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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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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竹宮惠子]TIGER X DRAGON 1~10[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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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07:24 |只看該作者
傷,那個冒失鬼,這樣的自言自語到。

    大河那家伙這次終于犯下了致命過失。

    在自己眼前從台階上摔落的經曆也不是沒有。摔跤之類,撞人之類,灑水之類,碰倒之類,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就在最近還有一次險些被汽車碾過。手背上的燙傷也是拜她所賜。至今為止沒有發生什麼危險只不過是因為一直有奇跡般的好運庇護著她罷了。但終于,還是發生了這種事情。

    腦中,對大河的責備與沒能立刻趕到她身邊的自責情糾結在一起。不知不覺間消失這種事簡直就像平安夜晚會時一樣。如果真的一樣就好了,這樣的想法變得強烈起來。

    那時的大河是在安全的家里。發現她消失之後能夠立刻趕到她的身邊。

    但是現在。

    窗外的情景光是看著就令人害怕。在這種天氣里如果不被找到會有什麼下場——連想都不敢想。不可能的。絕對不會有那種事發生。大河雖然經常闖禍但是相對的運動神經也極為發達,身體機能異常頑強。一定會沒事的。一定,絕對。

    像是祈禱般合起雙手,龍兒閉上了眼睛,絲毫沒有察覺附近能登和春田投來的擔心目光。

    一定會沒事的……即使這麼祈願,‘萬一’這樣的想法也揮之不去。如果時間可以倒流,能夠回到之前的場景,自己絕對不會從大河身上離開視線。一定會緊緊握住大河的手,絕對不放開。

    即使會被人誤解為父女關系,即使會成為大河自立的障礙,會阻礙戀愛的發展,無論會怎樣也絕對不會放開。別人看到後會如何評論這種問題怎樣都無所謂,會聽到那種流言蜚語的耳朵丟掉就好,連同會在意那些瑣事的頭腦一並丟掉就好。

    不應該放開那個冒失鬼的手。不應該跟丟她。要是知道自己會如此愧疚,要是知道大河會遭遇那種意外,自己不應該放開她的手,無論被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也不應該離開她的身邊。

    明明如此,為什麼自己的手,自己的腳現在會在這種地方呢?

    「……好大的暴風雪啊……」

    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讓龍兒不禁回過頭去。

    坐在龍兒背後的,是正在眺望窗外的實乃梨。用力地咬緊嘴唇,深深的扣上帽子,戴上手套,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頂端。不妙的預感讓龍兒皺起眉頭。

    「櫛枝……你想要干什麼」

    「這麼大的雪,必須快點找到她才行呢。我要出去找她」

    龍兒急忙將這麼說著打算起身的她用力按回座位

    「你是白癡嗎!?只會連你也一起遇難的!」

    「就算這麼說我也不甘心就坐在這里!沒問題,一定會回來的!只是回到剛才的地方看一眼就好,就讓我去看一眼!然後就會回來的」

    沒等到龍兒回答,實乃梨就真的起身走了出去「住手」對注意到這一點後趕忙攔在前面的北村的警告實乃梨視若無睹,撥開攔在前面的手,繼續前進,已經快要走到通向一樓的木制樓梯處了。無數次拉住肩膀卻又被甩開,龍兒最終下定了決心。

    「……可惡……那麼,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去!能登!春田!拜托轉告老師我們出去的事」

    聽到一同跟上去北村這麼說,能登她們「什麼!?不可以啊!」驚訝地站了起來,但是實乃梨已經無法阻止了,讓她一個人去也不是辦法。

    怎麼辦才好!?跑向老師那里尋求幫忙的能登一行人身後,亞每一個人面色蒼白的坐在那里。一言不發,表情也毫無變化,只是一個人靜靜端坐著。

    在即使是一般滑雪客也會退縮的暴風雪中,龍兒和北村拼命地追在穿著靴子奔跑的實乃梨身後。

    地面上的雪轉眼間積攢了厚厚的一層,無數次陷入雪中後。龍兒終于攬住了實乃梨的胳膊,北村隨後也趕上攬住了另一邊的胳膊。

    「不要慌,櫛枝!如果真的想要找逢坂,就先冷靜下來看清楚周圍的情況!」

    「…………」

    聽到這些後,實乃梨終于回過頭來,側過臉去。氣喘籲籲的抖了抖肩膀,用力點了一下頭。

    在似乎能將人吹倒的強風中,三人相互攬起胳膊前進著。亞美和實乃梨吵架的地方是距離宿屋不遠的雪坡附近。

    「滑落的痕跡就在這一帶!」

    實乃梨走到崩塌後形成的懸崖附近,指著被大雪掩埋的一部分地面說。

    「危險!不要靠太近!」

    「會不會就在這下面呢!?大河——回答我——!」

    拉住向下探出頭去的實乃梨的衣服,龍兒用靴子拼命站穩以免落下。就在前方,實乃梨的靴子下面,雪因為重力正慢慢的瓦解著。背上滲出了冷汗,在這種異常緊張的狀態下連牙齒都無法正常合攏。

    一邊支撐著實乃梨,龍兒一邊向下看去。布滿樹木的雪坡望不到底。如果不是這麼大的雪,至少會有滑落的痕跡留下來吧。

    「……咦……!」

    有什麼在發光。

    在距離自己注目的地方稍前處,在陡坡恰好改變角度無法繼續觀察的地方,有一道橙色的光線從樹蔭處傳來。

    那是隨時都可能會被積雪掩蓋一般微弱的光。

    但是龍兒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了。

    那道光是,

    「……大河」

    ——為了拾起那個所以才會掉下去的,以此為線索找下去一定會找到。

    「什麼!?你看到什麼了!?大河在下面!?你找到她了!?」

    「大概是!快叫別人過來……不行,快要看不到了……可惡。櫛枝,去找老師,或者其他大人到這里來!北村留在這里,萬一我被困在下面的時候拉我上來或者去求助!」

    「不,由我……」

    實乃梨本想這麼開口

    「……我知道了」

    最後卻又把話收了回去。快速的點頭後,在暴風雪中再次奔跑起來。另一方面龍兒以坐姿從斜面上滑了下去。

    不像是可以輕易行走在上面的斜坡。速度過快的時候就扶住或踩住身邊的樹來減速,陷在雪里就將雙腳依次抽出。目標就是發夾所發出的那一道微弱的光線。

    不要消失,千萬不要消失,龍兒這麼想著拼命的下滑。再一點,再一點,在緩坡處只得用手扒著雪地前進,每下滑一段就必須停下來拭去粘在手套上的冰霜。

    就這樣下滑了近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後,來到了一顆常青樹下。從下面的道路向上看這里仍然遙不可及吧,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拾起發夾,向周圍看去。

    「——大……大河!」

    就在附近。

    身體半埋在柔軟的雪中,大河蜷縮在樹下。一邊注意著讓自己不會落下,一邊走到樹下,一邊站穩腳步,一邊伸手拉起小巧的身體。

    「大河!大河!大河!」

    嘎嗒,從雪地上被拉起來的大河,頭部向後仰去。急忙支撐起她的頭部。額頭還很溫暖,脈搏也沒問題。應該是滑到這里後撞在樹上了吧,從發際流出的紅色液體讓龍兒不禁秉住呼吸。不要啊——出生以來第一次顫抖傳到背上時。

    「……好痛哦……」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可以看到大河顫動的睫毛和變化的表情。沒有生命危險,龍兒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之後,抬頭看向斜坡頂端。沒有時間繼續思考了。單手抱起四十公斤重的大河,手腳並用得像斜坡上面爬去。但是每走一部腳下的雪就會崩塌,形成小型雪崩將兩人帶回起點。完全無法站穩。或許只能等待援助,抱著這麼虛弱的大河,等待救援。

    絕望的無力感充塑全身,這時從大河的手腕上突然感到了力量,緊緊抓住龍兒。

    「……掉下去了……好痛哦」

    她如此低聲呻吟。既然大河緊緊抓住了自己,那麼再試一下說不定情況會好轉。

    再一次,讓腿部深深埋在雪中直到膝蓋處,抓著從雪中突起的樹根和樹枝,龍兒向上爬行著。雖然很想對大河喊話,但是現在並不是由于離開口的時候。必須咬緊牙關全力上行才行。

    「……龍兒」

    大河的手碰到了臉上。那雙沒有戴手套的手大概是觸摸到護目鏡後,誤以為那是眼鏡了吧。

    「……啊……北村君嗎……?」

    大河認錯了人。

    這些都無所謂,現在也不是能夠大喊「是我啊」的場合。當務之急是趕到上面去。

    「……本以為是龍兒呢……這種時候來救我的……一直都是龍兒……對不起……對不起」

    微弱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清晰。但是仿佛夢話一般,只有單獨的詞語連接著。大河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用輕飄飄的語調,無精打采的聲音在龍兒耳邊小聲地說著,

    「北村君,那個……不起用呢……」

    腳下呲溜一滑,從龍兒喉嚨深處傳來了悲鳴。如果大河沒有抓緊現在二人就已經雙雙落下去了。

    「……失戀大明神,看來一點用也沒有……祈願的事根本沒有發生……讓我不再喜歡龍兒……然後變得堅強……完全不起作用」

    用右手抓住滑落的大河衣襟。

    竭盡全力咬緊牙關。

    看向上方。

    北村看著這邊,正在喊些什麼,馬上就到了。

    「無論怎麼做都還是喜歡龍兒……明明希望他和小實進展順利……果然還是好辛苦。好辛苦,好辛苦……沒有辦法……」

    「…………」

    「真是沒用呢,我這個人……明明希望能自己努力……明明說過自己會加油,但只是說說而已……最終還是這樣等待別人幫助……好弱小,好弱小……弱小到……討厭」

    從大河緊閉的雙眼中流出淚水,接著她手上的抓力消失了。全部的重量都壓在龍兒的單手上。死命地在右手上用力。全力抓住大河身體,拎睞。但是腳下一滑,失去了平衡。

    ——兩人,就要這樣落下去,落下——

    「……啊……!?」

    面前伸來了一只手。身穿熒光外衣的大人一個接一個從上面滑了下來,拉住大河與龍兒。是滑雪場的人嗎,還是警察?

    「你沒事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有事!但是大河她!這里,血……」

    無論是哪一方,無論是誰都無所謂了,龍兒對著拿來毛毯的大人拼命地喊著。那個人聽完點了點頭,抱著大河離開了。

    連坐姿都保持不了,龍兒躺了下去。

    喘息著抓住一團雪。

    就像是受到重擊般,就像是被人猛揍過般,無力挺起身子。

    視野中一片蒼白——暴風雪。暴風雪已經侵襲到腦中了。

    知道實乃梨和北村正在趕來,也知道他們‘不說’的事情是什麼,更知道了自己的愚蠢。

    糾纏成一團的繩線被蠻力給解開了。過于強大的力量,讓繩線寸斷,寸斷之後該怎麼辦,龍兒卻一點也不知道。

    「……北村,有事拜托你」

    向著借出自己肩膀的親友,龍兒低下頭。為了讓聲音不至于顫抖,他努力繃緊腹部。

    「剛才救大河的人就當成是你吧。什麼也不要問,如果大河這麼問你,就這麼說。大河當時失去意識什麼也不知道……拜托了」

    北村支撐著龍兒,靜靜地說道,

    「雖然被人拜托不要告訴你」

    通過護目鏡看不清他的表情。

    「……正月時我偶然碰到了逢坂。當時她好像十分消沉的樣子,然後還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剛剛去參拜過失戀大明神。和這件事有關系嗎?」

    沒能回答。無法回答。不知道自己張開嘴後會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當然有咬掉。這麼說來……聖誕夜也是這樣,然後是正月……原來如此」

    誰都沒有錯。你也是一樣——北村點著頭說出的語言漸漸消失在暴風雪中。

    最終,大河幾乎沒有受傷。適應意外的強韌身體果然是上天為她准備的禮物。

    雖說額頭的傷對她的精神並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晚飯時教師公布了事情的經過。竟然惹出這麼大的亂子,好難為情,死了算了,這似乎讓她很消沉的樣子。大家聽罷都松了一口氣。有人順勢舉手詢問「那麼明天全班又可以湊齊了對嗎」

    但是單身(30)的回答出人意料。

    「逢坂小姐今晚還是要安排住院,明天會由她的母親前來接她。坐那個大巴對現在的她來說未免有點勉強」

    龍兒手中的筷子落了下來。

    母親——親生母親嗎?即使大河停學的時候也未曾露面的大河的母親會來到這種偏遠的滑雪場來接女兒?何況那個女兒幾乎是毫發無傷。

    「太好了小高!老虎沒出事呢!」

    「……啊啊,是呀……」

    對鄰座春田的搭話,用生硬的笑容回應。春田的視線轉向了龍兒的上衣口袋。

    「咦?那個發夾最終又回到龍兒那里了嗎?」

    在雪地撿起來之後就放到了口袋里,差點就忘記這件事了。春田把臉湊過來小聲地說。

    「或者說啊——這東西原本就是作為聖誕禮物……要送給‘那個人’的對吧。丟掉的時候也帶著包裝紙一起丟掉不是嗎,其實我都看到了,不過現在才搞明白……」

    「……算是吧」

    龍兒腦中的暴風雪還沒有完全平息。

    聳著肩肯定,意識卻完全沒有放在周圍的人身上。有太多事情需要考慮了。

    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所謂‘那個人’將全部感官當作雷達般,在嘈雜的環境中將龍兒的談話聽取出來並且立刻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理解到自己有意和無意間做的一切,造成了怎樣的結果。

    沒有人注意到她悄悄離開食堂,逃了出去的事。沿著寒冷的走廊一路跑到無人的接待室。

    抱膝而坐,把臉深深埋進腿里,將眼淚灌進手掌中。不知道自己傷心的理由。現在這一瞬間對自己又小又單薄的手懷有反感。討厭這雙連眼淚都無法掩蓋的手。

    實乃梨一個人,雙手遮臉,蜷縮著身體無聲地哭著。

    到明天暴風雪一定會平息吧。

    但是,那仿佛將雪花吹打在窗戶上,恐怖到足以嚇哭孩子般的狂風眼下依舊繼續撼動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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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07:3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記載著……電腦網絡連接所需的賬號、密碼這些重要信息的文件(在信封上寫有“請妥善保管”什麼的)終于被我弄丟了。“這種東西早晚會找不到的”遭受著這樣的評價卻依然陪伴我近十年的時間,在兩次搬家後仍頑強存活下來那個信封,在某日忽然從本應存在的地方隱去了身影,我已經盡力了,但終究還是沒能找到,從辦公桌的抽屜到書架、衣櫃、廚房、黎明的街道……連櫻木町都有去過……明明不可能會在哪些地方的說……

    該怎麼辦才好?每天都在這樣的心情中度過。出生後已經度過三十年歲月了,現在我是完全體的竹宮。正因是完全體所以身心皆已失去柔軟性,在遭到這類的突發事件後無法當機立斷的對應。難以通融,反應遲鈍,而且,身高也不再增加。我已經停止成長了!失去的東西再也不會回到身邊……總之正逐漸走向破滅。

    言歸正傳,雖然失去了很多,但《TIGER×DRAGON》終于也來到了第八卷。陪伴至今的各位讀者們,這一次也要感謝你們的支持。不知這本書有沒有為各位帶來快樂呢?

    全憑各位的支持本系列才得以不斷地迎來新的成員,就像絕叫先生從漫畫走向動畫進而……啊啊!雖然已經說了很多但想要說的話仍然多到數不勝數。實際上,很對事情都在進行之中。總之希望比任何事、任何人都給予了我更多支持的各位能夠喜歡今後的發展。因此,今後務必請大家繼續對《TIGER×DRAGON》系列給予支持!

    是的,因為有這麼多的人期待今後的劇情,所以現在可不是該破滅的時候。現在可不是被毛毛蟲叮咬的時候。可不是右手上突然長出許多紅點後,荨麻疹嗎?壓力過大?難道是精神性的……邊這麼想著邊沖進皮膚科,給醫生看過後瞬間“啊,毛蟲皮膚炎,今天這是第11個了,茶毒蛾”得到了這樣診斷的時候。可不是回家之後搜索茶毒蛾的圖像然後當場休克的時候(確實是不這麼做比較好),可不是難耐著但知道得越多毛毛蟲的毒刺就會陷得越深,並且再度休克的時候(要是不知道樣子話也就罷了)因此,各位!能夠將《TIGER×DRAGON8》讀到最後實在感激不盡。近期就會有《TIGER×DRAGON9》的預定。到時候也請多多關照。然後還有十又老師以及擔當大人,雖然接下來也會有很艱巨的任務,讓我們為了不會被破滅為底線共同努力吧!

    竹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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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09: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卷
 

序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後記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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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09:37 |只看該作者


    ——好痛。

    聽到聲音之後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但是微弱的聲音卻在狂風暴雪的轟然聲響中消失。雖然想要一探雪白的世界,不過整個身體仿佛快被卷入風暴里。就算想看看聲音從哪里傳來,可是冰雪碎片不斷狂舞,彷佛要割裂皮膚一般,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

    ——我摔下來了……好痛。再度傳來的聲音極度微弱,必須快點找到才行。雖然心里很急,卻又被迎面吹來的刺骨寒風一步一步往回推。

    在銀白的雪地里,龍兒看到比雪更蒼白的手指。

    纖細的手腕、嬌小的手肘,接下來是肩膀,以及埋在雪里的那張臉。

    一心想要救她,拚命抬起深陷及膝雪中的靴子往前走,並且伸手想要握住那個指尖。

    然而——已經不行了。

    構不到,來不及,仿佛失去支撐的身體滑了下去。

    “唔哇啊啊啊啊啊大河啊啊啊——!”

座天使(七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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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0: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抱頭喊叫的同時,龍兒以為自己摔到某個地方。

    “喔!嚇……嚇我一跳……!”

    驚訝地搗住嘴巴的手指不住發顫,手心滿是汗水,嘴唇嘗到一絲汗水的咸味。

    是夢,剛才只是短暫的惡夢。

    顫抖的不是只有指尖,還有吐出的氣息和聲音——高須龍兒全身上下如今都在劇烈顫抖。緊繃的肌肉無法放松,就像滿身黏液的魔王快要撐破立領學生服之後變身。

    幸好只是夢。可是怎麼會——“……要、要不要緊?不管怎麼樣,先坐下再說吧,好嗎?”

    聽到聲音的龍兒終於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教室中間發抖,與講台上的單身(30)戀窪百合對峙。其他同學則是不發一語坐在椅子上守護即將變身的龍兒。

    “對……對不起!呃,我……睡、睡昏頭了……”

    龍兒連忙坐下低頭掩飾火紅的臉。真是太丟臉了。

    結束一整天的課,遲遲不見班導現身的龍兒只記得自己累得趴在桌上閉目養神,不知不覺就陷入淺眠、作了惡夢,結果在課後班會大喊同班同學大河的名字還站起來。

    干出這種蠢事,不要緊嗎?

    “沒關系、沒關系,這也是沒辦法的。”

    單身(30)的雙手交握在V領毛衣胸前,莫名沉著地不住點頭,以不像面對在課後班會打瞌睡學生的溫柔聲音說道:

    “好朋友逢坂在雪山迷路,你的心靈受到創傷也是很正常的。”

    其他同學也和班導一樣溫柔以待,沒有對龍兒的舉動落井下石。他們同時眯起眼睛認同導師的話,靜靜等待龍兒恢複正常。

    坐在第一排的北村佑作轉過身來“嗯嗯……”;坐在靠走廊座位的櫛枝實乃梨也轉過身來“嗯嗯……”:龍兒背後的春田和能登一定也在點頭。只有坐在靠窗座位的川嶋亞美看著窗外佯裝不知情。

    “剛作惡夢的高須同學,明天別忘了交調查表喔。”

    聽到班導的話,龍兒才注意到在他睡著時,有份調查表擺在他桌上。上面寫著: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

    “之後將根據這份調查表內容進行三方會談與分班。順便再提醒各位一次,請大家別忘了交。聽到了嗎?”

    在零零落落的敷衍回應聲中,發出沉重歎息的龍兒雙手抱頭,像只煩惱的蝦子彎著背凝視調查表。

    誰有空管什麼升學就業還是心靈創傷——

    校外教學已經是一個禮拜前的事,初次挑戰滑雪的肌肉酸痛早已恢複,剩下的只有回憶。開心、不開心、奸笑、笑不出來——然而在眾多回憶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與逢坂大河有關的事。

    她跌落到積雪的懸崖底下。

    (好痛……)

    在暴風雪里失蹤。

    (我摔下來了……好痛……)

    太陽穴流著血,癱軟的脖子一片慘白。

    (啊……北村同學?)大河把來到懸崖下救人的龍兒誤認為是北村,在意識不清之時說道:

    (我還是……)

    “啊……”

    龍兒不管問卷是否會被弄得皺巴巴,直接一頭錘撞向桌面,發出巨大聲響。其他同學全部當作沒聽見。

    龍兒一邊聞著桌子的味道,一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每次想起大河不小心說出的那段話,龍兒的腦中就會和那天一樣刮起暴風雪。

    我還是喜歡龍兒——大河如此說道的當下,正好被龍兒緊緊抱住。她錯把龍兒當成北村,使得龍兒沒辦法當面指正這種一般人不會犯的錯。好不容易攀上懸崖、能夠開口發問時,大河已經被其他大人送到醫院。

    所以龍兒決定當成什麼也沒聽見、決定假裝下去救大河的人是北村,大河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大河的聲音從此封印在龍兒刮著暴風雪的回憶(又名:精神性外傷)之中。

    再說回來,問我是要升學還是就業?

    你叫此刻仍然脫離不了一周前那場暴風雪的我,去想明年分班的事?明天的事?未來的事?要選擇升學還是就業?

    忘我的龍兒看起來有如服毒的鬼女。在這種情況下,要我怎麼思考升學或就業——“呃、高須同學,要敬禮解散了喔?”

    “喔……”

    背後的女同學戳了龍兒幾下,他才連忙抬頭。其他同學都已經起立,只等北村下令對班導行禮。龍兒推開椅子起身,配合刻意不看龍兒的同學一起鞠躬。

    班導走下講台離開教室,2年C班立刻陷入放學的喧囂,處處充滿談笑聲。

    可是在這片喧鬧聲中,見不到大河嬌小的身影。

    龍兒看著有如開了一個洞的空位,嘴巴癟成へ字型。

    大河將龍兒一個人留在暴風雪的世界里,以自身跌落山崖的幻影禁錮龍兒,自己卻從現實生活里消失。她沒有回家,在校外教學之後就沒有回來。單身(30)表示大河的親生母親,帶她回去之後,她生了場病,因此待在東京的飯店里休養。可是這番話到底是真是假無從得入知,大河的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龍兒的表情更加嚴肅,下意識地緊咬嘴唇,狠狠揚起三角眼瞪向大河的椅子。椅腳似乎在顫抖——應該是有人跑過附近的關系。

    龍兒甚至懷疑大河會不會想起這一切了?事實上她的確說過那些話,而且不是對著北村,而是龍兒本人。她會不會已經發現,所以不打算再回來?

    倘若真是如此,我該怎麼辦?椅子抖得更厲害……因為旁邊有個女生在跳。

    已經放學了,龍兒卻僵立原地動彈不得。就算視線離開椅子,腦中的暴風雪依然持續刮個不停,這雙腳也因為那天的冰雪畏縮不前。

    或許只要看一眼大河精神奕奕的模樣、一如往常的表情、聽聽她的聲音,龍兒就能脫離這片暴風雪的世界。

    ***

    “冷死了~~~~~!隊伍根本動都沒動——!好冷~~~~!”

    “剛才不是一次出來四個人……?唔——一直不動感覺更冷!”

    “現在幾點了……?喔!”

    龍兒看了一下手機,發現已經五點了。他順便確認有無郵件或來電之後蓋上收起,戴著手套的雙手摩擦到幾乎要冒火。

    夕陽早已落下,街燈的白光照亮一旁國道上的車輛。

    進入二月之後,天氣愈來愈寒冷,身體感受的溫度低於零度。傍晚時分的強風冰冷吹來,讓這幫高中男生瞬間噤聲,仿佛春天永遠不會來。

    能登的耳朵上掛著耳機代替耳罩,雙手按住耳機二點也不可愛)眯起原本就小的眼睛不停發抖:

    “一直喊冷也沒用,但是還是很冷!雖說愈冷拉面愈好吃,可是忍耐也有個限度!到底還要等多久啊?”

    “可以確定已經有半數的人進去了—話說回來,哇啊;我們後面還有這麼多人,一直排到紅綠燈那邊。”

    “喂、別離開隊伍。排隊的人脾氣不太好,到時候當你是插隊的。”

    龍兒扯住春田的帽子,把飄出隊伍的他拉回來,並且連忙對排在後面的學生點點頭,為書包碰到對方表示歉意。只不過對方反而“對對對對對不起!”連忙道歉,雙方有五秒鍾是在不斷向對方低頭道歉。

    隊伍由國道沿線的人行道延伸到轉角,盡頭就是冒著熱氣的超人氣拉面&沾面店……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但是三人前面的隊伍很長,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吃到。如果輪到自己時,聽見老板說聲:“不好意思,湯沒了。”搞不好真的會哭出來。

    龍兒、能登和春田的目標是一家位在學校附近,很受歡迎的知名連鎖店。這問店前幾天才開張,聽學校的人說過一連數日大排長龍,只是沒想到這麼誇張。

    能登和春田體貼大喊“大河——!”的龍兒,所以邀他一起來吃拉面。

    “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高須抱歉,耽誤到你采買晚餐材料的時間了吧?要不要緊?來得及嗎?”

    能登一邊發抖一邊問道,於是龍兒揮揮手:

    “沒那回事,我偶爾也想嘗嘗需要排隊的拉面味道如何,再說我也不可能一個人來。既然排到這里,就非得吃到才能回家!”

    “啊~~~~真不想回家~~~~”

    咦……吸吸鼻子的春田對著轉頭的龍兒與能登解釋:

    “我的意思是我想吃拉面;可是不想回家;”

    “喂,你又干了什麼?打破花瓶?還是弄破掛軸?”

    “打破爺爺的盆栽?在狗臉上畫眉毛?”

    “我爺爺早就死了,再說我也沒有養狗。不是啦—我是認真的。自己說來也悲哀,你們也知道我很笨……”

    這個我們都知道——龍兒與能登用力點頭。

    “成績超爛……說談到升學或就業,就必須和父母商量。不論誰都會心情沉重……”

    足那張調查表啊——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想起這件事,龍兒也輕聲歎息。即使現在沒時間思考這個問題,總有一天還是要去面對。“唉呀,真是的;”在面對面歎息的春田與龍兒面前,只有能登還是一副開朗的樣子:

    “干嘛那麼嚴肅?明年聯考前再煩惱就好了。這次的調查只不過是為了作為分班時的參考依據而已。”

    然後望著春田流鼻水的臉問道:

    “話說回來,你是選文組還是理組?”

    “呃……哪個組都不是,應該先看我能不能順利畢業……之前百合就提醒我,照這個成績看來,恐怕連升三年級都很難……前陣子還特地打電話到我家,爸媽超級郁卒的—唉,不過文組可能好一點,理組三年級的數學很恐怖吧。小登登應該確定是文組了吧?”

    能登點頭同意——他是標准的“國文就算沒念也很厲害”的類型。

    “對,接下來是進入大學的文學系,然後找問出版社工作,當個音樂雜志的編輯,或是當一個評論作家。這就是我的目標。”

    “喔;小登登以前就說過了。我現在只求畢業就好,如果可以靠推甄進大學就好,就算專科學校也好。唉,反正我最後都是要接老爸的工作—”

    “你家是做什麼的?”

    “內裝;”

    內裝……?

    “很專業啊—帥呆了~~聽說滿賺錢的;”

    ……原來是室內裝潢。好不容易聽懂的龍兒不自覺來回看著春田和能登的臉:

    “雖然有點失禮,不過我真的沒想到你們對將來的事考慮得這麼周到。看來只有我一個人什麼打算也沒有。”

    “唉呀,你說什麼傻話。”

    鼻子冒出白霧的能登開玩笑地蹦蹦跳跳,還用肩膀撞了一下龍兒(一點也不可愛)。

    “高須那麼聰明,將來要做什麼都沒問題。數學這麼好,打算選理組嗎?和北村大師一起進國立大學志願班也沒問題吧?”

    龍兒等人就讀的是升學高中,表面上所有學生都以升大學為目標,因此到了三年級會分成理組、文組各三班。其中理組、文組各有一班名為“國立大學志願班”,名額只有二十五人的資優班。這個名稱是源自於很久以前會念書的學生都是進入當地的國立大學,現在這兩個資優班的學生多半是考上東京的私立名校。而在畢業之前就出國的狩野堇在校時,也是屬於理組的國立大學志願班。

    “不是聽說國立大學志願班的上課進度很趕嗎?上學期就要結束三年級所有課程,下學期全部用來准備聯考。雖說現在的成績進得去,可是……我還在考慮。與其讓還不曉得要不要升學的我進去,不如把名額讓給更合適的人。”

    “咦!?你成績那麼好卻不打算升學?要工作嗎?”

    龍兒反而被能登驚訝的叫聲嚇到:

    “我還在考慮。因為我家沒什麼錢,也沒有打算隨便念問二流大學或是想要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雖然不討厭念書,繼續當四年學生也不錯,問題是……總之我想先工作存錢,之後再去念大學。”

    “怎麼會沒錢?你媽不是開店嗎?”

    “店是別人的,我媽只是里面的員工,而且那也不是長久之計。雖然我媽從考高中時就常說:“小龍將來要上大學,所以一定要考上升學高中喔~~~~☆”

    能登雙手抱胸仰望昏暗的天空:“這樣啊……原來高須的綽號是小龍……”

    “很惡吧?”

    隊伍在閑談之時逐漸前進,春田推推沒注意的兩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前進吧;”

    “總之可以確定我和高須明年不會同班。和春田一樣是文組,所以還有可能同一班。這麼說來……對了,也要和大師分班了。”

    “再前進一步—冷死了,靠近一點。啊~~如果和小登登分開,剩下我孤伶伶一個人,我一定會寂寞到死~~以後大家雖然不同班,別忘記我們還足朋友喔;女生她們呢?小高高打聽過了嗎?”

    “……打聽什麼?”

    “當然是櫛枝啊;她選文組吧?長相看起來就像文組。”

    “大概是、文組……吧。”

    面對春田的問題,龍兒盡量回答得若無其事——“大河沒、沒提到、那方面的事……”

    龍兒認為自己舌頭轉不過來,純粹是因為吹過來的強風冰冷刺骨所致。

    “這樣啊~”

    春田低聲念念有詞,旁邊的能登也是一臉嚴肅地點頭說道:

    “那麼高須注定要和櫛枝分班了,真可憐……話說回來,你和那位小姐最近如何?好像不太說話了?”

    “如何……就和那天一樣。”

    那天——指的就是校外教學在旅館休息室獨處的那天、就是心中認為是最後告白機會的那天、就是終於徹底明白櫛枝實乃梨絕對不會愛上自己的那天。

    明白這點之後,龍兒也無法繼續這段單戀。

    “果然還是會尷尬。”

    “也算不上尷尬……該怎麼說,我也沒有特別回避她。”

    “放棄了嗎?”

    “……或許該說沒力了。”

    龍兒確實考慮過無論能不能得到回報,也要繼續單戀下去、作好繼續受傷的心理准備、心中更期待也許實乃梨哪一天會了解自己的心意,因此改變主意、相信自己的想法會在某一天改變她。龍兒這麼相信,也准備持續這段單戀——如此犧牲的戀情多麼美麗、動人、有價值。龍兒明白,龍兒也懂。

    問題是——

    “這樣啊……”

    “這也沒辦法~~你已經盡力了~~”

    龍兒不會這麼做,而且也辦不到。

    比起遭到實乃梨拒絕的當下,現在的龍兒更確信自己“不會這麼做、辦不到”。龍兒清楚除了甩人與被甩之外,還有哪些方法能夠結束這段感情。

    接著只要展開新的日子,生活為之一變、煥然一新……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忘了一切往前定。

    放棄對實乃梨的單戀,就此失戀的同時,龍兒知道大河的心意。而大河在對龍兒泄漏她的心意之後,接著便消失無蹤。龍兒不曉得她不回來的原因,只剩下他一個人待在這里。龍兒直到現在還跨不出腳步,一個人留在原地。

    感覺就像被無法更新的過去牽絆,如今仍然在那場暴風雪之中旁徨,與不可能存在的大河聲音,一同冰封在不可能存在的冰雪世界。只有龍兒獨自原地踏步,忘了對未來抱持夢想,一個人留在不斷發展的現實生活里。龍兒連自己明確的心情都看不見,更別說是對於未來的規劃。

    “啊——冷斃了。”

    沿著背脊爬上來的寒氣讓龍兒緊咬牙根,抱住自己快要凍僵的肩膀不停摩擦。他在腦中胡思亂想:如果發生的事能像日曆一般每天撕掉丟棄,那麼該有多輕松。

    “小高高,打起精神來—馬上就可以吃到拉面了。”

    春田伸手戳刺窀兒縮成一團的背,一邊呼出白色氣息一邊傻笑:

    “小高高最近發生太多事了—先是在耶誕夜被櫛枝甩掉,然後又是住院,校外教學時又被甩了一次,再加上老虎失蹤,之後又一直請假。這也難怪你會覺得冷。”

    “另一方面,櫛枝倒是完全沒變。如果不是高須告訴我,我還真是看不出來她剛甩了別人。她為什麼可以那麼堅強?”

    “她和亞美吵架的後續怎樣了~~?女生的事我們也不好介入;對了,小登登和麻耶和好了嗎?”

    “這……當然還在冷戰……”

    三個男生面面相覷,無話可說。龍兒搓搓快凍僵的鼻子,看向自己的腳邊。

    現在的實乃梨應該忙著參加社團吧。今天只和她聊了幾句——大河今天還是請假,手機也打不通——只有這樣。

    只有這樣,後面什麼也沒有。囚禁在暴風雪世界里的龍兒,空虛確認自己的傷口。這段戀愛沒有結果——唯有這件事是確定的。

    “喔、好像一口氣前進很多。”

    轉角的拉面店出來一群吵鬧的客人,讓漫長的隊伍迅速縮短。

    “嘿!接下來的三位客人里面請——!”

    聽到充滿魄力的叫喊聲,龍兒三人互看彼此一眼。“輪到我們了!”將冰凍人心的現實拋到一邊,往門簾另一頭熱呼呼的拉面靠攏。穿過深藍色門簾的三人總算來到悶熱昏暗的店內,“歡迎光臨!請進!”店員熱情歡迎他們。

    “三位請坐吧台——!喔啊啊!?”

    喔啊啊!?真是充滿干勁……就在龍兒抬頭看向遞出水杯的女店員那個瞬間。

    “喔!?”

    差點從正要坐下的椅子上滑倒。龍兒用力站穩腳步,右邊的能登書包掉落,左邊的春田噴出口中剛暍下的水。

    “別看我——!”

    隔著吧台的某人不停扭動身體:

    “騙你們的!看吧……”

    啪!對方岔開雙腳站立原地。她——櫛枝實乃梨發出“嘿嘿嘿……”的笑聲,頭上卷著毛巾遮住頭發,身穿寫有拉面店名的黑色T恤和圍裙。這副場景實在太過真實,充滿現實的感覺。

    “喔……”

    龍兒忍不住伸手指向那張無人能敵的笑臉:

    “你……是誰!?”

    錯了,龍兒真正想問的是:你在這里做什麼?雖說每天都會在教室碰面,但是像這樣突然現身,還是會造成影響。

    “我是工讀生!”

    “不是,我是說……社、社團活動呢!?”

    “已經結束了!冬天太陽下山得早,所以比較早結束!話說回來,真沒想到你們會排在隊伍里,嚇了我一跳。好了,你們要點什麼?順便說一聲,敢說要點帥哥(注:日文里的帥哥與拉面發音相似),我就戳瞎你們。”

    “帥哥。”

    “帥哥。”

    我戳、我戳、我戳!實乃梨的大拇指從右邊依序插向三人的一只眼睛。

    於是能登說道:

    “抱歉,請給我們三碗拉面。”

    “0K——選得好!拉面三碗!”

    喔!比吧台高一點的廚房傳來低沉的回應。

    從店員忙碌往來的廚房中透出強烈的燈光,里面有許多閃亮的圓鍋在火爐上發出光芒。

    店員幾乎都是男性,只有少數女性,然後就是實乃梨。他們全足同樣打扮,流著汗水俐落地准備客人的餐點。

    “你還在這里兼差……家庭餐廳呢?”

    伸直手臂擦拭吧台的實乃梨聽到龍兒的問題,轉頭回應:

    “家庭餐廳那里沒有辭職,不過這邊的時薪比較高,所以我試著先排兩個小時的班。”

    她在龍兒面前比出V字手勢……不,是兩個小時的意思。那張不知疲倦為何物的開朗笑臉今天也是充滿活力。無論龍兒的內心如何變化,實乃梨都不改無憂無慮的笑容。

    “話說回來,我們要吃櫛枝做的拉面嗎?不會吧—排了一個半小時,竟然要吃門外漢煮的拉面~~~!?”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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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0:35 |只看該作者
“當然不是我煮,我只是負責外場、洗碗和招呼排隊的客人。”

    聽到旁邊有客人喊著:“買單——!”實乃梨連忙大聲回應,然後奔往收銀機。龍兒目送她的背影,忍不住小聲說道:

    “……我們呆立寒風中時,她已經結束社團活動來打工了……”

    “太強了。”身旁的能登也低聲說道。

    正當龍兒在想著日曆之類的無聊事時,櫛枝實乃梨從不曾停下腳步,將原地踏步的龍兒扔在一旁,繼續往前走。留在原地的龍兒與不斷前進的夷乃梨,兩人的距離漸行漸遠。她執著於停下來就會死的生物本能,毫不猶豫地與被自己拋棄的龍兒對話。

    同為同樣年紀的人類,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留在暴風雪世界里的龍兒忍不住想問。這個差異是出自與生俱來的引擎不同嗎?如果真是這樣,這個差異未免太大了。

    “你為什麼整天忙著打工啊?”

    能登對正在清理桌上碗盤的實乃梨問道。只見她俐落地把碗疊在一起並且一把抓住,空下來的那只手忙不更迭地擦著桌子,同時一邊回答:

    “高二再過兩個月就要結束了,就當作是最後沖剌。”

    實乃梨的回答很難懂。這麼說來,之前龍兒問到同樣問題時,實乃梨也沒有正面回答。

    記得大河似乎也說過,不清楚實乃梨為什麼老是在打工。

    “工讀生不要聊天!快點把碗拿過來!”

    聽到突如其來的怒罵聲,實乃梨忍不住縮起脖子:“那是店長,他的眼睛就要張開了。”

    離去之時的話讓龍兒等人一頭霧水。

    “眼睛?張開?”

    “難不成他平常總是閉著眼睛?那樣不危險嗎?”

    店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客人的視線全都看往吧台,只見一名歐吉桑現身在耀眼燈光下,雙眼緊閉。某位客人輕聲說道:“要張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龍兒等人靜靜等待事情發展。歐吉桑在此時用力睜開眼睛,可是只不過是普通的單眼皮,沒什麼好驚訝—:

    “秘技——六道輪回!”

    瞬間從沸騰的巨大鍋中拿起裝有拉面的網勺,里面的面趁勢飛出,冒著水蒸氣縱橫交錯旋轉,灑出的熱水襲向龍兒等人的側瞼。

    “燙燙燙燙燙燙!”

    現場只有被燙到跳起來的三人不清楚,這招可是平常總是閉著眼睛的店長才會的招式,也是這家店(店名是“十二宮”)的甩水特技。

    這樣很危險好不好!?龍兒趕緊往後退,但是其他客人卻是一臉陶醉地“呼——”把臉伸過去迎接。

    ***

    拉面雖然好吃,卻比估計的時問還晚到家。

    龍兒把圍巾拉到嘴巴附近,雙手提著袋子獨自快步走在天色已暗的樺木林蔭道上。陣陣寒風把他的耳朵凍得發疼。

    今天的晚餐要盡快做好。龍兒差點敗給誘惑購買熟食,最後還是拒絕誘惑,買了油豆腐、豬肉和白蘿蔔,准備煮道簡單的白蘿蔔泥豬肉鍋。先前從房東那里拿到很不錯的大白菜、蔥末已經切好丁、房東給的柚子也還有剩、調味料充足,接下來只要把這些材料和清酒、昆布一起放進鍋中,將白菜煮出湯來。

    冷凍白飯應該還有剩,只要二十分鍾就可以煮好晚餐。龍兒的皮鞋踩出嚏嚏聲響走在冰冷的柏油路上,轉過熟悉的轉角踏上回家的路,稍微停下腳步仰望二樓房間的窗戶。

    這個舉動是這個禮拜養成的習慣。

    抬頭看到大樓房間窗簾拉上,客廳也是一片昏暗,感覺不到人影晃動。

    還沒回來嗎?仰望那問房子的龍兒忍不住皺起眉頭、張開嘴巴。那個房問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回來?停下腳步的龍兒口中呼出白霧。

    仰望漆黑的窗戶,想像力再度張開翅膀:—那天聽到的聲音……我還是喜歡龍兒……低聲呢喃的聲音再度回到腦中。那是龍兒最後一次聽到大河的聲音。仰望空無一人的房間,思索著有沒有什麼線索,有沒有什麼原因讓她不回來?

    班導說她身體不適,那是真的嗎?之前說過只是輕傷,會不會其實傷勢很嚴重?

    如果不足,難道是她誤會我正在和實乃梨交往,所以感到很痛苦?

    會不會是她知道自己不小心透露對我的心意,所以沒有臉再次出現在我面前?說不定真是如此。

    “那個笨蛋……”

    龍兒低聲念念有詞。即使大河聽不見,他還是想這麼說。

    如果大河不回來的原因不是身體不適,而是如同龍兒的猜測,那麼大河真是太蠢了。用這種方式逃避又能怎麼樣?她打定主意永遠不回來,不再和我見面了嗎?難道她以為這樣拋下我一個人,就能夠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嗎?她以為蒙上眼睛、塞住耳朵,不去知道我和實乃梨的發展就沒事了嗎?

    如果是這樣——龍兒甩甩頭,想要揮去浮上腦海的想法。

    這些全是建立在“如果是這樣”的個人妄想。

    仰望豪華大樓再怎麼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不向大河本人詢問就不知道,因此即使認為三心了一切回到從頭,大河也許就會回來”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畢竟記憶不是單方面的想法可以操控。

    讓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北風吹得他渾身發抖。龍兒重重歎息,再度挪動腳步前進——還得准備晚餐才行。他瞄了一眼大樓入口大廳,然後准備離開。

    “……呃啊!”

    眼前在這時變得一片黑,被人勒住的喉嚨無法呼吸。在龍兒差點倒下去的瞬間,看到隨機殺人魔的真面目。

    啪沙!手上的購物袋掉落地上。
“大……”

    大河——殺了我。

    “啊、不妙……”

    龍兒的眼角看到大河放開抓住圍巾的小手。一陣冰冷空氣竄過遭到卑鄙手段從背後勒住的喉嚨。

    “咳咳!咕……咳咳咳……!咳咳!”

    “討厭,干嘛那麼誇張。”

    龍兒沒用地單膝跪地咳個不停,眼里滿足淚水。

    “這……這個、笨蛋……!”

    龍兒作勢要揍,用力吼出剛才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

    “光是一句“啊、不妙。乙就可以把人勒死嗎!?我的意識差點離開身體了!你到底想怎麼樣?這樣出現未免太奇怪了吧!?”

    龍兒不停抱怨,對著嘟起嘴巴,一臉“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沒有惡意。”表情的大河伸出食指。

    “唉呀,真是抱歉,我可沒有惡意。”

    ……說了!她真的說了!龍兒的可怕眼睛發出光芒,瞪著以一副了不起的模樣挺起胸膛,驕傲地抬起下巴的大河。

    “我在那邊轉角就看到你了。想出聲叫你,又覺得在大馬路上大叫很丟臉,所以揮了一下手,可是你完全沒注意。你的眼睛怎麼了?眼珠上抹油了嗎?到底有沒有洗臉?”

    “你說啥……!?”

    龍兒仿佛念咒般低聲念念有詞,才想到伸手保護重要的喉嚨。目前是龍兒暫居下風。

    大河從龍兒背後抓住圍巾用力拉扯,像猴子一樣吊在龍兒身後。這樣亂來龍兒的脖子當然會被勒住、差點窒息而死。再說——“開什麼玩笑!?我才想問你這陣子、到底……到底是……到——”

    龍兒的話說到一半,嘴巴突然動彈不得,聲音也塞在喉嚨里,指著大河鼻尖的食指不停發抖,說不出該說的話,同時也站不起來。大、大、大……

    “……你不是大河嗎!?”

    龍兒好不容易大叫出聲,睜大眼睛高舉雙手癱軟在地。嚇死人了——龍兒發不出聲音也說不出話來。

    “啥?我跟你很熟嗎?干嘛?”

    龍兒的身體為之顫抖。大河回來了。

    站在龍兒面前的大河不屑地說道:“要說夢話等到了另一個世界再說吧?”瞪著他的不悅視線透露符合“掌中老虎”的凶狠:順便告訴你,送你去另一個世界的人正是我。

    大河身穿制服和平日常穿的連帽大衣外套,大包包斜背在一邊,雙手插在口袋里,以桀敖不馴的態度高抬下巴。鼻子因為寒冷而凍得通紅,及腰的長發束起落在單邊肩上,有如黑手黨一般掛在脖子的圍巾垂至胸前。

    太陽穴還看得見白色的0K繃。

    “大……大河……”

    她回來了,回來了,回來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所有情感,讓站不起身來的龍兒驚訝到嘴唇發抖。大河嘖了一聲:

    “你是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很奇怪。”

    大河因為龍兒的反應感到不耐煩,低著頭以45度的角度瞪視龍兒。

    “你、你、你……”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你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沒有馬上回來!?”

    “呃啊!”

    龍兒渾然不知自己在做什麼,他對大河伸出雙手,順手拉住方便拉扯的地方——這絕不是報複大河剛才的行徑,龍兒真的只是剛好、碰巧去抓到大河圍巾的兩端,狠狠地拉扯而已,結果卻是大河遭到絞首。龍兒一邊發抖著一邊追問: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這些日子,你到底、和誰、在哪里、做什麼!?”

    “快……快死了,笨蛋!”

    啪!大河以一刀兩斷的氣勢用力揮舞右手,正好命中龍兒的下巴。痛!可是、但是、問題是……(可是……)

    “你這只豬頭犬夜叉阿修羅臉到底在搞什麼啊!?金骨人!”

    “喔喔喔!喔!”

    啪啪啪!啪!抓狂的大河狠狠賞了龍兒幾巴掌,龍兒也以華麗的動作躲開最後兩掌。

    “不准躲!”巴掌落空的大河任性地發出怒吼,更加憤怒地撲到龍兒身上,拉住他的衣領,兩手硬是拉扯龍兒的臉、耳朵和頭發,大口吸氣准備對著龍兒的鼻子一陣痛罵——龍兒看見倒映在大河眼中的人行道街燈。

    大河每次眨眼就像有星星灑落,眼睛閃爍不可思議的深沉色彩。

    觸碰自己臉頰的雙手莫名火熱,快要碰到的嘴唇、近距離的氣息傳來她的體溫——“……!”

    “你——”

    龍兒拚命掙脫。

    那股莫名的動搖讓他不知不覺認真起來。他以難看的姿勢扭動身體,使盡全力脫離大河溫暖的雙手。

    兩人無聲對峙,沉默降臨冰冷的柏油路。

    龍兒面前的大河似乎對龍兒突如其來的抵抗反應不及,愕然張開的嘴唇和不解的表情像是在說:這不是我們之間常見的互動嗎?

    龍兒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覺得剛才被抓住的耳朵、臉頰有如火燒一般熾熱。他不曉得自己該如何是好,只能轉開視線不看大河的臉——大河在藍色夜空下看著龍兒。

    我該以什麼表情面對大河?我的臉現在是什麼顏色?龍兒沒有答案。可是望著龍兒的大河似乎想到什麼,輕輕屏息。

    “怎麼了……”

    龍兒看見她蒼白的臉頰上微微泛紅。

    臉頰隨著每個發抖的呼吸慢慢泛上一層薔薇紅,然後——(我還是——)

    “怎樣啦!?”

    大河睜大的眼睛像是受傷的野獸拚死抵抗般,散發強烈的光芒。“唔喔喔!?”“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到底怎麼樣啦!”大河揮舞雙手再度襲向龍兒,似乎想要摧毀手構得到的范圍里所有的東西。大河隨便揮動四肢將龍兒逼到牆邊:

    “你到底想說什麼……!?”

    “……!”

    大河再度從極近距離瞪視龍兒,一拳揍向他的胸膛。

    這樣一來,情況又回到最初——大河硬是抓住龍兒的衣襟,整個場景重來一遍,就連詭異的氣氛也完美複制。問題是臉頰一旦著火,就沒那麼快恢複。大河的耳朵也染上薔薇色澤,還是屏息咬唇繼續瞪著龍兒。

    是龍兒被抓住的喉嚨在發燙,還是大河的手?是龍兒的胸口在“噗通噗通!”作響,還是大河的心髒——(我還是……喜歡龍兒。)就在這一刻,大河的雙手緊緊抓住龍兒的喉嚨和肩膀,並且把臉湊近。唔哇!走開!

    啊!龍兒還是叫不出聲音,雙腳已經離地,身體也浮在空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龍兒的腦袋突然一片空白。

    比絞首更驚人的沖擊有如流星撞擊腦袋,將這個身體撞飛出去。世界粉碎、天地顛倒、星球燃燒殆盡——一把火把這個世界燃燒殆盡。

    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的龍兒對著天空大喊:“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掃腿!”

    “……喔!?”

    咚!一臉不悅的大河從上方湊近,倒在路上的龍兒像個笨蛋回想整個情況。

    “喔喔……原來是掃腿……!”

    被大河一掃,天旋地轉的龍兒便以難看的姿態躺在地上。幸好大河抓住他的脖子,龍兒的腦袋才沒有撞到地面。等等,這算什麼幸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算什麼!?試刀殺人!?強盜!?襲擊我有那麼好玩嗎!?”

    “抱歉,還不是你用奇怪的眼神看我,這是清純少女感覺到危險時的本能反應。”

    “我只是因為你突然回來而嚇到!話說回來,先動手的人可是你!我才有危險好嗎?”

    “你剛剛勒我耶!”

    “是你先勒我吧!”

    龍兒悠悠起身,以指揮家般的動作一邊揮舞雙手一邊靠近大河。怒氣沖沖的大河把頭轉向一邊,這個舉動更是惹火龍兒:

    “我一直、一直、一——直在擔心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還不回來?結果你連個電話也沒打就突然跑回來,還勒住我的脖子!揍我!最後把我摔出去!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解釋清楚!你這陣子人在哪里!?不回來的原因該不會是因為你對我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呃……?”

    突如其來的大叫,大河不由得嚇得說不出話來。

    覺得不太舒服的她安靜退後一大步,和龍兒保持距離。龍兒看著大河,額頭、腋下和背後冒出汗水。這叫我怎麼說?

    怎麼能說?我怎麼可能說出——“你喜歡我對吧?你錯把我當成北村,對我告白了喔。你還記得嗎?你不回來這里,該不會是因為在意這件事吧?”

    怎麼可能說得山口。

    龍兒吞下不能說的話,屏住呼吸。大腦和全身都麻痹了,只剩胸中的心髒像個獨立的生物莫名跳動不停。

    大河皺著眉頭,以彷佛看到什麼恐怖東西的眼神靜靜看著龍兒——兩個人准確保持兩公尺的距離。

    可是她說過,她喜歡我。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既然回到這里,表示她已經有所覺悟?

    再度回到不小心表白的我面前,也就是說,她已經做好心理准備聽我的回答……所以才會、才會選擇回來,是嗎?

    既然如此,我該怎麼回答——

    “白蘿蔔……!”

    咻!

    龍兒撿起從購物袋里滾出的白蘿蔔指向大河的鼻尖。大河又嚇了一跳,靜靜凝視白蘿蔔的尖端·“你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豬肉……!油豆腐……!”

    龍兒把購物袋里的東西一個接著一個拿出來。

    “冷凍炒飯!”

    於是大河也把裝在便利商店袋子里的冷凍炒飯貼在龍兒臉上。“哇——喔!”那股寒意讓龍兒忍不住發出怪叫,還跳了起來:

    “冷、冷死人了!你在干嘛!?”

    “恢複正常了嗎?”

    聽到大河淡淡的語氣,龍兒張開嘴巴想要回應:“你以為是誰先開始的?”或“想問什麼就直接問吧!”

    “這個傷要十天才能痊愈。已經快好了。”

    然而大河只是撥開瀏海,手指向太陽穴的白色0K繃。看著大河的舉動,龍兒咽下原本想說的抱怨,皮膚滲出的汗水頓時被隆冬的北風吹乾。

    曖昧混亂的記憶與想像的城堡瞬間崩毀,眼前只剩壓倒性的現實與事實。

    逢坂大河在一個禮拜前遭逢意外,太陽穴受了傷——這件事龍兒記得很清楚。

    “縫……縫了幾針?”

    或許他已經分不清哪些是想像,哪些是現實了,因此當他親眼看到大河的傷口時,才會那麼震驚。盯著白色0K繃的龍兒動彈不得也無話可說,可是大河卻以沒什麼大不了的模樣哼了一聲:

    “傷口沒有大到要縫的地步。醫生說只要縫一針,就像用大釘書針釘一下,那樣可以比較快複原,但是我堅決拒絕。那樣很恐怖吧。現在傷口已經愈合,幾乎不痛了,也可以像平常一樣洗頭,只不過有點癢就是了。”

    “喂、不准抓!”

    龍兒看到大河用手指搔弄傷口,連忙抓住加以制止。大河大概是覺得快好的傷口會痛,於是粗魯甩開龍兒的手,手心輕輕按著0K繃說道:

    “嗯……抱歉,我知道你在為我擔心。我的傷就如同你所見,沒有什麼大不了。身體不舒服只是胡說,我好得很,只是不想上學。”

    “是嗎?那就好。既然這樣……咦?啊?啥!?”

    龍兒用力睜大眼睛。大河望著龍兒,一副“你不懂我的心情”的樣子聳聳肩:

    “因為我很久沒和媽媽見面,也沒想到她會來接我,不禁為之感動。所以我們兩個人就住在飯店里,一起買東西、吃飯、看電影、聊天,享受兩個人的悠閑時光,忍不住就撒起嬌來了。”

    “和媽媽在一起……?因為這樣所以沒回來嗎……?”

    “是啊。我和媽媽關系很好,雖說我們已經分開好幾年,也有點距離,不過我對媽媽沒有像對那個混帳老頭那樣的期望,所以反而能夠坦然相處。”

    聽來像是事先准備好的台詞頗有說服力,大河也逕自點頭。

    “點什麼頭啊……!”

    龍兒終於顧不得自己坐在地上並且抱著頭,把這禮拜的混亂化為歎息一次吐盡: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而且手機為什麼不開機!?也不交待一下原因!?好歹傳個簡訊告訴我啊!”

    “手機沒電了。”

    “便利商店,還有通訊行不是可以充電嗎!?”

    “啊——是喔,我不曉得。”

    聽到大河說得一派輕松,龍兒不禁無力垂下肩膀。也對,沒想到會是因為沒電……整個禮拜和母親過著悠哉的生活……看來只有我一個人困在那場有如夢境的暴風雪里。

    “搞什麼啊……真足夠了……!可惡!”

    聽起來雖不合理,但是大河沒事比什麼都叫人開心。從那一刻起便受到驚嚇、動不了的人只有龍兒。受害者只有一名,如果這樣就能了結,那麼也沒什麼不好。龍兒起身拍拍弄髒的制服,重新振作。

    另外就是——對了,也就是說。

    龍兒的猜測完全錯誤,大河沒回來的原因與那次;口白”無關。

    “我也覺得沒和你聯絡真的很抱歉。你當時和北村同學、小突一起來找我吧?”

    大河對著龍兒伸手一指,大眼睛由下往上望過來。龍兒稍微推開她的手指說道:

    “……你應該沒印象吧?畢竟你都昏過去了。”

    “這是戀窪百合在我住院時告訴我的·她說你們太亂來,而且還很生氣·可是我聽到時很高興。”

    謝謝你們——大河難得這麼老實。

    “我答應你,下次當你陷在雪地里時,我會去找你。”

    接著她以很認真,又有點害羞的模樣用力點頭。看到大河的反應,龍兒心想:果然。

    龍兒再度確定大河什麼也不記得。而她回到這里的原因,是因為和母親的假期結束,並非下定決心要聽龍兒的答案。

    既然這樣——我也可以當作沒聽見她的告白,讓一切就此恢複原來的樣子。只要我忘掉大河的告白就好。

    所以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已經記得的事情雖然不能消除,但是龍兒可以假裝忘記,就像實乃梨無視龍兒的心情。

    這種做法在當時傷了龍兒,不過大河應該不會受傷吧?因為龍兒理解大河的心情,他知道大河的決定是“不說”。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嗯!看到大河點頭,龍兒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無誤。

    “不過……”大河垂下長睫毛,低聲念念有詞:

    “我好像有作夢,夢見北村同學背著我,然後睡昏頭的我對著他胡言亂語。這件事應該是夢吧……”

    龍兒回答得毫不遲疑:

    “那是夢。”

    此時突然吹起凍死人的寒風,“好冷!”大河低聲說道,一手按住吹亂的頭發,連忙拉起大衣的前襟,縮起嬌小的肩膀並且皺著眉頭。

    “……北村的確背著你爬上懸崖,不過你什麼話也沒說。他說你一直處於昏迷。”

    “真的?太好了,我一時之間還在想“糟糕!?該不會是真的吧!?””

    “你真是——”

    龍兒硬是吞下有如卡住喉嚨的話語,低頭舔著嘴唇。這番謊言大河居然接受了,完全沒有發揮平常敏銳的觀察力。

    “真是笨死了。”

    這是龍兒發自心底的真心話,不過大河似乎也沒發現,只是“有意見嗎?”嘟了一下嘴唇之後說道:

    “嘖!雖說很不甘心,我也找不到其他話可以反駁。沒錯,我就是笨。這次發生的事讓我更加清楚明白這一點。不過……我雖然笨,還是有認真的地方。”

    大河似乎下定什麼決心,凝視龍兒的臉如此說道。

    “我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你有沒有問出小突的真心話?該不會因為我發生那場意外,搞得整件事不了了之?”

    龍兒突然想到。

    如果這雙眼能看見大河的心傷,以及傷口流出的鮮血,現在應該早已一片血紅。

    “我和櫛枝的事,已經無所謂了。”

    “為什麼?啊、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這個“麻煩制造機”插手嗎?那麼我——”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樣,和你沒關系……真的沒什麼好問的。”

    大河似乎無話可說,只能閉上嘴巴,睜大聽見實乃梨甩了龍兒時落淚的那雙眼睛,靜靜回望龍兒。

    不過就算她的眼神再銳利,龍兒的答案還是不變。不能說的話“你這麼希望我和櫛枝在一起嗎?”以及不能問的心情也沒有改變。

    “……我不明白你的想法。”

    大河的眼眸在搖曳。

    “不過,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如果需要我的幫助,一定要告訴我,一定!就算我笨手笨腳,也會認真幫助你。”

    她的心情肯定沒有絲毫虛偽。這就是大河,就算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有喜歡的對象,她也願意出手相助,成全對方的戀情。關於這一點,龍兒可是再清楚也不過。當大河得知北村因為單戀狩野堇而痛苦不已時,她為北村所做的一切,龍兒全都親眼見證。

    沒錯,北村的戀情無疾而終,對方也遠走他鄉。然後是現在。

    “……我也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大河為什麼會喜歡我?又是如何處置對北村的單戀?

    龍兒雖然想知道答案,心里的某個角落也在自問:知道了又如何?難道自己真的想把大河那天的聲音和內容忘得一乾二淨,重新支持大河與北村的戀情?難道要說服大河:“你不是喜歡北村嗎?”難道要對她說:“情敵已經不在了,加油!”我是真心想這麼做嗎?

    “好冷——!站在這種地方說話簡直像是蠢蛋。我要回去了,以免感冒。”

    大河轉身朝著大樓的大廳走去,打算結束這場沒有結論的對話。

    “……等等。”

    “才不要,好冷。”

    “你的晚餐只有冷凍炒飯嗎?來我家吃吧,泰子也會很開心……她也一直擔心你。”

    龍兒忍不住對著她出聲喊道。但是大河只是稍微轉過身搖頭:

    “不了,我喜歡冷凍炒飯。幫我跟泰泰打聲招呼,告訴她我很好。”

    “你干嘛這麼愛面子?”

    “我……我哪有愛面子?面子那種東西早就不存在了。”

    大河邊走向大廳的樓梯邊以開玩笑的模樣回頭笑道。在透明到快融化的蒼白臉上,鼻尖稍微發紅,大概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系。

    “今天我還是回家。我累了,只想快點吃完上床睡覺。別擔心,明天我會去學校。”

    冰冷的旋風吹動大河的裙子與外套帽子,自動門發出沉重聲響之後關上。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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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1: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核子戰爭造成文明毀滅,生化武器的病毒蔓延,造成超過九成的人口死亡,還留在這世界上的人們各自建造殖民地,只能坐以待斃。然而舊文明時代的軍事機器人在失去主人後,靠著核子反應爐成為人類的敵人並且攻擊殖民地,延續永遠不會結束的“戰爭”。

    生活在殖民地里的少年,某天遭到機器人追擊逃進“遺跡”深處,喚醒沉睡中的戰斗人造人。當時還沒人知道這場相遇即將左右人類的命運——!以上便是故事摘要。

    “……為什麼只有男人活下來?真沒看頭。”

    “據說是男性的體力比較耐得住病毒。”

    “就算這樣,也沒有理由讓兩個男人在一起吧?”

    “那個戰斗人造人不是男人,而是無性別。再說還沒演到他們在一起,現在只是在確認彼此的心意。”

    “……我說你還聽得真認真。”

    “我在播放之前,向她們要來劇本看過了。”

    北村佑作得意地推推眼鏡,“啪!”打開便當盒蓋,只見海苔黏在盒蓋上。“糟糕,太大意了。”用筷子把與白飯分離的海苔重新鋪好,恢複海苔便當應有的樣子。在他斜前方的龍兒也打開自己的便當。便當是他自己裝的,所以一點興奮期待的感覺也沒有,不過只是和熟悉的菜色重逢而已。

    擴音器發出“殺啊!”“去死!”“毀滅時刻”“核融合”等沉重的聳動台詞,傳遍吵鬧的教室。

    進入第三學期,終於有人對學生會獨占午休時段的廣播提出異議,於是禮拜一至五的節·目,改為輪流播送學生會的“戀愛啦啦隊”與話劇社的廣播劇。

    在廣播劇所設定的世界里,女孩子全部用男生的語氣說話,聽起來感覺亂七八糟。不,這也是理所當然,因為話劇社只有女生,可是劇本里的角色全是男生。女孩子刻意壓低聲音,裝出男生的聲音高喊:“殺啊!”還沒殺完啊,真是煩死了。龍兒用筷子戳著築前煮,說些沒意義的抱怨:

    “打斗場面未免太多了吧?難道沒有更適合中午聆聽的節目嗎?比方說女孩子輕聲細語說出的愉快小故事?”

    “也許是每次只播一小段的原因,故事變得有點複雜。再說話劇社也是為了女孩子,才會寫出這個劇本。”

    “我覺得根本沒人在聽。”

    龍兒和北村兩個男人面對面一起吃便當,看來有點詭異,不過他們還是若無其事地環顧教室——男生不用提,就連女生也各自專注在自己的話題里,看來根本沒半個人在聽從擴音器里傳出來的廣播劇,只有龍兒和北村聽得最認真。順便提一下,能登和春田兩人還在福利社拚命搶奪面包,暫時不會回來。

    嗯嗯——北村端整的臉上露出有點壞心的表情低聲說道:

    “果然還是只播我的節目就夠了。唉,可是最近也沒有什麼點子。”

    “別傻了,你的節目也沒什麼人在聽……啊,這好像是不能說的秘密?”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啊,你聽到了?”在悠哉的兩人互相吐嘈之際,突然傳來女孩子尖叫的聲音。

    “跟跟跟跟跟、跟你說過不用啦啦啦啦——!”

    木原麻耶在窗邊座位發出尖叫,身旁的香椎奈奈子也因為被麻耶抓到而臉部僵硬。美少女三人組難得不見亞美的身影,取而代之威風凜凜站在兩人面前,大喊“看好看好!”的人是大河。

    “為什麼那麼排斥?不是你們自己來問我的嗎?”

    “我們只是問你傷怎麼了!沒人說要看啊!”

    “直接看不是最清楚嗎?所謂百問不如一見。”

    她想說的應該是“百聞不如一見”吧?聽到大河的話,龍兒不禁莫名感慨:真不愧是實乃梨的朋友。

    “逢坂……該怎麼說,果然是櫛枝的朋友。”

    看來北村也有同戚。補充一點,實乃梨目前不在教室里。

    不不不要!不不!啊!麻耶一邊發出抗拒的呻吟,一邊推開靠過來的大河;奈奈子則是難得露出排斥的表情:

    “我不敢看傷口,拜托別在午餐時問露出來!對了,給你肉丸子好嗎?”

    她用塑膠叉子插起肉丸子當成供品,大河也張大嘴巴一口吃下丸子。就在奈奈子和麻耶互看對方,安心地松口氣之時——“……不過這兩件事是兩回事!來吧,讓你們親眼見證一下!”

    呀啊——在午餐時問享用可愛尺寸便當的兩名美少女遭到大河逼迫,要她們親眼目睹0K繃底下太陽穴上快好的傷口。龍兒不禁為這種小學生程度的惡搞感到無奈。“快住手!老虎!”

    “快繼續!老虎!”在附近吃便當的男生為之鼓噪——明明只要大河轉頭齜牙咧嘴瞪上一眼,他們就會四散逃跑。

    “直一是的……在要什麼笨啊……”

    “唉呀,有精神就好。”

    北村對著無奈的龍兒笑著開口之後便吃起便當,模樣看起來好像在拍海苔便當廣告。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多虧高須的勇氣與行動,才能見到她有精神的笑容。”

    “……”

    龍兒不由得盯著死黨北村的臉,北村注意到龍兒的視線:

    “不,我知道不能提起是你救她的。如果她問起當時的事,我會告訴她是我救的。這樣可以吧?”

    “……”

    “喂喂喂,怎麼了?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把海苔便當交出來!當然不是。龍兒不需要動手搶便當,只要用眼睛就可以吸收海苔便當的精力——當然不可能是這樣。

    龍兒在思考。北村一句話也沒問,一定是因為他什麼都知道吧。但是龍兒只能在心里這麼想,沒有辦法說出口。

    即使聽到龍兒奇怪的要求:r《口訴大河救她的人是你。”北村依然什麼也沒問,只是回了一句:“錯不在你。”便乾脆接受請托。

    龍兒喜歡實乃梨,卻在耶誕夜失戀。過年時大河的樣子不太對勁,而北村也了解這一切,所以什麼都沒說。大河在春天時對北村告白,後來出手將自己的單戀做個了結,北村和大河變成如此健全的朋友關系,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某種理想中的純粹友誼在龍兒面前發展,龍兒甚至感覺得到北村期望這種關系的堅強意志力。

    也就是說,北村早就知道大河喜歡的人是高須龍兒。

    “好了好了!你這麼熱情望著我,也不會得到什麼喔。”

    當然,把大河從崖邊拉回來那幾分鍾的事,只有大河與龍兒|—不,這個世界只有龍兒一個人知道。

    “總覺得,你的雙眼皮……好清楚。好像動過手術……”

    “開什麼玩笑,我發誓我沒有整型。”

    而且龍兒在更早之前,就注意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清楚一切的人不只北村,或許該說遲鈍愚蠢的人只有自己。譬如亞美也說過因為我笨所以討厭我,似乎就是針對我不但沒有注意大河的心意,還要她幫我追求實乃梨這件事的殘酷和愚昧。

    另外就是實乃梨。堅持不接受我的心意,原因是不是與大河有關?事實上我知道答案,只是不希望自己反應過度或是過分自以為是,所以一直不願意面對。

    總而言之現在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我是笨蛋。要不是笨手笨腳的大河做出那種蠢事,或許我到現在仍然什麼也不知情,還會對大河為我做的一切回以一句:“你這個人其實很不錯!”加以打發。

    ——雖然就算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到頭來還是改變不了結果。

    “別再鬧了,逢坂!細菌會跑進去喔!”

    北村總算出聲大喊。女孩子的慘叫似乎點燃身為班長的熱血性格。

    拆開0K繃來回追著麻耶和奈奈子的大河看向這邊,然後面露微笑大步走近。還在好奇她想說什麼時——“看!已經好了!”

    “喔……!”

    “哇啊!”

    她拿下0K繃,把將額頭湊近過來。

    大河五公分左右的傷口因為內出血即將痊愈而泛黃,中間有一小塊疤痕。傷口雖然愈合,還是可以看到凝固的血痕。

    “為什麼要在吃飯時問給我看這種東西!?”

    一般人都會嚇到吧?龍兒忍不住想敲她的腦袋——

    “啊啊……真的快好了!”

    北村和龍兒一樣被大河的舉動嚇到,不過立刻回過神來觀察傷口,還滿臉笑容地豎起大拇指。“對吧!”大河開心偏著頭,以同樣的動作回應北村。

    為什麼?

    這個想法連自己都覺得很丟臉,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對我總是拳腳相向、勒頸、掃腿,對北村就是微笑、豎拇指?既然喜歡我,不是應該更……不對不對,都說要忘了這件事,我還想這些做什麼。

    早知如此還是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不會有這些無聊想法,只會苦笑心想:“她還真喜歡北村。”

    “能夠只有這點小傷,都要感謝北村同學救我。謝謝你!”

    “不不不,沒什麼·”

    北村一邊揮手一邊看向龍兒,龍兒把頭轉向一旁裝做不知情。這絕對不是嫉妒。

    大河沒注意到兩個男人臉上微妙的表情,繼續說道:

    “北村同學為什麼會在這里?”

    “咦?我不能在這里嗎?”

    大河突然問起北村為什麼在這里,龍兒忍不住要做出熟悉的跌跤反應。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因為剛剛小突干勁十足地表示必須取得社團活動的運動場使用權,然後就離開教室,還說不能輸給足球社。北村同學不也是社長嗎?”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於是北村站著用中指推了一下因為震驚而歪斜的眼鏡:

    “事實上男子壘球社和女子壘球社已經在前幾天合並,由櫛枝擔任社長。我還是社團的:貝,不過已經不是干部。畢競同時要兼任學生會長,實在有點困難。”

    是喔?是啊。兩個人你二曰我一語說個不停。龍兒還是一副不知情的表情,將偷懶用沾面醬汁煮過的香菇放進嘴里。

    “話說回來,看到逢坂能夠平安回到學校,我就放心了。你一個禮拜沒來上課,大家還在擔心你怎麼了。”

    “嘿嘿嘿,沒什麼。”

    大河稍微瞥了龍兒一眼。你是想叫我別告訴大家你只是想翹課吧?這個共同的秘密讓龍兒揚起嘴角,以眼神回應“我知道。”並喝了一口溫烏龍茶。

    要是所有秘密與隱瞞都能全吞到肚子里、當作不曾發生該有多好……龍兒甚至出現這種想法。如果能夠這樣,事情也會變得更單純,引擎快要報廢的我也能夠不變成無趣的家伙繼續往前進。

    也許真是這樣。

    “高須——!百合找你!”

    門口傳來同學的呼喚。“喔!”龍兒回了一聲之後起身,他沒把便當蓋上,只是用下巴對著大河比了比座位:

    “你沒帶午餐吧?我幾乎沒動,給你吃吧。我今天沒什麼食欲。”

    “咦?可是……:”

    大河有點困惑地看著便當。“你就吃吧。”北村也以大嬸的笑容如此說道。

    “……我沒有筷子。我不要用你的筷子,給我免洗筷。”

    “世界上沒有免洗筷。你要知道這個世界的熱帶雨林正在不斷消失。”

    “哇啊、好羅嗦……!一個禮拜沒見,你的羅嗦病已經蔓延全身了。”

    “不想用就洗一洗再用。”

    環保人士!就算大河在背後大叫,龍兒也沒有轉身,直接走出教室。他邊走邊思考:把自己吃過的便當讓給女生,旁人看起來會不會覺得很怪?很怪嗎?或許吧。

    可是龍兒覺得如果兩人仍然和以前一樣,這樣的行為是很普通的,甚至應該是整個便當直接被她搶走。

    既然如此,現在也必須和過去相同。既然主張不曾改變,首先就必須讓自己的舉止看來不是那麼刻意。

    ***

    午休時間的敦職員辦公室里可以看到其他學生的蹤影。有些認真的學生手拿教科書在問問題,有些女學生則是坐在受歡迎的年輕男老師四周吃便當。熱鬧的教職員辦公室前半部,是二年級老師的座位。

    “為什麼不交?這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

    單身(30)戀窪百合的午餐是外送什錦湯面。蓋在碗上的保鮮膜蒙上一層白霧,龍兒不難想像碗里的面條正在不停膨漲。

    “大家都交了……沒想到高須同學居然忘記帶……”

    看個不停。

    戀窪百合不安地偷瞄逐漸膨漲的湯面。不行不行,她連忙看向龍兒的臉,卻又忍不住偷瞄那碗面。

    “……老師先吃吧。我有聽您說話,不快點吃面會爛掉。”

    “呃!不行不行,沒關系的。高須同學不是也還沒吃便當?身為老師的我怎麼可以自己吃面呢?”

    “我已經吃過了。真的不用顧慮我,您先吃吧。不然我反而會介意。”

    “是、是嗎?抱歉,要做的事太多,時間實在不夠。”

    只見她用發夾俐落地將卷發夾起來,在龍兒的注視下撕開保鮮膜、分開免洗筷,“嘿嘿嘿!”開心地夾起面條。不過卻突然停下動作:

    “那個……校外教學時不足發生了逢坂同學失蹤的意外嗎?”

    “嗯……”

    單身班導從碗里夾出木耳,小心翼翼地眨著眼睛說道:

    “我想你是因為太擔心逢坂同學,所以腦袋的螺絲有些……松脫。”

    腦袋的螺絲——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從班導嘴里聽到這句話,龍兒不禁語塞。尷尬的沉默降臨兩人之間,把木耳放進嘴里的戀窪百合企圖掩飾:

    “因為啊……燙燙燙。你最近老是發呆,甚至會像現在這樣忘東忘西。老師真的很擔心你。你要不要去做個……心理輔導?”

    班導吸起有點膨漲的面。龍兒看著她的舉動,沉重地低聲回答:

    “有很多原因……”

    飛濺的湯汁噴到滿是資料的桌上,在免費的不動產情報志留下汙漬。瞪著湯漬的龍兒嘴巴變成ヘ字型。這世界上他最痛恨的東西,就是這類免錢的宣傳品。這種東西沒有任何好處,只會搞得到處都是廣告,造成資源浪費!“哇啊!免費的—”因為這樣不知不覺收了一堆不需要的東西,房間當然整理不完!那種鬼東西應該通通丟掉!話說回來,又不是健康情報志!龍兒拚命按捺想要大吼,並且把那本情報志丟進垃圾桶的沖動。別沖動,我的環保魂……!

    “或許有很多原因,不過這樣很正常!不必去心理輔導!另外沒辦法交出升學就業調查表,不是因為我的腦袋螺絲松掉,而是和家里意見不合,目前還在討論!”

    “啊,是嗎……?”

    “是、的!”

    龍兒難得表現出反抗的態度,像是身懷暗殺任務的老鷹,用銳利目光低頭俯視吃著什錦湯面的班導。這個混蛋單身(30)!你就吃外賣食物吃到死吧!鹽放那麼多!詛咒你用高價買下詭異的房子!呃……他沒有這麼想,所言也不虛。

    昨天他和泰子吃豬肉鍋時,確實討論過升學與就業的事,也談到必須提出升學就業調查表,作為明年分班的參考依據。

    泰子的回答是:“寫“我會好好努力念書!”就可以了☆”龍兒雖然不太能接受,想要討論更現實的問題,卻因為太晚准備晚餐而耽誤泰子的時間,所以泰子匆忙吃完飯後便出門工作。到了隔天早上龍兒上學前,泰子睡得正熟,別說是把她叫醒,光聞到屋子里的酒味,龍兒就快醉了,根本沒辦法討論正事。

    即使如此,戀母……不對,認真的龍兒還是希望能夠好好和泰子討論,等雙方有了共識之後再提出調查表。無論是升學或就業,龍兒都認真面對,怎麼能夠容許被說成腦袋的螺絲松掉。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戀窪百合把魚板放進嘴里,揮揮筷子企圖安撫有點火大的龍兒:

    “唉,因為高須同學是好學生,不曾做過讓老師擔心的事。再說也是因為對你有很高的期待,才會羅嗦一點。這是老師的本能。”

    “期待?”

    揚起眉毛的龍兒重複這兩個字,班導的眼睛也在觀察龍兒的表情。

    “請不要期待我,我家很窮。”

    龍兒做好繼續反駁班導的准備,沒想到班導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將筷子擺在碗邊,對著龍兒露出狡猾的笑容:

    “總之盡量早點交。本班還沒有交的人,只有你和逢坂同學。”

    “大河也沒交?既然如此為什麼只找我?”

    “因為我剛剛才把調查表拿給逢坂同學。雖說你也有很多原因,不過這相那是兩回事。

    和母親找個時問好好談談,仔細思考自己的將來吧。”

    ***

    離開敦職員辦公室來到走廊上,龍兒不由得歎了口氣。

    回教室的腳步變得沉重,龍兒仿佛快要停下腳步。那股沉重正好代表此刻的自己,也令他心煩不已。

    這和那是兩回事。班導雖然這麼說,但是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切割?希望一切維持原狀,同時又無法想像多變的未來,再加上自己與泰子的想法打從根本就不合。泰子只會說些理想的話,從來沒想過高須家的經濟現狀。要讓她明白這點實在太難了,想到就頭痛。

    “唉……”

    龍兒用右手支撐暈眩搖晃的腦袋。

    大概是因為這幾天睡眠不足吧?內心明明已經呈現原地踏步的停滯狀態,還要加上升學就業等精神負荷……原本應該走回教室的腳步不知不覺往無人的穿廊移動。需要調整一下心情才能回到一起吃便當的北村和大河面前,和他們兩人相處時還得不停撒謊。

    走到通往體育館的穿廊時,龍兒感覺快要喘不過氣,於是打開窗子呼吸外面的自然空氣。像條鯉魚一樣張闔嘴巴,胸口滿是冷到肺部都會發痛的空氣。

    無論怎麼呼吸,還是覺得痛苦。龍兒把頭伸出窗外,依然覺得自己受到囚禁。他到了現在還是逃不出那場暴風雪。

    不是早就決定要忘記大河的告白嗎?既然大河不打算讓我知道,只要我忘記這件事,一切就會恢複原樣嗎?

    然而就算真的決定遺忘,也不是說忘就忘。要完美裝出忘記一切的模樣,還需要一點時間。只是在自己獨自困在“照理來說不存在的東西”里時,時問仍然繼續前進。龍兒明白在自己原地踏步時,大家還是一步一步往前走。接下來升學或就業的選擇更是如此,總感覺自己在各方面部被大家拋在腦後。

    自己也清楚不該這樣。自己只是適時修補發生的問題,從沒有主動做過什麼。想要選擇正確的路前進,卻連哪條路才是正確的都不曉得。

    或許我真的有如班導所說,腦袋的螺絲松脫了。不管怎麼說,畢竟媽媽可是高須泰子,搞不好螺絲、螺帽早在我沒注意時全部遺失。

    “我……會不會……就此成為……廢人……!?”

    原本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努力可靠的人——那個經過美化的自己不複存在。現在還剩下什麼?真正的自己究竟是什麼?

    “啊啊啊……”

    一個人靠在窗邊自言自語的可怕魔少年低聲呻吟,窗台上滿是灰塵和枯葉的溝槽立刻吸引他的目光——把臉湊在上面搞不好會冒出尋麻疹。龍兒連忙從口袋拿出面紙,若無其事地卷在食指上,一邊“啊——”一邊像個壞婆婆伸手抹過溝槽。

    他也覺得自己很陰沉。

    說到和陰沉的自己完全相反的人,腦中就會想到櫛枝實乃梨。

    龍兒打從初次相遇就覺得她真的好開朗,願意對人稱不良少年的自己露出天真無邪的微笑,她足我這個充滿自卑之人的目標。與老是低頭掩飾可怕長相的自己相比,實乃梨總是堂堂正正仰望太陽,就像一朵盛開的金色向日葵。所以我才會向往她、喜歡她。

    如今我更知道實乃梨的堅強。她並非只有開朗、溫柔、可愛,還有三思孤行、意志堅強到了可以稱為頑固的一面。即使偶爾會傷到周圍的人(例如我!),實乃梨也不會改變自己、不會停下腳步……這是龍兒的發現。她就像朝著太陽、仰望天空綻放的健康向日葵……不,是鎖定太陽准備擊落它的飛彈發射裝置。

    龍兒之所以結束對實乃梨的單戀,也是因為從近距離觀察實乃梨之後,知道自己“跟不上她”——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真的覺得自己這種人無法追上她的堅強,以及她走在人生道路上的速度。不過就算喜歡的火苗熄滅,也不再對將來的發展懷抱希望——“櫛枝……”

    龍兒每天都在思考:如果有一天,我能夠變得像你一樣就好了。

    對於龍兒來說,實乃梨仍然是理想與幢憬,龍兒希望變得和她一樣的心不曾改變。

    “在你眼里,我就好像是個垃圾吧……”

    “才沒那回事——”

    “咦咦咦!?”

    龍兒因為過度震驚,身體跟不上轉身的速度,室內鞋一面發出磨擦的聲響,一面跌了個四腳朝天。

    “……你從什麼時候待在那里的!?”

    “櫛枝,你這個便便藏,你一定把我當成卡斯特了吧……”(注:便便藏與卡斯特都是漫晝《熱門小馬》的登場角色)一臉認真的她微微皺眉,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閃閃發光:

    “所以我才說“沒那種事”,我又不是馬。”

    她到底在這里多久了?實乃梨俯看坐在地上的龍兒,在他面前用力點頭。

    “你的耳朵到底是怎麼了……!”

    龍兒不禁癱倒在地,心髒為之加速跳動。這已經不能用“好心動”之類的話來形容。

    為什麼實乃梨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她到底在說什麼?什麼馬?什麼便便藏?聽不懂啦!

    而且她——“既然這樣,我就要使出必殺技MustangSpecial了!喝啊!”

    “冷靜點!(你)好危險!冷靜下來!”

    實乃梨突然開始奔跑,龍兒忍不住跳到她面前伸出雙手,就像要擋住狂奔的馬匹。如果在學校里這樣跑,鐵定會發生意外。

    “咦?為什麼要攔住我?我只是和平常一樣回教室而已。”

    “誰會在屋子里那樣跑啊!?哪里平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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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1:32 |只看該作者
聽到龍兒忍不住說出的真心話,“被念了;”實乃梨當場轉換方向,手一揮跳起機器人舞,龍兒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了,最近都忘了,這家伙經常這樣……“怎麼了、怎麼了,高須同學?別讓靈魂從嘴巴冒出來,YOU也快點回教室去吧。待在這種邊境地帶干什麼?”

    “我才想問你在這里做什麼……該不會是在跟蹤我吧?”

    於是龍兒也配合從頭到尾不正經的實乃梨開玩笑。

    “你在說什麼啊。”

    實乃梨卻在此時突然恢複正常,茫然看著龍兒:

    “我是去體育老師辦公室還鑰匙,正准備回教室。你出現在這里才奇怪吧?”

    “我是——”

    我是因為無法像你一樣。

    無法像你一樣充滿活力地迎接每個嶄新的日子。我被許多事絆住,一直一個人原地踏步——只是這樣的話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我是因為剛才戀窪說我的腦袋螺絲松掉了,才在這里品味那股震驚。”

    “咦?螺絲松了?為、為什麼?”

    “因為我沒交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另外還有昨天……睡昏頭之後說的話,似乎也讓她很擔心。”

    “啊——Dream&Cry嗎?”

    “那是什麼?女孩子之問是這麼說我的嗎……?”

    可是實乃梨絕非是在玩弄龍兒。她定到窗邊,對著窗外冰冷的空氣吐出白色氣息,然後轉頭看向龍兒:

    “大河能夠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好好好,太好了。”

    然後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那時候,如果你們沒有跟我一起去……只讓我一個人去找大河,現在情況又會是如何?搞不好不只大河,連我都會遇難。想像那種“假設”,連我也跟著Drcam&Cry。”

    “……你也是?”

    是啊——她發山很實乃梨,但又不像實乃梨的微妙聲音點點頭。

    在吹拂臉頰的寒意下,龍兒與實乃梨保持一小段距離,把手放在相鄰的窗台上,兩人以同樣的姿勢縮起肩膀發抖。如果外面正好有人看到,應該是一副很有趣的景象。

    冰凍的薄云仿佛冰沙浮在空中,不過天氣稱得上是晴天,問題是今天的北風依然有如凶器。窗前沒有遮蔽視野的建築物,可以看到遠處的街景。看往灰蒙蒙的住宅區,可以看見透天厝與公寓的屋頂不斷綿延,中間雖然被河流截斷,還是不停延伸到遠方的資源回收廠。可以看見兩根紅白相問的工廠大型煙囪,正在不停冒煙。這樣對環境沒有影響嗎?

    “我原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救她。”

    身旁實乃梨的聲音隨著白霧一起飄來,龍兒斜眼看著白霧消散。實乃梨應該是在說大河的意外。

    “可是事實上,她掉到那樣的懸崖底下,只有我一個人根本救不了她。幸好我當時沒有誤判……再說我也懷疑只有我一個人能夠找到大河嗎?高須竟然知道大河摔到哪里。”

    “那是因為——”

    發出光芒,引領我到大河身邊的是——“——我先看到那個掉在雪地上的發夾。”

    伸長脖子的實乃梨從窗外看進來,兩人四目相對。龍兒忍不住看往旁邊,但是實乃梨沒有挪開視線:

    “我本來以為那個發夾是大河送的,其實不是吧?是你原本打算送我卻沒送的禮物,所以大河才把它拿給我吧?根據我的推測,那是你打算在耶誕夜送我的禮物?”

    “……!”

    冷不防地一矢中的。

    實乃梨似乎早就算准龍兒說不出話來,逕自點頭填補沉默的空白。其實她猜錯了,龍兒之所以沒送,純粹只是因為忘記帶。但是龍兒當然說不出口,只是默默看著實乃梨。

    同時在心中感慨——她果然什麼都知道。

    “為什麼你……”

    “某位線人告訴我的。話說回來,對不起,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一直以為是大河送我的禮物。”

    龍兒一時無法反應她是為了什麼事道歉,但是實乃梨的表情始終很認真,以足以擊落太陽的視線直直看著龍兒:

    “那……那個發夾你戴了一陣子,該不會是為了道歉吧?”

    “是啊。”

    我失去記憶,耶誕夜發生的事全部不記得了。所以高須同學也要和以前一樣,我們的相處方式不會有任何改變……原本一直貫徹這個態度傷害龍兒的實乃梨,第一次談起耶誕夜的事。她終於正面迎接那個晚上,以及龍兒的心情。

    “雖然我不接受的決定傷了你,但是我希望當著你的面戴上那個發夾,表示對你的歉意。真是對不起。”

    “這種事……”

    傷害龍兒,等於承認自己明白龍兒的心意,搶先一步拒絕他的告白,而且直到現在也沒有忘記這件事。

    “你突然向我道歉……是因為大河回來學校的關系嗎?”

    實乃梨沒有回答龍兒的問題,只是眼睛閃閃發光,任由頭發在隆冬的天空下飛舞。

    龍兒突然有個想法:實乃梨其實也一樣吧?外表看來全力沖刺的實乃梨其實也和龍兒一樣,正在原地踏步吧?八成是從那個耶誕夜直到現在。

    所以才想藉著大河恢複精神一事,將一切做個了結。

    她承認甩了龍兒,為傷害龍兒的事道歉,言下之意就是她全部知道——這就是實乃梨的“前進”嗎?

    “那個發夾現在在哪里?”

    聽到實乃梨若無其事的問題,龍兒也以若無其事的態度回答:

    “在我的房里。你要嗎?”

    “不了,我不准備收下。”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龍兒打算對她這麼說,然後給她一個微笑。

    既然你將一切做個了結,那麼我也跟你一起了結——雖然很想這麼告訴她——“我……”

    歎息之後再次開口:

    “……很羨慕你。”

    我還沒辦法踏出關鍵性的一步。真希望能像實乃梨一樣前進,但是我還不行,還無法定得很穩,還沒有辦法離開那場暴風雪。

    只要忘不掉那個聲音,就無法前進。

    “你怎麼了?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被很多事情困住、拋下了。有些事想忘記卻忘不掉,再加上……”

    眼瞼底下還看得見那場暴風雪。狂舞的冰雪碎片,以及埋在其中的緊閉雙眼、睫毛底下的淚水,還有——“……很痛苦。”

    那個在耳邊響起的聲音。

    在無邊無際的孤獨中,大河決定永遠隱藏那份思念,一個人活下去。龍兒想著大河唯一一次說出口的真心話,聲音在心底、腦中不停回響。

    “想忘記卻忘不掉啊。”

    實乃梨的拳頭從側面伸向粗魯趴在窗台上的龍兒臉頰:

    “廢話,從你決定要忘記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忘不掉了。如果真的能夠忘掉,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記得。就是因為你無法忘記,才會想要忘掉。因此感到痛苦也是沒辦法的。”

    “可是……我非忘記不可……我認為對方希望我忘記。”

    轉過頭的龍兒想把實乃梨的手推回去。實乃梨沒有問“忘記什麼?”、“誰希望你忘記?”只是聽著龍兒自言自語。

    “所以我想忘記。”

    或許龍兒的說法不算完全正確,大河沒有說過“希望你忘記”這種話。正確來說,她原本就不打算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不打算表白,希望永遠隱藏喜歡龍兒的心意。

    所以——所以我想忘掉——

    “我很羨慕你,因為你很積極,一直確實地往前進。要怎麼做才能像你一樣積極?”

    實乃梨稍微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回望龍兒的雙眼。她稍微嘟起嘴巴,“呼~~”吐出一陣白霧:

    “因為我“決定”了。”

    然後微笑回答:

    “因為我自己已經決定方向。如果沒有下定決心,根本不會曉得哪邊是前面·高須同學,你打算往哪里去?有想去的地方嗎?如果沒有這種目標,那就沒辦法前進。”

    前進的方向。

    想去的地方。

    聽到實乃梨的問題,龍兒發現自己無法回答。

    自己也不曉得該何去何從,或許目的地打一開始就不存在於自己心中。無關任何事,總之自己心中不存在對於夢想或希望的欲望。至少自己感覺不到那股欲望的存在。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自己無法前進,當然抵達不了任何地方。龍兒忍不住仰望天空。

    “你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嗎?”

    “當然!”

    毫不猶豫地回答的實乃梨以輕快的腳步跳到龍兒背後,就算裙子隨風飄起也不在乎,以大動作擺出漂亮的側投動作。肩膀上的頭發輕舞飛揚,眼睛彷佛看著無形的壘球延著走廊飛去。

    此刻的龍兒真的很羨慕有這種眼神的人。

    午休時間即將結束,走廊上往來的學生也愈來愈多。龍兒和實乃梨站著說了太久的話,冷得一邊發抖一邊走下樓梯,然後同時看見某個人。

    “喔,亞美!”

    正好看到川嶋亞美走出教職員辦公室。

    在其他學生之中,只有她一個人特別突出。修長的四肢、挺直的背脊、雪白的肌膚,在在都和身邊的學生回然不同。龍兒再度強烈意識到亞美的存在感。

    微微散發光芒的美貌因為聽到實乃梨的叫聲而轉頭。實乃梨對著她揮手——

    “……”

    亞美卻當作沒看到,直接走開。揮手對象走了,實乃梨只好輕輕放下舉起的右手。

    “……你們還在吵架?”

    “請說‘我們正在和好’……雖然是我單方面的希望。”

    實乃梨沒有停下腳步,以逞強的模樣走在亞美先前走過的走廊上。看來實乃梨也有無法解決的事。

    ***

    “這件事昨天不是說過了——?”

    正在攪拌納豆的泰子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坐在桌子對面的兒子:

    “不是叫你在調查表上面寫‘我會好好努力念書!’嗎?為什麼不交呢?”

    “我的話還沒說完。”

    龍兒今天特別提早准備晚餐,打算在用餐的同時冷靜討論。

    “你沒有認真想過這件事。”

    “泰泰很認真啊。”

    “如果考上家附近的國立大學念四年,前前後後加起來至少要一千萬。如果考上私立學校,那麼開銷只會更大。我說的經濟問題你有想過嗎?”

    “咦?我們家附近的私立大學都是些三流學校耶—不行不行!小龍這麼聰明,就算是私立大學也沒關系,一定要考上東京的好學校;!”

    納豆炸彈~~!咻——黏答答~~!泰子用筷子把一顆牽絲的納豆夾進小鸚的籠子里。

    “唔哈!”流著口水的小鸚回頭接下納豆。這只鳥居然會吃納豆。

    “我要說的不是那個。”

    泰子的納豆碗、矮飯桌、鳥籠,以及小鸚的鳥喙之間因黏答答的納豆絲而有所連結。龍兒板著一張臉,用筷子在空中卷著納豆絲。沒化妝的泰子身穿UZl0廣O細肩帶上衣,頭發綁成沖天炮,開心地暍著味噌湯,眼睛緊盯電視,嘴上哼著年紀比自己小兩輪的偶像歌手新歌,八成打算在店里的卡拉0K表演。

    “啊!”

    龍兒把電視關掉。

    “……重點是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不適合升學。”

    “才沒那~~回事。”

    嘟著嘴的泰子想搶回遙控器,但是龍兒早一步把遙控器藏在自己的座墊底下。

    “我告訴你,很困難!”

    “怎麼會?才不會咧。你明年是高三了,接下來大學四年對吧~~?這段時間我的薪水又不會比現在更低~~”

    “你怎麼能夠肯定?如果店倒了怎麼辦?”

    “才不會倒呢!我們店的客人很;多喔。”

    “搞不好老板的其他投資失敗呢?”

    “咦—?那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就是不知道,所以經濟狀況才會有困難……我在高中畢業之後先去工作,等到收入穩定、確定我們母子兩人餓不死再存錢考大學。或是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學校,可以提供全額獎學金……”

    “不准~~!”

    只有這種時候泰子才會露出母親的表情。她湊到龍兒面前,大聲封殺他的言論:

    “小龍什麼都不用想,只要專心念書,直接去讀最好的學校;!能夠拿到獎學金代表小龍很厲害吧—?所以泰泰不准你亂想。小龍要去有一堆好學生的地方努力念書;!小龍和泰泰不一樣,腦袋很聰明,所以要受最~~好的教育,充~~分發揮才能,過著最—棒最棒的幸福人生才可以☆不可以去煩惱讀書之外的事;!有句話不足說……泰泰當學生時,老師常說的那句話……嗯……玉……琢……古亮晶晶……之類的……”

    “……玉不琢不成器?”

    “沒~~錯!就是那樣;!所以小龍明年要進好孩子班努力念書,還要去上補習班或家教班;然後好好考大學~~哇喔—女小龍會走向哪一條路呢?真令人期待—!會不會是醫學院;?還是當獸醫—?還是藥劑師、牙醫師—?當個學者也不錯—!從事尖端研究好像也不賴,搞不好律師也很適合?啊—如果要出國怎麼辦~~?泰泰會寂寞的~~!不過泰泰會努力忍耐的~~!”

    “……”

    龍兒啞口無言,只能沉默看著母親,除了攪拌自己的納豆之外,也不曉得還能做什麼。

    喵哈—!母親一邊夢想薔薇色的未來,一邊吃下口感很像銀鱈的醃烤圓鱈。她最喜歡有點·焦的部分。

    這個笨蛋。

    毫無根據就說什麼醫學院?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快點向全國想考醫學院的考生和家長道歉!龍兒不耐煩地攪拌納豆,終於想到唯一一個讓泰子認清現實的方法。他以筷子俐落切斷卷起的納豆絲,隨意跪著來到房間角落的衣櫃,打開拙屜拿出存襠遞給泰子。

    “嗯……?嗯!存款還滿—多的!耶嘿嘿!”

    龍兒忍耐住想摔倒的心情說道:

    “……看起來像很多嗎?這個數字的一半,在春天繳完學費之後就沒有了。還要再拙掉每個月的房租、電費,以及生活費。再加上你的工作是服務業,所以衣服、化妝品等東西也不能少。這些錢無論怎麼節省,每個月還是存不了錢。在這種經濟狀況下,你說我們要從哪里找出錢去念醫學院?”

    “咦咦?”

    “咦什麼咦啊!啊——我還是去打工吧。只要每個月幫家里增加五萬元的收入,這麼一來至少……”

    “不准!不准打工!”

    泰子用力舉起右手,筷子前端的納豆絲在空中飛舞。龍兒連忙伸手將它卷起來。

    “你要是去打工,就沒有時間念書了吧~~!而且我們每天都見不到面,只能吃冰冷的飯,這樣人生有什麼意義~~!一點也不幸福~~!不准你說要去打工~~!”

    ……就是因為泰子這麼說,所以龍兒至今不曾打過工,只負責做家事。

    “因為你叫我繼續升學,我才會說要打工的!”

    現在回想才覺得過去兩年真是浪費,如果像實乃梨一樣拚命打工,現在也有筆不小的存款,根本不會有這麼可憐的爭執。

    “不用擔心;!泰泰自有辦法!”

    泰子比出勝利手勢露出微笑。就是這張臉一直欺騙龍兒,身為大人的泰子這麼說,所以龍兒一直以為她真的有辦法,事實上她也有沒辦法應付的情況。高須龍兒已經十七歲,即將滿十八歲,總算能夠認清世界的現實。

    父母親也有做不到的事。當爸媽說“別擔心”時,千萬不能盡信。泰子在過去的生活里,為了安撫龍兒的不安,不斷說著高明的謊言:“別擔心!”、“泰泰是媽媽,交給泰泰。”、“只要有泰泰,一切都搞定。”……龍兒也一直這麼相信。

    沒有父親不會比其他孩子不幸,因為泰泰是超級媽媽!永遠年輕!永遠可愛!而且泰泰有超能力—!所以如果小龍遇到什麼事,泰泰可以馬上去救你:就算遭遇意外,也可以平。

    安無事;錢會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交給泰泰就行了。我們能夠一輩子這麼幸福——

    “……自有辦法嗎?我不認為。”

    龍兒心想:孩提時代的美好童話故事終於要結束了。

    “會;有辦法的!真的,泰泰會想辦法的!所以小龍完全不需要擔心錢的事女”

    泰子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用力點頭,然而孩子已經不會再上當了。

    泰子出門工作之後。

    龍兒還是沒能在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上寫下結論,只把碗和衣服洗完、功課寫好。閑閑沒事做的他沒有心情看電視,只好姑且預習一下英文,以天生的細膩在單字本上工整地寫下拼音,寫著寫著卻忍不住停筆。

    我這麼用功念書,到底想去哪里?明明連未來的目標都不清楚,也找不到前進的理由。

    一想到這里,龍兒連忙阻止自己繼續下去。只要踏錯一步,將會落人無可轉園的余地。

    他看向窗外,大河的寢室此刻也亮著燈。窗簾後面發出更強烈的光芒,看來她正開著書桌燈。

    大河也是一個人在書桌前面用功吧……搞不好是在看漫畫或雜志,或是一邊上網一邊以沒氣質的動作吃泡面。

    龍兒伸手撫摸冰冷的窗戶,凝神注視了好一陣子,還是無法看到窗簾那頭的大河身影。

    沒什麼特別的事,所以龍兒不打算打電話,只是想確認能不能看到大河。

    如果“不傳遞心意”是大河的目的,那麼大河背對龍兒、隱藏自己的思念就是她的前進——如果真是如此,大河今後將會離自己愈來愈遠、愈來愈看不見。即使龍兒和過去一樣,大河仍然會離開。

    沒有一個人,包括大河在內,願意對不曉得自己該何去何從而原地踏步的龍兒負責。沒有人肯給這個找不到目標的龍兒,一個讓他前進的信號。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龍兒疲憊地丟開自動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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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什麼?”說不出話來的大河以慢動作眨了兩次眼睛,好不容易擠出聲音:

    “西點屋?泰泰?”

    龍兒點頭說道:

    “對。禮拜一到禮拜五,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時薪九百元。”

    “可是泰泰不是過了中午才起床?她回到家已經清晨四、五點,而且……”

    “我阻止過她,可是她不肯聽,從上個禮拜開始打工。”

    “……這樣很累吧。”

    大河的眼神帶著莫名的責備,但是龍兒一知道泰子要打工便趕緊加以阻止,可是泰子趁著龍兒上學時問打工,所以龍兒怎麼樣也阻止不了。

    在放學之後,龍兒和大河來到別名“說教房”的面談室里,等待班導出現。

    龍兒坐在面談室中央擺放的四人桌前面,而原本站在門口的大河像是要和龍兒保持最遠距離,繞了一大圈坐在窗子前的櫃子上,以粗魯的動作擺動雙腳。

    比兩坪大一點的密閉空問莫名寂靜,只能隱約聽見在運動場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吵鬧聲。只要一不講話,整個空間就變成無聲狀態,令人感覺到壓迫感。

    “聽說是那個——”

    嚏啦!龍兒用手指敲擊桌面,仿佛在彈壞掉的鋼琴:

    “常光顧的商店街店家在招募兼職人員,而且還可以把賣剩的蛋糕帶回家……”

    “你好吵。”

    “……什麼吵?”

    “那個嚏啦、睫啦的聲音。”

    大河背靠著窗框,對著龍兒動了一下雙手手指。窀兒明白大河指的是什麼,於是雙手交握擺在桌面上。

    昨天放學之後,大河在家門口偶遇下班回家的泰子,得知泰子多了份白天的工作。

    “可是泰泰為什麼要多找一份工作?”

    “因為我說沒錢不能上大學。她說她會想辦法,隔天就跑去找工作了。”

    “為了你的學費啊……身為“母親”真是辛苦。”

    “……被叫來這里,應該是我還沒交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的關系。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也還沒交,所以應該是和你一樣的原因。”

    “你為什麼還沒交?難道是不想和父母討論?”

    “才不是,純粹只是覺得太麻煩,所以忘了。”

    大河坐在櫃子上轉身對著窗戶玻璃吹氣,然後伸出食指在起霧的地方畫上一顆愛心。

    “……!”

    隨手畫下的圖案卻讓龍兒抖了一下肩膀。大河想對我表示什麼?愛心表示LOVE,而大河的LOVE——

    “……龍兒你看。”

    “喔、喔……”

    “螳螂!”

    “原來是螳螂……!”

    龍兒差點趴在桌上。那個心型原來是螳螂的頭。大河接著畫上眼睛、觸須,補上身體和鐮刀,最後在上面寫上:“KAMAKIRI!”(注:螳螂的日文發音)看來那的確是螳螂,既不足愛心也不是LOVE。

    “你知道螳螂的漢字怎麼寫嗎?”

    “蟲字邊,然後是教堂的堂……接著是蟲字邊加一郎的郎……”

    “一朗的朗?蟲字邊?好像不對吧?”

    龍兒不禁抬頭歎息。這個笨蛋——我為什麼要沒事去想多余的事,以為大河想要對我表白,把自己搞得很累?

    “再說,你的螳螂也畫錯了。螳螂的身體才不是那樣,它分成頭、胸、長長的腹部等三部分,還有翅膀。你到底有沒有看過啊?”

    “有看過,前陣子還看到螳螂過馬路。小突拿雨傘戳它,它就逃走了。”

    “前陣子?那真的是螳螂嗎?依你畫的圖來看,好像是身體很長的人。蟲的身體應該是這樣、這邊分開。”

    龍兒起身走到大河旁邊,腳踩在櫃子隔板上采出身體,伸手修正大河的螳螂。

    “啊!我的KAMAKIRI!”

    “有什麼關系。”

    龍兒用手指畫過的痕跡變成水滴,流下冰冷的窗子。他又呵了一口氣,畫上莫名寫實的螳螂。可別小看曾是小學男生的我!我可是曾經裝了一整個塑膠袋的蚱蜢,然後忘在房問里把泰子嚇哭。

    “然後這邊是翅膀,肚子這麼長——”

    “哇啊!這是什麼!才不是長這樣!你畫什麼鬼東西!絕對不對!”

    一旁的大河想要修改龍兒的螳螂,龍兒也歪著肩膀擋住大河的雪白小手。

    “就跟你說是這樣。然後肚子這里有鐵線蟲在扭動—”

    “什、什麼啦門那條線是什麼!?為什麼從那種地方伸出來!?看起來超惡心的!”

    “對,很惡心!鐵線蟲只要沾了水,就會這樣——喔!”

    “哇啊!”

    喀當!承受龍兒體重的櫃子隔板終於因為不勝負荷,突然發出巨大聲響之後松脫。龍兒想說明鐵線蟲的可怕,興奮過頭地踩翻腳下的隔板。飛起的隔板一角打到他的小腿。

    “痛……痛痛痛……!”

    “哇啊啊、嚇死人了!真是全世界最蠢的受傷法!哇啊!你流血了……”

    龍兒坐在櫃子上翻起長褲,發現腿上的擦傷正在滲血。還好只是擦傷,用面紙壓一下就好了。

    “可惡,鐵線蟲這個混蛋……!當時對我做的還不夠,現在還在詛咒我!”

    “當時?什麼意思?”

    “小時候的我在公園的泥巴地第一次看到鐵線蟲,害我嚇得丟開螳螂想要逃跑,腳卻陷入泥巴里,穿的鞋子撿不回來,只好光著腳回家!”

    “話說回來,你小時候……也就是小學生……還背著書包……”

    啊哈、啊哈、啊哈!不曉得大河想到什麼,突然哈哈大笑,笑到肚子快要抽筋。而且掩嘴看著龍兒,一邊小聲說道:“那張臉的小學生……”

    “笑什麼笑!誰都當過小學生!”

    “你比較特別!啊哈哈!真想看看!”

    可惡!龍兒被大河笑得不太高興,於是挪動屁股往櫃子的另一端坐去。大河仍然笑個不停,還開心地拍著小手說道:“比我還小的龍兒。”

    覺得自己喜歡的人小時候很特別——是嗎?

    龍兒獨自看著大河開心的側臉思考。大河是否就是這樣在心里獨自享受、珍惜龍兒小時候的回憶,還有日常生活的一來一往?

    (可是我還是喜歡龍兒。)她是否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以沒人看見的笑容反覆回想這一切?反覆回想,直到記憶隨著時光消逝——

    “……你要笑到什麼時候?”

    “啊、我真像個笨蛋,笑得太過分了。嗯!對了,你!”

    兩人離得遠遠坐在同一個櫃子,大河面帶笑容拍了一下手,眼睛看向龍兒:

    “我迷上小突打工的拉面店了!聽小實說你也去過,對吧!”

    “啊啊……你去過了?和誰?”

    “一個人。小突找我去的。我一開始很排斥,她說有吧台的位子,要我不用擔心。面真的超好吃!雖然甩面的熱水很危險。”

    “六道輪回啊。”

    “普通拉面加上蒜頭是最棒的組合!我已經去了三次。你只去過一次?”

    “恩,和春田、能登一起去的。排了好久的隊。”

    “可以多去幾次啊!六點之前去就不會排太久。小突還失望地說:“高須同學他們只來過一次,之後就不來了。””

    聳聳肩,面露微笑的大河言下之意足:她這麼說喔,太好了。這樣不是很好嗎?小突也對你有意思。

    大河沒有把話直接說出口,八成是因為她決定除非龍兒要她幫忙,否則絕不插手。龍兒沒有回應大河的話,只是看著她的臉。

    大河幫龍兒把無法送出去的發夾交給實乃梨;發夾掉在雪地上時,她為了找發夾而摔落懸崖,在大雪中失蹤。龍兒想看看這些時候大河的表情。

    忘記曾對龍兒表白的事,現在仍然努力幫忙龍兒與實乃梨,龍兒想知道大河的心里在想什麼。即使明白她那有些雞婆的體貼只是好意,龍兒還是想知道大河到底在想什麼。他想告訴她,如果這麼做會讓你受傷流血,拜托你住手,不要這樣。

    大河沒有在意龍兒的沉默,轉過纖瘦的身體望向窗外,幾乎要把額頭抵上玻璃。

    瀏海已經留到鼻尖,從額頭到下巴的側臉輪廓微微泛著白光。隱約低下視線看向不知名前方的表情與嬌小的身體相比,看起來意外成熟。觸碰到窗戶玻璃的指尖也不是孩子氣的圓型,橢圓型的細長手指柔軟伸出。

    螳螂塗鴉化為窗戶上的水滴,模糊變形。

    櫛枝絕對不會喜歡上我——如果現在這麼說,一定會遭到大河的反駁。她會說:“不可能,小突喜歡你,她一定是誤會我和你的關系了。”一定會這麼說吧。

    如果我說櫛枝知道你喜歡我,所以她絕對不會喜歡我……大河一定會立刻回答:“那我不再喜歡你。我已經向失戀大明神許願,請他抹除對你的喜歡,所以沒關系。”

    願望沒有實現;—對了,她在過年時和北村……不,是她去“拜”北村。為了讓耶誕夜那晚沒能在一起的實乃梨和龍兒感情更好,她打算忽視自己的心意。

    不發一語的龍兒喘不過氣,只是看著大河修剪整齊,單薄透明的指甲前端透著光芒。

    大河失蹤時,自己的想法十分明確:我絕對不會再放開大河的手,無論周圍怎麼看待我們之問的奇妙關系,我也絕對不離開大河——當時我確實足這麼發誓。

    “……戀窪百合好慢。”

    大河晃動雙腳小聲抱怨。

    龍兒突然閉上眼睛,忍耐足以冰凍身體的暴風雪。

    把我一個人丟在這種地方的人是大河。

    放開我的手,漸行漸遠的人也是大河。

    自己的心跳聲在耳朵深處熾熱回響,耳朵、喉嚨都覺得痛,臉頰也莫名發燙。龍兒不知不覺用雙手按住臉頰。

    “真是的——把人找來自己又不見人影,這個單身到底在搞——哇啊啊!?”

    “唔喔!?”

    就在此時,房里發出比剛才更巨大的“喀當!”聲響,櫃子的頂板往前傾斜,龍兒和大河也跟著往前摔——櫃子撐不住兩名高中生的體重,終於被坐壞了。“怎怎怎麼回事!?”大河一個漂亮的前滾翻,輕巧地跪坐在地,但是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至於膝蓋著地的龍兒只顧著自己發麻的膝蓋,沒空對大河解釋。這種時候特別能看出運動神經的差異。

    正當龍兒忍住痛楚不出聲時,眼前的門打開了。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啊!你們把櫃子弄壞了!”。

    剛進入說教房的戀窪百合,也就是單身(30)說聲“天啊!”還故意把手上的文具掉滿地。真是冰河時期的反應。

    “才不是!是鬧鬼了!”

    那真是太遺憾了——!單身班導抓住大河的手把她拉起來,同時歎了口氣。“這下子怎麼辦;”班導瞄了一眼隔板,再次重重歎息:“沒救了。”

    “你們真是的——啊啊,居然做出這種事!一定是你們兩個剛剛坐在上面對吧!”

    不關我們的事。龍兒和大河以一模一樣的動作舉起一只手在眼前不停揮舞,可是窗戶玻璃上的塗鴉就是不動如山的鐵證。即使塗鴉只剩下幾道水痕,戀窪百合還是看穿在櫃子上發生的一切悲劇。看似受不了的她以比平常僵硬三倍的表情大聲說道:

    “真拿你們沒轍……好了,給我坐下!”

    “不要!啊、超過四點了!已經放學了,我要回家!”

    這招看來對大河沒用。

    “不准不准不准——定!馬上就結束了,快點坐下!”

    不——要——十分不高興的大河幼稚地鬧起別扭。單身班導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龍兒旁邊的位子坐下。大河以翹腳的動作表示抗議,還把臉撇到一邊看向窗外。坐在對面的單身班導皺起眉頭之後說道:

    “知道我要說什麼嗎?你們兩個為什麼遲遲不交升學就業意願調查表?”

    “對不起……不過我和家人還沒有達成共識。”

    龍兒回答得很尷尬。大河沒有開口,只是抓抓鼻子下方,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

    “高須同學和逢坂同學的成績都很優秀,只要選擇要讀文組還是理組就好。你們應該都會被編入資優班。”

    “等等,我真的——”

    “高須同學說過是為了經濟問題而猶豫不決,不過這份調查表只是用來當作分班參考,不會因為這張調查表填得好就得以推薦進入大學,所以不用想太多。”

    單身班導將新的調查表和兩支鉛筆擺在兩人面前,只差沒說:“給我馬上寫好交出來!”

    不過龍兒還是毅然決然地把調查表推回班導面前:

    “……如果我真的選擇升學,也真的編入國立大學志願班,就沒機會說服媽媽改變主意了。再說……要讓我媽明年一整年對我充滿期待,也太辛苦她了。”

    現在也是,如果讓泰子知道考試之外還要花多少錢,泰子一定會再多找幾份工作。

    “我不希望給了她希望又背叛她,也不希望她那麼辛苦,所以打算說服她讓我放棄升學。我沒有爸爸,也不希望讓媽媽繼續吃苦。”

    “只有經濟方面的問題嗎?打算升學的同學也有不同的問題。只要有心,還有獎學金、低利助學貸款以及政府補助等方式。”

    “我希望把那些管道讓給真正有心、有強烈需求的人。”

    “也就是說——”

    戀窪百合稍微挺起胸膛,正面看著龍兒的臉:

    “高須同學希望就業?雖然母親希望你升學,但是基於經濟考量無法如願?”

    “是的……媽媽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只會說些不切實際的話,完全沒辦法溝通,所以我們一直無法達成共識。”

    “高須同學,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咚。龍兒不禁看向班導拍打桌子的手。

    “我們學校近幾年來的就業成績是“零”喔。有學生重考,也有學生在家當米蟲,但沒有一個人是在三月畢業之後,四月就能成為正式職員開始工作的。其他高中或許有就業指導,也有企業前往招攬,甚至舉辦證照考試說明會,總之那些學校擁有為了高三生春季就職而准備的就業輔導系統,但是我們學校沒有。我希望你對這點作好心理准備。”

    班導想說的是:從這間學校畢業的學生很難就業。龍兒搞不清楚班導這番話的動機,因而有些退縮。

    “我沒有想得那麼遠……也沒有特別想從事哪一行,只打算在高中畢業後能夠盡快安定下來,有不錯的收入而已。”

    “……如果高須同學真的有那個“打算”,我也會盡量協助你。對了,期中考結束之後要不要去打工?實際體驗一下工作的感覺或許不錯。”

    “打工啊——恩,也對。”

    “不過我在想……高須同學,你過去是否不曾忤逆過母親?”

    “……什麼?咦?忤逆?”

    不懂話中含意的龍兒像個孩子一樣偏著頭。原本以為她會繼續解釋——“那麼高須同學,連同我剛剛的問題,你再好好思考一下吧。”

    可是戀窪百合的視線已經栘到另一名問題兒童逢坂大河的身上:

    “逢坂同學,你呢?你對將來有什麼想法?”

    “……聽到龍兒說過經濟問題之後,我實在不想這麼說,但是——”

    大河稍微看了一下龍兒的臉,停頓一會兒才低聲開口:

    “……我家很有錢,可以一輩子不工作,所以也用不著念書。我沒有想做的事,父母死後的遺產都是我的,我只想靠那筆錢活下去……所以我沒有什麼好寫的。”

    “你們……怎麼這樣……”

    抱頭的戀窪百合幾乎快要撞到桌子:

    “居然說沒有想做的事……想做什麼都可以喔?有興趣的事、向往的事……譬如想當歌手也行,也可以當漫畫家或旅行家。對了,學校老師如何?呵呵!怎樣?咦?不想?”

    戀窪百合和嘟嘴沉默的大河側眼交換視線。看來疲憊的人不只龍兒——也不只有龍兒和大河。在場三人以三種姿勢陷入沉默。於是龍兒率先開口:

    “……不升學這個選項真的這麼奇怪嗎?”

    “沒那回事!”單身班導用力搖頭:

    “不是那樣……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認清自己,為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後的自己做打算。我希望你們知道,自己必須按照自己決定的方式過活。那可是不能怨天尤人,也不能要求別人負責。”

    “那我知道了。”

    龍兒伸手拿起鉛筆,在調查表的空格填上文字。希望是“理組”,畢業後打算“就業”。

    問題只在於還沒獲得母親同意——應該無所謂吧。

    我會努力讓泰子認清現實,反覆和她溝通。如果她還是無法了解或認同,我又何必認真尋求她的同意?只要自己決定、自己行動就夠了,沒有其他辦法。雖然班導說過就業不是條輕松的路,但是龍兒認為那是“唯一的路”。

    如果那不是“打算”,那麼“打算”又是什麼?沒有該去的地方、沒有想去的地方。這樣的我該朝什麼方向前進?

    沒有其他辦法,只有這麼做了。既然認清這一點,當然該往那里前進。

    “泰子……媽媽不願意面對現實的經濟問題,而我打算讓她明白這一點。她一直努力扮演母親的角色,也努力想要我認同她、對她放心,所以不斷勉強自己……我已經不想再讓她這麼做。不讓她吃苦就是我的目標。”

    2年C班高須龍兒——寫上班級姓名之後,龍兒把調查表交給班導。班導粉紅色的嘴唇稍微動了一下,像是還想說些什麼——“……我懂了。總之我先收下你的調查表。”

    她把調查表收進資料夾里。大河用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她的舉動。

    “那麼想辦法處理一下那個櫃子吧。逢坂同學你也寫一寫,寫完拿到敦職員辦公室就可以回家了。”

    龍兒轉頭看向他們弄壞的櫃子。龍兒也不知道有什麼辦法處理。

    不過戀窪百合在說完之後便離開說教房,房里只剩大河和龍兒。龍兒長歎一口氣,雖然感覺好累,還是得動手修好櫃子。這是自己的錯,怨不得別人。

    “……沒辦法,我來看看要怎麼處理這個,你快點把調查表寫一寫。”

    “我也來幫忙。”

    “笨蛋,你只會愈幫愈忙。想早點回家就快點寫。”

    大河哼了一聲坐回椅子上:

    “說什麼將來,蠢斃了……就憑一張紙能改變什麼……你就當你的好孩子吧。工作?真的假的?明明連打工都沒做過……”

    “這是我認真思考的結論。沒有打工是因為泰子不准……你偶爾也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事情。”

    龍兒決定先把櫃子中問的金屬隔板裝回去。幸好板子沒有扭曲變形,只要小心把它重新放回原位就行了。他抓住有點重量的金屬板,屏住呼吸用膝蓋頂住板子,然後仔細地將它插回櫃子里。

    不發一語的大河先是望著龍兒的舉動,然後慢慢拉過調查表,面對桌子彎腰。龍兒以為她終於願意寫了。

    “你看!”

    “……你在搞什麼啊!喂!不要亂來!”

    大河右手拿著簡單摺好的紙飛機。龍兒還來不及阻止,大河已經站了起來,跨過頂板脫離的櫃子,打開上面有塗鴉痕跡的窗戶:

    “飛吧——!”

    “啊!”

    她把紙飛機拋向寒冬的天空。紙飛機乘風在昏暗的天空下轉了一圈才落下。

    “你這個……笨蛋!做什麼蠢事啊。走!我們去把紙飛機撿回來!真是的!”

    “沒關系,那種東西不見就算了。”

    望著窗外的大河仿佛一切都與自己無關,也不打算出去尋找不見蹤影的紙飛機。龍兒甚至看見她傲慢呼出的白色氣息:

    “根本不需要那種東西……什麼將來?什麼有興趣的事?誰知道啊!誰看得見將來?我也看不到啊,少說得一副很懂的樣子!叫我寫什麼?叫我指望什麼?反正希望的事也不見得會實現。無能為力還要試著努力,只會跌落懸崖造成大騷動,給大家添麻煩……太陽穴的傷口讓我看清楚了。”

    大河自暴自棄說出的這番話,龍兒實在無法反駁。怎麼祈求也不見得會實現——自己的想法正好與大河說的話吻合。

    “甚至連去想都覺得多余……反正你只會叫我別說那種話。”

    “我沒有那麼說。”

    聽到龍兒的話,大河轉過頭來。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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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2:30 |只看該作者
她看著點頭回應的龍兒,驚訝地睜大眼睛。龍兒繼續說道:

    “我雖然不想這麼說,不過我們真的很怪吧。我貧窮,你富有——境遇明明完全相反,得到的結論卻是相同。”

    “……為什麼?怎麼會?你不是想要就業嗎?”

    “如果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就業,我無法回答“YES”。或許單身就是明白這點,才會對我說那些話吧。可是現實狀況就是這樣,我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挑選就業這條路。這應該是“正確答案乙吧?應該符合我的“打算”吧?”

    自己試著說出口,才發覺這是不負責任的發言,也難怪班導會覺得不安。

    我想或許自己打算將來在某天跌倒時,把一切怪罪於“因為當時只有這條路可以選!”

    “因為當時我認為自己是為了泰子好,所以這樣做沒錯!”——以這種方式逃避責任吧。

    我覺得自己在前進之前,就已經先找好逃避的道路。為了泰子——這個理由當然不假,問題是我將選擇“正確選項”的想法當成免死金牌,把自己擺在安全的地方。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全世界的人都會認為“高須龍兒的選擇沒錯”“他是個好孩子”……我以能夠帶來如此結果的“正確選項”做為掩護。

    事實上,龍兒很清楚自己只是缺乏勇氣——沒有勇氣直視自己心中恐怖的空洞,也沒有勇氣面對自己哪里也去不了的無力感。

    當然也沒有自信凝視自己親手丟出的球會飛到哪里。話雖如此,但他並非絲毫沒有任何畏懼,能將自己的未來舍棄在寒冬的天空底下。這就是龍兒。

    “你一定覺得我很沒用吧?快罵我吧,像平常一樣毫不留情地罵我一頓。”

    “你……”

    大河沒有罵他足狗、豬、蟲、狗屎還是狒狒,只是閉上嘴巴看著腳尖低聲說道:

    “如果你那樣叫沒用,我又算什麼……?”

    原本應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掌中老虎,此刻沒有櫃子可坐,只能低頭看向窗外:

    “你仍然看著前方,想著總會有辦法、要想想辦法。可是我……我連現在都看不見。”

    大河的視線正在找尋不見蹤影的紙飛機軌跡。寒冬的天空逐漸轉暗,遠處城鎮一片昏暗,彷佛一波又一波直到海平面的海浪。

    “我一直、一——直、一——直否定現在的自己。我一直思考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

    該怎麼做才能改變?”

    只有一個辦法——大河站在原地念念有詞:

    “假如我的父母是很普通的父母……假如他們和普通人一樣過著同居生活、假如我們一家三口一起住在現在的大樓,情況會變得如何?你覺得呢?”

    大河背對龍兒,臉靠著窗戶繼續說下去:

    “很普通的一家三口住在你家隔壁。我們很普通地在四月份成為同班同學。假如真是這樣,我和你會變成怎麼樣?”

    大河不斷重複“很普通”三個字,聽得龍兒一頭霧水。接著他開始思考——四月時的他為了與櫛枝實乃梨同班而欣喜不已,當時大家還誤會他是不良少年,然後和大河相遇。

    “……你應該還是會把要給北村的情書,放到我的書包里吧。”

    “是嗎?或許吧。”

    “然後你會三更半夜跑來我家報仇……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唉,算了。總之你跑來我家,我們姑且算是達成共識之後,你就很普通地回家,很普通地……對喔,如果你是在普通家庭長大的小孩,就不會做出跑來我家報仇這種事了。這麼一來我不會認識你,你也不會認識我。”

    或許這樣你就不會喜歡我了——這句話當然沒說出口。龍兒一邊用膝蓋撐起松脫的櫃子頂板,一邊這麼想著。不過大河——“……果然還是普通一點比較好。”

    以自言自語一般的低聲說完,大河仍然背對龍兒。

    “啊、有了!”

    大河突然以想到什麼玩笑的模樣,用不像她的開朗聲音高聲叫道:

    “我有想做的事!我想談個普通的戀愛!”

    “啥……?”

    “喀當!”龍兒手上的板子發出聲響,差點掉下去。

    他連忙伸手扶好,卻平息不了紊亂的呼吸。這家伙剛才說什麼?她說戀愛?戀愛?也就是說——要和我談戀愛嗎!?

    腦袋瞬間遭到重擊,龍兒害怕地抬起臉看著大河。僵硬的脖子因為害羞而發抖。大河,你想做什麼?你是以什麼表情對我說出這些話?可是……“在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里成長,成為普通的好孩子,普通地和某人相遇,普通地加深感情,普通地……我想要和普通人一樣談戀愛!我想要喜歡上某個人,而且對方也喜歡我,然後兩個人在一起。只要這樣,只要這樣——”

    可是大河——“……只要這樣就很幸福了。我想要談個這樣的戀愛。”

    轉身的大河看來似乎沒有指明戀愛對象,一臉仿佛肚子不舒服的痛苦表情。這個表情不對吧?龍兒忍不住想要開口吐嘈。

    戀窪百合一手拿著紅筆,似乎正在改小考考卷。正當龍兒想出聲叫她之時——“戀窪老師也來說說她!”

    從面談區采出頭的學年主任搶先一步,讓龍兒只能把話吞下去,稍微往後退。

    “川嶋完全不聽我說的話。”

    “人家前陣子不是拒絕了嗎—?”

    喔!龍兒不禁睜大眼睛,以這對魔眼摧毀教職員辦公室,在校內發動政變!從今天起我就是老師!當然不可能。

    “啊……”

    看到跟在學年主任和另一位老師後面出現的亞美,龍兒不禁嚇了一跳。看到龍兒的亞美張開嘴巴,不過沒有和他打招呼:唉呀;這不是高須同學嗎9“好了好了,話雖如此,也該尊重川嶋同學的意願……啊、高須同學!逢坂同學呢!?”

    “啊——呃、她逃走了。”

    “咦——!?為什麼!?”

    “就算你問我為什麼……抱歉,我要回家了。”

    “老師,我也可以回家了嗎—?我回去;了。”

    “啊啊啊,你們都給我等一下!”

    單身班導看看龍兒與亞美,又看向想對亞美說些什麼的老師,拿著紅筆起身說道:

    “呃,高須同學在那里等一下!至於川嶋同學……”

    戀窪老師!其他地方又傅來叫聲。單身(30)今天特別受歡迎。

    “啊、抱歉,等我一下。有什麼事!?”

    “好像是教材業者來了。”

    “哇啊,對了!請他等……不、沒什麼,這樣不太好——”

    單身(30)右手轉著筆,慌張到連話都說不好。龍兒知道亞美斜眼瞄著戀窪——“啊、川嶋!”“川嶋同學跑了!”——接著朝敦職員辦公室前門沖去。老師們吃驚看著她的瞬間,龍兒也往後門逃跑。“等等!”單身(30)在他身後大叫。怎麼可能等!龍兒也不打算幫忙把大河抓回來。

    龍兒和亞美在走廊上會合。他們雖然不認為老師們會追出來,但還是三步並做兩步往樓下狂奔,像是比賽一般來到鞋櫃。龍兒覺得自己是共犯,幫亞美撿起掉落的鞋子准備遞還給她,不過亞美從那次校外教學以來,第一句開口說的話竟然是——“你干嘛!多管閑事!拜托你不要跟著我——”

    “啥”我哪有跟著你!”

    “喂,快點還我!你想對我的鞋子做什麼!?變態!”

    氣死人了!有必要這樣說話嗎?龍兒的腦袋瞬間氣到一片空白,近乎無意識地把撿到的鞋子用力一扔。

    “給我飛吧!”

    ***

    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龍兒直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總之就是亞美對龍兒說了要和他“絕交”。

    根據亞美的說法,她討厭龍兒,也討厭她自己,因為兩人都是笨蛋所以討厭。而龍兒被實乃梨甩掉的原因,是因為亞美對實乃梨說了什麼。

    亞美在校外教學第二天對龍兒說要絕交,於是一直持續到今天。

    她明顯在回避龍兒,避不掉時就加以無視。龍兒很希望亞美可以解釋清楚,至少簡單說明一下為什麼要這樣,但是卻連發問的機會都沒有。

    “真虧你能夠無視我這麼久。”

    “……”

    “你也一直把櫛枝當透明人。”

    “……有意見嗎?”

    “真是幼稚!你是國中生嗎?不,根本就是小學生程度!”

    “很抱歉,因為我不像你和櫛枝實乃梨一樣那麼遲鈍。”

    “你說什麼?遲鈍是什麼意思?”

    “明明一個甩人、一個被甩,居然還能夠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假裝還是朋友。你們兩個真是惡心死了!”

    亞美的臉就在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讓龍兒感覺得到她的氣息。亞美忿忿說完之後,像要阻止龍兒反駁,故意大聲說道:“哇啊!居然掉到那種地方。”

    龍兒一手拿著自己和亞美的書包,另一只手抓住亞美的手肘,支撐她單腳跳躍前進,還碰到她靠過來的身體,簡直羨煞那幫充斥校內的亞美信徒,叫他們垂涎三尺。但是真實情況卻是兩人在途中不斷你二日我一語。

    龍兒奮力丟出的鞋子畫了一道拋物線,落人放學途中的男生集團。不幸的是那群人正好隸屬五人足球同好會,其中一人不知道那是全校偶像亞美的鞋子,反射性地漂亮一踢,由其他家伙用胸口接下、膝蓋一頂,然後某人趁勢舉腳射門!一行人在一陣“唉呀!”、“啊哈哈!”便笑著離開。亞美可憐的鞋子飛過櫻花林蔭道,在機踏車停車場的屋頂彈了一下飛出校園,掉到後面的兒童公園里面。所以要撿鞋子必須先出校門,沿著旁邊的人行道回轉前往公園才行。

    “超慘的!怎麼會有這種事!爛透了!真是不敢相信!”

    “……抱歉。你坐在這里等,我去撿回來。”

    龍兒讓亞美坐在公園入口附近的長椅,放下東西一個人跑去撿鞋子。亞美的鞋子以摩艾像的姿勢聳立在無人沙堆的正中央。

    龍兒逕自反省——玩笑開過頭了。與天下無敵的掌中老虎共同生活的這段時間,自己似乎也染上粗暴的惡習。龍兒拍拍鞋子上的沙子,准備還給亞美。

    “……你在干嘛?”

    龍兒的貼心舉動,是擔心沙子弄髒亞美的手和制服,可是亞美完全不領情:

    “你干嘛一直盯著人家的鞋子看……恩、難道是真的?不會吧?”

    “恩什麼?”

    不曉得亞美是否誤會什麼,連忙從龍兒手里搶回自己的鞋子:

    “……高須同學該不會對女生的鞋子有特殊癖好?有有有,偶爾會有這種人,靴子癖、高跟鞋控……喔,高須同學喜歡學生鞋嗎……哇啊!”

    “才不是!你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拿去!自己把沙子弄乾淨!”

    “啥?你在命令我?這是誰造成的?話說回來,你以為自己是誰?”

    “……是是是,抱歉!全是我的錯!”

    真是非常抱歉!龍兒再度搶過亞美的鞋子,惱羞成怒地碎碎念個不停。把鞋子反過來輕敲幾下,跑進學生鞋的沙子飄落,弄髒龍兒的鞋尖。

    什麼少子化,根本只是世人的杞人憂天。傍晚時分的公園里雖然不見小孩子的蹤影,卻有幾名小孩跑過馬路。他們全都背著寫有知名升學補習班名字的背包,一臉認真地朝車站的方向走去。

    在這個名稱為“兒童公園”的公園里,長椅上坐著身穿深藍色短大衣,一只腳沒穿鞋子,露出襪子的長直發美女高中生,以及長相凶惡有如阿修羅,瘋狂清除鞋里沙子的謎樣立領學生服男生。

    “啊、對了,今天是二月十二日……私立中學的入學考試應該快考完了。”

    又是一名背著補習班背包的學生跑過。亞美看著他的身影自言自語。

    “你怎麼對私立中學考試這麼清楚?”

    “我考過。”

    “……我還真的不知道。所以你和大河一樣,都是私立中學畢業的?”

    “我全部沒考上,所以是念公立學校。”

    ……沒想到會演變成這麼尷尬的局面。龍兒忍不住想要道歉,不過原本心情就不好的亞美只是撥弄長發,小聲說句:

    “後天就是情人節了,你期待嗎?”

    “不,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龍兒說完之後繼續清理鞋子里的沙。大部分的日本男生,~心中那種為了情人節而雀躍不已的天真想法,早在小五到國二這段期間便破滅殆盡。有種說法是千萬別相信會說“咦?很期待啊!”的男生。

    亞美的嘴唇突然露出微笑,閃亮的眼睛仿佛發現新玩具的吉娃娃,看向龍兒的臉:

    “喔—?你是說真的?你該不會期望能從某人那里收到巧克力吧—9啊、不過很難說,畢竟對方是全天下最不曉得察顏觀色的心髒肌肉女。”

    亞美這種討厭的說法完全偏離主題,龍兒也隨口帶過這個話題:

    “心髒一般來說都定由肌肉構成。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被留下來?”

    “……和你有什麼關系?我才想問你為什麼還在學校?啊啊,該不會又作惡夢然後大喊了吧—?“大河—!”噗、真是蠢斃了,真不敢相信。你到底夢到什麼?我想百合老師應該很擔心吧;”

    “你在說什麼?我只是被留下來討論升學與就業的事……再說,你到底怎麼了?怎麼好像心情不太穩定?連心髒是肌肉構成的都不知道?我是不太想說,不過考國中的成績那麼差……你該不會和春田同等級,才會被老師叫去?”

    “啥籲才不是!你這個人個性怎麼這麼差一”

    亞美彎起擦了透明唇蜜而淡淡發光的嘴唇瞪著龍兒。兩人的身高差不多,同樣高度的視線顯得特別有魄力。但是聽到亞美竟然說自己“個性差”,的確滿受傷的。

    “我可是人稱“溫柔體貼的高須乙喔!”

    “誰那樣稱呼你了!?你對我一點也不溫柔體貼啊!?順便告訴你,我被叫去是因為他們關望我幫學校拍攝明年簡介要用的制服照,但是我拒絕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答應不就得了?反正你很擅長。”

    “什麼叫“這麼回事”!?對我來說……!一開始我也是乾脆答應了,可是……我現在不想拍了!絕對不拍!”

    “為什麼?”

    “我不曉得自己還會在這問學校待多久。”

    “那種事——”

    那——什麼?

    看著亞美的龍兒不禁張大嘴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嘖!”輕聲咂舌的亞美皺起s頭,表情寫著自己太多嘴了。

    龍兒僵在原地忘了發問。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代表她打算離開這問學校……?

    龍兒想到一個畫面——亞美在校外教學時和實乃梨吵架,兩人吵到最後已經口無遮攔,連不該說的話也說出口。當時她們說的話,龍兒一字不漏記在腦中。

    “……該不會是因為櫛枝叫你“滾回原來的學校去”吧?你把她說的話當真……”

    “才——不——是——不是那個原因啊——愈扯愈麻煩了。”

    亞美不耐煩地搖搖頭,粗魯地把只穿襪子的腳抬到另一只腳的膝蓋上,抓著腳踝彎下腰,彷佛在心中整理自己想說的話。亞美擺出拿著盒子的姿勢,做出把盒子擺到旁邊的動作,但是這個舉動似乎沒什麼意義。

    “不是因為那樣——和那家伙對我說了什麼無關。亞美美的人生才不會被櫛枝實乃梨那家伙影響。”

    “那麼為什麼會這麼說?”

    “……之前就想這麼做了。真的,很早之前就有這種想法。”

    亞美邊說邊對龍兒伸手,想要回自己的鞋子。龍兒忍不住高舉拿著鞋子的手,不讓亞美碰到。見狀的亞美只能無奈歎息,也沒有硬是要拿回鞋子。龍兒甚至在想:乾脆讓鞋子再飛一次好了。

    “高須同學。”

    “不還。”

    “真是的——”

    拿了鞋子她就會離開,所以絕對不還。

    話還沒說完,怎麼可能這麼乾脆放過你,讓你繼續無視我!?我不准你休學!也不准你拋下我自己離開!

    “……其實在第一學期結束時,我就打算離開這問學校。那是打從轉學過來時就有的打算。本想等到跟蹤狂的事告一段落,就轉回原本的學校,或是乾脆改上函授學校。”

    “上學期……這件事你根本沒提過,難道你原本是打算在暑假從別墅回來之後,就不再出現嗎?”

    “是啊。”

    “你……川嶋!”

    “不過我還是留下了。當時的我心想,再多待一陣子好了。無論明天或將來,繼續待在這里和這些家伙在一起……或許會有什麼改變,或許我就能夠改變自己,——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當時——龍兒回想起去年夏天的亞美。和現在一樣壞心,和現在一樣漂亮、黑心、個性不好,是個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但是我後悔當初有那種想法。”

    而且比現在更……該怎麼說?龍兒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能把視線從亞美漂亮的臉上栘開。

    亞美變了。龍兒記得實乃梨在校慶排練時這麼說過。

    沒錯,夏天過後的亞美與四周比以往更加熱鬧。她和大河也不曉得是感情好還是不好,一碰面就會吵架,而且班上同學也樂見兩人斗嘴。當大家稱贊亞美的美少女形象時,也在不知不覺問接受她黑心又毒舌的一面。大家接受她、當她是朋友,吵吵鬧鬧地度過每一天。龍兒認為同學是真心喜歡“真正的亞美”。

    亞美在班上的存在感之所以有了改變,是因為亞美開始展露真正的自己。她不再掩飾、修補、裝傻,以亞美真正的想法與大家相處。這是龍兒的看法,可是——可是亞美卻推翻那些日子與那樣的自己,說自己覺得後悔。

    “你的意思是你後悔這些日子和大家……木原、香椎、北村、大河、櫛枝,還有我相處嗎!?”

    “我真的很感謝麻耶和奈奈子,還有大家也是。我沒想到大家會對我這麼好。小學、國中、還有之前的高中——遇過很多事,可是這是我第一次交到朋友。在前一間學校也有些交情還可以的同學,但也僅止於普通。我不曉得他們在私底下怎麼說我,而且在我轉學到這里之後,他們也沒有和我聯絡。”

    “真的假的……”

    二忌外嗎?”

    龍兒點頭回應亞美。他原本認為亞美這種美女無論到哪里、無論自己主不主動,都會成為眾人的中心,受人歡迎,而且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反正學校只是暫時待的地方,彼此只是在這段時間產生虛偽的人際關系,畢業之後就可以忘記。我真正在乎的是工作,真正的我是模特兒的我,只要忍耐幾年就好——有這種想法的人怎麼可能交得到朋友?就算大家再幼稚也懂這一點。可是轉學之後的我舍棄過去的想法,而且被大家接納……我好高興、好開心、好希望能夠加以珍惜。”

    “既然這樣……那就珍惜啊。”

    “太遲了,我做錯了太多事。”

    亞美突然伸手搶回鞋子,側坐在長椅上彎腰穿好,長發從肩上滑落:

    “嘿咻……該怎麼說……我這麼說聽起來可能有點莫名其妙,總之……我看到老虎受傷的地方,知道她的心情,心想:既然沒有其他人注意,不如我來幫她吧……當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龍兒不由得瞠目結舌,川嶋亞美果然全部知情。

    “這段期間我不只看到老虎,也看到其他破綻。到處都是……是啊,其實我原本想幫助所有人,將一切帶往好的方向。這樣一來,我就能夠保護這里。”

    穿好鞋子、拉起襪子的亞美離開長椅,用纖細的手指梳弄長發,低頭看向龍兒:

    “不過另一方面,我也受傷了,卻沒有任何人發現。為什麼只有我這樣?為什麼沒有人為我著想?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嗎?”

    現在才來說“對不起。”“你被誰傷害了?告訴我,我們回到那時候重新來過。”也於事無補。說了亞美也不會接受,因為根本不可能重來。

    “我想保護這個願意收留我的地方,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能多想,但是破綻愈來愈大,我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於是焦急的我愈錯愈多,更加無法轉園……結果就是這樣。”

    我是帶來麻煩的異端分子。

    大家明明接納我,我卻搞砸了。

    “沒……沒那回事!?”

    龍兒跳起來,發出幾乎是吼叫的聲音:

    “誰說過那種話了!?別開玩笑了!只有你自己一個人那麼想!如果真的有人說過那種話,我絕對饒不了他!”

    亞美一瞬間——只有一瞬問凝視如此吼道的龍兒,接著皺起眉頭,整張臉像是快要哭出來。

    但她只是在冷冽的寒風中吸了一下鼻子: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

    恢複平靜的她沒有哭泣也不憤怒,只是淡淡回答:

    “原本可以順利的事,卻因為我的介入——啊、那里我必須做點什麼;啊、這里我應該加以插手、必須拯救大家——雞婆搞出一堆事來,最後……好多事情都變調了。高須同學會被實乃梨拒絕,也是因為這樣。我和實乃梨大吵一架,我們之間已經沒辦法再恢複以前那樣。

    再加上因為我們吵架的關系,害得老虎……老虎那家伙差點死掉。情況變成這樣……我、現在——”

    看得出來亞美說話的嘴唇正在顫抖:

    “——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好寂寞,真的寂寞到無藥可救。”

    你這個混蛋!龍兒很想破口大罵。

    但是湧上心頭的情緒太過猛烈,所以開不了口。龍兒的肩膀也在發抖,到底該從哪里說起比較好?該怎麼告訴亞美,才能讓她明白聽到這番話的我是什麼心情?

    “你……”

    龍兒腦袋里浮現大河剛才的模樣。一個人孤伶伶地為了無法改變的事後悔,也讓龍兒看到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大河還有我……不只我們,大家都有類似的地方。或許大家都是一樣。

    無法順利前進,不了解別人,也找不到有誰了解自己。

    “……既然你說失敗,怎麼可以就此拋開一切逃走!轉身不去面對,嘴上還喊著好寂寞好寂寞,這算什麼!?被拋下的我們難道不寂寞嗎!?”

    連彼此了解都做不到,只能像這樣空虛怒吼。明知道碰撞留下的傷痛是那麼鮮明。

    大家想必都是如此。我、亞美、大河、能登、春閘,還有北村也是,大家一定都有過無能為力的時候,我想恐怕就連如此積極的實乃梨,也曾有過一個人苦思:“如果……”的時候,可是這種痛苦不能讓人看見。大多數的人只能顧及自己的痛楚——這是事實。

    “在你的眼中,有多少人是順利的?大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擔憂,都做了許多多余的事,都是曆經失敗、丟臉、一路跌跌撞撞走過來的!你覺得自己失敗就失敗,有什麼關系!

    丟臉出丑又有什麼關系!一句“搞砸了!”就好了啊!為什麼要那麼——”

    “你有資格說我嗎!?”

    龍兒被亞美的高聲反擊嚇了一跳,不由得一個踉艙。

    “你根本沒有注意我的煩惱和受傷!你、你從來不曾注意過我!”

    “誰有空理你!誰又知道你怎麼了!我又不是那麼完美的人,哪能夠面面俱到!”

    人到底要活到幾歲、長到多大,才能不再說出這麼沒出息的話?才能夠相互理解、體諒,正確表達自己的心意?

    “既然如此,就別說什麼好聽話!像你這種人……如果我不認識你就好了……!”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不去傷害重要的人、重要的朋友而活下去?才能不受傷害地活下去?

    “早知這樣,我當時就應該休學!”

    亞美以發抖的聲音如此叫道,一邊用手背拭去淚水一邊跑開。留住她又能怎麼樣?想不到任何辦法,什麼也辦不到。

    龍兒瞪著亞美的背影離開公園,然後朝與亞美相反的方向邁出腳步。

    等他終於注意到手機時,未接來電已經超過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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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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