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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福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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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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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3: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房東還醒著!?怎麼會!?”

    “就叫你別管這麼多。房東說改天會拿蜜棗濃縮精華液過來。”

    從樓下房東房問回來的龍兒如此回應,同時簡單整理三個人扔在玄關的鞋子。每天早早就寢的房東醒著等待龍兒告知情況,幸好家里有當成禮物也不失禮的橋子。

    龍兒走進家里,看了一眼泰子的房間。泰子看到剛回來的兒子,“耶嘿—”綻放笑容,但是蒼白的臉色就好像泡過漂白水,眼眶與嘴唇也少了往日的血色,呈現不透明的暗沉茶色。

    “書房東擔心了……店里怎麼了—?我打個電話……”

    “不行不行!”

    身穿制服的大河阻止從睡鋪起身,伸手想拿手機的泰子。“要躺著才行,等一下血壓又要下降了。”大河壓住她的肩膀、拉起棉被重新蓋好。

    “我剛剛已經打過電話去店里。是老板接的。”

    泰子仰望站在拉門外面的龍兒,口中喃喃自語:嗚—不妙了;“總之老板要你今天好好休息。他說明天下午會再打電話過來。”

    “……他有沒有說:就是這樣,我才不想用歐巴桑—?”

    “沒說。”

    “……他是不是說魅羅乃已經是歐巴桑了,要找些年輕有活力的女孩子;?”

    “他沒有說那種話。你別胡思亂想,快點睡吧。醫生不是也說,你只要好好睡一晚就會好了?我幫你准備了晚餐,能吃就多少吃一點。”

    “……泰泰要睡覺。”

    泰子一邊碎碎念一邊鑽入被窩。龍兒看見她的動作,於是關上房間電燈,大河也輕手輕腳起身離開房間,小心關上拉門。

    在客廳的小鸚直覺感應到屋里的氣氛異常,爆著青綠色血管的眼皮半遮著眼,鱗狀剝落(冬季乾燥)的雙腳好像蝙蝠倒吊在鳥籠里。接著以莫名正經的聲音問道:“怎樣了?”可是被大河“噓!”狠瞪一眼,也只好點頭閉嘴。這並不是因為它理解人類的語言,而是恐怖的巧合。

    “……真是抱歉。”“沒關系。”

    大河冷漠地回應龍兒,在坐墊邊緣坐下。面對電視的右手邊,從以前就是大河的專屬座位。如今的她坐在這里看著自己伸直的腳尖,似乎有點不高興。

    早一步回家的大河不經意看向高須家的窗戶,正好看見剛從西點屋下班的泰子。大河從寢室窗戶對著定進客廳的泰子揮手,卻看到沒有反應,傻傻站在那里的泰子臉色發青。下一秒鍾,泰子便往後倒下。

    大河連忙離開房問奔往高須家,才發現忘記帶備用鑰匙。跟據她本人的表示,真是嚇到“差點瘋掉”,於是跑到樓下的房東家門前,以“敲擊大鼓”的氣勢猛敲。幸好房東在家,所以她趕緊打開高須家門,看見臉色蒼白倒地的泰子,馬上找來附近的醫生。

    等待醫生前來的這段時間,大河始終陪在泰子身邊,房東則是幫忙聯絡龍兒。在此同時,龍兒這個笨兒子把同班女生的鞋子丟出去,在公園和對方起爭執,弄哭了對方。

    “泰泰要不要緊?應該沒事吧?醫生說是貧血。”

    “有事就麻煩了。”

    “她的臉色已經好多了。”

    “我也這麼覺得。”

    全力奔跑,差點昏倒的龍兒總算回到家,發現房東正在玄關等他。當時泰子白到發綠的臉色比現在還要驚人,而且沒辦法說話。身邊的陌生歐吉桑歐巴桑把手伸向泰子的胸口與手腕,在龍兒眼里就像是泰子遭惡徒抓住,即將要被解剖。那些人沒穿白衣,因此龍兒沒想過他們是醫生。要不是大河坐在泰子身旁,龍兒差點因為腦袋混亂發出慘叫。

    泰子挪動眼睛看到龍兒回家,這才動了嘴唇無聲說道:對不起,竟然搞成這樣。

    暍了很多酒的泰子從清晨五點左右睡到八點,醒來之後睡不著也吃不下,於是帶著未醒的酒意去西點屋打工,下場就是引發貧血。天生的低血壓也是原因,幸好不是太嚴重。總之姑且不用擔心。只要補充鐵質和睡眠,避免飲酒過量——醫生說完這些話就離開了。

    龍兒放心聽著醫生特有的委婉說話方式,注意到鼻尖傳來“那個味道”。仿佛為了讓老人與病人方便吞咽而打碎的淺褐色食物加上消毒水的味道,實在令人有點不舒服。

    在龍兒小時候,還沒搬到這個鎮上之前,泰子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在看病。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泰子當時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因為當時年紀小,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自動門打開時迎面而來的那股味道,以及醫院托兒所天花板的花樣,還有牆壁上貼著小雞與母雞圖畫——龍兒憶起置身在那股味道之中,望著這一切的心情。

    內容已經完全背下來的繪本;兩邊發黑、一閃一閃的日光燈管;牆角的頭發與灰塵;排列在廁所牆邊,不曉得用來做什麼的桶子;桶子上面的塑膠名牌;通往樓下寂靜無聲的樓梯;有個恐怖標志的鐵門。

    討厭無聊,討厭和不認識的大人小孩待在一起、討厭別人和自己說話、心髒莫名狂跳、喉嚨發燙、想要哭泣的心情——其實自己很不安吧。

    當時的龍兒是個不安、害怕、膽小的孩子。

    那種無能為力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改變。

    “晚餐……怎麼辦?家里什麼都沒有……我趁現在去買些泰子醒來之後可以吃的東西好了。”

    “那我在這里看著泰泰。”

    “沒關系,你應該也累了,先回去吧。等一下我把晚餐送去你家。”

    泰子說過胃不舒服,既然這樣就煮些好消化的粥,還是煮湯呢?煮個冬粉湯好了,再來是准備補充水分的寶礦力、泰子最喜歡的布丁、冰淇淋、杏仁豆腐等,順便買本雜志讓她明天可以看。

    ——大概就是這樣。

    龍兒雖有選擇這些東西的知識,但還是辦不到更重要、真正必須要做的事。更別提自己雖然已經長大、有了智慧,卻是造成這個情況的元凶。

    如果泰子白天沒去打工,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她不打算讓龍兒繼續升學,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自己當時沒有那麼說,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沒關系,更重要的是泰泰。我也很擔心啊……龍兒?”

    龍兒抱著頭,一時之間忘了該做什麼,腦子一片空白……錢包。對了,錢包。

    龍兒抓著錢包。我要去買東西,去買食物。他緩緩踏著腳步走出去。

    “喂、你沒事吧?喂!”

    開著客廳的電燈,龍兒稍微聽過紙拉門後面的動靜,感覺到泰子平穩安睡的呼吸聲。

    “喂、龍兒。”

    “我出去一下。”

    穿上拖鞋的龍兒走出玄關,沿著樓梯往下走。

    這才發現周圍一片黑,已經是晚上了。

    街燈在柏油路上投射圓形燈影,混有玻璃的柏油路面閃閃發亮。牽著小狗的女性吐出白色氣息走過龍兒身邊。帶著口罩大聲說話的上班族也從後面追過龍兒——他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正在講手機。

    哈——自己吐出的白色霧氣始終不見消失,在面前慢慢往上飄。龍兒一面移動雙腳,感覺像是在追趕自己吐出的白霧。

    怪不得眼前會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他甚至沒注意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喂、不穿外套嗎!?你連鑰匙和手機都忘記帶!還有購物袋!”

    “……啊……咦?”

    背後突如其來的沖擊讓龍兒差點站不穩。

    大河從背後撞了上來。龍兒回頭看到的大河就像失控的火車頭,不停吐出白色霧氣。

    “振作點!豬頭!”

    她遞出龍兒平時穿的羽絨外套,龍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打扮。立領學生服和毛衣已經脫下,身上只剩制服襯衫和長褲,光腳套著拖鞋。低頭的龍兒被自己的遲鈍嚇了一跳。

    “真是的——快點穿上!”

    大河用力把外套推到龍兒胸前,接著用另一只手拿出龍兒的購物袋,里面應該裝有龍兒的手機和自家鑰匙。發現龍兒異狀的大河急忙拿起這些東西,在寒冷的天氣里氣喘籲籲地追趕龍兒。

    可是紅著鼻子的大河——“你……你的腳是怎麼回事?”

    “咦……?哇啊!”

    沒穿外套的大河身上只有單薄的制服,穿著厚褲襪的腳套著泰子的拖鞋。大河低頭看向纖細雙腿底下的腳掌。

    “穿錯了……!”

    低聲念念有詞的大河用雪白小手摩擦額頭。

    “你穿吧。”

    龍兒從大河手上接過外套,直接披在大河肩上。可是大河不情願地扭動身子:

    “不要!沒關系!我要回家了,你穿吧!”

    大河閃到路邊,將拖鞋踩得喀喀作響。不,你穿!龍兒原想這麼回應,但卻說不出話,手里抓著外套呆立原地。

    發不出聲音。

    喉嚨沙啞。

    今天真是一團亂。

    “……龍兒?”

    龍兒知道大河正在仰望自己。稍微偏著頭的她睜大雙眼看著龍兒,長發在低於冰點的北風里隨風搖曳。

    你穿上之後先回去吧。我會幫你准備晚餐。謝謝你幫我拿購物袋——琶兒連這幾句話都說不出口。

    喉嚨彷佛被什麼東西塞住。不發一語的他把外套強行披在站在牆邊的大河身上,然後什麼也沒說便轉身走開。

    一個人單手拎著購物袋,走在夜晚的路上。

    要買些什麼?看看手機上的時問,還沒超過八點,比想像中要早。這個時間超市還沒休息。龍兒邊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邊望著快凍僵的腳趾,耳里聽見拖鞋的喀喀聲響。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大河的腳步聲。大河偷偷跟在龍兒的後面。

    她該不會以為這麼做不會被人發現吧?龍兒在行人穿越道前停下腳步,大河立刻躲在附近的電線杆後面。看到綠燈的龍兒再度邁步,過了一會兒再度聽到喀喀喀的腳步聲。

    我知道你在後面,快回去!龍兒很想對大河這麼說,但是如今不但喉嚨哽咽,胸口也很郁悶。走在前面的龍兒與間諜大河——愚蠢的兩人佯裝不知,在夜晚的街上繼續前行。

    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八成是因為龍兒不知道自己開口會說出什麼話,所以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你從來不曾注意過我——龍兒此刻想要回應亞美傍晚在公園里大喊的這句話。他想告訴她:那麼我現在的心情,你又知道嗎?你絕對不可能明白,不是嗎?

    因為我絕對不會告訴你。

    痛苦的我絕對不會說出口。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自己、不希望讓別人了解這些、不想對任何人說、不願意別人察覺。因為如果有人發覺,聽到這件事的人——“……哈啾!”

    ——還有在意的人,就會想辦法做些什麼。

    龍兒停下腳步轉身,終於能夠說出“回去。”兩個字。大河似乎很驚訝,擦擦打噴嚏的鼻子睜大雙眼。看來她真的以為沒有人會發現。

    “回去,我說真的。”

    “……不要!”

    龍兒不斷叫她回去,還抓住大河的肩膀往回推。大河的體型嬌小,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讓龍兒動搖半分:

    “我不回去!你有點不對勁!”

    大河眯起大眼睛露出威脅的眼神,顯得十分固執。

    “夠了,你給我回去!”

    “就跟你說我不走!我不和你說話!也不和你走在一起!只是想跟著!為什麼不行門這是我的自由!”

    龍兒不願意和她多說什麼:

    “這樣我很傷腦筋!你根本幫不上忙,快點回去!”

    龍兒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為了自己的將來累到倒下。不管貧血或生病,他都不想再經曆一次這種事。

    他絕對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再讓任何人為自己犧牲。

    “不回去!我要跟著你!”

    “我叫你回去!”

    “我要待在這里!禿頭豬放手!別碰我!”

    龍兒與大河在商店街前的路上無謂地拉扯。大河用力推著龍兒,龍兒也以幾分認真地戳著大河的肩膀,同時拚命咬住嘴唇。雞婆、麻煩、擋路、羅唆、自我中心——腦中冒出一大堆抱怨,可是卻說不出口。逼近喉頭的叫聲已經快要壓抑不住。

    ——如果死了怎麼辦!?愚蠢幼稚的想法占據龍兒的內心。他害怕思考這件事,自己似乎隨時可能失控大喊,所以咬到嘴唇都破皮了。

    一直、一直、一直害怕這件事,從很久之前就很害怕。“如果媽媽死了怎麼辦?”這個想像正是恐懼的根源。

    兩人一起攜手走過的傍晚、兩人面對面念著繪本的夜晚、在大太陽底下坐在母親腿上一起蕩秋千——先前一直相信“不用擔心。”的魔法咒語,可是這句咒語卻突然失效。這個恐怖的想法不斷在龍兒腦中徘徊不去。

    “夠了,你快回去!”

    “龍兒!”

    大吼一聲甩開大河的手與呼喚,使盡全力跑開。

    跑進暗巷的龍兒仿佛是要避開人們熙來攘往的商店街燈光,在從學校窗戶看起來像是黑暗波浪的房子之間亂竄。龍兒像條狗一樣氣喘籲籲,硬是咽下湧上喉嚨的聲音。可是無論怎麼跑,小時候的不安與恐懼都緊緊跟著他。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被那些情緒抓住。

    逃避不了嗎?

    龍兒的世界里一直只有泰子。太過年輕就當上媽媽的泰子抱著龍兒,一起離開安全的船上,孤零零地在深夜的大海漂流。龍兒拚命抓著泰子,在無邊無際的波浪里載浮載沉。如果放手,一切就結束了。這雙手唯一捉住的人如果不在,一切就結束了。自己永遠都是孤單一人。每次想到這里,龍兒總是會感到害怕。

    可是隨著龍兒長大,經曆幾次溺水的他漸漸有在波浪中游泳的勇氣與力量,覺得就算放開泰子的手也沒關系。一個人游開,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安全的船,再把泰子拉上船。

    龍兒是這麼想的。

    因此當媽媽覺得“還不能離開喔。”而伸手抓著他時——“高須同學,你過去是否不曾忤逆過母親”——龍兒想甩開泰子的手。

    “坐在這邊。”、“要乖喔。”、“等我回來。”、“去念書。”、“一起吃飯。”、“不准打工。”——對泰子所說的話照單全收的龍兒,第一次產生反抗的情緒,而他的反抗就是放棄升學,選擇就業。因為他想揮開泰子的手。

    龍兒不曉得該往哪里去,但是他想試著自己游泳,他想站在“正確”的位置,贏過“錯誤”的泰子。他想站在有利的立場。明知自己的選擇缺乏責任感、明知自己沒有好好思考未來,不過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正確”的——也做好心理准備為了“正確”犧牲。

    高中畢業後放棄升學直接就業,對龍兒來說並非犧牲。既然自己沒有特別的期望,就以“正確”與否做為選擇依據——這才算是犧牲。這種方式選擇的人生道路,無論升學、就業、留學,都是犧牲龍兒的未來。

    他害怕正視自己的期望落空,所以企圖靠著接近“正確”來尋求逃避。可是龍兒無法否認自己此刻正在一味地逃避,未來也將因此毀壞。

    他也發現這麼做會傷害泰子,可是他想超越那個獨一無二的媽媽。他想變得比媽媽堅強,即使失去媽媽也不要緊。

    龍兒認為只要加以反抗、超越,就能夠克服“失去媽媽一切就結束了”的恐懼。

    自己真的有力量一個人游泳嗎?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想要嘗試。總而言之,就算犧牲自己,龍兒也想撇開那些因為擔心而出手千涉的大人們。或許他只是想這麼做。

    問題在於因為自己無法讓大人徹底放心,泰子才會想辦法阻止兒子離開。於是龍兒再度被熟悉的不安與恐懼所籠罩。

    不過這次的害怕並非擔心媽媽被冰冷的大海奪走,而是害怕自己半吊子的泳技會拖累媽媽、害得她溺死。

    按住嘴唇的手指正在顫抖,這不單純只是因為寒冷。

    “抓、抓到你了——!”

    龍兒因為有人從背後抓住他的手肘而一個踉艙。沒想到穿著拖鞋的大河能夠追上,她以恐怖的力量拉扯龍兒的手,用力把龍兒轉過來。強勁的力道讓龍兒趁勢踏了一大步。

    “龍兒!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

    “我的——”

    “夠了,停下來,豬頭!很危險耶!你難道沒發現剛剛差點被車子撞到嗎!?”

    即使如此,龍兒還是想逃走,結果就是屁股被大河狠狠踹了一腳。雖然不痛,但他終於不再逃跑。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吧?”

    龍兒沒出息地抱住電線杆,內心念念有詞:放過我吧。他以拚命抓住電線杆的手擦拭自己的臉,不想讓大河看到臉上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啊!?”

    “都怪我,泰子才會昏倒。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錯。”

    “你……你想對泰泰勉強自己的事負責嗎?可是、可是那是沒辦法的!泰泰會昏倒是因為貧血,這是身體的問題。人就算再怎麼謹慎小心,總會有身體不適的時候!這和是誰造成的、是誰的錯有什麼關系!?再說泰泰是你媽,沒有人能夠阻止泰泰為了你努力啊!”

    聽起來很喘的大河依然說個不停。父母從未為了大河做過什麼努力,因此她所說的話,有著不懂雙親心情的天真。大河的言下之意是要龍兒“坦然接受”,所以更讓龍兒感到不知所措,被迫正視自己的軟弱與天真。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顫抖的嘴唇發出尖銳的聲音:

    “泰子因為我變成那樣。如果我能夠更可靠一點,泰子就會相信我辦得到,多少依賴我一點,也就不會變成那樣了!”

    “我……我怎麼會懂……”

    大河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手放在龍兒的肩膀上,只能無能為力地輕撫他的背。

    龍兒想甩開那只手。

    就像甩掉泰子的手,龍兒想要搖晃身體甩掉大河的手——“我該怎麼做才好……!?”

    “龍兒——”

    瞬間的接觸將手上的溫暖化為太強的刺激,傳到龍兒冰冷的手指上。大河仍然待在龍兒身邊。龍兒本能感覺這是最後的救贖,所有胡思亂想在這個瞬間燃燒殆盡。

    龍兒的反射動作將原本打算甩開的手緊緊握住。在照亮四周的街燈底下,大河驚訝地睜大眼睛。

    龍兒用力握住大河的小手,骨頭甚至發出恐怖的吱嘎聲響。即使如此,大河仍然沒說半句話——沒有喊痛,也沒要求龍兒放手。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以深藏無限光芒的眼睛看著龍兒,將擾動所有思緒的視線注入龍兒心里。大河以其他人學不來的強勢態度介入,以難以抵抗的力量入侵,劃破遮蔽想像之海的漆黑天空。大河雪白的臉龐,看穿龍兒所有的心思。

    她從撕開的裂縫之中,把手伸向在波浪之間載浮載沉的龍兒。

    抓住吧——“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為人父母就可以不聽勸告亂來嗎!?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讓泰子不為了我勉強自己,能讓她明白我的感受!?”

    大河的手感覺好小。

    “我對這樣的自己——”

    似乎只要有那個念頭,就能夠捏碎她的手。

    “厭惡到了極點……”

    可是龍兒不希望這麼做。

    他不想依賴大河,拚命揮去想從那只手得到救贖、盡情泣訴心聲的誘惑。

    因為如果真的這麼做,大河一定會為了龍兒做些什麼。大河為了別人、為了龍兒、為了自己喜歡的人,無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樣不行,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讓她為了我而行動。

    不能將大河牽扯進來。

    不能讓她因為我溺水。

    因為她是重要的人,因為她是不能失去的人,因為我絕對不能沒有大河。那場暴風雪讓我明白這一點。

    既然重要,就應該好好珍惜,不能讓重要的人為我犧牲。所以我不能讓她看到我的痛苦,不希望她看穿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無法互相了解只會讓人覺得痛苦。在無法互相了解的世界中,必須找出和他人連結的方法,這個過程正是人生的喜悅。真沒想到世上還有所謂“不希望他人了解”的想法。

    “……我要讓泰子見識我的力量。”

    力量?聽到大河重複他說的話,龍兒用力點頭,以快要發抖的嘴唇說道: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就算沒有泰子幫忙,也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所以泰子可以不用再為我拚命。我要拿出具體的證據證明這一點,要把證據拿到她的面前。一如果要這麼做,只有再一次甩開媽媽的手。這次不允許失敗,不能再讓任何人為我犧牲、溺水,所以這次我要一個人游出去。唯有這樣才能得到他人認同。

    龍兒使盡全力張開手指,放開大河的小手,重新振作並且輕輕點頭:好!

    這樣就好。

    只要我想也是做得到的。

    於是龍兒屏住呼吸,低頭看向大河雪白的臉——大河正望著自己獲得解放的手。有如洋娃娃的精致美貌太過端整,無法判斷她的表情。大河柔軟的瀏海在刮過肌膚的寒風之中輕輕飛舞,龍兒伸手溫柔撥開沾上嘴唇的頭發。

    大河靜靜仰望龍兒的雙眼,滿是不停搖曳的光芒:

    “……你要去哪里?”

    “我想到一件事。”

    “不准去。”

    大河搖著頭開口,聲音充滿不安。

    “別擔心。我走了。”

    龍兒跨出右腳前進。

    大河繼續跟在穿著單薄的龍兒背後。就算叫她回去,她也絕不會乖乖聽話。

    臨時想到有個地方非去不可——這不是謊言。龍兒一邊注意跟在身後的大河,一邊朝人來人往的商店街定去。

    進口百貨行與文具店的鐵卷門已經拉下,不過還有兩家客層是附近下班民眾的小型超市仍在營業。便利商店當然也是大放光明。書店還沒關門,其他就是幾問居酒屋,以及以可樂餅聞名的肉店。真沒想到肉店居然開到這麼晚。

    可是龍兒的目標不是可樂餅·“……果妖i已經關門了……”

    “你來這問店有事?”

    龍兒停下腳步望著鐵卷門。阿爾卑斯i—充滿懷舊氣息的字體躍然眼前,木頭看板上寫著西點屋,店名底下則是電話號碼。

    龍兒拿出手機按下那個號碼,響了一陣子才聽到今日營業時問已經結束的電話錄音,接著進入電話留言。窀兒連忙開口:

    “……很、很抱歉這麼晚打電話來。嗯,我是貴店前陣子錄用的兼職人員高須泰子的家人。就是……我有件事必須告訴您……啊!”

    嗶——答錄機的錄音隨著無情的機械聲響結束。必須告訴對方自己的電話,是否應該再打一次?就在龍兒猶豫之時,大河輕戳他的手臂:

    ““啊!”是怎麼回事?剛剛是電話答錄機?你的“啊!”一定也錄進去了。這里是泰泰打工的店嗎?”

    就在龍兒准備回答大河問題的同時,鐵卷門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打開幾十公分的縫隙。在燈光明亮的店內,有一名身著白色廚師服的中年大叔彎腰看向龍兒和大河:

    “……剛才打電話的人是你?我在店里就聽到聲音了。”

    “啊、是的。呃……我是高須泰子的兒子。”

    兒、兒子!?大叔以常見的過度驚嚇反應大叫,鑽過鐵卷門走出來。

    “抱歉,在休息時間過來打擾。其實是這樣的,我母親剛才身體不適——”

    “咦?高須小姐?怎麼回事?要不要緊啊?”

    “情況已經穩定卜來了,不過——”

    龍兒知道一旁的大河隱約動了一下眉毛,她似乎明白龍兒接下來准備說什麼。

    “很感謝您錄用她。突然這麼說實在抱歉,但我希望能夠准許她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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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3:28 |只看該作者
什麼——!?和剛才一樣的表情和聲音,這位誇張往後仰的大叔八成就是老板。大河也用斜眼看著龍兒。

    對,這是龍兒的擅作主張。泰子今晚向昆沙門天國請假,卻沒聯絡西點屋,似乎打算明天也要來上班。龍兒雖然清楚自己的做法會給西點屋添麻煩,仍在沒經過泰子同意的情況下,擅自代她向西點屋辭職。而且他打算瞞著泰子,說他接到西點屋的通知,叫她不用再去上班。

    西點屋就在龍兒家附近,謊言總有一天會揭穿,但是龍兒管不了那麼多。他知道做這種事不能展現自己的力量,不過只要能讓泰子不再繼續逞強,就算如此亂來也無所謂。要是放著不管,泰子肯定會無視自己的身體,繼續增加工作量。

    “哇啊——這樣啊……傷腦筋,我還覺得她做得不錯呢。”

    “真的很抱歉,給您添麻煩了。”

    “既然是身體出問題,那也沒辦法勉強。不過……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解決?例如縮短工作時問之類的,不行嗎?”

    “不、那個……真的很抱歉。”

    “可是後天就是情人節了,明後天除了一般工作,還有巧克力的特賣活動……這該如何是好?嗯——只剩下師傅了……身體不適的確不能勉強……嗯——”

    正當龍兒滿是歉意地縮著身體時——“……你能不能過來?”

    看來老板確實頭痛到了極點,居然說出這種話。

    “你是高中生對吧?下課後過來也行。對了,只要明後天來幫忙也可以。拜托幫個忙,我們的人手實在不夠。”

    抱歉,我們家禁止打工——龍兒正想這麼拒絕,又把話吞回去。我不是已經決定不再照著泰子所說的話,和過去一樣在泰子的庇護下生活了嗎?

    並非什麼事都要反其道而行。這不是反抗,而是積極前進——或許是大幅改變自己存在方式的第一步。

    龍兒連忙在老板改變主意之前點頭,仿佛要拋開自身的猶豫:

    “……好,明天和後天兩天都會過來。”

    一旁的大河驚訝仰望龍兒的臉。不過這樣就好,這樣一來泰子就不用再來這里工作。總之先讓一切恢複原狀。

    如果老實對泰子說要打工,她一定會阻止,所以只要告訴她老板把她開除了就好。龍兒在這里打工的事總有一天會露餡,但是眼前只要瞞過泰子病倒的這段時問。

    “唔哇!太好了!真是幫了大忙呢!”

    “沒問題,我……”

    “明天什麼時候可以過來!?”

    見老板伸手,龍兒也准備握住,卻只握到空氣。“我!?”老板的手直接握住大河的手。

    “相我沒關系吧!?”

    “你是妹妹吧?不是啊!”

    哈哈哈哈。大叔的冷笑話在寒冷夜空下空虛回蕩。“看臉也知道吧!?”大河有點認真地大聲抗議。

    “不過賣巧克力還是要女生啦。再說我們也沒有男生的制服。”

    “我沒辦法打工!我很笨手笨腳……要是讓我打工,到時候可是會天崩地裂……!”

    “只是販賣裝在盒子里的巧克力,不會很難啦!告訴我你明天幾點過來!”

    那個……我、我呢……龍兒指指自己,不過老板只是以熱情的視線注視大河。拚命搖頭的大河偷偷仰望龍兒的表情——“……那麼……那麼,他也和我一起來。我們兩個一起。”

    “喂、等等!這樣好嗎!?”

    旁邊的龍兒聽到大河的說法嚇了一跳,低頭看著雪白的側臉。老板搔搔下巴點頭:

    “嗯,就這麼決定了。不過我只付一人份的薪水喔?小兄弟的制服怎麼辦呢?”

    “我們會想辦法。我只是來露臉,工作的是這家伙。”

    大河穿著龍兒的羽絨外套,岔開雙腿得意地挺胸指向龍兒。算了,用不著這樣。在龍兒打算這麼說時,大河低聲說了一句:

    “工作的人是你。我只是在旁邊陪你,應該不會太累。現在的你還是有點危險,所以我要在一旁監視你。還有你剛剛說什麼?說我麻煩?說我什麼也做不到?我會讓你把那些話收回去。你只要跪著爬過來,把我當成神一樣崇拜我的偉大和體貼就好。”

    為期兩天的秘密打工,就這麼乾脆地決定了。

    ***

    “打工!你!?”

    實乃梨伸手指向大河的鼻尖,眼睛張大到眼珠都快掉出來。

    “與其說是我,應該說是龍兒。”

    大河用手指向龍兒的鼻尖。“是他啊!”實乃梨看著龍兒點點頭,眼珠又差點掉出來。

    “今天和明天的放學時間,我們要去賣情人節巧克力。賣東西有沒有什麼訣竅?老板說如果我們這兩天能夠把巧克力全部賣光,就給我們額外的獎金。”

    “訣竅啊……嗯——就算遇到討厭的情況,也不能表現在臉上。”

    嗯嗯。大河一面聽著實乃梨的建議,一面以撒嬌的動作拉扯動實乃梨斜背的運動包。

    “很重耶。”實乃梨把包包拿開大河的手邊:

    “還有店長的眼睛睜開時要快點閃開。”

    “……那個只有在小突工作的拉面店才會發生。”

    一整天的課已經結束,最後的起立敬禮也已結束。單身(扔)在午休時間把大河找過去談話,但似乎沒有什麼具體結論。大河根本無心理會班導的說教,不過看來今天班導暫且放她一馬,大河才能趕得上打工的時間。

    實乃梨開心地來回看著兩人的臉:

    “先不開玩笑了。可是如果只負責賣東西,用不著那麼擔心。”

    我丟——實乃梨發揮卓越的運動神經,從教室中央將果汁空盒朝著門口的垃圾桶丟去。

    空心球。

    “好!好球!似乎不是詭異的工作,聽起來是個不錯的工作。說到販賣情人節巧克力,今天是重頭戲吧?想買的人應該會在今天先買。你們的店在哪里?”

    “呃——我忘記店名了。”

    “阿爾卑斯。”

    聽到龍兒的回答,實乃梨“喔!”了一聲,看來她知道那家店。

    “我去過,還買過他們店里的蘋果塔!原來高須同學即將成為那問時尚的阿爾卑斯的背景之一啊。”

    “……我自己知道很不搭調。”

    “照理來說打工的人只有龍兒,但老板好像認為不適合打算拒絕。這樣龍兒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才會陪他一起打工。”

    大河正經地對實乃梨說明整個情況。

    “這樣很好啊?”

    實乃梨重新背好運動包,以燦爛的笑容看向牆上時鍾。看來是到了社團活動時問,於是用力指向龍兒的臉:

    “很好!我支持你,高須龍兒!這輩子的第一次打工,加油!接招吧!真紅沖擊!”

    “喔……那是啥?”

    深紅毒針!實乃梨隨意敲了幾下手指,轉身走出教室。

    好好睡了一晚,泰子的情況好多了。晚上泰子和龍兒約好不會暍太多、不會暍到隔天凌晨之後,照常去昆沙門天國上班。龍兒其實希望泰子能夠休息,不過又認為那些熟客應該比泰子本人更知道分寸。而且龍兒也對她撒謊:“後天要考試,所以今明兩天會和大河、北村一起去家庭餐廳念書。”泰子也相信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謊言。龍兒表示昨晚泰子睡著後,阿爾卑斯打電話過來,叫泰子不用再去上班。雖然瞬間露出沮喪的表情,泰子還是相信了,抬起臉來微笑說道:“這是常有的事;泰泰會再接再厲找份好工作☆”然後伸手摸摸龍兒的頭,彷佛在安慰小孩子。龍兒雖然是個有戀母情結的男生,這個舉動還是令他不太舒服,可是又無法逃避。

    因為說謊的罪惡感,比想像中還要沉重。

    可曰正……“價錢只有兩種,大盒含稅58O元,按收銀機上的黃色按鍵。小盒含稅38O元,按這邊的藍色按鍵。輸入收到的金額就按下合計。”

    叮——!收銀機發出熟悉的聲音打開,正好打中傻傻站在那里的大河肚子,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

    “商品裝進塑膠袋或是紙袋里。聽懂了嗎?應該沒問題吧?”

    “是的,我想應該沒問題。”

    龍兒干勁十足地站在收銀機前。老板為了讓龍兒演練一下,以思心的假音說道:“請給我這個。”同時遞來大盒巧克力和千元鈔票。龍兒毫不猶豫按下黃色按鍵,輸入1OOO、合計之後,收銀機立刻打開。龍兒拿出機器標示的找零金額:

    “謝謝惠顧!”

    微笑!

    “唔!這部分……還是交給逢坂小姐吧!”

    “謝謝惠顧!”

    配合老板的召喚,大河轉頭露出一個做作的笑容,擺明就是她只是站在那里,不負責做事。不過老板還是點點頭,“你站過來一點。”把大河推到龍兒的前方,根本就是想遮住龍兒。這是什麼意思?

    “那就加油吧!工作時問不長,所以沒辦法休息,你們就自己看情形去洗手問吧。”

    如此說完的老板便回到店里。人們不斷在龍兒與大河面前匆忙往來。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和收銀機堆在手推車上,擺在寒風吹拂的店門口。

    冬天的天色開始變暗。商店街還沒到大部分人購物的時問,只有附近私立高中的學生吵吵鬧鬧走過,同時指著推車說道:“啊、在賣巧克力!”“明天是情人節啊!”然後就這麼走過去。

    幸好龍兒和大河腳下有個暖爐,讓他們不王於冷到發抖——“巧克力的數量比想像中還鄉……賣得完嗎?”

    大河站在店頭懸掛的情人節裝飾底下偏著頭望向推車。眾多的巧克力堆成像座小山,推車下面還有滿滿二相。

    “話說回來,你不覺得我的打扮好像有點詐欺的嫌疑?”

    “嗯——有點……說得也是。”

    大河稍微站遠一點看過龍兒的裝扮,面有難色地皺起眉頭。龍兒一身借來的打工服是純白的廚師服——也就是西點師傅在廚房里穿的白色制服。穿成這樣賣巧克力,感覺好像這些巧克力都是龍兒做的。雖說看過貼紙上的小字就可以知道全部都是現成品。

    “你的制服就很不錯。”

    “很不錯嗎?是喔……幫我拍張照片。”

    大河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遞給龍兒。大河的制服是女仆圍裙與黑色毛織洋裝,泰子大概也是穿成這樣吧·微卷的長發紮起,讓大河看起來更像可愛的洋娃娃。不過——“……叫我拍照……被老板看到會生氣吧?我們正在打工耶。”

    “我又沒有打工,只是站在這里。好了,拍吧。”

    “我在打工啊!”

    “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大河擺出稍微拉起裙子的動作。沒辦法的龍兒只好用推車遮住手機,幫大河拍張照。

    “我看看我看看……”

    還以為她要確認照片,卻見她拿著手機對准龍兒。等到龍兒回過神來,已經聽到一連串快門聲。

    “哇喔!這張照片真是驚人,拍到好蠢的表情。”

    “……要我叫大叔開除你嗎?”

    “反正我又沒在打工。”

    這家伙……龍兒吐出白霧瞪視不正經的大河。

    “不好意思,有沒有更小包裝的巧克力?一盒大約三顆裝的。”

    一名看似附近主婦的客人豎起三根手指發問,嚇了一跳的龍兒差點沒跳起來:

    “啊?呃、這種是六顆,這種是十二顆……”

    龍兒回答得含糊不清、語焉不詳,根本就是答非所問。

    “這樣啊……思,牛奶巧克力。”

    客人看了巧克力盒子一會兒便失去興趣,把盒子擺回原處離開。

    “啊——啊,走掉了。”

    “哇啊、超緊張的。我看來鬼鬼祟祟的吧?”

    “應該要更這樣——歡迎光臨!這麼說會不會比較好?”

    “喔、也對。”

    龍兒對露出奇妙表情的大河點頭,動手把推車上的巧克力重新調整位置,以方便一眼就能看見。

    “笑一個~~店員大哥!”

    “呃!歡、歡迎光……是你啊!”

    應這麼大?啊——我懂了,原來你喜歡木原麻耶。”

    哇啊!龍兒斜眼看著大河。只見她的一句話就將能登的細微體貼與微妙心思毀掉,殘酷地點醒事實。可憐的能登臉上立刻染上鮮豔的紅色。

    這些日子能登的“支持”已經讓大河厭煩不已。能登得意忘形地捉弄大河,因此大河的話中帶有這陣子累積的怨恨,狠狠地打擊能登那顆自己也搞不清楚、曖昧又容易受傷的心。

    不愧是凶猛的野獸掌中老虎,能夠嗅到弱小家伙的血腥味。

    “校外教學吵架時,你才發現自己在意她……對吧?哼——嗯,這種事稀松平常。好朋友蠢蛋毛都交得到女朋友了,你就試著放手追追看啊。你們滿登對的嘛?我是不懂啦。”

    “啥啊啊啊::你你你你胡說什麼籲不懂就閉嘴!?你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唉呀,慌了慌了。果然被我說中了,你的臉好紅。”

    “拜托你別再說了!別亂說話!”

    “哪里亂說了?這是很自然的事,男生的雄蕊和女生的雌蕊——”

    “笨蛋——!你的腦袋有問題!哇喔喔!”

    “好了,明後天你都要和木原麻耶待在同一間教室里。今後得要每天注意保持微妙的距離才行。給我傷透腦筋!感到痛苦!”

    聽著大河高聲嘲弄,能登臉紅到令人同情的地步。龍兒忍不住想到:大河自己也是為愛所苦,現在居然對別人做這種事——“……為什麼連你也臉紅了?”

    “咦!?臉、臉紅!?我也臉紅了……!”

    大河喜歡的人不就是我嗎?讓她因此傷透腦筋、感到痛苦的人不就是我嗎?龍兒不知不覺也受到影響。

    “算算算、算了!可惡!大叔——!工讀生在摸魚——!”

    聽到能登的呐喊,店里的老板馬上抬起頭來。龍兒搖頭表示:我們有在好好工作!能登則是趁著這個時候逃走了。

    老板雖然不是聽信能登的話,還是走出店門過來瞧瞧。看到推車上剩下的巧克力時,臉色顯得不太好看:

    “已經快六點了,到這個時間還剩下這麼多,有點不妙喔。你們站在店門口販賣,會遇到學校的朋友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不過既然朋友要來,就找些會買的人過來嘛。”

    龍兒和大河尷尬看著對方。的確,目前的業績光是用來支付他們的打工費就沒了。

    “恩……雖說我只負責站著,還是有點責任。既然這樣,只好召喚秘密武器。”

    大河似乎想到什麼,打開手機播打某人的電話。

    “啊!是川嶋亞美!”

    行經商店街的國中女生大叫。路上有不少就讀附近國中的學生剛忙完社團活動正准備回家。人數愈來愈多,同樣世代的女學生一批接著一批湧過來。“原來她真的住在這附近!”

    “咦?那是誰!?”“模特兒!真可愛!可以用手機拍照嗎?”——一眨眼的工夫,女子軍團全都拿著手機吵鬧不已。可以和你握手嗎?你讀哪問學校?一下子就聚集了許多人。

    “川嶋真的是藝人……”

    “我本來也和她們一樣。現在發覺還是別知道本性比較幸福。”

    “咦,沒想到有人注意到了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亞美謹慎地拒絕拍照,同時進入水汪汪吉娃娃模式,親切地與大家握手、幫大家簽名。路過的大人不認識亞美,只是不·可思議地觀望眾人的騷動。不過川嶋亞美對於國高中生來說,簡直就是偶像。

    “對了,亞美在買這里的巧克力嗎!?”

    “亞美買了!而且買了五個!”

    亞美手上拿著大河硬塞過來的五盒巧克力。注意到這點的少女瞬間圍住推車。

    “我也要買!我要和亞美一樣的!”

    “我也要我也要!唔、好貴——!不過還是要買!”

    每個人都拿出錢包。聽到少女們吵吵鬧鬧說著小的、大的,連不認識亞美的主婦也跟著湊過來一探究竟。

    ***

    當然不至於全部賣光光,不過今天的業績相當不錯。大河回家時也買了四盒小的,讓這座巧克力山又小了一點。

    “前陣子我就打算要趁情人節回禮。原本想去百貨公司地下街買巧克力,可是現在要打工沒辦法去,只好將就一下。”

    “回禮?回什麼禮?”

    回家路上,龍兒與大河隔著一小段距離並肩走著。

    “要送給北村同學、小突,還有你,謝謝你們救我的回禮。雖然送這種巧克力實在有點寒酸……還有蠢蛋吉也要謝一下,畢竟還把人家找來幫忙。剛剛說好要送她一個,結果忘記給她。所以一共四個,明天帶去學校。直接用這個包裝,會不會有點不太好?”

    “要給我喔……直接用原本這個包裝未免也太普遍了。明天我們還要一起賣一模一樣的巧克力耶。”

    “那我今晚想辦法換個包裝好了。”

    “把巧克力溶一溶。至少也要溶化再凝固,這樣就能說是自己親手做的了。包裝什麼的就別管它了。”

    夜空里升起兩道白霧。兩人冷得縮起身體,雙手插進口袋,走在每天必經的路上。刺骨的冷風充滿濕氣,感覺就連鼻腔都要凍傷。

    大河看著自己的腳尖說道:

    “……總覺得時問過得好快。一開始還在想時間怎麼那麼慢,有客人光顧後,時問很快就過去了。”

    “我也有同戚。”

    低著頭的龍兒把圍巾拉到嘴邊,靠自己的呼吸暖和自己。

    “工作雖然累,但是感覺起來意外充實。”

    “沒錯沒錯,雖然我什麼也沒做。”

    “你有幫忙貼透明膠帶。”

    想到這個打工只有今天和明天,龍兒不禁覺得有些可惜,他還想繼續做下去。

    與其東想西想,還是實際行動才能看得更清楚。昨天那股無能為力的焦躁與不安,今天便因為疲勞而淡化了。

    “昨天我對你說了那些話……真的很抱歉。”

    也是因為大河的關系才能打工。這不只是精神上的意義,事實上龍兒也是因為大河在現場,才會被錄用。

    “謝謝你。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想一定會隨便找些藉口不打工。”

    “說什麼傻話,這種程度的事有什麼好謝的?真正要道謝的人是我。”

    “難得看到你這麼正經。既然這樣,就真的花點工夫上網查一下,看看巧克力可以怎麼變化吧。”

    見龍兒露出開玩笑的笑容,大河看著他嘟起嘴巴問道:

    “話說回來……如果我送你巧克力,你會高興嗎?”

    “……啊?”

    為什麼這麼問?龍兒有些驚訝地看著大河。大河似乎明白龍兒的意思:

    “因為我不知道。”

    “什麼東西你不知道?”

    嘟嘴的人變成龍兒:,“你送我巧克力,我會不高興……?我是這麼沒人性的人嗎?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懂了……那麼我會加油,試著想辦法加油。”

    大河將手上的塑膠袋打開一條小縫,盯著袋子里的四個巧克力點點頭。

    那種說法聽起來好像是要努力讓我高興——想到這里的龍兒為之愕然。

    大河努力想讓龍兒高興,因為她喜歡龍兒。

    看著她的僵硬側臉,龍兒停下腳步。

    大河曾經說過再怎麼努力也沒用,無能為力卻不放棄的結果就是摔落懸崖。但是她現在執意努力到底,代表她已經做好心理准備,就算再度摔落懸崖也不怕了嗎?為了龍兒努力,即使失敗落得慘痛下場,仍要為了龍兒努力。

    既然這樣——一心想把大河從崖下救起的自己,該怎麼做才好?一心想抓住摔落的大河,把她拉上來的自己,該如何是好?。

    龍兒突然覺得腳下的立足之地崩塌,僵立在原地渾身顫抖。如果在暴風雪意外時沒有聽氏到大河真正的心意,自己也不會注意大河的改變——龍兒這才明白背後的意義。

    龍兒一直認為假如當時沒聽到她的心意,什麼也不會改變,只要自己把一切忘了,就能夠恢複原狀。

    事實上根本不對。

    大河不斷從懸崖上摔落、受傷。即使如此,她仍然不願出聲求救,只是靜靜任由自己摔下去、消失、離開。這是她的打算。她將龍兒留在懸崖上的暴風雪里,自己一個人不斷掉落直到退場。

    大河沒發現龍兒呆立在寒冬夜空之下,一個人繼續往前走。沐浴在潔白燈光下的背影愈來愈遠,長發有如隨著腳步聲的余韻輕飄搖曳。現在龍兒的手和聲音離她好遠。大河一個人走了,這是大河決定的方向。

    ——那麼我呢?

    大河出了錯,讓龍兒聽到內心的聲音。如果有什麼是因為她的錯誤而發生,那麼誰該負責?我只要忘記就行嗎?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不行。我辦不到,大河。龍兒很想這麼說·要他看著大河一個人走掉,他做不到。無法對於她的心情與心意恍若無聞。即使真能忘懷、當作不曾發生,龍兒也不想這麼做。他不想再看見大河繼續受傷,因而再度把頭撇開。

    他想拯救大河。

    自己也和大河一樣,硬是吞下求救的聲音。想要抓住、想要依賴,但是仍然逼著自己拚命把手放開。因為這是龍兒必經的過程。

    可是大河的情況——她照單全收,即使受傷仍然繼續努力,只為了抵達“龍兒”這個目的地。.龍兒想要解救摔下去的大河,無論幾次他都願意奔入暴風雪中抓住人河的手。他想要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次受傷、再次跌落。他不希望自己再度被大河拋下。

    他希望大河了解這一點。

    走在前面的大河用手按著被風吹亂的頭發,終於發現龍兒沒跟上來,停下腳步轉身看往這邊。雪白的安哥拉外套在風中翻飛,長裙裙擺隨風搖曳。小臉蛋上的雙眸閃閃發光,桃色薄唇動了幾下,龍兒隱約聽到——龍兒!你在搞什麼!我還以為你和我走在一起,害我一個人講了這麼久的話!

    ——那就是逢坂大河。

    我的同班同學,碰巧也是鄰居。人稱掌中老虎,既是任性妄為粗暴又旁若無人的千金大小姐,也是遭到父母遺棄的孩子。笨手笨腳、做事馬虎隨便,卻又纖細易碎,必須小心輕放,孤獨得就像不曉得該飛往何處的紙飛機。她就是逢坂大河。

    “大河……”

    龍兒心想:我想用我這雙手解救你。

    想把獨一無二、光輝動人的喜悅親手交給你——無論用什麼方式、無論它是什麼東西。

    所以我不想忘記,也不願再裝作沒聽見你的聲音。我一直想聽見真正的心聲。

    可是大河似乎不明白這一點,也不明白龍兒的心情。

    她拋下龍兒一個人離開,閉上嘴巴,決定永遠這樣下去。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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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4: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情人節當天放學後,大河把大家叫到舊校舍的無人空教室——現在已經不用的集會室。

    早上大河特地不和實乃梨一起上學,獨自提早到校將紙條擺進這群人——龍兒、實乃梨、北村的鞋櫃里。

    她拉著不情不願的亞美雙手進入教室之後把門關上。傳統的紙條對亞美沒有用。

    “呵呵呵,在這里遇到算你們倒楣。”

    大河邊關門邊露出邪惡的笑容。要她當著班上同學面前坦率道謝,似乎很難為情。

    “遇到啥?明明就是被你硬拖過來的!?”

    “蠢蛋吉,這點小事就別計較了!北村同學等一下要去學生會,小突要去社團,我和龍兒也有重要的工作要做,這樣子才能順利進行。”

    “重要的工作?那個打工?”

    啐!亞美不高興地雙手抱胸,一個人站在空教室角落。實乃梨笑著說聲:“唉呀,沒關系啦。”亞美也完全當作沒看到。同樣企圖安撫的青梅竹馬走近亞美,亞美卻大步走開,背對北村保持一段距離。不太在意的大河繼續說道:

    “氣氛雖然不太好,不過今天是情人節。我帶著感謝的心意,親手做了巧克力要送給大家!”

    然後小心翼翼從帶來的紙袋里拿出四個包裝好的盒子。

    “你做的!?大河!?好厲害喔!”

    實乃梨坐在站立的大河前方鼓掌,還摸摸驕傲挺胸的大河腦袋。過去曾經遭到大河荷包蛋幻覺攻擊的北村,也坐在實乃梨旁邊跟著拍手:

    “逢坂親手做巧克力給我……嘿!真舍不得吃掉。”

    北村也開心地大聲說道。

    “……那個不是你昨天賣的巧克力嗎?沒想到居然連這種謊話也說得出口……”

    “才不是!我只是看那個包裝紙很漂亮,所以才拿來用,里面的巧克力可是我仔細溶化之後倒人模型里凝固的!雖然模型只是碗屁股,可是我有弄出漂亮的圓形喔!看!黑眼圈!我可是做到半夜!”

    大河對著亞美,指向自己的眼窩。龍兒知道她的確弄到凌晨五點才睡——因為龍兒一直睡不著,躺在床上望著大河房間里泄出的燈光。

    “反正一定又是高須同學幫你的。”

    “才沒有!我也要送巧克力給龍兒。”

    “可是高須同學也有黑眼圈。”

    “……那是我臉上的一部分。”

    騙誰啊——亞美低聲反駁。龍兒在北村旁邊坐下,椅子表面和椅子都是一層厚厚的灰塵,龍兒卻不想擦拭,只是無力看著大河得意洋洋、嘿嘿傻笑的臉。大河正把裝有巧克力的袋子擺在桌上,她已經不再猶豫、決定閉口不提、繼續受傷了。

    龍兒這才知道,這個世上確實有些事令人束手無策,而“改變人心”正是其中最困難的一件事。

    “首先是——來!蠢蛋吉!謝謝你昨天的幫忙!”

    “……跟我無關,我只是被你騙去幫忙而已。”

    亞美接過巧克力,臉上表情很不悅。

    “接下來是小突!你在校外教學時救了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謝謝!”

    “什麼嘛,干嘛這樣。這種事可是天經地義的,笨蛋。只要大河遇到困難,我一定會立刻飛到你身邊。”

    “恩—最喜歡你了,小突!”

    “我也是!唔喔;大河;!”

    大河和實乃梨挽著手臂確認彼此的友情。接著——“龍兒!這是給你的,謝謝!我上網查過怎麼隔水加熱!你和泰泰一起吃吧!”

    “喔……”

    收下巧克力的龍兒沒辦法看向大河的臉。他原本是想笑著回應,不曉得為什麼變成搔著不癢的鼻頭,拚命掩飾自己的表情。

    “接下來是北村同學!最大的給你!”

    “喔喔……!拿起來果然沉甸甸的!真高興。不過把最大的給我,這樣好嗎?”

    “當然啦!因為是你不顧自己的危險,把我從懸崖底下拉上來!龍兒告訴我了!啊、真是丟臉!我真笨!埋在雪里的我是什麼表情?翻白眼?還是趴在雪堆里!?”

    想要掩飾難為情的大河變得比平常還饒舌。身邊的實乃梨輕呼一聲:“咦?”然後轉頭看向龍兒的臉。北村似乎也聽到實乃梨的聲音,面對大河的笑容變得僵硬,眼神飄怱不定。

    龍兒連忙躲開實乃梨的視線。

    糟了——自己雖然和北村說好要對大河撒謊,但是實乃梨……當時在場的她全都看到了。

    大河想起意外發生當時的事,不禁羞愧得無地自容。閉上眼睛的她吐著舌頭,還拍打自己的臉頰想要隱藏害羞:

    “啊啊—真是討厭,實在叫人難以置信,當時我還在想不曉得會怎麼樣。腳突然陷入雪里,就這麼咕嚕咕嚕滾下去撞到頭,眼前一片白……昏過去就是那種感覺吧。好像在作夢,不小心說了些夢話。等我回過神來簡直嚇死了!好一陣子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

    下定決心的龍兒抬頭拚命直視實乃梨的眼睛。

    拜托你什麼都別說。就把這件事情當成這麼回事——如果想法能夠透過心電感應傳達給實乃梨,龍兒願意把靈魂賣給死神或魔王。可是實乃梨沒有回望龍兒的眼睛,而是看向大河發紅的側臉:

    “……你說了什麼夢話?”

    “咦!?我說不出口,不能說不能說!就算是小突也不能說!對任何人都不能說!所以你不要問了!”

    “你就說嘛!”

    “不行不行,而且那應該只是我的幻想。”

    “我要你說。”

    莫名堅持的實乃梨甚至抓住大河的手腕。大河有些慌張,笑著企圖轉移話題:

    “就說了連小突也不能說嘛!那些話絕對不能讓任何人聽到!被人聽到就糟了!”

    大河似乎相信自己能夠把一切當成玩笑帶過,誇張地仰望天花板說道:

    “如果被聽到就不會實現、就會活不下去,真的很嚴重!嘿嘿,應該沒被聽到吧?”

    “是啊,沒聽到!對吧,高須!”

    慌了手腳的北村學大河故意露出笑臉,拍拍隔壁高須的肩膀尋求同意。龍兒忍不住重重點頭:

    “沒有人聽到,放心!”

    大河說出喜歡龍兒的聲音,絕對沒有人聽到——“……!”

    實乃梨的雙眼突然狠狠瞪向龍兒。接著她的臉貼近到仿佛像要接吻的極近距離,差點連睫毛都要撞在一起。龍兒被這個舉動嚇得屏住呼吸。距離龍兒的嘴唇只有數公厘的嘴唇開口說道:“大、騙、子。”

    她的右手抓著大河的手腕,左手握拳說道:

    “——你打算當作沒聽見嗎?”

    然後對著龍兒的胸口~~心髒的位置就是一拳。唔!龍兒被打得喘不過氣來。

    “你所謂忘不了的事,就是指這個嗎?”

    “……什麼?”

    大河發出像是即將被殺的微弱低吟。桃色的嘴唇半開,眼睛望著實乃梨的耳朵,甚至忘了要眨。咦?搖搖纖細的脖子,舉起沒被實乃梨抓住的手撫摸自己的臉頰。她的脖子、下巴、耳朵、臉頰,都染上驚人的火熱顏色。龍兒以仿佛事不關己的模樣看著這些變化。霧玻璃般雪白的肌膚一下子染成鮮紅的玫瑰色,睜大的圓眼放出有如超新星爆炸一般從未見過的光亮。

    四日相對的瞬問·大河從嘴巴和鼻子吐出二氧化碳,彷佛掉落陷阱的老虎一口氣跳起來,扭動身軀企圖逃離現場—;“不—准;走\\!”就算寞乃梨被大河拖著走,仍然不肯放手。被拉住的大河撞上實乃梨的身體,撞翻兩人之間的課桌椅,就連實乃梨屁股下的椅子也翻倒了。大河拚命想要甩開實乃梨的手逃走,實乃梨卻是踏穩腳步拉住大河:

    “大河……!難道你也打算裝作沒被聽到,就這樣算了!?”

    “放!”

    龍兒只能瞠目結舌僵在原地。可是北村卻在此時突然悠哉開口:

    “喂,高須,你真打算就這樣讓逢坂逃走嗎?這樣真的好嗎?”

    “高須同學救了你……!可是,卻發生必須說謊掩飾的事!這都是你搞出來的!”

    “放、開!”

    龍兒看著北村的臉搖頭。

    這樣不好。

    我想聽聽大河的心情,希望大河能夠告訴我她的心意——“為什麼,大河!到底為什麼你連一句話……連坦然說出一句話都做不到!”

    “放、開、我——!”

    不曉得是因為汗水還是力量比不上大河,實乃梨終於放開大河的手腕。“喔哇啊!?”實乃梨順勢後退幾步,用力站穩腳步。大河則是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摔倒在地,還是趁勢以子彈般的速度飛奔而出,幾乎兩步就跨過整問教室·正當她要打開自己辟卜的門時……“唔!”

    北村搶先一步繞到她面前。大河仰望北村的臉,又快動作地往另一扇門逃去。

    “蠢蛋吉——!”

    大河發出絕望的叫聲。亞美當著大河面前把門關上。

    “……啊——你的臉好慘啊。”

    面前的亞美出聲嘲笑大河。

    實乃梨來到無處可逃而站立原地的大河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看這邊!大河!看我!”

    “不要!不看不看不看不看不看——!”

    “看看我是誰門我是實乃梨!是你的好朋友!對吧!?你剛剛不是說過喜歡我!?既然這樣,那就信任我!相信我的選擇!”

    大河仿佛爆炸的炸彈不停揮舞雙手,更加激烈反抗。

    “我信任大河!總是“小實小實小實”叫著我的你,我相信你不會把自己想要卻不敢要的軟弱歸咎於我!難道你會嗎!?:”

    “我——當然不會!”

    大河似乎終於聽得懂人話,以慘叫般的尖銳聲音叫道:

    “我只是希望小突能夠幸福!我希望最喜歡的小突能幸福!”

    “開什麼……玩笑!”

    跟著開口的實乃梨也以一樣尖銳的聲音回答:

    “我的幸福,要靠我這雙手、只有我這雙手能夠掌握!對我來說什麼是幸福,只有我能夠決定,其他人沒有資格替我作主——!”

    大河甩開忘我大喊的實乃梨,弄翻課桌椅四處竄逃。實乃梨踩在桌子上追趕大河,感到焦慮的她忍不住忘我地使出大絕招:

    “可惡!休想逃走!”

    從桌上縱身一躍,擺出老鷹的華麗姿勢撲向大河。

    “啊啊啊啊啊!?”

    ……原本是這麼打算,卻出現一點也不適合這個場面的常見錯誤。實乃梨落地時絆了一腳,結果是和她的死黨經常犯的錯一樣,臉部著地。

    哇啊!蠢斃了……亞美低聲說道。大河趁實乃梨跌倒之際再度往門口跑去。過來阻擋的會是附近的北村還是亞美?大河在僅僅幾秒鍾邊看著左右猜測——“事到如今…:”

    “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兩個青梅竹馬以有如親兄妹的動作,同時從門前退開一步,站在牆邊互換視線。“我們能做的事到此為止。”“沒錯。”兩人一起點頭。

    大河輕易突破亞美打開的門跑到走廊。首先出聲的人是實乃梨:

    “啊啊啊啊啊亞美,你這個叛徒!?”

    然而龍兒也站起來:

    “北村……!”

    大河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實乃梨和龍兒互相看著彼此。亞美甜美的聲音清晰響起:

    “想追的人要是不快點追上去,那可不行喔。”

    追上去之後——接下來怎麼辦?

    龍兒吸了口氣,瞪向桌上大河送的巧克力,把它拿起來想塞進口袋卻塞不進去,只好自暴自棄地塞進褲子里。

    追上之後要怎麼辦?問了大河的心意之後又該怎麼辦?伸出手想救她,等她抓住之後要怎麼辦?

    “……高須同學,我要去追大河了,因為我要說的話還沒說完。你呢?”

    我該怎麼辦?

    “我……”

    看看實乃梨,可是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離開大河,所以……”

    這份心情該怎麼說?龍兒知道的只有一點——自己不會再有半分猶豫。

    不能讓她走,怎麼可以讓她這麼定了!?我不會讓她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我要追上去!”

    實乃梨用力吸氣並且憋氣,鼓起勁將自己的右手貼上嘴唇——“很好,高須龍兒——別了GIAZT!(注:日本漫晝家山口貴由的作品《斬鬼者·覺悟》里的名台詞)”

    “……!?”

    把吻過的手輕輕碰上龍兒的唇,然後在受到驚嚇的龍兒面前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你從左邊,我走右邊。大河的書包還在教室里,要回教室必先通過穿廊。我們在穿廊夾擊大河。再見了!”

    說完話的實乃梨便飛奔出去,裙子也隨之飛舞。龍兒看著她的背影一會兒,連忙跟著離開教室。實乃梨往右,龍兒往左,目的地是往下兩層樓的穿廊。兩人在學生會長面前大膽違反校規,全速在走廊上狂奔。

    追到大河之後該怎麼辦?會怎麼樣?龍兒滿腔的熾熱轉換成為奔跑的速度。決定再也不離開大河之後,接下來將會面臨什麼?不曉得,但是腳步決不停歇。不曉得也無所謂,會變成怎樣也無所謂。

    只要大河在我身邊就夠了。

    “咦咦咦!?怪了!?”“喔!?”——來到穿廊的龍兒與實乃梨碰面,但是兩個人都沒有看到大河的身影。

    “怎麼會這樣!?難道被她溜了!?”

    兩人注意到寒風吹拂臉頰,才發現一樓與二樓之間夾層的穿廊窗戶敞開。不會吧!?兩人看向窗子另一側——窗外是教室所在的新校舍,如果穿著室內鞋從這里跳下去,確實能夠早一步回到教室。

    “……鞋櫃!門口!她沒換鞋子不能回家!”

    “喔!”

    兩人正想從窗子跳出去,卻遇到對面教室的老師采出頭來大罵:“你們在做什麼!”他們只好趕忙縮回腦袋,繞遠路回到新校舍的門口。

    奔下樓梯的龍兒覺得來不及了,實乃梨八成也是同樣想法,不過還是兩階並成一階跑在龍兒前面:

    “大河!你聽見了嗎!?”

    她大聲喊叫,希望樓下的大河能夠聽到。

    “喂、大河!你一直想知道不是嗎!?我……我也喜歡高須、高須龍兒!”

    她沒有回頭看向身後的龍兒。

    “我不會拿和你是朋友當成逃避的藉口!我一直都喜歡他!甚至想過壓抑這股喜歡,把他讓給你!你是我重要的朋友,而你需要高須同學。既然這樣,我也願意退讓……可是這只是我自以為是的傲慢心態……!剛剛我不也說了?我的幸福只有我能決定!我已經決定了!只有這麼做,我才能得到幸福!所以……所以!大河!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做!”

    來到一樓才發現還在學校的學生,因為聽到實乃梨的喊叫而回頭。曆經全力奔馳的實乃梨和龍兒累得像條快趴下的蟲子,終於來到2年C班的鞋櫃前面。

    可是大河與她的鞋子都已經不在了,不曉得她有沒有聽到實乃梨的話。

    “……!”

    實乃梨癱軟在地,雙手抱著臉低下頭。龍兒還以為她在哭:

    “你怎麼了……!”

    “……大概是剛剛跌倒撞到……怪不得我覺得有股血的味道。可惡……我受夠了。”

    湊近一看,才發現實乃梨的鼻子正流出鮮紅色的鼻血。

    ***

    保健室老師離開了,實乃梨對著鏡子想看看塞住的鼻子。

    “血應該不流了吧?別一直看著我好嗎?”

    實乃梨坐在床上,用手遮著下半邊臉。

    “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哭了。”

    “你以為我會哭?”

    “當然。那種情況下一般都會哭吧?”

    那就算是得到回報了——實乃梨小聲說完,露出害羞的笑容。讓大河逃走的兩人無計可施,只好先到保健室緊急處理實乃梨的鼻血。

    “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哭了。不過如果有人明白我的努力,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回報。前陣子你問過我該怎麼做才能積極向前,對吧?”

    “嗯,我記得。”

    “我當時告訴你,只要下定決心就能辦到吧?你知道我下了什麼決心?我決定要努力實踐夢想。為此我決定不再煩惱不再流淚,繼續積極向前——這是我的決定。無論現實如何,我都要走下去。如果有人能夠明白這一點,那麼我覺得我的努力已經獲得回報。”

    實乃梨伸手把塞住鼻子的栓子塞回去之後笑了:

    “至於讓我努力下去的原因,是為了爭一口氣。”

    實乃梨開心說起她和弟弟的事。弟弟順利在棒球界發展,一路進軍甲子園,接下來的目標是職棒選手。可是自己身為女孩子,沒辦法繼續打棒球。家里以弟弟的夢想為優先,實乃梨的夢想不受到重視。

    “我想要……繼續打壘球。我想要大喊:我的夢想也是很遠大的,而且我一定要實現!不過高中畢業的實力還不夠資格進入業余壘球隊。所以我要存錢,靠自己的力量進入體育大學,繼續打壘球。然後朝著日本代表隊這個頂點邁進。”

    “……這就是你一直打工的原因嗎?”

    “恩。我心里一直擔心說出來會被笑,不過我現在能夠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了。我要告訴弟弟、告訴父母、告訴少棒聯盟的教練、告訴嘲笑我夢想的國中導師、告訴世上所有人,我想在世界的中心大聲呼喊。我要用我的方法達到我的頂點!我選擇抓住的幸福,就是這個!雖然這只是爭一口氣,可是這個堅持讓我不再哭泣,決定繼續往前走,走到我一個人也辦得到、走得到的地方為止。我希望讓眾人無話可說……所以我努力,就算哭泣、痛苦、難受,我也都會憑著一口氣撐過去。”

    就算哭泣、痛苦、難受——從笑著說這些話的實乃梨臉上,龍兒看到了自己、大河、亞美、泰子,以及所有人的臉。即使嘴上不說,所有人都在某個地方、因為某件事而感到痛苦。有些人被打敗,有些人無法堅持。往後的路還長得很,沒有人知道有多少人能夠支撐到最後。

    可是即使痛苦,實乃梨仍然朝著夢想直線前進。她一定能夠像現在一樣,永遠發光發熱地堅持下去。

    她的光芒對龍兒來說比什麼都眩目,仿佛是救贖,也仿佛是路標。

    “……我相信你會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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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4:21 |只看該作者
“好!只要你相信我,我就能繼續拚下去。”

    櫛枝實乃梨看起來如此閃耀——沒錯!這就是原因。

    “雖然是在“別了GIAZT!”之後——什麼是“別了GIAZT!”?在那之後能夠知道一些你的事,我很開心。”

    “那是因為你對我很好奇……我們今後一定也能不斷、不斷、不斷讓彼此看見自己的努力和想法。這就是——”

    實乃梨單手高舉在面前,龍兒很自然地伸手貼住她的手。

    “永遠。”

    “……喔。”

    ——這場戀愛沒辦法開花結果。

    但是接下來彼此的想法與羈絆,成了永遠的約定。過去兩人好幾次因為毫不隱瞞、坦承相對的心而互相傷害,才會變得如此成熟。別人會嘲笑吧?會低聲討論無法理解吧?可是龍兒心想,這就像是旅行——繞了遠路、遭遇挫折之後終於抵達目的地,也就是這里、這個和實乃梨手心貼著手心約定下水遠”的此時。終於到了過去一直想要抵達的目的地。

    “我想對大河說的話,全部說完了。我猜她或許聽見了……應該是聽見了,所以我不再追大河了。”

    實乃梨稍微喘口氣,“嘿咻!”一聲抬起臉來:

    “我還要去追一個人,那就是亞美。她時常一直亂跑,或許我會不斷被她惹火,或許我們會再吵架,我還是想去找她,希望能和她和好。再也沒有人能和她一樣陪我吵架了。我都不曉得原來自己能夠像那樣與人針鋒相對。她以強硬的手段將我不知道的自己引出來……絕對找不到第二個人,願意為我做這種雞婆的事。”

    我很清楚亞美。實乃梨的笑容今天一樣那麼可靠開朗。龍兒認為那個和自己一樣笨拙的家伙,內心一定能夠被實乃梨所照亮。

    龍兒也想再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在亞美的心面前重新站起。

    “好了,高須同學去吧。我們各自有該去的地方。”

    ***

    “喔!”

    “……”

    ——沒想到剛才那樣逃走的大河,居然乖乖來打工,真是誰也無法想像。龍兒在于鈞一發之際趕到打工地點,不過大河卻比龍兒認真,早就直挺挺地站在推車前面,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模樣准備上工。

    “沒……沒想到你會乖乖出現。”

    “……當然。雖然我不需要動手,但是打工就是打工,工作就是工作。”

    哼!大河用力轉過臉,像個人偶一動也不動。推車正面有張老板貼的海報,上頭用紅字寫著:“半價大拍賣!只有今天!”

    大概是每年的慣例,或是客人受到紅字海報吸引而停下腳步,總之今天的半價情人節巧克力,意外地比昨天更受歡迎。可以看到許多准備買來當點心的媽媽帶著小孩子來購買,也有不少男性毫不害羞地買了兩三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不斷叫賣的龍兒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手也沒有停過。大河則是閉上嘴一句話也不說,直直站在原地不動。川流不息的客人好不容易變少,龍兒想趁機和她說點話,可是四目相對之後卻又說不出口,只好不發一語地將大河差點被暖爐燒到的裙擺拉開。即使如此,大河還是一動也不動。

    想到要對她說“我不會離開你”龍兒反而完全說不出口。

    如果互相傳遞心意這件事能夠變得更簡單——如果能夠更懂得分辨哪些想告訴對方、哪些不想,就能夠知道大河現在想說什麼、她會說什麼,並且從此產生什麼。

    即使不懂得怎麼做,龍兒還是想知道答案。然後他希望大河能夠發現之後產生的是喜悅與幸福。

    龍兒偷偷看著緊閉雙唇站在一旁的大河側臉。直立不動的大河有如石像,眼睛看著商店街上的人來人往。

    “我聽到小突說的話了。”

    “……大河。”

    她趁著沒客人的空檔小聲開口。

    “你……不要笑我。”

    “……我沒笑。”

    “……不要笑我,不要看我,也不要轉過頭。”

    連耳朵都一片通紅的大河應該閉上眼睛了吧。她一臉正經地說道:

    “拜托不要笑我……打工結束後再聽我說。如果我又想逃跑……請你牢牢抓住我。”

    怎麼可能會笑你?

    “好。”

    有誰會嘲笑大河的心情?

    龍兒的手上忙個不停,感覺得到身旁的大河正在微微發抖。龍兒有個夢——不是睡覺時作的夢,而是必須努力實踐的夢。高中畢業以後出社會工作,減輕泰子的負擔,然後不讓大河離開——大家一起生活。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嘲笑這個夢。

    龍兒確認時間,打工快結束了。

    打工結束之後,就能知道答案了。龍兒決心追著大河、不和她分開。他想知道大河的心意,他要親眼確認這個結果將會產生什麼。

    “——你說謊。”聽到這個聲音,龍兒手上的薪水袋差點掉在地上。

    “你對泰泰說謊了。”

    “……!”

    穿過商店街來到國道路旁,泰子突然出現。她不曉得從什麼時候就在這里看著龍兒和大河。大河也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媽媽……”

    “約定的時間到了。回家整理行李吧。”

    站在街燈下的泰子身上只穿著家居服和羽絨外套,身後停著一輛黑色的保時捷。

    “她是……你的母親?可是……”

    那名大腹便便的女性盤著一頭比大河發色更淡的栗色頭發,不像日本人的端整表情一臉平靜,美麗卻又深不可測,她就是大河的媽媽。記得大河說過她們母女相處融洽。可是當對方大步走近准備抓住大河的手時,龍兒卻反射地將大河拉過來。大河也不禁叫道:

    “別——別碰我!不准你再碰我!”

    突如其來的場面讓龍兒和大河兩人靠在一起往後退。如今搞清楚的事只有一點,那就是大河說謊。她們的確是母女,但是完全看不出來哪里相處融洽。

    “……你就是高須?我聽女兒說過你一直很照顧她,謝謝你。不過請你忘了我女兒。因為某些原因,這孩子和逢坂家將不再有關系,她將和我一起共組新家庭。”

    “誰、誰要和你這種人……和你的男人、和那個小鬼一起住!”

    瘋狂大叫的大河仿佛快要噴出火焰,躲在畝兒背後不停發抖。

    “……為、為什麼?這、到底怎麼回事?我搞不懂……”

    “大河妹妹的媽媽來我們家找人。因為手機不通,沒辦法的我就帶她一起去小龍說要去念書的家庭餐廳找人。沒想到到處都找不到你們,只好打電話給北村同學。是他告訴我你們在這里打工。”

    “這是有原因的——”

    “我不想聽藉口!”

    泰子什麼話也聽不下去,只是放聲大叫:

    “我們約好了不准打工!可是你卻說謊、破壞我們的約定!我絕不原諒!”

    “不原諒……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龍兒對於泰子不合理的憤怒以及獨斷獨行,也是有話要說。

    “你是為了我增加工作才會昏倒的。既然這樣,就由我代替你工作,哪里不對了!?一家人互相幫忙不是天經地義嗎!?”

    “我不管其他人怎麼樣!在我們家里,小龍只要努力念書就好!除了念書之外的事,泰泰絕對不准!”

    “既然這樣……既然這樣你就別昏倒啊!”

    龍兒把手上的薪水袋丟在柏油路上:

    “只要努力念書就好!?家里有錢的家伙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吧!?增加工作卻昏倒的人,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昏倒只是偶然!為了這種事昏倒有什麼關系!泰泰只希望小龍能夠拚命念書、找到想做的事、成為了不起的人。這樣、只要這樣,泰泰怎麼樣都無所謂!”

    “開什麼玩笑!?”

    抖個不停的龍兒幾乎想要沖上去揍人。自己一個人在波浪里游著想要幫助泰子,這種想法最後竟然落得這種下場?

    泰子把龍兒拉回她的身邊,不是因為她想幫助龍兒——而是自私,單純的自我滿足。既然這樣,我何必煩惱?又何必想那麼多?反正父母都是自私的。

    “不念書的人究竟是誰?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成不了大人物的人又是誰?那個人不就是你嗎!?”

    “小龍……!”

    “你的父母對你充滿期望,而你卻背叛他們,不是嗎”因為我的存在而害你做不到的那些事,現在換你站在母親的立場加諸在我身上!你只是希望達到自己想要的!只是希望自己變回父母眼中的乖小孩!結果,我——”

    泰子的臉一陣鐵青。原來人心碎的瞬間,會出現這種表情——龍兒冷靜地看著她的臉繼續說道:

    “如果沒有我,你就能夠繼續當個乖小孩!你就能過你要的人生!如果沒把我生下來、如果我不存在,你……媽媽就能過得幸福!你因為這樣而後悔!為了我的存在……為了自己生下我,而後悔……!”

    淚水停不下來,說出口的話也無法收回。泰子抱頭癱坐在地渾身發抖,龍兒無法上前關心泰子。

    只有一件事。

    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一場錯誤,原本就是不對的。

    每個閃閃發光的日子、過去的幸福、或哭或笑的那些時刻、朋友的臉、煩惱和學會的事,全部——一眨眼問全部從手中溜走,或是在龍兒心中一片片凋零飄落。他知道那些東西已在瞬間支離破碎。

    “龍兒。”

    龍兒看見自己的左手被人緊緊握住。

    “……大河。”

    大河的母親正在關心不知所措的泰子。於是龍兒也緊緊回握大河的右手,緩緩挪動雙腳,兩人一起跑了起來。

    我想去沒有任何人的地方。

    龍兒與大河在腦中描繪在一起的兩個人就此過著平凡的日子,享受平凡的幸福。所以他們逃走了。

    雪無聲落下。這一帶的冬天雖然寒冷,但是不太會下雪。

    或許這是今年冬天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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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4:37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唔哇——已經秋天了!今年夏天居然結束了!

    我人生唯一一次、一去不複返的三十歲夏天,就這樣若無其事、什麼事也沒發生地過去了……不,也沒有什麼好可惜啦,只是季節來來去去,夏天雖然會再來,但是想到下次夏天的我比現在老,就感到十分疲憊。為了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的存在價值,似乎只能以類似智囊的生活方式為目標了。就像ゆゆこ的烤仙貝一樣……我雖然是這副慘狀,還是盡快讓《TIGERXDRAGON9!》上市了。感謝一路相陪的各位,謝謝你們買下這本書!本集是《TIGERXDRAGON!》系列的第十部作品。出的書愈多,我也累積了更多報答讀者的能量。無論我在紙上寫下多少次“謝謝!”都難以傳達我的心意,真是令人焦急。各位讀者對我來說是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所熟悉的強力後盾。好好把作品寫出來送到各位手中,才是我與你們唯一堅定的羈絆。因此我會繼續寫下去!請各位今後也繼續支持!

    換個話題。今年夏天,我就在自己家里還有寫稿子的咖啡廳與超市往來之間度過。如果把這三個地點連接起來,不知不覺畫出召喚惡魔的魔法陣怎麼辦?“你進行了秘密召喚儀式,對吧!”如果有個任性的惡魔美少女突然現身眼前還對我這麼說……如果她的銀色長發系著黑色緞帶蝴蝶結怎麼辦?如果她張開水汪汪的藍色眼睛,有如少女的修長身材穿著黑色蕾絲編織的平口露肩洋裝,再搭上直到大腿的長襪……“你把我召喚出來,就要負起責任!

    哼!真是窮酸的屋子!在這種地方和你一起生活,真是慘斃了!”……我想我會先給她幾拳,再幫她換上運動服,叫她打掃房間。少給我裝可愛!先拿吸塵器把地板吸乾淨!再來把滿是雨漬的窗子擦乾淨!接著把《電擊大王》的公關書整理一下!對了,還有《SYLPH》雜志也是!別忘了浴室和廚房的排水溝!現在的我家可以說是髒到最高點,已經打破我的曆史紀錄,髒到讓我想要逃避現實。這篇後記也是在咖啡廳寫下的。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回家。有沒有住在這里的選項……(沒有)就是這樣,各位!真的十分感謝各位讀完本書。同名動畫已經開始播映羅!唔喔!看來我至少要收拾一下電視四周,才能看到動畫!(注:以上所述的動晝為在日本播放的時間)

    竹宮ゆ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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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5: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卷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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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序章

    ***

    “啊?什麼啊!原來是你啊!媽媽的話還……啊?要我轉達?才不要,這種事你自己去說啦。”

    “真是沒用啊!”對方咂嘴道。“什麼?”邊說邊用力拉緊外套的帶子,把風帽收緊。電話那頭傳來“pa——ni——!”——曾經只在姐弟之間流行的獨特的“說話方式”又回來了。“我開玩笑的啦pa——ni——!”以前僅僅是這樣充滿緊張感的叫聲就會讓人哈哈大笑,但現在——

    “話說回來,有事的話打媽媽的手機不就行了。”

    “我打了但是沒打通啊!”對著生氣地回答的弟弟的聲音,真想用更加火大的,更讓人不爽的方式頂回去,但也只能隔著看不到對方的電話機用力咬緊嘴唇。

    “我這里冷死了啊!白癡!因為你這種家伙的電話站在走廊里,簡直讓人火大!”

    “那你用子機啊!”

    “子機!?”

    “你連子機都不懂嗎!?”

    “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了啦!”

    事實上,真是冷的要命。因為在被爐里把襪子脫掉了,所以現在赤著腳,而擺著電話的玄關前走廊上的地板的體感溫度簡直在冰點一下。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在家里,呼出來的氣依然是白的。

    “誰管你啊!bu——si——”電話那頭這樣回答道。這個混蛋!更加用力地把外套的帶子卷在凍僵的另一只手上,背上的風帽被拉成了一團。

    “等你下此回來的時候一定宰了……啊。好像是媽媽回來了。”

    玄關傳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穿這外套,單手提著購物袋的媽媽回來了。

    把電話遞給她,就說了一聲“碧”,對方就立刻了解是住在學校宿舍的弟弟打來的電話。

    “喂——喂——!?”弟弟激動的聲音響了起來。

    “煩死了,聲音太大了……”

    正要把購物袋放到廚房的時候,看到媽媽的外套上粘著發光的微粒,一瞬間還以為是雨——

    “……啊?騙人!”

    光著腳沖向玄關。套上廉價的皮大衣,打開冰冷的鐵質大門,沖到公寓的外面的走廊上,被外面簡直像要滲到肺里的冷空氣下了一跳。

    真的有啊!

    從四樓看下去的城鎮,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下雪了。仿佛無數在夜空中飛舞的小小的羽毛,讓人不知不覺忘記寒冷就這樣走到外面去了。雖然雪在修學旅行時早就看厭了,但在自己平時居住的城鎮上落下來還是給人一種特別的感覺。

    “哇!……好漂亮!”

    回房間給好朋友發郵件吧。下雪嘍!你看到了嗎?真的好漂亮啊!喂,到外面來看吧!你現在干什麼啊?

    “白色情人節……這樣看起來簡直就像白色節一樣嘛!怎麼說好呢。”

    但還是站著一動不動,凝視著飛舞著雪花的夜空。像拍照一樣從雙手的拇指和食指組成的方框中看過去。

    今夜是神聖的情人節。

    這雪說不定是上天送來的禮物啊。為了讓那些不敢坦白的家伙們,能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從各種複雜的日常瑣事中解放開來,上天展開了這純白的天幕。

    那就下個夠吧!兩手向更寒冷的夜空伸去。合上嘴,合上眼睛,也不去發郵件,我待在這里就好。五指展開來接收落雪的手掌,看上去又薄又小又不可靠。這雙手所接觸到的溫度,至今仍揮之不去的各種鮮明的回憶,交談時話語的記憶,感覺都隨著蒸發的溫度而升到天上去了。

    然後變成水滴,又很快在云層中結成冰,再度降臨到世上。這樣就好。這體溫就能從所有人的頭上倒下來。連變成閃耀的鑽石粉末的聲音也沒有——

    “喂!姐姐!味噌味和醬油豚骨味哪個好?”

    從玄關里探出頭來的母親手上咔沙咔沙地抓著冷凍拉面的袋子。

    “……太浪費了,媽媽……!”

    抱著頭發出呻吟。真是的,就因為這樣,就因為這樣……抓著前發,再次抬頭看向飛舞著雪花的夜空。

    說不定就是這種東西。結果這里今天晚上還老樣子。把拉到底的外套的帶子卷在手上,向夜空吐出長長的白氣。下個不停的雪也好,這長長的白氣也好,要是能成為隔開日常瑣事的白幕的一部分就好了。要是能成為守護這世上某處終于能真心面對面的兩人的如蛋殼般純白的防禦壁就好了。

    如果兩人獨處,其他人誰也看不到的話,他們也一定會變得坦白起來,共同分享這秘密的時刻吧。

    裝作要返回媽媽所在的玄關,用力旋轉上半身。雙腳交叉再次面向夜空——對吧,世上的諸位!

    在胸中吸進滿滿的冷空氣,像是要吸引更多人的視線似的,誇張地張開雙手。

    “哪有給在拉面店打工的女兒吃拉面的媽媽啊——!?”

    “你……別叫了……”

    哈哈哈哈——大笑著,總算回到了漏出光線的玄關。

    同一時刻,在視野之外的大橋上,一輛漆黑的跑車以宛如有生命般的流暢動作,在超過數量車的同時駛過了大橋。

    ***

    經過的黑色汽車,看上去都好像媽媽的保時捷。

    十字路口,人行道的一角。躲在已經關門的美容院招牌的陰影里,屏住呼吸等待紅燈改變的時刻。在感覺永遠都不會熄滅的明亮的紅光映照下,從天上飄下來的雪花像灰一樣飛舞著。

    想說“好冷啊”。

    想說“雪會積起來吧”。

    “……”

    龍兒,好想出聲叫他,但是聲音卻好像被凍結在喉嚨深處似的。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落到鼻子前面的頭發上粘著的雪用嘴吹飛。

    只要開口說話,大概就停不下來了吧。龍兒,我們現在要去哪里?怎麼辦好啊?從今往後我們會怎麼樣?——正因為說不出口,才只能保持沉默。

    眼前的十字路口上,超速的巨大卡車在轉彎時與貨架發生激烈的摩擦。簡直就像是被誰嚇到了似的,在夜晚無人的住宅區的街道上響起刺耳的聲音。不禁嚇了一跳,穿著靴子的雙腳來回踏步。早已凍結的柏油路的冷氣從腳尖開始沿著骨頭傳了上來。

    右手一直和龍兒的左手緊緊相握。而龍兒則始終保持著沉默,相握的手指不停地顫抖著。好幾次用力握緊又松開,但顫抖卻始終沒有停下來。

    仰視站在身邊的側臉。感覺顯現出來的輪廓的位置好高,踮起腳的話說不定還能伸手夠到。狠狠地向上吊起的雙眼瞪視著紅色的信號燈,但臉頰一定很溫暖,下巴也一定很光滑吧。一片雪花落在失去血色的上嘴唇上,在碰到的瞬間就融化了。

    在快要接觸到的瞬間把眼睛移開了。

    大到嚇人的欲望從緊握的右手上傳過來。好想用力握緊那只手,用手指把它撕裂。好想緊緊咬住它,把牙根都嵌進去。好想滿足這駭人的饑渴。然後咬著牙齒發出來自內心的吼叫。

    把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猶豫不決的想法全部一口氣踢飛。雖然早就這樣決定了,但是,現在卻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只能躲在美容院的招牌下面。剪發要四千五百元,長發再加一千元,吹風要兩千五百元。一遍遍讀著價目表都快能背下來了,而紅色的信號燈還是沒有改變。

    支撐起自己顫抖著縮成一團的背部的好朋友如果知道自己變成了這副不爭氣的樣子的話,到底會——

    “……”

    ——到底會擺出這樣的表情來呢?低頭時流出來的鼻涕,嘶地一下用手背擦掉。吸鼻子的聲音被龍兒誤會成是在抽泣的聲音,原本僵硬地握著的手不經意間松開了。

    “啊!?”

    “……別叫的這麼大聲,會吵到別人的啊!再說我們現在可是逃出來的喔!”

    不小心了發出悲鳴一樣的叫聲,被龍兒教訓到。而龍兒的聲音也由于一直沒有說話而變得生硬,音量也控制不好,變的很大。

    但是龍兒仍舊毫不猶豫地解開他的喀什米爾圍巾,然後——

    “欸……騙人的吧……”

    “好了,就這樣!”

    一下子圍自己到脖子上——龍兒並沒有這樣做。而是把自己買來的圍巾卷到了外套的下面,大概是為了不讓雪落到圍巾上吧,並且在下巴下面打了個結。

    “……這樣簡直就像是在跳撈泥鰍舞啊……”

    龍兒露出宣判死人下地獄的閻羅王似的眼神。

    “泥鰍也不是能隨便撈到的東西,好了,快點。”

    慢慢的,好像是在仔細欣賞似的,嘴里還小聲咕噥著什麼。

    “……至少先說明一下情況就好了。”

    自言自語似的說出意義不明的話語。

    “……什麼啊?”

    “北村的事啊。想告訴他打工的事要向父母保密。”

    眼神還沒有交接。悄悄試著把失去原來去處的右手握緊,然後又松開。還能再緊緊相握嗎?

    但是。但是。但是。

    信號燈還是沒有改變。

    ***

    ——雖然是這樣,我還是認為現在就得出結論未免為時尚早。以上。

    ——但是如今已經出現眾多的不同意見也是事實。以上。

    ——雖然是這樣,但至今還是保持沒有得出結論的情況……

    “‘意見還沒有達成一致’……很難達成一致吧。‘結論還沒有得出,為時尚早’……‘也有說法是為時尚早’……嗚。……還沒有,請不要,‘還沒有得出結論’,以上。好了,差不多就這樣吧。”

    把一大疊報告認認真真地總結,准確的數清頁數。三份報告每份都有差不多十頁。然後只要再加上封面,再用訂書機訂起來就完成了。這樣就是兩千元*3,總共六千元。2B的鉛筆,0.3mm的HB自動鉛筆,青色的粗筆道圓珠筆,雖然用不同的字體來區分不同的筆,但也沒法一眼就看出來。

    取下陷進鼻梁里的眼鏡,擦了擦眉間。鼓起氣勢用力伸了個懶腰,全身都響起“咯啦咯啦”的嚇人聲音。轉了轉肩膀,又轉了轉脖子,“嗯~~~”地發出連自己都覺得像大叔似的呻吟。

    關上從小學用到現在的寫字桌上的台燈,為了不把三份報告弄髒而疊放在一起。就算只要做到“能證明自己已經好好讀過了”的程度,把一篇論文和三份報告拼湊起來也是相當累人的作業。而且不是腦袋,反倒是眼睛和手異常吃力。

    根據哥哥的話,最近用語言處理機寫的(如今這個時代還有多少大學生在使用語言處理機也挺微妙的)報告好像越來越少了。把網上搜索到的報道直接複制粘貼,或是把作為資料的論文直接剪輯重組。雖然這樣簡單了事的學生愈來愈多,但也有必須手寫的情況。對于高中二年級的“弟弟”來說,這就是商業機遇。

    雖然搞不定專業科目的高難度報告,一般科目的報告還是可以借助機器來完成的。

    寫字桌旁邊的軟木板上貼著哥哥的“預約”記錄。摘掉眼鏡直接看過去。跨越數所有名的私立大學,並被大企業預先錄用的哥哥還真是交游廣泛,現在正值學年末最好的工作時期。雖然數量不多,但有的甚至五千元一份。反正暫時沒有社團活動,正好有時間。

    “一千、五百、一千……兩千、兩千,現在總共兩萬八千元……”

    閉上嘴唇,扳著手指數著,還早得很呢。眼下的問題是燃料附加費。對了,可不能忘了。還得給那個守財奴老哥十分之一的費用。

    “十分之一還蠻多的啊!可惡,得想辦法……啊!怎麼了?”

    聽到從窗外傳來的沉重的排氣音,不由得抬起頭來。坐在狹窄的椅子上伸出手打開窗簾。

    “噢噢!”

    被落下來的雪嚇了一跳。怪不得覺得這麼冷,在路燈的光芒中無數的雪花毫不間斷地落下來。接著,

    “……噢噢……!”

    對著在雪中保持低速向這里開過來的特制的車頭燈,不禁又叫了一聲。排氣音的源頭是一輛保時捷,在這種住宅區里跑車還是挺少見的。

    冷得有點發抖,于是把窗簾又拉上了。打算到暖房里去而站起身,按下牆上的開關。隔著老舊空調的嗚嗚聲,發現外面的引擎聲停了,接著又傳來了打開車門的聲音。

    難道是來我家的客人嗎?不記得有會開那種高級跑車的熟人啊——叮咚!——連思考的時間都不給,從樓下傳來了門鈴的聲音。接著響起了媽媽的腳步聲以及通過對講機有點迷惑地訊問“誰啊?”-

    g$r.R0b!?先聽到了交談著什麼的聲音,過了一會又傳來了上樓的腳步聲。敲著門,母親探進頭來,臉上一副什麼也說不出來的表情。

    “能下來一會兒嗎?”

    語氣還是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什麼?找我?……是誰啊?”

    “說是逢坂同學的媽媽。你班上的,就是那個夏天一起到川嶼家的別墅去的女孩吧?那個……好像正在找她,說是離家出走了。”

    逢坂大河離家出走了——在這高須龍兒也行蹤不明的時候。

    反射性的想到,糟了!一瞬間靈光閃現,腦子里的疑問揭開了。就是那個電話!從那時起,就有什麼事開始了。

    呐~北村同學,小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你知道他在那里嗎?——那個時候傻乎乎地就回答了。

    逢坂大河和高須龍兒,今天說不定會做什麼特別的事情。要是真的做什麼就好了,這麼想著。所以覺得就算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也沒什麼大不了。覺得就算在應該回來的時候沒有回來也沒什麼關系。所以才沒有擔心。只是因為在下意識里認為高須泰子是他們的保護人,才誠實地說出了他們會去的地方。

    逢坂大河說過自己因為父母離婚所以一個人住,那她媽媽又為什麼會在這種時期出現在這里?如果要找她的話,不是應該去櫛枝家或是高須家——剛剛打電話來的我的死黨的家里找嗎?兩個人在一塊嗎?一起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嗎?因為不見了所以過來找?還是因為大河媽媽過來找,所以一起消失了?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知道什麼嗎?”

    媽媽皺著眉頭問道。

    代替回答直接走出房間,一邊下樓梯一邊思考——因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不得不思考。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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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1

    對策?當然沒有。

    就像討厭蜘蛛的人一不小心迎面撞上蜘蛛網、討厭蛇的人踩到蛇、殺人犯遇到警察一樣,龍兒轉身順勢逃跑。對方如果真是蜘蛛、蛇或是警察,或許還可以選擇「戰斗」指令,問題在于擋住去路的人是母親,不能以棍棒毆打(再說也沒有裝備棍棒)。不對,言詞上的傷害遠遠超過棍棒毆打。母親──泰子臉色鐵青地跌坐在地。

    但是自己卻頭也不回地跑開。

    「……晤哇!」

    「喔……!?小心點!」

    大河不小心失去平衡,龍兒迅速一把抓住她的手。大河圓睜的眼里瞬間發出強烈的光芒。龍兒握著她的手用力拉起,腳陷入松軟雪中的大河勉強重新站好,繼續往前奔跑。握在一起的手已經分不開了。

    兩個人沒有撐傘,跌跌撞撞地在下雪的夜里逃跑,只是一味地奔跑。大河一定也同樣拼命。兩人不斷吐出白霧專心奔跑,一心只想逃離那個地方。

    泰子自私的保護欲望擋在自認空虛的龍兒面前,使他認為無法呼應泰子就失去存在意義。另一方面,大河的母親想把大河從龍兒身邊帶走,也成為他們的阻礙。

    這一切對龍兒來說都是敵人,因此以嚴詞攻擊取伐棍棒毆打後,他也只能轉身逃跑。

    他身旁有大河。

    龍兒重新握緊大河的手,毫不隱藏自己的掌心滿是汗水。

    在逃走的瞬間,這只手想要的,以及想要這只手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大河的手。龍兒想和大河一起逃離,而且大河也是。雖然不清楚阻擋在大河面前的敵人全貌,但是能夠確定她希望在被帶走之前和龍兒一起逃離。

    兩名母親會開車追來吧?所以他們盡量逃進車輛無法通行的窄小巷弄,從住宅區之間穿越,然後漫無目的地亂竄。接著、然後──問題是。

    問題是說真的……

    「要過橋了,小心一點。」

    只要龍兒選擇問一聲並且得到回答就以足夠。

    「橋……」

    「我們過橋去隔壁城鎮搭公交車,繼續待在這里會被抓到,搭電車也跑不遠。」

    只要問出大河的心情就夠了。然後我要將自己那份複雜而且即將滿溢的心情,盡情向大河傾訴。只要這樣就好。聽到大河親口說出對我的真實感受,以及自己又是如何看待大河。好想問、好想說──只是如此而已。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解決,相信世界也會為之變色,一切都有嶄新的開始。龍兒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正在瘋狂跳動。

    然而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每次呼吸,低于冰點的空氣就會傷害呼吸器官的細胞。在不斷從天上飄下的白雪另一頭,兩排街燈照亮大橋上的人行道,光線顯得十分朦朧。這條路跨過晚上看起來一片漆黑的河流通往隔壁城鎮,但是前方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因為是漫無目的地逃離,所以根本不知道最後會到達何處。

    龍兒朝有枯草掩護的河濱步道走去,現在只能前進。拉著大河的他小心注意四周,然後穿越雙線道車道。他們兩人趁著小卡車發出吵雜聲響開上水泥大橋時,偷偷跑到橋上。

    但是。

    「……啊,錢!」

    有錢才能搭公交車。都已經走到橋的三分之一,兩人才想起這麼簡單的事情。

    「糟糕!對了,沒有帶錢!」

    沒有停下腳步的龍兒忍不住蹙眉。居然在這個時候犯下這種失誤。錢包里只有零錢,家用金融卡沒帶出來,而從阿爾卑斯那里拿到的薪水,又被自己摔在泰子腳邊。

    「別擔心!我身上應該有不少錢!」

    大河邊跑邊從口袋拿出貓臉錢包,放開牽著龍兒的手,用凍僵的手指拉開拉鏈:

    「你看你看,一〇〇〇〇元鈔票有一張、兩張……」

    「邊跑邊做這種事很危險的,小心等一下跌倒。」

    「可是要先確認一下!你也不放心吧?還有一〇〇〇元鈔票二、三、四……沒有零錢。」

    大河以笨拙的手法,開始數起掏出來的鈔票。接著──

    「啊、口袋里有沙沙聲,難道是鈔票?啊、什麼嘛,原來是收據。」

    就在她嘟嘴的瞬間,河面突然刮起一陣夾雜雪花的大風,從側面吹向正在過橋的兩人。

    大風瞬間吹走露出敞開錢包的二四〇〇〇元鈔票。

    「……」

    「……」

    兩個人說不出半句話來。

    鈔票乘著強風翩翩起舞、愈飛愈高,一下子往左一下子往右,仿佛在捉弄兩人的視線。「啊、啊、啊。」、「喔、喔、喔。」……從旁人眼中看來,恐怕會認為這兩個怪人正在召喚死去海狗消失在空中的靈魂。可是大河與龍兒相當認真,拼命伸手想抓住在空中飛舞的鈔票。然而鈔票就像在嘲笑兩人,隨著橋下吹來的風改變方向。

    「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

    兩人跟著風,三步並做兩步穿越馬路上斷續的車陣,一起沖到欄杆前面伸手一抓。

    「……」

    「……」

    二四〇〇〇元的鈔票刻意掠過兩人伸出的手指,飄然飛落漆黑的河面。

    橋上兩人的手指空虛劃過細雪飛舞的天空往下伸,只是已經看不見底下的河面漂浮任何東西。無論怎麼哭泣、如何呼喚,河水永不止息,而且毫不留情。

    兩人同時看向彼此。

    「……」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你你你這家伙干嘛一臉了然于心的冷靜表情……這下子該怎麼辦!?」

    「……」

    大河抓著欄杆往下看,龍兒的姿勢與在一旁大叫的大河相同。他並不是了然于心,而是愣住了。說不出話是因為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連想叫都叫不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

    是那個嗎?

    所謂的「天譴」?因果報應?

    不斷飄落的雪紛紛落入流動的河里。龍兒傻傻望著,連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對于犧牲人生、生下自己並且撫養長大的母親說出「那是錯的」的罪有這麼重嗎?不過我所說的都是事實,不把我生下來才是正確的選擇。我只是喊出事實,就落得這般下場嗎?就該有這番遭遇嗎?

    不斷說些華而不實的話,不斷忍耐再忍耐,最後變成犧牲。如果不這麼做、不對命運低頭,我便無法活下去嗎?我連公交車也不能搭嗎?

    有這麼罪孽深重嗎?

    「到底該怎麼辦啊!?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大河不斷重複這幾個字,同時雙手抱頭擺出課堂上打瞌睡的姿勢,趴在欄杆上。

    兩個人都無話可說。

    在動彈不得的龍兒身邊,穿著雪白安哥拉外套的肩膀也屏息僵住。細小雪片不斷落在她的肩膀、龍兒剛才幫她包住頭和雙頰的克什米爾圍巾,還有流泄背後的卷發上,一片接著一片,無窮無盡。龍兒的羽絨夾克肩上、背上,還有臉上也滿是雪花。

    從河岸步道到大橋上。

    神聖情人節的晚上八點。

    白雪在夜空里飛舞,地上結起有如冰沙的薄冰。兩人終于停下腳步。

    看向大橋另一端──那里是普通的住宅區,家家戶戶燈火通明,燈光全隔著白色霧氣。在持續無聲飄落的白雪隔絕下,無法抵達的大橋盡頭,仿佛是遙不可及的世界。

    沒錢不能搭公交車也不能搭電車,哪里也去不了。或許是天氣冷的關系,身體不停發抖。光是站在原地不動幾分鍾,關節已經冷到發僵。但是保時捷或許會趁他們兩人站在這里時追上,不能繼續發呆。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龍兒看向大河彎起的纖細背部,思考大河在想什麼。不安、絕望、後悔──總之可以確定她正在詛咒自己的笨拙。只見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抓住龍兒圍巾守護的腦袋到了發抖的地步。其實她更想把頭發抓亂吧?

    「龍兒,怎麼辦?」

    龍兒無法回答,只能呆立在雪中,連一句「妳想怎麼做?」都問不出口。

    問不出口是否因為這句話包含要大河負責的意思?我只是按照妳的希望去做、錯不在我、我是個要女人背負逃亡責任的男人──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但是問不出「大河想怎麼做」的恐懼確實存在,只不過龍兒害怕其它事。

    龍兒發現自己只是拼命假裝忙著逃跑,企圖不去正視恐懼,因此不由自主繃緊背脊。

    大河為了和自己一起逃離,握住我的手和我一起走,僅僅如此就能夠百分之百確定她想和我在一起。但是問題是……

    老實說,我很害怕。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當時大河的母親出現,告訴我要帶走大河時,我一心只想逃避。無論如何、不管做什麼、發生什麼事,我都無法忍受與大河分開。沒有大河的地方,我活不下去。就算問我原因,答案也只能等待事後再去摸索。在我決心舍棄母親守護的高須家時,我的手握住大河,這是我真正的心意。

    可是我不清楚大河怎麼想,甚至可以說我根本不想知道。

    其中的理由、為什麼會害怕、為什麼無法說出口、不敢正視。

    「大河。」

    都是因為我有預感這會造成血紅傷口裂開。

    每次不希望猜中的預感,往往都會發生。

    「……走吧。不管怎麼說,待在這里都不是辦法。」

    龍兒硬是擠出聲音,再一次抓住大河纖細的手指。「走吧。」試圖拉著大河前進。

    大河的身體像鍾擺般晃了幾下。

    「走……要走去哪里……」

    晃了幾下,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龍兒覺得預感愈來愈靠近現實。

    龍兒感覺在開口之前,現實的輪廓一點一滴變得愈來愈鮮明。比方說大河身體的搖晃,還有最後那句現實的話語。大河舍棄棲身之處的原因、被丟在高須家隔壁大樓的原因,還有大河不願待在母親身邊的原因,以及不曉得是否包含上述這幾點,大河母親要拆散我和大河的原因。

    預感是正確的。

    傷口──好可怕。龍兒不禁發抖。

    大河緩緩抬頭,手仍然握住龍兒的手:

    「……已經,沒錢了。」

    她看向龍兒的眼睛:

    「沒了,真的沒了。」

    「……我知道,不就是剛才被妳撒出去了嗎?」

    是啦是啦,就是那樣。龍兒自暴自棄地對大河點頭,然而卻沒辦法一笑置之。

    「那個,我跟你說……嗯……」

    大河放開握在一起的手,撥開臉頰上的頭發,把手插入自己的口袋里。

    恐怖的場面也許就要開始。龍兒因為本能的反應不想望向大河的眼睛,他害怕被大河漆黑的雙眸凝視。

    「有件事我非得要告訴你。」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河發生什麼事了?龍兒害怕知道這些。大河早已成為人生里無庸置疑的一部分,現在又是什麼樣的利刃要割開、撕裂她和我的身體、血肉與心靈?龍兒的臉頰不由得扭曲。大河又重複了一次:要告訴你。

    「我真的沒錢了。錢包里的那些是我最後的財產,戶頭里面已經空了。今年以來我沒有收到任何彙款,里面雖然有不少錢,但是被我陸陸續續十萬、二十萬地慢慢提領,已經差不多領完了。」

    「──!」

    純白的火焰從眼睛、耳朵、鼻子噴出。

    所以。

    果然。

    果然、果然、果然,最大的罪魁禍首果然是他!龍兒顫抖到了無法停止的地步,內心想著:干脆爆發吧。忍耐根本不合理又難受。痛苦得不得了的他忍不住激動問道:

    「那個老頭到底在搞什麼!?」

    龍兒發出有如吃了毒藥卻咽不下去的瘋狂叫喊。毒藥飛濺四周,大河八成也受到汙染,可是湧上喉頭的劇毒卻讓龍兒痛苦得無法忍受。

    那個老頭又來摻一腳!又來折麼大河!又用這種做法讓大河痛苦──可惡,既然這樣就給我去死吧。

    「別再讓那家伙插手妳的人生!」

    給我消失!

    大河稍微低下頭,仿佛在接受龍兒吐出的詛咒。「他沒有插手。」龍兒隱約聽見近乎耳邊呢喃的聲音。

    「……聽說是官司打輸了。他之前一直在打官司。」

    雪花落在大河的瀏海上,不停晃動。

    「所以爸爸和夕一起逃亡。他必須支付一筆相當驚人的金額,聽說就算宣告破產也得支付。公司、房子、車子,全都沒了。那間房子也已經不再屬于我,我是非法侵占。」

    白色黏土上有彈珠眼睛、枯葉鼻子,還有樹枝嘴巴。在蠟筆畫出的橢圓形上,有圓眼睛、三角形鼻子和四角形嘴巴──沒有血色也沒有溫度。

    這是大河的瞼。

    「爸爸逃走了,接下來會怎麼樣?總有一天會被逮捕嗎?我不知道。結果他到底從事什麼工作?做過工作嗎?我連這些都不清楚……不曾認為有什麼不對,甚至不曉得他變成這樣。一直到那次校外教學時,媽媽來找我,我才知道。我原先也不曉得媽媽即將再婚。」

    「為什麼妳沒告訴我?」龍兒甚至不知道是自己的聲音如此詢問,還以為是從遙遠次元盡頭傳來的警鍾。

    「對不起。我沒告訴你,對不起。」

    然後呢?妳有什麼打算?

    焦慮的龍兒不靈光的說話方式,仿佛是在夢中。

    「媽媽表示要收養我,所以我告訴她,那就買下我現在住的房子,讓我繼續住在那里,和爸爸一樣彙錢給我。我甚至說如果她不願意,干脆放我自生自滅。我雖然笨拙,多少還能找到工作,我會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可是媽媽反對。媽媽和我不同,她想和爸爸徹底了斷,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逢坂陸郎的女兒』,所以爭取到我的監護權,要帶我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我突然覺得如果夕在就好──」

    今天之前大河的臉。想用謊言將一切輕描淡寫的大河,偶爾會仿佛窺見真正絕望的空虛眼神。在說教房里大喊的那番話。應該能夠傳達的心情。

    想要傳達的心情。

    「──龍兒?」

    龍兒被這一切打倒,不由得屈服了。

    他掩面蹲在大河腳邊,屏住呼吸拼命咽下快溢出雙手的嗚咽。可是哭解決不了事情,也沒有任何幫助。

    「哈哈哈……」

    大河笑了。

    好像有什麼溫暖輕柔的東西蓋在龍兒用手抱住的腦袋上。那是沾上大河的體溫,龍兒借她的圍巾。

    「是我有問題吧。」

    蹲下的大河在龍兒面前伸出雙手,連同圍巾一起抱住龍兒。她的輕聲呢喃讓龍兒後腦勺發抖,碰觸龍兒鼻子的長發十分冰冷。兩人頭上的小雪依然不停落在河面與城鎮上。

    「只會搞出這種事。」

    在圍巾與大河體溫的守護下,眼淚繼續打濕龍兒的臉頰。如果妳有問題,我也不正常。龍兒發不出聲音。對我來說不可或缺的逢坂大河若是有問題,那麼我高須龍兒也不正常──說不出來,只有嗚咽瘋狂燃燒喉嚨深處。叫出不來、沒有容身之處、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連可以回去的地方也沒有。

    龍兒拼命起身伸出雙手,他想告訴太河,無論待在哪里、無論這里是哪里,只有自己絕對不會改變、持續存在的事實絕對不會改變。龍兒使盡全力、以生命所有的力量緊抱大河。

    「為什麼你……」

    大河也用力回抱龍兒:

    「願意待在我身邊……?」

    笨蛋!龍兒並沒有大喊,反而抬起臉,把下巴埋在大河的發旋里,仰望飄雪的天空。淚濕的臉頰一下子凍得冰冷。

    「……妳不懂嗎!?真的不懂嗎!?」

    夜空沒有星星,看不見指引方向的星座,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大河在自己的懷中,而自己就在大河在的地方。

    這是唯一能夠確定的事。

    「我應該存在的地方,除了這里還有其它地方嗎!?」

    閃爍的眼睛發出比星星更加強烈的光芒。

    咦?大河忍不住眨動眼睛。龍兒的眼皮似乎看向光亮的地方,忍不住輕輕顫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就連龍兒也不禁驚訝地輕輕放手。自己無法理解的所有問題,原來答案全部都在這里。

    龍兒離開半步,把黏在大河臉上的頭發撥到耳後,彎腰看著下方的雪白臉蛋。「這里?」龍兒點頭回應,以掌心觸摸如此反問的臉頰。柔滑到幾乎融化的臉頰依然僵硬,但是已經恢複溫度。

    「嗯。」

    龍兒最後再一次重重點頭,毫不遲疑地展現他的決心:

    「沒錯,就在這里。」

    雖然不清楚為什麼,但是這個答案肯定沒錯。做出決定的人是我自己。龍兒的肺部吸滿冰冷的空氣,慢慢地吐出白色氣息。腳下的薄冰融化,又積上剛落下的雪,層層堆積。如果仔細注意,會發現橋邊欄杆與大河的頭發都堆積富含水氣的雪。

    老實說龍兒不明白,為什麼沒能弄懂原來自己早已經抵達這里。

    如果大河不願意,她會踢我、踹我、暴怒、頭錘,使出一切方法逃走。她的尺寸雖然只有手心大小,不過老虎還是老虎,龍兒即使有這個想法,可是他不想讓大河逃走,所以做了一個假動作──他拿下頭上的圍巾掛在脖子上,傭著臉順勢前進一大步。

    人類為什麼會做這個動作?不管是證明、約定、誓書、沒意義、練習、本能、還是口唇期什麼的,原因已經不再重要。

    為了守護自己、守護大河、守護我們的關系、守護這一切,龍兒踏進自己以理性全力構築的絕對禁忌。

    我們不是父女、不是兄妹、不是姊弟,也不是朋友,更不是房東與食客。我們只是同班同學,但又不是單純的同學,不是鄰居,沒有主從關系,沒有基于主從關系擬似家人的關系,也不是彼此暗戀對象的好朋友。他知道自己這麼做,一切危險的關系都會摧毀,也知道這麼做,兩人之間舒適的間隔緩沖將會全部消失。然而他依然想接觸。

    龍兒想要親吻大河。

    與雪花飄落的間隔相同,龍兒一秒一秒等速前進縮短距離。這一切皆是不可逆的動作,絕對無法還原。

    以嘴唇接觸嘴唇。

    直到碰觸之前都沒注意到龍兒靠近的大河,溫暖的氣息瞬間抖了一下。

    反正只是稍微碰一下,不要緊。就像可愛小狗的舉動,稍微把嘴巴靠過來……接著他用右手抓住大河的後腦勺,稍加用力將她推近自己。

    不願離開接觸的嘴唇,仿佛在避免大河逃開。

    明明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的背卻在發抖。其它人也會接吻──他們都是這樣嗎?嘴唇的觸感柔軟炙熱到了恐怖的地步,太刺激了。緊張、感慨、情緒等等全都拋到九霄云外。來自互相接觸的嘴唇,快要融化的甜美觸感竄過腦髓,心髒的跳動也加速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帶電的長槍由皮膚內側穿透。正如同理化課所教導的內容,感覺就是一種電流。閃電奔流沖擊腦神經,在眼睛深處綻放火花。

    人類居然會做這麼了不起的舉動。

    這種動作,非常──

    「你──」

    不持久。

    「……你吻我?」

    大河繞過龍兒放松的右手下方,轉身拉出一步的距離,接著以有如野獸發出強光的濕潤雙眼看著龍兒,似乎打算隱藏重要寶物的雙手輕掩淺色嘴唇,不停搖晃頭發。

    「……吻了。」

    [插圖015]

    我吻了大河。

    「吻、吻吻吻、吻了……?」

    「吻了吻了吻了!」

    真的吻了。

    龍兒以發抖的動作頻頻點頭,同時也用單手遮住自己的嘴唇。這個情況絕不普通。這麼驚人是因為兩個人第一次接吻?將來總有一天會習慣嗎?這種事情也會習慣嗎?龍兒無法正視大河的臉,東張西望的他什麼也沒看進眼里。可是身體與戰栗的內心並非相連,身體還想做出恐怖的事,也許再吻一次會更鎮定。不,搞不好更可怕。因此龍兒伸出手──

    「……唔喔喔……你這個混蛋……!」

    但是卻被另一只手壓制。大河的全身由劇毒構成,這一點龍兒打從相遇那天便親身體驗,因此絕對碰不得,可是他──現在已經太遲。龍兒已經嘗過了。龍兒嘗到的毒,將會甜美又痛苦地瘋狂侵蝕他的身體。

    從這一步往前走會走到哪里,自己也無法控制。他全力扭動身體,幾乎快把身體扭斷。「不過我想看看能夠走到哪里。」「不是現在。」龍兒離開大河一步。「可是我想試著走到目的地。」「別走,傻瓜。」遠離兩步。距離三步的龍兒搖搖頭,他無法拋開一切,然後順從無窮無盡的欲望墮落。

    「你、你……」

    龍兒好像喝醉酒一般,以危險的動作搖晃徘徊,背部碰到大橋堅固的欄杆,順勢緊緊抓住積雪的欄杆。大河的靴子逐漸進入搖曳的視線范圍。

    「喂、等等!走開走開走開!別過來!」

    不可以!不准過來!別過來!龍兒拼命大喊,深怕大河聽不懂。他爬上水泥欄杆,視線離開不停流動的河面,斜著身體低聲說道。他緊緊咬著嘴唇,一時之間忘不了剛才那種腦漿都快融化的觸感,變得不知所措。

    對了,快點回想起來。我們選擇的容身之處快被大人奪走了,大河也伸手要抓住我的身體,跨越兩人的距離,肌膚直接接觸。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會被拆散。

    不行,我不要,絕對不要。龍兒雙手抓住稍微被雪弄濕的冰冷頭發。鼻尖聞到距離腳下兩公尺,在暗夜里川流不息的河水氣味。我該怎麼辦才好?必須跨越這個局面,與大河一起守護我們的容身之處,不讓它被奪走。龍兒屏住呼吸,閉上眼睛,在欄杆上彎腰思考。有沒有什麼辦法?該逃往哪里好?拜托了,有沒有誰可以給我這個愛撒嬌的小鬼,來個震撼腦袋的戲劇性發展──

    「咿呀啊──────!」

    「噗喔!」

    ──大河出手了。

    比耳朵稍微高一點的右後方傳來怪叫聲,龍兒同時遭到襲擊,幾乎往旁邊飛去一大步,站不穩的龍兒不由得雙手抓住欄杆。但是──

    「你你你你這家伙要噗噗噗噗笨笨笨、笨、笨笨、笨──」

    「啥啥啥、喂、啊啊啊!」

    大河單手抓住龍兒的背後衣領,腳步左右搖晃。雖然步伐看來不穩,實際上腰部穩如泰山,包裹在大衣下的上半身使出利落的回旋動作,狠狠揮拳痛毆龍兒: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住手……真的很……痛……啊啊……」

    「你這家伙!到底要笨到什麼地步!?」

    「不要打了,真的、妳……唔哇!」

    龍兒認真防禦的雙手被干脆甩開,不由得東倒西歪。他不曉得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果然不該吻她嗎?她是因為這樣而生氣嗎?可是──

    「賞你巴掌真是對不起!」

    大河的聲音帶著嘶啞,仿佛是在慘叫。龍兒只知道一件事:大河認為自己具備驚人破壞力的「掌底破!」與「直拳突擊!」只不過是「巴掌☆」。如此評價實在太低了,它們絕對不只是巴掌。

    「可是打在你身,痛在我手!」

    「哪有那種事!?唔喔喔……!」

    龍兒忍不住伸出右手想要吐槽,卻被大河用左手手背輕易擋開。

    「你再給我投河自盡試試!我絕對、絕對、絕對……」

    「咕耶耶耶……!」

    大河似乎誤會什麼,雙手牢牢勒住龍兒的衣領。在她仰望的雙眼里──

    「我絕對會殺了你……!」

    搖曳低吼猛獸的認真。

    龍兒無法移開視線,不去正視她的可怕。

    超高溫的血液湧上大河冰冷蒼白的臉頰,她露出女王虎的獠牙,龍兒的身體僅僅是被瞪視,就已經嚇到仿佛遭到撕裂。大河吐出的白色熱氣,殘暴地吹向龍兒鼻尖:

    「我也曾經想過如果自己不在這世上該有多好!想過……想過好幾次!唔……」

    聲音抖了一下。大河薔薇色的臉頰滿是淚水,柔軟的嘴唇扭曲,抓著龍兒衣領的雪白小手止不住發抖: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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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7:08 |只看該作者
「可是我活著……那是因為……!」

    龍兒總算搞清楚是什麼誤會讓大河如此沖動,可是他的脖子被狠狠勒住,無法讓大河冷靜下來,也沒辦法解開她的誤會。龍兒覺得大河這家伙真是笨到可以。不但笨手笨腳、老是判斷錯誤,而且十分暴力、不聽別人說話,只有力氣很大,還有──

    「那是因為有你!」

    還有很直接。

    嗚……即使喉嚨發出嗚咽聲響,大河仍然沒有移開視線,只是直直抬起臉龐,手里拉扯龍兒的領口,以哭泣的表情吐露再也真心不過的心里話。大河以讓人躲不開的強大力量,捧著自己赤裸的心,下定決心奔向龍兒,並且流淚大叫。

    為了唯一的戀慕之心賭上性命。

    「因為我喜歡你!」

    大河如此吼道。

    有如火焰、箭矢、老虎、子彈、光線一般熾熱、快速、強烈,大河的聲音射穿龍兒的心髒。貫穿,然後點火,比起拳打腳踢更加強烈,甚至撼動龍兒的生命,燃燒殆盡之後留下一片焦土。疼痛滾燙難受──妳……

    「妳想殺了我嗎……!?」

    龍兒也傾盡全力喊出真心話。

    「我真的想殺了你!沒錯,我一直對你很火大!剛剛那是什麼!?你剛剛對泰泰說的那些話是什麼!?」

    「那、那是……」

    「少給我找借口,禿頭!」

    大河用力搖晃抓住的衣襟,快要腦震蕩的暈眩讓龍兒眼前一片黑。

    「不准你再說那種話!什麼叫如果沒生下你就好?不准你再說這種話!我不准!你一定要活著!不管你喜歡誰、無論你接下來和誰一起生活都沒關系!我會繼續存在這里.只為了一個原因,因為我想看著你、看著高須龍兒!只是為了這個理由!即便對你來說我什麼都不是也無所謂,我想待在你的附近……只有這樣!可是、可是你卻吻了我,所以……所以!我想!待在你身邊!決定要待在你身邊!已經決定好了!已經、已經、已經……!這樣你清楚嗎……!」

    大河粗魯的手指突然離開龍兒的羽絨夾克。

    大河幾乎要放聲大哭。龍兒想要再次擁抱眼前這個別人說得再多還是聽不懂的女生。可是就在他踏出腳步的瞬間,「喔!?」松軟的雪害得鞋底打滑,這只能說是倒黴。

    「喂!聽懂了沒有!?」

    「是──」

    大河正好在此時以身體沖撞龍兒,也不曉得她是正要飛撲過來、正要抓住龍兒,還是正要毆打龍兒,總之這個舉動也只能說是天意。兩名太有精神的高中生因為用力過猛、重心不穩而撞在一起。失去平衡的龍兒一口氣將全身重量靠向左側──的欄杆。打滑的鞋底支撐不住,突然伸向欄杆的手又因為握到冰冷的薄冰,完全沒有阻力。結果差點摔倒的大河伸手關鍵一擊正中龍兒的脖子後側,就像遭到一記金臂鉤襲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龍兒的身體越過欄杆。

    這果然是天譴。

    不對,是報應。

    停留在空中的時間仿佛永遠不會結束,龍兒甚至以為自己看到觀音菩薩而哭泣。所以這世上確實有天譴這麼回事──龍兒如此承認的下一秒,整個人背對水面沉入水溫不到零度的河里。人在水里的他看到水柱揚起,心髒一陣緊縮。

    在完全的黑暗之中,龍兒停止呼吸,一片死寂的四周讓他心想:「這下子死定了。」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痛,所有感覺隨著凍結麻痹。

    呀啊~~慘~~了。

    大河在橋上慘叫,含糊的叫聲像是慢動作回放。已經不行了……龍兒腦中如此認為,四肢卻不由得掙紮,可是手腳一下子就碰到河底。原來這條河淺到坐著就可以浮出水面。

    「哈噗啊叭呸呸呸!」

    龍兒彈跳起身。

    「噗妳……叭!噗喔!」

    龍兒一邊咳嗽一邊吸入氧氣。會死,真的會死。「哈吸啊吸嘰噫噫噫噫噫!」──高須龍兒瀕死之際,決定將這個世上一切活的東西全部帶走。他化身為連地球都能炸飛的自爆裝置,狂亂的眼神瞪視虛無的盡頭,咬著腸子的嘴唇帶著淒慘微笑,黑色羽翼碎裂,心髒射出閃光,他在千年之後將要轉生成為魔王。可怕的千禧年──當然不是這樣。

    「看吧……遭遇這番慘狀……」

    龍兒不禁覺得從橋上靜靜俯瞰自己的大河更可怕,他的視線抖到看不清楚,大河卻以一副了解一切的模樣頻頻點頭:

    「沒事就好。不過啊……你現在深刻體會到了吧?不准再嘗試投河自盡啰。那可不是什麼輕松的死法。」

    「明、明、明──」

    「我知道你要說『明白了』。很好,了解就好……」

    她擤過鼻子、擦過眼淚之後說道:「上得來嗎?」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于是龍兒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明明明明是妳把把把把我推推推下來來來來的的的的!?」

    「啥?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我我根本沒沒沒打算跳跳跳河自盡啊!」

    「嗯?是這樣嗎?」

    「妳、妳、妳自己亂誤會、隨便動手施暴暴暴!我我我才會變這這這樣啦……!」

    「討厭!不是就早點說嘛!」

    討厭?被推進河里的人怎麼能夠接受這種態度。龍兒膝蓋以下仍然浸在水里,看著俯視自己的大河,他深吸一口氣,心想要對她說什麼。白雪片片落在凍僵的濕淋淋身體上,龍兒的手腳快要完全失去知覺。

    「喂──要不要緊──?」

    大河由欄杆探出身子,用手背擦拭淚濕的臉頰,同時往下看向河中的龍兒。

    「怎、怎麼可能不要緊……冷冷冷冷、冷斃啦啦啦!」

    「真是遺憾……」

    「還不是妳的錯!?」

    「嗯,不過因為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叫『不過因為……』!?妳這、妳這、妳這個……笨蛋!笨手笨腳!遲鈍!呆瓜!暴力狂!太亂來了!」

    不狠狠念上一頓,龍兒實在心有不甘。雖然不甘──因為快冷死了,所以他像是爆發過後的溶解爐一樣燃燒不起怒火。仰望大河的他吐出白色霧氣,用沒有知覺的手指摩擦毫無知覺的臉頰。每用力擦一次,便一點一滴恢複血色和知覺。

    在龍兒被迫強制冷卻的腦袋里,清楚分辨出他與大河之間的距雕。一個在橋上,一個在河里,伸出手也構不著。雪白臉龐位在自己觸摸不到的地方。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嗎?」

    「哪有……」

    都到了這種時候,大河還在撒嬌耍任性。她說完後便癟起嘴來。在隨風飛舞的飄雪中,風也吹動柔軟的頭發。觸摸不到她的頭發、她的臉頰、她的嘴唇這件事,讓龍兒感到無法忍受。想要到她的身邊、想要更加靠近、想要永遠在一起、想要和大河一起生活下去。

    決定好活下去的棲身之處,不許任何人奪走。

    不想被奪走,就必須戰斗。主要的對手是大人。擊敗大人之後,自己也會變成大人,而一旦變成大人,就表示──

    「大河……」

    ──就表示。

    龍兒對大河揮揮手想引起她注意。大河再次哼了一聲,歪著腦袋看向泡在水里的龍兒。

    這不是心情的問題。而是要以大人世界的作法,讓大人認同自己是大人,不再把自己當成任隨他們擺布的小孩子,想要全力守護自己的棲身之處。動物不都是這樣?地上的野獸、天上的飛鳥、水里的魚兒,甚至樹上的蟲子只要長大,都會抬頭挺胸大聲主張:「這是我的地盤。」並且舍命奮戰。

    「我現在是十七歲。」

    大河稍微沉默,然後「喔……」點點頭:

    「我也是……因為我們是同學……」

    「我不是要說那個。」

    指向橋上大河的手指正在抖動,或許不完全是寒冷的關系。

    「而且馬上就要十八歲。」

    自己想帶著大河前往的地方、逃亡的終點,這時候終于能以具體的數字呈現。

    過了這個禮拜四,撐過禮拜五,利用禮拜六、日多爭取一點距離,這場大逃亡的最後目標,就是龍兒的生日。到時候我就能夠大喊:我要活下去!在那之前必須和大河兩人全力逃跑,直到十八歲那天來臨。

    所以龍兒吸了一口氣,眼睛看向大河:

    「嫁給我。」

    在照耀大橋的成排街燈下,大河白色的外套看來有如發光一般耀眼。

    「從今以後的每個日子、接下來的一切、全部,都想和妳一起,一輩子和妳在一起。」

    在伸出的顫抖手指前方,找到一直想要的光芒。龍兒想用這只手摘下星星。輕輕將它掬起。瞪著世界的每個角落,不讓給任何人。在心中大喊:這是我的!

    「……你是……為了救我才這麼說?」

    大河的臉色變了,聲音和冰一樣冷冽。

    「為了可憐的我這麼做……這是同情嗎?憐憫嗎?體貼嗎?為了陶醉在自己的好孩子行為、為了讓成為犧牲品的自己心情愉快,所以才說出那種話?」

    如果是這樣──龍兒似乎看見大河正在齜牙咧嘴,而且八成不是他的多心。凶猛殘暴的眼神直射龍兒,握拳的小手正在發抖,大河渾身上下的血液比熔岩還滾燙。如果真是如此,看我怎麼撕裂你。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撕碎。大河的身體因為肉食性動物的本性而戰栗。

    無論用什麼理論都說不通的眼睛,只想挖掘真實。

    全部給我收回去,否則──她俯視龍兒的眼神表現出如此的態度。

    可是我也不會認輸。

    「呀啊啊可惡……混帳啊啊啊……冷、死了了了了了了~~~~~~~!」

    我也是一樣拼命,怎麼可能認輸,絕對要贏。龍兒也抬頭仰望大河。有如火焰的戀慕之心被逼到九死一生的絕境,體溫正處于生與死的緊要關頭。發抖的龍兒睜大雙眼,咬緊僵硬的嘴唇,拼命挺直背脊,雙手一起伸向大河:

    「隨便妳怎麼想!我要說的,只有一件事!」

    龍兒以沙啞的聲音大喊:

    「我喜歡妳!所以我要對抗打算奪走妳的家伙!不管對方是誰,我都要戰斗!」

    「喜歡……我?」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快冷死了!」

    「……龍兒,喜歡我?」

    「啊~~~~~~好冷啊!冷~~~~~~!」

    「你剛剛說喜歡我。你說了、你說了、你說了……你說了。我確定你說了,我聽見了。」

    既然聽見還問?一切已經超越極限。龍兒雙手無力、膝蓋也失去力氣,「啊啊啊……」低下頭,過了一會兒──

    「……我喜歡妳。」

    語畢的他感覺自己已經將全部的心意說出來,再也擠不出任何東西。結論就是這麼回事,只有這樣一句話而已,在鬧得沸沸揚揚之後,終于說出來了。

    「我無法忍受妳面對悲傷的遭遇,也不想再擁有難過的回憶。可是如果必須累積悲傷難過與忍受不了的事,才能到達這里──才能到達妳的身邊,而妳也因此來到我身邊,我會珍惜這一切。我的世界全部因為妳而存在。」

    妳支撐我的世界。

    仿佛連體溫一起奉獻出去。龍兒說完之後看見不得了的景象,大河一下子從欄杆後面消失,然後──

    「……等、等、等、住手、喂、唔喔、唔哇哇……!」

    跨過欄杆准備跳下來。

    她打算跨越一切事物撲向龍兒懷中。完全不理會龍兒阻止的聲音,喊完「預──備!」之後便雙腳一踏跳了起來。

    裙子輕飄飄展開,在龍兒眼里有如天蓋。

    「我接不住妳!接不住!噗喔喔喔喔喔喔!」

    只是下個瞬間,龍兒拼命抓緊大河,用肩膀、背部和腰部支撐大河的體重。龍兒還以為大河會尖叫。

    「我已經來了。」

    搖搖晃晃的龍兒腳步蹣跚,揚起不小的水花。來了,她真的來了。龍兒緊抓住從橋上跳下來的大河,不過依然站不穩腳步,幾乎快要跌倒。

    「不能取消,不接受退貨,也不會離開你,你來不及後悔了。」

    「妳、妳是猴子嗎!?」

    大河用四肢緊緊纏住龍兒,將全身的重量交給龍兒,下巴擺在龍兒肩上,身體仰賴龍兒的雙臂支撐。她一邊呼著熱氣,門牙抵住龍兒的脖子,仿佛即將咬向單薄皮膚下的頸動脈。舌頭的溫度讓龍兒顫抖。

    「不管是猴子還是什麼,反正你已經不能反悔了……!」

    「……求之不得。誰會反悔啊。」

    已經決定了。然而沉默不到一秒,龍兒真的支撐不住大河的體重,兩人一起跌入冰冷的河水里,揚起水柱與一連串的慘叫。

    都怪你都怪你、是妳要怪妳、笨蛋笨蛋、呆子呆子、笨手笨腳啊──!之中也少不了兩人的互罵聲。

    ﹡﹡﹡

    「唔~~~哇哇哇哇……」

    某人一邊呻吟一邊凝神注視,在確定沒錯之後自言自語:

    「果然~~~」

    她不知不覺藏身在街燈陰暗之處。由河濱步道俯視大橋下方時,發現在這種下雪的日子里居然有兩個危險人物正在揚起水花、大吵大鬧,而且似乎就是「那兩個人」。她以防風慢跑外套過長的袖子遮住嘴邊,轉過纖瘦的身體,再一次害怕地看向兩人。

    呀啊──好冷!快冷死了!腳陷進去了!呀!幫我拔!夠不到!大河!龍兒!嗚呀!果然是一直在尋找的兩人組。可是來到這里,她突然非常不想和他們扯上關系。反正看來很有精神,就在她准備回家之際──

    「……嘖!」

    打算無情轉換方向的腳,最後還是沒能移動。

    咋舌的她打開手機,在寒冷的街燈下踏著腳步計算電話鈴響的次數。數到五次不接,我就回家─一一定。她注意到剛剛一路穿著的雪靴鞋尖有個被冰冷積雪濡濕,不到一公分的水漬。唉呀。正要變臉之際,青梅竹馬接起電話:

    『喂~~!我現在正在高須家和逢坂家前面。按了電鈴也沒人應門,看起來兩人都不在。妳現在在哪里?』

    「……河邊。然後……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在大橋這里。在河里,超恐怖的!」

    『什麼!?真的嗎!?』

    「感覺非常不妙。」

    她拍去肩膀上的雪,一邊心想早知道就帶把傘,一邊把手插在口袋里,背靠著街燈。雪接連不斷落在她冰冷的身上。

    『該不會是、也就是那個嗎!?要說出口有點可怕,也就是那個……兩、兩個人一起……殉情之類的嚴重場面?』

    「不是,還要更加瘋狂。」

    她再度看向兩人一眼。發狂的他們繼續在隆冬里玩水。

    『瘋狂嗎?總之可以確定情況十分不妙。我立刻過去!』

    「亞美美可以回家了嗎~~?」

    帶有鼻音的聲音並非故意,而是她真的鼻塞了。亞美原本就有些感冒,今天本來打算早點睡的。反正外面下雪,今天也沒有心情繼續每日固定的慢跑,不如悠悠哉哉泡過澡之後,再來個臉部按摩。

    ──原本不想在乎這兩個家伙之後發生什麼事的。

    『不行!快點讓瘋狂的兩人恢複正常。我馬上就到!啊、也幫忙通知一下櫛枝!』

    「啥?我又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撒謊。』

    「真的啦……咦?居然掛我電話。」

    緊急狀況。

    看來已經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接到青梅竹馬那通叫人笑不出來的正經電話時,不論是誰都會受到影響。都怪他要用那種聲音、那種方式說話。因為青梅竹馬那樣說,亞美才會忍不住來到玄關,穿上新買的雪靴、連傘都沒拿就飛奔出門。

    「……開什麼玩笑,這算什麼?」

    亞美口中念念有詞,用凍僵的手指按下手機按鍵搜尋電話簿,按下通話鈕。電話鈴響不到兩聲,對方就接通了。

    「啊。喂?」

    亞美裝作自己沒有多想什麼,壓抑自己的聲音,盡量以不帶感情的冷淡聲音迅速說道:「在河濱大橋附近找到他們。佑作也說他馬上會到。」『不會吧?真的?我知道了,現在過去。』對方也以簡單四句話回答,聲音聽起來很喘,似乎正在跑步。

    亞美把手機收進口袋,對著夜空吐出白色霧氣。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此刻仍能聽見河邊傳來的瀕死哀號。話雖如此,既然能夠喊得那麼大聲,表示精神很好吧。看來我還是暫時當成不認識他們,在一旁觀看就好。

    「……呼……好冷……」

    剛剛過來這里的路上沒看到人影,只有白雪不斷無聲飄落累積,四周靜得可怕。亞美看向笨蛋大吵大鬧的河川對岸,只有閃閃燈光不停搖曳,對岸一定也很安靜。天上無止盡飄落的雪花,仿佛無聲分隔兩邊的簾幕。雖然只間隔一小段距離,此刻的感覺卻像星星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

    在仿佛遭到世界割舍的寂寞之中,亞美心想,自己究竟屬于哪一邊?是愚蠢透頂慘叫吵鬧的那邊?或是模糊遙遠的那一邊?

    到底該選哪邊才好?

    「啊!?是蠢蛋吉!」

    「喔!?真的耶,是川嶋!」

    不會吧……亞美戰戰兢兢轉過頭。果然沒聽錯,高須龍兒和逢坂大河站在水深及膝的河里,以淒慘的模樣拼命劃水前進。以全身被冰水浸濕、快要凍成冰柱的可怕模樣對著自己拼命揮手:

    「蠢──蛋──吉──!」

    「川嶋!喂!喔喔喔──喂!」

    亞美突然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仿佛聽到哪里傳來的幻聽──是雪妖精在和亞美美說話嗎?亞美露出這種表情,把臉轉過一旁。因為真的很恐怖。

    「呀!可惡的蠢蛋吉,居然裝作沒聽到!」

    「唔哇啊啊啊開什麼玩笑!我們快死掉了耶!」

    壞蛋──!壞蛋──!聽到他們的叫聲,亞美仍然無法理解。這里只有比任何人都美、都善良,渾身散發優雅氣質的格調貴婦清純公主系少根筋美少女,哪來的壞蛋。「啊──,真的好冷,來去喝杯咖啡好了。」

    「唔哇哇!真的打算掉頭就走嗎!?等一下,蠢蛋吉!我叫妳等一下啊!別走!別走嘛!救救我們啊──!」

    掌中老虎終于拋開難為情、名聲和自尊,哽咽地發出SOS求救訊號。那只囂張高傲的老虎對我說「救救我們」啊……哼哼。亞美忍不住發出冷笑。一開始老實坦白不就得了?亞美停下腳步准備轉身──

    「模特兒川嶋亞美小──姐!川、嶋、亞、美小姐!妳准備對快凍死的朋友見死不──救嗎!龍兒也快說!」

    「漂亮,不愧是大河!川嶋杏奈的女兒亞──美──小──姐!妳就這麼眼睜睜坐視我們不管嗎!?」

    「喂喂喂給我等一下!住口,別再叫了!叫你們住口!」

    亞美匆匆跑向他們。開什麼玩笑,今後我還打算背負這個名字闖蕩演藝圈至少六十年好嗎?怎麼可以在這里留下詭異的流言!亞美半跑半滑地沖下河岸斜坡:

    「你們搞什麼啊!亂吼亂叫什麼!居然連人家的名字都喊出來!?你們是白癡嗎!?為什麼不能用普通方法喊『救命』就好!?」

    「果然有聽到嘛!噫──快救我們!」

    「救命啊──!」

    近距離觀看這兩個人,愈益感覺可怕。從頭到腳濕漉漉、臉色發綠、嘴唇發黑,還是拼命往河岸的方向走近。亞美突然沒有力氣對他們多加抱怨:

    「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會搞成這樣……?」

    「該怎麼說……說來話長,一時之間解釋不清。啊、啊啊~~靴子掉了……!」

    「川、川嶋,拜托,手借一下!河底太軟,很難走!」

    「好。」

    亞美站在岸邊的水泥塊上:

    「唉呀──太可惜了,看起來夠不到──」

    亞美伸出手臂揮了幾下,其實一點也不打算幫忙。「妳這家伙!」──聽到掌中老虎恨得牙癢癢的低吟,亞美哼了一聲:

    「當然是開玩笑的。噫~~好、冰~~!」

    亞美抓住走在前面高須龍兒的手,以全身體重將他拉上來,接著兩人一起握住大河的小手。她的手冰冷到讓亞美忍不住發抖大叫,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佑作和那個家伙……櫛枝實乃梨馬上就來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也太誇張了吧?臉色有點不對勁喔?」

    「超超超超超慘的呀!真真真真真的,超超超超超、超嚴重的。」

    「超超超、超嚴重的,我們會不會太太太笨了。」

    「……真虧你們還能活著,身體很強壯嘛。」

    看來現在不是詢問詳情的時候,總之亞美先把身上的防水外套脫下來,蓋在兩人頭上。滲入高領毛衣的冷空氣讓亞美冒出雞皮疙瘩,但是至少比全身濕透、快要凍壞的兩人好一點。不過──

    「我好像快感冒了。」

    看著在外套下身體靠在一起發抖的兩人,亞美差點說出:我可是一個人。她在千鈞一發之際把話吞下去,發出「啊──啊──」的歎息。結果最可憐的人還是我?雖然自己不想這麼想,可是──

    「亞美美怎麼這麼可憐……我到底有多麼單純又親切啊……」

    亞美也有自覺,只要有人有煩惱或是向她求助,她就無法真正見死不救。到頭來老是吃虧、倒黴,一點好處都沒有。接到青梅竹馬一通電話,就二話不說地出來、找到失蹤的人,結果連外套都借給他們,自己只得到冷得發抖的下場。亞美也很希望別人如此對待自己。

    她真的很希望有個人能夠如此對待自己。

    蠢斃了──亞美用伸手撫摸臉頰取代咬緊嘴唇的動作,像鴨子一樣噘起嘴唇,吞下想說的話,以甜美的聲音說道:

    「一定是因為老天爺賜給我頂級美貌,所以我必須比其它人辛苦……噫~~~~!」

    「啊──蠢蛋吉好溫暖……」

    肯定無人了解的無奈感慨一下子飛到九霄云外,亞美被濕漉漉的掌中老虎緊緊抱住,繞到亞美背後的手甚至伸進毛衣底下。亞美因為那股冰冷而全身緊繃。

    「真的好溫暖,蠢蛋吉是救命恩人……」

    「喔~~~~呀~~~~!」

    大河趁著亞美動彈不得之際,更進一步將冰冷有如冰塊的手伸進亞美的貼身內搭T恤里,然後在亞美背後麼蹭,于亞美不情願的情況下,直接奪走肌膚的熱度,害亞美尖聲叫出

    [插圖027]

    某種貝類的名字。(注:「喔呀」的日文發音與「海鞘」相同。)

    仿佛受到那聲慘叫召喚,「喔,在那邊!喂──!」亞美的青梅竹馬一面揮手一面走近,以穿著運動鞋的腳利落滑下積雪的斜坡:

    「妳剛才喊『海鞘』嗎!?」

    這是重點嗎!三個人一起吐嘈北村。跟著現身的人是──

    「找到了找到了!各位!等、哇喔!」

    櫛枝實乃梨。她想和北村一樣滑下斜坡,卻摔個屁股著地,順勢用屁股滑下堤防。看到

    她起身的動作,眾人選以為她要說什麼,沒想到竟然是──

    「亞美剛剛喊了『海鞘』!?」

    才沒有!四個人一起吐嘈實乃梨。「抱歉,是我聽錯了!」實乃梨吐吐舌頭。

    「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實乃梨伸手指向濕答答兩人組。高須龍兒和老虎面面相覷,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抖個不停,斷斷續續呼出白霧,一起低頭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還有,妳是怎麼回事!?」

    「……什麼?」

    發現實乃梨的手突然指向自己,沒有化妝的亞美看著她:

    「妳的打扮啊!為什麼只穿一件上衣!?」

    「小小小、小實,蠢蠢蠹蠢蛋吉的外套、在這里。她把外套借借借我們。對吧,蠢、蠢蠢蠢蠢蛋吉?」

    亞美還來不及點頭──

座天使(七級)

黑色的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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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15 15:17:24 |只看該作者
「啊──啊──啊──!光看你們的樣子就覺得好冷!不要緊嗎!?」

    櫛枝實乃梨的雙手毫不猶豫地伸向亞美,摩擦她的手臂。亞美不由得脫口說出:「多事!」不過實乃梨沒有因此退縮。

    「你們兩個先把濕外套脫掉吧。來,給我。」

    「高須同學穿亞美的外套,大河穿我的。然後亞美,這個給妳!妳在擤鼻子了,快點穿上!」

    實乃梨在只剩一件單薄毛衣的肩膀上,披上和披肩一樣寬的格子圍巾。亞美因為突如其來的溫暖而縮了一下脖子──

    「那個給我。」

    抱著兩人份濕上衣的青梅竹馬,伸手奪走肩膀上的圍巾:

    「妳們一起披上這個吧,很冷喔。」

    青梅竹馬脫下自己身上的短大衣外套代替圍巾。「謝啦~~!」櫛枝實乃梨接過外套,抓住亞美的手:

    「靠過來!喂,過來!再靠近一點!」

    「……」

    實乃梨硬是把亞美拉過來。在沒有特別溫暖的羊毛大衣底下,亞美突然開口:

    「熱水澡。」

    她以輕咳的聲音掩飾哽咽,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說道:

    「……你們不先洗個熱水澡,可能會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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