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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對策?當然沒有。
就像討厭蜘蛛的人一不小心迎面撞上蜘蛛網、討厭蛇的人踩到蛇、殺人犯遇到警察一樣,龍兒轉身順勢逃跑。對方如果真是蜘蛛、蛇或是警察,或許還可以選擇「戰斗」指令,問題在于擋住去路的人是母親,不能以棍棒毆打(再說也沒有裝備棍棒)。不對,言詞上的傷害遠遠超過棍棒毆打。母親──泰子臉色鐵青地跌坐在地。
但是自己卻頭也不回地跑開。
「……晤哇!」
「喔……!?小心點!」
大河不小心失去平衡,龍兒迅速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河圓睜的眼里瞬間發出強烈的光芒。龍兒握著她的手用力拉起,腳陷入松軟雪中的大河勉強重新站好,繼續往前奔跑。握在一起的手已經分不開了。
兩個人沒有撐傘,跌跌撞撞地在下雪的夜里逃跑,只是一味地奔跑。大河一定也同樣拼命。兩人不斷吐出白霧專心奔跑,一心只想逃離那個地方。
泰子自私的保護欲望擋在自認空虛的龍兒面前,使他認為無法呼應泰子就失去存在意義。另一方面,大河的母親想把大河從龍兒身邊帶走,也成為他們的阻礙。
這一切對龍兒來說都是敵人,因此以嚴詞攻擊取伐棍棒毆打後,他也只能轉身逃跑。
他身旁有大河。
龍兒重新握緊大河的手,毫不隱藏自己的掌心滿是汗水。
在逃走的瞬間,這只手想要的,以及想要這只手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河的手。龍兒想和大河一起逃離,而且大河也是。雖然不清楚阻擋在大河面前的敵人全貌,但是能夠確定她希望在被帶走之前和龍兒一起逃離。
兩名母親會開車追來吧?所以他們盡量逃進車輛無法通行的窄小巷弄,從住宅區之間穿越,然後漫無目的地亂竄。接著、然後──問題是。
問題是說真的……
「要過橋了,小心一點。」
只要龍兒選擇問一聲並且得到回答就以足夠。
「橋……」
「我們過橋去隔壁城鎮搭公交車,繼續待在這里會被抓到,搭電車也跑不遠。」
只要問出大河的心情就夠了。然後我要將自己那份複雜而且即將滿溢的心情,盡情向大河傾訴。只要這樣就好。聽到大河親口說出對我的真實感受,以及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大河。好想問、好想說──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相信世界也會為之變色,一切都有嶄新的開始。龍兒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在瘋狂跳動。
然而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每次呼吸,低于冰點的空氣就會傷害呼吸器官的細胞。在不斷從天上飄下的白雪另一頭,兩排街燈照亮大橋上的人行道,光線顯得十分朦朧。這條路跨過晚上看起來一片漆黑的河流通往隔壁城鎮,但是前方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因為是漫無目的地逃離,所以根本不知道最後會到達何處。
龍兒朝有枯草掩護的河濱步道走去,現在只能前進。拉著大河的他小心注意四周,然後穿越雙線道車道。他們兩人趁著小卡車發出吵雜聲響開上水泥大橋時,偷偷跑到橋上。
但是。
「……啊,錢!」
有錢才能搭公交車。都已經走到橋的三分之一,兩人才想起這麼簡單的事情。
「糟糕!對了,沒有帶錢!」
沒有停下腳步的龍兒忍不住蹙眉。居然在這個時候犯下這種失誤。錢包里只有零錢,家用金融卡沒帶出來,而從阿爾卑斯那里拿到的薪水,又被自己摔在泰子腳邊。
「別擔心!我身上應該有不少錢!」
大河邊跑邊從口袋拿出貓臉錢包,放開牽著龍兒的手,用凍僵的手指拉開拉鏈:
「你看你看,一〇〇〇〇元鈔票有一張、兩張……」
「邊跑邊做這種事很危險的,小心等一下跌倒。」
「可是要先確認一下!你也不放心吧?還有一〇〇〇元鈔票二、三、四……沒有零錢。」
大河以笨拙的手法,開始數起掏出來的鈔票。接著──
「啊、口袋里有沙沙聲,難道是鈔票?啊、什麼嘛,原來是收據。」
就在她嘟嘴的瞬間,河面突然刮起一陣夾雜雪花的大風,從側面吹向正在過橋的兩人。
大風瞬間吹走露出敞開錢包的二四〇〇〇元鈔票。
「……」
「……」
兩個人說不出半句話來。
鈔票乘著強風翩翩起舞、愈飛愈高,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仿佛在捉弄兩人的視線。「啊、啊、啊。」、「喔、喔、喔。」……從旁人眼中看來,恐怕會認為這兩個怪人正在召喚死去海狗消失在空中的靈魂。可是大河與龍兒相當認真,拼命伸手想抓住在空中飛舞的鈔票。然而鈔票就像在嘲笑兩人,隨著橋下吹來的風改變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
兩人跟著風,三步並做兩步穿越馬路上斷續的車陣,一起沖到欄杆前面伸手一抓。
「……」
「……」
二四〇〇〇元的鈔票刻意掠過兩人伸出的手指,飄然飛落漆黑的河面。
橋上兩人的手指空虛劃過細雪飛舞的天空往下伸,只是已經看不見底下的河面漂浮任何東西。無論怎麼哭泣、如何呼喚,河水永不止息,而且毫不留情。
兩人同時看向彼此。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你你你這家伙干嘛一臉了然于心的冷靜表情……這下子該怎麼辦!?」
「……」
大河抓著欄杆往下看,龍兒的姿勢與在一旁大叫的大河相同。他並不是了然于心,而是愣住了。說不出話是因為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連想叫都叫不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是那個嗎?
所謂的「天譴」?因果報應?
不斷飄落的雪紛紛落入流動的河里。龍兒傻傻望著,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對于犧牲人生、生下自己並且撫養長大的母親說出「那是錯的」的罪有這麼重嗎?不過我所說的都是事實,不把我生下來才是正確的選擇。我只是喊出事實,就落得這般下場嗎?就該有這番遭遇嗎?
不斷說些華而不實的話,不斷忍耐再忍耐,最後變成犧牲。如果不這麼做、不對命運低頭,我便無法活下去嗎?我連公交車也不能搭嗎?
有這麼罪孽深重嗎?
「到底該怎麼辦啊!?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大河不斷重複這幾個字,同時雙手抱頭擺出課堂上打瞌睡的姿勢,趴在欄杆上。
兩個人都無話可說。
在動彈不得的龍兒身邊,穿著雪白安哥拉外套的肩膀也屏息僵住。細小雪片不斷落在她的肩膀、龍兒剛才幫她包住頭和雙頰的克什米爾圍巾,還有流泄背後的卷發上,一片接著一片,無窮無盡。龍兒的羽絨夾克肩上、背上,還有臉上也滿是雪花。
從河岸步道到大橋上。
神聖情人節的晚上八點。
白雪在夜空里飛舞,地上結起有如冰沙的薄冰。兩人終于停下腳步。
看向大橋另一端──那里是普通的住宅區,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燈光全隔著白色霧氣。在持續無聲飄落的白雪隔絕下,無法抵達的大橋盡頭,仿佛是遙不可及的世界。
沒錢不能搭公交車也不能搭電車,哪里也去不了。或許是天氣冷的關系,身體不停發抖。光是站在原地不動幾分鍾,關節已經冷到發僵。但是保時捷或許會趁他們兩人站在這里時追上,不能繼續發呆。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龍兒看向大河彎起的纖細背部,思考大河在想什麼。不安、絕望、後悔──總之可以確定她正在詛咒自己的笨拙。只見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龍兒圍巾守護的腦袋到了發抖的地步。其實她更想把頭發抓亂吧?
「龍兒,怎麼辦?」
龍兒無法回答,只能呆立在雪中,連一句「妳想怎麼做?」都問不出口。
問不出口是否因為這句話包含要大河負責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妳的希望去做、錯不在我、我是個要女人背負逃亡責任的男人──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但是問不出「大河想怎麼做」的恐懼確實存在,只不過龍兒害怕其它事。
龍兒發現自己只是拼命假裝忙著逃跑,企圖不去正視恐懼,因此不由自主繃緊背脊。
大河為了和自己一起逃離,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僅僅如此就能夠百分之百確定她想和我在一起。但是問題是……
老實說,我很害怕。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當時大河的母親出現,告訴我要帶走大河時,我一心只想逃避。無論如何、不管做什麼、發生什麼事,我都無法忍受與大河分開。沒有大河的地方,我活不下去。就算問我原因,答案也只能等待事後再去摸索。在我決心舍棄母親守護的高須家時,我的手握住大河,這是我真正的心意。
可是我不清楚大河怎麼想,甚至可以說我根本不想知道。
其中的理由、為什麼會害怕、為什麼無法說出口、不敢正視。
「大河。」
都是因為我有預感這會造成血紅傷口裂開。
每次不希望猜中的預感,往往都會發生。
「……走吧。不管怎麼說,待在這里都不是辦法。」
龍兒硬是擠出聲音,再一次抓住大河纖細的手指。「走吧。」試圖拉著大河前進。
大河的身體像鍾擺般晃了幾下。
「走……要走去哪里……」
晃了幾下,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龍兒覺得預感愈來愈靠近現實。
龍兒感覺在開口之前,現實的輪廓一點一滴變得愈來愈鮮明。比方說大河身體的搖晃,還有最後那句現實的話語。大河舍棄棲身之處的原因、被丟在高須家隔壁大樓的原因,還有大河不願待在母親身邊的原因,以及不曉得是否包含上述這幾點,大河母親要拆散我和大河的原因。
預感是正確的。
傷口──好可怕。龍兒不禁發抖。
大河緩緩抬頭,手仍然握住龍兒的手:
「……已經,沒錢了。」
她看向龍兒的眼睛:
「沒了,真的沒了。」
「……我知道,不就是剛才被妳撒出去了嗎?」
是啦是啦,就是那樣。龍兒自暴自棄地對大河點頭,然而卻沒辦法一笑置之。
「那個,我跟你說……嗯……」
大河放開握在一起的手,撥開臉頰上的頭發,把手插入自己的口袋里。
恐怖的場面也許就要開始。龍兒因為本能的反應不想望向大河的眼睛,他害怕被大河漆黑的雙眸凝視。
「有件事我非得要告訴你。」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河發生什麼事了?龍兒害怕知道這些。大河早已成為人生里無庸置疑的一部分,現在又是什麼樣的利刃要割開、撕裂她和我的身體、血肉與心靈?龍兒的臉頰不由得扭曲。大河又重複了一次:要告訴你。
「我真的沒錢了。錢包里的那些是我最後的財產,戶頭里面已經空了。今年以來我沒有收到任何彙款,里面雖然有不少錢,但是被我陸陸續續十萬、二十萬地慢慢提領,已經差不多領完了。」
「──!」
純白的火焰從眼睛、耳朵、鼻子噴出。
所以。
果然。
果然、果然、果然,最大的罪魁禍首果然是他!龍兒顫抖到了無法停止的地步,內心想著:干脆爆發吧。忍耐根本不合理又難受。痛苦得不得了的他忍不住激動問道:
「那個老頭到底在搞什麼!?」
龍兒發出有如吃了毒藥卻咽不下去的瘋狂叫喊。毒藥飛濺四周,大河八成也受到汙染,可是湧上喉頭的劇毒卻讓龍兒痛苦得無法忍受。
那個老頭又來摻一腳!又來折麼大河!又用這種做法讓大河痛苦──可惡,既然這樣就給我去死吧。
「別再讓那家伙插手妳的人生!」
給我消失!
大河稍微低下頭,仿佛在接受龍兒吐出的詛咒。「他沒有插手。」龍兒隱約聽見近乎耳邊呢喃的聲音。
「……聽說是官司打輸了。他之前一直在打官司。」
雪花落在大河的瀏海上,不停晃動。
「所以爸爸和夕一起逃亡。他必須支付一筆相當驚人的金額,聽說就算宣告破產也得支付。公司、房子、車子,全都沒了。那間房子也已經不再屬于我,我是非法侵占。」
白色黏土上有彈珠眼睛、枯葉鼻子,還有樹枝嘴巴。在蠟筆畫出的橢圓形上,有圓眼睛、三角形鼻子和四角形嘴巴──沒有血色也沒有溫度。
這是大河的瞼。
「爸爸逃走了,接下來會怎麼樣?總有一天會被逮捕嗎?我不知道。結果他到底從事什麼工作?做過工作嗎?我連這些都不清楚……不曾認為有什麼不對,甚至不曉得他變成這樣。一直到那次校外教學時,媽媽來找我,我才知道。我原先也不曉得媽媽即將再婚。」
「為什麼妳沒告訴我?」龍兒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聲音如此詢問,還以為是從遙遠次元盡頭傳來的警鍾。
「對不起。我沒告訴你,對不起。」
然後呢?妳有什麼打算?
焦慮的龍兒不靈光的說話方式,仿佛是在夢中。
「媽媽表示要收養我,所以我告訴她,那就買下我現在住的房子,讓我繼續住在那里,和爸爸一樣彙錢給我。我甚至說如果她不願意,干脆放我自生自滅。我雖然笨拙,多少還能找到工作,我會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可是媽媽反對。媽媽和我不同,她想和爸爸徹底了斷,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逢坂陸郎的女兒』,所以爭取到我的監護權,要帶我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突然覺得如果夕在就好──」
今天之前大河的臉。想用謊言將一切輕描淡寫的大河,偶爾會仿佛窺見真正絕望的空虛眼神。在說教房里大喊的那番話。應該能夠傳達的心情。
想要傳達的心情。
「──龍兒?」
龍兒被這一切打倒,不由得屈服了。
他掩面蹲在大河腳邊,屏住呼吸拼命咽下快溢出雙手的嗚咽。可是哭解決不了事情,也沒有任何幫助。
「哈哈哈……」
大河笑了。
好像有什麼溫暖輕柔的東西蓋在龍兒用手抱住的腦袋上。那是沾上大河的體溫,龍兒借她的圍巾。
「是我有問題吧。」
蹲下的大河在龍兒面前伸出雙手,連同圍巾一起抱住龍兒。她的輕聲呢喃讓龍兒後腦勺發抖,碰觸龍兒鼻子的長發十分冰冷。兩人頭上的小雪依然不停落在河面與城鎮上。
「只會搞出這種事。」
在圍巾與大河體溫的守護下,眼淚繼續打濕龍兒的臉頰。如果妳有問題,我也不正常。龍兒發不出聲音。對我來說不可或缺的逢坂大河若是有問題,那麼我高須龍兒也不正常──說不出來,只有嗚咽瘋狂燃燒喉嚨深處。叫出不來、沒有容身之處、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連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沒有。
龍兒拼命起身伸出雙手,他想告訴太河,無論待在哪里、無論這里是哪里,只有自己絕對不會改變、持續存在的事實絕對不會改變。龍兒使盡全力、以生命所有的力量緊抱大河。
「為什麼你……」
大河也用力回抱龍兒:
「願意待在我身邊……?」
笨蛋!龍兒並沒有大喊,反而抬起臉,把下巴埋在大河的發旋里,仰望飄雪的天空。淚濕的臉頰一下子凍得冰冷。
「……妳不懂嗎!?真的不懂嗎!?」
夜空沒有星星,看不見指引方向的星座,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大河在自己的懷中,而自己就在大河在的地方。
這是唯一能夠確定的事。
「我應該存在的地方,除了這里還有其它地方嗎!?」
閃爍的眼睛發出比星星更加強烈的光芒。
咦?大河忍不住眨動眼睛。龍兒的眼皮似乎看向光亮的地方,忍不住輕輕顫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就連龍兒也不禁驚訝地輕輕放手。自己無法理解的所有問題,原來答案全部都在這里。
龍兒離開半步,把黏在大河臉上的頭發撥到耳後,彎腰看著下方的雪白臉蛋。「這里?」龍兒點頭回應,以掌心觸摸如此反問的臉頰。柔滑到幾乎融化的臉頰依然僵硬,但是已經恢複溫度。
「嗯。」
龍兒最後再一次重重點頭,毫不遲疑地展現他的決心:
「沒錯,就在這里。」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這個答案肯定沒錯。做出決定的人是我自己。龍兒的肺部吸滿冰冷的空氣,慢慢地吐出白色氣息。腳下的薄冰融化,又積上剛落下的雪,層層堆積。如果仔細注意,會發現橋邊欄杆與大河的頭發都堆積富含水氣的雪。
老實說龍兒不明白,為什麼沒能弄懂原來自己早已經抵達這里。
如果大河不願意,她會踢我、踹我、暴怒、頭錘,使出一切方法逃走。她的尺寸雖然只有手心大小,不過老虎還是老虎,龍兒即使有這個想法,可是他不想讓大河逃走,所以做了一個假動作──他拿下頭上的圍巾掛在脖子上,傭著臉順勢前進一大步。
人類為什麼會做這個動作?不管是證明、約定、誓書、沒意義、練習、本能、還是口唇期什麼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
為了守護自己、守護大河、守護我們的關系、守護這一切,龍兒踏進自己以理性全力構築的絕對禁忌。
我們不是父女、不是兄妹、不是姊弟,也不是朋友,更不是房東與食客。我們只是同班同學,但又不是單純的同學,不是鄰居,沒有主從關系,沒有基于主從關系擬似家人的關系,也不是彼此暗戀對象的好朋友。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一切危險的關系都會摧毀,也知道這麼做,兩人之間舒適的間隔緩沖將會全部消失。然而他依然想接觸。
龍兒想要親吻大河。
與雪花飄落的間隔相同,龍兒一秒一秒等速前進縮短距離。這一切皆是不可逆的動作,絕對無法還原。
以嘴唇接觸嘴唇。
直到碰觸之前都沒注意到龍兒靠近的大河,溫暖的氣息瞬間抖了一下。
反正只是稍微碰一下,不要緊。就像可愛小狗的舉動,稍微把嘴巴靠過來……接著他用右手抓住大河的後腦勺,稍加用力將她推近自己。
不願離開接觸的嘴唇,仿佛在避免大河逃開。
明明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的背卻在發抖。其它人也會接吻──他們都是這樣嗎?嘴唇的觸感柔軟炙熱到了恐怖的地步,太刺激了。緊張、感慨、情緒等等全都拋到九霄云外。來自互相接觸的嘴唇,快要融化的甜美觸感竄過腦髓,心髒的跳動也加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帶電的長槍由皮膚內側穿透。正如同理化課所教導的內容,感覺就是一種電流。閃電奔流沖擊腦神經,在眼睛深處綻放火花。
人類居然會做這麼了不起的舉動。
這種動作,非常──
「你──」
不持久。
「……你吻我?」
大河繞過龍兒放松的右手下方,轉身拉出一步的距離,接著以有如野獸發出強光的濕潤雙眼看著龍兒,似乎打算隱藏重要寶物的雙手輕掩淺色嘴唇,不停搖晃頭發。
「……吻了。」
[插圖015]
我吻了大河。
「吻、吻吻吻、吻了……?」
「吻了吻了吻了!」
真的吻了。
龍兒以發抖的動作頻頻點頭,同時也用單手遮住自己的嘴唇。這個情況絕不普通。這麼驚人是因為兩個人第一次接吻?將來總有一天會習慣嗎?這種事情也會習慣嗎?龍兒無法正視大河的臉,東張西望的他什麼也沒看進眼里。可是身體與戰栗的內心並非相連,身體還想做出恐怖的事,也許再吻一次會更鎮定。不,搞不好更可怕。因此龍兒伸出手──
「……唔喔喔……你這個混蛋……!」
但是卻被另一只手壓制。大河的全身由劇毒構成,這一點龍兒打從相遇那天便親身體驗,因此絕對碰不得,可是他──現在已經太遲。龍兒已經嘗過了。龍兒嘗到的毒,將會甜美又痛苦地瘋狂侵蝕他的身體。
從這一步往前走會走到哪里,自己也無法控制。他全力扭動身體,幾乎快把身體扭斷。「不過我想看看能夠走到哪里。」「不是現在。」龍兒離開大河一步。「可是我想試著走到目的地。」「別走,傻瓜。」遠離兩步。距離三步的龍兒搖搖頭,他無法拋開一切,然後順從無窮無盡的欲望墮落。
「你、你……」
龍兒好像喝醉酒一般,以危險的動作搖晃徘徊,背部碰到大橋堅固的欄杆,順勢緊緊抓住積雪的欄杆。大河的靴子逐漸進入搖曳的視線范圍。
「喂、等等!走開走開走開!別過來!」
不可以!不准過來!別過來!龍兒拼命大喊,深怕大河聽不懂。他爬上水泥欄杆,視線離開不停流動的河面,斜著身體低聲說道。他緊緊咬著嘴唇,一時之間忘不了剛才那種腦漿都快融化的觸感,變得不知所措。
對了,快點回想起來。我們選擇的容身之處快被大人奪走了,大河也伸手要抓住我的身體,跨越兩人的距離,肌膚直接接觸。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會被拆散。
不行,我不要,絕對不要。龍兒雙手抓住稍微被雪弄濕的冰冷頭發。鼻尖聞到距離腳下兩公尺,在暗夜里川流不息的河水氣味。我該怎麼辦才好?必須跨越這個局面,與大河一起守護我們的容身之處,不讓它被奪走。龍兒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在欄杆上彎腰思考。有沒有什麼辦法?該逃往哪里好?拜托了,有沒有誰可以給我這個愛撒嬌的小鬼,來個震撼腦袋的戲劇性發展──
「咿呀啊──────!」
「噗喔!」
──大河出手了。
比耳朵稍微高一點的右後方傳來怪叫聲,龍兒同時遭到襲擊,幾乎往旁邊飛去一大步,站不穩的龍兒不由得雙手抓住欄杆。但是──
「你你你你這家伙要噗噗噗噗笨笨笨、笨、笨笨、笨──」
「啥啥啥、喂、啊啊啊!」
大河單手抓住龍兒的背後衣領,腳步左右搖晃。雖然步伐看來不穩,實際上腰部穩如泰山,包裹在大衣下的上半身使出利落的回旋動作,狠狠揮拳痛毆龍兒: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住手……真的很……痛……啊啊……」
「你這家伙!到底要笨到什麼地步!?」
「不要打了,真的、妳……唔哇!」
龍兒認真防禦的雙手被干脆甩開,不由得東倒西歪。他不曉得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果然不該吻她嗎?她是因為這樣而生氣嗎?可是──
「賞你巴掌真是對不起!」
大河的聲音帶著嘶啞,仿佛是在慘叫。龍兒只知道一件事:大河認為自己具備驚人破壞力的「掌底破!」與「直拳突擊!」只不過是「巴掌☆」。如此評價實在太低了,它們絕對不只是巴掌。
「可是打在你身,痛在我手!」
「哪有那種事!?唔喔喔……!」
龍兒忍不住伸出右手想要吐槽,卻被大河用左手手背輕易擋開。
「你再給我投河自盡試試!我絕對、絕對、絕對……」
「咕耶耶耶……!」
大河似乎誤會什麼,雙手牢牢勒住龍兒的衣領。在她仰望的雙眼里──
「我絕對會殺了你……!」
搖曳低吼猛獸的認真。
龍兒無法移開視線,不去正視她的可怕。
超高溫的血液湧上大河冰冷蒼白的臉頰,她露出女王虎的獠牙,龍兒的身體僅僅是被瞪視,就已經嚇到仿佛遭到撕裂。大河吐出的白色熱氣,殘暴地吹向龍兒鼻尖:
「我也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在這世上該有多好!想過……想過好幾次!唔……」
聲音抖了一下。大河薔薇色的臉頰滿是淚水,柔軟的嘴唇扭曲,抓著龍兒衣領的雪白小手止不住發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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