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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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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黃易]大唐雙龍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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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雙龍傳-第六十一卷

第01章 生命何物
第02章 把心一橫
第03章 等待黎明
第04章 暫息風波
第05章 卑鄙奸徒
第06章 險死還生

第07章 邪王嫁妝
第08章 自毀傾向
第09章 飛箭傳書
第10章 拂袖離城
第11章 重操主動
第12章 孤注一擲
第13章 五刀賭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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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0:17:29 |只看該作者
寇仲和徐子陵見跋鋒寒的手握上劍柄,大吃一驚,兩雙眼睛同時射出請求他高抬貴
手、暫忍一時之氣的神色。
    傅君瑜更是秀眉緊蹙,雙眸含煞。
    跋鋒寒苦笑搖頭,手離偷天劍,沉聲道:「我跋鋒寒認為不論任何人,包括傅大師
在內,對生命根本沒法作出超然或終極的判斷。我們既不知生命從何而起,更不知生命
的結果是什麼?否則我們會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傅采林發出一聲歎息,平靜的道:「說得坦白,坐!」
    四人交換個眼色,始明白傅采林非是希冀得到準確的答案,只是借此秤秤他們的斤
兩,看有否入座的資格。
    寇仲輕推徐子陵一記,著他先說話,暗示自己仍需時間思索。
    除子陵收攝心神,凝神沉思片刻,輕輕道:「對我來說,生命雖是沒有人能解開的
謎,卻非是無跡可尋;線索隱藏於每一個人的自身,卻因生死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終斷。
此正為佛道兩門中人努力追尋的方向和目標,只有悟透自身存在的秘密,生命之謎才有
機會被解開。」
    傅采林道:「說話的是否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浮現師妃暄的玉容,想像從她仙心可提供的答案。聞言恭敬道:「正是
晚輩!」
    傅采林柔聲道:「答得不錯,難怪君婥看得入眼,坐!」
    寇仲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心中泛起希望,因為傅采林對他們並不如猜想中那麼差。
    寇仲心中暗叫他奶奶的熊,然後豁出去的道:「小子的答話肯定及不上子陵,唉!
我怎麼說才好?因為這是我不願費神甚或害怕去思索的問題。生命稍瞬即逝,又是如此
漫長;如此不足,卻又可以非常完滿。我常希望生命只是一場大夢,夢醒後尚有其他,
而非是絕對的黑暗和虛無!那是在我小腦袋內轉轉也教人不寒而慄的可怕念頭。」
    傅采林默然片晌,最後道:「若無所感,豈有這番說話,坐!」
    傅君瑜低聲吩咐道:「脫靴後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不用拘禮,舒適便成。」
    跋鋒寒苦笑搖頭,見三人乖乖聽話,無奈下只好遵從。
    寇仲第一個踏上白地氈,目光先往位於傅采林右下首倚枕半臥、盡展嬌態的傅君嬙
投去。傅君嬙立知不妙,杏目圓瞪,露出強烈的抗議神色時,寇仲笑嘻嘻來到她旁,竟
就那麼只隔兩、三尺的躺下去,與她共享同一個大蒲團,還叫道:「嬙姨你好!」
    他不理傅君嬙氣得半死的動人表情,改向名列天下三大宗師之一的「奕劍大師」傅
采林投去,立時看呆眼。
    徐子陵來到他身旁盤膝坐下,侯希白在斜對面找到一組軟枕,跋鋒寒舉步移至離傅
采林最遠的一端,最後一個入位,目光先後往傅采林投去,也像寇仲般為之愕然。
    看傅采林魁偉完美的背影,聽他充滿奇異魅力並能使人甘心遵從的動聽聲音,配上
眾高麗美女的花容嬌態,四人都是聯想到他有一張英偉至沒有任何瑕疵的臉孔,事實卻
剛好相反,傅采林擁有一副絕稱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醜陋的長相。
    他有一張窄長得異乎常人的臉孔,上面的五官無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擁有的缺點,
更像全擠往一堆似的,令他額頭顯得特別高,下頷修長外兜得有點兒浪贅,彎曲起折的
鼻樑卻不合乎出例的高聳巨大,令他的雙目和嘴巴相形下更顯細小,幸好有一頭長披兩
肩的烏黑頭髮,調和了寬肩和窄面的不協調,否則會更增彆扭怪異。
    此時他閉上雙目,似在聆聽只有他法耳能聞得天地間某種仙韻妙籟。
    池心平台上鴉雀無聲,凌煙池波紋蕩漾,微風拂過沿岸園林樓閣圍起的廣括空間,
面對如此奇特的一個人和深具異國風情的各個高麗美人兒,四人早忘掉這不但是唐宮深
處,更是主宰著現時天下形勢且是戰雲密佈,形勢凶險的長安城。
    傅采林仍沒有張開深凹下去、眼皮搭拉的細長雙目,悠然道:「你們喜歡沉香的香
氣嗎?」
    侯希白回過神來,點頭道:「我一向喜歡這香料。」
    傅采林淺歎一口氣道:「沉香的香料來自沉香木中,木質沉重,顏色深暗,且有病
害的部份,因飽含樹脂,故香氣馥郁。這種由病態形成的芳香木質可呈人形或獸形之狀,
最罕貴的是作仙人形的黑沉香。」
    四人均聽得心有所感,傅采林有著絕不完美近乎病態的長相,傭是這張臉孔的擁有
者卻創出完美的奕劍術,事事追求完美。
    侯希白吟唱道:「裊裊沉水煙,烏啼夜闌景。曲沼芙蓉波,腰圍白玉冷。」
    歌聲在夜空下迴旋纏蕩,繞月不去。
    不但眾女聽得神往,傅采林亦動容道:「唱得好!」
    終於張目往侯希白瞧來。
    四人又看呆了眼。
    原本因翕聚而顯得侷促和比例不當的五官,竟一下子像蜷曲的人舒展四肢變成昂藏
漢子般,整張臉孔立時脫胎換骨般化成極具性格的形相,雖然鼻仍是那個鼻,嘴仍是那
張嘴,眼仍是細而長,額過高頷較朝,可是此時湊合起來後再不難看,令人感到極美和
極醜間的界線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內
靈動如神的一雙眸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兒,嵌進恰如其份的長眼內,天衣無縫。
    傅采林像適於此時活過來般,目光落在與傅君嬙只是一枕之隔的寇仲臉上,淡淡道:
「我歡喜沉香,非只是因它的香氣,而是它令我聯想到大地上生命最大的恩賜,少帥可
願一猜嗎?線索就在沉香兩字上。」
    徐子陵心中湧起孺慕之情,不但因傅采林是傅君婥的師尊,更因傅采林雙目內閃動
著那永恆深邃對生命無限戀棧的神采。自出道以來,他還是首次遇上如此的一個人物。
    寇仲卻心叫不妙,傅采林原來是這麼愛玩問答遊戲的,不過總好過動刀動槍,問題
是在不知答不出或答錯的後果,會否是被逐離場,忙道:「大師千萬勿要叫我作少帥,
若論關係……嘿!」見到對面坐在侯希白不遠處的傅君瑜狠狠往他盯來,及時改口道:
「我只是後進小輩,叫我小仲便成。哈!沉香沉香,我聯想到什麼東西呢?」
    目光投往身旁的傅君嬙,靈機一觸哈哈笑道:「當然是像嬙姨般的美人兒哩!人說
女兒香嘛!」
    傅君嬙鼓腮怒道:「你再敢喚一聲嬙姨,我就斬掉你的臭頭,看你以後如何多嘴?」
    寇仲嬉皮笑臉道:「嬙大姐息怒。」
    再往侯希白望去,見他露出嘉許神色,信心倍增,向正南而坐的傅采林恭敬道:
「小子這答案對嗎?」
    傅采林似全不介意傅君嬙和寇仲間的爭鬧,平靜地微笑道:「任何問題均可以有不
同答案,少帥的答案直接得令我感到欣悅,美麗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對人的恩賜。」
    轉向寇仲左下方的徐子陵道:「你又從沉香聯想到何物?」
    徐子陵還以為問答告終,正思索三大宗師的分別,如寧道奇的恬淡無為,畢玄崇尚
武力和戰爭,那傅采林肯定是對生命的追求、體會和好奇。
    聞言一愕後,沉默片刻,一個意念浮現腦際,答道:「若要沉香,須有水才成,大
師指的是否水?」
    傅采林出乎四人所料的雙目射出沉痛神色,仰望夜空,以充滿傷情的語調道:「你
兩人均是天資卓越之輩,令我幾可重見當年君婥遇到你們時的情景。」
    傅君嬙嬌嗔道:「師尊!」一副撒嬌不依的女兒家動人神態。
    寇仲和徐子陵給傅采林勾起心事,頓感神傷魂斷,說不出話來,更無暇計較傅君嬙
的不悅。
    傅采林亦像聽不到傅君嬙不滿的表示,緩緩道:「水是活命的泉源,生命的根本,
是能令人毫無保留讚美的神跡。若水是因,花便是果。像我身旁的金蓬萊,在早春的山
野,最先開花的是它,有如美麗的大自然裡朵朵紅雲,美女正是最燦忱的花朵。白日是
屬於火的,晚夜是水的天地。沉香因超過水的比重,置水則沉,故名沉香,若沒有水,
何來沉香。」
    侯希白仰首深吸一口香氣,心神皆醉的道:「不論香氣與名字,均是那末動人,素
煙思暖降頁香,好名字!好名字!」
    連跋鋒寒也大感得侯希白及時隨來之幸,因為四人中,以侯希白的性情最接近傅采
林,宛是同一類人,而他自己則截然相反。
    傅采林往侯希白瞧去,雙目回復神秘莫測的靈焰,微一點頭,朝居於另一端地氈邊
緣,背靠平台石欄,與他遙相面對,目不邪視的跋鋒寒道:「自知爾等來長安一事後,
君嬙在我這一邊耳朵說一套,君瑜在我另一邊耳朵說另一套。兩姊妹還為此不瞅不睬,
水火不容,可見這世界因異而生爭,生而為人勢難避免,跋鋒寒對此有何看法?」
    寇仲和徐子陵知傅君瑜為他們說盡好話,感激的眼光往她投去,傅君瑜卻是木無表
情,垂首不語。
    侯希白則在飽餐秀色,眾高麗美女人人神態恬靜,似是非常享受今夜的氣氛和對話,
只不知她們中有多少人聽懂漢語?
    跋鋒寒雙目精光閃閃,迎上傅采林懾人之極的眼神,從容笑道:「正如大師所言,
日是人夜是水,日夜水火的對立,正是天地萬物推移的動力。作為一個人,其個體是有
局限性的。但正因我們的有限,才讓我們感受到無限;有對生的體會,才有對死亡的恐
懼和認知。個人是有限,擴張卻可以是無限。此為跋鋒寒一偏之見,請大師指點。」
    不看僧面看佛面,由於寇仲和徐子陵與傅采林的關係,這番話在跋鋒寒來說算是客
氣有橙,但仍充滿反駁的意味,最後那句「一偏之見」,似在謙遜,更見可圈可點。
    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心驚膽跳,傅采林說話行事教人難以測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鋒
寒立要捱他的奕劍術。
    寇仲旁的傅君嬙低聲罵道:「夏蟲豈可語冰?哼!無知之徒。」
    這幾句話該只得兩人聽到,因是以束音成線的功夫向兩人傳遞,豈知傅采林右耳微
微聳張,向傅君嬙瞥上一眼,露出責怪神色,才往跋鋒寒瞧去,唇角逸出一絲漣漪般逐
漸擴大的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厲害,如此「耳功」,他們尚是首次遇上,由此推之,師公的感
官何等靈銳。難怪可以人奕劍,以劍奕敵。
    傅采林深情專注的望往嵌掛著美月的動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耆道:「你能從人
的局限看到無限,已非常人之見。若人能睜開心靈的眼睛、穿透一切貪嗔、迷惘、恐懼、
私慾,他將可看到自身和環繞在四周的神跡。不論你如何卑微或偉大、愚頑或智慧,本
身都是一個神跡。生命是整個存在的巔峰,眾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為自己的存
在作出反思,作出抉擇。生命同時包含著有限和無限,覺知自己就是通向認識存在的唯
一途徑。每一個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無休止的生長和衰敗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長河的
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隨他望往美麗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說的是對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種超乎常人的宇宙觀,由深黑的星空,到
地上的一草一木、白雲流水,於其間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確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議
的神跡和奧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並不曉得這一切從何而來?往何而去?大多數人
的選擇是視而不見,埋首沉迷於人世的生榮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這種智者,
才能從認知自己,睜開心靈內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後謎團。
    連跋鋒寒也因他的話現出深思的神色,一時說不出話來。
    傅采林續道:「自出娘胎後,隨著生命的成長變化,我們從迷濛中逐漸甦醒過來,
有如從一個夢醒過來般,踏進此一我們視之為『清醒』的另一個夢裡,隨著個人的偏好
作出不同生存方式的選擇,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跡。可是在每一個人深心之中,我們均曉
得盲目地去追求物慾,只是無可奈何的苦中作樂,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別
無他法。這便是我們此時此刻的處境。」
    頓了頓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尋找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因為它可以為生活
帶來更深層次的意義。當我注視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萊,甚乎一位動人的女性,我會感
到更接近我想追尋的東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虛,對比出生命存在的無奈和希望、痛苦與
快樂,是覺知存在的方法。我對宗教的興趣亦止於此,生命的意義只能在內在追尋,外
在發生的事,只是內心的一種感受。」
    跋鋒寒目光轉柔,往傅采林望去,長長吁出一口氣道:「多謝大師指點。」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後者聽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們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
的肯定是侯希白。他與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別在侯希白沉溺在美麗的本身和形
相,透過藝術的手段去捕捉美麗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卻是美麗背後的真義,妍丑間
的界限更因其超卓的看法和體會而不存在。
    寇仲長歎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轉述師公你所說的『每個人均暗藏
一座悉具自足的寶庫』是什麼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嬌出奇地沒有立即出言斥責他,只是冷哼一聲。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訝道:「你們仍把君婥視作娘嗎?」
    徐子陵暗鬆一口氣,至少傅采林沒有因寇仲稱他為師公而動氣,不過傅采林是否不
計既往,則仍無任何把握。
    因為他更懷疑傅采林是永不會動氣的人,故不能以此作準。
    寇仲苦笑道:「娘對我們恩重如山,她永遠是我們心中最敬愛的至親。唉!希望師
公你能明白,我們沒有殺宇文化及而讓他自行了斷,其中實另有苦衷,絕非我們忘本。」
    傅君嬙終按捺不住,怒道:「事實俱在,還要狡辯?」
    徐子陵忙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
    傅采林舉手打斷他的說話,神色恬靜的道:「你們可知我因何修煉劍術?」
    寇仲和徐子陵兩顆心立時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個對生命有如此采刻和超凡體會
的人,自可本著他們無法揣測和超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內外絕世無雙的劍法,更無法
預料他會怎樣處置他們。
    跋鋒寒雙目亮起來,淡淡道:「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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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采林目光重投夜空,以絲毫不含任何情緒波動的平靜語調道:「這是一個充斥著
瘋子和無知的世界,沒有足夠的力量,你將被剝奪享受生命神跡的權利。國與國間如是,
人與人間如是。我們今夜的對話就止於此,我想靜靜地思索。」
    寇仲見他下逐客令,忙道:「可否容小子多說幾句話呢?」
    傅采林沒有看他,像變成不動的石雕般道:「說吧!
    不過若是解釋君婥和你們間的事,可就不必!因為我已曉得你們是怎樣的人。」
    寇仲弄不清楚自己該高興還是失望,因不知傅采林心內對他和徐子陵的真正看法。
沉聲道:「我可以向師公你保證,只要我和子陵有一天命在,絕不會讓人重演當年楊廣
的惡行,彼此可成友好邦國,大家和平共存。」
    傅采林淡淡道:「你們之後又如何呢?」
    寇仲差點語塞,苦笑道:「現在對高麗最大的威脅,非是我們而是以擴張和征服為
最終目標的突厥人。惟有中土變成一個統一的強大國家,突厥人始能被抑制。楊廣給我
們的教訓還不夠慘痛嗎?且數百年戰亂早令我們大傷元氣,動極思靜,誰都希望在未來
一段悠長歲月,可好好休養生息。未來的事沒有人能預知,共希望老天爺有點兒同情心。
中土渴望和平統一,高麗何嘗不是如此。這番話我寇仲字字出自肺俯,請傅大師垂聽。」
    傅采林淡淡道:「這問題我曾思索良久,今夜不想在這方面再費心力。明晚子時請
少帥大駕再臨,讓我見識一下少帥的井中月,希望那是另一個神跡,君瑜送客!」
    踏上杏木橋,寇仲忍不住問默默在前方領路的傅君瑜道:「這究竟算什麼一回事?」
    傅君瑜止步道:「他歡喜你們。」
    寇仲抓頭道:「他明晚指明要看我的井中月。這叫歡喜嗎?那我情願他討厭我。」
    徐子陵三人在寇仲身後停下,其中侯希白搖頭苦笑道:「傅大師喜怒難測,大家談
得好好的,卻忽然逐客。」
    傅君瑜緩緩別轉嬌軀,面向四人,溫柔的月色下,她臉龐迎上月光,閃閃生輝,卻
有點心灰意冷的道:「我早著你們離開,只是你們忠言逆耳,至陷如此田地。師尊再不
會和你與子陵計較大師姐的事,原因正如他所說的,是他明白你們是怎樣的人,更明白
大師姊為何肯為你們犧牲生命。」
    跋鋒寒皺眉道:「既然舊怨已釋,何解仍不肯罷休?」
    傅君瑜首次望著跋鋒寒,平靜答道:「你們不能設身處地,從師尊的立場去看整件
事,我不會怪你們,因為你們並不明白師尊的情況。」
    侯希白顯然對傅采林大有好感,關切的問道:「大師有什麼難解決的問題呢?」
    傅君瑜雙目透出悲痛神色,低聲道:「師尊壽元已過百歲,自知時日無多,大限即
至,師尊若去,將沒有人能遏止蓋蘇文的野心,高麗現時新羅、百濟、高麗三足鼎立的
局面立告冰消瓦解,戰火會蔓延至半島大陸每一寸的土地,此為師尊最不願見到的局面。
不過他更看到這是無可改變的趨勢,大亂之後始有統一和乎,可是這情況須在沒有外族
干預下始能出現。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苦笑道:「明白一點兒,所以你們最理想的情況是突厥人入侵中原,致泥足深
陷,與我們來個兩敗俱傷,對嗎?」
    傅君瑜道:「大致如此。」
    侯希白搖頭道:「這並不公平!」
    傅君瑜俏臉泛起一片寒霜,沉聲道:「你們漢人有什麼資格和我們說公平,在高麗
沒有人能忘掉楊廣賊兵的獸行。若非師尊出山號召,趁隋軍忙於姦淫擄掠之際全面反擊,
遂走隋軍,情況還不知會發展至何種地步?在我們來說,你們遭受任何懲罰,都是活該
的。」
    徐子陵怕侯希白被搶白而動氣,插入道:「瑜姨息怒。我們確曾犯下彌天大錯,但
仇恨並不能帶來和平,我們雙方將來能和平相處才是最重要。」
    傅君瑜歎道:「你們見過師尊,該明白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問題在師尊無法曉得未
來統治中土的不是另一個楊廣。如最後勝出的不是寇仲而是李唐,那李建成會繼承李淵
之位。師尊對李建成絕無好感,在這個可能性下,師尊寧願讓突厥人和你們互相殘殺,
互相牽制。」
    寇仲大惑不解道:「師公既有這樣的看法,何不全力助我,反要與我動刀動槍,想
取我小命。」
    傅君瑜淡淡道:「少帥誤會哩!師尊怎忍心取認大師姐做娘的人的性命呢?從他今
晚對你們的態度看,他是生出愛惜之心,要在明晚令少帥你知難而退,放棄與李淵結盟,
免致被李淵害死。將來中土若由你寇仲統一天下,將可牽制突厥人,為高麗的統一爭取
得充裕時間。我原本很擔心他今晚會出手取你之命,現在再沒有這顧慮,因為他歡喜你
們。」
    寇仲道:「我現在立即去找蓋蘇文算賬,取他狗命,讓師公安心。」
    傅君瑜不悅道:「若師尊要殺蓋蘇文,蓋蘇文焉能活到今天?在無可選擇下,蓋蘇
文已成統一高麗的希望。這種事只有一方面心狠手辣,一方面又懂恩威並施的人方辦得
到,蓋蘇文正是這樣一個人。師尊肯讓他隨行,對他的聲望大有幫助,正隱含支持他之
意,你們不可碰他。」
    寇仲失聲道:「不可碰他?那他來惹我又如何?」
    傅君瑜冷冷的道:「你自己去想吧!」
    說罷悄然離去,剩下四人呆立橋頭,說不出話來。
    除侯希白外,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接二連三的受到來自各方面的打擊和挫折,情
緒意志均有點吃不消,生出縱有鋼鐵般的意志也招架不來的頹喪感覺。
    朝著凌煙閣外門走去,寇仲苦笑道:「今晚肯定睡不著覺,明天會比今天更難捱,
過得李淵懲處李世民一關,也過不得師公的一關。」
    侯希白道:「傅大師既無殺你之心,你大可拒絕應戰,即使應戰,輸掉亦沒有大問
題。」
    跋鋒寒搖頭道:「你可以作如此想,少帥卻絕不可以,因為他輸不起。現在長安形
勢微妙,少帥必須保持不敗強勢,始可鎮著李淵,同時令有心支持李世民者來投。而傅
采林今趟不遠千里的到中土來,擺明是為高麗揚威,若寇仲變成不敢應戰的懦夫,又或
是傅采林的手下敗將,如何有資格成為『天刀』宋缺的繼承人?」
    寇仲雖明知事實如此,聽跋鋒寒道來,仍禁不住愁上添愁,長歎一口氣。
    此時抵達外門,一員將弁迎上來施禮道:「得韋公公吩咐,末將預備好馬車,恭送
少帥返興慶宮。」
    寇仲閉上眼睛,仍可認出他是常何,韋公公派出今晚於皇宮當值的將領中最高軍階
的人來侍候他們離開,似乎有點不合常理。
    常何見寇仲定睛瞧著他,竟避開寇仲的目光,垂首道:「請少帥登車起駕。」
    他的神態落在徐子陵等人眼中,不覺有何異樣。可是曾與他患難與共深悉他為人的
寇仲,卻感到他是心中有愧。說到底,常何肯定是個有良知的人,若受建成壓迫來害他
們自含受良心責備。
    心念暗動,趨前兩步,低聲以丑神醫的語調聲音道:「常大人,是莫一心,別來無
恙。」
    常何聞言色變,往他望來。
    由於常何獨自進入門內相迎,與把守外門的禁衛相距數丈,負責守護馬車的常何親
隨離他們更遠,所以不愁唐軍方面有人能聽到他們的說話。
    寇仲道:「常兄可通知劉政會大人,說莫一心回來啦!」
    常何面色再變,忽晴忽暗,倏又垂下頭去,卻不敢答他半句話。
    寇仲不忍心迫他,哈哈笑道:「韋公公其周到……」
    常何忘形地急道:「不要登車!」
    寇仲連忙改口,接下去道:「不過我們想漫步夜長安,不用勞煩常大人。」
    常何裝出錯愕神色,道:「這個嘛,這個嘛,悉隨少帥心意,不過請容末將引路,
免致遇上巡軍時有不必要的誤會。」
    又低聲道:「不要回宮!天亮便沒事!」
    寇仲心中寬慰,常何確是義薄雲天之輩,不枉自己與他一場兄弟,亦可看出他內心
不願被建成利用來暗算他們,因常何成為統領後,該只服從李淵的命令。由此可以推知,
這只是建成、元吉的陰謀詭計,與李淵無關。
    徐子陵對兩人的對答聽得一清二楚,心中浮起一個念頭,建成、元吉既膽大至敢暗
布陷阱殺他們,當然不肯放過李世民,插入道:「我們想到宏義宮與秦王打個招呼,有
勞常將軍安排。」
    常何現出震動神色,欲言又止,最後才裝作為難的道:「宏義宮在城外西面十里許
處,少帥可否待至明天,讓小將有時間作妥當安排。」
    寇仲此時肯定護送馬車的隨行禁衛裡,有建成、元吉的人在。故常何裝模作樣,說
話給那些人聽,好向建成等作間接交待。而常何之所以會露出震駭神色,是看穿他們與
李世民的關係,更從他的提示推想到李世民正陷身危險中,因而提供保護。
    常何忽然現出堅定神色,先向他打個眼色,然後道:「少帥有命,末將豈敢不從,
共不過牽涉到城門開放,小將必須上報韋公公。且由於路途遙遠,頗為不便,少帥請先
行登車。」
    寇仲與他合作慣了,微笑道:「入鄉隨俗,當然一切都要依足規矩辦事。但坦白說,
我很不慣坐馬車,總覺氣悶,怎比得上放騎騁馳痛快。不若讓我們在這裡等候常大人的
消息。」
    常何領命而去後,跋鋒寒沉聲道:「你這樣會否害了常何?」
    寇仲道:「放心吧!可達志方面當不會在今時今日洩漏我乃莫一心的事,使李建成
曉得突厥方面曾瞞騙他。既沒有這條線索,常何又是李建成扶持下坐上統領位置者,故
今晚詭計不成,李建成只會怨老天爺不合作,不會降罪常何。」
    侯希白道:「子陵的腦筋轉得真快,如今的秦王,肯定是建成、元吉除我們外另一
攻擊目標,真狠!」
    寇仲喜道:「如此看來,李淵該是對應如何處置李世民仍猶豫不決,否則李建成豈
會冒著李淵重責鋌而走險?」
    跋鋒寒搖頭道:「只要佈局成殺我們者是突厥人,李淵便拿建成、元吉沒法。至於
對付李世民,以楊虛彥的刺客經驗和融合《御盡萬法根源智經》與《不死印法》的身手,
攻其不備下,非是沒有成功機會。」
    寇仲歎道:「這小子確是第一流的混蛋,唉!希望能及時趕到宏義宮,今晚果然沒
覺好睡,他娘的!」
    眾人再苦候近一刻鐘,常何終於回來,使手下牽來四匹駿馬,欣然道:「稟上少帥,
一切如少帥所示,請上馬!」
    馳出皇城後,在常何與十多名禁衛簇擁下,四人轉右朝金光門馳去,蹄聲打破黑夜
的寧靜,更鼓聲從遠處傳來,提醒他們此刻正值三更時份。
    越過跨過河渠的長橋,抵達金光門外,金光門的吊橋早已放下,除守門的百名唐軍,
尚有一支近八十人的騎兵隊,在門道內外列隊恭候,出乎他們料外的大陣仗。
    一名武將策馬過來施禮道:「城衛統軍劉弘基,參見少帥、徐先生、跋先生和希白
公子。」
    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尚是首次與他碰頭,知他和殷開山乃城衛系統的兩大指揮將
領,是李淵的親信,不由對他特別留神。
    劉弘基既高且瘦,蓄耆采黑的小鬍子,眼神冷冷的,典型職業軍人的冷靜表情,使
人不會懷疑他在接到殺戮敵人的命令時,可毫不猶疑地立即執行,其信念更非可以輕易
被動搖的。最特別是濃黑的長眉直伸至兩鬢,在鼻樑上印堂處眉頭連結起來,更添其悍
狠之氣。
    侯希白笑道:「又要勞煩劉大將啦!」
    劉弘基淡淡道:「希白公子真客氣,職責所在,是弘基份內的事。」
    轉向常何道:「皇上有令,少帥交由弘基接待,常大人請立即回宮。」
    常何微一錯愕,不敢說話,向寇仲等請罪後掉轉馬頭與親隨回宮去也。
    四人早猜到此事會筋動李淵,如今只是由劉弘基證實無誤。由於寇仲要出城往見李
世民,此事可大可小,誰敢擅拿主意。即使李淵已睡覺,韋公公也要冒犯天威之險把他
吵醒,讓他決定。亦有很大可能李淵因心事重重,此刻尚未上龍床就寢。
    現在既得李淵放行出城,顯見李淵仍不願與他們鬧翻,因為嚴格來說,一天兩方沒
正式結盟,少帥軍和大唐軍仍處於戰爭狀態。李淵如不讓寇仲出城,寇仲會疑心被軟禁
城內,這後果將成災難性的演變。
    李淵當然會因此事不高興,卻拿寇仲沒法。即使他擺明干涉李淵家事,除非李淵放
棄結盟,否則亦惟有任他放肆。
    劉弘基道:「少帥請起行!」同時打出手號,在城門候命的騎兵分出三十餘人,領
先出城。
    寇仲策馬來到掉頭恭候的劉弘基旁邊,微笑道:「劉大將軍不用拘禮,我們並騎閒
聊兩句如何?」
    劉弘基雙目射出複雜神色,垂首無奈道:「少帥有命,弘基怎敢不從!」
    在近七十名戰士前後簇擁下,四人馳出城門,進入城西原野朝西的官道,清麗的月
色蓋地鋪天的籠罩大地,夜風拂體而至,別有一番滋味。
    寇仲策騎緩行,向劉弘基沉聲道:「劉大將軍可知我為何沒有待至天明的耐性而急
於去見秦王?致勞煩劉大將軍?」
    前後護衛的騎兵與他們有一段距離,故不虞劉弘基的手下聽到他們的對話。
    劉弘基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垂首道:「弘基不敢揣測。」
    寇仲淡淡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怕長安驟生急變,關中生靈塗炭,我寇仲若坐
視不理,勢成歷史罪人。」
    劉弘基長軀一震,往他瞧來。
    寇仲知道語出驚人收到預期的效果,迎上他的目光道:「大將軍定會以為我危言聳
聽,語不驚人死不休,事實卻是每字每句的出於我肺腑。現今天下形勢分明,已成二分
之局,而關中能令我寇仲顧忌者,惟只李世民一人而已。我寇仲若只圖私利,目下只須
坐視不理,唐主明天必褫奪秦王兵權,至乎把他貶謫遠方,你我雙方結盟將變得毫無意
義,因我寇仲絕不會與勾結突厥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合作。突厥人既如李世民已去,我
們的盟約功虧一簣,定將大舉南下,直撲長安。在長安軍心動搖下,大將軍是知兵的人,
當悉結果如何?還認為我寇仲是危言聳聽嗎?」
    劉弘基聽得面色忽晴忽暗,最後垂首道:「少帥這番話何不直接向皇上提出。」
    寇仲微笑道:「因為我不想命斃長安。」
    劉弘基駭然往他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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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出「我不想命斃長安」這句話的一刻,寇仲心中湧起萬丈豪情,無人可改移的
堅強鬥志,入長安後種種挫折和失意,一掃而空。
    這句話字字發自真心,若他還不堅強起來,以捨刀忘刀的無畏精神,在劣境中奮鬥
不懈,後果不堪想像。
    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句跋鋒寒的名句,於此時此地更是無可置疑。
    跟在後面的徐子陵、跋鋒寒和侯希白默然不語,有會於心。曉得寇仲正向這長安重
將展現他懾人的魅力。
    劉弘基呆看著馬背上的寇仲,措手不及,無言以對。
    寇仲露齒微笑,回復從容道:「請恕我寇仲交淺言深,假設我們應付得不恰當,中
土將大禍臨頭,此為危急存亡之秋。對我寇仲來說,能否登上帝位實在無關痛癢,最重
要是吃盡苦頭的老百姓能過和平統一的好日子,在關中我看得上眼的只有一個李世民,
所以我絕不容他任人漁肉。煩大將軍稟上唐主,我們到宏義宮後再不離開,直至你們皇
上撤除一切欲加於秦王身上的懲罰。」
    劉弘基色變道:「少帥!」
    寇仲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乎靜而堅決,淡然道:「我意已決。沒有李世民,軌沒有
什麼勞什子的聯盟。沒有人比找我清楚塞外聯軍的可怕。面對如此勁旅,還要日防夜防
被無恥之徒在後面暗扯我後腿,任人做這種蠢事肯定沒我寇仲的份兒。我何不返回梁都?
來個坐山觀虎鬥,再檢便宜收拾殘局,怎都勝過像秦王般被鼠輩害死。」
    劉弘基垂下頭去,還策騎邊沉思,忽然道:「少帥這番話發人深省,不過請恕弘基
不能如實稟告皇上,我只會說少帥留在宏義宮開解秦王。唉!事情怎會弄至如此田地。」
    寇仲哈哈笑道:「原來大將軍是性情中人,吾道不孤矣!」
    一夾馬腹,座騎加速。
    劉弘基像要盡洩心頭怨氣般一聲呼嘯,立即全力加速,馬蹄踢起揚天塵土,在月夜
下朝宏義宮旋風般捲去。
    宏義宮是建於一座小丘上的宮城,規模及得上興慶宮,外牆卻更堅固,每隔五丈設
置箭樓,正門向著長安方向,有斜道直抵丘頂上的宮殿群,氣勢磅礡。
    徐子陵心忖這地方除僻處長安城,遠離長安宮城的權力中心外,論地方形勢則著實
不錯,充滿原野的清新氣息,且有足夠的防禦力。單憑建成、元吉的兵力,要對付堅守
此城的李世民肯定是力有未逮。由此觀之,李淵該仍未有置李世民於死地之意。
    際此夜深之時,宏義宮外門城牆仍是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忽然一通鼓響,宮城外
門大開,數十騎衝出,領頭者赫然是秦叔寶和程咬金,迎上寇仲等人。
    程咬金隔遠叱喝道:「原來是少帥大駕光臨,老子還以為是那什麼娘的長林軍,正
要以滾油勁箭侍候。他奶奶的!誰敢來惹我秦王,我程咬金第一個和他拚命,天王老子
都沒有面子給。」
    秦叔寶與一眾玄甲精兵人人神情憤慨,可以想像若來的其是長林軍,至或李淵的禁
衛,李世民的精兵猛將定是拚死護主,直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絕不退讓。
    寇仲心忖這番話若一字不差傳入李淵其內,老朋友程咬金已犯下死罪。朝劉弘基瞧
去,見他只露出苦澀無奈的神色,顯是對李世民的處境生出同情心。
    要知李世民正直仁愛的形象,早深植於大唐國軍民心內,又屢立大功,而於甫返長
安的第一天,立即發生掖庭宮火器爆炸事件。時間的巧合,充滿以牙還牙的味道,令人
可疑。只有李淵不是這麼看,還厚彼薄此,自然激起李世民方親兵愛將的公憤。
    在這一刻,寇仲猛地感到李世民被逐至此,非如先前想像中那麼不利。
    兩方人馬,在門外官道相遇。
    秦叔寶見到劉弘基,冷漠地打個招呼,道:「少帥交由我們接待,請劉統軍回城。」
    劉弘基搖頭苦笑,向寇仲施禮道:「弘基有機會當再向少帥聆教。」一聲告罪,領
著手下原路而回。
    寇仲問道:「秦王在那裡?」
    秦叔寶歎道:「我從未見過秦王如此沮喪失意,他仍把自己關在書齋內,不肯見任
何人,你們可能會例外。」
    程咬金怒火僚天的道:「照我的意思目前最好的辦法是反出關中,橫豎洛陽仍在我
們手上,又有你們支持,就看誰的拳頭夠硬。」
    寇仲苦笑道:「意氣用事本身就不是辦法,當然更非最好的辦法,程老哥你仍是這
副脾性。」
    轉向徐子陵三人道:「我想一個人獨自去見秦王,說幾句交心話兒。」
    李靖在門外報上道:「少帥求見!」
    好半晌後,緊閉的門張開,露出李世民蒼白木然的面孔,目光落到李靖旁的寇仲處,
先示意李靖離開,然後默默回到齋內去。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緊隨在他身後,順手關門。
    李世民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子陵呢?」
    寇仲轉身倚門而立,瞧著以背向他木立齋內的李世民道:「他在外面,因我想單獨
和秦王談話。」
    李世民轉過身來,心疲力倦的道:「坐下說。」
    寇仲到一旁坐下。
    李世民仍呆立書齋中心,仰天歎一口氣道:「或因是我一生人太順利吧!特別受不
起挫折和打擊,現在我有失去一切的感覺!」
    寇仲聳肩輕鬆的道:「你沒有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對令尊最後的幻想和希望,從這
角度去看應是好事。因為再不用我們鼓勵你,你也該知只有堅持和奮鬥下去。」
    李世民隔幾在他身旁頹然坐下,默默無言。
    寇仲淡淡道:「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李世民皺眉道:「你指的是……」
    寇仲笑道:「哈!竟當我的金石良言是耳邊風?你當日對我們發動兵變之事猶豫不
決時,我不是說過你返回長安後,形勢會迫得你沒有選擇餘地嗎?只是連我都沒想過一
切會在第一天發生。你的王兄王弟擺明要把你趕盡殺絕,故而計劃周詳。令尊亦以去你
而後快,只是一直苦無借口,現在機會來臨!所以你才會悶在這裡自怨自艾。」
    李世民搖頭道:「我沒有自怨自艾,只是感到難以接受。」
    寇仲道:「換過是我或子陵,肯定沒有接受不接受的問題。現實就是如此殘酷,誰
夠狠誰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苦笑道:「你罵夠了嗎?」
    寇仲歎道:「差不多哩!」
    李世民往他瞧來,沉聲道:「你們在這時候毫不避嫌的來見我,不怕令人起疑?」
    寇仲道:「這叫隨機應變,又是改變策略。不瞞你老哥,你被逐於此,我們也不好
過。幸好現在想通一切,索性向令尊擺明我們之所以肯和他結盟,全看在妃暄和你份上。
他若敢降罪於你,我們就拉大隊走人。他奶奶的!令尊當我寇仲是什麼腳色?惹怒我包
他吃不完兜著走。」
    李世民呆想片刻,沉聲道:「我的心很亂,你有什麼新的計策?」
    寇仲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道:「建成、元吉這一毒招是弄巧反拙,明眼人均瞧出
你是遭他們陷害的。而令尊不公平的處理手法,更惹起公憤,只是敢怒不敢言。像適才
領我來的劉弘基便是其中之一,由此推知,懷此心態者大不乏人。所以我索性賭他娘的
一鋪,向整個長安以行動表明我們的盟約繫於你老哥身上,這叫置諸死地而後生。」
    李世民雙目神光漸復,道:「若父皇沒法下台階,把心一橫,我們定無僥倖。」
    寇仲微笑道:「沒有寇仲還有個宋缺,可是大唐國肯定四分五裂,在關外忠於你的
手下勢將一窩蜂的投向梁都,巴蜀更不用說。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李世民的大唐能同
時頂得住陣容鼎盛的塞外聯軍和矢志復仇的少帥雄師嗎?」
    李世民雙目閃閃生輝,回復生機,凝望寇仲好半晌後,道:「那父皇豈非更害怕我
謀奪太子之位?」
    寇仲點頭道:「說得好!事實上經此事後,你與令尊再無轉圜餘地,只看誰先被放
倒,形勢更趨微妙。我們肯定正處於下風劣勢,稍後我會將最新情況、好消息或壞消息
一一向你老哥匯報。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現在能否視長安為戰場?」
    李世民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寇仲歎道:「若你肯把長安視為戰場,將可把戰場上那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那一套,
照本宣科的搬過來,明白嗎?」
    李世民先呆看著他,好一會後嘴角逸出笑意,逐漸擴大,點頭啞然失笑道:「對!
罵得對!我之所以因父皇待我不仁而心痛欲絕、失去鬥志,皆因並不視長安為戰場。
    在戰場上,豈會因受挫於敵而頹唐不振?戰爭是不擇手段的,重要的是最後的勝利,
世民受教哩!」
    寇仲離開時,清楚曉得李世民終於對李淵死心。
    寇仲來到徐子陵身旁,與他並立平台,倚欄遙望遠方宏偉的長安城。
    徐子陵瞥他一眼,淡淡道:「秦王肯聽你的勸告嗎?」
    寇仲低聲道:「我罵了他一個狗血淋頭,他奶奶的,直至今夜他才肯拋開對李淵的
幻想,腳踏實地的去做人,為妻兒手下耆想。老跋和小侯呢?」
    徐子陵道:「他們去爭取休息時間,因怕明天有惡戰。」
    寇仲皺眉道:「你好像也沒瞌過眼,為何不上床睡覺?」
    徐子陵道:「我在等你,唉!累得你陷入這種九死一生的劣局,我的心很不安樂。」
    寇仲哈哈一笑,摟著他肩頭,道:「一世人兩兄弟,說這些話來幹什麼?坦白告訴
你,我們絕不會輸的,我還認為形勢愈來愈有利,愈來愈清楚分明。我們是別無選擇,
李淵也別無選擇,最後只有退讓。他娘的!我現在最想先宰的人是香小子。」
    徐子陵道:「我剛才望著長安,忽然想起一事,就是要小心對方用毒。昨天我在長
安城東市門外遇伏,射來鋼針上淬的毒非常霸道,令我差點不能消受。可知對方有用毒
高手,而此人大有可能是烈瑕那小賊。」
    寇仲點頭道:「大明尊教除《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外可能還有本《毒經》,所以人
人擅於用毒,烈小子的心那麼毒,用起毒來當然更勝其他人。」
    徐子陵道:「我很少想到殺人,但烈瑕卻是例外,我可以放過任何人,卻不可以放
過他。」
    寇仲明白他的感受,烈瑕殺宋金剛,令徐子陵無法釋懷,種下解不開的深仇。道:
「勿要盡想這些令人不快的事,改為我們光明的將來動腦筋。我們在這裡,可是玄恕和
三十名飛雲衛卻在李淵手上,變成誰都奈何不了誰的僵持局面。我剛才來時邊行邊想,
假若李淵任我們在這裡發呆,我們該怎辦好。」
    徐子陵道:「難道你沒想到辦法嗎?」
    寇仲笑嘻嘻道:「笨辦法倒有一個,我們就呆他娘的一天,待到晚上從寶庫潛回城
內,著玄恕和雷九哥等從秘道離開,我和你、老跋、侯小子四人蒙頭蒙面的從秘道潛入
皇宮,宰掉香小子,來個他奶奶的下馬威。哈!夠痛快嗎?」
    徐子陵道:「那豈非要和李淵決裂,世民兄的妻兒親眷全留在掖庭宮,肯定會遭
殃。」
    寇仲道:「所以我才說這是只逞匹夫之勇的笨辦法,較高明是暫時放過香小子,只
著一眾人等開溜了事。」
    徐子陵搖頭道:「這樣只會壞事,因為李世民我們不但事事投鼠忌器,還失去擊退
突厥人的機會,最稱心的人是頡利,因為我們只餘殺出關中一途。」
    寇仲歎道:「想起殺香小子我便手癢,若非快要天亮,我便和你立即趕回長安行
事。」
    徐子陵道:「小不忍則亂大謀,照我看李淵面對來自佛道兩門和你少帥的雙重壓力,
只好暫忍這口鳥氣,不會愚頑至任我們在這裡呆上一整天的。」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的預感靈光,那我們現在該否回去睡覺?」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在這裡看日出,你先睡吧!」
    寇仲放開摟著他的手,細審他的神色。
    徐子陵皺眉道:「有什麼好看的?」
    寇仲抓頭道:「真奇怪!師仙子的離開似乎對你影響不大,你現在的樣兒似甜蜜至
可滴出蜜糖來,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快從實招來。」
    徐子陵歎道:「你這小子,總要知道別人的私隱。說給你聽又如何?青璇已答應委
身下嫁我徐子陵為妻。」
    寇仲一聲歡呼,彈上半空連翻三個觔斗,落回徐子陵旁,大笑道:「這是我今趟回
長安後唯一的好消息。我明白哩!妃暄是要成全你們,也同時成全自己,無牽無掛的回
靜齋去哩!」
    徐子陵不敢肯定師妃暄是否再無牽掛,至少自己便永沒法忘掉與她的精神愛戀。
    但事情發展至如今的地步,他能做的只是不辜負她的美意,全心全意的去愛石青璇,
令石青璇得到女兒家最大的幸福。
    寇仲興奮過後,頹然道:「我忽然睡意全消,可否留在這裡和你一起等待黎明,希
望明天運道好上些兒。」
    徐子陵目光越過長安城,落在其後方東邊天際,道:「不用等,天開始亮哩!唉!
你是否想起尚秀芳。」
    寇仲道:「我的心事怎瞞得過你,這方面你比我本事,可否指點一二?」
    徐子陵淡淡道:「在玉致來前,千萬不要和尚秀芳共渡春宵。待玉致來後,再把整
件事和盤奉上,盡告致致。」
    寇仲失聲道:「什麼?我剛興致致修好,便這麼傷害她,試問我於心何忍?」
    徐子陵道:「她或者會明白的,只要得她同意,答應她只風流一晚,下不為例,你
不是可心安理得的了結你的風流孽賬嗎?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早警告過你,不
過我真的沒有怪你,男女間的事實非人力所能控制。」
    寇仲呆望東方,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采手搭上他寬肩,微笑道:「天真的亮哩!想不通的事,就由老天爺安排,
希望我們的運道非是至此而絕,除此外我們還能幹什麼呢?」
    寇仲雙目隨天色亮起來,猛一點頭,道:「說得對!我要向致致作個誠實的乖孩子,
全看她旨意辦事。天亮哩!睡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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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睡夢正酣,忽然被遠方某處傳來的馬嘶人喊聲吵醒,猛地從臥榻坐起。
    侯希白氣急敗壞的搶門而入道:「報告少帥,大事不妙,大批人馬從長安方面殺至,
小卒奉徐、跋兩位大人之命請小帥立即動身。」
    寇仲稍作定神,笑道:「這等時刻,你這小子竟來耍我,哈!難怪我忽然夢到上戰
場,李淵真好膾。」
    倏地彈離睡榻,拿起放在床邊,內藏井中月和刺日弓的外袍,就那麼搭在肩上,沖
出房門,問道:「徐小子、老跋何在?」
    侯希白追在他旁笑道:「所有人均聚往東門去,他們先行一步去湊熱鬧,著我來不
理你是醒是睡都把你弄去。」
    寇仲忽然停步,站在通往東門的廊道間,向侯希白訝道:「你該是比任何人更戀棧
生命才對!為何你卻像全不把生死放在眼內漫不在乎的樣兒?」
    侯希白欣然道:「生命此來彼往,有若季節轉移,是自然之道,沒有值得恐懼的地
方。生命之所以令人感到珍貴,全因死亡每一刻均在虎視眈眈,在戰場上這感覺尤甚,
使我份外珍惜生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恍然原來活著本身竟是如斯動人。哈!我既然
在享受生命的賜予,心情怎會不好呢?」
    寇仲一手摟上他眉頭道:「事實上你是不用來淌這渾水的,只因你夠兄弟。哈!不
過小心中了我師公的毒。」
    侯希白笑道:「中他的毒不會太差吧?我們先上戰場去!」
    寇仲和侯希白登上牆頭,李世民、跋鋒寒、徐子陵和李靖、尉遲敬德、長孫無忌、
秦叔寶、龐玉等十多名天策府大將,正柱立牆頭,遙觀從長安開來的大隊唐軍。
    旌旗飄揚下,來者達三千之眾,清一色騎兵,似是先頭部隊,因為宏義官與長安城
雖是小巫大巫之別,但守城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能征慣戰的兵將,又有寇仲四人助陣,
以這樣的兵力攻打宏義宮實與自殺沒有絲毫分別。
    寇仲尚未在李世民身旁站穩說話,李世民喝道:「撤去防禦、開門!我要親自出
迎。」
    手下傳令開去。
    寇仲仍未弄清楚是什麼一回事。
    徐子陵長長叮出一口氣,歎道:「成功哩!來的是世民兄的尊翁,而他並非來攻打
宏義宮。」
    寇仲凝神瞧去,來軍仍在里許遠處,在揚起的塵頭裡,一枝大旗高舉,飄揚的正是
代表李淵的徽號。大喜道:「又過一關,他娘的!」
    再看看天色,轉向跋鋒寒道:「別忘記你佳人有約,現在立即趕去,該可準時赴
會。」
    跋鋒寒搖頭道:「我已失去赴約的心情。」
    徐子陵不悅道:「大丈夫有諾必守,你怎可言而無信。」
    跋鋒寒苦笑道:「她有答應去嗎?」
    李世民訝道:「我從沒想過鋒寒竟會約會佳人,這位美人兒是誰?」
    侯希白欣然道:「老跋是怕獨坐呆等,這樣吧,大家一場兄弟,讓我捱義氣陪老跋
去,她若爽約我們便當吃早點好啦!」
    一手抓著跋鋒寒手臂,硬把他扯下城樓。
    手下來報戰馬備妥。
    李世民道:「我們出宮迎駕如何?」
    寇仲笑道:「這個當然,耍戲當然要耍全套,我們去也!」
    陪同李淵來的,除劉弘基和常何兩名大將外,出乎寇仲等料外的尚有李建成和李元
吉,不過後兩者都是木無表情,笑容勉強。顯是此行非是甘心情願,只是不敢違反李淵
聖意。
    李淵穿的是輕騎便服,腰佩長劍,看似精神抖擻,但眉宇間隱露倦容,看來昨夜並
不好受。
    兩方相遇,李淵拍馬而出,呵呵笑道:「待我先處置家事,再重迎少帥和徐先生入
城。」
    李淵方面全軍勒馬停下,建成、元吉兩人策騎來到李淵馬後,成品字形。
    寇仲方面只有他和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後者聞言立即滾下馬背,跪地垂首高聲道:
「孩兒願負起昨夜掖庭宮爆炸一切責任,請父皇處置。」
    李淵俯視馬前地上的李世民,雙目殺機一閃,瞬即斂去,換上笑容,沉聲道:「昨
夜之事,本是罪無可恕,但朕念在王兒多年來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戰功彪炳,功可抵過,
賜你戴罪立功,可重返掖庭宮,一切如舊,平身。」
    寇仲和徐子陵聽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的東宮怪火,心中暗歎,均知李世民心中的恨意
正如火上添油。
    李世民高呼「謝父皇隆恩」,緩緩立起。
    寇仲正要說話,李淵欣然笑道:「少帥心意,李淵清楚明白,一切待回宮再說如
何?」
    寇仲以微笑回報道:「我寇仲終相信閥主確有誠意合作,疑慮盡去,當然悉從閥主
之意。」
    轉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約了老跋和侯小子在福聚樓吃早點嗎?」
    徐子陵會意,向李淵施禮告罪,逕自策馬先一步回長安城。
    李世民神情肅穆的踏蹬上馬,得李淵賜准後,策馬掉頭先回宏義宮,處理返回長安
事宜。
    當寇仲與李淵並騎回城,心中想到這場風波非是成功化解,而是曉得對立的情況更
趨尖銳,李淵已選擇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長安城內的凶險實有添無減。
    徐子陵先馳返興慶宮,弄清楚王玄恕等一眾兄弟無驚無險,渡過表面平靜、暗裡波
濤洶湧的昨夜後,換馬趕往西市。
    經過躍馬橋,在馬背上欣賞無量寺、永安渠和兩岸的林木華宅。在春陽照射下,渠
堤柳絲低垂,芳草茵茵,綠樹扶疏,市橋相望,碧波映日,魏峨的寺廟與高院大宅襯托
起一派繁華安逸,不由想到地下的楊公寶庫和這宏偉都城未來的不測命運,心內感觸叢
生。
    現在才是打正旗號重返長安的第二天早上,但他們的心境已有很大的變化,形勢的
劇轉令他們再沒有必勝的把握。
    徐子陵在福聚樓前下馬,幾名專侍候乘馬客人的馬伕大喜迎來,徐大俠、徐大爺的
不停叫著,爭者為他安置馬兒,弄得徐子陵很不好意思。眾馬伕對他的恭敬崇慕全發自
真心,使他進一步感受到負在肩上對長安全城人民的艱巨重任。
    堂倌早得報,搶到大門迎客引路,不住打躬道:「徐大爺大駕光臨,是福聚樓的榮
幸,跋大爺和希白公子正在三樓,請讓小人引路。」
    踏入大門,更不得了,滿堂過百食客倏地靜下來,談笑聲急潮般消退,接著爆起漫
堂掌聲和喝彩聲。
    徐子陵抱拳回禮,以微笑回報,心事卻大幅加重,暗下決心,不會令對他抱著希望
和熱切期待的老百姓稍有失望。
    對於長安城的軍民來說,他們今趟到長安來商談結盟,為面對塞外聯軍嚴重威脅的
平民百姓,帶來最大的希望和轉機,有若在暗黑世界見到第一道曙光。
    好不容易登上三樓,一眼掃過去,吸引他注意的非是靠東窗對坐的跋鋒寒和侯希白,
而是坐在另一角的一對男女。
    以徐子陵的修養,亦禁不住無名火起,不理會自己成為眾人目光的目標,向跋鋒寒
揚手打個招呼後,逕自往那對男女走去。
    李淵歎道:「少帥可知你昨夜這麼硬要到宏義宮去,令我既為難更是窘惑嗎?」
    在太極宮書齋大堂,李淵寇仲兩人分賓主坐下,一片春日清晨的寧和靜謐,可是他
們談話的內容,每字每句均關係到中土未來的得失榮枯。
    寇仲正暗怨剛才上床瞌睡的時間不足半個時辰,聞言苦笑道:「閥主啊!請你大人
有大量,我是沒有選擇的餘地,否則怎向子陵交待?子陵肯來說服我,是看在妃暄份上,
妃暄則是看在秦王份上,若秦王給你老人家嚴懲不赦,例如貶謫遠方,我們間合作的基
礎再不復存。唉!你要我怎樣說呢?我和太子的關係並不好。在戰場上我們唯一信任的
人是秦王,只有他的軍事才能始可與我們配合無間。若明知要打一場必敗之戰,我不如
返梁都來個倒頭大睡,再來個坐山觀虎鬥,怎都勝過被迫退守揚州。所以我昨夜的行動
雖對閥主不敬,但最終為的仍是我們的聯盟。」
    李淵凝視著他,沉聲道:少帥可知領利終開出條件,只要我們肯照辦,他們將依約
退軍。「寇仲很想問他是那些條件,但仍忍著不問及這方面的情況,微笑道:「閥主相
信頡利嗎?」
    李淵淡淡道:「我想聽少帥的意見。」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條件中包括須獻上我寇仲人頭,頡利或者會暫時退兵。」
    李淵不悅道:「少帥言重,若條件中有此一項,我李淵根本不會考慮。」
    寇仲微俯往前,目光灼灼的迎上李淵眼神,道:「那其中一個條件,定是不可與我
結盟,令我們反目決裂,如此頡利在收得損害閥主國力的重禮後,暫且退兵,待我進攻
洛陽時,他即與突利大舉南下,再不用倚仗其他外族,完成他們夢想多年征服中土的壯
舉。這是我寇仲的看法,也是秦王的看法,太子和齊王當然另有想法,此正為我只肯與
秦王合作的原因。中土未來的命運,閥主一言可決。」
    李淵長身而起,在寇仲面前來回竣步,忽然停下,仰望屋樑,似是喃喃自語的道:
「今早天尚未亮,淨念禪院的主持了空大師在東大寺的荒山引介下,到宮內見我。」
    寇仲坦然道:「我早知此事,若非在他力勸下,我已拂袖而去。在這樣的情況下,
子陵很難怪我。」
    這叫打蛇隨棍上,於適當時機,盡量淡化與李世民的關係。
    李淵別頭往他瞧來,雙目精芒爍閃,沉聲道:「少帥竟是如此不滿我李淵?」
    寇仲絲毫不讓地回敬他的銳利神光,道:「這不是滿意或不滿意的問題,而是戰略
上的考慮。若我寇仲只是孑然一身,捨命陪君子又如何?可是現在我手下超過千萬兒郎,
他們的生死操控在我一念之間,我怎能不為他們著想?」
    稍頓續道:「我之所以接受子陵提議,除玉致的因素外,更重要是認為此舉行得通。
而這看法大半是建立在秦王身上,因為我比閥主更清楚秦王是怎樣的一個人。」
    李淵冷笑一聲,盯著他道:「我絕不會認同少帥這句話,他是我一手養大的親生兒
子,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誰比我李淵清楚?」
    寇仲從容笑道:「請恕小子冒犯,閥主眼中的李世民,大部份是別人的看法,是別
人眼中的李世民。而我對李世民的認識,卻是最直截了當,因為他是我生平所遇到最強
頑的勁敵,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因為我瞭解他的強項和弱點,那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例如昨夜掖庭宮的火器爆炸,我以人頭保證,絕不該由他負責。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的
告訴閥主,這是個移贓嫁禍的陰謀。火器大有可能來自梁師都,因為子陵和希白曾親眼
目睹梁師都的兒子梁尚明從海沙幫接收大批火器,若我有一字虛言,地滅天誅。」
    李淵聽得面色一變,好半晌才壓下聲音道:「竟有此事?」
    寇仲歎道:「閥主的真正敵人,是突厥人而非我寇仲。我早說過,擊退外族後我們
可坐下來從詳計議,我根本沒有做皇帝的興趣。只是不願天下落入禍國殃民、私通外敵
的昏君手上。昨晚我曾對了空明言,我的耐性愈來愈小,日防夜防,不如索性返回梁都
操練兒郎,大家在戰場上刀來槍往的拚個痛快。閥主不是說過不會讓我空手而回嗎?那
就拿出行動來,公佈我們正式結盟,把畢玄的使節團趕回老家去,大家在戰場上見個其
章。」
    他確是失去瞎纏下去的耐性,這番話可說是對李淵最後的忠告,暗示若除去私通外
敵的建成和元吉,一切好商量。
    李淵回到龍座,神思恍惚的坐下,呆望前方片刻,目光往他投去,點頭道:「我會
好好思索少帥這番坦白的說話,不過請給李淵一點時間,快則五日,遲則十天,李淵會
予少帥一個肯定的答覆。」
    寇仲心中暗歎,不過無論如何,李淵該暫時不會和他翻面動武,該算是個好消息。
    女的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男的卻慌忙起立,笑容滿面的道:「相請不如偶遇,今天
就讓愚蒙作個小東道,子陵兄請賞面。喚!差點歡喜得忘記禮節,這位是芷菁,長安望
族沙家的四小姐。」
    沙芷菁大方的起立欠身施禮,姿態優美,一派大家閨秀的風範。
    烈瑕又道:「這位是我的老朋友,現時長安城內人人談論的徐子陵徐公子。」
    沙芷菁「啊」的一聲嬌呼,顯是被徐子陵的朵兒震懾。
    徐子陵強按下燒冠沖發的怒火,微笑還禮,心中卻恨不得把這卑鄙奸徒碎屍萬段。
烈瑕昨日口上的有約佳人,大有可能是沙芷菁,如此日日相見,可知他們關係的密切。
他敢肯定烈瑕應是從趙德言處得知沙芷菁和寇仲的關係,甚至是在趙德言慫恿下,故意
接近沙芷菁,攫取她的芳心,以這種卑劣的手法打擊和惹怒他們作報復,以擾亂他們陣
腳,增添他們的煩惱。
    烈瑕拉開椅子,笑道:「大家坐下再說。」
    徐子陵目光落在他面上,立即變得鋒銳冰寒,淡淡道:「烈兄不用多禮,我來是想
告訴你,五採石已物歸原主,烈兄再不用為此費神動歪念頭。」
    沙芷菁大為錯愕,始知徐子陵和烈瑕間的關係並不簡單。
    烈瑕雙目殺機一閃,笑道:「子陵兄有心哩!愚蒙但願採石能無驚無險,安返波
斯。」
    徐子陵目光轉投沙芷菁,微笑道:「沙小姐請安坐,我這位老朋友最愛宣揚邪教教
義,什麼黑暗與光明相對,諸如此類,引人入彀,沙小姐務要明辨是非曲直。」
    又探手往烈瑕肩膀拍去,笑道:「對嗎?烈兄!」
    烈瑕感到他看似簡單隨意的一拍,竟籠罩著他頭頸肩膊所有穴道,如讓他忽然變招,
實有一舉制他死命的威脅力,雖明知他不敢如此當眾行兇,但豈敢拿自己的命去豪賭,
駭然閃往剛坐下的沙芷菁椅背後。
    除子陵啞然失笑道:「人道生平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也不驚,烈兄何事慌惶,是
否怕含恨黃泉的宋金剛來找你索命呢?」
    轉向沙芷脊正容道:「沙小姐請恕在下交淺言深,我徐子陵極少討厭一個人,烈兄
卻是其中之一。」
    言罷不待烈瑕反駁,施施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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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仲甫離御書房,給韋公公在門外截住道:「秀寧公主請少帥往見。」
    寇仲心中嘀咕不明白李秀率因何在這時刻明目張瞻的要求見他,當然是有要緊的事,
只希望非是他承擔不起的另一個壞消息,於願足矣。
    韋公公引路領他直抵公主殿庭,在忘憂樓上層見到李秀寧。
    摒退左右後,李秀寧不避嫌的輕扯著他衣袖,到一角坐下,還親自奉上香茗。
    寇仲靈魂兒出竅似的喝了一口熱茶,放縱地軟挨太師椅背,感受著脊骨的勞累得以
舒緩,向靜坐一旁的李秀寧道:「幸不辱命!」
    李秀寧喜孜孜的橫他一眼,道:「秀寧和你不說客氣話,人家早知你神通廣大,無
所不能。」
    寇仲笑道:「太過獎我哩!事實卻是我們差點陰溝裡翻船,一敗塗地。全靠老天爺
可憐,勉強過關,希望老天爺肯繼續關照我們。」
    李秀寧「噗哧」嬌笑,如盛放的花朵兒,柔聲道:「有你解悶兒多好!昨晚秀寧未
瞌過眼,天剛亮給父皇傳召,詳細問及關於你們和二王兄問的交往經過,接著起程往宏
義宮。」
    說至此玉容轉黯,垂首道:「但秀寧仍是很擔心。」
    寇仲不解道:「秀寧因何如此擔心?」
    李秀寧妙目往他瞧來,輕輕道:「出發往宏義宮前,父皇發出命令,著柴紹立即動
程往太原,探聽塞外聯軍的動靜,然後回來向父皇匯報。」
    寇仲明白過來,點頭道:「這種事該不用勞煩柴兄。擺明是要把他調離長安,免他
被捲入長安的鬥爭內。唉!你可知剛才我向你父皇提起梁尚明向海沙幫買火器一事時,
他怎樣反應?」
    李秀寧茫然搖首,雙眸射出令人我見猶憐的懼意,顯是不堪再受刺激。
    寇仲隔幾采手抓著這金枝玉葉的尊貴粉臂,沉聲道:「秀寧勿要惶恐,長安已成權
力傾輒、不講倫理人情的戰場,我們必須勇敢面對一切。」
    李秀寧從衣袖伸出纖手,按上他手背,似從這充滿情意的接觸中得到鼓勵和力量,
道:「說下去!」
    寇仲反手握著她柔若無骨的手腕,緊握一下,依依不捨地收回手。苦笑道:「他只
是一句『竟有此事』便算數了事。既不追問細節詳情,更蓄意避過此話題,由此可知他
不但有殺你二王兄之心,連找他不會放過。」
    李秀寧出奇地平靜,輕輕道:「你打算怎麼辦!」
    寇仲露出充滿信心的笑容,欣然道:「我本來心疲力竭,再無鬥志,幸好握過秀寧
的手兒,竟似立即得賜神奇力量。哈!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大家走著瞧好哩!」
    李秀寧霞生玉頰,嗔怪的白他一眼,嬌羞的道:「你這人嘛!從沒有正經話。」
    寇仲幾乎樂翻,湊過去低聲道:「秀寧還有甚麼心事話兒向我傾訴。」
    李秀寧大窘道:「快給我滾,小心我向宋家小姐告你一狀。」
    寇仲樂不可支的去了。
    沙芷菁繃緊俏臉離開,烈瑕追在她旁,到下樓梯前還故意向徐子陵三人擺出個不在
乎的表情。連向愛風花雪月,不理人間恩怨的侯希白也感吃不消。
    跋鋒寒皺眉道:「這小子是否一心找死?」
    徐子陵淡淡道:「他比任何人更貪生怕死,目的只在激怒我們。」
    侯希白不解道:「惹怒我們有什麼好處?我們對付起他來絕不會講甚麼江湖規矩,
必是不擇手段務要令他橫屍街頭。」
    徐子陵道:「說說容易,但真實的情況卻是無從入手。他住的地方是有我師公坐鎮
的凌煙閣,又與趙德言等人結成一氣,加上他行蹤飄忽,我們那來下手的機會?」
    跋鋒寒道:「縱使他有恃無恐,這樣千方百計的迫我們收拾他,對他仍是有百害無
利,他該不會如此不智。」
    徐子陵道:「這個很難說,凡事因人而異,即使聰明如他者,亦會被仇恨蒙蔽理智。
照我看他正進行個陰謀,目的是借畢玄或師公兩方面的夾攻來對付我們,至於其正的情
況我們耐心等候。」
    寇仲此時在梯階現身,登時吸引全廳食客的注意。只見他神采飛揚的在徐子陵旁坐
下,數名夥計忙慇勤招待,少帥前少帥後的叫個不停,招呼周到。
    跋鋒寒道:「少帥沒碰上烈瑕和沙家小姐嗎?」
    寇仲正回敬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頷首微笑,一副心情大佳,刻意收買人心的模樣,
在座者不乏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更有不少是他扮丑神醫莫一心時的舊相識。可是當他
目光落在另一角桌子圍坐的四個人時,立即目光轉寒,適在這時跋鋒寒的話傳入他耳內,
劇震道:「什麼?」
    跋鋒寒淡淡道:「聽不清楚嗎?須否我重覆一趟?」
    寇仲雙目殺機閃閃,低罵道:「這殺千刀的直娘賊,一趟又一趟的在我大歲頭上動
土,敢情是活得不耐煩。」
    轉向徐子陵以目光示意道:「你看!」
    徐子陵朝他目光瞧去,立即面色沉坐在對角桌子者赫然是梅珣、諸葛德威、王伯當
和久違了的獨孤策,美人兒幫主雲玉真的陳年舊情人。這幾個人分別與他和寇仲有解不
開的仇怨,這樣聚在一起說的當然是如何對忖他和寇仲的話。
    四人裡除諸葛德威垂下目光,不敢看他們,其他三人均以惡毒的目光回望!並掛著
看你們如何淒慘收場的輕蔑笑意。
    寇仲沉聲道:「我對烈瑕這小子是忍無可忍,你們有甚麼好計謀可收拾他。」
    侯希白歎道:「他雖是依附傅大師驥尾到長安來,終是李淵的貴賓,擺明著對付他
會令我們與李淵的關係更惡劣。」
    跋鋒寒冷然道:「做得手腳乾掙點不就成嗎?」
    寇仲以目光徵詢徐子陵的意見,後者苦笑道:「烈瑕這小子奸狡似鬼,想令他投進
羅網難度極高。而我們際此四面受敵的當兒,更不宜輕舉妄動,以防因小失大。」
    寇仲沉聲道:「容忍像烈瑕這種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我寇仲一貫的作風。不過三位
老哥的話各有道理,我們就來個折衷之計,一邊等待和製造機會,一邊透過種種途徑對
他作出反擊。」
    跋鋒寒皺眉道:「如非動刀動槍,如何反擊他?」
    寇仲壓低聲音道:「例如尚秀芳、又例如常何。他們都可分別影響他與師公、沙芷
菁的關係,最理想是能令他失去靠山。他被驅離皇宮之日,就是他命喪於子陵真言手印
之時。他娘的我會施盡渾身解數,令他不能壽終正寢。」
    徐子陵道:「李淵有甚麼話說!」
    寇仲道:「他仍是心中猶豫,因頡利開出騙人的退兵條件,令他心存僥倖。他奶奶
的,我們只有五天到十天的時間,一是捲鋪蓋回家,一是發兵舉義。」
    轉向侯希白道:「侯公子可打者仰慕我們申文江申大爺的幌子,登門求見,公然成
為我們和福榮爺間的聯絡人,此事非常重要,細節由你自己決定。」
    侯希白欣然道:「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好哩!我不去見申文江,別人才會奇怪。」
    寇仲轉向徐子陵道:「陵少負責去與未來嬌妻談清說愛,對付的當然是我們的頭號
勁敵石之軒,更要設法聯繫上老封,讓他老人家曉得事情的緊迫性,務要在五天內弄清
楚誰是支持我們的人。」
    跋鋒寒道:「希望我也有任務分配,因為我現在很想殺人。」
    寇仲苦笑道:「我本想說你的任務是等待瑜姨,例如獨坐此處直至等到她來見你,
但卻知你定然不肯答應。」
    跋鋒寒吁出口氣,微笑道:「不瞞各位兄弟,實情是我感到如釋重負,因為我曾盡
過力,她既選擇爽約,我該算是已有交待,不用心存歉疚,感覺上好多哩!我和君瑜間
的事就這麼了斷,你們以後不要枉費心機,明白嗎?」
    三人聽得你眼望我眼拿他沒法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可達志現身樓梯處,一面凝重的朝他們走過來。
    寇仲連忙起立,拉開空椅子,笑道:「達志請坐。」
    可達志卻不領情,冷銳的目光掃過四人,才在空椅後止步,最後盯著跋鋒寒。
    跋發寒眉頭輕皺,目光轉厲,淡淡道:「你在看什麼?」
    徐子陵怕兩人一言不合,大動干戈,忙插入道:「有甚麼話,坐下再說。」
    可達志像聽不到徐子陵的話般,與跋鋒寒眼神交鋒,沉聲道:「我在看你如何反應,
芭黛兒剛抵長安。」
    跋鋒寒色變道:「甚麼!」
    可達志轉向寇仲道:「我來找你們非是通風報信,只是念在昔日龍泉的情份,順口
說上一句。」
    寇仲正為跋鋒寒擔心苦笑道:「那甚麼事能勞駕你呢?」
    可達志淡淡道:「聖者要見你,只限你一個人,就看你是否有此膽量。勿怪我不告
訴你,不論在陶池發生任何事,即使李淵也干涉不了。」
    寇仲道:「見你們聖者須大膽才成嗎?這該是文會而非武鬥,聖者總不能迫我下場
動手,又或設伏殺我。」
    跋鋒寒像聽不到他們的對話般,直勾勾瞧善桌上碗碟,臉色轉白,可見芭黛兒在他
心中所佔的位置和份量。
    可達志沉聲道:「我這麼說,是要你明白我只是個奉命行事的小卒,臨池軒非是由
我作主話事。少帥若認為沒有冒險的必要,大可拒絕聖者的邀請,包括我在內,沒有人
認為你是膽怯,反只會認為是你的明智之舉。」
    寇仲心中一陣溫暖,可達志肯這樣提點他,擺明是深心處仍視他為兄弟。欣然道:
「聖者既開金口,又派出你老哥作使者,我當然不可令他老人家失望,也很想聽聽他有
甚麼話好說的。」
    可達志歎道:「早曉得你如此。馬車在正門恭候少帥大駕,請少帥動身。」
    寇仲向徐子陵和侯希白打個眼色,著他們好好開解跋鋒寒,偕可達志去了。
    寇仲和可達志離開後,徐子陵和侯希白目光落在跋烽寒處,均不知說甚麼話好。
    跋鋒寒露出苦澀的笑容,歎道:「她因何要來呢?大家不是說好的嗎!」
    徐子陵輕輕道:「感情的事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錢寒該借此機會把事情弄清楚。」
    跋鋒寒頹然道:「還要搞清楚甚麼呢?」
    侯希白道:「要弄清楚是自己的心,坦然面對心底的真情,勿要欺騙自己,以致害
己害人。」
    跋鋒寒搖頭道:「在與畢玄的決戰舉行前,我不想分心想其他事。」
    侯希白道:「逃避並不是辦法,心結難解反會累事。」
    徐子陵道:「照我看,芭黛兒於此時刻到長安來,是要阻止你和畢玄的決戰。」
    跋鋒寒搖頭道:「她不是這種人。她到長安來是要目睹我和畢玄的決戰,若我落敗
身亡,她將為我殉情而死。唉!」
    徐子陵愕然無語。
    跋鋒寒回復少許生氣,迎上侯希白熱切關懷的目光,點頭道:「希白的話很有道理!
我現在只想回興慶宮一個人獨自思索和她兩者間的事。坦白說,我自離開芭黛兒含,從
沒有拿出勇氣面對或反省,此刻得你提醒,竟然大感有此必要。」
    頓頓續道:「畢玄只邀寇仲一人往見,擺明在羞辱我跋鋒寒,我會令他後悔。」接
著長身而起,道:「你們不用送我回興慶宮,做人當然有做人的煩惱。」
    跋鋒寒去後,兩人你眼望我眼,頹然無語。
    此時梅珣離桌而來,笑吟吟的走到兩人身旁,兩人做禮起立歡迎。
    梅珣笑道:「徐兄侯兄不必多禮,小弟說兩句話便走。」
    徐子陵道:「梅兄請坐。」
    梅珣欣然入座坐好後,梅珣道:「小弟有一事相詢,兩位若不方便回答,小弟絕不
介意。」
    徐子陵心中既擔心寇仲,更記掛跋鋒寒,那有與他磨蹭的心情,只想早點把他打發
走,道:「我們正洗耳恭聽。」
    梅珣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態,好整以暇的道:「宋缺不留在梁都,忽然趕返嶺南,且
自此足不出戶,即使少帥動程來長安,他仍不到梁都主持大局,此事很不合常理,兩位
請予指教。」
    徐子陵心中暗歎,這叫紙包不住火,敵人終於對此起疑。要知寇仲在長安的安全,
一半繫於宋缺身上,若被曉得宋缺與寧道奇決鬥致兩敗俱傷,需一年半載始有望復原,
對他們的處境當然大大不利。
    淡淡道:「宋閥主向行事難以測度,我們這些作後輩的不敢揣測。」
    梅珣聳肩笑道:「果然不出我梅珣所料,徐兄不但沒有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還閃
爍其詞,小弟明白哩。」
    哈哈一笑,長身而起道:「江湖上有一個傳聞,說宋缺與岳山決戰,後音落敗身亡,
而宋缺亦在岳山反望下負上重傷,必須閉關靜養。初聽時我還以為是好事之徒造謠生事,
但目下看來其中不無道理。哈!小弟說完哩!請代小弟向少帥問好。」
    哈哈大笑,回到獨孤策、王伯當和諸葛德威那席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對視苦笑此正是波未平波又起。
    馬車朝皇宮駛去。
    寇仲和可達志並肩坐在車內,都找不到要說的話。
    右轉進入光明大道,望東而行,寇仲終於開腔道:「可兄怎可容烈瑕這種卑鄙之徒
攪風攪雨?」
    可達志木無表情的道:「現在主事的是趙德言,又或暾欲谷,聖者不會理這些閒瑣
事,何時輪到我可達志表示意見,要怪就怪你自己,偏要到長安來胡混。」
    寇仲苦笑道:「罵少我兩句行嗎?你怎能不助我對付烈瑕那狗娘養的小賊?」
    可達志道:「不理他不成嗎?給個天他作膽他也不敢公然來惹你少帥寇仲吧!」
    寇仲道:「若他肯來讓我喂刀,我是求之不得。何用央你幫忙。他最不該是去糾纏
沙芷菁,對她你該比我有辦法。」
    可達志愕然道:「甚麼?」
    寇仲重複一趟道:「你說這小子是否可惡。」
    可達志的面色直沉下去,沒再說話。
    馬車駛進朱雀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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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貫看似冷漠無情、專志劍道的跋鋒寒,事實上他的感情極為豐富,只因受過往的
經歷磨折,故把感情深深埋藏,因為害怕再遭這方面的打擊。在這強者稱雄的時代,他
發現「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的道理,更希望能練成感情上刀槍不入的鐵布衫功夫,不
受任何感情的牽累。可是傅君瑜和芭黛兒的接連現身,使他躲在保護罩裡的心兒受盡傷
痛。
    徐子陵在往玉鶴庵的途上,心中卻在思索跋鋒寒的境況,包括他童年時的淒慘遭遇
與現時的苦況。
    當年赫連堡之役,徐子陵、寇仲和跋鋒寒三人面對頡利和他所率的金狼軍,以為必
死無疑時,跋鋒寒曾真情流露,心中惦記的正是芭黛兒,由此可知他對芭黛兒未能忘情。
    若跋鋒寒不能解開心結,與畢玄之戰將必敗無疑。
    玉鶴庵出現前方,即可見到石青璇的喜悅湧上心頭,與心中的憂慮匯合而成的複雜
難言心境,感觸倍生,不由暗歎一口氣,正要舉手叩門。
    就在此時,心生警兆。
    此念剛起,兩股凌厲的刀氣從後方上空分襲頭背而來,速度驚人。殺氣刀氣,一時
把他完全籠罩其中。
    只從對方發動攻擊後他才生出感應,可知對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易應付。如對方
尚有幫手,此戰實不樂觀。
    心念電轉下,他的心神晉入井中月離而不離的武道至境,一覽無遺、無有遺漏地精
確掌握到身處的境況,同時曉得正陷身九死一生的險局。
    正如李淵所言,臨池軒的景色不在凌煙閣之下。
    陶池大小與煙池相若,不同處是陶地由大小不一的十多個湖池串連而成!形狀各異,
殿宇亭台或臨水、或築於河溪、貼水借水而建,高低錯落於園林之內,在日照下綠波反
映著蠡窗粉牆,倍添優致,令人大感可居可游,享盡拾景取靜的生活情趣。更動人處是
半圓形的石拱橋倒映水中,虛實相接,綠瓦紅牆的走廊接連橋畔更把美景延續開去,半
隱半現的穿行於婆娑林木間,令人心迷神醉。
    可是吸引寇仲注意的卻是位於陶池北岸草坪上一個特大的充滿突厥民族風情的大方
帳,它與週遭的環境是如此格格不入,偏又像天衣無縫地與整個環境融渾為一體。
    環目掃視,不見人蹤,寧靜得異乎尋常。
    可達志領他踏上往北的一座半圓拱橋,止步歎道:「若我可達志是主事者,定會明
刀明槍與少帥來個清楚分明的解決,而不會用謀行詭,徒令少帥看不起我們。」
    寇仲來到他旁,低頭下望水裡角兒活動的美景,沉聲道:「達志何不學水中游魚,
自由自在忘情於江湖爭逐。」
    可達上心震下別轉雄軀,往他瞧來,雙目精芒劇盛,狠盯著他道:「香玉山果然沒
有料錯少,帥和子陵今趟到長安來,是要玉成李世民帝皇霸業的夢想,而非只是與李淵
聯手結盟。我們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此刻親耳聽到少帥羨慕水中游魚忘於江湖爭逐之樂,
還以此相勸我可達志,始知香玉山看得透徹精準。」
    寇仲心中苦笑自己終拽漏底蘊,並非由於疏忽,而是當可達志是知交兄弟,沒有防
范之心。撇開敵對立場不論,香玉山可算是他兩人的「知己」,充份掌握他和徐子陵心
中的想法。
    可達志續道:「子陵不用說,香玉山堅持少帥根本對帝座毫無興趣,只當爭霸天下
是個刺激有趣的遊戲,一日勝券在握,將感索然無味。加上子陵對你的影響,會生出退
讓之心,但你憑甚麼可說服宋缺?」
    寇仲歎道:「大家一場兄弟,我實不願瞞你,即使你拿此來對付或挾制我,我之所
以能說服宋缺,全因你們大軍壓境,令我們覺得扶助李世民變成唯一選擇。好啦!照我
看你在頡利下混得並不得意,憑你老哥的人材武功,何處不可大有作為,縱橫快意,偏
要與奸徒小人為伍,更要看頡利的喜惡面色做人,如此委屈何苦來由。」
    可達志容色轉緩,雙目射出複雜神色,再把目光投在橋下暢遊的魚兒,頹然歎道:
「少帥為的是中土百姓的生命財產,我可達志為的是大草原的未來,突厥戰士的榮辱,
兩者間並沒有相容的餘地。不過請少帥放心,可達志絕不會洩漏少帥真正的心意。」
    寇仲道:「達志可知說服宋淑的關鍵,在於李世民抱有視華夷如一的仁心。這與宋
缺敵視外族的心態截然相反,更與我中土歷代當權者南轅北轍,代表善華夷混合的新一
代精神。所以達志所提出你我間的矛盾非是沒有被此相容的地方。我們是新的一代,自
該有新的想法去處理民族間的衝突。所謂知足常樂,大草原和中土各有優點特色,強要
侵佔對方領土,共會帶來永無休止的災禍,那一方強大,另一方便遭殃。」
    可達志搖頭道:「太遲哩!楊廣的所作所為,令中土和我草原各族結了解不開的血
仇大恨,一切只能憑戰事解決。我對少帥的勸告是不要對此再作任何妄想,聖者正在帳
內恭候你的大駕,你能活著離開,我們再找機會說話。唉!小心點!」
    徐子陵不用回頭,仍可清晰無誤地在腦海中勾勒出有如目睹契丹年青高手呼延鐵真
持雙刀來襲的圖畫。他並不明白自己怎會有此異能,不過事實正是如此。
    他的靈應並不止此,呼延鐵真不是單獨行事,同時來襲者尚有馬吉的頭號手下拓拔
滅夫和韓朝安正分別從後方兩側潛至,在呼延鐵真凌厲的刀氣吸引自己的注意下,意圖
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更狠毒的突襲。
    敵人先後發動兩趟刺殺,均發生在往見石青漩途上,可見對方的處心積慮,佈置周
詳利用他因戀慕石青璇而心神分散的當兒,來個攻己不備的突襲。
    刺殺的部署本身實是無懈可擊,呼延鐵真雙刀之威確勢不可擋,兩股刀風把他完全
籠罩,且是凌空下撲於他前有門牆擋路、進退無地的要命時刻,硬迫他倉猝回身全力接
招。即使他能接下呼延鐵真的凌厲招數,也難逃拓拔滅夫和韓朝去接踵而來的殺著。
    這些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腦海他清楚掌握呼延鐵真看似同一時間襲至,其
實卻有輕重先後之別的雙刀攻勢,他甚至透過他對雙刀刀氣的感應,一絲無誤地把握到
敵人雙刃攻來的角度、力度和攻擊點,達到瞭如指掌的知敵至境。
    徐子陵洒然一笑,暗捏大金剛輪印,身體旋動,兩手幻化出彷如千手觀音無窮無盡、
變化萬千的手印,緊護全身無隙可尋。
    靈覺的圖畫,換成現實的情景。
    三名敵人一式黑頭罩夜行服,在光天化日下份外使人感到與環境的不協調,至乎有
種荒謬可笑的感覺。
    當然三人全力聯功的威脅力絕非等閒,此時呼延鐵真雙刀正像兩道閃電般凌空下擊,
忽見徐子陵像倏然長出千百對手掌,而每隻手掌又不住生出不同法印,使刀鋒如生感應
般顫震起來,本是變化精奇,凌厲無比的高明刀法,若兩條欲尋隙而入兇惡的毒蛇,不
過速度上終因此受制而稍緩,即使只是毫釐之別,恰是徐子陵要爭取的空隙。
    拓跋滅夫手執長矛,他和韓朝安一直斂藏掩飾,此刻再無顧忌,全力刺往徐子陵右
側,手上長矛如怒龍出洞,帶起的勁氣把徐子陵右方完全封死,矛氣隔丈已鎖緊徐子陵,
幻出象徵著力道臻達極峰的凌厲軌跡,似拙實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
    韓朝安雖為高麗有數的高手,可是比對起兩個搭檔卻明顯遜上一籌,但所持長劍挽
起破空而來的一球劍花,足以硬阻徐子陵左方去路,做成極大的威脅。
    徐子陵哈哈笑道:「三位來得好!」
    左手一指點出,正中呼延鐵真右手刀鋒,蓄滿的寶瓶印氣以尖針的形態銳不可擋地
的送入對方長刀去。
    同一時間他往拓跋滅夫的方向移去,右手一掌拍下。
    即使以石之軒之能,遇上徐子陵的針刺式寶瓶印氣,也會感到大吃不消,何況是差
上大截的呼延鐵真,這位契丹高手立時悶哼一聲,往後拋退,能不受傷已非常難得,更
遑論左手長刀繼續攻擊。
    徐子陵既力退呼延鐵真,威脅大減,更是得心應手,拍下的一掌忽然變化,就在接
觸對方矛尖的前一刻,改為內獅子縛印,變化之精微神妙,堪稱神來之筆,任拓跋滅夫
施盡渾身解數,矛勢屢改,仍給他以印法封得難作寸進,且欲卸無從。
    「砰」!
    兩勁雙擊,拓跋滅夫全身劇震,往後挫退,控制不住的連退兩步。
    在拓跋滅夫退出第一步時,徐子陵不但絲毫無損,還從他霸道雄渾的矛勁借得小部
份真氣,又憑逆轉真氣之法,借勢在韓朝安反撞過去,同時飛起一腳,疾踢對方腹下要
害,左手大金剛輪印,惑敵護體。
    稍退的呼延鐵真亦是了得,竟能於此時重整陣腳,二度攻來,不過比起先前,對徐
子陵的威脅已大大不如。
    韓朝安那想得到徐子陵在力拚己方兩大高手後,仍能施出如此凌厲招數,原本針對
徐子陵應接不暇下的妙著狂攻,立即變成魯莽失著,慌忙變招,劍花消去,拖劍撤招。
    就在徐子陵這勝券在握以為可脫身溜走的當兒,異變忽起。
    駭人至極的勁氣如萬斤重石的向他壓來,不但全身針刺般劇痛,且呼吸困難,踢往
韓朝安的一腳,登時給牽制轉緩,有如在噩夢中感到有鬼魅來襲,偏是有力難施的無奈
感覺。
    他心中先想起許開山的大明尊教魔功,接著聯想到其《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然後
腦海裡浮現出「影子刺客」楊虛彥的鮮明形象。
    又是此子。
    楊虛彥不負「影子刺客」的盛名,竟可在他毫無所覺下藏身院門內,際此生死懸於
一線的要命時刻,以隔山打牛的高明陰損招數,透門施展他大有長進,融合「不死印法」
和《御盡萬法根源智經》的可怕功力,試圖配合三大高手,一舉置他於死地。
    真氣相牽下,楊虛彥再難「隱形」,徐子陵幾可「看」到他變黑的魔拳即將透門而
出,狂轟他背心,取他小命。
    右方的拓跋滅夫終站穩陣腳,雙腕一振,長矛顫蕩,又再攻來。
    徐子陵空靈通透,縱在這等絕對的劣勢下,仍平靜寧和似如井中明月,照見一切變
化玄虛,掌握到四方齊來的殺著攻勢。他收回踢出的腳,放在另一腳上後,形成單足柱
地。
    螺旋勁起卻,非要攻敵克敵,而是施於己身,似綬實快,閃電般擺脫楊虛彥可怕魔
功的牽絆。
    兩手則化出千萬手印,令人不知其所攻,更不知其所守。
    「噗」的一聲漆黑的拳頭像搗破一張薄紙般穿門而出,木屑激濺四飛,院門其他部
份卻是絲毫無損,情景詭異至令人心寒。
    徐子陵就在四方攻勢及體前,陀螺般拔身而起,升往高空。
    玉鶴庵外院杳無人影,寧靜至極。
    位於離地三丈高空處的徐子陵,一口真氣已盡,事實上剛才他應付呼延鐵真、拓跋
滅夫和韓朝安的連番狂攻,看似從容,內中真元卻難免損耗。到楊虛彥隔門狂施殺著,
如非他從拓跋滅夫處借得部份勁氣,化為已用,必受創於楊虛彥魔功之下,故此時窮於
支絀,軟弱的感覺侵襲全身。
    但他的心靈仍保持在空靈透徹的境界,無憂無懼,因為他終爭得緩一口氣的珍貴時
間,憑他融渾《長生訣》、和氏璧、邪帝舍利的奇異功力,使他有十足信心在敵人追襲
而至前,回氣脫身。
    旋勢告終。
    面向玉鶴庵院,牆外三敵先後騰身而起,凌空攻來。院牆內的黑罩蒙頭只露雙目的
楊虛度亦收回由黑轉白的魔手,「錚」的一聲拔出背負的影子劍,仰頭往他瞧來,一對
眼睛射出詭異莫名的異芒。
    徐了陵大感不妥時,一股厲無匹的刀氣以驚人的高速橫空擊至,搶在呼延鐵真一眾
高手之前,從院內右側方一株老樹之巔破空襲至,刀氣把他完全鎖死籠罩。
    一時間徐子陵全身有如刀割針刺,如入冰窖,耳鼓貫滿刀氣破空的呼嘯聲。
    徐子陵一眼望去,目之所見儘是攝人刀光,見其刀而不見其人,心中想到的是「蓋
蘇文」三個字和即將降臨的死亡。更知自己已失回復元氣的保命良機,身心均為對方凌
厲可怕的刀氣所懾,難有反擊餘地。
    就在此身陷劣境的時刻,石之軒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冷喝道:「誰敢傷他!」
    下一刻徐子陵已感到給人攔腰抱個正著,接著是兵刃勁氣不絕如縷的交擊響音,夾
雜著敵人的悶哼怒叱,然後被石之軒帶得凌空而起迅速遠離令他九死一生的凶險戰場。
    寇仲直抵巨帳,隔著垂下的帳門施禮道:「小子寇仲,拜見畢玄聖者。」
    畢玄的聲音傳出來道:「少帥終於來哩!不用多禮,請入帳見面。」
    寇仲挺起胸膛,哈哈笑道:「聖者明鑒,若聖者是要說服小子,取消與李淵的結盟
可免去此舉。」
    畢玄沉默下來,好半晌才道:「少帥是怎樣的個人,我怎會到現在仍弄不清楚。金
子愈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沒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變。不過少帥
亦應該明白,我們是狼的民族,長期生活在雄奇壯闊的大草原上,在連綿不斷的戰爭中
成長茁壯,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山更改的民族性格。戰士的光榮是以鮮血和
生命爭取回來的,認清目標後,從不會退縮改變。我畢玄本不欲多言,只因看在突利可
汗份上,不得不親耳聽少帥一句話,少帥究竟要選擇作我們和平共處的兄弟朋友,還是
勢不兩立的死敵?」
    寇仲終明白畢玄今趟召他來見,不但是要他作出是友是敵的選擇,更是動手或不動
手的生死決定,深吸一口氣道:「我的心意早清楚告知言師,若獲得公平決戰,我寇仲
必力爭到底,死而無憾。得聖者垂青,是我寇仲的光榮。」
    畢玄發出暢快的笑聲。
    帳門無風自動,左右分開,一陣的熱至使人窒息的氣流,排帳而出,縱使在這春暖
花開的美麗園落裡,寇仲仍生出處身乾酷荒漠的可怕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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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軒放開徐子陵,後移三步,淡淡道:「子陵不用謝我,我救的其實是自己而非
你。坦白說,自青璇抵玉鶴庵後,我沒法遠離她半步,你說我肯否容你被人殺死?」
    徐子陵苦笑道:「你又在偷聽我們談話,曉得青璇肯委身下嫁我這配不上她的人,
對嗎?」
    他們身在玉鶴庵內東南角的榕樹園中,楊虛彥等早遠遁去也。
    石之軒微笑道:「我高興得要哭起來,因我忽然靈機一觸,想到一個能解開我和子
陵間死結的方法,且是一舉兩得。」
    徐子陵頓忘本要向他興問罪之師,大訝道:「這種事怎可能有解決的辦法,更是一
舉兩得?」
    石之軒雙目閃動看智慧的火焰,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後,道:「方法簡單至極,只要
我傳你不死印法,一切問題可迎刃而解。就當作是我給青璇的嫁妝吧!」
    徐子陵一呆道:「什麼?」
    石之軒欣然道:「即使聰明如子陵,恐也猜不到我此刻的心意,且聽石某人詳細道
來。我之所以對你屢起惡念,皆因直至此刻,我仍有毀掉你的能力,可是假若你學懂不
死印法,我縱慾殺你亦有心無力,以我的為人,自會斷去此念,不再為此縈懷。」
    頓了頓續道:「我既不願殺你,當然更不願見剛才的情況重演,讓別人幹掉你,你
亦只有學成不死印法,才有機會在重重圍困下逃生保命,不讓青璇守寡。」
    徐子陵聽得目瞪口呆,邪王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苦笑道:「聽前輩的語氣,似乎
幾句話即可令我學曉不死印法。但請恕我愚魯,恐怕有負所期。」
    石之軒傲然道:「我女兒看上的男子,會差到那裡去?別人不成,卻一定難不倒你
徐子陵。早前你差點命喪蓋蘇文之手,皆因你不懂生之極是死,死之極是生,窮極必反
之道。」
    徐子陵聽得摸不著頭腦。他對不死印法的認識,雖或比不上楊虛彥或侯希白,也下
過一番思考上的工夫,明白其化死為生的訣要,可是從未想到石之軒剛說出來的竅妙,
更不知如何能運用在武功上?
    石之軒淡然笑道:「蓋蘇文此子刀法不在寇仲之下,且有謀有略,像在剛才那種情
況下,確有置子陵於死地的能力,不過若非你正陷左支右絀,他焉有得逞的機會。石某
人創的不死印法,正是令剛才的情況永不會出現的功法。天道循環,陽極陰生,陰消陽
復,生之儘是死,死之盡自生,此天地之理,子陵明白嗎?」
    又冷笑道:「虛彥雖是天份過人,且從安隆處得聞不死印全訣,可是自我創出不死
印法後,即使石某人也要經十多年的實踐,始竟全功,他算什麼東西?」
    徐子陵道:「據前輩所言,難道不死印法竟是能令真氣用之不盡、永不衰竭的方
法?」
    石之軒點頭道:「這只屬其中部份功夫,以子陵的長生訣氣,只要我把不死印法個
中運轉的奧妙傳你,包保你能在短時間內融匯貫通,更練成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到時
我再奈何不了你,不過你也依然拿我沒法。我們兩翁婿豈非能和平相處。」
    接著面色一沉,肅容道:「我知你極重兄弟之情,朋友之義。可是為了青璇,你有
責任在明知不可為的情況下保命逃生,不讓她痛失夫婿。至於青璇的安危更不用你擔心,
我石之軒絕不容任何人傷害地分毫。」
    徐子陵感到婠婠仍沒有向他洩露楊公寶庫的秘密,否則以石之軒目下因愛屋及烏,
不顧一切的心態,定為此向他發出警告。
    忍不住問道:「前輩說過我們以為最可憑恃的強處,恰是我們的弱點破綻,根本不
堪一擊,究竟意何所指?」
    石之軒凝望著他,好半晌後輕歎道:「若我坦然說出,等若叛出聖門,出賣聖門。
故只可以告訴你在長安你們絕無成功的希望,最好的辦法是立即離開,不過我亦曉得子
陵聽不入耳。」
    忽然笑容滿面,欣然道:「子陵準備,我即將對你出手,只有從實戰中,你才可明
白生死循環的至理。」
    「鏘!」
    寇仲掣出袍內暗藏的井中月,心靈立即與手上寶刀連成一體,無分彼我。天地在頭
頂和腳下延伸開去,直抵天極地終的無限遠處,畢玄籠天罩地的炎陽大法,再沒法困鎖
他的心靈,他有若脫出枷鎖囚牢,感覺非常動人。
    灼熱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覺有半滴空氣、乾涸翳悶至令人難以忍受的虛無感覺。
    寇仲由外呼吸轉為內呼吸,心底湧起寧道奇「創造不佔有,成功不自居」兩句話,
就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宋缺「忘刀」的境界。
    與手上井中月結合後的寇仲,晉而與天地結成一體,不但無刀,更是無人,只剩下
天地人結合後不著一物的心靈。
    身穿高領、長袖、寬大鑲金色紋邊袍的「武尊」畢玄腳不沾地的從分開的帳門破空
而出,飛臨寇仲上方,雙手化出連串無數精奇奧妙的掌法,但不論如何變化,總是掌心
相對,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虛,盡於掌心之間;而萬變不離其宗,一切玄虛變化,均是
針對寇仲而來。
    寇仲一聲長嘯,井中月破空而起,迎向畢玄。
    在畢玄能驚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數的龐大壓力下,他只餘全力迎擊一途,更曉得
畢玄沒有留下任何餘地,力圖在數招內分出勝負,置他於死地。
    若換過是目睹寧道奇與宋缺決戰前的寇仲,畢玄或能得逞,可是寇仲再非以前的寇
仲,足有反擊的力量。
    寇仲此刀沒有帶起任何風聲,真氣全蓄藏於寶刀內,包括他全心全靈的力量,天地
人三界結合後的精、神、氣。
    「蓬!」
    勁氣交擊,發出悶雷般爆破使人膾顫心寒的激響。
    兩人在空中錯身而過,刀掌在剎那間交換十多記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厲招數。
    寇仲落地後一個蹌踉、閃電旋身,像宋缺般全由手上井中月帶動,彎出刀勢優美至
無懈可擊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師。
    畢玄現身於刀鋒所指處,全身衣服和長髮展現出逆風而行,往後狂舞亂拂詭異至使
人難以相信的情景。
    這本是沒有可能的,卻是眼前的事實。
    寇仲信心十足的連消帶打,立即變成破綻處處的失著。
    畢玄的「炎陽大法」確是威力無儔,最可怕處是以他為核心生出的氣場,可模擬出
種種影響戰場變化的氣流。
    寇仲變成順風而攻,畢玄更營造出把他吸攝過去的氣場。寇仲的刀鋒先一步感應到
順逆之勢會隨畢玄心意隨時逆轉而改變,若他仍是招式不變,當逆順掉轉的一刻,將是
他命喪畢玄手下的剎那。
    畢玄一拳擊出,拳頭在寇仲前方不住擴大,使他感到自己的心靈已被這可怕的對手
所制。
    寇仲立施出真氣互換的奇法,倏地立定,不動如山,刀往後收,刀背枕於左肩膊,
沉腰坐馬,竟來一招「不攻」。
    以不變應萬變,正是唯一化解的方法。
    畢玄長笑道:「果然了得!」
    忽然收拳,與左手交叉成斜十字護胸,接著陀螺般旋轉起來,忽左忽右。
    週遭氣流立生變化,一股股龍捲風的狂暴氣流,從四方八面向寇仲吹襲。
    寇仲發覺自己陷身於風暴攻襲的核心處,不動之勢再難繼續保持,竟閉上雙目,一
刀劈出。
    井中月帶起的刀氣,神跡般把及體的勁流搗散。
    畢玄出現在左側丈許處,兩手環抱,送出一股氣勁,水瀑般照頭照面住他衝擊而來,
果然是招招殺著。
    寇仲腳踏奇步,天然變化的改下劈之勢為橫刀削出,立成「方圓」。
    「轟!」
    寇仲應勁往後蹌踉倒退,直至九步終於立定,體內五臟六俯血氣翻騰,肝腸欲裂,
到噴出一口鮮血,壓力始減。
    畢玄亦向後一陣搖晃,雖沒有挫退半步,但亦因而不能乘勢追擊,予寇仲喘定的機
會。
    寇仲長刀垂下指地,另一手揩掉嘴邊血跡,雙目神光電射,狠盯著畢玄微笑道:
「聖者要殺我不是那麼容易吧?」
    畢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靜至令人見之心寒,一對眼睛卻是殺機大盛,淡淡道:「少
帥認為自己尚能捱多久呢?」
    寇仲右手抬刀,遙指畢玄,天地間的殺氣似立即被盡收刀內,刀鋒發出勁氣破空的
嘶嘶鳴響,長笑道:「我練的若非長生訣氣,今趟必死無疑,可是我的長生氣卻令我有
比聖者更能抗傷和延續的能力。正如聖者自以為已取跋鋒寒之命,事實卻證明聖者錯了。
聖者現在有此問語,正是一錯再錯。」
    畢友立時雙目瞇起,瞳孔收縮。
    寇仲曉得心戰之術,終於在畢玄本來無隙可尋的心靈打開一道縫隙,氣機牽引下,
一聲長嘯,井中月破空擊去。
    畢玄遠在三丈過外,可是寇仲卻似能透過井中月,一絲不誤的掌握畢玄最細微的動
靜反應。
    井中月再非井中月,寇仲亦非寇仲,人和刀結合後,昇華成另一層次的存在,得刀
後忘刀。
    他甚至感應到畢玄心底的震駭,然後他再感應不到畢玄。
    畢玄仍站在那裡,可是寇仲再不能掌握著他,能溶鐵化鍋的灼熱風暴,又從畢玄一
方滾捲而步,襲打他面向畢玄身體每一寸的肌膚,如此可怕的氣場,比之天魔氣場,又
是另一番夢魘般的情景。
    他的刀勢和鬥志不斷被削弱,當他到達可與畢玄動手的距離位置,他將變為不堪一
擊。
    寇仲再感應不到天和地,他和井中月亦分解開來,刀還刀,人還人。
    寇仲倏地立定,旋風般轉身,背著畢玄一刀劈在空處。
    石青璇坐在院落間一方青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草地,嘴角掛著一絲淺淡的笑容,
身旁放著她採擷草藥的籃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樣兒,風姿婥約。
    徐子陵來到她身旁蹲下,循她目光瞧去,找不到任何可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例如
一隻螞蟻又或一頭甲蟲。訝道:「青璇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石青璇白他千嬌百媚的一眼,頑皮的道:「想徐子陵嘛!你以為我還會想其他東
西。」
    徐子陵湊近她晶瑩雪白的小耳,壓底聲音欣然道:「我並不是東西,青璇也不是在
想我。」
    石青璇喜孜孜的咬著他耳朵回敬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歡喜這樣和人家說話嗎?
我可以奉陪到底。」
    徐子陵領受者與石青璇親熱依戀的動人滋味,苦笑道:「我怕他又在偷聽。」
    石青璇玉容一沉,道:「他!」
    徐子陵點頭道:「不要為他心煩。青璇剛才在想什麼呢?」
    石青璇伸手纏上他脖子,下頷枕到他寬肩去,在他耳邊呵氣如蘭的柔聲道:「思念
是一種折磨,所以我必須找些事情來做,總好過想著你此一刻在幹什麼事情,會否遇上
凶險,什麼時候來見我。」
    徐子陵把她擁緊,想起剛才庵門遇襲的險死還生,更感此刻的珍貴。衝口而出道:
「青璇隨我返興慶宮好嗎?寇仲一直怨我不帶你去見他。」
    石青璇離開他坐直嬌軀,用神地審規他,輕歎一口氣低聲道:「讓我先解決他的事
情好嗎?」
    徐子陵一呆道:「如何解決?」
    石青璇垂下蝶首,語氣平淡的道:「還有三天,就是娘的忌日,我會吹奏娘為他而
作的蕭曲,那曾是他百聽不厭的。」
    徐子陵大吃一驚道:「萬萬不可!」
    石青璇愕然朝他瞧來。
    寇仲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井中月上,刀勢由快轉緩,高度的精神彙集,令他徹底
駕御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當日宋缺決戰寧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個動作
均是上一個動作的重覆。
    他終於明白宋缺當時的境界。
    在這一刻,他忘記了背後的畢玄,忘記了正拂背狂捲而來的驚人氣場勁道,至乎忘
記勝和敗,心靈與天地幻化冥合為一,得刀然後忘刀。
    體內真氣澎瞬,無有窮盡,就像天地的沒有極限。
    一聲長嘯,寇仲橫刀後掃。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應,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發。
    「蓬!」
    井中月砍中畢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畢玄往後飄退,寇仲挫退五步,橫刀立定,哈哈笑道:「我不是吹牛皮吧?要殺我
豈是那麼容易。」
    氣場消去。
    一切回復原狀,春意盈園,陶池風平浪靜。
    畢玄雙手負後,仰天笑應道:「要殺少帥當然不容易,否則何須我畢玄出手!少帥
刀法之神奇,為我平生僅見,令我不由生出愛才之念。少帥若肯返回梁都,不再過問長
安的事,我可以作主讓少帥安然離開。」
    寇仲微笑道:「小子差點忘記聖者是可為頡利大汗拿主意的人,順口多問一句,聖
者召我來受死,是否得到李淵默許呢?」
    畢玄雙目精芒爆閃,淡淡道:「少帥現在自顧不暇,還有興趣理會這些枝節嗎?」
    「鏘!」
    寇仲刀回銷內,好整以暇的道:「想不到聖者到此等時刻仍要隱瞞,可見聖者並沒
有殺我的絕對把握,故怕我曉得真相。」
    畢玄雙目殺機大盛,語氣仍保持著一種能令人心顫的莫名平靜,柔聲道:「我先前
出手,意在測試少帥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襲獵物前,必先擾敵亂敵以達到知敵的目標。
現在少帥的長處缺點盡在我畢玄掌握之內,再度出手將不容少帥有喘息的機會,少帥請
小心。」
    寇仲心中大懍、如畢玄所言屬實,那他勢將凶多吉少,因為剛才他已施盡渾身解數,
仍險險落敗,佔不到絲毫上風,卻已差不多把壓箱底的本領全祭出來,接下來情況之劣,
可想而知。畢玄是大宗師的身份,該不會在這事上誆他。
    雖明知如此,寇仲仍是毫無懼意,收攝心神,夷然抱拳施禮道:「聖者不用留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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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陵有些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珍而重之探手握著石青璇一雙柔荑,迎上她疑惑
的美眸,歎道:「因為後果難測,他可能不堪刺激重陷精神分裂,那就糟糕透頂。唉!
怎說好呢?他因青璇在此而不斷軟化,剛才還出手救我,更傳我不死印法的訣要,好令
他因沒法殺我而斬去惡念,更重要是不論長安的情況如何發展下去,我們能活著離開的
可能性可被看高一線。」
    石青璇花容轉白,香軀前俯,櫻唇貼靠他右耳旁,以極大的自制力把聲音維持平靜
的輕輕道:「徐子陵你錯哩!事實與你的猜估恰恰相反,他不但立下決心毀滅你,更要
毀滅我。娘臨終前曾警告我,石之軒這個人天生有自我毀滅的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
結果,對人對己亦是如斯。當他與我娘共醉於愛果情花燦爛盛開般最幸福動人的美滿生
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時刻。大隋國由他扶助楊堅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毀。這是他
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萬不可對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現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
正是代表他要毀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內。」
    徐子陵心中一顫,兩手從她脅下穿過,把她摟個溫香暖玉滿懷,道:「幸好得你提
醒,我正奇怪為何他不提婠婠會出賣我們,原來他竟是心存邪念。放心吧!我絕不讓任
何人傷害你。」
    石青璇柔聲道:「他傳你不死印法背後實隱含深意,使你有機會成為唯一能破他不
死印法的人,好結束他痛苦的生命。」
    徐子陵聽得糊塗起來,道:「這豈非矛盾?他究竟是要殺我們還是讓我殺他?」
    石青璇道:「此是他邪惡和良知不能妥協的天性,就像他毀掉娘,同時毀掉自己。
石之軒並不是一個正常的人,從來不懂掌握平淡中見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過破
壞和毀滅,始可滿足他邪惡的思想和心靈。」
    徐子陵想起他對大明尊教雞犬不留的殘酷手段,道:「青璇隨我回興慶宮好嗎?」
    石青璇平靜答道:「事情已到非解決不可的時刻,否則你們今趟將是一敗塗地、全
軍盡墨。三天後的子時是娘的忌辰,若要動手必在這時刻,子陵請到這裡來與青璇祭奠
娘,我要石之軒得到他應有的報應,那是娘離世後青璇在她墳前立下的誓言。」
    徐子陵心中狂震,難以相信石青璇一直對乃父存有報復之心,道:「青璇要殺他
嗎?」
    石青璇移離少許,微笑道:「那是他最希望發生的事,我怎能償他心願。不要問好
嗎!記著準時來這裡陪伴青璇,萬勿牽涉你的兄弟於其中,這是石青璇和徐子陵的事。」
    寇仲再度陷身炎陽大法那乾涸、炎熱、沙漠般沒有任何生氣的氣場內,目所見只餘
畢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軀,此可怕的對手就像風暴中永遠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沒
有人能擊倒他,克制他。
    寇仲心知肚明在氣勢抗衡上處於下風,原因在適才曾對自己失去信心,被畢玄乘虛
而入,致形成敗勢。若不能把這情況扭轉過來,當畢玄發動攻勢,他是必敗無疑。
    手握刀柄。
    心神立晉萬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來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
麼理所當然。
    畢玄生出感應,雙目殺機更盛。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
    「皇上駕到!」
    寇仲像沒有聽到般眼睛心神全鎖緊畢玄,防他以一擊分勝負。
    畢玄哈哈一笑,斂收氣場,毫不動氣的道:「少帥今天怕是命不該絕,希望少帥下
趟仍有這麼好的運道。」
    說罷逕自回帳,對正由內侍禁衛簇擁而來的李淵不屑一顧。
    寇仲回到興慶宮,在雙輝樓門外碰到正欲外出的侯希白,後者鬆一口氣道:「你老
哥能活著回來,令我放下一樁心事。」
    寇仲一呆道:「難道你尚有什麼煩事?」
    侯希白苦笑道:「不是我而是我們,老跋離開福聚樓後根本沒有回來,我正要去尋
他。」
    寇仲聽得眉頭大皺,思忖半晌,先問道:「陵少呢?」
    侯希白道:「他剛回來,在主樓見胡小仙。他的神情很古怪,看來有點心事,可惜
我沒有機會問他。」
    寇仲早看到主樓前廣場停著馬車,只沒想過是胡小仙的香車,把侯希白拉往一旁,
道:「你這樣去找老跋,利大海撈針沒有分別,我另有要事須你幫忙,先告訴我雷大哥
方面的情況。」
    侯希白道:「他們黃昏時將乘船離開,只雷大哥一人獨自留下。麻常已開始運走寶
庫內的兵器,還著我告訴你兵器箱內改放石頭,只在最上層鋪放少量兵器,那除非有人
翻箱檢查,否則會以為仍是完封未動。」
    寇仲讚道:「麻常這傢伙確有智謀,我便沒他想得那麼周詳。」
    侯希白道:「少帥還有什麼吩咐?」
    寇仲道:「現在形勢發展愈趨惡劣,我們可能隨時被迫動手,請希白立即通知雷大
哥,著他知會麻常,再由他和麻常擬定入城計劃,必須是兩手準備,一是由寶庫秘道入
城,另一是借助黃河幫的力量,此事關係重大,不容有失。」
    侯希白道:「可否大約定下一個日子?」
    寇仲道:「就在三天之內吧!」
    侯希白色變道:「竟是如此緊迫。」
    寇仲歎道:「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自入長安後,我們便被建成、元吉牽著
鼻子走。現在是被迫來個大反攻,我和李小子商量好後,該可定下舉事的良辰吉日,他
娘的!」
    徐子陵立在台階上,目送胡小仙馬車離開,寇仲出現他旁,笑道:「美人兒是否來
向陵少撤嬌呢?」
    徐子陵道:「差不多是這樣。」
    接著對他上下打量,訝道:「畢玄請你去只是喝兩口羊奶嗎?」
    寇仲微笑道:「怎會有這般好的招待,他是想要我的命。若我所料不差,李淵該是
默許畢玄殺我,只是後來改變主意,親移龍駕來中斷差點要掉我小命的決鬥。」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李淵如此出爾反爾,畢玄還不拂袖離城?」
    寇仲道:「畢玄當時的反應出奇地輕鬆,只是笑瞇瞇的躲回他的狼洞去。我猜是李
淵並沒有親口同意畢玄的行動,可能是建成、元吉在其中穿針引線,慫恿李淵容許畢玄
對付我。既可坐山觀虎鬥,更可討好突厥人。唉!我更搪心畢玄已摸清我的底子,有十
足殺我的把握,所以不須急在一時。」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低聲道:「入樓說吧!」
    兩人登上三樓,在靠湖一方坐下。
    寇仲道:「老跋不知到那裡去呢?」
    徐子陵道:「我反不擔心他,先不說他有足夠保護自己的力量,關鍵處在敵人正分
身不暇,畢玄對付你的同時,楊虛彥夥同蓋蘇文、韓朝安、呼延鐵真、拓跋滅夫四大小
子在玉鶴庵門外伏擊我。」
    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你怎能仍沒半點傷的坐在這裡說話?」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顧慮差點成為事實,幸好得石之軒出手營救,令楊虛彥等無
功而退。」
    寇仲失聲道:「什麼?」
    徐子陵道:「不用大驚小怪,很明顯我們再次闖過敵人精心佈局的另一輪攻勢。我
們同時遇險非是巧合,而是一個陰謀。如若成功,我們先後歸西,敵人將大獲全勝,幸
好我們都僥倖過關。」
    寇仲狠狠道:「我們再不能坐著等死,定要還以顏色,先揀幾個扎手的來祭旗。」
    徐子陵搖頭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我們追求的是最終決定性的勝利,而非好勇鬥
狠地逞一時之快。唉!我的故事尚有下文,石之軒把他不死印法的精要傳給我。」
    寇仲聽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徐子陵苦笑道:「他傳我不死印法的動機很古怪,好讓他沒法殺我,也讓別人增加
殺我的難度,原因是他曉得青璇肯委身下嫁小弟。」
    寇仲喜道:「這麼說,我們是否再不用擔心他那方面的威脅呢?」
    徐子陵歎道:「此為另一令人頭痛的問題。」接著把石青璇的看法說出來。
    續道:「青璇準備在三日後她娘的忌辰與石之軒來個了斷。唉!坦白說,我對青璇
的看法抱有懷疑。石之軒再非以前的石之軒,他對青璇確是真心真意,但青璇對他卻成
見太深,若真的到該日該時吹奏起追魂蕭音,後果實不堪想像,若石之軒再陷於精神分
裂,誰都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
    寇仲苦笑道:「難怪你說令人頭痛,我的頭現在正痛得要命。嗯!你學懂了不死印
法嗎?」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你還記得我們初學長生訣時,每逢力竭氣盡,回復過來後
更有精神的古怪情況嗎?石之軒之所以不懼群戰,除在偵敵如敬、借勁卸勁方面有獨步
天下的神通外,更關鍵處在於他能化死為生、轉生為死的玄妙功法,那就是不死印法的
精義。」
    寇仲不解道:「化死為生當然了不起,但轉生為死不是等若自盡嗎?有什麼好學
的?」
    徐子陵微笑道:「竅妙恰在這裡,所以我和侯小子一直想不通。原來真氣盡處是死,
其氣復還處是生。生能轉死,死能轉生。其訣曰:『一點真陽生坎位,離宮補缺;干運
坤轉,坎離無休;造物無聲,水中火起;上通天谷,下達湧泉:天戶常開、地戶常放』,
你聽了有何感受?「寇仲生出興趣,點頭道:「此訣說的似是我們長生訣奪天地精華的
狀況,真氣或貫頂而入,叉成從雙足湧泉升起,天氣地氣瀝聚丹田氣海。」
    徐子陵道:「只要把我們氣盡而復的過程千百倍地人為加速,變成在戰場上指顧間
便能達致的事,我們至少學得石之軒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一半境界。」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
    徐子陵道:「別人縱使明白,但因功法有異,能知而不可及。但我們一旦明白,立
即可見諸實效。你再細心咀嚼以下的口訣:『後天之氣屬陰,先天之氣屬陽,陰盡陽生,
陽盡陰生,其息調和,周流六虛,外接陰陽之符,內生真一之體。』明白嗎?」
    寇仲拍幾讚道:「石之軒確是魔門不世出的武學天才,這樣合乎天地理數的功法也
給他發掘出來。憑我們吻合天道的長生氣訣,可以人為的手段令體內真氣消斂極盡,達
至陰極陽生的臨界點,而去得愈速來得亦愈猛,天地之氣貫頂穿腳而生,生可復死,死
可復生,像天道的往還不休。他娘的!真想立即再去見畢玄,讓他一嘗石之軒心法的滋
味。」
    徐子陵道:「我們還要勤練一番,到得心應手才成。李淵和你有什麼話說?」
    寇仲道:「來來去去都是廢話。時日無多,我現在立即去秘訪常何,昨晚他當值,
現在該在家中睡覺,跟耆還要找我們的世民兄。」
    徐子陵點頭道:「千萬不要被人發現,否則常何會是抄家大罪。我留在這裡等老跋
回來。」
    寇仲得悉不死印秘法,心情轉佳,笑著去了。
    寇仲去後,徐子陵仍呆坐樓內,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只不過是抵長安後的第二天,可是他徐子陵已是兩趟遇襲,且均是發生在往會
石青璇途上,佈局精妙。由此可見敵人情報準確,準備充足,謀定後動,務要不擇手段,
不但要破壞他們和李淵尚未成事的結盟,還要置他和寇仲於死地。
    建成、元吉與以畢玄為首的突厥人、還有蓋蘇文一夥共同結成聯盟,動用手上一切
力量無所不用其極地打擊他們和李世民的一方。而明顯地他們正處於被動和劣勢中,直
至此刻仍反擊無力。
    石之軒和婠婠的意向難測,令他們劣無可劣的形勢雪上加霜,連楊公寶庫也再不可
憑恃,妄然舉事無疑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幸好李淵雖一心支持建成,但對該否完全投向突厥人仍是猶豫不決,否則他們一切
休提。
    還有是令他們情仇兩難全的師公「奕劍大師」傅采林,只能希望他異於常人,且看
穿劻助突厥人對高麗是有百害無一利,不會站在建成的一方。
    這麼多不利的因素和尚未明朗的情況結合起來,正是他們現在面對的局勢,他們不
但要掙扎求存,還要扭轉乾坤,爭取最後的勝利。
    想到這裡,暗歎一口氣。
    王玄恕登樓而來,道:「董貴妃又來哩!」
    徐子陵皺眉道:「董貴妃?呵!告訴她寇仲不在便成。」
    王玄恕憤然道:「早告訴她!她卻堅持見你也成。哼!看她氣沖沖的樣子,該是來
大興問罪之師。」
    徐子陵記起玲瓏嬌的事,苦笑道:「著她在樓下大堂等我,我稍作整理後下去見
她。」
    寇仲悄悄從後院離開常何的將軍府,心中一片茫然。常何並不如他所料的在府內睡
覺,這小子到那裡去了?
    若得不到常何和長安城內幾位關鍵將領的支持,他們絕無可能對抗建成、元吉,更
遑論手握重兵的大唐皇李淵。
    只是李淵安置在西內苑那支一萬五千人的部隊,力足可把任何形勢扭轉過來。
    即使與建成、元吉相比,只三千長林軍配合突厥、高麗諸股勢力,其實力已在天策
府和少帥聯軍之上。他們的突然舉事或可在起始時稍得優勢,但最後在敵人的反撲下,
必然將他們粉碎瓦解。
    時間愈越急迫,他愈沒法預料建成下一輪的攻勢在何時策動?幸好得石之軒傳授不
死印法的竅要,令他和徐子陵在保命上多點把握,問題在他們並非憑開溜可解決問題,
即使有不死印法傍身,他們終是血肉之軀,會因傷耗過重敗亡。
    唉!
    現在該怎辦才好?
    應否去找李神通商議?看他聯繫群臣諸將的發展。還是應直截了當去見李世民,商
量一個舉事日子,來他奶奶的一個孤注一擲,看老天爺是否仍站在他們的一方。
    正猶豫不決間,腦際靈光一閃,想到常何可能的去處。
    寇仲收拾心情,先審查會否被人跟蹤,肯定沒有問題後,憑記憶朝離常府不遠的另
一大宅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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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3 00:21:51 |只看該作者
王玄恕尚未有下樓機會,董淑妮殺至,大發嬌嗔道:「你和寇仲算什麼意思?我現
在來要人,給我立即把人交出來。」
    可是她的手勢卻與她的話絕不配合,頻指樓下,王玄恕看得莫名其妙,徐子陵終於
會意,回應道:「在下有密事奉稟貴妃,貴妃明白後當認為我們情有可原,不過只能讓
貴妃曉得。」
    接著向王玄恕打個眼色道:「不准任何人上來打擾我們,貴妃的從人可到最下層候
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領董淑妮的隨從下樓去也。
    董淑妮還故意大聲道:「好!我就聽你有什麼話好說的。」一屁股坐到剛才寇仲坐
的位子上。
    徐子陵靜心絀聽好半晌,點頭道:「貴妃可放心說話啦!」
    董淑妮探手過來,扯著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樣子和語調道:「你們要立即走,皇
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慫恿下,接受畢玄的條件,要你們不能活著離開
長安。」
    徐子陵直覺感到她字字出於肺俯,非是假裝,大訝道:「這般機密的事,怎會讓你
知道?」
    董淑妮放開他的衣袖,淒然道:「你們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寢,接
著韋公公來報,說你們要到宏義宮去見秦王,皇上大為震怒,後來和韋公公一番細語後,
才勉強按下怒火。接著他招來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談了近整個時辰才返回
寢宮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且不時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樣討好他,他仍是那副神
氣。最後更召來韋公公,我偷聽到他是要去見畢玄和趙德言。若非關乎到你們的生死,
他怎會在三更半夜去驚動畢玄?」
    徐子陵感到整條背脊骨涼颼颼的,沉聲道:「你這樣冒險來警告我們,不怕啟人疑
竇嗎?」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們只是把我視為沒有腦袋的玩物,我定要他們
後悔。」
    徐子陵皺眉道:「你就為這個原因背叛他們?」
    兩人雖沒有明言「他們」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說的是李淵和楊虛彥。
    董淑妮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聲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現在僅存一點血脈,我董
淑妮絕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們在長安是全無機會的,還要立即溜
走。畢玄是個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裡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顆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說得對,他們在長安再沒有成功的機會,因為李淵
已完全靠攏建成和畢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來告,他們仍對李淵存有一絲僥倖的希
望。
    李淵今早肯按捺怒火,親到宏義宮寬恕李世民,只是為騙他們回城。至於中斷畢玄
和寇仲的決鬥,大有可能因刺殺他徐子陵的行動失敗,覺得尚未是適當時機,又或是另
外的原因,因而畢玄才表現得那麼輕鬆。
    董淑妮的低語續傳進他其內道:「我恨李淵,更恨楊虛彥,寇仲說得對,是他們害
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話嗎?」
    董淑妮的熱淚終奪眶而出,滿臉淚滴的悲聲道:「我是回去後找玲瓏嬌吐苦水,得
她提醒你們是怎樣的人,就像從個糊塗的噩夢中清醒過來,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
們快走吧!」
    徐子陵記起梅珣在福聚樓試采他們和宋缺情況的話,李淵之所以忽然改變態度,令
事情急轉直下,極可能是誤以為宋缺因與岳山決戰受了重傷,無法過問北方發生的事,
所以現在若能殺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暫解塞外聯軍的入侵,將是他乘勢一統天下千
載一時的良機,以他如此戀棧權力的人,怎肯輕易錯過。
    董淑妮舉袖拭淚,道:「玲瓏嬌在那裡呢?」
    徐子陵道:「我們派人護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現在立即裝作憤然回宮,再不要理
我們的事,我們自有打算。」
    寇仲避過下人和府衛耳目,潛至府第內劉政會書齋旁的園林,功聚雙耳,果然皇天
不負有心人,劉政會與常何在密語,說的正是他寇仲。
    只聽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為難,你來告訴我吧!現在我該怎辦好?」
    劉政會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論少帥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義薄雲天,我看他該
不會洩露與你的關係。只要你和我當作不知情,應可免禍。」
    常何歎道:「若我是這麼想,便不會來找你,徒把你牽涉在內。令我為難處是昨夜
太子盡起長林精銳,埋伏在興慶宮門外,務要把少帥四人一舉擊殺,幸好少帥及時對我
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則後果不堪想像。」
    劉政會駭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罰嗎?」
    常何沉聲道:「照我猜皇上應是默許此事,否則太子豈敢如此大膽?聽說頡利向皇
上開出條件,只要獻上少帥人頭,保證三年內不會進犯中原。」
    劉政會顫聲道:「頡利狼子之心,他的話豈能輕信。且若少帥遇害,定觸怒宋缺,
更令天下群情洶湧,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諱?」
    常何道:「江湖上盛傳宋缺決鬥岳山身負重傷,短期內難以領兵上戰場,這個傳言
影響皇上對結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聽得心中一震,心忖原來如此,難怪李淵竟容畢玄對付他。
    劉政會道:「如少帥遇害,長安還有秦王容身之所嗎?」
    常何歎道:「所以你現在應明白,為何我要來找你商量。」
    「篤!」
    寇仲彈出指風,擊中窗門。
    窗門張開,露出常何和劉政會震駭的面容。
    化身為丑神醫莫一心的寇仲現身窗外,微笑道:「兩位老哥大人好,讓我進來說幾
句話好嗎?」
    董淑妮去後,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樓,正思忖該否去找寇仲,告知他這
關乎生死成敗的重大消息。跋鋒寒神態悠閒的回來,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嗎?須否跋
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暫把心事撇開,訝然審視跋鋒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裡去,因何心情
竟似大佳?」
    跋鋒寒聳肩笑道:「我剛去向畢玄發出挑戰書,跨過可達志這討厭的障礙迫他決戰,
當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畢玄發挑戰書。」
    跋鋒寒一拍外袍內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當然是以神弓送書,我在皇宮旁的修
德坊一所寺院揀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宮,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寫明畢玄親敞,
保證挑戰書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點羞恥心,只好準時赴會。」
    徐子陵色變道:「決戰定於何時何地?」
    跋鋒寒若無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點任他選擇,我正靜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頭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脫疆野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劉政會把老朋友「莫一心」從窗門迎入書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為難,
不知從何說起的感覺。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難聽的聲音反客為主道:「兩位大人坐下再說,我今趟來是
念在兄弟之情,為你們和全城軍民的身家性命財產著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們萬勿
猶豫,因為活路只有一條。」
    常何和劉政會憂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歎道:「我們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
唉!你叫我們怎辦才好。」
    劉政會道:「在現今的情勢下,莫兄……噢!不!少帥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為。」
    寇仲淡淡道:「假設我立即拉隊離開,兩位以為長安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劉政會欲言又止,終說不出話來。
    寇仲肅容道:「你們不敢說的話,由小弟代你們說出來,那時我唯一選擇,是趕返
梁都,全力備戰,待塞外聯軍南來攻打長安,即揮軍洛陽。而李淵在那時只好褫奪秦王
兵權,甚或以叛國罪處死秦王,大樹既去,長城已倒,軍心渙散,大唐國不但無力抗拒
塞外聯軍入侵,更沒有能與我擷抗之人,我可保證秦王轄下諸將領會逐一向我寇仲投誠,
因為那是最明智的選擇,那時中土的安危將是我和頡利之爭,大唐國只餘待宰的份兒。」
    他的樣子是醜神醫莫一心,聲音神態卻是名震天下的少帥寇仲,對常劉兩人生出詭
異的震懾力。
    常何道:「這對少帥有百利無一害,為何仍要留在這裡冒險?」
    寇仲撕下面具,納入懷內,雙目閃著光輝,正容道:「我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
的老百姓,他們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規模連年累月的戰火摧殘。你們或已猜到,我不是
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統一天下後,讓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
若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曉得兩位是忠君愛國的人,不過民為重,若為次,際
此動輒國破家亡的時刻,有志為民生著想者均應作出正確的取捨,否則錯很難返,更要
為可怕的後果負上責任。」
    常何苦笑道:「我們絕對相信少帥的誠意,但問題是即使我們肯投向少帥,於此皇
上、太子、齊王全力防備的時刻,我們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這番話,我已感不虛此行。首先我想問你們,像你們般看不
過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將裡又有多少人認同建成不顧羞恥地討好和勾
結對我們懷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為?」
    劉政會道:「少帥是否準備行弒……嘿……」
    寇仲搖頭道:「我要殺的是建成與元吉,但李淵必須退位讓賢。」
    常何頹然道:「這是沒有可能辦到的。」
    寇仲從容道:「你們仍未答我,若秦王與建成、元吉公然衝突,有多少人會站在秦
王的一方?」
    劉政會坦然道:「長安城的軍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擋百的精銳部隊,正枕戈城外,隨時可
開進城內助陣,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長安變天。在民族大義的前題下,你們
必須作出抉擇,否則我立即離城遠去,再不管長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帥和秦王,就這麼決定,政會你
怎麼看?」
    劉政會道:「只看少帥不殺我們滅口而只選擇離開,可清楚少帥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劉政會一向自詡飽讀聖賢之書,當知擇善而從的道理。好吧!請少帥賜示。」
    徐子陵呆坐雙輝樓大門石階頂盡處,苦候寇仲回來。
    跋鋒寒返回臥室閉門靜修,作好應戰的準備。
    侯希白此時步履瀟灑的回來,縱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優雅悠
閒的神態感到繃緊的神經得到舒緩,侯希白不但文武雙全,且是個樂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這叫近朱者赤,我從沒想過會坐石階的,竟是這麼清
涼舒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帶了些什麼東西回來。」
    在午後溫柔的春陽下,置身於興慶宮園林內,令人沒法想像宮外繁囂的城市街道情
況,更很難聯想到兵凶戰危的緊迫氣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來猜猜,我腦袋內準備好什麼東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說出我的答案。」
    兩人對視一眼,相與大笑,充滿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著氣道:「好!我說吧!我在福榮爺的府第見過麻常,這人確是能擔當重
任的人材,早看穿我們形勢不妙,放在過去兩天透過黃河幫把部份兄弟和兵器運進城來,
他們主要藏身於泊在碼頭的船上秘艙裡,除非敵人有確切情報,否則不虞會被人察覺。」
    徐子陵點頭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聽到我的傳話後,他決定放棄楊公寶庫的秘道,改為加速潛入城內,
只要我們的少帥大爺發出訊號,他可憑信號呼應。哈!你終猜到我懷內的救命寶貝哩!」
    徐子陵皺眉道:「是否發信號的煙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頭,另一手掏出以臘紙包裹的煙花火箭,道:「煙花火箭分紅、
綠、黃三色,每式四箭,如見紅色,麻常會領人朝火箭升空處殺去,綠色則以太極宮後
大門玄武門為進攻目標,黃色則攻佔永安渠出城的關閘,接應我們從水路逃生。」
    徐子陵讚歎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說最好讓他們與天策府取得直接聯繫,那起事時可與玄甲兵互相
配合。現在他倚賴黃河幫廣佈城內的眼線耳目,對城內兵力分佈瞭如指掌,可是皇宮內
的情況,特別是駐於西內苑由唐儉指揮的部隊,卻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來,他會與麻常碰頭,作出指示和安排,這方面他比我在
行。」
    侯希白擔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覺。」
    侯希白大喜,繼而打個呵欠,笑道:「回來就好哩!我也想倒頭睡一個大覺,今晚
還要去見師公。嘿!你腦袋內有什麼想告訴我的東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對。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師已傳我不死印法,現在我轉傳予你,到你感到有
把握時,楊虛彥就交由你去負責清理門戶,如何?」
    侯希白難以置信的道:「師尊竟傳你不死印法?老天!這是什麼一回事,是好消息
還是壞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別問我,因為我也大感糊塗。到現在我才真正掌握
什麼是化生為死、化死為生。為何令師自認不死印化是一種幻術,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
法。」
    侯希白呆聽無語。
    除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後的一種幻術,針對的是我們腦袋內的經
脈、可令人產生種種錯覺,知敵後惑敵愚敵,配上能化死為生、能令真氣長時間處於巔
峰狀態的獨門回氣方法,故能立於不死之地。」
    侯希白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子陵請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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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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