心平氣和的道:「子陵是甚麼時候醒覺的?」
    徐子陵想不到她敢坦然承認,心中反響起危險的警號!硬將不平之氣壓下,淡淡道:
「我太愚魯哩!要直至剛才看到你的一刻,才敢肯定自己又中你的奸計。」
    婠婠凝望前方空處,聲音轉寒,道:「子陵勿要再侮辱我。我現在正掙扎求存,否
則只有臣服於石之軒的一條路走。你助我成為陰癸派的新主人,我則助你除掉石之軒,
各有得益,豈非兩全其美。」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得真周詳妥當,你該比我更想除掉石之軒吧!他正是你想統
一魔道最大的障礙。」
    婠婠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動人嬌笑聲,搖頭歎道:「子陵錯哩!且錯得非常厲害。我
只要向石之軒俯首稱臣,他會對我愛護惟恐不及,說不定還將我收作他的女人,讓我成
為他的左右臂助。可是你和寇仲卻是他的眼中釘,寇仲他尚可容忍,因為可利用他來牽
制李世民,但你和師妃暄的關係卻是他無法容忍的。更大的問題是你兩人的修為每天均
在突飛猛進中,終有一天會成為寧道奇和宋缺那級數人物,深深威脅到我聖門的存在。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石之軒絕不會錯過殺你的機會。」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婠婠固言之成理,可是當他面對石之軒時,確實感到他因石
青璇的關係至少目前尚未有殺他之意。不過石之軒真正的心意誰都沒法捉摸,則是不爭
的事實。
    婠婠終朝他瞧來,原本冰冷的眼神被複雜難明的神色替代,柔聲道:「你可以信人
家一趟嗎?石之軒上次放過你,是因他受祝師玉石俱焚所創,至今內傷未癒,所以借石
青璇以穩住你,一旦他內傷盡愈,那時不但你要遭殃,石青璇亦將遭他毒手。石之軒是
沒有人性的人,絕不能以常人之心測度。」
    徐子陵暗裡出把冷汗,因為婠婠的分析有強大的說服力,說的極可能是真實的情況。
兼且師妃暄曾說過石之軒「康復」後,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自己的女兒,虎毒不食兒這類
說法對凶殘如石之軒是兩碼子事。他可以不信婠婠,卻不能不信師妃暄的預測,何況他
曾親口向師妃暄說過會盡力除去石之軒。
    那晚石之軒明明是要來對付侯希白,卻因他的介入改變計劃,裝作專為與他見面,
並勸他到巴蜀找石青璇,說不定全因不想他在這裡阻手阻腳,妨礙他統一魔道的大計。
    婠婠的說話再一字一字的傳入他耳內道:「要殺石之軒,現在正是最後一個機會。
否則若待他完全復原,那時即使天下三大宗師聯手對付他,他仍有安然逃逸的能耐。」
    徐子陵仍堅守最後一道防線,不說出石之軒就是坐禪的大德聖僧,沉聲道:「我們
縱有殺他之心,但該到那裡找他和如何著手?」
    婠婠道:「這方面由我想辦法,只要你肯答應和我並肩作戰便成。子陵啊!為己為
人,千萬勿要錯過這千載一時的良機。」
    徐子陵別頭朝她瞧去,婠婠的目光忽然變得鋒利如刀刃,似能透視他內心的想法。
    徐子陵心頭一顫,清楚感受到婠婠在精、氣、神上無不比前大大提升,再非昔日婠
婠。
    婠婠語氣卻出奇的冷靜平和,淡淡道:「你的一句說話,可決定我聖門未來的命運。」
    徐子陵感到自己的心正「霍霍」急躍,長長呼出一隻氣,盡量令自己冷靜下來,好
一會斷然道:「好吧!」
    寇仲從禪定中天然醒覺,窗外剛透入第一道曙光,新的一天開始,新的煩惱隨之而
來。
    刺殺王世充一事,根本沒可能作真正的籌劃,只能見機行事。於此大戰即臨之際,
洛陽城內任何風吹草動,均瞞不過王世充和榮鳳祥的耳目。
    所以楊公卿和張鎮周既不能調動兵馬,更不敢知會其他存有異心的將領,只得和彼
此信得過的心腹手下作好心照不宜的心理準備。
    殺王世充,只有一個機會,一擊不中,將招致王世充親衛的反擊,沒有第二個機會。
王世充本身為貨真價實的高手,雖及不上杜伏威、晁公錯那個級數,但若及時驚覺,硬
擋他寇仲全力數擊肯定沒有問題。所以寇仲必須營造出最有利的形勢,掌握時機,予他
致命一擊。至於成功刺殺王世充後會出現甚麼的局面,則只有老天爺才曉得。
    想到這裡,寇仲暗歎一口氣,隱隱感到刺殺王世充實是兵行險著,來一場生死豪賭。
    蹄聲在宅外響起,自遠而近。
    寇仲功貫雙耳,立時大吃一驚。
    他所居宅院位於城南擇善坊內,緊傍通津渠,是前巷後河的格局,現在不但街巷兩
端各有數十騎馳至,渠上更有多艘快艇破水的聲響,一下子將整座小院落重重包圍起來,
難道刺殺之謀已經敗露?
    探手抓著擱在床上一邊的井中月。
    王玄應的聲音從外面喝進來道:「少帥開門。」
    接著是叩門的激響。
    侯希白滿身酒氣的回來,徐子陵仍呆坐椅子,前者在他旁坐下,興奮的道:「偷到
手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虧你還有這種閒情,滅清道的高手中,有誰是姓許的?」
    侯希白失望的搖頭,道:「滅情道我只認識一個『天君』席應,此道在聖門兩派六
道中行藏詭秘,不過聽石師提起他們時的口氣,與他們的關係該相當不錯;因為滅情道
一向支持聖門諸道合一,你昨晚遇上此人嗎?」
    徐子陵將昨晚的經歷細說一遍,侯希白的酒意登時退掉幾分,色變道:「滅情道竟
肯與陰癸派聯成一氣,不是有石師在後主持吧?」
    徐子陵皺眉道:「這有甚麼出奇之處,在巴蜀時陰癸派不是曾和席應合作,要把宋
缺引往巴蜀去吧?」
    侯希白神色凝重的道:「那怎相同呢?其時祝玉妍尚健在,至少名義上是聖門的領
袖,而石師則患上怪病。聖門諸系誰都不會服准,更不會輕易結盟,現在只有石師夠資
格將像一盤散沙的聖門各系統一團結起來。」
    徐子陵心中一動,開始有些明白婠婠所說的孤立無援非是違心之言。
    侯希白陪他齊發半晌呆後,長長呼出一口氣道:「石師若迫我表態,我該怎辦才好?」
    徐子陵探手過去,抓著他肩頭,語重心長勸道:「找個僻遠些的地方避避風頭好嗎?」
    侯希白夢吃般道:「那你怎麼辦?」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拋開一切,立即動程往洛陽找寇仲,迫他解散少帥軍,放棄
爭霸天下的妄想。」
    侯希白劇震朝他瞧來,搖頭道:「你不是說笑吧?寇仲是那種天生愛馳聘沙場的人,
就像我愛到青樓去偎紅倚翠一般無異。」
    徐子陵放開搭在他肩頭的手,軟弱的道:「最近他曾多次表示對戰爭感到厭倦,現
時洛陽死路一條,或者我可以趁此時機說服他。」
    侯希白歎道:「有時我也會厭倦青樓打滾的生活,但還不是離不開那裡?因為沒有
其他更能吸引我的事物。我所有拿手絕活,甚麼吟詩作對、琴棋書畫,都要到青樓才有
人欣賞,令人生出共鳴。寇仲亦然,戰場是最能表現他長處的地方,要他像你般閒雲野
鶴的生活,我們的少帥絕對辦不到。」
    徐子陵頹然道:「你好像比我更瞭解他。」
    侯希白勉強振起精神,道:「哈!我決定不走啦!要走也待完成能留芳後世的百美
圖卷後考慮。哈!我準備在捲上作一百首詩,每首詩形容一個美人,這可是從沒有人曾
幹過的壯舉。若你能再接再厲把《寒林清遠圖》偷回來,事情將更完美。」
    徐子陵忍不住潑他冷水道:「你的石師來找你時怎辦?」
    侯希白豪興忽起,笑道:「就和他來個據理力爭!誰叫他把我教導成這麼一個只愛
風花雪月的人。」
    徐子陵苦笑搖頭,道:「你好像完全失去鬥志,我對你的鼓勵難道絲毫不起作用。」
    侯希白頹然道:「縱使練成不死印法,且擊敗楊虛彥又如何?石師若一心殺我,我
終仍是難逃他毒手。」
    徐子陵道:「你老哥似乎每天早上從青樓回來,都是現在般鬥敗公雞的頹喪模樣,
全無鬥志!可是一到晚上,又會脫胎換骨的變成另一個人。好好睡一覺吧!黃昏見。」
    侯希白茫茫然的瞧著他站起來,道:「不是又要到陳甫處學經營押店生意吧!」
    徐子陵聳肩道:「或者先去和紀倩打個招呼,她的香居在那裡?」
    寇仲心念電轉,把眼前的處境迅速作出分析。那關乎到他自身的生死,與及是否要
助王世充守洛陽的大計。
    若王世充蓄意殺他,他最聰明的做法是立即突圍逃走,再不理王世充的事。
    但除非王世充曉得部下對他刺殺行動,否則殺寇仲實屬不智。既與竇建德關係破裂
惡化,更使位於東南的少帥軍成為他的死敵,有百害無一利。
    所以現在的問題可能只是王玄應私下的行動。王世充並不知情,縱非容易應付,總
勝過王世充盡起高手來圍殺他。
    寇仲一邊應道:「太子少安毋躁,小弟即來開門迎接。」一邊把井中月背到背上,
又把暗藏刺日折弓由楚楚手制的外袍搭在左肩處,悠然往前進走去。
    剛推開前廳大門,尚未步下台階,「砰」的一聲門閂斷折,外院門給硬撞開來,王
玄應策馬領先闖入,緊隨他旁的是滿臉殺氣,杏目圓瞪的榮姣姣。
    眨眼間,院子內滿是高踞馬上,殺氣騰騰的鄭國戰士,王玄應的親衛高手,人人對
寇仲怒目而視,手按兵器。
    寇仲明白過來,呵呵笑道:「太子若以這種連等開門亦不及的心情去對抗李世民的
玄甲戰士,肯定必敗無疑。」
    王玄應戟指怒道:「閉嘴!我來問你,我們大鄭視你為上賓,為何你昨晚竟到榮府
殺人放火,是否不把我們大鄭放在眼內?」
    寇仲抓頭道:「你究竟要我閉嘴還是答話。」
    王玄應勃然大怒。
    榮姣姣嬌叱道:「還要砌詞狡辯,今天有你就沒有我,上!」
    寇仲大喝道:「且慢!且容小弟先請教清楚,太子今趟是否奉旨而來?」
    王玄應微一錯愕,旋即怒道:「殺你區區一個寇仲,難道還要向父皇請示嗎?」
    隨來的手下始知王玄應非是奉有王世充之命來殺寇仲,無不露出猶豫神色。若王世
充因此怪罪下來,王玄應頂多被痛斥一頓,但他們這批左右從人,卻要承受嚴重罪責。
    寇仲好整以暇道:「我差點誤會哩!我本還以為太子是公報私仇,原來全與公無關,
純為私仇,要替一個幫會的女子出頭。哼!際此新安失守,李閥大軍兵臨慈澗的當兒,
難得太子尚有這種閒心閒情,自亂陣腳。你殺我於大鄭有何好處?除非太子認為你父皇
的敵人不夠多,打起來未能盡興,否則的話,我們不該動手。」
    王玄應臉色變得忽紅忽白,顯是得寇仲提醒後,開始思索殺寇仲隨之而來的嚴重後
果。
    寇仲知他很難下台,轉向榮姣姣道:「虛彥兄近況如何?沒有榮大小姐在長安陪他,
他的日子定是寂寞難挨啦。」
    王玄應一震往榮姣姣瞧去,雙目射出嫉恨神色。
    榮姣姣氣得消臉煞白,向王玄應怒道:「休要聽他生安白造的胡言亂語,還不動手?」
    寇仲火上添油的道:「太子若肯到一旁平心靜氣聽小弟的幾句肺腑之言,當知小弟
是否生安白造。」
    接著向王玄應左右喝過去道:「你們來評量評量,我寇仲面對頡利金狼軍的萬馬千
軍而不懼,會否在這時候誣蔑別人以保命?」
    王玄應左右當然無人敢答話,但看神色卻知他的話既有威嚇力,更有說服力。
    王玄應雙目忽然殺機大盛,至乎帶點瘋狂的意味,朝寇仲瞧來,沉聲道:「今天無
論你如何舌粲連花,將難逃一死。」
    寇仲仰天長笑道:「早知太子心意已決,我寇仲就不用花那麼多唇舌。是英雄的,
就接老子三刀,三刀內若我不能再次把你生擒,我就當場自刎。」
    王玄應雙目透出熾熱的仇恨和屈辱,狂喝道:「去你的娘!給我上!」
    寇仲心中暗歎,給這蠢人如此一鬧,刺殺王世充的大計勢將泡湯,如這刻殺傷大批
鄭國戰士,此殘局老天爺都不曉得該如何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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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欲離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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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手!」
    敵我雙方愕然望去,王玄恕現身牆頭,斜掠而下,護在寇仲前,張開兩手正氣凜然
道:「大家是自己人,皇兄不可以動手。」
    王玄應狠狠盯著乃弟,沉聲道:「你來幹什麼?竟敢來管我的事,手指拗出不拗入,
想作反嗎?」
    王玄恕毫不退讓道:「我是奉父皇之命,到這裡接少帥入宮的。」
    王玄應眼珠在眼眶內左右亂轉,好半晌才揮手道:「我們走!」說罷悻悻然率眾去
了。
    榮姣姣無奈隨隊離開,臨走前瞥向寇仲的眼神充滿怨毒,寇仲則以微笑相送。
    王玄恕等乃兄走後,整個人像洩了氣的一陣抖顫,急喘道:「好險!」
    寇仲感激的摟上他肩頭,道:「你來得真及時,否則我將被迫大開殺戒。」
    王去恕驚魂甫定的道:「我曉得榮姣姣往找皇兄,心知不妙,所以立即飛馬趕來,
差些兒就趕不及。」
    寇仲一呆道:「不是你父皇派你來接我入宮嗎?」
    王玄恕苦笑道:「不這樣說,皇兄怎肯罷手離開,皇兄除父皇外,是不買任何人的
賬。」
    寇仲聽得眉頭大皺,王玄恕這麼一心向著自己,自己卻要去刺殺他的老爹。唉!這
究竟算什麼一回事?道:「你為我開罪皇兄,將來的日子恐怕很難過。」
    王玄恕堅決搖頭道:「我不怕!現在宮內只有我一個人明白少帥是真的想助我們擊
退李家的東征軍。」
    寇仲歎道:「你沒想過擊退李軍後我們可能成為敵人嗎?你爹正因這般想,故不肯
信任我。」
    王玄恕無奈道:「少帥是那種不肯臣服於任何人的英雄好漢,我們誰都明白。將來
的事將來再說,若我不是父皇的兒子,定會投效少帥。當年大破李密的經歷,玄恕從沒
有一刻忘記。」
    寇仲首次後悔答應楊公卿和張鎮周刺殺王世充。假設仍如原先計劃先助王世充擊退
李世民,然後再和王世充展開爭霸之戰,他的心會舒服得多。如果刺殺王世充,他怎樣
面對眼前這位尊敬他的王玄恕,想到這裡,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王玄恕道:「早朝的時候快到哩!我們須立即趕入宮。」
    寇仲痛苦矛盾得差點想立即離開,但又曉得自己不會如此做,暗歎一口氣,隨王玄
恕去了。
    徐子陵報上雍秦之名,稍候片刻得紀倩接見。這長安最當紅的名妓有所別緻的院捨,
位於清明渠東岸的太平坊,院內林木扶疏、清幽典雅,顯出她超乎一般妓女的身份和氣
派。
    紀倩在內廳接見他,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且是一夜沒睡的疲憊神態,教人看得心
痛,侍女侍茶後被她趕出廳外,兩人圍桌對坐,紀倩沒精打采的道:「你來幹什麼?我
這一世都學不懂你那種手法,我現在對你再沒有絲毫興趣。」
    徐子陵訝道:「既是如此,小姐為何肯賜見?」
    紀倩神色凝重起來,沉聲道:「因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陰小紀這名字你是從何處
得回來的?為何竟偏找我來查問?不會只因大家姓名中都有個『紀』字那麼簡單吧!紀
倩只是我青樓的藝名,對嗎?」
    徐子陵坦然道:「我確沒有說謊,陰小紀是我一位叫陰顯鶴的朋友失散多年的妹子,
小姐對陰顯鶴這名字是否有印像?」
    紀倩不耐煩的道:「我是第一次聽到這麼古怪的名字。快答我,長安有千千萬萬的
人,為何偏向我問陰小紀這個人。」
    徐子陵把心一橫,道:「因為小姐的職業和似是要學好賭技去對付某一個人。在下
再不隱瞞,陰小紀的失蹤,是與一個江湖幫會大有關係。楊廣在生時,這幫會是他的走
狗,專事誘拐婦女、經營賭場與青樓的勾當,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倩的呼吸急促起來,怔怔瞧他片刻,卻說不出話來,顯示徐子陵說的話,在她芳
心中惹起極大的震盪迴響。
    徐子陵坦誠的道:「小姐有什麼心事,儘管說出來,只要我力所能及,定為小姐辦
到。」
    紀倩搖頭道:「我從不相信賭徒的話,你不是賭徒嗎?還是我見過最高明的賭徒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或者不會相信,我對賭博沒有半點興趣,學賭只因要對付這個
幫會的人,怎樣方能令小姐信任我?」
    他隱隱感到紀倩有關於陰小紀的消息,甚至認識她,所以希望能說服紀倩。
    紀倩冷笑道:「我怎知你是否那幫會派來試探我的人,你這人鬼鬼祟祟的,打開始
我就不信任你,討厭你。」
    徐子陵大感頭痛,皺眉道:「誰是小姐信任的人?」
    紀倩不悅道:「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件事巧合得使人心寒!給我滾,以後我都不想
見到你。」
    徐子陵反大感興趣,微笑道:「小姐請勿隨便下逐客令,有事可仔細商量。小姐究
竟信任誰?例如李建成、李世民又或『多情公子』侯希白?」
    紀倩嬌軀微顫,好像首次認識他般對他重新打量,秀眉輕蹙道:「你認識他們嗎?」
    徐子陵道:「我只是隨便舉幾個例子,小姐若肯說出信任的人,而在下湊巧又認識
他們,可由他們證實我是個可讓你信任的人。」
    紀倩冷哼道:「你不是隨口亂說的,至少侯希白就不是隨口亂說,好吧!你給我去
找候希白來證實你的清白吧!其他話我不想聽下去。」
    寇仲與王玄恕並騎馳上天津橋,心底一片茫然。
    今趟到洛陽是來錯了?
    他本以為至不濟王世充也可像上次對付李密般因強敵當前採納他的意見。豈知實情
非是如此,他還捲入洛陽本身的政治鬥爭中,弄至現在陷於進退兩難之身。
    魔門要去之而後快的態度又是另一個煩惱,使他不能專於對付李世民壓境而來的大
軍,可是他已泥足深陷,身不由己。
    尚未現身的塞外大明尊教更是另一個隱憂,可令他在猝不及防下陷於殺身之險。
    假若現在立即回頭,馳離洛陽又如何?
    這想法對他生出極大的誘惑力,但又知這就等若放棄與李世民的鬥爭,對自己的聲
譽更有嚴重的打擊。
    宮門在望。
    守衛明顯加強,刁斗森嚴,充滿山雨欲來的緊張氣氛。
    王玄恕靠過來壓低聲音道:「待會如果父皇怪責少帥夜闖榮府的事,少帥請容讓一
二,我知父皇內心仍是倚重少帥的。」
    寇仲歎道:「倚重?」
    王玄恕正容道:「我不是砌詞來討少帥歡心,自少帥光臨,我們大鄭軍的土氣比前
好哩。所以父皇不理皇兄的反對,定要少帥來參與今早的誓師儀式。」
    寇仲一呆道:「不是軍事會議嗎?怎會忽然變成誓師儀式。」
    王玄恕尷尬道:「會議昨晚於新安失守的消息傳來後早開過哩!所以今早只是調兵
遣將,安排職責。」
    寇仲心想那豈非連楊公卿和張鎮周均被拒於王氏宗親的家族會議之外,這樣的態度,
異姓諸將不作反降唐才是怪事。
    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的!到隨王玄恕進入皇城,始醒覺錯過拂袖而去的最後機會。
    他會行刺王世充嗎?
    徐子陵匆匆趕返多情窩,踏入廳門,興奮的心情立即冷卻,還直沉下去。
    石之軒背著他在一邊憑窗凝望院側的小園圃,似毫不知他回來。
    徐子陵頭皮發麻的立在門旁,沉聲道:「希白呢?」
    石之軒淡淡道:「我的徒兒很好,有勞子陵關心。」
    徐子陵聽不到房內任何聲息,心中湧起怒火,踏前數步,移到石之軒身後,冷然道:
「你是否處決了他?」
    石之軒緩緩轉過身來,雙目異芒閃閃,上下打量他道:「你倒很關心朋友,為何偏
不關心自己。」
    徐子陵暗中提聚功力,集中精神,使心靈重歸平靜,道:「前輩尚未回答我的問題,
希白是否已死?」
    石之軒仰天洒然一笑,負手朝他走來,直抵他左側,像研究他側面輪廓的線條般細
審他道:「我著你到巴蜀去見青璇,子陵因何不領我的情?」
    徐子陵默然不語。
    石之軒不滿的冷哼一聲,往前舉步,到兩人背對背相隔達五步的距離,石之軒悠然
立定,沉聲道:「這叫喜酒不飲飲罰酒。我石之軒縱橫天下,從來不會對要殺的人手軟,
不過念在青璇份上,再給你徐子陵最後一個機會,限你三天內離開長安,否則勿怪我心
狠無情。」
    徐子陵一字一字緩緩道:「希白在那裡?」
    石之軒聲音轉寒,亦是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蠢材!」
    徐子陵一聲冷喝,旋身一拳擊出,向這魔門有史以來最出類拔萃的高手主動出擊,
因為他再沒有其他選擇,縱死亦要死得轟轟烈烈,明知不可為而為。
    只有這樣方不會在九泉下愧對他的摯友「多情公子」侯希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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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四十七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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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不死七幻
第02章 死中求生
第03章 友敵難分
第04章 斬草除根
第05章 旗開得勝
第06章 戰場夜話

第07章 臨場怯戰
第08章 功敗垂成
第09章 慈澗會戰
第10章 離間高招
第11章 紙上談兵
第12章 最後希望
第13章 巧取豪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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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死七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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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眾同宗將領和追隨他多年的心腹大將簇擁下,登上臨時搭
建位於皇城與宮城間的閱兵大廣場南端、承天門外的木構帥台,親自調兵遣將,頒授兵
符帥印。
    廣場上列陣參與誓師大典的過萬鄭軍,全屬王世充的親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權的核
心力量,故人人士氣高昂,戰意甚濃。
    文武百官,分立點將台兩側,足有三百餘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領下,來到張鎮周和楊公卿之旁,三人對視苦笑,曉得在這樣的情
況下,刺殺王世充一事提也休提。
    王玄恕安頓好寇仲後,到帥台另一邊加入以王氏宗親為主的行列去。
    寇仲環目一掃,認識他的如田瓚、楊慶、郎奉、宋蒙秋等紛紛向他含笑致意,其他
不認識者,亦禮貌地向他頷首點頭,顯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諸將中是無人不識和備受重視
的人物。
    張鎮周湊到他耳旁低聲道:「誓師大典後,王世充會立發軍慈澗,我們須另尋機會。」
    廣場上雖聚集過萬人,卻是鴉雀無聲,氣氛莊嚴肅穆。
    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龍椅的王世充,身後站著十多名親衛高手,貴為太子的王玄應立
在他右側,訝道:「王世充在等甚麼?」
    張鎮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時。」
    話猶未已,承天門樓響起鐘聲,眾將士同聲吶喊,呼叫聲浪直衝宮城上的晴空。
    王世充志得意滿的長身而起,舉起雙手,待將士歡呼聲逐漸收斂,才高聲陳辭道:
「自隋室傾覆,唐起關中,鄭帝河南,我王世充從沒有北侵之意,現今李淵命次子世民
來犯,欲毀我家園,實是欺人太甚之舉。朕受禪登位……」接著是連串歌頌自己功德的
好話。
    寇仲聽得直搖頭,只是從王世充的開場白,便曉得他仍只是割據稱雄的心態,比之
李閥以一統天下為己任,明顯給比下去。
    再沒聽下去的興趣,湊過去低聲問楊公卿道:「慈澗形勢如何?」
    楊公卿亦壓低聲音道:「形勢危急,李閥由秦叔寶和程知節率領的先頭部隊已抵新
安,與羅士信的叛軍會合,隨時進軍慈澗。三人均曾為李密部將,合作上如魚得水,羅
士信又深明我軍虛實,所以慈澗這場硬仗絕不輕鬆。」
    寇仲心中一陣難過,第一仗就要對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寶和程咬金,確是造化弄人。
苦笑道:「羅士信好好的為何要叛鄭投唐?至少該等鄭國出師不利時方投降亦不嫌遲嘛!」
    楊公卿無奈的道:「還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覆累事,王世充本來對羅士信非常厚待,
後來見李密其他將領亦紛紛來降,對羅土信不再重視,還下詔命羅士信回洛陽,擺明是
要用其他將領代他鎮守新安,羅士信遂一怒降唐,令慈澗陷於險境。」
    此時王世充說話完畢,在王氏宗將帶領下,鄭軍齊呼「我皇萬歲!大鄭必勝!」掩
蓋兩人的對話。
    分派軍權和職份的重要時刻終於來臨。

                  ※               ※                 ※

    徐子陵終於明白「沒有破綻的石之軒」是怎樣的一回事,且切身體會到師妃暄千方
百計阻止石之軒「復元」的苦心。
    以前的石之軒身法歸身法,不死印管不死印,兩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
軒,闊別十五年的兩種功法,終重新匯合,結成完美無缺的一個整體,再沒有半點破綻
瑕疵。
    石之軒啞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面轟來的那一拳般,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
實只是一種高明的幻術。」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連我這個與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術,其他人
更是不行。
    「邪王」石之軒仍是神態悠閒的立在距他半丈許近處,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勁在他臉
上轟出個拳頭般大的窟窿來,可是他卻完全看不到石之軒有何應變之道。
    石之軒既在那裡,也似不是在那裡,正出入於有無之間,動中含靜,靜裡生動。徐
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動向。
    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後收,化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會合,兩手合攏作蓮
花狀,然後十指波浪般抖動,活似新荷盛放,頗有像能將某種玄妙的奧理釋放出來的秘
異意態。
    這朵以雙手模擬出來的活蓮花,本身亦是完美無瑕,同被視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軒饒有興致的審視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蓮花手印,動容道:「我從沒想過可以這
方法應付石某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終有一天你能成氣候。子陵勿要怪
我無情,我是別無選擇。」
    左手探前,以迅疾無倫的手法在胸前連續畫出近十個圓圈,大小不一角度各異,古
怪詭異至極點,登時氣勁「環」空。
    徐子陵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雙目一眨不眨的盯著石之軒的動作,不敢有絲毫遺
漏,微笑道:「邪王若打開始就這麼坦白,豈非不用浪費那麼多唇舌嗎?」
    石之軒洒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後,輪到右手撮指成刀,循著某一玄異
的路線靈蛇竄動般恰好穿過剛才虛畫出的十多個氣環每一個的核心,用勁神妙得教人難
以相信。
    如此奇招,徐子陵作夢亦未想過,千多個充滿殺傷力的氣環全給「掛」在石之軒的
手腕處,右掌鋒往徐子陵的蓮花手印疾刺而來,取點是花蕊的正中心。
    那是最強的一點,亦是最弱的一點。
    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捱石之軒掌鋒的戳擊,卻心知肚明無法應付繼之而來十多個
充滿殺傷力的氣環進襲,所以最強的一點,立即淪為最大的破綻弱點。
    沒有人比徐子陵更瞭解石之軒的厲害,他曾與之多次交鋒,更曾旁觀他全力應付師
妃暄和祝玉妍的聯攻,但那仍是有破綻的石之軒,不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現在般水
乳交融、渾然無間。
    徐子陵兩手分開,迅又合攏,當掌心相距約半尺時,左右掌心分別吐出一卷勁氣,
合而成螺旋的氣球,往石之軒刺來的掌鋒迎去。
    這一下還擊是無計可施下硬被迫出來的。
    「蓬!蓬!」氣勁交擊之聲不絕如縷,石之軒掌鋒的勁氣首先將徐子陵震退三步,
接著每一個氣環,均把徐子陵沖得後退一步,徐子陵連續釋放出十多團螺旋氣球,擋到
最後一個氣環時,「砰」的一聲背脊撞上廳內西壁,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乘勝追擊,仰天笑道:「好!以圓破圓,虧你有此本領。我從噩
夢甦醒過來後,已將畢生所學融會囊括、化繁為簡於七式之內,名之為『不死七幻』,
這是第一幻法『以虛還實』,取其意而不重其實,千變萬化,你能只傷不死,非常難得。」
    徐子陵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他的內傷經噴血減壓後已大幅減輕,又憑長生氣神奇的
療治,故仍能保持強大的戰鬥力。石之軒這番話傳進耳內,卻令他知道石之軒不但回復
精神分裂前的原狀,更作出突破,創出「不死七幻」的奇功。
    只是第一幻他便擋得這麼辛苦,其他六幻他憑甚麼能捱得過去?但又隱隱感到此為
石之軒的心理戰術,務要瓦解自己的鬥志,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中其下懷。
    他是絕跑不過石之軒的不死幻的。
    石之軒看似從容瀟灑,事實上他的勁氣將他緊鎖籠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軒有
「借氣窺敵」的本領,自己體內任何真氣變化,均瞞不過他,他徐子陵稍有異動,不論
反擊或逃遁,只會招來針對性的致命攻擊。
    不幸地他再不能從氣勁接觸中反窺對手動靜,因為沒有破綻的石之軒再無隙可尋,
無虛可窺。
    這種形勢若不能改變,明年今日將是他的週年忌辰。
    徐子陵情願面對畢玄,也不願對上石之軒。
    倏忽間他把體內真氣保持在絕對的靜態,從容笑道:「邪王請賜招!」
    石之軒露出訝色,皺眉道:「子陵高明之處,確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我若
不能一鼓作氣,根本無法狠下心腸。」
    勁氣忽消。
    徐子陵只覺虛虛蕩蕩,生出無處落實的難過感覺,心中叫糟,石之軒像從有轉無,
再從無轉有般出現身前五尺許近處,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點至。
    短短的距離內,石之軒的手法卻是變化萬千,每一剎那都作著微妙精奇的改變,只
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個變化,都是應指敗亡的悲慘結局,且每一個變化都造成一個幻覺,
令人再分不出甚麼是真,甚麼是假。

                  ※               ※                 ※

    寇仲隨楊公卿的隊伍出發,開赴慈澗。楊公卿本部有五千餘人,都是追隨他多年的
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對人的多疑,亦不敢動楊公卿這支部隊,例如以別人取代楊公卿
等舉措,因為那只會立即惹來兵變。楊公卿本是著名的起義軍領袖,後來投誠王世充,
故地位特殊。
    這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隊伍駐紮在洛陽城西洛水東岸,寇仲和楊公卿兩人輕騎
出城,拔營起行,成為王世充開往慈澗的先鋒軍。
    張鎮周則另有任務,被派往守慈澗以南的壽安。若慈澗失陷,壽安是最有可能被攻
擊的另一重鎮。
    王世充擺明在安撫這兩位最重要的將領,明知兩人交情甚篤,故將楊公卿安排在身
旁,那張鎮周若想反叛,亦須三思。他肯讓寇仲與楊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著,因為寇
仲是絕不會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沒想過楊公卿早暗裡向寇仲稱臣而已。
    對兵權職份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將領為主,外姓將領為輔。以楚王王世偉、
太子王玄應、齊王王世惲、漢王王玄恕、魯王王道徇五將鎮守洛陽。
    東邊最重要的虎牢由荊王王行本負責,附近重要的城池則出楊慶守管川、魏陸守榮
陽、王雄守鄭陽、王要漢守汴州。這些將領大部份都是從舊隋隨他過來的,又成與他有
密切關係,例如楊慶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
    另一個比較特別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陽,與錢獨關聯合堅守這洛陽最南面的
重鎮,俾能與朱粲互相呼應。
    其他有實力的大將如段達、單雄信、邴元真、陳智略、郭善才、跋野綱均被策封為
各種銜頭的大將軍,由王世充統御出征。
    更厲害的一著是王世充公佈全軍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將領張志方是有資格
為他傳遞詔令的使者,此著可見王世充的老謀深算,免去因手下叛變假傳旨意之禍。
    楊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軍馬分作前、中、後三軍,互相呼應,又派快馬先行,
佔領往慈澗沿途的掣高點,確保行軍的安全。
    寇仲與楊公卿在中軍並騎而行,均有點意興闌珊,沒有談笑的心情。
    寇仲歎道:「楊公對王世充這人知得多少?」
    楊公卿皺眉道:「你指那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隊頭延綿不絕的兵馬,沉聲道:「我是指他的出身來歷,他既
是胡人,為何煬帝仍肯重用他?」
    楊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聽人說過他本姓支,屬西域那一胡族恐怕沒人曉得。
他的老爹幼時隨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於煬帝為何會重用他,應與他拍馬屁的工
夫有關,對嗎?哈!」
    寇仲聽出他語氣裡對王世充的憎厭鄙視,歎道:「然則楊公你為何肯為他效力呢?」
    楊公卿臉色一沉,滿懷感觸的道:「他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但自從鬥垮獨孤閥,
更趕跑你,兼之大勝李密,便整個人都變了,且變得教人難以相信。若當年他就是如今
這副嘴臉,我寧願自盡亦不會降他。」
    接著往寇仲瞧來,目光閃閃,壓低聲音道:「少帥不是說過要我盡量保存實力嗎?」
    寇仲暗吃一驚,低聲道:「你不是想現在就掉頭開溜吧?」
    楊公卿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少帥一言可決。」
    寇仲的心臟「霍霍」躍動,又頹然搖頭,道:「若我們這樣開溜,保證張鎮周第一
個開城迎接唐軍,而王世充則陣腳大亂,被李世民勢如破竹的席捲而來,那時我們的彭
梁能捱得多久?」
    楊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沒想過這些問題,只是要我和眾兄弟為王世充這卑鄙小人
賣命,太不值得!」
    寇仲搖頭道:「我們不是為王世充,而是為自己的存亡奮鬥。我有另一個較能兼顧
楊公感受的提議:就是假設我們能把李世民迫回新安,我們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楊公卿淡淡道:「你到過慈澗嗎?」
    寇仲聞絃歌知雅意,駭然道:「慈澗不是洛陽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嗎?」
    楊公卿歎道:「王世充一直想聯李淵對付竇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關中作皇妃,又
為表示友好,所以沒有對慈澗大造防禦工事。加強慈澗與諸城間的軍防是破李密後的事,
故此慈澗的城防遠及不上虎牢與襄陽,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里,處
於丘陵平野之地,無險可守。我們若要擊退李世民,只能與他在城外決戰。」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心忖今趟王世充能發往慈澗戰場的軍隊,包括楊公卿的兵員在
內,只在三萬之數,其他人須駐守各戰略要點,以應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軍的威脅進犯。
至此才深切體會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無法集中全力迎擊他的主力。
    楊公卿沉聲道:「李世民天策府諸將悍勇無倫,所部玄甲鐵騎雖只三千餘人,卻有
『天兵』之稱,雜在唐軍中往往能發揮出難以估計的突破力,薛舉和劉武周均因此吃大
虧。今趟慈澗之戰李世民有壓倒性的兵力,又因羅士信的投降而對慈澗和我方的形勢了
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後援補充,少帥認為尚有多少成勝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鑿穿戰術,如讓李世民的勇將天兵對王軍來個鑿穿,不但慈澗難保,
三萬大軍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陽亦成問題。
    楊公卿續道:「所以若我們現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設法在李世民大軍壓境前先一步
攻下江都,應是明智之舉。」
    寇仲呼吸沉重起來,好一會才斷然道:「我們絕不能就這樣放棄洛陽,因為那不但
牽涉到巴蜀的未來動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態。在我看來,洛陽之戰大有可能
是唯一使李世民吃敗仗的機會,在形勢危急下,我有把握說動竇建德南下來援,我的少
帥軍亦可藉機發揮作用。慈澗之戰,我們不能退縮,否則退此一步,即無死所。我們要
打的是損耗戰,李世民勞師遠征,無論補給如何完善,人總是會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澗
之戰,同李世民證明我寇仲並非易與之輩。王世充不是封我作甚麼他娘的護駕軍師嗎?
兵權雖欠奉,但在千軍萬馬對壘沙場之際,那到他不聽我的話。」
    楊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帥所言,你若與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
無人不懼的寇少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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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死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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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著石之軒變化無窮的一指戳至,指風將他完全籠罩,其中氣勁強弱分佈又不斷微
妙改動,使人防不勝防,擋無可擋。徐子陵心中第一個念頭,是貼牆往橫滑移開去,來
個避之則吉。
    可是石之軒接踵而來攻勢如何應付?現在眼睜睜瞧著石之軒一指攻至,仍難以掌握
其變化,何況倉皇退避之時。
    這些念頭電光火石的在他心中掠過,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斷變化,以應付石
之軒鬼神莫測的玄妙手法。
    表面看來兩人似是旗鼓相當,但徐子陵卻曉得是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因為他每一
個變化都是應石之軒新的變化而生,處於絕對的被動和下風。
    眼看指掌交擊,石之軒於幾近不可能的情況下,長指擺掃,徐子陵想應變時,時間
已不容許。
    指尖掃打掌鋒。
    徐子陵如給萬斤大鐵槌重重敲擊,整條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時麻木至不覺疼痛,至此
始知石之軒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給掃得貼牆往右跌開去,噴出第二口鮮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勢,將沒可能且更無力擋格石之軒的乘勝追擊。
    人急智生下,忙逆轉體內受石之軒指勁驅動的真氣,竟貼牆上升,後腳猛撐,離牆
斜衝上小廳主梁的位置。
    石之軒運掌橫劈,擊在他剛才所立位置的空處,及牆而止,還保持那個姿勢,怪異
至極點,顯是徐子陵此著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連續三個翻騰,落往另一邊牆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軒。
    每個翻騰,他體內長生氣都運轉一遍,療治體內傷勢,到足踏實地時,他右手回復
感覺,陣陣發痛。
    窗外陽光漫天,充滿生氣和光明,與廳內瀰漫殺機的空間有如兩個天地,對徐子陵
更生出龐大的誘惑力。
    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軒該不敢在通衢大道,眾目睽睽下追殺他吧?
    石之軒出奇地沒有攻來,只凝視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
石某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子陵仍認為自己有勝算嗎?」
    說罷收回手掌,負手轉身目光投往徐子陵臨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靈光乍閃,石之軒分明是予機會自己逃走,再憑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牆逃
命之前把他截殺,否則就應繼續出手。
    但他為何採取這樣的策略?唯一的解釋是他因玉石俱焚而來的傷創仍未完全痊癒,
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總要有一段時間凝聚魔功,否則會牽動傷勢。
    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唯一生機。
    徐子陵綾緩轉過身來,淡然自若道:「邪王這一指又有甚麼名堂。」
    石之軒負手舉步,好整以暇的來到廳心圓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這
是七幻裡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巧對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
    按著輕歎一口氣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動程往巴蜀好嗎?只要你能立誓從此隱居
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軒破例放你一馬。」
    徐子陵湧起石之軒言不由衷的感覺,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軒的心意。
    因為以石之軒的聰明才智,該清楚徐子陵是絕不受恐嚇威迫的那類人,他若真的希
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長伴石青璇,就不該有最後的一句。這是否表示石之軒在拖延時間,
好在不影響傷勢的情況下,提升功力,準備另一個可擊殺徐子陵的猛烈攻勢。
    徐子陵唇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獵獵作響,無風自拂,雙目瞪明清澈,
凝定在石之軒身上,不放過他任何細微動靜,沉聲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
    說話時一手負後,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軒仰天笑道:「我石之軒從不用回答無禮的問題。你天份雖高,可惜武功仍未
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師妃暄尚有不及。好話說盡,放馬過來!」
    徐子陵冷叱一聲,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氣勁從掌心吐出,以迅雷激電的高速,橫過
丈許空間,照石之軒面門印去。
    這是寶瓶印氣的進一步提升,從一束化作一球,比拳頭還小,更高度集中,更難抗
御,這是給石之軒迫出來的臨時創作。
    經過塞外之行的修練,徐子陵無論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長足的進展,長生氣與和氏
璧及邪帝舍利的異氣渾融一體,成為古今未有的真氣,能隨心所欲,變化萬千。
    石之軒的說話,今他更肯定剛才這邪王對自己連施殺著,極可能早牽動內傷,所以
故意貶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師妃暄,事實只是要使他動氣。
    石之軒冷哼一聲,仍安坐不動,張口吐出一股氣箭,刺往圓球。
    徐子陵右掌稍移,寶瓶氣球竟改變方向,先往外彎出,堪堪避過氣箭,改往石之軒
左臉頰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軒顯是想不到徐子陵兩度受傷後,仍有此駭人之極的能耐,終於坐不穩椅子,
倏地仰身往後,一個翻騰,以毫釐之差避過寶瓶氣球,落往廳子另一邊。
    寶瓶氣球凝定半空。
    徐子陵剛閃過擊空射至的氣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趕上來揮掌輕飄飄似是全無
力道的拍擊凝在半空的寶瓶氣球。
    寶瓶氣球如有實質的發出破空呼嘯聲,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纏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
石之軒追去。
    時間角度拿捏得天衣無縫,石之軒觸地的一刻,正是勁氣襲體之時。
    交戰至此,徐子陵首次搶得主動和上風,卻是得來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軒確是內傷
未癒,他絕不敢孤注一擲的以全身勁力凝聚成這寶瓶氣球,為自己的存亡豪賭一鋪。
    石之軒雙目殺機劇盛,再一聲冷哼,探指疾戳。
    氣球再非直線前進,在空中畫出弧線,往石之軒印去。
    「波」!
    勁氣爆破,氣勁卷飆。
    任石之軒的不死印法如何厲害,也無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轉,本身自成一
體,排斥外氣,殺傷力極強的氣勁,所以只能以硬碰硬,與徐子陵硬拚一招。
    徐子陵看似終尋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門,可惜只能在石之軒內傷末愈的情況下施展,
因為以石之軒的絕世魔功,在正常的情況下自可輕易硬架他的氣球,那時徐子陵由於真
氣損耗過鉅,將無以為繼,敗得更快。
    離石之軒近兩丈的徐子陵應指渾體劇震,噴出交戰以來第三口鮮血,踉蹌跌退。
    石之軒則慘哼一聲,臉色轉白,往後斜飛,「嗖」的一聲穿窗而出,閃後沒進外面
陽光普照的天地。
    徐子陵「咕咚」一聲坐倒地上,渾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               ※                 ※

    徐子陵被啟門聲驚醒過來,此時體內激湯的真氣平復下來,進入逐漸康復的過程。
且聞聲整個人輕鬆起來,因為他辨認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獨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門瞥見徐子陵盤腿坐在地上,廳內處處血漬,大吃一驚,撲到徐子陵背後,
手掌按上他背心,輸入真氣,駭然道:「甚麼人這麼厲害,竟把子陵打成這個模樣?」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師外尚有何人?」
    「若是石師的話,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這裡喘氣?」
    徐子陵沉聲道:「婠婠猜得不錯,你的石師仍是內傷未癒,否則我就是躺在地上而
非坐在地上。我們時間無多,一旦他功力盡復,我和你將沒命離開長安,所以討香大計
必須火速進行。」
    侯希白俊臉一沉,皺眉道:「照你估計,石師需多久才能復原?」
    徐子陵頹然道:「你的石師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水井,明知他內傷未癒,仍沒法摸
著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氣助療,徐子陵容色與傷勢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問道:「這叫錯有錯著,我還以為你給他宰掉,所以不顧後果的主動出手,
否則情況更不敢想像。」
    侯希白感動的道:「你該主動逃走才對,石師絕不願驚動李閥的人,故逃到街上會
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覺的高手,倒在床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現在則失去這能力,只好
四處打聽消息,藉以消遣該用來睡覺的時間。嘿!我懷疑楊虛彥已離長安,卻不知他滾
到那裡去。」
    徐子陵一怔道:「這小子神出鬼沒行跡詭秘,你見不到他並不代表他不在長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對面盤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小
楊的花園那幾株由他親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這兩天都改為由下人侍候。你猜這小子
到那裡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曉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陽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陽?」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楊是到洛陽去,且是奉石師之命,要到洛陽行刺我
們的兄弟『少帥』寇仲。因為你已來了長安,若你在寇仲身邊,楊虛彥絕對無機可乘。」
    徐子陵肯定的道:「寇仲今趟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楊虛彥想殺他只
是癡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卻不像你那麼信心十足。楊虛彥是當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
成功之道是掌握時機。在正常的情況下,當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試想在以下的一種情況:
洛陽外圍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軍狂攻洛陽,仲少奮不顧身日夜守城,終至筋疲
力竭,而養精蓄銳的楊虛彥則趁城內亂成一片,烽煙蔽天的一刻扮成守軍,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說下去,你這小子原來說起故事來也這麼繪影繪聲的,石之
軒為何要殺寇仲,少帥軍和洛陽王軍的瓦解對他有甚麼好處?」
    侯希白歎道:「師傅是縱橫家,常言智謀比千軍萬馬更厲害,他的心性雖注定他非
是縱橫沙場的人材,可是若論權謀手段,卻數不出有那個能及得上他。這幾天我不住苦
思他以前對我說過的話,大概地把他的謀策理出一個輪廓,照我看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所以能猜到楊虛彥要去刺殺寇仲。他剛才想殺你,恰好證實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問道:「此話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師是深謀遠慮的人,當年以巧計
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沒有後著,而他的後著就是李淵,他更摸通摸透李淵的性格和
弱點,分別把兩隻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楊虛彥和尹德妃。」
    徐子陵點頭道:「他對李淵看得非常準確,李淵現在已成最有機會一統天下的霸主,
唯一的障礙是李世民,假設李淵不是違諾改立李建成為繼承人,你石師的心血將盡付東
流。然則既有尹德妃,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宮?」
    侯希白沉聲道:「因為尹德妃未能為年事已高的李淵生兒子,董淑妮近誕之兒正好
填補此一缺陷。至於那嬰兒是否真是李淵的兒子,就要董淑妮自己才曉得。楊虛彥意圖
害死張婕妤,正是為董淑妮爭寵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皺眉道:「你這些推測合情合理,但與除去我和寇仲有甚麼
關係?」
    侯希白道:「當然大有關係,李閥愈早得到天下,對石師的陰謀愈是有利。最理想
是李世民破洛陽時以身殉戰,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戰功成果。因統一之戰愈拖得久,
李世民的重要性勢將不斷增加。石師只要能控制李淵,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轉而互
相爭鬥,石師更將有機可乘,混水摸魚的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時只要把董淑妮的兒子捧
出來作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聖門作強大後盾,誰能與抗?」
    徐子陵不得不點頭道:「這事確非沒有可能。」
    侯希白興奮起來,道:「雖然其中尚有很多細節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該是這樣
子,所以石師最顧忌的人是寇仲,一來因他刀法蓋世,在一般情況下除石師親自出馬再
沒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師最顧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後支持,就算石師通
過建成與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擊力卻不容輕估。又試想以下的情況:世民與
建成、元吉之爭,變成元吉與建成之爭,而寇仲則以為李世民抱不平討伐李家和聖門作
號召,得到慈航靜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會是怎樣一番情況?首先天策府諸將
會全靠往寇仲這邊去,對嗎?」
    徐子陵歎道:「我要到洛陽打個轉,唉!我究竟該勸寇仲退出這場爭天下之戰還是
應請他繼續堅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嗎?」
    侯希白搖頭表示無能為力,道:「何不再化身為『霸刀』岳山,把李淵這多情的老
頑固點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輕舉妄動,先不說李淵是否肯聽岳山的話,這種管人家事的
行為絕不合岳山的性格。現在他該往嶺南找宋缺決戰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麼這裡的事怎麼辦,難道要我假作失蹤只扮司徒福榮,
小弟對典當業可沒像你般好學。」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趕路,一來一回將是五、六天光景,回來時再非徐子陵
而是司徒福榮,有甚麼問題?」
    侯希白道:「你真那麼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陽不顧嗎?」
    徐子陵雙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語調卻非常平靜,道:「現在再非顧及個人得失的時
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選擇,他就要面對所選擇的命運。我現在最關心的是天下百姓
的福祉,他們已受夠苦,再經不起摧殘。若讓你石師陰謀得逞,天下尚不知亂至何時?
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發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場。」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盤托上,還不清楚表明立場嗎?唉!坦白說,
直至剛才知道你老哥為我不顧生死血戰石師,我始能下此一決定,先前我還打定主意不
捲入石師的事情內,他要殺我殺個夠吧!」
    徐子陵探手抓著他肩頭道:「我現在必須立即趕往洛陽,其他事例如聯絡李靖和陳
甫則改由你代勞,記著這再非個人榮辱,而是關乎到天下蒼生。中原若亂下去,突厥大
軍南來之日,將是我們淪為亡國奴的時刻。」
    侯希白雙目射出堅定神色,斷然點頭,道:「子陵即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紀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來後才好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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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友敵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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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
    經過三天行軍,楊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頭部隊終抵達慈澗。慈澗守將右游擊大將軍
郭善才大喜出迎。
    經商議後,決定靠城立寨,以加強慈澗的防守力,因背靠堅城,有險可恃,故采立
攻擊性的「偃月營」,指揮部所在的中軍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後再分左右兩翼,各千
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營陣前挖壕,深丈五,口寬二丈,底寬丈二,由於口大底小,
敵方兵馬掉進去會遭到更大的傷害。
    唐軍此時尚未開始攻城,只在離城兩里遠處的丘陵高地設立木寨,大興土木,為李
世民大軍作好攻城前的準備工夫,估計其兵力在一萬至一萬五千人間。
    楊公卿、寇仲率親兵赴前線察敵,在離敵營半里許處一座小丘頂上遙觀敵寨的情況。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蒼茫。
    楊公卿歎道:「只看敵方營寨的佈置,便知羅士信、秦叔寶和程知節是精於兵法的
將才,只可惜投誠李世民,否則若能為我所用,可大增勝算。」
    寇仲點頭同意,立營之要,是為達到「自固」和「扼敵」兩大軍事目標。不但是宿
營地和指揮部,保障安全的庇護所,儲備糧草和器械的供應站,更是扼據戰略要點,阻
止敵人進犯的軍事要塞。
    對方能踞高地,擇要隘,於此慈澗、新安兩城問的四通之地立營建寨,既對慈澗構
成威脅,又令他們無法進逼新安,收復失地,正深合「下營之法,擇地為先」的要旨。
    在楊公卿另一邊他的頭號心腹年青大將麻常道:「他們立的是方營陣,看其佈局,
該可抵受任何一個方向的攻擊,本身且能互相支援,達到營中有營、隊中有隊的要旨。
若我們向他們發動攻擊,會正中其下懷,無任歡迎。」
    寇仲審視立在將高地佔據連綿近半里的敵寨,營內炊煙四起,隱見敵騎馳出寨門,
遙向他們指點說話,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點,咦!那不是秦叔寶和程咬金?」
    楊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從寨門陸續撩出的騎士中,秦程兩人赫然在內。
    寇仲心中湧起萬般滋味,暗想若這兩位「兄弟」率兵來襲,自己該掉頭走,還是憑
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機斬殺這兩員猛將於千軍萬馬之中?後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慄,
他怎狠得下這般心腸。
    麻常低喝道:「來哩!」
    遠方寨門的秦叔寶和程咬金排眾而出,策騎衝下丘坡,快馬加鞭,朝他們立身的小
丘筆直奔來,沒有半個隨從。
    楊公卿一眾近百親兵立即緊張起來,手都按到刀劍和弓弦處,只待頭子發令。
    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千萬不要動手,他們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們有甚麼
話要說。」
    一夾馬腹,奔下丘坡往他們迎去,把楊公卿等留在後方。
    雙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遠喝道:「好小子!竟淪落至當王世充那兔崽子先鋒,還有臉目見我們嗎?」
    雙方在近處勒馬收韁相遇。
    秦叔寶從馬上探過身,緊握寇仲雙手,神色凝重的道:「好兄弟,到我們這邊來吧!」
    寇仲苦笑道:「你們好像今天才認識我?」
    程咬金催騎來到他另一邊,伸右手抓著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將你廢掉,他
娘的!你那時曾教我們如何反抗王世充,現在翹翹屁股卻又去向王世充投誠效力,算那
門子英雄好漢?」
    秦叔寶皺眉道:「老程給我放開你骯髒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見面就動粗?惹怒少
帥保證你以後只能單臂上戰場,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賣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我絕不會還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罵一輪粗話。
    秦叔寶歎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處境,只是與王世充這種卑鄙小人合作是
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們是為你設想。」
    程咬金憤然道:「憑你那區區數萬少帥軍,其中至少一半只適合在家吃奶和帶孩子,
與我大唐軍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話可到我們營寨看看。」
    寇仲雖不住被程咬金臭罵甚至侮辱,卻不但不以為忤,且心中湧起友情的溫暖,苦
笑道:「既然如此,為何你們不來助我攪好少帥軍,卻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現在則來
數我的不是。」
    秦叔寶不悅道:「你怎能怪我們?那時你的少帥軍軍不成軍,不成氣候,我們又敬
重李靖是胸懷救國濟民大志的好漢子。大丈夫立身於世,自要轟轟烈烈的幹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聲,沉聲接道:「環顧中土,誰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達大度,知
機的就滾到我們這邊來,一齊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會考慮兩位老哥的提議,
因為說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過兄弟。可是現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淵,合法的繼
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聳聽,一旦你們的主子失去利用價值,將是鳥盡弓
藏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長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錯。」
    秦叔寶歎道:「我們早知勸不動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陽之戰,因為王世充根
本沒有機會。羅士信和李君羨的降唐,難道還不能給你清楚的啟示?」
    程咬金移轉方向,一把抓著他馬兒的韁索,氣呼呼的道:「來!到我們處看看,你
小寇仲並不是第一天到軍隊來混的,該有眼睛看出誰更有勝算。」
    寇仲大吃一驚,勒馬道:「老程你似乎忘記我是你們唐軍必欲斬殺的敵人!」
    程咬金怒道:「你當我是甚麼人,既敢把你請回寨內,當然能保證你的安全。」
    寇仲皺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敵人嗎?」
    秦叔寶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這種不識大體的混蛋,我們就不會口服心服的為他
賣命。他奶奶的,你寇少帥執迷不悟,大家就在戰場上見個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
至少要喝飽一頓黃湯才拚個你死我活。」
    寇仲豪氣狂湧,道:「好!不過先要讓我回去向老楊交待兩句,才隨你們去看看你
們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頭六臂,刀槍不入,哈!」

                  ※               ※                 ※

    大地逐漸暗黑下來。
    徐子陵坐在關中平原一段黃河的南岸呆看著太陽消沒在地平線下,心中滿懷感觸。
    遠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隱見帆影,是負責把糧草物資源源不絕送往關外,以供應龐大
軍隊所需的船隊之一。
    無論李閥國庫如何充足,糧倉滿溢,在連年戰爭,最近又有柏壁之戰,可肯定消耗
李閥大部份的存糧。
    唐室兵制是戰爭時徵集壯丁入伍,平時解甲歸田,從事生產,除各王侯大將的親兵
是終生服役外,其他戌務均是輪番值勤。像今趟發兵十餘萬遠征關外,生產力方面失去
十多萬壯丁,對農作收穫當然有很大的影響,且要支持這些無暇生產戰士經年累月的需
求,對民生打擊極鉅,即使以關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過著節衣縮食的緊日子,其
他遠比不上關中的區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損失,戰火的破壞,法紀的敗亡,
戰爭的禍害確今人不敢深想。
    甚麼時候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強烈地想著石青璇,石之軒既要殺他,那為統一魔道,會否亦狠心殺死
自己唯一的女兒,對此他再無把握。
    他腦海裡浮起一幅又一幅與這美女初遇、相交的動人情景,古廟的美麗背影,荒僻
山居的隔廉對話,中秋佳節成都燈會長街的驚艷,獨尊堡憑窗的簫奏,恨不得立刻拋開
一切,趕到幽林小築保護她,乖乖守在她與世無爭的天地裡,再不理人世間此起彼繼的
仇殺和斗事。
    可是他現在卻是無暇分身。
    擺在他眼前急待解決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軒重傷未癒,更要應付魔門的事情,他
徐子陵尚有空隙時間,待一切解決後,他會立即趕赴幽林小谷。
    但他真可以解決正糾纏著他,牽連廣泛,錯綜複雜的各種難題嗎?

                  ※               ※                 ※

    外觀已是氣象肅深,軍容鼎盛,進入寨門,更感受到營寨堅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柵
為隔,高地為險,外辟壕塹,內設壁壘,圍布蒺藜竹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強弩,只
要糧水無缺,縱使王世充盡起大軍,想攻下這營寨亦要大費工夫,且須付出慘痛代價。
    營寨的唐軍知道己方主帥把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請回寨內,立即哄動全營,但由於
唐軍軍紀極嚴,沒有人敢離開崗位或放下手頭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遠偷眼看他,既敬
畏又帶著濃烈的敵意。
    只是這情況,已教寇仲心驚,他以前的少帥軍比起來只是一盤散沙,只好希望在宣
永、白文原等通曉兵法的將領不斷訓練下,現在會比較似點樣兒。
    踏進寨門直通中央中軍帥帳的走馬兵道,秦叔寶低聲道:「我和老程在一個月前早
潛來此地,勘察地形,為我大唐軍預作準備。秦王委我們兩人以重任,一來是因我們熟
悉王軍,二來是因我們和羅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對我們絕對信任,如此明主,
值得我們以肝腦塗地為報。」
    寇仲心中感激,兩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營參觀,是要盡最後努力說服自己歸唐,而
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絕他們的好意。
    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將是務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敵人。
    另一邊的程咬金道:「只是選這立寨的地方便幾經反覆推敲,既不可距慈澗太遠,
太近則易受攻擊,所謂擇地屯兵不能趨利避害,是驅萬眾自投死所,非天之災,將之過
也。少帥並不是第一天出來混闖,看看我們的手足,無不是精挑出來的優秀戰士,至於
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說大家都曉得是甚麼貨色。」
    秦叔寶接下去道:「今趟的東征軍是秦王親自監督挑選的,秦王選兵有他的一套,
首取膽氣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認為伶俐而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
忘其技;有力無膽者,臨敵必怯,俱敗之道也。」
    三人邊行邊說,所到之處營內唐軍無不側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軍隊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離散,只懂向利益看,我們大
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業,戶籍明確,為保家園,不僅作戰勇敢,且服從軍紀。
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當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麼不濟吧?」
    三人來至主帳前的空地,守兵同時吆喝致敬,整齊劃一。
    秦叔寶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孫子兵法有云:兵以何為勝,以治為
勝。且必須治強盛之軍。知兵還要懂用人,共書又六:誰謂任賢而非軍中之首務也?天
下賢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無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
知而不善用之,與無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
我和老程就會留在他那邊與你並肩作戰,羅士信亦不會獻城歸順。他奶奶的,你這小子
還要我們說多少話才夢醒?」
    寇仲見所遇唐軍,人人士氣高揚,鬥志鼎盛,早暗自心驚,兼之兩人說話雖愈來愈
不客氣,但均是良藥苦口,句句從實,歎道:「府兵制並非沒有弱點,至少對秦王來說
有一點非常不利,就是將不專兵,戰爭完畢,將帥歸朝而府兵歸府,府兵不會受某一固
定的統帥控制,更難向某個人效忠,只向國家負責。所以無論你們的明主秦王如何軍功
蓋世,無敵沙場、一旦變起不測將難以反抗李淵,若李建成網羅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
由宰割,兩位老哥有否想過這方面的問題?」
    頓了頓續道:「我不是要當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來讓我的少帥軍爭取時間,
你們要我說多少趟才明白我的為難處。」
    秦叔寶和程咬金給他說得相對苦笑,無奈搖頭。
    蹄聲響起,營寨另一邊馳來一隊人馬,帶頭的將領身材健碩,顏容俊偉,充滿自信,
隔遠哈哈笑道:「士信見過少帥,素仰素仰。」
    說罷與隨身諸將躍下馬來,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來是鼎鼎有名的羅士信將軍,小弟早聞大名。」
    羅士信見他隻字不提叛鄭歸唐的事,心生好感,搶前拉起他的手懇切道:「與王世
充合作,等若與虎謀皮,少帥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們,必得禮遇,請少帥三
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領。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詳情可問我這兩位直到此刻仍是
兄弟的兄弟。」
    羅士信失望地放開他的手,望向秦叔寶和程咬金,兩人只能以無奈的苦澀笑容回應。
    羅士信皺眉道:「請恕我直話直說,戰爭是雙方軍力的較量,守城攻堅,臨陣斯殺,
全憑將帥士氣,現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將領,士無鬥志,寇少帥是聰明人,怎
會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寶憤然道:「不和於國,不可以出兵;不和於軍,不可以出陣;不和於陣,不
可以連戰;不和於戰,不可以決戰。少帥還要我們費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聲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無誠信可言,無誠信則不能和眾,最後只能
以飲恨收場。」
    寇仲苦笑道:「你們究竟是請我來喝酒還是奚落教訓我?」
    羅士信隨身諸將中有人踏前移位,來到羅士信身後,按劍喝道:「好話說盡,少帥
仍是不識時務,待小將領教高明,看看少帥是否名如其實。」
    包括羅士信在內,對此人的膽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寶現出怒容,叱責道:「阮青你給我滾蛋,有那麼遠滾那麼遠,我不是要維護
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維護我大唐軍的士氣,不想白白送一個表演機會予少帥,亂我軍心。
滾!」
    阮青大感錯愕,往頭子羅士信瞧去,臉色陣紅陣白,尷尬非常。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羅士信身上,看他如何處置。
    羅士信淡淡道:「秦將軍的話就等若我的話,我以後再不想見到你。」
    阮青臉上血色退盡,羞慚無地的敬禮後掉頭走了。
    羅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經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項已
是犯下天條,這種人不要也罷。」
    寇仲不得不對這未來的敵人重新估計。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頭道:「天塌下來是明天的事,今晚我們就喝他娘的一個痛快。
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長臥醉鄉,錯過洛陽的大戰役,哈!」
    眾人興高采烈的入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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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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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返回營地,城上城下燈火通明,挖壕等防禦工程仍在火熱地進行,不因黑夜的
來臨停頓。最觸目是在外圍處建起八座一局達五丈的木架哨樓,頂處分兩層,每層箭樓
上各有八名箭手守衛。
    麻常正在指揮手下工作,見寇仲回來,忍不住問道:「有沒有跟他們打起來,咦!
少帥不是剛喝過酒吧?」
    寇仲搭著他肩頭往主帳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卻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靈,
我只喝過三杯吧!」
    麻常訝道:「李世民一向治軍極嚴,軍中禁酒,怎會有酒供應?」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傢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後一壇珍藏,哈!他娘的,所
以上帥帳時這傢伙要親自監督,務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羅四個人躲在帳內
偷偷喝酒,不知多麼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該是和我少時躲在房內夜讀禁書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將軍在帥
帳內,今晚我們必須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羅士信的作風,今晚必來偷襲、燒幾個營帳示
威,那叫我們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羅怎都要給我一點面子,不是說他和我有甚麼交情,嚴格
來說應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規模的襲擊,只會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肅然致敬,道:「少帥所言甚是,末將完全同意。」
    寇仲揭帳而入,解下盔甲的楊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邊几子燒著一爐
檀香,弄得滿帳芬芳,另一邊几子放著一壺熱茶和幾隻杯子。
    這大將神態悠閒,見他回來微笑道:「來!喝一杯熱茶再說。」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過楊公卿斟滿遞來的熱茶,笑道:「想不到楊公在戰場上仍
這麼懂享受生活。」
    楊公卿歎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緊張的獨門秘方。對我來說,睡不著覺才是兵
家大忌。待會我還要和麻常輪班,不休息鬆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楊公即管睡他娘一個日上三竿,輪班的事,由我代勞便成。」
    楊公卿搖頭道:「外面全是追隨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們發覺我偷懶不與他們同甘
共苦,心裡會很不舒服。你們談出甚麼結果來?」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麼結果?唐室領頭的人是李淵,太子是李建成。」
    楊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見他雙目射出熾熱的仇恨,知他憶起舊恨,岔開道:「但羅士信確是個智勇兼
備了不起的將才,不易應付。」
    目光落到杯內深綠的茶水裡,心申劇震,醒悟到他正處於非常危險的情況中,因為
他已失去戰勝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聰明的愚頑出乎他意料之外,與竇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陣腳大亂,而李世
民挾柏壁之勝的餘威東來,新安因羅士信歸唐失守,加上外姓諸將密謀行刺王世充,內
外交困的鄭國就像一艘正不斷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獨木難支的頹喪感覺。
    還有較早前被秦叔寶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營,深切感受到唐兵軍紀之嚴、士氣的高
昂和唐將對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毀了他僅餘下的少許鬥志。若他保持著這種心態,
慈澗一戰必敗無疑。
    寇仲暗裡冒出一身冷汗,以往無論千軍萬馬的大會戰,又或單打獨鬥的事雄決勝,
他能以弱勝強全仗對自己的信心和強大的鬥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戰略
與刀道融匯,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來,爭取勝利。
    所以現在他必須回復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勢下創造出不可能的成果,千軍萬馬的交
戰如棋奕,始能有勝望。
    楊公卿的說話傳入他耳內道:「羅士信當然不好應付,秦叔寶和程知節又豈是易與?
明天王世充的大軍來時,若我沒有料錯,王世充會迫我們為他打頭陣進攻他們的營寨,
白白犧牲大批兒郎。」
    寇仲啞然失笑道:「好一個大蠢材!」
    正要續說下去,麻常的聲音在帳外響起道:「美胡姬求見少帥。」
    寇仲與楊公卿交換個眼色,應道:「快請她進來。」
    麻常道:「她想在帳外見少帥。」
    楊公卿皺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甚麼話要說的?小心點,她始終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楊公卿眉頭,示意他放心,揭帳而出。
    麻常道:「少帥請隨我來。」領路前行。
    玲瓏嬌的倩影出現在營地外圍邊沿處,寇仲一手輕拍麻常,道:「麻將軍回去辦事,
由我應付她便成。」
    麻常領命去後,寇仲朝玲瓏嬌舉步走去,自那晚她在榮府放火助他逃跑,他與她一
直沒有聯絡,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許陌生疏離的感覺,可能因受楊公卿說話的影響,
又或因她這時望向他的眼神。
    兩人終於臉臉相對。
    在星光月色下,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幾分神秘美。
    玲瓏嬌低聲道:「隨我來!」展開身法,往營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緊隨她身後,百奔到慈澗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內現出一道溪流,
寧靜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瓏嬌在溪旁一塊平坦的大石坐下,還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道:「李世民已從
黃河登岸,若連夜行軍,明天可抵此處。」
    寇仲一呆道:「這小子來得真快。」
    玲瓏嬌朝他瞧來,秀眸異光閃閃,道;「他的船隊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
船泊岸登陸,其他船隻繼續朝東航行,估計李世民的兵力在三萬到四萬之間,另一批人
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陽。」
    寇仲搖頭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員不會直撲洛陽,而是部署對洛陽外圍城市的攻擊,
最有可能是洛陽東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應洛陽所需的重要糧倉,更是大
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與對岸的河陽隔河呼應,截斷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
把大河置於控制下,更可作為進攻另一糧倉洛口的後援基地,從而進犯虎牢,李世民這
一著真厲害。」
    玲瓏嬌把目光投在淌流著的溪水,輕輕道:「我只希望洛陽之戰能快點結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贏還是輸呢?」
    玲瓏嬌不耐煩的道:「我不願想這個問題。」
    寇仲訝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說過關於大明尊教的事?」
    玲瓏嬌突然激動起來,急喘兩口氣,搖頭道:「不要問我,洛陽之戰不論誰勝誰負,
我已完成娘對我的囑咐。現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採石的
事,我也沒能力去管。」
    寇仲曉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場,所以變得如此心灰意冷,憐意大生,柔聲道:
「嬌小姐若要離開,何不立即離開,只要我寇仲死不去,終有一天會為小姐取得五採石,
送到小姐手上。哈!我也想到龜茲見識一下。」
    玲瓏嬌輕歎道:「我現在仍未到走的時刻。」說罷長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來,愕然道:「就只說這幾句話?」
    玲瓏嬌聳肩道:「還不夠嗎?本來我是找楊公卿的,如你在那裡,忍不住和你說兩
句,你代人家通知楊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皺眉道:「你要到那裡去?」
    玲瓏嬌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搖頭道:「我不知道,小心點,王世充對你不懷好意。」
    寇仲瞧著她背影消失在密林深處,暗歎一口氣,他幾可肯定李世民的大軍正往慈澗
迫來,明天將會是艱難的一天。

                  ※               ※                 ※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護,附在一艘運送軍事物資的大船底部,從水路偷出潼關,出關
後,棄船登岸,往慈澗趕去。
    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陽,幸好偷聽船上衛兵的說話,曉得李世民正率大軍進犯慈
澗,遂作出改變。
    他腦海中不住浮現石青璇的信影,師妃暄則似變得在遙不可及的遠處。原因可能是
基於他對石之軒生出恐懼,更可能是因他對石青璇的關心和思念。
    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愛慕的女子,對師妃暄他非是沒有愛慕之意,卻由於她身份
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間愛戀的情緒,故一向是尊敬多於男女間的情
愛。直至在龍泉這充彌異國情調的地方,對師妃暄的苦戀才像不受控制的熔岩般噴發出
來,差點不可收拾。
    但對石青璇卻沒有如師妃暄的障礙,且這秀外慧中的美女對他的吸引力比之師妃暄
毫不遜色,又似乎對他另眼相看,肯為他奏簫獻藝,讓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淒
迷的身世,也今徐子陵情難自禁。可是石青璇的表明心跡,有如一盤冷水照頭淋下,使
他在那時刻猛下決心,盡力把她淡忘,否則後來不會有與師妃暄的龍泉之戀。
    師妃暄已回靜齋,極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塵世,龍泉變成一段畢生難忘的回憶,回到
中原後,尤其身在長安時,面對石之軒的威脅使他不斷想起石青璇,本如枯木死灰的心
又復活過來。
    他是否從不為自己去爭取?假若他努力爭取,能否打動石青璇的芳心,讓她放下丫
角終老的意向?
    徐子陵暗歎一口氣,心中苦笑,自家知自家事,他心知肚明在男女之事上,他是絕
不會主動去爭取甚麼。
    當日在龍泉,只要師妃暄有一句決絕的話,他們的精神愛戀便不可能繼續下去。他
不願強人所難,縱使要承受最大的傷痛,付出終生隻影形單的沉重代價,他仍會把傷痛
深深埋在心底裡。這是他隨遇而安的性格,師妃暄是一語中的。
    唉!為何自己不能因一位心儀的女子而改變?自己是否蠢蛋一名?
    西方天際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終於降臨大地。
    就在此時,他聽到女子嬌叱和兵器交擊聲,從左方里許遠處的樹林傳來,忙提一口
真氣,全速趕去。

                  ※               ※                 ※

    在清晨昏暗的光線下,寇仲和楊公卿登上營地的箭樓,憑高遠眺敵陣的情況。
    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從西北方源源開至,進駐大寨,羅士信、秦叔寶和程咬金則兵分
三路,迫近慈澗,布下防禦性的陣勢,以防他們趁李世民主力軍陣腳末穩之際發動攻擊。
    寇仲惋惜的道:「若非有羅士信等人在這裡立寨礙手礙腳,昨夜我們大可突襲李小
子,要他大吃一驚。」
    楊公卿搖頭道:「李世民一向作風穩健,思慮慎密,絕不會讓敵人有偷襲他的機會。
現在看來,我們已陷於被動之勢,只能待他來攻,看可守到甚麼時候。」
    寇仲暗吃一驚,曉得楊公卿失去信心鬥志,就像昨晚的自己,如不能激起他爭勝之
心,極可能王世充大軍末至,慈澗已守不住。
    從容笑道:「這豈是致勝之道,進攻是最佳的防守。現在李小子挾柏壁之戰的餘威
東來,士氣高昂,若被他們感到我們怯戰,只會添長其氣焰,使他們更勢不可擋。」
    楊公卿真的大吃一驚,朝他瞧來,愕然道:「少帥不是要憑我的五千兵馬,主動向
對方超過五萬的軍力挑戰吧?」
    寇仲哈哈大笑起來,透露出強大的信心,點頭道:「有何不可?李世民的主力軍初
來甫到,兼之水路顛簸,昨夜又兼程趕路,連早飯也沒時間進食,此時能迎戰的只有老
羅的軍隊。我們不是沒有可乘之機。只要打他娘的一場硬仗,證明唐軍並非那麼可怕,
我們才能壓下敵人氣焰,振奮我方士氣。否則若讓李軍休養一天,而王世充的援軍到今
晚才至,那我們會很難捱至明天。」
    楊公卿苦笑道:「少帥的分析很有道理,不過單是老羅的軍隊人數是我們的三倍,
我們若頂不住他們的軍力,敗返慈澗,後果將更不堪想像。」
    寇仲欣然道:「上兵伐謀,現在老羅的軍隊唯一的部署要著只是防禦我們襲擊李小
子筋疲力盡的遠征軍,更想不到我們敢發兵向他襲擊,所以若我們敢出兵,已成奇兵。
正面交鋒,我們當然要吃不完兜著走。可是我們卻可來個明是李軍,暗為羅軍的策略,
只要依足我的妙計,我們定可避重就輕,牽著敵人的鼻子走。大勝雖沒有可能,小勝卻
可預期,只要今李小子吃驚一番,我們便達到目的。」
    楊公卿呆想片刻,點頭道:「少帥作戰的方略果然與別不同,更是膽大包天,計將
安出。」
    寇仲湊過頭去,附在他耳旁說出他妙想天開的計劃。
    在面對李世民大軍壓境的一刻,他完全回復一貫的自信。

                  ※               ※                 ※

    林外空地激戰的兩男一女,全是徐子陵認識的。
    兩男是大明尊教五類魔的「熄火」闊羯和「惡風」羊漠,女的則是「美胡姬」玲瓏
嬌,正被前兩者疾施殺手,迫得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嬌軀多處淌血,其勢再難支持下
去。
    徐子陵心申湧起怒火,加速前進,提累全身功力。
    「熄火」闊羯的雙刀和長得頗為文秀的羊漠的長劍,交織成天羅地網,任玲瓏嬌如
何努力突圍,劍勢仍被迫得不住收窄,無法遁逃。只能憑高明的輕身功夫,屢屢避過對
方致命的殺著。
    闊羯首先瞥見徐子陵以驚人的高速向戰圈掠至,他並未見過徐子陵,雖看出對方並
不好對付,仍毫不畏懼道:「你去應付他!」
    羊漠抽劍後撤,改往從密林掠出徐子陵迎去,叫道:「夜長夢多,快點收抬她。」
    闊羯獰笑一聲,雙刀如驟雨狂風般往玲瓏嬌攻去,後者見來的是徐子陵,立時精神
大振,竟堪堪擋住對方攻勢。
    羊漠手中劍化作激電,朝徐子陵射去,威勢十足,不愧五類魔中的人物。
    徐子陵連石之軒也奈何不了他,那會把羊漠放在心上,突然停下,像釘子般立在草
地,羊漠登時色變,作夢都想不到有人可在這疾衝的勢子中全無先兆的說停就停,為之
大失預算,變招不及,惟有硬著頭皮仍依勢子照敵人前胸刺去。
    徐子陵忽又衝前,似要把胸膛迎上劍鋒時,倏然迫至羊漠左側處,揮掌掃打刀鋒。
    一股不可抗禦的力量,帶得羊漠往前方踉蹌跌去,等到醒悟敵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
卸勁時,已後悔莫及、失去平衡,眼睜睜瞧著徐子陵錯身而過,往闊羯後背突襲狂攻。
    羊漠比任何人更清楚,闊羯肯定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這個念頭從心中升起,他立即
借跌勢繼續前衝,能奔多遠就多遠,走得有那麼快就那麼快,舍下闊羯逃命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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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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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鼓聲中,楊公卿親率三千大軍,從營地開出,迅速注進慈澗西面平原敵寨所在的
戰場上,形成與敵方正面對壘的局面。
    果如寇仲所料,中軍的羅士信立即揚起旗號,登時鼓號齊鳴,氣氛拉緊,秦叔寶和
程咬金兩翼軍同時移動,以車輪輾螳螂的壓倒性優勢兵力,趁楊軍陣腳末穩之際,試探
的湧迫而來。
    兩軍均以步行的槍盾手作先鋒,箭手居後,然後是機動性強的騎兵,只要步行的兵
陣牽制對方的攻擊,騎兵可從任何一方攻襲對方。
    現在兩翼齊展攻勢,當迫得楊公卿的三千軍繼續挺進交鋒,羅士信的中軍將正面迎
擊,憑優勢的兵力一舉將楊軍擊潰,然後緊咬著敗返營陣的楊軍摧破營壘,直攻慈澗城,
說不定就可這麼不費吹灰之力攻陷慈澗。
    這誘敵之計是不怕羅土信不入彀的。
    此時楊公卿的三千軍在營外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擺出一個前行持戟盾,後行
持弓弩的拱月陣,形如彎月,凸出的部份對著對方中軍。除楊公卿和八名將領在馬上指
揮,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過人身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錐,可插入士壤
三尺之深,加上槍戟箭矢的助守,不怕敵方戰馬的衝擊。
    兩軍交戰,致勝因素有四,就是「陣、勢、變、權」四要,而以「陣列」居首。
    二人對決,那一方技藝高明,便可取勝。兩軍對壘講求的卻是體合作的力量,倚賴
的正是陣法,要做到「出無窮之變,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亂不亂。合亦
成陣,散亦成陣,行亦成陣,敵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進」,才能把戰
的力量發揮出來。
    故此在戰場上,憑的非是個人勇力,而看是否乃「有制之兵」,將領的指揮更成勝
敗關鍵所在。
    楊公卿是身經百戰的名將,一旦同意寇仲的計劃,立即拋開對敵人壓倒性兵力的畏
懼,擺出最能應付眼前局面的陣勢,迎戰強頑的敵人。
    寇仲和麻常的騎兵趁敵人尚未部署停當的空隙,從營地左右兩側翼營的兩個出口開
出,佈陣在楊軍兩翼處,形成進可攻退可守,充滿機動性的威脅力,與楊軍的全守勢像
日月般互相協調,互相輝映。
    寇仲率一千精騎布軍於楊公卿右翼,心神晉入井中月的境界,冷眼瞧著秦軍和程軍
的推進和接近。慈澗城上郭善才率的守城軍則準備就緒,投石機和箭弩車嚴陣以待,若
楊軍不敵,在有秩序的情況下退返營地,他們將可發揮龐大的支援力量,如若被敵人殺
得亂成一團,當然是另一回事。
    在這兩方人馬逐漸接近的一刻,戰場的氣氛就像一條繃緊的弓弦,大戰一觸即發。
    秦叔寶三人昨晚沒有吹牛皮,唐軍確為一支訓練有素的精兵,只看其推進的陣勢法
度,能陣間容陣,隊間容隊,隅落相連,整而不亂,人人步伐一致,生出千軍萬馬推進
的氣勢,已足可寒敵之膽。
    戰鼓聲中,敵方兩軍推進至二千步的距離。中軍傳出號角聲,顯示羅士信的中軍開
始推進,配合秦、程兩軍的迫近,形成對王軍更大的壓力和威脅。
    寇仲卻是夷然不懼,自天明前的一個時辰,李世民主力軍陸續抵達,羅士信的先鋒
軍於此一個時辰而使動員護駕,防止他們的突襲。
    到現在足近三個時辰,不但睡眠不足,辛勤勞苦,且尚末吃早飯。而楊公卿的軍隊
雖輪番挖壕設防,但工事在三更前完成,有足夠的休息。現在是以養精蓄銳飽餐之兵,
對付對方既疲且餓之旅,只要擋得住他們首輪攻勢,對方鋒銳一失,他寇仲就可趁機占
便宜。
    現在是以守代攻,時機至時,會轉為以攻代守,等若由「不攻」變「擊奇」,兵法
刀法,實無二致。
    鼓聲驟急。
    秦程兩軍同聲發喊,由緩步變成急步,隨著鼓聲的節奏,從兩翼殺至,登時風雲色
變,戰意橫空。
    當兩軍衝至八百多步的距離,號角再起,後方各奔出一隊近二千人的騎兵,繞往外
側,從大外檔配合步卒殺來,蹄聲起落,轟傳整個平原,聲勢駭人。
    敵陣大後方的李世民主力大軍停止入寨休歇的行動,轉左木寨前的平野佈陣,只看
高起隨風飄舞的帥旗,便知李世民大駕已臨,為己方兵馬助威。
    寇仲仰天長笑,道:「是時候哩!吹號!」
    麻常的一千騎兵應號聲往寇仲佈兵處馳來,慈澗城則中門大開,降下吊橋,衝出商
子守兵,在營內箭樓和壕沿處佈防。
    喊殺聲加強,擂鼓趨急,敵軍從急步轉為急奔,像兩股潮水般,憑盾牌兵在前掩護,
衝鋒陷陣而至。
    敵騎則從左右外檔向己陣兩翼衝刺。
    慈澗的會戰終拉開戰幔。

                  ※               ※                 ※

    經徐子陵以長生氣為玲瓏嬌療傷近一個時辰,玲瓏嬌內傷盡愈,只低聲說句謝謝,
接著沉默起來,似有滿懷心事。
    徐子陵望向闊羯伏屍處,重創他的是自己,殺他的卻是含恨反擊的玲瓏嬌。大明尊
教的人壞事做盡,闊羯是咎由自取,死有餘辜。
    此時他對玲瓏嬌的身世已猜到七、八成,知她不願向自己吐露心事,又忍不住心生
憐意,問道:「姑娘一向獨來獨往,行蹤隱秘,他們能綴上你很有本事,故姑娘須加倍
小心提防他們還有後著。」
    玲瓏嬌冷哼道:「他們只因猜到我會去見寇仲,故能伏在營地外等我,下趟他們休
想再有這機會。」
    接著語調轉為溫和,瞟他一眼道:「我們到樹林內說兩句話好嗎?」
    她的語氣帶點請求的意味,徐子陵不忍拂其意,點頭答應。
    兩人在密林邊沿各挨一樹坐下,林外炎陽似火,照耀大地,他們卻躲在濃蔭底下,
感受林木內清涼濕潤的滋味。
    玲瓏嬌打開話匣,卻心不在焉的問道:「為甚麼會這麼巧的?」
    徐子陵知她有心事,且在猶豫應否向他透露,口上答道:「我正要去找寇仲,姑娘
則是剛見過他,所以會碰個正著。」
    玲瓏嬌露出一個心力交瘁惹人憐愛的表情,輕搖螓首道:「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
裡早注定了,因為娘在另一個世界庇佑我。唉!愛上一個人是否會很辛苦的,愛可以令
人很疲累啊!」
    徐子陵心中一震,應道:「對這方面我體驗不深,沒有能力為姑娘解答這問題。」
    玲瓏嬌朝他美目深注的瞧來,肅容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但只許你一個人知道,
不准告訴寇仲。」
    徐子陵心中再震,曉得她看上的男子正是寇仲那小子。
    苦笑點頭道:「若是有關姑娘的私隱,小弟可否免涉此事?」
    玲瓏嬌兩眼微紅,垂下頭去,以蚊蚋般的微細聲音道;「你猜到那人是誰啦!我感
到他有點歡喜我,可是縱歡喜又如何?他和宋家小姐有婚約,宋家又一向排斥外族,為
此無論我要吃甚麼苦,我絕不能令他為難,損害他的事業。我本還不捨得離開他,但現
在王世充指使邪教的叛徒來殺我,我和王世充已一刀兩斷,須立即離開。」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他尚是首次聽到一位女子吐露心聲,坦言愛上另一男子,更
深切感受到她暗戀近乎自虛的矛盾和痛苦!而她是如此嬌俏可愛,不由憐意大生。道:
「姑娘怎知是王世充指使人來殺你?」
    玲瓏嬌狠狠道:「前天我和王世充大吵一場,我一直當他……唉!我不願說哩!只
有他才清楚我在甚麼地方。念在娘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我很累,只想立即趕回家鄉,
再不理任何事。」
    接著長身而起,微笑道:「寇仲和你是我見過的漢人中最好的,是真正的英雄好漢。
你們要小心大明尊教,聽說他們新一代裡終有人練成悟破《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獲封
為新一代的原子。你和寇仲已成他們的死敵,以他們一向的行事作風,會千方百計,不
擇手段的來害你們。我說了出來舒服多哩!謝謝你!告訴寇仲人家回龜茲啦!」
    言罷飄進林內深處。
    徐子陵起立叫道:「誰是大尊?」
    玲瓏嬌道:「是一個叫修古司都的回紇人,乃偷走波斯明尊教秘典逃來東方的『魔
王』哲羅的得意傳人,更是東方邪教第一個勘破智經的人,你們若遇上他,絕不可輕敵
大意。」
    看著她窈窕嬌小的背影沒進樹林深處,徐子陵頹然坐下,苦戀的滋味,他比任何人
更清楚。

                  ※               ※                 ※

    領著十多名手下小將從城內策騎馳出,指揮布在營地的大半手下由南翼出口衝出,
列盾箭陣迎擊從另一邊衝刺過來的敵騎,今楊公卿可集中全力,應付左右兩路衝鋒而至
的敵兵。
    羅士信中軍鼓聲一變,不但全軍加速前進,二千騎兵更從後衝出,望著寇仲的騎隊
中段切去,若寇仲的騎隊給從中切斷,變成首尾難顧,在敵人多出一倍的強勢兵力下,
動輒會全軍覆沒。
    雙方各展奇謀,就像高手對壘,憑的不但是武力的強弱,更講誰的戰略較為優勝。
    喊殺聲搖撼整個戰場。
    楊公卿陣中千箭齊發,掠過長空,飛蝗般漫天遍野的往秦、程兩軍射去。營地餘下
的近千守兵把投石機推往楊軍陣後,蓄勢待發,只要羅士信的中軍移至投擲的範圍,十
多座投石機將可對敵人造成龐大的傷亡,重達數十斤的巨石,並非盾牌和盔甲所能抵擋
的。
    寇仲一馬當先,一支支勁箭從射日弓連珠發放,箭無虛發下,射透敵人的戰甲,中
箭者帶著一蓬血雨往後拋擲下馬,擋者披靡。
    他無論刀法箭術,都是在戰場培養至大成的境界,刀法是兵法,回到戰場,如魚歸
大海,鳥翔晴空。
    他的心靜如井中之月,完全把握到戰場上遠至每一角落的形勢,更清楚若給距離只
九百多步的敵騎截著,那由羅士信中軍衝來的二千敵騎肯定可把己隊攔腰切斷及衝散。
    關鍵處在於己隊能否一下子將敵隊擊潰,突破對方的阻攔,在羅軍騎兵切至前衝往
敵陣右方空處,那時將可直接威脅到後方李世民的大軍。
    敵騎盲目的向寇仲還箭,只能射越雙方間大半的距離,便力盡墮往草原上,可是已
有十多人中箭墮斃。
    寇仲狠下心腸,到雙方距離只餘六百步許,再疾往敵騎發箭,一時人仰馬翻,累得
後面衝來的敵騎紛紛被阻失蹄,亂成一片。
    騎隊前陣的潰亂,波浪般影響和蔓延至全隊,再不成隊形,而是往兩旁散開。
    隨在寇仲身後的騎兵見主將如此厲害,箭法如神,只憑一人之力重創對方,直比天
兵神將,立即士氣大振,氣勢如虹,人人在馬背上彎弓搭箭,敵人甫入射程,同時箭雨
齊發,令散亂的敵人更是潰不成軍。
    寇仲往箭筒摸去,摸了個空,左右各二的四個箭筒一百二十枝箭矢全部射光,狂喊
一聲,拔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一夾馬腹,勇不可擋的躍過一匹倒斃戰場上的戰馬,便
闖進敵騎陣內。
    在戰場上,甚麼誘敵惑敵的招數全是兒戲笑話,每一刀劈出均講求效率,以硬碰硬,
力強刀快者勝。
    「噹」!
    一名敵人給他連人帶槍,劈得拋離馬背,硬被他以重手法震斃,一招都擋不住。
    寇仲展開刀法,見人便斬,手下無一合之將。隨在身後的手下配合他無堅不摧之勢,
正面狂撼失去陣勢的敵方騎隊,殺得敵騎人仰馬翻,往四外潰散。
    此時羅軍援騎仍在七百步外奔來,由於敵我兩方騎隊正在混戰的當兒,無法發箭,
只能衝過來作近身交鋒。
    麻常乃楊公卿愛將,身經百戰,見狀知寇仲的一千騎兵足可應付變得七零八落的敵
騎,忙領一千手下,離開大隊改往羅軍援騎迎去。
    寇仲此時重整隊形,不再追擊潰逃的敬騎,也轉往援騎殺去。
    在中軍指揮全局的羅士信大吃一驚,想不到在寇仲指揮下敵軍可強悍至此,若讓麻
常的騎兵迎頭截著己軍,寇仲再來個攔腰衝擊,己軍勢遭先前隊伍的同一命運,影響整
個戰局,忙下命令,中軍改攻為守,停止推進,又吹號命騎兵撤回中陣。
    正抵禦不住全力進攻的秦軍和程軍的楊公卿,見狀大喜,原本準備迎擊羅士信中軍
的投石機改變目標,開始發射,投在兩側攻來的敵軍。
    人命在戰場上變得不值半個子兒,雙方不住有人喪命或受傷,卻沒人理會,戰事無
情的繼續下去。
    看著敵騎退回己陣,寇仲暗叫可惜,若依剛才形勢發展,他說不定可重創戰場上的
唐軍,麻常此時來到他旁,騎隊重整陣勢。
    麻常興奮的道:「我們立即回師夾擊,定可把敵人殺個落花流水。」
    寇仲往最接近的正和守在營地外楊公卿展開激戰的秦叔寶大軍凝神望去,微笑道:
「老秦果然是精通兵法的人,不要看他們似不顧一切的對楊公狂攻猛打,事實上他已作
好準備,隨時可分出大半兵力迎擊我們。且我們若敢進攻他們,他們只要能頂一陣子,
羅士信會率大軍從後壓來,恐怕最後只有你和我或可逃回去。」
    麻常細察敵陣,點頭同意道:「少帥真冷靜,他們後方的軍隊確在開始後撤佈陣。」
    話猶末已,號角聲起,秦、程兩軍開始有秩序的緩緩後撤,死傷者均被抬走,而羅
士信的中軍則往前推進,重整隊形的兩隊騎兵分佈兩側,若楊公卿乘勢追擊,又或寇仲
想來個攔腰突襲,羅軍均有足夠能力應付。
    佈陣在戰場以北的寇仲在馬上伸個懶腰,從容道:「今天戰事完畢,此戰將可大振
我軍士氣,亦可教李小子不敢視我寇仲如無物。」
    麻常全神留意敵人的退卻,心悅誠服的道:「如我們真能刺殺王世充,由少帥取而
代之,李世民今仗必敗無疑。」
    寇仲苦笑道:「在慈澗刺殺王世充,你不是說笑吧!洛陽的守將全是他的人,甚麼
事都待回洛陽才說吧。唉!希望不用回洛陽便把事情解決。只要能在這裡狠挫李世民,
他的東征大計將會完蛋大吉,恐怕他連王位都不能保任。若李淵一怒下改派李建成代替
他,那天下更將會是我寇仲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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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戰場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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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於黃昏時份抵達慈澗,王世充的大軍二萬五千人陸續進駐,紮營於城池兩側,
另一邊的李世民則在羅士信的木寨外,亦即昨天寇仲和楊公卿遙窺敵營虛實的高丘另立
一寨,兩寨互相呼應。
    此時雙方均為加強營寨的防禦工事忙個昏天黑地,徐子陵在營寨中軍營入口報上來
意,守門衛士立即飛報正在帳內與王世充及諸大將密議的寇仲,寇伸大喜出迎。
    兩人在寨門碰頭,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徐子陵環目一掃,見遠近守軍目光無不集中到他兩人身上,低聲道:「我們到外面
說話。」
    寇仲一把摟著他眉頭,朝營外走去,道:「我今天剛小勝一場,殺敵近千之眾,今
王世充那老狐狸高興得合不攏嘴。我現在愈來愈有把握可擊退李小子,若你肯來助我,
此仗將更添勝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今趟來不是助你打仗,而是另有要事。唉!對李世民你千萬不
可輕敵,否則我下趟來會是為你收屍。」
    寇仲無奈道:「我也知道陵少你老人家不會回心轉意,只是忍不住說出心中的願望,
沒有你在旁說笑胡吹,日子真的很難過。一世人兩兄弟,卻要這麼各走各路的,確是造
化弄人。你不是扮司徒福榮去騙池生春嗎?為何還能抽空來探小弟?」
    徐子陵苦笑無言。
    寇仲一呆道:「不是又來勸我退出爭天下吧?」
    徐子陵哂道:「我才不為此費唇舌,你這冥頑不靈的傢伙,來吧!」展開腳法,往
北馳去。
    寇伸大笑道:「我們好久沒比拚過腳力,看誰跑得快一點。」
    追在徐子陵背後,兩人一前一後疾掠如飛,流星般投往兩邊營地燈火不及的暗黑深
處,當徐子陵奔上離兩方營地足有三里遠的一座小山崗上,倏地立定。
    寇仲來到他旁,笑道:「好小子!只差那麼一點點,就是追不上你。」
    徐子陵欣然道:「我也撇不掉你。」
    寇仲探手搭上他眉頭,用力摟個結實,指著李世民的營地道:「唐軍訓練的精良、
紀律的嚴明,是我在中土從未遇過的,明天我將會與李小子在這廣闊的戰場上拚個你死
我活,看看他縱橫無敵的玄甲天兵厲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說剛勝他一仗嗎?為何又說得像尚未與李小子交手的樣兒?」
    寇仲歎道:「今天我只是和老秦老程的先鋒軍交戰,且勝來僥倖,全因羅士信新降
李世民,急於立功下便宜了小弟。」
    徐子陵岔開道:「老跋仍未來找你嗎?」
    寇仲笑道:「他去會初戀情人,怕怎都要纏綿一段日子,哈!希望他不會被柔情感
化,放下偷天劍過其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就好哩!」
    徐子陵笑罵道:「原來你這小子既自私又不安好心,老跋肯為一個女人安定下來,
你該為他高興才對。」
    寇仲歎道:「你該知我在說笑。老跋是怎樣一個人,你和我最清楚。哈!少說廢話,
陰小子那古怪傢伙有否到長安尋池生春的晦氣?」
    徐子陵臉上蓋上陰霾,頹然道:「仍沒有他的影蹤,教人擔心。」
    寇仲道:「這種事擔心是沒有用,只好期望他吉人天相。你今趟來究竟有甚麼重要
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難盡,坐下再說。」
    兩人席地坐下,徐子陵凝望左遠方處燈火耀空的慈澗城,淡淡道:「我在長安碰上
石之軒,還與他交過手。」
    寇仲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一五一十把到長安後的遭遇詳細說出,最後道:「若待石之軒傷勢盡愈,我
或你遇上他必死無疑,石之軒魔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祝玉妍比之他仍有一段距
離。」
    寇仲思索道:「這個當然,否則祝玉妍就不用使出自殺招數『玉石俱焚』,你最熟
悉石之軒,究竟有否尋出破他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搖頭道:「我只覺略有頭緒,卻不敢肯定是否有效,問題是他的幻魔身法和
不死印結合為一,根本無隙可尋,無虛可乘。」
    寇仲斷然道:「我才不信他真能變成無法擊敗的惡魔,只要是人就有弱點,例如祝
玉妍的玉石俱焚能重創他。現在他內傷末愈,更可能因與你激戰牽動內傷,此實殺他的
千載一時之機,兼且我們曉得他藏身何處。」
    徐子陵狠狠盯他一眼,沉聲道:「你可以分身嗎?」
    寇仲目光投往李世民營地,道:「若我的兄弟徐子陵有難,我寇仲甚麼都可以拋開。」
    徐子陵道:「事有緩急輕重,你這樣離開如何對得起楊公卿,況且我再回長安會化
身為司徒福榮,暫時該沒有危險。」
    寇仲頹然道:「說得對。我確該看看這裡戰況如何發展,才能決定何時抽身回到長
安和你聯手宰掉石之軒,一了百了。一日不除石之軒,必後患無窮。」
    徐子陵又把遇上玲瓏嬌被羊漠和闊羯兩人追殺,他出手救助之事說出來,當然略過
玲瓏嬌的心事不提,緊守承諾。
    寇仲呆住半晌,才道:「她回家也好,表示她終看破王世充猙獰的真面目。這麼說
大明尊教的人已抵洛陽。他娘的,新的原子會是誰,不會是玉成那傻子吧!」
    徐子陵道:「我絕不希望你猜中,但機會卻很大。玉成的資質你和我都清楚,根基
更是好得沒有話說。此事真令人頭痛,你不但要小心大明尊教,且要小心楊虛彥,我和
侯希白均猜他公報私仇的已奉李淵之命來行刺你。」
    寇仲哂道:「我會怕他嗎?」
    徐子陵道:「勿要托大,在正常情況下他當然奈何不了你,可是若慈澗失利,你們
被迫退返洛陽,然後李世民大舉攻城,你仲少久戰力疲下,養精蓄銳的楊小子將有可乘
之機,別忘記他得傳石之軒的幻魔身法,又是第一流的刺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慈澗此仗,我是不會輸的。」
    徐子陵語重心長的道:「不要過份自信,因問題可能會出在王世充身上。要說的都
說完哩!我還要去見李世民。」
    寇仲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聳肩道:「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魔門的勢力在他家內生根,大家一場老友,
在情在理我好該給他一個警告,對嗎?」
    寇仲苦笑道:「陵少想出來的,會錯到那裡去。唉!若我跪下來求你,你肯留下來
助我勝此一役嗎?然後大家開開心心的去算計石之軒,聯手破他娘的甚麼不死幻。長生
對不死,大家應是旗鼓相當,但我們的兵力卻是他的一倍,合共兩條好漢。」
    徐子陵轉身沒好氣的道:「你會這樣做嗎?」
    寇仲哈哈笑道:「當然不會。現在老子有頭有臉,哈!有甚麼好笑的,去找你的李
小子好朋友吧!」
    徐子陵斂笑淡然道:「告訴我?你是否真的想成為另一個楊堅,一統天下後做皇帝?」
    寇仲深深凝望著他,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可否答過這問題後,你再不會懷疑我。
我可對任何人說謊,卻絕不會騙我的好兄弟徐子陵。我對做皇帝半丁點兒興趣都欠奉,
但一統天下使百姓過太平日子,卻是我肯付出性命作為代價以追求的夢想。兵法就是刀
法,對我寇仲來說,武道的最高體驗正是身體力行的以武力去換取天下的太平,我確信
對得住自己的良心。若師妃暄挑選的是我而非李小子,子陵就不用這麼為難。」
    徐子陵苦笑道:「好小子,終忍不住吐露內心的不滿。如你大哥的目標只是希望天
下太平,那一切都好商量,你奶奶的!」
    寇仲一把摟著徐子陵眉頭,微笑道:「最真心的那一句,就是我寇仲要贏,不但要
贏眼前慈澗一戰,還要爭天下的每一場戰爭,就像老跋以戰養戰式的修行。當我一統天
下,建立霸業的一刻,便是功德完滿的一刻。那時得煩子陵去請妃暄仙子下山來給我們
挑他娘的一個皇帝出來,這方面她可比我們兩兄弟在行得多。」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希望你不是給勝利沖昏頭腦,尚未與李小子交手,就一副勝
券在握的樣子。李世民非一般庸手,至少在駕御將領一項上遠勝過你,至於兵法戰略,
就要打過此仗始可分明。」
    寇仲放開徐子陵,正容道:「兄弟!去吧!大家永遠是兄弟。我是絕不敢輕敵的,
李小子的厲害,我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寇仲回到營地,心中仍想著徐子陵,也有點後悔,他尚是首次對徐子陵說這麼重的
話,因為徐子陵在這時刻去見李世民,今他心裡很不舒服。現在這不舒服的感覺已煙消
雲散,遂較能體諒徐子陵的矛盾和苦衷。
    他比任何人更明白與他關係比兄弟更親近的徐子陵,他有著悲天憫人,時刻為天下
蒼生著想的好心腸。若非為了他寇仲,徐子陵說不定會全力助李世民統一天下,至乎登
上皇位,完成師妃暄對李世民的期待。可是因他與李世民在爭霸路上的衝突,徐子陵唯
一可做的惟有置身事外,他內心的痛苦和矛盾可想而知。
    若現在他寇仲仍是無掛無牽,則一切好辦。可惜他已是泥足深陷,欲退不能,少帥
軍、楊公卿和他的將士,宋缺的支持和期望,都是他既拋不開也不願捨棄的,何況李世
民現在仍非是李淵的繼承人。
    剛踏入寨門,麻常迎上來道:「王世充著少帥立即去見他,他在城樓上。」
    寇仲心中暗歎,心忖這老狐狸今趟不知又要弄甚麼花樣。

                  ※               ※                 ※

    李世民摒退左右,當寬廣的帥帳內剩下他和徐子陵兩人,他拉著徐子陵的手在帳心
席地坐下,然後放開他的手欣然道:「他們差點要抗命不肯離開。因為怕你是為寇仲來
行刺我,哈!徐子陵是甚麼人?他們太不瞭解。今晚我們定要談個痛快。」
    徐子陵心中浮現李世民手下諸將長孫無忌、尉遲敬德、龐玉等人離帳時的不情願表
情,苦笑道:「剛才我和寇仲分手時,他臨別的贈言是大家永遠是兄弟,其含意是無論
我怎樣對待他,甚至出賣他,他仍當我是兄弟。」
    李世民哈哈笑道:「徐子陵會出賣朋友?我李世民第一個不相信。子陵今趟遠道而
來,分別見寇仲和小弟,究竟有甚麼急迫的事。」
    徐子陵把侯希白的話轉述,最後道:「你的老爹已完全被別有居心的女人和小人所
蒙蔽,視你為楊廣而李建成為楊勇,再沒有甚麼道理可說,世民兄可有甚麼打算?」
    李世民默然片晌,歎道:「想不到魔門手段如此厲害,哼!不過天下一日末統,我
李世民尚有被利用的價值。唉!坦白說,我也不知怎辦才好,子陵對我有甚麼忠告?」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一天不回長安,沒有人可奈何你。」
    李世民一震道:「子陵是否暗示我須在關外自立呢?」
    徐子陵沉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除非世民兄有十足把握,否則回長安後
將陷於完全被動,任人漁肉的劣境:石之軒現在魔功大成,再無任何破綻,天下恐難有
能鉗制他的人。」
    李世民苦笑道:「實不相瞞,我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家族內的鬥爭,又或魔門的陰謀,
而是寇仲加宋缺而成的威脅,那是長安上下的噩夢,也是妃暄的夢魘,若不能趁宋缺北
上前徹底擊垮你兄弟的少帥軍,天下將重陷南北分裂的局面,那時突厥入侵,我們勢將
沒有反擊的能力。」
    徐子陵念道:「寇仲加宋缺。」
    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世民非是危言聳聽,我剛收到南方來的消息,宋缺正在嶺
南集結兵力,俚僚的戰士加上宋家的子弟兵,兵力可達十萬之眾。估計召集和裝配需時
兩至三個月,還須另加三個月至半年的訓練和演習,那時宋缺會親率大軍東來,若再加
上寇仲和他的少帥軍,天下誰能攖其鋒銳。」
    徐子陵皺眉道:「宋缺開始動員?」
    李世民道:「所以我只餘頂多半年許的時間攻打洛陽和平定北方,否則誰都無法逆
料未來的變局。」
    徐子陵苦笑道:「宋缺加寇仲,唉!世民兄對宋缺這個人瞭解多少?」
    李世民歎道:「此人雄材大略,學究天人,不但是精通兵法的統帥,更是對天下山
川形勢有深刻認識的人,在戰場上則是無敵的猛將。手下更視他如神明,對他忠誠方面
沒有人敢懷疑。若再有寇仲輔他,將如虎添翼,在戰場上與他們交鋒,誰敢誇口有勝算。」
    徐子陵苦笑道:「寇仲說過他只有爭霸天下,讓蒼生安享太平的興趣,卻無當皇帝
的野心。唉!我怎麼說才好。」
    李世民默默凝視著他,好一會忽然問道:「我們的關係弄成現在這樣子,是否起因
於秀寧?」
    徐子陵啞口無言。
    李世民無奈地道:「秀寧沒向我說過甚麼,是我自己回想當日的情況猜出來的。大
家本是好好,寇仲卻忽然拒絕我的提議,還要取賬簿離開,我和他的關係從此逆轉惡化,
現在還要在戰場上對決。假若有一天寇仲不幸命喪我李世民手上,子陵會怎樣對待我?」
    徐子陵平靜答道:「我會求秦王你讓我把他的遺體領走,帶回小谷安葬。」
    李世民歎道:「或者死的是我李世民,相信寇仲亦會善待我的遺骸,天下落在寇仲
手上,怎都勝過落在石之軒手上。」
    徐子陵明白他是因聽到李淵輾轉為魔門控制,故生出感觸,才會有這種說話。
    李世民又往他深深瞧來,輕輕道:「子陵可知妃暄返回靜齋前,曾到長安找我,與
我詳談近兩個時辰,對我作了很多有用的指示。」
    徐子陵湧起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滋味,就像師妃暄芳蹤再現人世,當然那非是實情,
只是因她下定決心再不出世,故而要與李世民見最後一面。
    艱澀的道:「妃暄有甚麼話要說。」
    李世民搖頭道:「她主要是問我關於我們李家的情況,唉!到現在我才明白,為何
上一輩的超卓人物,在碧秀心被石之軒害死後如此傷痛欲絕!因為眼前有妃暄這好例子,
誰能不被她高尚的胸懷情操,仿如天仙下凡的秀慧引起愛慕之心,可是愛意只能密藏在
心底下,不敢表露絲毫,怕對她冒瀆不敬。」
    徐子陵一震道:「世民兄!」
    李世民苦笑道:「這是我首次向人吐露心聲,因為小弟曉得子陵比任何人更明白我
的感受。哈!說出來後舒服多哩!」
    徐子陵欲語無言,在某一程度上卻感到自己的幸運,至少他曾和這動人的仙子試過
「師妃暄式」談情說愛的醉人滋味。
    李世民又道:「她走時說過一句奇怪的話,是關於你的。」
    徐子陵愕然道:「甚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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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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