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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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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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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外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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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缺的營帳非常講究,寬敞開闊如小廳堂,滿鋪繡上鳳凰旗的地氈,帳內一角擺著
兩張酸枝太師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張太師椅上,手捧茶盅品嚐香茗,見寇仲來訪,示意他在
另一張椅子坐下,親自為他斟茶,微笑道:「為何不早點休息,明天到陳留後會忙得你
透不過氣來。」
    寇仲接過茶盅,淺喝一口熱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剛送走跋鋒寒,這是他一貫
行事的作風,說來便來,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獨行的豹子,不喜群體的生活。」
    宋缺沒因跋鋒寒不告而別有絲毫不悅之色,反欣然道:「本人雖是宋閥之主,但心
中歡喜和懷念的仍是獨來獨往的滋味。少帥是否有話要說?」
    寇仲頹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錯愕,旋又啞然失笑,有感而發的道:「世人誰個心內沒有負擔痛苦,即
使最堅強樂觀的人,也會為過往某些行為追悔不已,更希望歷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
一個改過的機會,可惜這是永不可能實現的,人生就是如此,時間是絕對的無情。」
    寇仲訝道:「閥主心內竟有痛苦的情緒?」
    宋缺英俊無匹的臉容露出一絲充滿苦澀的神情,柔聲道:「生命的本質既是如此,
我宋缺何能倖免?所以如可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理想和目標,有努力奮鬥的大方向,其他
的事均盡力擺在一旁,會使生命易過些兒。」
    寇仲感到與這高高在上的武學巨人拉近不少的距離,坦然說出心內感受,道:「我
在戰場上兩軍對壘的時刻,確可晉入捨刀之外,再無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槍,
胡思亂想會突然來襲,令我情難自禁。」
    宋缺回復古井不波的冷靜,朝他瞧來,眼神深邃不可測度,淡淡道:「說出你的心
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諒我的行為!唉!怎說好呢?她不願嫁給我,她……」
    宋缺舉手截斷他的話,單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別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這句話,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說沒有,是欺騙閥主,不過我一
直堅持著,從沒背叛過致致,我是真的深愛致致,不想傷害她,可惜現實的我卻是傷害
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這已非常難得,誰能令少帥心動?」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稱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語,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曉得永遠得不到的女人,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兩句話。」
    寇仲愕然道:「閥主難道亦有這方面的遺憾嗎?」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鬢髮在燈火下銀光閃閃,像訴說別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
豈會完滿無缺?天地初分,陰陽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圓滿的情態。陽進陰退、
陰長陽消,此起彼繼,追求的正是永不能達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間如是,常人苦苦追
求的名利富貴權力亦不例外,最後都不外如是。」
    說到最後的「不外如是」,顯是有感而發,沉緬在某種無可改變的傷感回憶中。
    寇仲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帥是否想問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後仍只不外如
是,為何仍支持你大動干戈,爭霸天下?」
    寇仲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問題,另一個問題是想問關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為
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為何你想知道?」
    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閥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當然必是不凡的女子,
我雖沒緣見過碧秀心,卻可從石青璇推想她的靈秀,這才忍不住好奇一問,閥主不用答
我。」
    宋缺目光落往掛在帳壁的天刀,搖頭道:「不是秀心,但我確曾被她吸引,若非她
為石之軒誕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絕不放過石之軒那蠢蛋。哼!不死印法
算是甚麼?只不過是魔門功法變異出來的一種幻術,還未被老夫放在眼內。我在嶺南苦
候石之軒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軒太沒種!」
    寇仲聽得肅然起敬,石之軒曾親口向徐子陵說不死印法是一種幻術,而從沒有和石
之軒交過手的宋缺卻能如親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說破不死印法的玄虛,高明到令人難以
相信。可見宋缺已臻達武道的極致,從蛛絲馬跡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奧妙。
    忍不住問道:「聽說慈航靜齋有本叫《慈航劍典》的寶書,寧道奇未看畢即吐血受
傷,閥主不為此心動嗎?」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軀微顫,好半晌神情才回復過來,苦笑道:「因為我不敢
去,不是怕翻看劍典,而是怕見一個人。」
    寇仲愕然道:「天下間竟有人令閥主害怕?」
    宋缺歎道:「有甚麼稀奇,你不怕見到尚秀芳嗎?」
    寇仲一震道:「原來能令閥主動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沒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話題上,道:「傳言誇大,豈可盡信。老夫第一個
不相信寧老會因看《慈航劍典》受傷,知難而退卻是事實。劍典由地尼所創,專供女子
以劍道修天道,秘不可測,陽剛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機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奧難解,
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動輒走火入魔,寧老能懸崖勒馬,非常難得。」
    寇仲興致盎然的問道:「據傳寧道奇當時是要上靜齋挑戰梵清惠,我不信實情如此,
寧道奇是那種與世無爭的人,怎會四處鬧事?」
    宋缺別過頭來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煩惱,對嗎?」
    寇仲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說及這些引人入勝的事時,其他的就給置諸腦
後。」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資格和李世民爭天下的人,寧老到靜齋只因想和清惠談
佛論道。解鈴還須繫鈴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須由你想辦法解決。還有其他事
嗎?」
    寇仲壓低聲音,沉聲道:「只要能奪取漢中,我有個不費吹灰之力攻陷長安的秘
法。」
    宋缺動容道:「說來聽聽!」
    寇仲把楊公寶庫的秘密一五一十說出來,最後道:「只要我們出其不意,城內城外
同時發動,攻李淵一個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內控制長安。」
    宋缺雙目精芒閃閃,神情卻比任何時刻更冷靜沉著,緩緩道:「你比我更清楚長安
城內的情況,照你看我們須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時間內攻佔長安。」
    寇仲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陽,關中空虛,頂多三萬精銳,我們便有收拾李淵的能
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沒聽到他最後兩句話,露出深思的神色,搖頭道:「你極可能低估長安的防
御力,楊廣那昏君因怕手下謀反,更怕手下開門揖敵,所以不但在城內廣置關壘,城門
更是關壘中的關壘,即使你在城內發動攻擊,一時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門。且李
淵為防李世民背叛,長期在長安附近駐有重兵,可隨時開入城內,唐宮更是三座都城中
最堅固難以攻克的宮城。照我看必須把兵力倍增至六萬人,始有機會在一晚工夫在城內
建立堅強的據點,寸土必爭的巷戰尚要多費幾天時間,勝利絕不容易。」
    寇仲佩服的道:「閥主想得比我謹慎周詳。」
    宋缺微笑道:「原因在你慣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過現在既有老夫助你,何須
冒功虧一簣之險。既然有此攻陷長安的妙計,老夫將重新部署攻防的策略,分配人手以
牢牢把李世民的大軍牽制在洛陽,而攻打漢中的事必須秘密進行,到李世民曉得漢中失
陷,生出警覺,長安城已是烽煙處處,再沒有人能改變李唐覆滅的厄運。」
    寇仲謙虛問教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呢?」
    宋缺啞然失笑道:「你不是主帥嗎?竟來問我?」
    寇仲陪笑道:「那只是說給別人聽的,現在只有小子和你老人家,當然是由閥主話
事作主。唉!首領的生涯真不易過。」
    宋缺審視他片刻,油然道:「有三件事,須你親自去辦妥,不能假手於人。」
    寇仲恭敬的道:「閥主請吩咐。」
    宋缺拿起茶盅,神態悠閒的淺呷兩口,道:「寇仲!你可知老夫對你的鍾愛疼惜正
不住增加。論聲威,今天的寇仲不在我宋缺之下,而你懷著的仍是一顆赤子之心,在你
身上我察覺不到任何野心,這是沒有可能的,偏是你辦得到。你不怕我只是利用你,其
實是我自己要坐上帝座嗎?」
    寇仲莞然道:「多謝閥主讚賞。坦白說,做皇帝可非甚麼樂事,若閥主肯代勞,我
會非常感激。」
    宋缺大笑道:「休想我答應。」旋又正容道:「第一件事,少帥須立即趕返陳留,
向下屬宣佈我宋缺全力助你登上皇帝寶座,玉致則為你未來的皇后。不要小覷此事,實
是至關重要,不但可穩定軍心,更令權責分明,不存在誰正誰副的問題,只有將兩軍化
為一軍,同心合力,始能發揮我們聯手合作的威力。」
    寇仲道:「你老人家可否再考慮小子剛才的提議,那是我真正的渴望。」
    宋缺淡然微笑道:「自今以後,休再提起此事,當你成為一統天下的真主,瞧著萬
民在你的仁政下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甚麼個人的犧牲都是物有所值。」
    寇仲頹然道:「第二件事又如何?」
    宋缺道:「我之所以要你立即連夜趕回陳留,正因第二件事非常緊迫,返抵陳留後
少帥得馬不停蹄的直撲歷陽,說服杜伏威公佈全力支持你,只要他點頭,我們不費一兵
一卒即可控制大江,那時要攻襄陽,又或奇襲漢中,只是舉手之勞。當李世民聞信後,
只餘堅守洛陽一途,大利我們揮軍入蜀,攻陷關中。」
    寇仲點頭道:「我正有此意,請閥主吩咐第三項要辦的事。」
    宋缺道:「你要從秘道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進長安,繪製一卷長安全城最準確的關防
碉壘兵力分佈詳圖,供我作參考之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長安巷戰不容有失。如何
把我們的傷亡減至最輕,保存實力以應付李世民,關係到最後勝利誰屬的大問題。此事
必須你親去辦妥,即使身份暴露,我相信憑你的井中月仍可從容離開。」
    寇仲心悅誠服的道:「我確沒閥主想得這麼仔細周詳,三件事全包在我身上,絕不
會讓閥主失望。我回去交待兩句,立既返回陳留去!」
    宋缺仰天笑道:「好!這才像是我宋缺的未來快婿,其他的事你不用分神去理,老
夫自會在攻入關中之前,為你營造最優勝的形勢。」

    陳留守軍見寇仲突然從容歸來,舉城軍民歡欣若狂,宣永、虛行之、焦宏進、左孝
友、洛其飛、陳長林、高占道、牛奉義等迎他入城,百姓夾道歡迎,歡呼聲潮水般起伏,
氣氛像火一般熾熱沸騰。
    寇仲當然擺出親民的樣兒,以揮手和笑容回報視他如神明的居民,事實上連他自己
也不大明白,為何陳留全城會視唐軍為洪水猛獸?
    進入帥府外大門,宣永立即報告道:「收到徐爺的消息,他正和侯公子與一位姓陰
的朋友乘船逆運河北上的途中,隨時到達。」
    寇仲劇震停下,呻吟道:「我開始走運哩!沒有能有比這更好的消息,還尋回失了
蹤的陰小子。他奶奶的熊,你們可知李世民給我未來岳父擺擺姿態,就嚇得夾著尾巴溜
回洛陽了。」
    眾人在他身後停下,聞言爆出一陣喝采叫好的聲音,任誰都曉得宋缺大軍的駕臨,
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艱苦捱揍的日子終成過去。
    寇仲已在少帥軍成功建立起無敵的形象。而更重要的是,少帥軍對大唐軍再沒有絲
毫懼意,寇仲正是李世民的剋星。得來不易的勝利喜悅,深深感染著帥府前廣場上每一
位將士。
    寇仲喝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論功行賞,那等如說,每一個人都重重有賞,
既敘功,更賞錢,我寇仲不夠錢付,我的未來老岳會掏腰包,大家不信我亦該信他。」
    眾人起哄大笑,既因受贊歡欣,更因寇仲說的方式很有趣。
    虛行之拈鬚微笑道:「賞厚而信,刑重而必,古語有云,信賞必罰,故有賞必有罰。
兵書亦說『凡人所以臨堅陣而忘身,觸白刃而不憚者,一則求榮名,二則貪重賞,三則
畏刑罰,四則避禍難』。行之為我軍定下一套賞罰的制度,只要少帥點頭同意,即可論
功行賞,視過而罰,少帥明察。」
    寇仲大喜道:「行之確是算無遺策,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宣永等欲言又止,虛行之道:「少帥請移駕大堂。」
    寇仲心中暗歎,宋缺果是料事如神,少帥軍的將士正為皇帝的寶座憂心,因為位子
只有一個,論實力、身份、地位,宋缺均在他寇仲之上,所以若弄不清楚這曖昧不明的
情況,軍心會大受影響。而宣永等顯然曾討論過此事,所以聽得何愁大事不成一語,有
此反應。
    他曉得無法迴避這問題,正容道:「我還有一事公佈,宋關主決定全力支持我一統
天下,宋家軍就是少帥軍,異日我寇仲若有幸登上寶座,宋玉致便是我的皇后。」
    眾將士聞言所有擔憂疑慮一掃而空,歡聲雷動中簇擁著寇仲進入帥府。
    寇仲則是有苦自己知,在宋缺軍擊退李世民大軍前,皇帝寶座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
可是現在形勢大變,天下成二分之局,而他更有把握取得最後的勝利,做皇帝變成大有
可能,令他頓時感到問題的迫切性和壓力。在他心中最理想當然是可另挑賢者做皇帝,
他則功成身退,與徐子陵遇游天下,享受生命。問題是他不得不尊重宋缺的意向,而宋
缺表明只支持他登上帝座,而非另一個人。
    事情至此,別無選擇的餘地。

    帆船緩緩泊岸,終抵陳留。
    只看陳留守軍的氣氛情況,即曉得寇仲尚在人世,使城中軍民充滿勝利的喜悅和激
奮。
    碼頭和城牆上豎滿少帥軍的雙龍旗幟,迎風拂揚,軍容鼎盛,八面威風。令徐子陵
深切感受到少帥軍再非是在敵人佔盡上風的情況下掙扎求存的弱旅,而是能問鼎天下的
雄師。
    把守碼頭的軍隊列陣歡迎之際,城頭上擂鼓聲起,千多騎旋風般衝出城門,風馳電
掣的朝碼頭奔至,帶頭的當然是寇仲。
    三人再沒等待泊岸的耐性,飛身上岸。
    寇仲早躍下馬來,疾掠餘下的百許步距離,不顧一切的把徐子陵摟個結實,淚流滿
臉,大嚷道:「感謝蒼天!他待我們兩兄弟的確不薄,陵少終於回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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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道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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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府內堂,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陰顯鶴圍桌談話,陪座者尚有虛行之和宣永。
    弄清楚徐子陵那方面的情況後,寇仲大喜道:「又有這麼湊巧的,我正準備前往長
安,不過先要和老爹見個面。」
    轉向陰顯鶴道:「你老哥放心,懸紅尋找令妹的事包在我們身上,行之會盡量把事
情擴大。」
    虛行之欣然道:「只是舉手之勞,屬下會辦得行妥安當。」
    陰顯鶴道:「只是……」
    寇仲以笑聲截斷他道:「大家兄弟,我有銀兩就是你有銀兩,有甚麼好計較的。」
    宣永不解道:「少帥因何要到長安去?」
    寇仲把宋缺的提議道出,忽然發覺徐子陵臉色有異,訝道:「陵少有什麼問題?」
    徐子陵苦笑道:「待會與你說吧!」
    寇仲道:「沒有問題是不能解決的。不若你們先陪我到歷陽見老爹,然後齊赴關中,
途上還可以與我們的美人兒場主碰個頭說幾句私己話。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商秀珣應歡
喜見我們。」
    虛行之皺眉道:「繪製長安城內詳圖一事,可否讓侯公子代勞?」
    侯希白的妙筆名著天下,繪圖制盞,當然比寇仲在行。
    侯希白欣然道:「這一事就包在我身上。」
    寇仲微笑道:「行之不用擔心,我去後,宋閥自上持大肘,只要我能說動老爹傳信
天下,沈法興、蕭銑和林士宏等殘餘何足為患。李小子則因大雪封路,不能南下,封鎖
水道後,他只好在北方涯風雪。現在我們常務之急,不是南征北討,而是要訓練一支擅
長近身血戰的精銳,一矢中的攻佔長安,那時天下將是我們囊中之物,輪到洛陽變為孤
城,練軍的事由宣永負責。」
    宣永領命答應。
    陰顯鶴道:「何時起程?」
    寇仲笑道:「我本想待今晚出發,讓你們有機會和宋閥主見面,現在看到陰兄這樣
子,知老哥你再難久待,這樣如何?我們一個時辰後登船動程。」
    轉向徐子陵道:「有甚麼事,上船說如何?」
    徐子陵欲言又止,無奈答應。

    接著的一個時辰忙得寇仲昏天暗地,他要逐一與諸將說話,既要面授機,更要聽取
他們的意見,又得審閱虛行之準備好的諸般委任狀和卷宗,蓋草畫押,忙個不亦樂乎,
初嘗當皇帝的諸般苦處。
    虛行之道:「以雙龍作旗徽,是由占道和奉義提議,我們一致贊同,除少帥有其它
想法,否則行之認為該就此作實。」
    寇仲笑道:「人家說好,我怎會反對。哈!想不到我和子陵兩條揚州雙蟲,竟能蛻
變為龍,自到此刻我仍有不真實的感覺。」
    虛行之道:「宋閥主到步後,我們該如何與他合作?」
    寇仲微笑道:「行之似乎有點怕他,對嗎?」
    虛行之歎道:「宋缺出身顯赫,威名之盛,只有寧道奇能與之比擬,更是出名傲的
人,天下誰不畏敬?」
    寇仲道:「放心吧!行之可知宣佈由我當皇帝,玉致為皇后的事,是由宋缺主動提
出的。他還當著我吩咐手下聲明宋家軍就是少帥軍,務要使兩軍變為一軍,上下齊心。
這方面的識見,比起他老人家,我是望塵莫反。我們現在當務之急,首先是回復元氣,
在攻打關中前盡力鞏固領地,安內而後攘外。對南方諸敵的用兵,一概交由他老人家處
理,我們變成他的後援。物資會從嶺南源源不絕送往彭梁,再由水路支援遠征的軍隊,
當大江全在我們掌握中時,就是我們入蜀攫取漢中和奇襲長安的關鍵時刻,楊公他們的
性命絕不曾是白白犧牲的,每一滴血債都會得到討還。」
    虛行之鬆一口氣道:「少帥解釋清楚,我始放下心頭大石。可是仍不明白於此等時
刻,我國諸事待舉之際,少帥仍一意親赴長安?」
    寇仲挨到椅背,長長舒出一口氣,發呆片晌,目光迎向虛行之詢問的眼神,苦笑道:
「若要說得冠冕堂皇,我會說是想身歷其境掌握長安每一處虛實,以備計算將來激烈的
城內巷戰。若坦白的說,我是要暫離戰場,好輕鬆一下。不過若有人問你,行之最好提
供冠冕堂皇那個答案。」
    虛行之還有甚麼話好說的,只好答應。
    寇仲忽又興奮起來,道:「上兵伐謀,我事實上沒有偷懶,只要爭取老爹和商美人
站到我們這邊來,比在戰場連勝數場更管用。何況我今趟到長安只是打個轉,快則半月,
遲則一月,即回陳留,倘余兩個月的冰封安全期。」
    虛行之默思半晌,終露出欣然之色,點頭道:「下屬明白哩!少帥放心去吧!」
    寇仲待要談其他事時,陳長林旋風般衝進來,直抵寇仲帥座前,雙膝下跪,道:
「少帥為長林作主!」
    寇仲大吃一驚,離座把他扶起,道:「長林兄勿要如此,大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
的事,自會盡力相幫。」
    陳長林雙目湧出熱淚,悲聲道:「請少帥撥出一軍,讓我攻打昆陵。」
    寇仲和虛行之愕然以對,更大感頭痛。陳長林因與沈法興父子有毀家滅族的仇恨,
所以當他認為時機來臨,再沒有等下去的耐性。可是現在形勢複雜,寇仲不能為一些私
人問題,影響宋缺全盤作戰策略,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戰略目標,是攻陷大唐軍的心臟要
害大都長安,其他的事都要暫擱一旁。但寇仲又怎忍心拒絕陳長林,令他失望。
    寇仲迎上陳長林的目光,微笑道:「早前我說過,你老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去
找宣永商量,練軍的事加緊進行,先以昆陵為進攻目標,便把它當作是他娘的攻打長安
前的熱身戰。沒有人比長林兄更熟悉江南的情況,最好借我們現時的聲勢派人滲透昆陵,
收買和分化沈法興的手下將領。凡人均熱愛功利,貪生怕死,任誰都知沈法興非是我的
對手,所以肯定會搶著來歸附我們。他奶奶的熊!那我們就可免去攻城戰而只打場巷戰。
哈!一舉兩得,世上竟有這麼便宜的事!」

    徐子陵問道:「為何沒見無名?你竟捨得不把它帶在身旁。」
    寇仲反問道:「那為何又不見陵少帶陵嫂來讓我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子陵捨得離
開她嗎?」
    徐子陵沒好氣的道:「你的心情很好。不過你聽畢我即要告訴你的事,自會破壞你
的情緒。」
    寇仲駭然道:「不要唬我,我再承受不起另一個壞消息。」
    河風吹來,寒氣迫人。
    兩人在船尾憑欄說話,船是少帥軍的快速鬥艦,順運河南下,自赴大江,載徐子陵
到陳留的船則仍留在城外,船夫由少帥軍搞賞招呼。
    陰顯鶴和侯希白知道他們兩兄弟有要事商討,識趣的避往艙房。
    天上密雲厚重低垂,氣溫驟降,似是大雪即臨的景象。
    徐子陵頹然道:「妃暄曉得楊公寶庫的秘密。」
    寇仲失聲道:「甚麼?」
    徐子陵把曾告訴師妃暄寶庫有真假之別一事詳細道出。
    寇仲恍然道:「難怪你說會破壞我的心情。可是我仍然心情非常好,因為我有信心
師妃暄不是這種人,她是不會直接介入到戰爭去,製造更多的殺戮。」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石之軒說過,當天下之爭變成你和李世民之爭時,師妃暄再
沒有別的選擇,定會出手干涉。若她洩露寶庫的秘密,李世民會猜到我們全盤的部署,
設法反擊。」
    寇仲道:「他娘的!縱使知道又如何,頂多大家明刀明槍硬幹一場。不過我仍有十
拿九穩的把握妃暄不是這種人。陵少是關心則亂,屆時我們只要進寶庫看看,便會清楚
真相。」
    徐子陵把事實說出來,心中內疚大減。
    寇仲哈哈笑道:「讓我回答你先前的問題,現在我有專人侍候無名,服侍得它妥妥
當當。橫豎不能帶它入關中,所以把它留在軍中。嘻!你可知我們多了位可愛小妹子,
玄恕還對她相當有意思呢。」
    徐子陵訝道:「小妹子?」
    寇仲點頭道:「是個扮男兒的小妹子,此事說來話長,充滿奇異的因果關係,容後
從詳稟上,我已答了你的問題,輪到你告訴我石青璇的事。」
    徐子陵這才明白他的「不懷好意」,淡淡道:「我和石青璇似乎有點眉目,她答應
到靜齋拜祭她娘後,會來找我。」
    寇仲大喜道:「恭喜陵少,終於有著落哩!」旋又歎道:「我有個很苦惱的難題,
須你老哥幫忙動動腦筋解決。」
    徐子陵訝道:「你的好心情原來是假裝的,看來也跟美人兒有關吧?」
    寇仲苦笑道:「不要想岔,我的難題與眾美人兒沒絲毫關係,而是我不想當皇帝。」
    徐子陵一呆道:「你不是說笑吧!弄到今時今日的田地,你竟說不想當皇帝,你怎
樣向宋缺交待?怎樣向隨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交待?」
    寇仲毫無愧色的道:「所以我要勞煩你靈活的小腦袋,替我想個良策。見過李淵當
皇帝的苦況我還能不醒覺?做皇帝等若坐皇帝監,皇宮是開放式的監牢,我若真個做皇
帝,休想和陵少蹲在街頭大碗酒大塊肉說粗話,這樣的生活哪是人過的?我的理想和陵
少並無二致,就是但求百姓安定,而自己則過痛快的生活,即使我將來娶妻生子,就和
陵少你作鄰居,否則沒有你的日子教我如何渡過?」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此事恐怕沒有人能幫忙你,因為你沒有其他選擇。你現在只
能捨己為人,一心替天下萬民打算,而不應為自己打算。坦白說,在我心中,除李世民
外,最遮合做皇帝的人正是你這小子,因為我曉得你會竭盡全力為萬民謀求幸福,而外
族更因畏你而不敢入侵。」
    寇仲頹然無語。
    徐子陵沉吟道:「最大的問題仍在宋缺,你當皇帝,他的女兒成為皇后,那當然一
切沒有問題。可是若你臨陣退縮,沒有人可預測到他的反應。」
    寇仲道:「除此外,我們尚有兩項事情急需解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沉聲道:「第一道難題是李大哥,無論我們多麼不滿他不娶素姐另娶他人,他
總是我們的兄弟,而他正在長安,如若我們攻打長安,一時錯手把他幹掉,以後的日子
休想良心得安。」
    徐子陵皺眉道:「你是否想到長安後找機會見他呢?」
    寇仲攤手道:「當然有此打算,而最好的辦法是面對面的向他痛陳厲害,勸他立刻
李家。」
    徐子陵搖頭道:「他是不會聽的。李靖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我該清楚。」
    寇仲道:「還有一個辦法是攻城前把他和紅拂女先來個生擒活捉,以保他夫婦性命,
這要陵少你幫忙才行,再加上跋小子、侯小子、陰小子三大小子,該不太難辦到。」
    徐子陵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且穩妥一點,今趟到長安不宜驚動他,
免他為難。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已成李家死敵,與李世民更是勢不兩立。另一道難
題是甚麼?」
    寇仲露出愉悅神色,湊往他耳旁輕輕道:「我們橫豎探訪美人兒場主,何不為宋二
哥向商美人提親?」
    徐子陵失聲道:「你不是說笑吧?」
    寇仲正容道:「我怎會拿這種事說笑。現在時移勢異,商美人再不會視我們為洪水
猛獸,還樂得與我們親近。商美人既和宋二哥妾意郎情,我們只要把紅線牽一扯,自是
水到渠成!哈!還有比這更珠聯璧合的婚事嗎?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更是世家對世家,
高貴配一對,宋缺肯定不會反對。」
    徐子陵沒好氣道:「宋二哥和商秀珣只見過兩、三趟,何來郎情妾意可言?」
    寇仲哂道:「商美人的心性你該比我更清楚,若對宋二哥沒有興趣,哪會和他一碰
面就談個天昏地暗,地老天荒。唉!你還不明白嗎?這是唯一令二哥不用終生獨處於娘
埋身小谷的好方法,你有別的良策嗎?」
    徐子陵搖頭道:「可是我仍覺得不宜拔苗助長,否則弄巧反拙會把好事攪垮。」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山人自有妙計,我們暫不提親,卻要為他們的美好將來鋪橋
塔路,然後把他們弄到一塊兒,那時天打雷劈仍分不開他們。」
    徐子陵道:「你對別人的事總會有辦法,為何對自己的事卻一籌莫展?」
    寇仲苦笑道:「這叫當局者迷,所以要向你求教,你剛才提到石之軒,你最近見過
他嗎?」
    徐子陵把與石之軒先後三度相遇的情況道出,最後道:「希望我感覺是錯的,石之
軒再沒有任何破綻。」
    寇仲不同意道:「至少他不曾宰掉你這小子,是很大的破綻。事實上每個人都不能
例外,故強如石之軒、宋缺,總有他們的心障。」
    徐子陵訝道:「宋缺有破綻?」
    寇仲道:「我不知算否是宋缺的破綻。但他對妃暄的師尊梵清惠似乎有特別的感情,
因怕見她而不敢到靜齋翻閱劍典,這算否破綻?」
    徐子陵沒好氣道:「這和石之軒的破綻根本是兩回事。」
    太陽沒入運河西岸遠處山巒後,無力地在厚雲深處發散少許餘暉。
    寇仲忽然問道:「憑你靈異的感覺,有沒有信心助陰小子尋回他的小妹?」
    徐子陵茫然道:「我不是神仙,怎知道?」
    寇仲笑道:「在此事上我的靈覺比你厲害。因為我更明白因果相乘的佛門至埋。以
新收的小妹子為例,還記得當年我們陪商美人到襄陽嗎?途中小妹子想來抓我的錢袋,
我抓著她後不但沒怪責她,還送她一錠金子,所以她來向我通風報信,令我避過一劫,
這就是因果。你的巧遇陰小子,正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環,既有此因,定有彼果。所以肯
定你能從紀美人身上得到答案。」
    徐子陵點頭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兩人忽有所覺,同時仰首望天。漫空雪花,徐徐降下。
    寇仲張開大口,吞掉一朵冰寒的雪花,歡呼道:「二個月的決勝期,就由這刻開始。
當冬去春來,天下再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我寇仲的天下。徐軍師快給我動腦筋,讓我
避過被迫做皇帝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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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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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希白來到寇仲另一邊,欣然道:「雪會把天地同化為純白潔美的世界。咦!少帥
為何苦著臉?」
    徐子陵感受著雪花打在頭上的樂趣,笑道:「他正為要做皇帝煩惱。」
    侯希白啞然失笑道:「這是我等蟻民沒資格去煩惱的問題。」
    寇仲頹然道:「坦白說,這還不是最困擾我的煩惱,最令我傷心欲絕的,是宋玉致
永遠不肯原諒我!你兩位均是過來人,小弟的前輩,可否為我想想辦法。」
    侯希白正容道:「想女人原諒你,只有一個方法,就是做一件能令她感動至忘掉一
切的事,通常我畫幅畫,寫首詩便足夠有餘。」
    寇仲道:「我既不懂寫畫,更不曉吟詩,如何去感動她?難道把井中八法從第一法
耍至第八法,又或帶她去看我打仗,這都恐怕適得其反。」
    侯希白認真的道:「當然要對症下藥始能奏效,宋家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有
甚麼喜惡?」
    寇仲臉現愧色的道:「她是位堅持原則和理想,性惰倔強又溫柔多情的好女子,至
於她喜歡甚麼東西,嘿!小弟尚未在這方面下過什麼工夫。」
    侯希白不厭其煩查根究底地追問道:「那她有甚麼原則理想?」
    寇仲乾咳一聲尷尬道:「這純是一種感覺,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我其實是一知半解。
她因誤會我向她宋家提親是一項政冶陰謀,故一直不肯原諒我。而在宋家中她是主和派,
不願宋家捲入戰爭去。」
    侯希白呆看他半晌,苦笑道:「那你是否真的愛她呢?」
    徐子陵插入道:「起始時他或者立心不定,用情不足,但現在我卻肯定他是情根深
種。玉致小姐是個愛好和平、厭惡戰爭的人,有副悲天憫人的心腸,所以見寇仲好戰惟
恐天下不亂,心生反感。要她對寇仲的觀感徹底改變,只有一個辦法。」
    寇仲大喜道:「快說!」
    徐子陵淡淡道:「我只是隱隱感到有回天之法,但尚未能其體掌握,待想至透氣時
再告訴你吧!俗語有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你對她的愛是經得起考驗,她總
有原諒你的一天。」
    侯希白拍拍寇仲肩頭道:「子陵的話深含至理。我們會幫你想出最好的辦法,令宋
家美人對你回心轉意。」
    寇仲無助的道:「我全倚賴你們哩!唉!我的心矛盾和亂得要命,既想拋開一切去
見她,又怕惹得她反感。」
    徐子陵道:「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兒女私情擱置一旁,為取得最後的勝利做足
準備工夫。不要以為繪製長安城內的守禦圖是輕鬆的事,而是艱鉅的任務。李淵把重兵
駐於宮城後大門玄武門的禁衛總指揮所,要到那裡踩場子是沒可能的事。所以即使能在
城內發動突襲仍非必操勝券。最怕在佔領任何一道城門前,先被敵人擊垮,那時將不堪
設想。」
    寇仲道:「還記得當日我曾到劉政會的工部借研究建築為名,翻看躍馬橋一帶的屯
坊房舍圖嗎?在圖軸室內另有秘室,以鐵鎖封門,我曾問過劉政會裡面藏放什麼東西,
他答只有李淵批准,始可進入,所以他也並不知曉。照我猜,放的是辰安城的軍事佈置,
所以我們只要能到秘室順手牽羊,可省去很多工夫。」
    侯希白猶有餘悸道:「又要偷進宮城?那可不是說笑的!」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到皇宮偷東西當然難比登天,但外皇城卻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沒好氣道:「假設由秘道入宮,從出口摸往外皇城,是李淵守衛最森嚴的寢
宮,則到皇宮或外宮城分別何在?」
    寇仲道:「我屆時自會想到解決的辦法,我這小偷出身的人,偷東西比製圖在行。」
    徐子陵道:「夜啦!我們好好休息,醒來時應可抵鍾離。」
    寇仲歎道:「唉!我真的不願見美人兒幫主,她太傷我的心哩!」
    侯希白道:「現在的她只是個舉目無親、孤伶無助的可憐女子,就該原諒她和好好
待她。」
    寇仲沒精打采的道:「小弟受教。希望今晚能有連場美夢,補償我在現實中的失意
和無奈!」
    大雪續降,兩岸白茫茫一片。

    翌日,寇仲等船抵鍾離,卜天志聞信來迎,以馬車載四人秘密入城,直抵總管府。
    在府內大堂坐下,請來雷九指商議。
    卜天志首先報告道:「現在南方形勢大變,李子通、沈法興、輔公佑、蕭銑等人人
自危,怕成為我們下一個攻擊目標。江都更是人心思變,自攻打梁都大敗,兼且失去鍾
離、高郵和附近十多座城池,左將軍歸順我方,李子通手下將士,對他非常不滿,只要
我們加強壓力,截斷其水路交通,李子通將不戰而潰,只餘逃命的份兒。」
    寇仲想起陳長林,問起沈法興、沈綸父子的情況。
    卜天志道:「沈法興和林士宏同病相憐,自宋家大軍攻陷海南,由宋智指揮僚軍,
分兩路進迫沈法興和林士宏,不住蠶食其外圍地盤,他們勢力每況愈下,再難為患。」
    寇仲笑道:「待我說動老爹公開支持我們,我敢保證他們的手下會有大批的人不戰
而降,就像洛陽之戰的歷史重演。」
    徐子陵問道:「老爹和輔公佑關係如何?」
    卜天志道:「兩人公然決裂,因輔公佑以卑鄙手段殺了杜伏威的頭號猛將王雄誕,
奪取丹陽兵權,又聯合蕭銑和林士宏,若非輔公佑顧忌我們,杜伏威又出奇地按兵不動,
否則他們這對刎頸之交,定大戰連場。」
    寇仲訝道:「蕭銑和林士宏不是敵對的嗎?」
    卜天志道:「蕭銑現在最顧忌的是我們,其他均為次要。」
    寇仲沉吟片晌,問道:「志叔可清楚長林和沈綸間的恩怨?」
    卜天志道:「你問對人哩!我所知的非是長林告訴我,而是側聞回來的。」
    徐子陵心中暗歎,發生在陳長林身上的事定是非常慘痛,故令陳良林不願重提。
    卜天志續道:「沈法興是江南世家大族,乃父沈格是隋朝的廣州刺史,而他子繼父
業,被任命為舊隋的吳興郡守。當年天下大亂,群雄揭竿反隋,沈法興還奉楊廣之命與
太僕丞元佑聯手鎮壓江南各路義軍。長林亦是江南望族,世代造船和經營南洋貿易,雖
然及不上沈法興家族的顯赫,也是有頭有面的人。禍因始於陳長林娶得有江南才女之稱
的美女夫幽蘭,令一直想染指她的沈綸含恨在心,於新婚之夜率軍攻打陳府,便誣其為
起義軍,大殺陳族的人,陳長林與族人四散逃亡,夫幽蘭被沈綸污辱後懸樑自盡,長林
父母兄弟在此役中無一倖免,所以對沈綸是仇深如海。」
    寇仲聽得義憤填膺,狠狠道:「我從長安回來之日,就是沈綸受死之時,他奶奶的,
世間竟有這種沒人性的畜牲。」
    雷九指訝道:「小仲為何在此等風頭火勢的時刻,仍要與他們一道到長安去?」
    寇仲解釋一番後再問道:「韓澤南密藏起來的賬簿找出來了嗎?」
    雷九指道:「事關重大,我打算親自去一趟,等你們去後我立即動身。」
    寇仲喜道:「今趟香小子有難啦,憑著賬簿上的資料,我們可按圖索驥的把為虎作
悵的人一網打盡,再徹底消除香家。」
    侯希白道:「雲玉真狀況如何?」
    卜天志歎道:「她住在總管府後園的獨立院落裡,與韓氏一家三口為鄰,從不踏出
院門半步,我們不敢驚擾她,只小傑兒常去逗她玩耍。」
    寇仲聞言道:「我似乎不適合在這時刻去見她,對嗎?」
    徐子陵知他對雲玉真仍有芥蒂,這種事很難勉強他,聳肩道:「隨便你!」
    寇仲投降道:「好吧!我和她打個招呼才到歷陽見老爹。」轉向雷九指道:「誅香
大計有甚麼新的進展?」
    雷九指道:「當然是智珠在握,只要你寇少帥統一天下,我們就可不費吹灰之力把
香家連根拔起。」
    陰顯鶴沉聲道:「香貴是我的。」
    寇仲笑道:「香貴是你的,香小子是我的,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歡喜。」
    雷九指道:「你們打算從那條路線入關?」
    徐子陵道:「我們尚未想過這問題,雷大哥有甚麼好提議?」
    雷九指道:「賬簿的收藏地點在巴蜀的一座小城鎮,若你們經漢中進關西,大家有
個伴兒。」
    寇仲點頭道:「漢中已成我們攻打長安的關鍵,順道去踩場,深入瞭解城內的情況
是必要的。」
    向徐子陵道:「陵少不用陪我到歷陽去,不若你回娘的小谷走一轉,若宋二哥真的
在那裡,便設法說服他和我們去拜訪美人兒場主,肯定他到飛馬牧場後會樂不思蜀,娘
在天之靈亦會安心點。」
    徐子陵一聽當下明白過來,欣然道:「那我和希白、顯鶴先一步前往漢中。」
    寇仲長身而起,道:「就這麼決定,我要去拜訪美人兒幫主哩!」

    當天黃昏,加上雷九指,五人改乘一艘普通兩桅商船,沿淮水東行,入裡運河往大
江方向駛去,天氣雖清冷奇寒,白雪仍未征服眼前的大地。
    這一截的水道,全在少帥軍絕對控制下,任何通過的船隻,均須申請少帥軍的通行
證。
    李子通難成氣候,勢窮力竭,勉強保著的江都危如累卵,不勞寇仲攻打,也有自行
崩潰瓦解之虞。
    想起李子通剛佔領江都時的威風,寇仲和徐子陵豈無感慨。
    寇仲和徐子陵並肩立在船首,遙想前塵往事,百感交集。
    寇仲歎道:「就是這段大江水道,我們當年為避宇文化及的追兵,從那邊的崖岸跳
進江水,差些兒溺斃之基,得娘救起我們,擊退宇文化及。」
    風帆進人大江,徐子陵目光朝寇仲所說的對岸瞧去,心中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默
然無語。
    寇仲道:「從這裡去,第一座大城是丹陽。還記得嗎?娘和我們一起在城內遊逛,
她還去典當東西,得到銀兩後請我們上食館,在那裡我們遇上宋二哥,我們當時妒忌得
要命。唉!若我們曉得不走水路走陸路。娘就不用……唉!」
    徐子陵仰觀夜空,想起石青璇的話,心忖娘若回歸天宿,哪顆星是屬於她的呢?
    寇仲沉緬在既痛苦又感人的回憶中,道:「想當年我們只是兩個微不足道的毛頭小
子,現在卻變成踩踩腳震動天下的人物,沒有辜負娘對我們的期望。想起來,冥冥中似
確是有主宰,娘如此憎厭漢人,偏是對我們另眼相看,這不是緣份是什麼?若將來我一
統天下,我定會善待娘的族人,補贖楊廣這混帳傢伙對他們的惡行!」
    徐子陵輕輕道:「你不是不想當皇帝嗎?」
    寇仲頹然道:「想是這麼想,希望和現實總是背道而馳的兩回事,你比任何人更清
楚我的處境。唉!我步上的是爭霸天下的不歸路,為的非是個人好惡,而是天下百姓的
福祉,並沒有回頭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惡劣關係,沒人能改變。」
    徐子陵道:「你為何不把帝座讓予宋缺?」
    寇仲苦笑道:「他不但不肯接受,還著我以後休要再提。」
    徐子陵訝然無語。
    寇仲道:「照我看,宋缺是臉冷心熱的那類人。他為的是保持漢統,不被外族入侵
蹂躪,皇帝的寶座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內。差些兒忘記,他曾提起石之軒的不死印法,指
出是魔功的變異和幻法,與石之軒自己說出來的相同。你比我更清楚石之軒,對這番話
有甚麼特別感覺?」
    徐子陵虎軀一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岔開話題道:「不論如何艱難,子陵定要把宋二哥弄去見美人兒場主。」
    徐子陵苦笑道:「那須由宋二哥自己決定,難道我硬架他去嗎?」
    寇仲分析道:「二哥追求的只是個不存在的夢想。你和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娘從未
把宋二哥放在心上。」
    徐子陵道:「問題是我不忍心向二哥揭露這事實。」
    寇仲點頭同意,道:「幸好宋二哥對商秀珣是真的動心,此事仍大有希望。」
    徐子陵皺眉苦思。
    寇仲道:「一定有方法可說動二哥的,例如激起他的俠義心腸,令他感到我們是去
拯救商秀珣,而非去見她一面那麼簡單。」
    徐子陵沒好氣道:「你想我向二哥說謊嗎?這謊總有被戳破的一天。」
    寇仲道:「陵少不用說謊,只要把事實誇大一點便成。唉!我和你一道去吧!」
    徐子陵沉聲道:「原來你一直在找藉口不想回去探娘。」
    寇仲雙目湧出熱淚,淒然道:「因為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遙自在
的活在那幽靜的小谷中。可是當要面對娘的墳墓,一切夢幻將如泡沫般幻滅。」
    徐子陵探手撥著寇仲肩頭,慘笑道:「尚未見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樣,過了這麼多
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黃土,你還不能接受事實嗎?」
    寇仲嗚咽道:「恨是永遠活著的。」
    前方忽現燈火。
    兩人哪有理會的心情,事實上更不擺它在心頭。
    昏迷的夜色裡,兩艘中型戰船迎頭駛至,且敲起命令他們停船的鐘聲。
    船上的少帥軍紛紛進入作戰的緊急狀態,陰顯鶴、侯希白、雷九指匆匆從船艙搶往
甲板。戰士揭起掩蓋投石機、弩箭機的牛皮,嚴陣以待。
    雙方逐漸接近。
    寇仲舉袖拭淚,不理來到他兩人身旁雷九指等人的駭然眼光,狂喝道:「老子寇仲
是也,現在要去見杜伏威,誰敢阻我?立殺無赦!」
    聲音遠傳開去,震盪大江。
    眾戰士齊聲喝應。
    豈知兩艘敵船,竟仍絲毫不讓的迎頭駛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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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和平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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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戰一觸即發的當兒,敵船方面忽然長笑聲起,道:「寇仲我兒!何事如此容易
動氣?年輕人切戒小有所成而目空一切。」
    寇仲從懷念傅君婥的傷痛中震醒過來,大感不好意思,應道:「原來是你老人家,
請恕孩兒失態,爹教訓得好,孩兒以後會小心檢點。」
    竟是杜伏威的座駕船。
    雷九指忙下令減緩船速,收起兵器。
    此時雙方逐漸接近,燈火映照下,兩艘船艦首處擠滿江淮軍,人人爭著來看寇仲風
采。
    杜伏威被將領親兵簇擁在左方戰船平台上,神態欣悅,就像父親見到自己有為的兒
子,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何況你是天下有數幾個,夠資格這樣向輔公佑說話的人。
哈!還有子陵來探我,我杜伏威不亦樂乎!」
    徐子陵也不由對他生出孺慕之情,不但因他的神采風度,更因無論杜伏威本身如何
心狠手辣,但對他兩人確是特別鍾愛寵縱。一向以來,他都不大歡喜杜伏威,可是在這
麼一個特別的晚上,於行駛大江的風帆上,沉醉在昔日傷痛又使人神迷的回憶中,杜伏
威的一切缺點再不存在。
    三船擦身而過,寇仲和徐子陵騰身而起,投往杜伏威的船上。

    「砰!」
    杜伏威一掌拍在桌上,整座艙廳像抖顫一下,喝道:「好!宋缺確是盛名不虛,我
若說不,就不是杜伏威。」
    接著喝道:「來人!」
    戰船掉頭追在少帥軍那艘風帆之後,三艘船逆流西進。
    親兵推門入來,施燈候命。
    杜伏戚淡淡道:「給我拿酒來。」
    親兵領命去後,杜伏威向寇仲欣然道:「宋缺肯親自出馬助你爭天下,天下已是你
寇仲囊中之物,爹只是錦上添花。由今晚開始,你得到爹的全力支持,沒有半點保留。」
    三名親兵入廳為圍桌而坐的三人送菜斟酒,然後退出門外。
    「叮!」
    三個酒杯碰在一起。
    寇仲笑道:「爹非是錦上添花,而是名副其實的雪中送炭,現在北方風雪蔽天,有
爹這麼一句話,南方各路人馬誰敢輕舉妄動,主動之勢全操控在孩兒手上,一洗頹氣。
爹不知孩兒於洛陽之戰給折磨得有多慘,給李世民打得怕怕哩!幸好宋閥主為我營造攻
入關中前最優勝的形勢,孩兒才有偷懶開小差的機會。」
    杜伏威皺眉道:「仲兒不怕宋缺會取爾而代之嗎?」
    寇仲坦然道:「那將是孩兒求之不得的事,孩兒像爹般對做皇帝不大提得起興趣,
只可惜被宋缺一口回絕。」
    杜伏威點頭道:「那爹放心哩!宋缺說一就一,說二便二,出口的話從沒不算數
的。」
    徐子陵問道:「爹準備到哪裡去?」
    杜伏威微笑道:「爹正要到陳留見我杜伏威的兩個好孩兒,研究控制大江的策略,
你們有什麼意見?」
    寇仲道:「這方面宋閥主早胸有成竹,爹不如繼續北上,到陳留與閥主碰頭,坐下
來摸著酒杯底談笑間決定大江的命運,爹當然比宋缺對大江的形勢有更深入的認識。」
    杜伏威哈哈笑道:「我對天刀慕名久矣,今天終有見面的機緣。」又訝道:「你們
趕得這麼急?究竟要到何處去?」
    寇仲湊到他耳旁,聚音成線說出取漢中而攻長安的大計,連楊公寶庫的秘密,也沒
有絲毫的隱瞞。
    杜伏威動容道:「你們竟有此著妙計,因緣巧合處,令人感歎,何愁霸業不成?想
起當年我為寶庫認識你兩個小子,到今你們憑寶庫掌握天下的命運,世事之離奇變幻,
莫過於此。」
    接著欣慰萬分的道:「你們是真的當我杜伏威是你們的老爹,否則絕不肯透露這天
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險惡,孩兒們混了這麼多年,學曉不輕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們
是絕對的信任你,敬愛你!」
    杜伏威親自為兩人斟酒,再乾一杯,正容道:「我兒和宋缺的結合,令天下形勢出
現天翻地覆的變化,南方諸雄已不足為患,只餘被逐一殲滅的命運!現在關鍵處在於巴
蜀的去向,誰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難攻,自古以來是戰亂中偏安之地。
如被李淵得之,可以之為基地建設水師,順流沿江擴展勢力,佔領戰略據點;若我們得
之,可直接威脅關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爭之地,更是非爭不可。」
    寇仲沉吟道:「現在洛陽落入李淵手上,若依巴蜀群雄與師妃暄的協議,巴蜀須歸
附李唐,我們要控制巴蜀,必須先取漢中,始有籌碼迫解暉投降。」
    杜伏威道:「據我所知,解暉仍是舉棋不定,因當地四大異族的族長均傾向宋缺,
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鹽貨,宋缺說一句不,沒人敢運半粒海鹽到蜀郡去。在這種情況
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兒或可不費一兵二卒,迫解暉就範。那時仲兒可以奇
兵突襲長安,不用因攻打漢中張揚其事,攻李淵一個措手不及。至於襄陽和附近諸城,
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說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歎道:「爹自有你兩個孩兒後,心境變化很大,想起兩手血腥,便想多作點
好事積積陰德。我的提議是為蜀郡的百姓著想,解暉觸怒宋缺實屬不智,宋缺雖因女兒
的關係不會要解暉家破人亡,卻肯定會迫解暉退隱,流血衝突在所難免。漢中是解暉的
地盆和主力所在,攻陷漢中等若擊垮解暉。解暉真不知自愛,宋缺豈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暉當年與師妃暄協議之時,並不曉得宋閥主會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暉並沒有徵詢宋缺的意見,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當時仍
支持李密,解暉此舉擺明是看風駛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這類不顧惜義之徒。」
    徐子陵欲語無言,想起嫁給解暉之子解文龍的宋玉華,心中暗歎。
    寇仲點頭道:「孩兒明白,我會到成都打個轉,向解暉痛陳利害,若他仍冥頑不靈,
只好救他吃足苦頭。」
    杜伏威道:「現在南方兵馬中,只蕭銑、輔公佑還有一戰之力,不過只要我們奪得
江都,輔公佑那畜牲將被我們重軍包圍,動彈不得。林士宏和沈法興正力抗宋智,誰都
曉得他們非是宋智敵手,死期屈指可數。只要巴蜀落入我們之手,蕭銑只餘待宰的厄運,
再破關中,天下將是我兒寇仲的天下,讓我們再喝一杯,預祝我們揮軍攻陷長安,完成
不朽的大業。」

    與杜伏威分道揚鑣,風帆繼續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贈送的江淮軍旗幟,與少帥軍
旗迎風拂揚,果然免去很多麻煩。經過丹陽水域時,遇上的非是輔公佑的水師,而是杜
伏威旗下的戰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這段河道,壓得反叛他的輔公佑抬不起頭來。
    過歷陽後,徐子陵和寇仲告別雷九指等人,離船登岸,依當年傅君婥領他們逃避宇
文化及追殺的路線,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馳去。當到達昔年傅君婥為拯救他們,不
惜犧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頂,已是日落時分。
    寒風呼呼,不由遙想起該夜驚心動魄,令他們終生抱憾的一戰。
    黑沉沉的濃雲垂在低空,星月無光,山頭掉光葉子的大樹,在寒風下毫無抗拒之力
地隨風扭垂,山野深處偶還傳來寒鴉淒切的哀啼,更添兩人心中愁思追憶。
    寇仲頹然在一個淺洞前坐下,就是在那裡,他們偷窺傅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決戰,
道:「我忽然有萬念俱灰的感覺,任人如何努力,最後還不是落得一杯黃土,人生的苦
苦追求,骨子裡有何意義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緣,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疊的峰巒、呼號的北風、刺骨的寒意,
令寇仲的語氣更充滿絕望、失落和無奈。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個感情極端的人,
內心並不像他外表般的堅強,在洛陽之戰中他面對不斷的傷亡和死別,將他的情緒推至
最低點,至乎後悔走上爭霸之路。此刻重回心傷魂斷的舊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對傅君婥
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觸。
    戰爭是個看誰傷得更重的可怕遊戲,寇仲雖得宋缺之助扭轉必敗的形勢,但已深深
受到精神上的重創。
    寇仲的聲音傳進他耳內道:「假若我們沒有得到《長生訣》,到今天我們仍是揚州
城內的混混兒。可是命運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風華正茂時失去寶貴的生命。唉!老天爺
要我們走上這樣一條崎嶇不平的路,有甚麼意思呢?」
    徐子陵迎風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坐在這裡怨天怨地不是辦法,因為從古至今,
從沒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這類秘不可測、虛無飄渺的事情。唯一辦法是積極地對待已成
事實的過去,勇敢闖向茫不回知的未來。過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們不辜負娘對我
們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國和平共處,娘在天之靈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慘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為甚麼會如此失落沮喪?
而矛盾的是最艱難的日子該成過去,但我卻半點感受不到勝券在握的快樂。反是在面對
生死的戰場上,我因無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過點。唉!不知如何,當船駛經娘當日救
起我們的水域時,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實上仍無法改變已
發生的任何事,而我將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再與快樂和幸福無緣。」
    徐子陵轉過身來,迎上他熱淚滾動的雙目,歎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
你是深愛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麼爭霸天下,再無半丁點的意義。可是
你卻再無退路,必須率領少帥軍,堅持至最後的勝利。」
    寇仲熱淚泉湧,把臉埋進雙手裡,失聲痛哭,全身抽擂,受壓制的情緒,像洪水破
堤般一發不可收拾。
    徐子陵曉得他不但為傅君婥悲泣,為宋玉致對他的永不諒解傷心欲絕,更是為因他
拋頭顱灑熱血壯烈犧牲的將士流淚!心中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上,柔
聲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這麼淒涼,相信我,只要你有決心,曉得你真正的夢想是甚
麼,總有辦法達到。」
    寇仲抬起滿臉淚花的臉孔,停止哭泣,淒然搖頭道:「子陵不用安慰我,我已痛失
得到幸福的機會。現在事情的發展,再不受我控制,我不但要對少帥軍負責,對宋缺負
責,更要對天下倒懸的老百姓負責。個人的得失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擺在一旁。當日
玉致離開後,我瞧著軍隊開赴東海,早把自己的處境瞧通瞧透。那時當然不敢當眾痛哭,
所以要留到在娘前放肆。本想捱到娘的墳前哭個痛快,豈知到這裡已忍不住。」
    徐子陵抽抽他肩頭道:「我不信你的分析,命運是出人意表的,試想想,你有多少
預測證明是對的呢?唉!我們去見娘好嗎?」
    寇仲抹拭淚漬,語氣回復平靜,道:「我還想多坐一會兒。」
    徐子陵只好陪他默坐。
    寇仲向他瞧來,好半晌道:「我根本不是當皇帝的料子,對嗎?」
    徐子陵凝望山頭上的夜空,淡淡道:「你或者不是當皇帝的料子,但你卻有冶好國
家的本質,因為你沒有任何私心。以後只要你選賢任能,武功又足以鎮懾塞內外,大亂
後必有大冶,所以我雖厭惡戰爭,仍是別無選擇的支持你,現在更要想方設法治療你受
創的心兒。你很快沒事哩!大喜大悲,在你來說是家常便飯。」
    寇仲苦笑道:「還說是兄弟,又來耍我。不過哭一場後舒服多哩!你說得對!個人
的榮辱得失比起萬民的苦難,算哪碼子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多說兩句粗話你會更舒服點。」
    寇仲破涕為笑道:「他奶奶的熊,你真明白我。坦白說,你有沒有預感我將來會和
致致有個幸福快樂的結局?」
    徐子陵把他硬扯起來,勉強笑道:「從遇上你的第一天,便知道你是個有運氣有運
道的大傻瓜,只可惜我不懂看相,故沒看出你竟有帝皇運。來吧!別忘記我們此行是有
特別的任務。」
    寇仲探手摟著他肩頭佯怒道:「你要哄我也該哄得像樣子點,當我是三歲孩兒嗎?
唉!我對你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陵少不要拒絕。」
    徐子陵愕然道:「說吧!」
    寇仲沉吟片晌,口齒艱難的說道:「我想請兄弟你幫個忙,去見致致,告訴她我深
切懺悔以前的行為,而我由始到終都是深愛著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內心痛苦,更不願
她因我的劣行毀掉下半生。」
    徐子陵皺眉道:「你認為這樣做有用嗎?你該曉得她的性格,她對事物的觀察和判
斷力,是你和我望塵莫及的。希白說得對,只有以實際的行動,表達你對她的愛意,把
她感動至忘掉過去一切不愉快的事,你和她之間始能有轉機,其他一切只是徒勞。」
    寇仲勉力站直虎軀,苦笑道:「何來這樣的機會呢?」
    徐子陵沉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現在別無選擇,須擱下兒女私情,專心
一志令天下回復統一和平。玉致小姐是明白大體的人,當認識到你所作所為,均是為萬
民福祉,說不定會回心轉意。」
    寇仲精坤大振,點頭道:「對!這是唯一的方法,她因不想僚人被捲入戰爭漩渦中,
所以反對宋家出兵,若我能創造天下和平,她當然會有不同看法。」
    徐子陵道:「眼前尚有緊迫的事,可使你和她改善關係,就是設法解決巴蜀的問題,
愈少血流,玉致小姐愈明白你非是好戰和破壞和平的人。」
    寇仲雙目重現光輝,仰望黑沉低壓的夜空,沉聲道:「對!幸得你提醒。戰爭太可
怕哩!誰都消受不起,可免則免。坦白說,洛陽之戰後,我心中充滿復仇的意念,所以
當我以為老爹那兩艘戰船是輔公佑的水師時,心中竟生出不耐煩,有大開殺戒之意。不
過剛才痛哭一場後,本是充塞心中的仇恨雲散煙消,想到李世民亦是身不由已。不過無
論如何,我是絕不會放過李元吉的,還有李建成,因為殺李建成是楊公死前的吩咐。」
    徐子陵似聽到長安城內激烈的嘶喊和戰鬥聲,在目前形勢的發展下,沒有人能改變
這幾已注定的未來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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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攻心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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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頹然步出小茅屋,來到在傅君婥墓碑前呆立的徐子陵旁,苦笑道:「我沒法說
服他,他就像枯坐至心如死灰看破世情的老僧般,世上沒有能令他動心的事物,我還以
為憑我三寸不爛之舌,怎都可說動他,此刻始知自己錯得多麼厲害。」
    徐子陵心中暗歎,當他見到宋師道不但為傅君婥立碑,更在其旁自建簡陋的茅舍,
擺明是要長伴心上人之旁,早知大事不妙,偏又毫無辦法。
    寇仲懊悔道:「我們實在不應告訴他這小谷的位置。他的爹說得對,你最心愛的女
人就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今趟怎辦好?」
    徐子陵雙目凝望沒有寫上任何文字的空白墓碑,沉聲道:「你和二哥說過甚麼?」
    寇仲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我說盡一切能想到的好話,例如須他幫忙勸美人兒場主
站在我們這一邊諸如此類,都給他一口回絕。他還說對在小谷的生活,感到無比的滿足。
我開始懷疑商秀珣對他的吸引力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
    徐子陵雙膝下跪,重重叩三個響頭,起立道:「我試試看!」
    寇仲道:「說不動他我們只好離開,這種事是沒法勉強的,必須他心甘情願。」
    徐子陵點頭答應,往亮起一點燭光的小茅舍走去。
    茅舍內床几椅桌具備,全是宋師道親手製造,簡單結實,宋師道安坐椅上,面色平
靜,卻明顯比前消瘦,使人感到幽谷清苦的生活。
    徐子陵在另一椅子坐下,與宋師道隔著小木幾,淡淡道:「我在龍泉城街頭巧遇妃
暄,她一句無心的話,把我的命運徹底改變過來,更使我在龍泉有一段畢生難忘,既神
傷魂斷又是無比美麗動人的回憶。」
    宋師道訝然往他瞧來,劍眉輕皺道:「子陵當說客的本領確比小仲高明,令我不由
生出好奇心,很想知道師妃暄說的一句是甚麼話。」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是要說服二哥去做任何事,只是怕二哥重蹈我的覆轍。沒有
妃暄那句話,我可能永遠不曉得自己錯過甚麼,辜負自己的生命倒沒甚麼要緊,因為那
是自己找的,自應承擔一切後果,付出代價,但辜負別人,卻是不可原諒的錯失。」
    宋師道發呆片晌,歎道:「說吧!師妃暄究竟說甚麼?」
    徐子陵沉迷在當日美麗而傷感的回憶中,雙目射出緬懷的神色,輕柔的道:「她說
我從不懂得去為自己打算,我卻誤以為她指我沒有追求她的勇氣。就是這個美麗的誤會,
使我壓抑不下對她的愛意,與她發生一段純粹是精神上,始於龍泉、止於龍泉的熱戀。
除寇仲外,沒有人曉得此事。我本不打算告訴第三個人,今晚在娘的身旁,忍不住向二
哥傾訴。」
    宋師道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舒出一口氣低聲道:「為何要告訴我?難道你認為
我該去爭取商秀珣嗎?」
    徐子陵柔聲道:「這只是故事的啟端,妃暄這個勸告,是對我和石青璇的關係有感
而發的。一直以來,我不敢對師妃暄有任何妄念,既怕被她看輕,更怕壞她清修,可是
當愛火燃起時,發覺所有的人為抑制都是徒然。」
    宋師道迎上他的目光,問道:「那你後來有沒有遵從師妃暄的忠告?」
    徐子陵目光投往以小石鋪砌凹凸不平的地面,緩緩道:「妃暄之所以有此忠告,是
因為曉得我沒有到幽林小谷見青璇,竟不辭而別,卻不知我因誤解青璇,以為她對我沒
有愛意,心灰意冷下黯然離蜀!可是當我再到小谷探望青璇,才曉得自己差點錯過生命
最大的轉機。若沒有妃暄的忠告,我和青璇將隻影形單的各自渡過餘生。」
    宋師道雙目射出複雜的神色,劍眉輕皺道:「子陵是玲瓏剔透的人,怎會對青璇有
此誤會?」
    徐子陵歎道:「因為她告訴我要保持獨身的生活,這句話對我造成嚴重的傷害。事
後想起來,我始知道自己對她的鍾情深愛,絕不在妃暄之下。我和妃暄的事已告終結,
若我不去爭取青璇,只證明我對她的愛仍未足夠,真正的愛是可以推倒任何人為的障礙,
並可以為對方作出任何犧牲的。」
    宋師道一顫道:「我明日你這番話的用意,唉!我該怎辦呢?」
    徐子陵道:「二哥勿怪我過於坦白,娘只是二哥不能自拔的一個既美麗又悲痛的夢!
我和寇仲敢肯定娘對二哥很有好感,所以帶我們應邀登上二哥的船,只恨時間根本不容
你們間有發展的機會。二哥和娘有些像我和妃暄,始於丹陽,止於大江。假設娘沒有死,
由於高麗和我們間的民族仇恨,她恐怕會像妃暄般對二哥有同樣的忠告,現在只是由我
和寇仲代她說出來。二哥到小谷隱居伴娘,為的是自己,若二哥肯隨我們到飛馬牧場去
爭取,為的卻是商秀珣,而那就要看二哥對商秀珣的愛有多深。至於事情的成與敗,便
是次要。」
    宋師道沉沉的呆望著地面,倏地抬起,雙目芒光閃閃,斷然道:「我隨你們走一趟
飛馬牧場。」
    徐子陵道:「不是隨我們去,而是二哥單刀赴會,以顯出二哥的誠意和勇氣。」
    宋師道為之愕然時,一直在外竊聽的寇仲旋風般衝進來,嚷道:「我為二哥收拾行
裝,立即起程。」

    寇仲和徐子陵把宋師道送抵飛馬牧場山道的入口處,告別分手,趕往巴蜀。
    寇仲尚是首次入蜀,既心儀蜀道難行的險峻奇景,又不想錯過三峽雄奇的風光,猶
豫時,徐子陵為他作出選擇道:「將來若你一統天下,必會往巴蜀集結水師,順道滅蕭
銑,而不會自討苦吃走蜀道,所以今趟還是享受穿山過嶺的樂趣吧!」
    寇仲有感而發道:「自離揚州後,我們尚是不用偷偷摸摸,左閃右躲的到某方去,
這感覺是多麼動人。」
    議定後兩人循徐子陵當年入蜀的路線,先抵大巴山東的上庸城,入住客棧養足精神,
準備明早登山入蜀。
    此城本在朱粲的手上,現下因朱粲敗亡而形勢曖昧,由地方勢力主持大局,採取觀
望的態度,暫保中立。
    兩人到澡堂痛快的浸沐一番後,徐子陵回房打坐,寇仲則往外打聽消息,半個時辰
後回來道:「此地確是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無論如何荒誕的話,都有相信的人和市
場。」
    靜坐一角的徐子陵瞧著神情興奮的寇仲大字平攤連靴不脫的往床上躺下,皺眉道:
「這是你今晚睡的床,對嗎?」
    寇仲呵呵笑道:「陵少何時變得這般愛潔起來,定是因認識妃暄這粒塵不沾的美人
兒後養成的習慣。」
    徐子陵沒好氣道:「少說廢話,甚麼消息令你如此興奮?」
    寇仲在床沿坐起來,欣然道:「老爹沒有誆我們,他已向天下公告全力支持我統一
天下,消息轟動這個偏遠的小城,街上沒有人說的話可離開此話題,把李小子攻陷洛陽
的威風全掩蓋過去。另外最多人談論的是宋缺,大部分人均相信宋缺肯兵出嶺南,天下
再非是李家的天下。更精采處是我在這裡的聲譽極佳,人人都說我少帥國的人民不用納
稅,不用被迫當兵。哈!不是不用課稅,是稅額輕許多而已!」
    徐子陵不解道:「這些不算得是謠言,為何你說謠言滿天亂飛?」
    寇仲欣然道:「我是把謠言經我的小腦袋過濾挑選後告訴你,當然沒有人更比我曉
得孰真孰假。我不敢肯定的是巴蜀的情況,有個從巴蜀商旅聽回來的消息是解暉不理四
大族的反對,一意孤行召唐軍入蜀,希望這是謠傳,否則戰亂難免。」
    又笑道:「若這還不夠離奇,尚有另一版本,就是西突厥與李世民暗結聯盟,對抗
東突厥的頡利和我們的兄弟突利,教人聽得啼笑皆非,李世民哪有機會和西突厥扯上關
系。」
    徐子陵沉聲道:「你好像忘記雲帥曾到長安。」
    寇仲微一錯愕,點頭道:「我真糊塗,雲帥是西突厥的國師,以他的手段才智,入
寶山理該不肯空手而回。只要透過長安聚族而居的波斯商,可神不知鬼不覺的與李世民
秘密會面。」
    徐子陵不解道:「這樣一則理應屬最高機密的消息,怎可能從巴蜀這風馬牛不相及
的地方傳出來?」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空穴來風,非是無因,據傳解暉之所以敢一意孤行,
不理四大族的反對,正因有西突厥人和黨項兩大西邊異族在撐他的腰,所以現時獨尊堡
不時見到大批西域人出入。」
    徐子陵皺眉道:「這會大增我們說服解暉的困難度。」
    寇仲拍床道:「李世民這一手真漂亮,透過巴蜀西面的外族控制解暉,難怪解暉敢
冒開罪我未來岳父之險,因他有說不出口來的苦衷。」
    徐子陵搖頭道:「我從希白處聽過他行事為人的作風,絕不似因受威脅屈服的那種
人,內中應另有曲折,說到底我們並不瞭解解暉。」
    寇仲點頭道:「說得對!宋缺首要攻佔的兩個目標,分別是漢中和襄陽。若取漢中,
對解暉可說是不留絲毫餘地,可知他老人家沒有與解暉談判的興趣,因曉得解暉選擇站
在李世民的一方。不知解暉用的是甚麼兵器?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接近我未來岳父,
該不會是等閒之輩。」
    徐子陵道:「只從安隆對他的畏敬,可知他無論如何窩囊亦有個底限。至於他用甚
麼兵器,我不清楚。」
    寇仲苦笑道:「我們盡量避免流血的努力可能會完蛋大吉,只能比看誰的拳頭狗
硬。」
    徐子陵搖頭道:「為了玉致和二哥的大姊宋玉華解夫人,我們怎可輕言放棄?我們
更要為無辜的百姓著想。」
    寇仲陪笑道:「是小弟胡說八道,待我想想!唉!真抱歉,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看
來只好隨機應變。」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腦袋像你般空白,唉!這叫節外生枝,頗有令人措手不及的
無奈感覺。」
    寇仲歎道:「誰叫我們的對手是李世民,主動永遠掌握在他手上,此著極似他一貫
的作風。唯一令人難解者,如此見不得光的事,為何竟變成滿天飛的一項謠言?如傳入
李淵耳內,李淵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徐子陵沉吟道:「我有直覺這非是無中生有,而是有人故意洩漏,目標是打擊西突
厥或李世民。因為任造謠者想像力如何豐富,仍該聯想不到李世民與西突厥的統葉護有
秘密協議。」
    寇仲歎道:「假如事情屬實,李世民真教人失望,那與勾結頡利有甚麼分別?」
    徐子陵道:「當然大有分別,在塞外的草原爭霸上,西突厥的統葉護一向屈處下風,
假若統葉護向頡利投降,中原將要同時應付從北疆和西疆入侵的敵人。所以支撐西突厥,
以夷制夷,是戰略上的需要。」
    寇仲冷哼道:「說不定李世民另有私心,見形勢不妙時可立刻溜往巴蜀,連西突厥
以抗唐室中央。他奶奶的熊,我的原則是絕不容任何外族踏出我漢土半步。」
    徐子陵苦笑道:「實情如何,我們到成都弄清楚情況再說吧!或者事情並非如我們
想像般那樣。」
    寇仲道:「我們該秘密潛入成都,還是大模大樣的經門關入城?」
    徐子陵道:「悉從尊便,成都仍非李家的天下,由解暉和四族攜手統冶,諒來解暉
不敢隨便動粗。」
    寇仲笑道:「動粗又如何?我兩兄弟再非初出道的嫩哥兒,甚麼場面沒見過。兵來
將擋,水來土掩,他奶奶的熊,若解暉敢強來,我們何須客氣?」
    徐子陵道:「又來哩!小有成就立即氣焰十足,豈是大將之風,我們現在是來求和
而非求戰。」
    寇仲雙目精芒電閃,沉聲道:「我不是小勝而驕,只是人變得更實際,沒有強大的
武力支持,誰有興趣聽你的話,能戰而後能和。我所謂的向解暉痛陳利害,『利』是指
他可保家安蜀,『害』則是家毀人亡。我要他認識到縱使非是大軍犯境,我們兩兄弟足
可鬧他一個天翻地覆,不但和他鬥力,更與他鬥智。」
    徐子陵默然片晌,終同意道:「我雖不願意承認,但你提出的方法可能是唯一的方
法,就這麼決定吧!」
    寇仲道:「假若解暉搶先一步,將漢中拱手送與李淵,那時說什麼都是廢話,我們
該怎辦?」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道:「希望老爹支持你的消息先此一步傳到巴蜀,因為解暉
和老爹的降唐,都是由妃暄從中穿針引線,老爹的毀諾對解暉會是一個啟示,令他三思
而行。」
    寇仲道:「李淵殺李密實是大錯特錯的一著,李元吉當眾處決竇建德更是一錯再錯,
且顯示李世民在現今的情勢下無力維護向他投誠的人,而李淵更是毫不念情。巴蜀能否
避過戰禍,決定權不在我們,而在解暉手上。」
    徐子陵道:「抵成都後,我們要設法和解夫人碰個頭,這可對事情有進一步的瞭解,
鄭石如應可在這方面幫我們的忙。」
    寇仲一呆道:「你是說『河南狂士』鄭石如?他和致致的大姊有何關係?」
    徐子陵解釋道:「他的心上人是我們認識的長江聯女當家鄭淑明,她是解夫人的閨
中密友,可為我們作出妥善安排。」
    寇仲雙目燃亮,道:「幸得你提醒,大江聯結合在長江混的六個有勢力的幫會門派,
影響力不容忽視,若鄭淑明肯站在我們一方,對解暉會生出龐大的壓力。」
    徐子陵點頭道:「你可以試試看,鄭石如是你未來岳丈的崇拜者,會對大江聯曉以
利害,有利你遊說成功。更要爭取且是可以爭取的是羌、瑤、苗、彝四族,他們一向支
持宋缺,有他們與你站在同一陣線,解暉應是獨力難支。」
    寇仲從床上跳將起來,嚷道:「我再沒有絲毫睡意,不如找間飯館餵飽肚子立即動
程,免致錯失時機。」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好吧!」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李,離開客棧,填滿肚子後,
踏上入蜀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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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騎虎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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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為徐子陵斟滿一盅茶,欣然道:「請陵少用茶,天氣這麼冷,趁熱喝啊!」
    徐子陵訝道:「為何忽然變得這麼客氣?」
    兩人黃昏時完成蜀道之旅,踏入蜀境。以他們的體能也感不支,就在入蜀境後的一
個驛站的簡陋旅舍投宿,梳洗換衣後到食堂用飯。食堂只得他們一台客人,夥計奉上飯
菜後不知溜到哪裡去,寒風呼呼從門縫窗隙吹進來,故寇仲有天氣寒冷之言。
    寇仲摸摸再吃不下任何東西的鼓脹肚子,笑道:「我是感激你走蜀道的提議,使我
樂在其中,暫忘戰爭之苦,另一方面是借你來練習謙虛,免致小勝而驕,變成妄自尊大
的無知之徒。唉!不知是否得不到的東西最珍貴這道理可照搬過來用在做皇帝上,我真
的愈來愈不想做皇帝,那怎及得上與陵少無拘無束遊山玩水的樂趣,當坐上那龍座時只
是蓋章畫押已忙得烏煙障氣。」
    徐子陵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現在是勢成騎虎,難道著玉致做別人的皇
後嗎?」
    寇仲重提道:「我真怕漢中已落入李淵之手,事情將難以善罷。咦!有人來!」
    蹄聲自遠而近,由官道傳來,際此嚴寒天時,蜀道商旅絕跡,蹄聲忽起,兩人均有
衝著他們來的感覺。
    徐子陵細聽道:「七至八騎,趕得很急。」
    馬嘶響叫,顯是來騎收韁勒馬,在旅館外下馬。
    有人低喝道:「你們在外面放風。」
    寇仲愕然道:「聲音熟悉,究是何人?」
    徐子陵目光投往緊閉的大門,大門「嘎」一聲被來者推開,寒風湧入,吹得食堂數
盞風燈明滅不定。
    寇仲定神看去,一拍額頭與徐子陵起立相迎,笑道:「難怪這麼耳熟,原來是林朗
兄!」
    林朗先把門掩上,施禮道:「林朗謹代表我們烏江幫老大沙明恭迎少帥和徐爺。」
    徐子陵想起當日從水路離開巴蜀,由侯希白安排坐上林朗的船,就是在那趟航程遇
到韓澤南一家二口,還有雷九指,被賴朝貴騙掉身家的公良寄,他和寇仲、雷九指遂聯
手為公良寄討回公道。
    眼前驟現故人,種種往事如剛在昨天發生,心中歡悅,笑道:「大家兄弟,說話為
何這麼見外,坐下說。」
    林朗哈哈一笑,欣然坐下,瞧著寇仲親自為他取杯斟茶,道:「小弟適才是代表敝
幫說話,當然要依足禮數。能認識兩位,是我林朗一生最引以自豪的榮幸。」
    寇仲放下茶壺,微笑道:「我們還不是人一個,不會長出三頭六臂,一時是兄弟,
終生是兄弟,來喝一杯!」三人以茶當酒,盡勝盡興。
    寇仲道:「何不把林兄的兄弟喚進來避風?」
    林朗道:「一點小苦頭都吃不消,怎出來混?何況我們的話不宜入第四者之耳。」
    徐子陵問道:「林兄的時間拿捏得非常準確,像是和我們約定似的。」
    林朗道:「自雷大哥通知我們兩位會來巴蜀,我們一直密切留意入蜀的水陣兩道,
還是我最有運道,只等兩天,就碰上兩位爺兒。」
    寇仲故作不耐煩道:「又來哩!甚麼爺前爺後、爺長爺短的?他叫小徐,我叫小寇,
你叫小林。哈!小寇有點不安,像當小毛賊似的,還是小仲或阿仲吧!」
    林朗露出受寵若驚的神情,感動的道:「能交到像徐兄和少帥兩位的朋友,確是我
的福氣。」
    徐子陵道:「成都發生甚麼事?因何要在我們到成都前先一步截著我們?」
    林朗道:「巴蜀現在的形勢非常緊張,宋缺的水師在我離成都的前一天以壓倒性優
勢兵不血刃的進佔瀘川郡,把解暉的人全體逐出,以後任何人想從水道離蜀,都要得宋
家軍點頭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頭皮發麻,宋缺用兵確有鬼神莫測的本領,要知瀘川位於成都之
南,處於大江和綿水交處,從那處逆江發兵,兩天可開至成都,緊扼成都咽喉。瀘川失
陷,解暉勢被壓至動彈不得。看似簡單的行動,其中實包含長年的部署和計劃,攻其不
備,令瀘川郡解暉方面的人馬全無頑抗的機會。
    寇仲道:「解暉有甚麼反應?」
    林朗道:「當然是極為震怒,宣佈絕不屈服。刻下正從各地調來人手,防衛成都。
更在與四大族談判決裂後,下令四大族的人離開成都,巴蜀內戰一觸即發。雷大哥和侯
公子怕他引入唐軍,又怕你們不明白情況冒然入城,所以著我們想辦法先一步通知兩
位。」
    徐子陵大感頭痛,難道寇仲一語成讖,巴蜀的事只能憑武力解決,看誰的拳頭硬?
    寇仲沉聲道:「解暉是否意圖重奪瀘川。」
    林朗露出不屑神色,冶哼道:「他能保著成都已相當不錯,豈敢妄動?不過若唐軍
入蜀,形勢卻不敢樂觀,成都雖位處平原,因城高牆厚仍不易攻破。」
    他顯然站在寇仲的一方,從這身份角度看巴蜀的情況。
    寇仲道:「入蜀前,我們聽到消息指李世民和西突厥的統葉護結盟,所以統葉護伙
同黨項助李世民保巴蜀,是否確有其事?」
    林朗道:「的確有這謠傳,卻無人能分辨真假。不過八蜀四周崇山峻嶺環繞,北有
秦嶺、巴山,東為巫山阻隔,西有嶼山千秋積雪,南則武陵、烏蒙山脈綿互,成為隔絕
的四險之地,惟只陸路的蜀道和三峽水道作交通往來,西塞外族即使有意沾手巴蜀,亦
有心無力。」
    徐子陵道:「那是否有大批西突厥和黨項的人出入獨尊堡呢?」
    林朗道:「近日成都是多了一批西域人,但不清楚他們與解暉的關係,他們包下五
門街的五門客棧,人數在五十人間,有男有女。」
    頓頓後冷哼道:「解暉不自量力,竟妄想對抗宋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還說
李唐聲勢與日俱增,一時無兩,宋閥偏處嶺南,鞭長莫及。可是現在少帥軍助守洛陽一
戰以寡抗眾,雖敗猶榮,且沒有失去半分土地,宋缺更率大軍出嶺南支持少帥,杜伏威
又公開宣佈站在少帥一方,天下形勢逆轉,沒有人能明白為何解暉仍投向殺李密誅建德
的李淵。」
    寇仲愕然道:「消息傳播得這般快,你老哥好像比我更清楚情況。」
    林朗點頭道:「確有點奇怪!以往有關蜀境外的戰爭情況,要經過頗長的一段時間
事情才會逐漸清晰,但今趟有關少帥征南伐北的彪炳戰績,卻是日日新鮮、源源不絕,
最後證實非是謠言。」
    徐子陵暗讚石之軒掌握宋缺心意的精準,借消息的傳播把天下人民潛移默化,種下
寇仲仁義無敵的形象,蓋過李世民的鋒頭,展露李淵的不仁不義,此正兵法最高境界的
「不戰而屈人之兵」精采絕倫的運用,宋缺在這方面的手段出神入化,教人歎為觀止。
以往李世民所到處人人望風歸附的日子,在寇仲冒起後,將一去不返。
    林朗續道:「尤其是杜伏威宣佈江淮軍投向少帥,令解暉陣腳大亂,羌族的『猴王』
奉振、瑤族的『美姬』絲娜、苗族的『鷹王』角羅風、彝族的『狼王』川牟尋聯合表態
支持宋缺,導致與解暉關係破裂,到宋缺佔領瀘川,解暉不理兒子反對,一意孤行要把
四族的人逐離成都,號召成都人支持他,當然是反應冷淡。聽說他下面很多人不同意他
的主張,認為巴蜀至少該維持中立。」
    寇仲不解道:「他有甚麼本錢?」
    林朗不屑道:「他哪來抗宋缺的本錢?現時在成都屬他獨尊堡系統的人馬肯定不過
萬人,比起宋家軍只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據傳解暉派人往長安求援,但遠水難救近
火,李唐剛得洛陽,陣腳未穩,又要應付為竇建德起兵復仇的劉黑闥,自顧不暇,解暉
選擇忠於李淵,沒人不認為是自尋死路。」
    寇仲訝道:「你老哥真有見地,把情況看得如此透徹。」
    林朗郝然道:「這消息是由長安方面傳來的,故人人深信不疑。」
    寇仲拍桌道:「我的未來岳丈真厲害。」
    徐子陵點頭同意,只有他明白寇仲有感而發的這句評語,林朗則聽得一臉茫然。
    寇仲沒有向林朗解釋,只道:「成都現下情況如何?」
    林朗道:「解暉嚴密控制成都,門關緊張,受懷疑者不准入城,子時後實施宵禁直
至天明。雷大哥、侯公子和蝶公子在我們安排下避往公良寄在成都的老宅,所以我必須
先一步通知你們,我有辦法把你們弄進城內去。」
    寇仲哈哈笑道:「多謝林兄好意,不過我兩兄弟想堂堂正正的入城,愈轟動愈好。」
    林朗色變道:「可是解暉人多勢眾,我怕你們會吃虧。」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見他沒有反對,膽子立即大起來,壓低聲音道:「我們甚麼場
面未見過,只要做足準備工夫,我有把握一舉粉碎解暉的信心和鬥志。」
    林朗皺眉道:「甚麼準備工夫?」
    寇仲欣然道:「這方面由你老哥負責,只須動口而不便動手,把我們要到成都與解
暉面對面談判的消息廣為傳播,愈多人曉得愈好。我們在這裡逗留兩天養精蓄銳後始上
路,希望到達成都時,成都城內沒有人不知此事。」
    徐子陵淡淡道:「何不由你寇少帥親自執筆,修書一封,請人送予解暉,說你在某
日某時到訪,要面對面與他作友好的交談,不是更有派頭嗎?」
    林朗讚許道:「我只要把投拜帖的事傳開去,更有根有據。」
    寇仲抓頭為難道:「可是白老夫子尚未傳我如何寫信的秘訣。」
    徐子陵忍俊不住笑起來道:「放著代筆操刀的高手侯公子不用,你當他奶奶的熊甚
麼少帥,此叫用人之術,橫豎巴蜀沒人見過你畫押,可一併請希白代勞。」
    寇仲大笑道:「我真糊塗,就這麼決定。解暉啊!這將是你最後一個機會,不好好
把握,定要後悔莫及。」
    與林朗在驛站碰頭約兩天後,寇仲和徐子陵動程往成都,為避人耳目,他們不走官
道,攀山過嶺的趕路。當成都在望,天仍未亮,城門緊閉。
    兩人藏身在成都東面五里許外一處與林朗約定的密林中,靜候城門開放的一刻。他
們盤膝坐在樹林邊緣,感受著黎明前的清寒和寂靜,默默瞧著天色由暗轉明。
    寇仲像不敢驚擾四周莊嚴寧和的氣氛,輕輕道:「我現在最害怕的事,是米已成炊,
解暉引唐軍入蜀,那就只餘武力解決一途。」
    徐子陵搖頭道:「我看解暉不會如此不智。宋缺兵鎮瀘川,是向他發出緊告,只要
唐軍入蜀,他立即以雷霆萬鈞之勢攻擊成都,由於得四大族呼應,解暉確是不堪一擊。
成都若入宋缺手內,入蜀的唐軍將陷進退維谷的劣局。」
    寇仲皺眉道:「唐軍死守漢中又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沒有李世民,漢中何足懼哉?」
    寇仲沉吟道:「巴蜀可說是關中的大後方,如入我之手,將開啟從南面攻打長安的
方便大門,李淵將門出身,該曉得漢中的重要性不在襄陽之下。雖沒有李世民在主持大
局,此仗也不容易打。」
    徐子陵道:「你是心中有鬼,所以生出李淵不得不護守漢中的瞧法。事實上李淵根
本不怕你進軍長安,還歡迎你去送死。當你因攻打長安傷亡慘重時,關中各城諸路唐軍
齊發,在正常情況下,少帥軍勢將全軍覆沒。若我是李淵,絕不會抽空長安兵力去守只
有長安十分之一規模和防禦力量的漢中城。」
    頓了頓續道:「李淵既是將帥之材,該著眼全局,先全力平定北方,蕩平劉大哥的
河北餘黨,待風雪過後,分兵南下,攻打彭梁和老爹,這才是正確的策略。誰想得到你
有楊公寶庫此一奇著。唉!」
    寇仲安慰道:「妃喧絕不是這種人,我有百分百的信心。」
    破風聲起,自遠而近。來的是雷九指、侯希白、陰顯鶴和林朗,此時天色大明,城
門大開,四人出城來迎接。寇仲、徐子陵起立迎接。
    雷九指入林後劈頭道:「你們若不想由城門口直殺到蜀王府,最好由我們設法偷弄
你們進去。」
    寇仲訝道:「解暉從獨尊堡遷進蜀王府嗎?」
    侯希白歎道:「解暉接信後,把獨尊堡的婦孺和族內大部分子弟兵撤往城內的蜀王
府,獨尊堡現下只得數十人留守,只是這行動,可看出解暉不惜一戰的決心。成都沒人
明白解暉怎會下這麼大的決心,孤注一擲的投向李淵。」
    林朗道:「我們在東門交信後,一直留意解暉的動靜,發覺他立即加強城防,還從
附近調來人手,我怕他誤會寇兄是向他下戰書。」
    侯希白苦笑道:「我代少帥寫的信用辭小心,給足他面子,他該不會看不懂我們求
和之意。」
    雷九指悶哼道:「解暉冥頑不靈,任你在信內寫得天花亂墜,他看不入眼又如何?」
    徐子陵問道:「濾州的宋家軍有甚麼動靜?」
    林朗道:「瀘川宋家軍由宋家後起一代著名大將宋法亮指揮,正不住集結物資兵力,
又往四周城鎮擴展,北攻成都的意圖非常明確。我們把少帥向解暉投帖問路一事廣為傳
播,四大族聞訊後宣佈結成四族聯盟,聲稱歡迎少帥來蜀,弄得成都形勢更趨緊張。」
    寇仲皺眉道:「四族在城內仍有據點嗎?」
    林朗道:「成都一向是諸族聚居之地,四族在城內勢力根深蒂固,豈是解暉說趕就
趕的。現時城內十多個裡坊們控制在四族手上,少帥可說來得時,令解暉暫緩向四族開
戰的危機。」
    雷九指道:「依我的意兒,你們最好從南門入城,先和四族首領交談,然後設法與
解暉坐下來把事情解決。」
    寇仲露出充滿自信的微笑,搖頭道:「這只會促成內戰,我仍堅持從東門入城,解
暉若然動粗,我會教他大吃苦頭的。」
    徐子陵皺眉道:「你不是準備大開殺戒吧!一旦開始流血,情況將一發不可收拾。」
    寇仲從容道:「陵少放心!我們是來求和非是求戰。說到底,由於四大族在旁虎視
耽耽,解暉當不敢調動全城人馬來圍攻我們,更何況解暉內部不穩,頂多調派一些心腹
手下來動手,我們則進可攻,退可逃。不是我自誇,憑我兩兄弟現在的功力,解暉仍未
有留下我們的資格。」
    一直沉默的陰顯鶴插入道:「還有我陰顯鶴。」
    寇仲笑道:「希望不用陰兄動手助拳,你們先回城內作旁觀者,半個時辰後我和陵
少會堂而皇之的從東門入城,看解暉是否屬明白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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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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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和徐子陵談笑自若的沿官道朝東門走,徐子陵固是沒有武器,寇仲因把井中月
和刺日弓藏在楚楚為他縫製、曾飽受劫難的羊皮外袍內,表面亦呈兩手空空,沒有絲毫
殺伐的意味。
    寇仲笑道:「生命最動人的地方,是沒有人能預知下一刻會發生甚麼事,有甚麼變
化?像我們現在的情況,入城後解暉會怎樣對付我們,或索性拒絕我們入城,想想他覺
有趣。」
    徐子陵歎道:「你的膽子愈來愈大,會否是過於自信?以現在的形勢,我們這樣入
城,是迫解暉不惜一切的殺死我們,否則他威信何存?」
    寇仲不同意道:「解暉終在江湖混過,俗語又有雲兩國相爭不斬來使。至少解暉會
和我們見個面,聽聽我們有甚麼話說。」
    接著苦笑道:「若非看在玉致的情分上,我定不會到城內冒險,所以有一線機會,
我亦要爭取,希望只須動口不用動手。」
    徐子陵沉聲道:「我是因同一理由,陪你做送兩頭肥羊入虎口的傻瓜。不過仍擔心
一個不好,會立即觸發解暉跟四大族的內戰。」
    寇仲聳肩道:「解暉應不是如此愚蠢的人,所以危與機兩者並存,就看我們的應
對。」
    城門在望,他們從外望去,不覺任何異常的情況,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沒有平民百
姓出入,整條官道空寂無人,只他兩兄弟悠然漫步。
    驀地蹄聲響起,十多騎從城門衝出,筆直朝兩人馳來。
    徐子陵立定道:「帶頭的是解文龍。」
    寇仲退回他旁,凝神瞧去,沉聲道:「見不道解暉嗎?」
    徐子陵搖頭表示沒有見到。
    十多騎勒馬收韁,戰馬仰嘶,在解文龍帶頭下,十多騎同時下馬,整齊劃一,人人
年青力壯,體型壯碩膘悍,均是土獨尊堡後起一代的高手。
    解文龍趨前兩步,來到兩人半丈許處施禮道:「解文龍謹代表獨尊堡恭迎少帥和徐
公子大駕。」
    兩人聽得你眼望我眼,這樣的接待,大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當然也可能是解暉來個
先禮後兵,待他們陷入絕境時方顯露真面目。
    寇仲呵呵一笑,還禮道:「解兄不用多禮,折煞小弟哩!我們不請自來,唐突無禮,
解兄勿要見怪。」
    解文龍忙道:「哪裡!哪裡!」說罷令人牽來兩匹空騎,道:「家父在城中恭候兩
位大駕,請讓文龍引路。」
    雙方踏蹬上馬,寇仲居中,徐子陵和解文龍策騎左右,在十多騎簇擁下,往東門緩
馳而去。
    寇仲在馬上向解文龍問道:「嫂子好嗎?」
    解文龍可能沒想過寇仲會以如此親切友善的態度語氣跟他說話,微一錯愕,接著神
色轉黯,頹然道:「近日發生的每一件事,均是她不願見到的,少帥認為她近況會是如
何呢?」
    寇仲歎道:「這正是我和子陵來訪成都的原因,希望化戾氣為詳和。坦白說,直至
此刻小弟仍不明白大家因何弄至此等田地?」
    解文龍目注前方,木無表情的道:「有些事文龍不方便說,家父自會給少帥個明
白。」
    寇仲聽得心中一沉,照解文龍的神態語調,與解暉和氣收場的機會微乎其微。尚可
慶幸的是解暉願意與他們說話,表現出與宋缺齊名的巴蜀武林大豪的氣度。
    徐子陵卻於解文龍說這番話時,心中湧起奇異莫名的感覺,似像在城內等待他們的,
不只是解暉和他的解家軍那麼簡單,至於還有甚麼人,他卻沒法具體想出來。
    三騎領頭馳進門道,守城軍列隊兩旁,排至城門入口處,每邊約五十人,同時高聲
舉兵器致敬,揚聲致諾,迥蕩於門道的空間內。可是比起龍泉城外面對金狼軍的千兵萬
馬,這種氣勢只屬小兒科。
    見微知著,解家軍無可否認是一支精銳的勁旅,非是烏合之眾,能令解暉於隋亡後
穩撐著巴蜀的場面,保持偏安,沒人敢來犯。而這情況終被本與解暉關係密切的宋缺打
破。
    連接城門出口的大街不見半個行人,店舖閉門,充滿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氣氛。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直抵長街遠處負手獨立,際此寒冬峙分,仍只是一襲青衣,外
罩風氅的中年人,比對起兩旁全副武裝的戰士,便他有種超然的味道。
    此人額高鼻挺,膚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隨隨便便的站在那裡,自有一股威震八
方的霸道氣勢,雖稍遜宋缺那種睥睨天下、大地任我縱橫的氣概,仍可令任何人見而起
敬,印象深刻。身上沒佩任何兵器,不過誰也不敢懷疑他具有凌厲的殺傷力。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不妙,解暉正是那種絕不受威脅的人,擺出此等陣仗,表明不怕
硬撼的鬥志和信心。
    解暉隔遠淡然自若道:「本人解暉!歡迎少帥與子陵光臨成都。」
    聲音悠然傳來,沒有提氣揚聲,每句每字均在兩人耳鼓內震鳴,單是這份功力,足
令兩人生出謹慎之心,不敢大意輕敵,連可從容逃退的信心亦生動搖。
    人的名兒,樹的影子,解暉能與宋缺齊名,當然非是等閒之輩。
    寇仲在馬上抱拳應道:「堡主於百忙中仍肯抽空見我們兩個未成氣候的小子後輩,
是我們的榮幸。」
    解暉哈哈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帥謙虛哩!現在天下誰不曉得兩位大名。」
    寇仲為表示尊敬,於離解暉五丈外下馬,其他人連忙跟隨。
    空寂的大街本身自有其靜默的壓力,令人有透不過氣的感受。雙方的對話響迥蕩長
街,氣氛沉凝,充滿大戰一觸即發的內在張力。
    解暉沒有分毫一言不合即動干戈的意思,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凝視寇、徐兩
人,又以徐子陵吸引他大部分的注意。其他人仍立於下馬處,由解文龍陪兩人往解暉行
去。
    寇仲和徐子陵見慣場面,雖處身危機四伏的險地,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態度。
    解暉兩眼射出讚賞的神色,大大沖淡原本鬱結於雙目的肅殺神情,微笑道:「兩位
千里而來,解某準備好一桌清茶素點,為兩位洗塵。」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你眼望我眼,既為解暉肯坐下來和他們說話意外,更為是清茶素
點而非美酒佳餚百思不得其解。
    寇仲暗感不安,卻沒法把握到不妥當在甚麼地方,忙道:「承蒙堡主盛宴款待,大
家可以坐下喝清茶,談天說地,人生還有甚麼比這更遐意的事?」
    徐子陵一顆心則不受控制的劇動幾下,隱隱預感到某些完全在他們想像之外的事正
在前路上等待他們。
    解暉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微一點頭,輕呼道:「開門迎賓!」
    「嘎!」
    在四人立處,左方一所原是門戶緊閉的菜館大門,中分而開,兩名解家戰士神態恭
敬的從內而外的推開大門,動作緩慢穩定,遂分逐寸顯露菜館大堂的空間。
    本應排滿桌子的菜館大堂似乎只餘正中一桌,予人異乎尋常的感覺。
    可是吸引兩人注意的,卻是安坐於桌子朝街那邊椅上一塵不沾的動人仙子,她正以
恬靜無波的清澈眼神,凝望街上的寇仲和徐子陵。
    徐子陵甚麼井中月、劍心通明全告失守,虎軀劇震。
    寇仲不比他好上多少,猛顫失色驚呼道:「妃暄!」
    竟是師仙子重返人世。
    她出現得如此突然,出人料外!就像她的色空劍般令人難以招架。
    任他們如何思慮周詳,不錯過任何可能性,也想不到會在城內遇見師妃暄。
    徐子陵渾體發熱,腦際轟然,心海翻起不受任何力量約束的滔天巨浪。
    曾幾何時?他是那麼地渴望可與她重聚,向她傾訴內心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才明
白的矛盾和痛苦,懇請她使出仙法搭救他。
    曾幾何時?他曾失去一切自制力的苦苦思念她,至乎想過拋下一切,到雲深不知處
的靜齋,只為多看她一眼。
    沒有她的日子度日如年,可是殘酷的現實卻迫得他默默忍受,原因是怕驚擾她神聖
不可侵犯的清修。
    在洛陽之戰自忖必死之際,他終忍不住分身往訪了空,透過了空向她遙寄心聲,希
望她體諒自己違背她意旨的苦衷。
    被楊虛彥重創後,徐子陵再遇石青璇,當他的心神逐漸轉移到她的身上,對師妃暄
的苦思終成功由濃轉淡,深埋心底。可是她卻於此要命時刻出現,還關乎到寇仲取得最
後勝利的大計。
    造化弄人,莫過乎此。
    師妃暄仍是男裝打扮,上束軟頭,粗衣麻布,外披綿襖,素白襯素黃,足踏軟革靴,
背佩色空劍,神色平和,令人無法測知她芳心內的玄虛。見兩人呆瞧著她,淡然自若的
盈盈立起,唇角飄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柔聲道:「少帥、子陵請!」
    寇仲和徐子陵像被隱形線索操控著的木偶般,忘記解暉父子,不約而同呆呆地往菜
館走去。
    本是普通不過的一間食館,立即由凡塵轉化為仙界,全因仙蹤乍現。
    解暉父子跟在兩人身後,招呼他們入座。
    兩人呆頭鳥般依循解暉指示在師妃暄對面坐下,解暉父子陪坐兩邊。
    師妃暄親自為各人斟茶,然後坐下。
    菜館除這席素菜和圍桌而坐關係複雜至怎也說不明白的五個人外,再沒有其他人,
開門的戰士默默為他們掩門後,退往館子外。
    解暉舉杯道:「兩位不論來成都所為何事,一天未翻臉動武,仍是我解暉的客人,
解暉就借此一盞熱茶,敬兩位一杯。」
    徐子陵避開師妃暄似能透視人世間一切事物的清澄目光,投往清茗,暗歎一口氣,
舉杯相應。
    寇仲則一瞬不瞬的迎上師妃暄的目光,緩緩舉杯,目光移往解暉,回復冷靜的沉聲
道:「我寇仲希望下一趟見到堡主時,還可像現在般坐下喝茶。」
    四個男人均是一口喝盡杯內滾熱的茶,師妃暄淺嘗一口,悠然放下茶杯,神態從容
自在,似是眼前發生的事與她沒半點關係。
    解文龍道:「這些素點均是賤內親手下廚造的,請勿客氣。」
    寇仲舉箸苦笑道:「我本食難下嚥,但既是解夫人一番盛意,怎敢辜負。子陵來吧!
我們齊捧少夫人的場。」
    兩人食不知味的嘗了兩件素點後,解暉歎道:「撇開我們敵對的立場不論,兩位是
解某在當今之世最看重的人。單是你們在塞外為我漢人爭光,任何人也要由衷讚賞。」
    師妃暄沒有絲毫發言的意思,饒有興致的瞧著神情古怪啃吃東西的徐子陵,秀目射
出溫柔神色。
    寇仲頹然道:「坦白說,我本有千言萬語,要向解堡主痛陳利害,免致我們干戈相
見,兩敗俱傷,並拯救巴蜀的無辜百姓。可是妃暄仙駕忽臨,弄得我現在六神無主,不
知說甚麼好,不如請妃暄和堡主賜示。」
    師妃暄眠唇微笑,不置可否,目光投往解暉。
    解暉沒望向任何人,陷進深沉的思索中,雙日射出淒涼的神色,望往門外,不勝感
慨的道:「我解暉縱橫天下數十年,從沒懼怕任何人,更不賣任何人的賬,只有兩個人
例外。」
    解文龍垂首不語,似在分擔解暉心中的痛苦。
    寇仲訝道:「敢問這兩位能令堡主不能不賣賬的人是誰?」
    解暉目光移向寇仲,變得銳利如刀,沉聲道:「有一事我必須先作聲明,以免少帥
誤解,不論兩位是否相信,權力富貴於我來說不外過眼雲煙,毫不足惜。如非天下大亂,
我早退隱山林,把家當交給文龍打理,再不過問世事。所以楊廣身亡,我與巴盟締定協
議,保持巴蜀中立,免百姓受戰火蹂躪摧殘,靜待統一天下的明主出現。」
    聽到解暉這番說話,徐子陵忍不住往師妃暄瞧去,這仙子生出感應似的迎上他的目
光,輕柔地頜首點頭,表示解暉說的是由衷之言。
    寇仲卻聽得眉頭大皺,不解道:「既是如此,堡主何不繼續保持中立?」
    解暉沒有答他,露出緬懷的紳色,回到先前的話題,像喃喃自語的道:「在四十多
年前一個炎熱的夏日,那時我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宋缺為家族押送一批鹽貨
來蜀,我則代表族人接收鹽貨。我從未見過像宋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不可一世的人物,
使我一見心折,大家結成好友,聯手掃蕩當時肆虐蜀境內的凶悍馬賊,幾番出生入死,
並肩作戰,宋大哥曾多次在極度凶險的情況下不顧生死的維護我。而我解暉之所以能有
今天,全仗宋大哥為我撐腰,無論外面如何紛亂,使沒有人敢犯我境半步,皆因天下人
人均知犯我解暉,必觸怒宋缺。天下誰敢開罪宋缺?」
    揣測和事實可以相距這麼遠,寇仲直至此刻親耳聽到解暉剖白與宋缺的關係,始曉
得自己誤解解暉。這位巴蜀最有權勢的世族領袖並非因戀棧權位背宋缺迎李家,卻是另
有原因,關鍵就在宋缺外解暉不得不賣賬的另一人。
    會是誰呢?
    徐子陵在師妃暄仙跡再現後,只有心亂如麻四個字可形容他的心情。石之軒不幸言
中,當李世民陷於生死存亡的關頭,梵清惠不會坐視。
    在寇仲和宋缺的陣營外,只有師妃暄明白巴蜀是不容有失,若漢中陷落,寇仲可直
接入關攻打長安,而楊公寶庫則令李淵失去長安的最大優勢。
    師妃暄現蹤於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著。
    寇仲的聲音響起道:「我明白哩!敢問堡主,另一位堡主不得不賣賬的人是誰?」
    解暉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不勝唏噓的道:「有很多事我不敢想起,現下更不願再
提。一直以來,宋大哥是解暉最敬服的人,到現在還沒有改變。若有選擇,我絕不願違
逆他的旨意,何況玉華是我最鍾愛的好兒媳。」
    解文龍一顫道:「爹!」
    解暉舉手阻止他說下去,平靜的道:「另一位就是妃暄的師尊梵齋主,她因秀心和
石之軒的事踏足江湖,而我和宋大哥亦因秀心要尋石之軒晦氣,大家相逢於道左,似無
意實有緣。她與大哥的一席言談機鋒,我雖只是旁聽者,卻記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更
感受到她悲天憫人的情懷,為萬民著想的偉大情操,不敢有片刻忘記。」
    接著望向師妃暄,雙目透出溫柔之色,慈和的道:「所以當妃暄為李世民來向我說
項,解釋她選擇李世民的前因後果,我是首趟在重要事項上沒徵得大哥同意,斷然答應
妃暄開出的條件,為的不是我解家的榮辱,而是天下萬民的福祉,到今天仍不後悔,只
痛心得不到大哥的諒解。我最不想與之為敵者,今天卻是我的敵人,但我心中沒絲毫怪
責大哥,他有他的立場和看法,沒有人可以動搖他的信念。我當然不成,清惠亦無法辦
到,我最不願目睹的情況,變成可怕的現實。」
    寇仲和徐子陵終明白過來,解暉雖沒說清楚他和梵清惠的關係,顯然他和宋缺均對
梵清惠曾生出愛慕之意,但由於梵清惠出世的身份,當然不會有結果,就像徐子陵和師
妃暄的關係。試想換過徐子陵是解暉,師妃暄的弟子在若干年後來求徐子陵,他可以拒
絕嗎?
    徐子陵和寇仲均對解暉觀感大改,感到他是值得尊敬的前輩宗師。
    寇仲的目光從解暉移往師妃暄,歎道:「妃暄可知事情到達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雖諒解堡主的苦衷,可是我與李世民結下解不開的深仇,再非我寇仲一個人的事,而
是宋家和少帥聯軍全體的願望,故一切以能憑武力解決,沒有另一個可能性。」
    帥妃暄微笑道:「既是如此,我們就憑武力來解決吧!」
    寇仲和徐子陵聞聲愕然,乏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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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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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妃暄口雖說動手,神情仍是古井不波,清澄的眼眸閃動著深不可測的異芒,顯示
出比在塞外時更精進的修為。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已臻劍心通明的境界,如石之軒般令
他的靈覺無法捉摸。
    寇仲啞口無言迎上她的目光,好半晌始懂失聲道:「妃暄應是說笑吧!你豈是憑武
力解決事情的人?」
    師妃喧輕柔的微笑道:「話是你說的,當其他一切方法均告無效,例如解釋、勸言、
懇求、威迫等等。那除武力外尚有甚麼解決的方法?妃暄是絕不會坐視巴蜀落入少帥手
上。」
    徐子陵道:「妃暄……」
    師妃暄容色平靜地截斷他的話,目光仍絲毫不讓的凝望寇仲,道:「不論子陵以前
有千萬個助你兄弟寇仲的理由,所有這些理由均成過去,天下已成二分之局,子陵請勿
介入妃暄和少帥間的糾紛。」
    徐子陵心中一陣難過,一邊是自己仰慕深愛的玉人,一邊是由少混大的拍檔兄弟,
他可以怎麼做呢?忽然間,他重陷左右做人難的苦境。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變回充滿自信無懼天下任何人的少帥,微笑道:「請帥仙子劃
下道兒來。」
    解暉父子望往師妃暄,露出等待的好奇紳色,顯然他們並不知道師妃暄的「武力解
決」是甚麼一回事。
    師妃暄從容道:「巴蜀的命運,就由妃暄的色空劍和少帥的井中月決定如何!」
    徐子陵、解暉和解文龍無不色變。
    寇仲失聲道:「你說甚麼?妃暄不要唬我。」
    師妃暄露出無奈的表情,歎道:「這等時刻,妃暄哪還有和你開玩笑的心情。不論
你是否答應,這是妃暄唯一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寇仲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後者以苦笑回報,遂把目光再投往師妃暄,哭笑不得的道:
「妃暄有否想過這是多麼不公平!我就算不看陵少的份上,仍無法狠下心腸痛施辣手對
付你,甚至不敢損傷你半根毫毛,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必輸掉巴蜀無疑。」
    師妃暄淡淡道:「妃暄不是要和你分出勝負,而是分出生死,你若狠不下殺妃暄的
心,根本沒當皇帝的資格!古往今來成大事者,誰不是心狠手辣之輩,凡擋著帝座的障
礙物,一律均被清除。」
    寇仲苦笑道:「那你挑李世民作未來真主時,是否發覺他有這種特質?」
    這兩句話,盡洩寇仲怨憤的情緒。使得只能作旁觀者的徐子陵心有同感,想聽師妃
暄有何可令人滿意的回答。
    師妃暄平靜答道:「當你為爭取皇帝寶座為最崇高的理想和目標時,會為此作出個
人的任何犧牲,唯一分別只有你當皇帝的目的是為滿足一已的野心,還是為天下萬民著
想。妃暄可以狠心殺你,正因我為的是百姓蒼生,可為此作個人的任何犧牲,包括永遠
不能進窺天道,又成終生歉疚。」
    解暉擊桌讚歎道:「說得好!只有清惠能栽培出像妃暄般的人物。」
    寇仲沉聲道:「妃暄可知若在洛陽之戰時我被你挑選的天子宰掉,隨之而來的將輪
到你那個李小子被人宰。」
    帥妃暄現出一絲充滿苦澀意味的神情,美目掃過徐子陵,又凝視寇仲道:「那是另
一個問題,妃暄只知依現在的形勢發展行事,李世民不失巴蜀,天下尚可持二分之局。
唉!少帥豈是如此婆媽的人,外面無人的長街最適合作決戰場地,就讓我們的生或死決
定巴蜀和未來天下的命運吧!」
    徐子陵終忍不住道:「妃暄!」
    師妃暄緩緩別轉清麗脫俗的俏臉,秀眸對他射出懇求神色,輕柔的道:「徐子陵你
可以置身於此事之外嗎?妃暄為師門使命,自幼鑽研史學,理出治亂的因果。政冶從來
是漠視動機和手段,只講求後果。我們全力支持李世民,是因為我們認為他是能為天下
謀幸福的最佳人選。你的兄弟或者是天下無敵的統帥,卻缺乏李世民治國的才能和抱負。
假設妃暄袖手不管,天下統一和平的契機就此斷送。李唐從強勢轉為弱勢,塞外聯軍將
乘機入侵。今趟頡利蓄勢已久,有備而來,縱使不能蕩平中土,造成的損害會是嚴刻深
遠的,百姓的苦難更不知何年何日結束?中土或永不能回復元氣。」
    寇仲憤然道:「問題是現在大唐的皇帝是李淵,繼承人是李建成,最後的得益者更
是與你們勢不兩立的魔門。」
    師妃暄回復恬靜無波的神情,秀目重投寇仲,一宇一字的緩緩道:「故此妃暄說政
冶是不理動機,只講後果。妃暄絕不懷疑少帥用心良苦,而非因個人的慾望和野心,否
則子陵不會和你並肩作戰。試想你們縱可成功攻陷長安,乃會是元氣大傷的局面。李世
民則仍可據洛陽頑抗,發動關內和太原余軍全面反攻,那時勢必兩敗俱傷。在天下誰屬
尚未可知之際,塞外聯軍突南下入侵。請問少帥!這後果是否你想見到的呢?而這正是
殘酷的現實情況。」
    解暉點頭道:「妃暄絕非虛言恫嚇,塞外諸族在頡利和突利的旗下結成聯盟,隨時
可發動對我中土的大規模入侵,情勢危殆異常。」
    帥妃暄輕輕道:「現在妃暄只能見步行步,把最迫切的危機化解,少帥如能殺死妃
暄,敝齋不會有人向少帥尋仇,就看少帥有否這本領。」
    寇仲再次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無奈苦笑,歎道:「我無話可說!少帥你好自為之,由今天此刻開始,只要
李世民尚在,我會袖手旁觀。」
    寇仲諒解地點頭,頹然道:「妃暄的仙法真厲害,幾句話就把子陵從我身邊挪走。
好吧!我承認鬥不過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在李世民成為李唐之主前,巴蜀得保持中
立,否則我無法向宋閥主交待,更無法說服他撤離瀘川,遠離巴蜀。」
    徐子陵心中暗歎,師妃暄的出現,把寇仲攻陷長安的大計徹底破壞,統一之戰再無
捷徑可尋,而決定在洛陽之爭上。正如師妃暄的預測,南北分裂的情況很可能長期持續
下去。
    師妃暄柔聲道:「少帥很委屈啦,妃暄怎忍拒絕。」
    解暉點頭道:「一切由妃暄作決定。」
    寇仲竟哈哈笑道:「妃暄這一手確非常漂亮,小弟佩服至五體投地,兵不血刃的迫
退我們軍隊,又不傷我們間的和氣。可是打後的形勢仍未樂觀,小弟只好捨遠圖近,先
收拾大江南北,再圖北上,看看是李世民厲害,還是我寇仲了得,小陵就讓他暫時休息
散心。我真想知道,妃暄對此有何阻擋之術,可否先行透露少許消息。」
    師妃暄淒然一歎,露出黯然神色,輕經道:「少帥快會知道。」
    寇仲色變道:「原來妃暄竟是胸有成竹,我則完全想不通看不透。」
    師妃暄緩緩起立,美目往徐子陵投來,露出心力交疲的倦意,柔聲道:「少帥請和
解堡主研究保持巴蜀安定的問題,子陵送妃暄一程好嗎?」

    徐子陵和師妃暄並肩步出東門,守城軍肅然致敬。
    師妃暄道:「子陵惱我嗎?」
    徐子陵茫然搖頭,道:「妃暄不用介意我怎麼想!因為我再弄不清楚誰是誰非。」
    師妃暄歎道:「我怎可不介意子陵對我的想法。」
    徐子陵朝她瞧來,一震道:「妃暄!」
    師妃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的道:「若有其他選擇,我絕不會直接介入李世民和寇
仲的鬥爭中,這是我盡一切辦法迴避的事。師尊在多年前作出預言,若天下是由北統南,
天下可望有一段長治久安的興盛繁榮。若是由南統北,不但外族入侵,天下必四分五裂。
這道理子陵明白嗎?」
    徐子陵苦笑道:「我心中實不願認同妃暄的想法,可是聽過妃暄剛才那席話,不得
不承認這可能性。」
    師妃暄道:「當時我對師尊的分析並沒有深切的體會,到寇仲冒起,來勢強橫,我
始真正體會師尊的看法,試想寇仲獲勝,李唐瓦解,原屬李唐的將領紛紛據地稱王,為
李唐復仇,北方政權崩潰,塞外聯軍將趁寇仲忙於收拾殘局的當兒大舉南侵,寇仲能守
穩關中和洛陽已非常難得。在這種情況下,中原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徐子陵為之啞口無言。
    師妃暄徐徐續道:「在北方的超卓人物中,只李世民具備所有令中土百姓幸福的條
件,這是寇仲不敢懷疑的。他目前唯一的缺陷,是李淵沒有邀他作大子,致令魔門有機
可乘,讓頡利有混水摸魚的機會,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可知寇仲和李世民已結下解不開的血仇?」
    師妃暄道:「在天下蒼生福祉的大前提下,有什麼恩怨是拋不開的?戰場上流血難
免,須知下手殺竇建德的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而李世民更為此感到非常對不起你們,
他請了空大師去勸寇仲,正顯示他對寇仲交情仍在。子陵啊!你曾說過若李世民登上帝
座,你會勸寇仲退出。為天下蒼生,子陵可否改採積極態度,玉成妃暄的心願?」
    徐子陵頹然道:「太遲啦!寇仲勢成騎虎,欲退不能,試問他怎向宋缺交待?即使
他肯退出,宋缺仍會揮軍北上,攻打洛陽長安。沒有寇仲,宋缺仍有擊潰李唐的本領和
實力。」
    師妃暄道:「那是妃暄最不想見到的情況,宋缺長期僻處嶺南,其威勢雖無人不懼,
但恐懼並不代表心服。況南人不服北方水土,兼之離鄉別井,追隨宋缺的又以僚兵為主,
被北人視為蠻夷,不甘而其臣服,到那時南北重陷分裂,可以想見。」
    徐子陵點頭道:「我和寇仲沒有妃暄想得那麼透澈,事已至此,為之奈何?」
    師妃暄止步立定,別轉嬌軀,面向徐子陵,微笑道:「你是我們山門的護法,該由
你動腦筋想辦法。」
    徐子陵失聲道:「我……」
    師妃喧探手以玉指按上他的嘴唇,制止他說下去,然後收回令徐子陵魂為之消魂的
纖指,美目深深凝注地輕柔的道:「由亂歸冶的道路並不易走,妃暄只能抱著不計成敗
得失的態度盡力而為,可是個人的力量有限,妃暄可爭取的或能爭取的只是和平的契機。
當這情況出現時,子陵你須挺身而出,義不容辭,不要辜負人家對你的信賴和期望。」
    徐子陵隱隱感到她的話背後含有令人難明的深意,皺眉道:「妃暄可否說得清楚些
兒?讓我看可如何幫忙。」
    師妃暄容色平靜的輕搖臻首道:「現在仍未是時候,但很快你會曉得,子陵珍重!」
    說罷再對他看上充盈著溫柔纏綿意味的一眼,沒入官道旁林木深處。
    徐子陵呆瞧她消失處,心底湧起的重重波濤久久不能平復。
    師妃暄今趟被情勢發展迫降凡塵,修為更見精進,對「心」的駕馭似是揮灑自如,
不再像以前般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現在的她再不用壓抑內心的感覺,大大減少修行的
意味,變得更入世,可是徐子陵卻感到她在心境上離世更遠,龍泉城的動人日子一去不
返,他該為此鬆一口氣還是失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雙方的心境均有微妙的變化。
    唉!
    想到這裡,寇仲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無可否認我們的仙子對小弟是手下留情,
如她把寶庫有真假的事洩漏與李世民,以李小子一貫的手段定可教我們慘吃大虧。目下
則是各退一步,巴蜀中立,我們則不碰關中。他娘的,小弟要和李世民在洛陽城的攻防
戰上見真章。」
    徐子陵苦笑道:「是我闖的禍!」
    寇仲探手搭著他肩頭,搖頭道:「不!該是你救了我才對。師妃暄可非像你我般是
凡俗之人,哈!她是仙子嘛!事實上她早從蛛絲馬跡猜到寶庫另有玄虛,只是從你口中
得到證實,再推想出為何得寶庫可得天下的道理,而我們謀取巴蜀進一步肯定她的信念。
哈!幸好你有份洩秘,故她瞧在陵少份上,一併把我放過,不會用這秘密來瓦解我們攻
打長安再非奇兵的奇兵。」
    徐子陵心底一陣溫暖,寇仲的分析大有道理,但總是以安慰他的成份占重。自己這
位好兄弟正是這種心胸豁達的人,不會把得失放在心上。勝而不驕,敗而不餒。
    道:「妃喧幾句話令我袖手,你不怪我嗎?」
    寇仲啞然失笑道:「你老哥肯助我渡過最艱苦的日子,且為此差點送掉小命,我寇
仲早感激得涕淚交流。大家兄弟,怎會不明白對方心事,好好休息一下!唉!妃暄絕非
虛言恫嚇之人,她必有對付我的厲害手段。我擔心的要立刻趕回彭梁見宋缺,向他報告
最新的變化,偷襲長安的大計已告泡湯。勞煩陵少向雷大哥他們解釋我的不辭而別。」
    徐子陵歎道:「我也在擔心。」
    寇仲雙目神光大盛,沉聲道:「天下間再沒有人可阻止我蕩南掃北的堅定決心,剛
才來此途上,我把自己的處境想通想透。師妃暄有她的立場,我有我的信念理想。為免
天下淪入魔門或異族手上,個人的犧牲算他奶奶的甚麼一回事。我已狠下決心,拋開一
切,全心全意為未來的統一和平奮戰到底,愈艱難愈有意義,愈能顯出生命的真采。長
安事了後,立即回彭梁找我,說不定陰小紀早到那裡尋到她的兄長。我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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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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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陵重由東門入城,解暉撤去戒嚴,大街逐漸回復生氣,部分店舖更搶著啟門營
業,雖仍是人車疏落,比之剛才有如鬼城,自是另一番氣象。
    解文龍換回一般武士裝束,在城門口候他,感激的道:「巴蜀得免戰火摧殘,全賴
徐兄支持妃暄小姐,否則若少帥接受挑戰,情況不堪設想。」
    兩人並肩漫步長街,徐子陵微笑道:「解兄只因不清楚寇仲為人,故有此誤會若沒
有我,寇仲也是寧可退兵而不會與妃暄動手的。卻不知巴盟方面情況如何?」
    解文龍道:「巴蜀又保持中立,爹往城南與四大族酋商議,事情應可和平解決,既
有少帥點頭,大家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向關係良好,當不會出現新的問題。」
    接著道:「徐兄若不急,玉華可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注意到雷九指現身對街,打出詢問的手號,歉然道:「我回城是為與三位好
朋友會合,然後立即離去,解兄的好意心領哩!請代問候嫂夫人。」
    解文龍注意到雷九指,依依不捨的與他握手道別,道:「下趟來成都,徐兄須來探
訪我們,讓小弟與玉華可盡地主之誼。」
    徐子陵對他的爽快大生好感,與他握手道別。

    寇件沿江全速飛馳,拋開一切擔心和憂慮,再不去想師妃暄對付他的將會是什麼手
段,而只往好的方面著想。
    事實上他和宋缺心知肚明,縱使有楊公寶庫的攻城奇著,要收拾李淵仍是非常艱巨
和代價極高的一場血戰。
    正如宋缺指出,楊堅是靠篡奪前朝得帝位,怎都會對手下防上一手,楊廣更變本加
厲,針對內部謀反的可能而加強城防,特別是著重於皇城反擊的力量。即管寇仲能在城
內設立堅強據點,從皇城來的反攻仍會很難捱擋。一天未能攻陷玄武門的禁衛所,一天
長安仍在李淵手上。
    長安之戰最後的勝利或屬於他們,但傷亡必然慘重非常、元氣大傷。此時他們將要
面對再不受李淵制肘的李世民,對方不用倉卒反攻,可改向南、北擴張,以洛陽為中心
建立強大的新帝國。在這種形勢下,主動反落在李世民手上,演變為長期的對峙和連綿
的戰亂是可預知。
    所以利用楊公寶庫之計被師妃暄破壞,從這角度去看未必是壞事。只要攻下洛陽,
擊垮李世民,李淵將被迫死守關中,他們可從容收拾關外所有土地,待時機成熟始入關
收拾再無名帥主持的關中。
    這想法令寇仲心中釋然,再沒有受挫的感覺。何況巴蜀可保持和平,宋解兩家不用
正面衝突,致致必為此欣悅,對他的觀感或會有少許改變。
    我寇仲是絕不會輸的。
    一聲長嘯,寇仲加速朝瀘川的方向掠去。

    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陰顯鶴四人正要從北門離城,後方有人喚道:「徐兄!」
    四人訝然回首。
    徐子陵笑道:「原來是鄭兄。」
    「河南狂士」鄭石如氣喘叮叮的來到四人身前,欣然道:「如非我消息靈通,就要
與子陵失諸交臂。你們趕著出城嗎?我們邊走邊談如何?」
    徐子陵把雷九指和陰顯鶴介紹予鄭石如認識,一起離城。
    雷九指三人識趣的領路前行,讓兩人敘舊。
    鄭石如道:「我剛見過解少堡主,得他指引來追子陵。哈!在下沒說錯吧!宋缺一
出,天下形勢立即逆轉過來。」
    徐子陵點頭道:「鄭兄確是眼光獨到。」
    鄭石如謙虛道:「子陵只因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不如我這旁觀者的一對冷眼。聽
少堡主說與你們達成協議,巴蜀保持中立,你們不會碰巴蜀。」
    徐子陵道:「確有此事。」
    鄭石如壓低聲音道:「子陵可知胖賈安隆被解暉逐離巴蜀,不許他再踏入蜀境半
步?」
    徐子陵訝道:「安隆做過甚麼事?解暉對他如此決絕?」
    鄭石如道:「聽淑明說,安隆與西突厥暗中勾結,還為統葉護穿針引線,搭上李元
吉。此事犯瞭解暉大忌,故暗中部署,一夜間接管了安隆在蜀境內百多所造酒廠,更向
與安隆關係密切的人發出最後通牒,著他們以後與安隆劃清界線,安隆在無力反擊下黯
然離蜀。」
    徐子陵皺眉道:「如此秘密的事,怎會洩漏出來的?」
    鄭石如道:「應是與吐谷渾的伏騫有關係,他來成部拜見解暉,一行人後屯即發出
這轟動巴蜀武林的大事。」
    徐子陵一呆道:「伏騫?」
    鄭石如點頭道:「正是吐谷渾酋王伏允之子伏騫,約有五十多名隨從,住在五門逢
街的五門客棧,出入均伴在他左右的兩名蠻女長得花容月貌、體態撩人,非常引人注目,
成為近日城中談論的話題,大大沖淡巴盟和獨尊堡劍拔弩張的氣氛。」
    此時眾人離城已遠,徐子陵在官道止步停下,道:「我和伏騫素有交情,既知他在
城裡,應回去和他打個招呼。說來好笑,我和寇仲還誤信謠言,以為他們是統葉護的人,
而李世民則與西突厥勾結,原來是李元吉。」
    雷九指等立定前方,看徐子陵的意向。
    鄭石如笑道:「近日成都謠言滿天飛,這樣的謠言小弟略有所聞,當然是一笑置之。
子陵若想與伏騫敘舊,不是回城而是往前趕,伏騫一行人今早從北門出城,目的地聽說
是長安,子陵趕快點,應可在漢中追上他們。」
    徐子陵欣然道:「那我就在此與鄭兄告別,異日有緣,大家坐下來喝酒聊天,希望
那時天下大平,再沒有令人心煩的戰亂。」
    鄭石如回城去後,徐子陵向侯希白道:「今趟到長安,只為向紀倩問清楚,不論結
果如何須立即離開。希白在巴蜀是識途老馬,不如陪雷九指走一趟,到韓澤南所說的藏
物處起出賬簿,之後大家在漢中會合如何?」
    侯希白欣然道:「我正有此意,為省時間,我們索性各自回梁都,到時再商議對付
香家的行動。」
    雷九指道:「就這麼決定。子陵和顯鶴小心點,長安終是險地,若見形勢不對須立
即逃跑。」
    四人哈哈一笑,各自上路。

    寇仲在黃昏時份抵達瀘川,城門的守兵認得是寇仲,慌忙使快馬飛報統軍的宋閥大
將宋法亮,一邊領寇仲往城內。
    瀘川是巴蜀境內著名城邑,位於大江之旁,交通發達,繁榮興盛,街上車水馬龍,
沒有絲毫戰爭的緊張氣氛,更察覺不到主權轉變的痕跡,顯示一方面宋法亮安撫手段高
明,另一方面宋家軍紀律嚴明,沒有擾亂居民的安定生活。
    宋法亮在府門外迎接他,進入大堂後,宋法亮依寇仲指示,摒退左右,只剩下兩人,
寇仲問道:「法亮可立即調動作戰的戰船有多少艘?」
    宋法亮還以為他要立即攻打成都,斷然答道:「瀘川我軍水師大小鬥艦二百艘,水
陸兩棲的戰士一萬五千人,只須一天光景,可以立即開赴戰場,不過……」
    寇仲微笑道:「是否他老人家曾頒下指示圍成都取漢中的策略。」
    宋法亮恭敬對道:「少帥明察,確是如此。不過閥主說過,少帥的命令是絕對的命
令,少帥只要下令,法亮不會有絲毫猶豫。」
    寇仲苦笑道:「我不但失去漢中,還失去成都,所以必須找些補償,心中可舒服
點。」
    宋法亮愕然道:「我們尚未動手,怎曉得失去巴蜀?」
    寇仲歎道:「這叫一言難盡,我要你在二個時辰內全面撤離瀘川,然後順江進軍江
都,只要取得江都對岸的毗陵,李子通將不戰而潰,而江都後沈法與和輔公佑誰先一步
完蛋,將由我們來決定。」
    宋法亮點頭道:「少帥要我們撤出巴蜀沒有問題,但下屬必須待清楚巴蜀的情況,
例如唐軍是否入蜀,會否待我們撤退追擊我們,下屬始可釐定撤退的計畫。」
    寇仲欣然道:「我很欣賞法亮這種認真的態度。唐軍沒有入蜀,解暉會於我們和李
世民勝負未分前保持中立。」
    宋法亮如釋重負的道:「解暉終能懸崖勒馬,大家不用傷和氣。」
    寇仲道:「我還以為下令撤軍會令你心中不滿,可是看來法亮對形勢的變化和發展
似乎很高興哩!」
    宋法亮俊臉微紅,尷尬道:「法亮怎敢對少帥有任何不滿,少帥在我們心中,是用
兵如神、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照你的吩咐去做決不會吃虧。」
    寇仲笑道:「不用捧我,大家自己人,有甚麼話不可以說的?為什麼撤出巴蜀反令
你像鬆一口氣的樣子?」
    宋法亮有點難以啟齒的歎道:「大小姐是我們敬慕的人,只因閥爺之令,誰敢說半
句話?」
    寇仲啞然笑道:「閥爺!既別緻又貼切,哈!我明白哩!」
    宋法亮肅容道:「攻打毗陵小事一件,少帥吩咐下來便可以,法亮絕不會有負少
帥。」
    寇仲淡淡道:「法亮你以前有否領軍實戰的經驗?」
    宋法亮露出崇服的神色,只有戰場的老手才曉得在這些重要關節上一絲不苟。肅然
道:「法亮得閥爺栽培,曾有連續三年在西塞領軍作戰的經驗,近兩年負責操練水師與
林士宏交鋒,攻打海南島的最初籌備策略,是由我助宋智二爺擬定,然後呈上閥爺審批
的。少帥明鑒。」
    寇仲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一瞬不瞬凝視宋法亮,試他的膽氣,沉聲道:「你清楚
江都的情況嗎?」
    宋法亮昂然迎上寇仲目光,心悅誠服的道:「少帥放心,就像法亮對自己水師船隊
般清楚,可以數出他尚剩多少條船,每艘船上有多少人。法亮敢領軍令狀!」
    寇仲豎起拇指大笑道:「我相信你,立即去辦。我要一艘船載我到梁都見你們閥
爺。」
    宋法亮起立敬禮,龍行虎步的去了。
    寇仲瞧著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從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感到自己擁有的龐大力量,幾句話可決定一座城的命運,
連江都這般級數的城都不能倖免。回想當日在揚州當小扒手的自己,敢想過有此一日嗎?
宋家軍確是一支精銳的勁旅。

    晝夜不息急趕兩天路後,徐子陵和陰顯鶴抵達漢中城,此城關係重大,是通往關中
的門戶,由解暉之弟解盛坐鎮。亦由於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為兩地商家行旅必經之路,
興旺不在成都之下。在初雪降後,處處雪白,別有一番沉味。
    入城後,徐子陵正要先找一間旅館安身,再設法打探伏騫一行人的消息時,陰顯鶴
道:「我想喝兩杯水酒。」
    徐子陵想起他過往不良紀錄,大吃一驚道:「陰兄大病初癒,喝酒傷身,可免則
免。」
    陰顯鶴堅持道:「我答應徐兄只喝兩杯,該不會出事的,放心吧!為了小紀,我懂
約束節制的。」
    徐子陵見左方有所酒館,道:「這間如何。」
    陰顯鶴停下來,歉然道:「徐兄勿要見怪,我想獨自喝酒。長期以來,我習慣獨來
獨往,想一個人單獨的想點事情。」
    徐子陵拿他沒法,雖擔心他沒人監管下會縱情痛飲,卻難阻止,只好道:「你去喝
酒,我去找落腳的客棧,轉頭再和你會合。陰兄請在酒館候我,不要喝超過兩杯。」
    陰顯鶴點頭答應,逕自去了。
    徐子陵心中暗歎,明白陰顯鶴是因即將到達長安,故患得患失,擔心白走一趟。他
在找尋妹子一事上經歷無數的失敗,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前方右邊出現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金漆招牌寫著「高朋客棧」,在四盞燈籠映照
下閃閃生輝。換作平時,徐子陵多不會挑選這類位於通衡大道、人流集中的旅館,此刻
卻因急於回到酒館「看管」陰顯鶴,想也不想的步入院門內小廣場,向大門走去。
    尚未有機會踏入棧內,一名嚷著客滿的夥計急步走出,把「客滿」的牌子掛往門旁。
    徐子陵苦笑道:「漢中這麼興旺嗎?」
    夥計見他外型出眾,討好的多說兩句道:「關中打仗,巴蜀的蠻夷又鬧事,生意做
少很多,今趟是有人預早把客棧包下來,客官何不多走兩步,街口另一邊的望泰旅館在
漢中僅次於我們,相當不錯。」
    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把貴店包下的是否吐谷渾來的客人?」
    夥計皺眉道:「吐谷渾是甚麼東西?」
    徐子陵解釋道:「吐谷渾是西塞的一個民族,老兄的客人……」
    夥計接著道:「他們是公子的朋友嗎?公子說得對,他們雖作漢人打扮說漢語,但
我們這些做客棧生意的眼睛最利,些許外地口舌都瞞不過我們。初時還猜他們來自北疆,
原來是西面甚麼渾的人,我立即去給公子通傳,公子高姓大名?」
    徐子陵心忖若說實話告訴他自己是徐子陵,保證可令他臉無人色,還以為少帥軍入
城,微笑道:「我尚有點事,辦完事再來麻煩老兄。」
    正要離開,後方足音傳至。
    徐子陵轉過身來,雙方打個照臉,均為之愕然。
    改穿中土北方流行胡服的美艷女人,頭戴五彩錦繡吐谷渾帽,穿粉綠翻領袍、乳白
長褲,乳黃長袖外破、黑革靴,在四名武士和段褚簇擁下,儀態萬千的走來,俏臉瞬即
回復平靜,美目閃爍著狡黠的采芒,香唇輕吐道:「竟然是徐兄,這麼巧哩!」
    任徐子陵怎麼想,絕想不到會冤家路窄的在這裡遇上身份背景曖昧神秘的美艷夫人,
心念電轉間已有主意,從容笑道:「夫人到中原來該先向在下打個招呼,就不用在下費
這麼多工夫追查夫人的行蹤。」
    美艷夫人臉色微變,顯是給徐子陵唬著,想不到他是碰巧遇上,帶著一股香風從他
身邊走過,冷笑道:「原來徐兄像其他男人般都是饞嘴的貓兒,見到女人不肯放過。」
    早嚇得臉無人色的段褚戰戰兢兢陪美艷夫人在徐子陵身旁走過,其他四名武上人人
露出敵意,手按兵刀。
    店夥這才曉得徐子陵與他們是何種關係,打個冷戰,第一個溜進客棧內去。
    徐子陵淡淡道:「給我站著!」
    正要跨檻入門的美艷夫人止步立走,緩緩轉身,嬌笑道:「人家和你開玩笑嘛!徐
公子不要認真,誰不曉得你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
    徐子陵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平靜的道:「夫人若不立即把不屬於你的五採石交出
來,我保證你會為此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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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變天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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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寇仲在梁都城外碼頭登岸,坐上戰馬,在虛行之、宣永一文一武兩員大將陪伴下,
悄悄入城。
    問起別後的情況,宣永道:「陳留斷斷續續的連下三天雪,陳留和開封間的道路被
風雪封鎖,只水路仍保持暢通,敵我雙方閉城堅守,誰都沒法奈何對方。」
    虛行之道:「閥主把主力大軍調往東海和鍾離,在兩城集結水師,準備南下掃蕩李
子通、沈法興之輩,照目前形勢的發展,勝利必屬我們。」
    寇仲道:「長林的復仇大計有何進展?」
    宣永答道:「一切依少帥指示進行,長林親赴江南,對沈法興施分化和離間的計劃,
我們的水師集中高郵,只等少帥一聲令下,即日大舉南攻。」
    寇仲點頭道:「我們定要好好利用這三個月的光景。」
    虛行之欲言又止,終沒說話,在戰士致敬聲中,在飛雲衛簇擁下,三人策馬入城。
    寇仲當然明白虛行之說到口邊卻沒說出來的話,歎道:「事情有變,我沒有到長安
去,待我見過閥主後再向你們解釋。」
    宣永壓低聲音道:「慈航靜齋的師妃暄今早來見閥主,她說過甚麼話沒有人曉得,
但她離開後閥主一直留在內堂,只召見過宋魯,事情似乎有點不妥當。」
    寇仲劇震一下,色變道:「妃暄竟然是來見閥主。」
    宣永和虛行之想不到一向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色變的寇仲有如此大的反應,均為之愕
然,臉臉相覷。
    寇仲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師妃暄終出招啦!且是針對宋缺而來,只恨縱知如此,他仍無法猜到師妃暄的葫蘆
內賣的是甚麼藥。照道理任師妃暄舌燦蓮花,曉以甚麼民族大義,仍無法說服「捨刀之
外、再無他物」,智深如海的宋缺。
    思索間,人馬進入少帥府,眾人甩蹬下馬,就主堂大門走去。
    寇仲沉聲道:「我要立即見閥主!」
    踏上長階,一人從大堂撲出,跪倒台階上,涕淚交流痛哭道:「少帥為玄恕作主。」
    寇仲見王玄恕以這種方式歡迎他,大吃一驚,慌忙扶起,問道:「不要哭?發生甚
麼事?難道小妹……」
    宣永湊到他耳旁束音成線貫入道:「小妹沒事,還溜到城郊放無名。唉!今早傳來
消息,王世充在赴長安途中一家大小百餘人全體遇難,負責護送的二百唐軍亦傷亡慘重,
此事轟動長安,李淵震怒下命徹查。」
    寇仲一震道:「甚麼人幹的?」
    另一邊的虛行之壓低聲音道:「屬下聽到一個較可信的說法,是押送王世充的三艘
船在入關前遇襲,先以火箭趁夜焚船,再在水中對墮河的人痛下殺手,翌日滿河浮屍。」
    寇仲大怒道:「此事定由楊虛彥指示,楊文干下手。玄恕須化悲憤為力量,我寇仲
誓要為你討回公道。」
    宣永使飛雲衛扶走王玄恕後,寇仲進入大堂立定,問道:「懸賞找尋陰顯鶴妹子一
事,有甚麼進展?」
    虛行之道:「我們依照少帥吩咐,在屬地內所有城池當眼處貼出懸賞告示,可是到
現在仍沒有陰小紀的確切消息。」
    宣永苦笑道:「假消息卻絡繹不絕,每天有人來領賞,都經不起驗證。」
    寇仲皺眉道:「真沒有道理,至少當時與陰小紀一起逃離江都的女孩該站出來說
話。」
    虛行之道:「屬於我們的城地數目不多,待消息傳播各地,或者會有頭緒。」
    「大哥!」
    拍翼聲起,無名掠過大堂空間,降落寇件探出的手上,人畜親熱一番。
    精神煥發的小鶴兒一陣風般跑到寇仲身前,大喜道:「不是說大哥有一段時間沒空
回來嗎?見到大哥小鶴兒很開心哩!」
    寇件欣然道:「見到我的小鶴兒大哥更開心。」又訝道:「小妹不曉得玄恕的事
嗎?」
    小鶴兒不解道:「什麼事?」
    宣永和虛行之在旁頻向寇仲打眼色。
    小鶴兒色變道:「他有什麼事?噢!難怪他今天悶悶不樂,喚他去玩兒總推說沒空,
快告訴我!」
    寇仲明白過來,王玄恕因不想小鶴兒為他難過,把慘變瞞著她。忙岔開話題道:
「要不要把懸賞金額加重,令此事更轟動些?」
    小鶴兒訝道:「甚麼懸賞?」
    寇仲一呆道:「懸賞貼滿大街小巷,小鶴兒竟不曉得此事?」
    小鶴兒俏臉微紅,郝然道:「人家不識字嘛!怎懂看那些貼在牆上的鬼東西?」旋
又道:「待會再陪大哥說話,我去問恕哥!」又一陣風般走了。
    寇仲歎道:「這可能是問題所在,識字的人不多,只有待消息經多人之口廣傳開,
我們才有機會得到陰小紀的確切消息。」歎一口氣道:「待我見過閥主再說。」

    美艷夫人露出一個甜美燦爛的笑容,兩手負後,令酥胸更為茁挺,煙視媚行的移到
徐子陵觸手可及處,笑吟吟的道:「五採石不在奴家身上,亦沒有帶來中原,徐公子不
相信,可徹底搜奴家的身,奴家不會抗議的哩!」
    徐子陵絲毫不為她的媚態所惑,雙目神光湛湛,微笑道:「夫人可知我徐子陵是甚
麼出身,說到耍賴皮,我和寇仲都是此道中的祖師爺。」
    美艷夫人秀眉輕皺,「曖喲」一聲道:「誰要和你徐公子徐大俠耍賴皮,人家說的
是事實,教人該怎說你才相倍呢?」
    徐子陵淡淡道:「我就先廢你那對睜著說謊話的招子!」倏地探手,兩指探出,往
她雙目戳去。
    美艷夫人花容失色,往後飛退,四名武士紛紛掣出佩劍,往徐子陵殺來。

    宋缺坐在內堂一角,名震天下的天刀放在一旁几上,對寇仲出現眼前,毫不訝異。
    到寇仲隔幾坐下,宋缺淡淡道:「少帥回來得正是時候,我有話要和你說。」
    寇仲苦笑道:「想來閥主曉得我失去巴蜀的事啦!」
    宋缺若無其事的道:「天下是沒有一成不變的事,得得失失事屬等閒,你不用放在
心上,最重要是贏取最後一戰的勝利。」
    寇仲一震道:「閥主並沒有被師妃暄說服吧?」
    宋缺長身而起,蹈步至堂心,仰天笑道:「我宋缺決定的事,誰能改變我?一統天
下勢在必行,寇仲你要堅持到底,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頭皮發麻的道:「閥主神態有異平常,師妃暄究竟向閥主說過甚麼話?」
    宋缺沒有答他,仰望屋樑,搖頭道:「真不是時候。」
    寇仲跳將起來,直趨宋缺身後,問道:「甚麼不是時候?」
    宋缺自言自語的道:「若此事在我出嶺南前任何一刻發生,當是我夢寐以求的事,
但際此統一有望的時刻,卻令我進退不得。寧道奇啊!你真懂得挑時間。」
    寇仲劇震失聲道:「寧道奇?」
    宋缺旋風般轉過雄軀,雙目爆起此前未見過的懾人精芒,沉聲道:「師妃暄特來傳
話,代寧道奇約戰宋某人,你說寧道奇是否懂挑時間,在我最不願與他動手的一刻,與
他進行我宋缺苦待四十年而不得的一場生死決戰。」
    寇仲臉上血色褪盡,明白過來。
    這就是師妃暄對付他的另一著絕活,難怪她想起此事時,露出那麼苦澀黯然的神色,
因為這兩位中土最頂級的人物的決戰,沒有人能預料戰果。可是師妃暄為阻止寇仲爭取
最後勝利,竟使出這麼狠絕的手段。
    寇仲心中湧起不能遏止的怒火。
    宋缺凌厲的目光化作溫柔和愛惜,微笑道:「少帥千萬勿為此憤怒,戰爭就是這麼
一回事,各出奇謀,不擇手段的打擊對手,為最後的勝利不可錯過任何致勝的可能。我
要立即動程迎戰寧道奇,看看他的『散手八撲』如何名不虛傳。我如勝出,當然一切依
計劃繼續進行。若我有不測,少帥必須堅持下去,直至統一天下。除你之外,你魯叔是
唯一曉得我與寧道奇決戰之事的人。」
    寇仲一陣激動的道:「讓我陪閥主去。」
    宋缺哈哈笑道:「你不相信我有應付寧道奇的能力嗎?但話必須這麼說,你給我在
這裡靜候三天,如不見我回來,統一天下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頭上,明白嗎?」
    再一陣充滿痛快和歡愉的長笑後,到几上拿起天刀,慎而重之的掛到背上,啞然失
笑道:「捨刀之外,再無他物。幸好你及時回來,使我更能拋開一切,往會能令我心動
神馳的寧道奇,希望他不會令我宋缺失望。」
    說罷洒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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