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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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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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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50: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回 酒後未消豪俠氣 燈前方識女兒情(2)

  金碧漪氣得滿臉通紅,罵道:「老頭兒,你嘴裡放乾淨一些,否則莫怪我不敬老!」

  那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女娃兒,我是看在你老子份上,才不和你計較,說你幾句也不過是替你的爹爹教訓你。你卻不知好歹,反而生起我的氣來了。哼,我問你;我是說錯了麼?嘿嘿,我倒寧願我是說錯,你知不知道,我還想給你做媒呢!」

  金碧漪又羞又惱頓足說道:「楊大哥,這些話你聽得進去?還不趕快出去給他一點厲害瞧瞧,要讓他羞辱我麼?」

  楊華小聲道:「聽他的口氣,似乎是你爹爹的老朋友?」

  金碧漪嘖道:「你怎麼這麼容易相信人,如果他是我的長輩,我還能不知道麼?哼,他一定不是好路逍道,你不願去對付他,我出去把他殺了!」

  楊華忙道:「你別生氣,我出去把他趕走就是!」

  那老者哈哈笑道:「一個要把我殺掉,一個要把我趕走。哈哈,你這兩個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俺老頭子也不會和你們小輩計較的。臭小子,你就出來,讓我瞧瞧你有什麼本領。為什麼金家的女娃兒放著現成的如意郎君不要,反而要你!」

  楊華忍無可忍,開門出去,只見站在院子當中是一個虯髯如朝的老者,但紅光滿面,相貌粗豪,眼神威猛,看來似有五六十歲年紀,卻沒有半點老態。

  楊華強忍住說道:「老先生,你別胡說八道,我、我和金姑娘光明正大……」

  話猶未了,那虯髯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什麼光明正大,我看你這小子分明是癲蛤膜想吃天鵝肉,知道這娃娃是金大俠的女兒,不知用什麼手段,將她騙了!」

  這幾句話好像毒箭一樣傷了楊華的自尊心,忍不住拔劍出來,說道:「你再胡說八道,我……」隨手一劍,劍光過處,院子裡的一棵棠樹,七八根樹枝,同時給他削了下來。他雖然氣極怒極,可還只想把老者嚇走。

  虯髯老者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這小子會使快劍,這一招閃雷劍法倒還不俗,就不知你的真實本領如何?好吧,要是你接得了我的三招,我就不罵你是癲蛤蟆了。」說到「癲蛤膜」三字,陡然間只見白刃耀眼,他的快刀已是劈到楊華面門!

  這一刀又快又猛,比楊華的一劍還快半分。楊華心頭一凜,登時知道遇上了勁敵。

  只聽得鐺的一聲,余聲綿綿不絕。楊華虎口一震,長劍幾乎掌握不牢。連忙一個移形換位,劍鋒借彈開之勢,倏地反圈回來,使出一招似是而非的「疊翠浮青」。

  這老者是個大行家,雖然不識無名劍法的奧妙,卻也看出他這一招乃是虛中套實的奇招,竟不上當,迅即便是一刀斜劈楊華左肩,倘若他正直招架的話,勢必著了楊華的道兒,但這一招搶入空門,如是攻敵之所必救。

  楊華急忙變招,唰的又是一劍刺向老者意想不到的方位,以攻對攻化解敵招,那老者也禁不住讚了一個「好」字。他數十年來,快刀罕逢對手,突然碰上一個足以與他旗鼓相當的楊華,不由得豪氣勃發,便和楊華攻鬥,揮刀如風,攻勢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不覺忘記了自己說過了的話。

  老者功力較高,刀法更快,但楊華的劍法瞬息百變,奇幻之處,則又遠勝對方。雙方各有顧忌,老者稍佔一點上風,可卻也難勝楊華。

  激鬥中虯髯老者一招「夜戰八方」,刀光四面盪開,把楊華迫退兩步,喝道:「你是不是盂元超的徒弟?」

  楊華憤然說道:「孟元超什麼東西,配做我師父,哼,我……」驀地想起何必要把盂元超是自己仇人的事情告訴一個陌生老者,立即住口,唰唰唰的還刺三招。」

  虯髯老者冷笑道:「你這小子真是狂妄得可以!」但心裡卻是不由得暗自想道:「這小子劍法之中雖有若干招式似是脫胎孟家刀法,但孟家刀法可沒有這麼古怪,看來他已是把好幾種上乘的刀法劍法融於一爐,另闢蹊徑,自成一家的了。孟元超或許能夠勝他,可還的確夠不上做他師父。奇怪,這小子年紀輕輕,武功造詣怎能如此之高?」要知另闢蹊徑,自成一家,談何容易?能有這樣造詣的人,非武學的大宗師莫辦,無怪這虯髯老者深感詫異了。

  金碧漪不知什麼時候業已出來,此時忽地冷笑道:「好不識羞,既然以長輩自居,說過的話卻不算數!說什麼只限三招,現在恐怕都有三百招了呢!」

  虯髯考者瞿然一省,說道:「好小子,你接這最後三招!」連環三刀,一口氣斫出,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看得金碧漪心裡也不自禁捏著一把冷汗。只聽得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劍影刀光,忽地消失。

  楊華一個「黃鵲衝霄」的身法,拔起一丈多高,半空中鷂子翻身,平平穩穩落在地上。那虯髯老者己飛過牆頭,長歎一聲,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話沒有說錯。嘿嘿,你不是癲蛤蟆,我倒是井底之蛙了。唉,算了,算了,你們小一輩子的事情,我也懶得多管了,江家的謝媒酒,只好不喝啦!」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是遠遠傳來,估計至少也在一里開外。

  金碧漪面紅心跳,暗自想道:「敢情這位前輩當真是江伯母請他來做大媒的?」

  楊華則是驚魂未定,喘急過後,伸出舌頭說道:「好厲害!幸虧他聲明只是最後三招,要是再發三招,只怕我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忽地覺得腳底似乎有點異樣,楊華抬腿一看,只見自己穿的厚底布鞋,已被削去薄薄的一層。一雙布鞋,厚薄不齊,此際方才察覺,這一刀假如向上削高半寸,就能削掉楊華腳跟。楊華呆了一會,歎了口氣道:「我只道是和他打成平手,原來還是他手下留情。」

  原來剛才楊華接最後一招的時候,情知難以力敵,故而冒險躍高,凌空刺下,以對攻來化解敵招的。雙方雙手都是快到極點,他只感覺到對方的刀鋒似乎是在自己的鞋底削過。卻不知當真已經給他削掉一層。

  但楊華還有一事不知道的是,他那凌空一劍刺將過去,虯髦老者的衣袖也給他的劍尖穿了一個小孔。和楊華心裡的想法一樣,那虯髯老者也以為是楊華手下留情。故而才有剛才一聲長歎。

  金碧漪臉上發燒,上前說道:「楊大哥,這老頭兒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楊華苦笑說道:「他教訓我是應該的,我確實是不知自量。」兩人繞著圈子說話。誰都不敢說出自己心裡想說的話。楊華說道:「這位老前輩本領如此高強,他說是令尊的老朋友,恐怕未必是假的了。但只不知他是何人?」

  客棧的老闆,早已聞聲驚起,此時走了出來,說道:「金姑娘,我想起來了。看這老頭的相貌和刀法,恐怕是尉遲炯也說不定!」

  楊華問道:「尉遲炯是誰?」

  店主詫道:「關東大俠尉遲炯你也不知道嗎?」

  金碧漪道:「李大叔,你回去歇息吧。我慢慢告訴他。」

  回到房中,金碧漪喝了一大口酒,苦笑說道:「這回我可真闖了禍了,我以為他胡吹牛皮的,誰知他真的是我的長輩。不過誰叫他為老不尊,可也怪不得我發脾氣。」想起尉遲炯取笑他的那些說話,不禁又是滿面通紅。

  楊華說道:「尉遲炯號稱關東大俠,自必是俠道中的人物了?」

  金碧漪道:「尉遲炯是關東馬賊出身,少年時候縱橫江湖,專門和貪官污吏作對,後來和我的江師伯結識,成為好友,方始不干黑道營生,成為名副其實的大俠的。

  「我的爹爹和孟元超等人年紀比尉遲炯小得多,成名遠遠在他之後。但後來他們也都結成了忘年之交。十多年前,他們曾經聯手大鬧京城,劫了大內總管薩福鼎的壽禮,當時號稱清廷第一嵩手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也敗在他們手裡。這件事情真是。轟動天下,可惜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子,不能躬逢其盛,他們的英風俠氣,我只能從爹爹的敘述之中想像得知了。這件事情過後,尉遲炯重回關東!十多年來未履中原,是以我一直沒有見過這位尉遲炯伯伯。

  「尉遲炯的妻子也是江湖上一位響鐺鐺的女俠,她名叫祈聖因,外號千手觀音。據說暗器功夫,足可以和四川唐家比美,說不定還是天下第一呢。除了暗器功夫,鞭法也是非常了得。我的母親曾經與她幾次切磋,彼此取長補短。母親教給我的鞭法,其中就有不少招數是從祈聖因那裡得來的。」說至此處,不覺又是苦笑說道:「所以認真說來,我和這位尉遲伯伯,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他卻算得是我的半個師公呢。」

  楊華笑道:「說起來我更倒霉,前幾天糊里糊塗的和你的哥哥打了一架,今晚又糊里糊塗的和這位老前輩打了一架。莫名其妙的都受了他們一頓臭罵。」

  金碧漪低下了頭,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不好,連累了你。」

  楊華說道:「好在這位老前輩不會和咱們計較,他走的時候,不是說不管咱們了麼?」

  余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他雖然不管咱們,但我可是不能陪你進山了。」

  楊華道:「為什麼?」金碧漪紅了臉孔,說道:「尉遲炯在這裡出現,不用說也是要到義軍那裡去的。義軍中的首腦人物都是他的朋友。這,這還不明白麼?」

  楊華雖然不是怎樣通曉人情世故,可也並不糊塗,暗自想道:「我給她的哥哥誤會於前,又給這位老前輩誤會於後,他們都是一口咬定了我和碧漪是有私情,卻教我如何分辯?碧漪不願和我一起,弦外之音,自是不想惹人閒話。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不好意思和尉遲炯相見。」明白了金碧漪的用意之後,不覺也是甚感尷尬。

  金碧漪柔聲地說:「楊大哥,你不會怪我吧?」

  楊華勉強笑道:「我怎會怪你,你肯把我當作朋友,告訴我許多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我會自己走的。」

  金碧漪忽道,「你覺得尉遲炯的刀法如何?」

  話題忽地移開,楊華不禁一怔,半晌說道:「我不是早就告訴了你嗎,他的刀法委實厲害得很,要不是手下留神,只怕我已經變成跛子了。」

  金碧漪道:「這是你稍為謙虛了些,依我看來,你的劍法決不遜於他的刀法。不過他的武功比你高,你要勝他,那也是絕無把握。我這樣說,還算公平吧?」

  楊華笑道:「不大公平,你是有點偏幫我了。我豈只沒有把握勝他,再戰下去,那是必敗無疑。」

  金碧漪緩緩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二十年前,尉遲炯的快刀號稱天下無敵,後來孟大俠孟元趟崛起,使的也是快刀,在江湖上和尉遲炯可說是並駕齊驅。但時至今日,尉遲炯年已六旬,而盂元超則正在壯年,他的刀使得比尉遲炯更快,氣力也更悠長。我的爹爹有一次和厲幫主評論天下英雄,他們都認為當今之世的『刀王』尉遲炯恐怕是要讓位給孟元超了。」

  楊華默默不語。金碧漪忍耐不住,索性和他打開天窗來說亮話:「你已經見過尉遲炯的刀法,孟元超的比尉遲炯更厲害,那麼你還要找孟元越麼?」

  楊華咬了咬牙,說道:「我和孟元超的一段樑子,是無法比解的。打不過他,也非得找他算帳不可!」

  金碧漪皺眉道:「我真是弄不明白,你又不認識他,何以會和他結有如此深仇大恨?」

  楊華說道:「請恕我有難言之隱,日後或者可以告訴你。我也不一定要殺他,但有件事情,必須弄明白真相,我的一口冤氣,也非得在他身上出了不可。哪怕我死在他的刀下!」金碧漪見他如此堅決,自己也不便再問下去,說道:「好,那麼我不攔阻你,但我可先走了。」

  楊華黯然說道:「好,你走吧!」金碧漪勉強笑道:「也不用太過匆忙,我有一樣東西給你。」拿出一張地圖,繼續說道:「楊大哥,我答應做你的嚮導,現在不能陪你,只好讓這張地圖替我充當嚮導了,你按圖索查,就可以找到義軍。」楊華接了過來,心裡想道:「原來她早已準備好了。即使沒有碰上尉遲炯這樁事情,她也不會陪我進山的。」

  金碧漪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那匹白馬,我本來應該還給你,但我想在尉遲炯的前頭,先和冷伯伯、蕭伯伯他們見面,只好繼續借用。我可以請李大叔給你另外準備坐騎。」「李大叔」是這間客棧的主人。

  楊華說道:「我不用坐騎。這匹白馬是咱們聯手搶來的,本來也不是屬於我的東西,不必用『借用』二字。」

  金碧漪欲行又止,跨出門口,回過頭來,說道:「楊大哥,你真的不怪我?」

  楊華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我已經知道你是真正的把我當作朋友了,你怎樣對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我只想知道,過幾天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見你?」他察覺金碧漪似乎頗有「死別生離」的模樣,隱隱感到不妙。

  果然金碧漪說道:「我不想和尉遲炯見面,我在小金川做的事情,和冷伯伯交代之後,我就離開這裡。但願咱們還有相見之日。」

  楊華問道:「你回家不?」金碧漪說道:「我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家裡是要回去的,但絕不是現在。」楊華苦笑道:「那麼咱們也說不定沒有重聚之時了?」

  金碧漪笑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恨古難全,何須如此執著?」貌似曠達,其實她的內心酸痛實是不在楊華之下。楊華也看得出來。

  燈影迷離,人影已沓。健馬嘶鳴,漸遠漸寂。客店裡只剩下滿懷悵憫的楊華。他咀嚼著「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兩句話,也不知過了多久,瞿然一省,歎口氣道:「唉,我也應該走了!」

  兩天之後,楊華已是深入柴達木山區。他的心情又是興奮,又是迷茫。禍福無門,皆人自召。在這人生的旅途上,等待他的將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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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52: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身世難言徒自苦 情懷愁鎖倍堪憐(1)

  楊華深入柴達木山區,放眼是一望無際的林海。

  高原景色,奇麗萬狀。但也可以簡單的用一個「大」字來形容。一塊岩石可以有一間、兩間甚至三間屋子那樣大,而且奇形怪狀,自成格局。有的像走獸,有的像飛禽,有的彷彿懸在半空,要立刻壓下來似的。令人在下面走過,也不由得要有點兒提心吊膽。

  山坡上儘是松、檜、柏和杉樹,大的可兩三人合抱,樹幹筆直,好像要刺破青天。樹頂相連,枝葉密集,抬頭只能望見一線藍天。幾股像飄帶似的雲霧環繞著山腰,將山峰隔成了幾塊,只有峰頂突兀地高聳雲端。岩石上大都長著斑瀾的赫紅色、雪青色、或草黃色的鮮苔。斑駁的岩石,加上塔形的松樹,綠色的草坪和匹練般的流泉,伊如巨匠揮毫,寫出了一幅碩大無朋的山水畫!

  「大」之外就是「靜」,聽到的只是流泉的嗚咽,松風的呼號,兀鷹的餓鳴。這些聲音匯成林間的「元籟」。聽到這些聲音,更是令人感到靜得出奇,靜得可怕。

  楊華穿過林海,踏過雪原,在這高原上的柴達木山區,已經走了兩天,還沒有碰見過一個人!

  在靜得出奇的林海裡,他的心情卻是絲毫也不平靜。

  首先,他是覺得奇怪,為什麼走了兩天,還沒有碰見一個義軍?

  他看了看金碧漪給他的地圖,並沒有走錯。按說離開義軍聚集的中心地點不到百里,已經是應該有義軍巡邏的了。「或許是因為樹林太大,我一時還未能湊巧碰上吧?」

  楊華又想道:「尉遲炯想必早已到了,他會不會跟孟元超談起碰上我和碧漪的事情呢?」

  想起了金碧漪,想起了尉遲炯,他的心情越發不能平靜了。

  楊華的胸襟並非狹窄,但想起了尉遲炯罵他的那句說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仍是止不住心頭的隱痛。雖然尉遲炯在和他交手之後,業已為了這句話向他道歉。

  那晚尉遲炯雖然沒有明白他說出來,但從他的語氣之中,則已顯然透露,他是受了江海天之托要給金碧漪做媒的。男的是誰?不用說當然是江海天的第二個兒子,金碧漪的那位江師兄了。

  楊華不禁心中苦笑:「江、金兩家,門當戶對。江大俠的兒子配上金大俠的女兒,那可真是天作之合啊!我算什麼?怪不得尉遲炯要罵我是癩蛤蟆了。」

  楊華放眼無邊的林海,皚皚的雪景,不知怎的,忽地想起金碧漪對他說過一句話:「天地寬廣得很,一點無關大局的恩怨,我看也不必老是放在心上。你說是嗎?」

  是呀,天地寬廣得很,他現在是深深體會到了。這無邊的林海,這浩瀚的雪原,都可以令人胸襟豁然開闊,在這寬廣的天地之中,自己卻為著私情苦惱,豈不是太可笑了麼?

  這句話是金碧漪在小金川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說的,當時她說這話,為的是規勸他不要去向孟元超尋仇,而現在楊華卻用來自我開解,希望自己能夠在相思的苦惱中解脫出來。效果如斯,自是大違金碧漪的初意了。

  只須再走幾十里路,就可以到達義軍的營地了,金碧漪或許見不著,盂元超是一定可以見得著的了!

  楊華咬了咬牙,心裡想道:「我這一生的不幸,和孟元超有極大的關係,無論如何,我都要弄清楚真相。假如他真的是像爹爹所說的那樣壞的人,我拼著受天下英雄暗罵,也一定不能放過了他。」但他卻怎想得到楊牧其實不是他的父親?楊牧編造的謊言,已經深深毒害了他純潔的心靈。

  森林裡隱隱傳來郁雷也似的轟轟發發的聲音,原來是山峰上掛下來的瀑布,從高處奔騰傾瀉,衝擊兩旁的岩石。楊華走到瀑布腳下,看那瀑布在麗日下灑起金色珍珠的泡沫,涼氣逼人,不禁精神為之一爽。

  他喝了幾口涼水,抹了一把臉,心中的塵垢似乎也給這奔騰的瀑布沖洗乾淨,坐下來略作小休。

  忽聽得一縷柔和的蕭聲隨風飄來,越來越近。那轟轟發發的瀑布轟鳴,竟是壓它不住!

  楊華吃了一驚,不但驚奇於吹蕭者深厚的內功,更驚奇的是這人所吹的曲調,他好像是什麼時候曾經聽見過的。蕭聲柔和悅耳,好聽極了。端的有如「間關葷語花底滑,幽咽流泉下水灘!」吹的是江南曲調,好像把人帶到了「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蓉亂飛」的江南。

  遙遠的記憶在心底尚未模糊,山明水秀的江南,楊華也是曾經到過的,不過那時不是蔦飛草長的暮春,而是「已涼天氣未寒時」的暮秋。

  他想起來了,七歲那一年,宋騰霄把他從父親的「靈堂」之中從他的姑姑手裡奪去,帶他到江南去找他的母親。宋騰霄喜歡吹蕭,一路之上,就曾不止一次吹過這個曲調。

  一個清脆的女聲按拍低吟,與蕭聲相和。

  「畫船載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盞催傳,穩泛平波任醉眠。行雲卻在行舟下,空水澄鉤,俯仰留連,疑是湖中別有天。

  「群芳過後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漾壕,垂柳欄杆盡日風,褲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攏,雙燕歸來細雨中。」

  同樣的曲調,前一首是遊興方酣,充滿歡樂的氣氛;後一首是「群芳過後」,則不禁令人有蕭瑟之感了。

  楊華不懂審音辨律,卻也感覺到了樂曲的情緒,不由得暗自想道:「不錯這正是宋叔叔當年吹奏過的曲子。但當年是在江南,江南的風景可以西湖作為代表,在江南吹奏吟詠西湖的曲子,那是自然得很。但此處風光卻與江南迥異,宋叔叔為什麼還是要吹奏這個曲子?」

  蕭聲嘎然而止,那女子道:「霄哥,你還是念念不忘西湖麼?」

  楊華躲在岩石後,向上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在瀑布的上方,並肩而坐。那中年男子果然是宋騰霄。楊華想道:「這女的想必是他的妻子了。」

  楊華猜得不錯,這女的是宋騰霄的妻子呂思美。

  宋騰霄歎口氣道:「是呀,屈指一算,我已經有十二年沒有回家了。不知不覺患上了思鄉病啦。」

  呂思美道:「大哥,我看你不是思鄉,你是懷人!」

  宋騰霄黯然說道:「不錯,我在思鄉,也在想起二十年前和元超,紫蘿同游西湖的往事,你不會不高興吧?」

  楊華心中一跳:「紫蘿?這不是媽的閨名麼?」

  呂思美歎口氣道:「我也十分懷念雲姐姐呢,唉,她在小金川的的墓不知能否保全,咱們今年可是不能給她上墳了。」

  宋騰霄道:「這你不用擔心,元超已經托人照料她的墳墓,那個地方外地人也是不容易找得到的。」

  呂思美道:「說起來我是有點擔心孟師哥呢,雲姐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他的傷心依然未過。咱們是懷念好友之情,唉,但在孟師哥,卻好像是他也死掉了一半了。」

  宋騰霄道:「怪不得孟大哥傷心的,你不知道他們當年是怎樣相愛……」呂思美道:「我怎麼不知道?我也在替孟師哥惋惜呢。唉,這是造化弄人……」

  宋騰霄歎道:「其實他們後來還是可以成為夫婦的,但紫蘿來到了小金川,卻不讓他知道:「

  呂思美道:「那時孟師哥已經有了無雙妹子了,我懂得雲姐姐的心,她是寧願犧牲自己,成全別人。」說到這裡,勉強笑道:「不過無雙妹子也很不錯,她和孟師哥配成一對,本來應該是很幸福的。」

  宋騰霄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不是說林無雙比不上雲紫蘿,而是情天缺陷,縱有女蝸煉石,也難彌補。」呂思美道:「我懂得你的意思,咱們只能希望他在無雙妹子的溫柔體貼之下,慢慢平復心上的創傷。」

  宋騰霄默然無語,緩緩的又吹起蕭來。

  呂思美道:「可惜孟師哥不在這裡,記得從前在小金川的時候,他和我一樣,都是喜歡聽你吹蕭的。」

  宋騰霄歎口氣道:「過去的事,別提它,我就是怕惹起孟大哥的傷心,不敢在他面前吹蕭呢。」

  楊華躲在瀑布下面,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好像是給人在心窩戳了一刀似的不由暗自想道:「難道媽真的是曾經和孟元超做出對不住我爹爹的事情?不,這一定全是孟元超的不對,媽媽不知如何,受了他的哄騙?」

  一件事情,最怕知道一些,又不知道一些,楊華目前就是這樣。他不敢埋怨母親,只能遷怒於孟元超了。不僅遷怒於孟元超,連宋騰霄他也有敵意。

  楊華在心情激動之下,不知不覺,弄出聲響。宋騰霄喝道:「誰在下面?」

  楊華站了出來,繞過瀑布,走上山坡。

  經過了將近十二年,宋騰霄從少年變成中年,容貌沒有多大改變;但一個七歲的小孩,變成了十八九歲的少年,宋騰霄可是認不出他了。

  宋騰霄一看,是個陌生少年,而且一看裝束,分明不是當地土人,而是外地來的。不禁疑心大起,喝道:「你是誰,為什麼跑來這旦?」

  楊華心情極是複雜,小時候宋騰霄曾對他很好,他是頗為感激的。但楊牧的謊言在他心裡生了根,楊牧說,宋騰霄當年是受孟元超之托,特地把他劫走,為的是用來要挾雲紫蘿非跟孟元超不可。楊華想起這些奇語,半信半疑,不覺心懷敵意,對宋騰霄怒目而視;宋騰霄道:「咦,我問你,你為何不答,卻瞪著眼睛看我?」

  楊華說道:「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依樣畫葫蘆,反問宋騰霄。宋騰霄一聽,不覺愕然:「這小子倒像存心和我吵架了。」說道:「咦,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楊華冷冷說道:「只許你問我嗎?」

  呂思美道:「大哥不要這樣急躁。」回過頭來,柔聲說道:「我們夫婦二人,是住在這裡的。小哥,你好像是外地來的吧。這地方很少人來,所以問一問你。」

  她已經說得相當委婉,哪知楊華還是冰冷的面孔,並不答話,又反問道:「你們在這裡住了多久了?」

  宋騰霄忍不住氣上心頭,說道:「你問這個幹嗎?」

  楊華說道:「你雖然住在這裡,但本來也是從外地搬來的,對不對?」

  宋騰霄道:「是又怎樣?」

  楊華淡淡說道:「沒怎麼樣。既然大家都是外地來的,你們來的,我為什麼就不能來?」

  呂思美道:「說一說你的姓名,又有什麼打緊?」至此,她也不覺起了疑心了。

  楊華說道:「我又不想和你們打交道,為什麼要告訴你?」

  宋騰霄道:「你想和什麼人打交道?」面色越來越難看了。楊華比他更不客氣,哼了一聲,說道:「你管不著!」口中說話,側目斜瞧,腳步已是向前逼進。

  宋騰霄喝道:「給我站住!」楊華說道:「你想怎樣?」宋騰霄道:「不說實話,我就和你不客氣了!」

  楊華冷笑道:「走路你也要管,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宋騰霄喝道:「少說廢話,你跑到這裡,到底是要幹什麼?快說!」

  楊華道:「好呀,我還沒有見過這樣橫蠻的人,你不客氣,我也不是好欺負!是不是想要打架?來吧!」

  宋騰霄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這小子,跑到這裡來找人打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跟我走吧!」身形一掠,已是截住楊華的去路,一抓向他抓下。呂思美忙道:「說不定是個傻小子,大哥,你可別下重手傷他。」

  宋騰霄道:「我理會得。」說話之間,五指如鉤,已是堪堪抓到了楊華肩頭的琵琶骨,試看他是否懂得武功。楊華冷笑道:「你給我抓癢嗎?」倏地沉肩縮肘,避招進招,點向宋騰霄脈門。

  宋騰霄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看來有點傻里傻氣的鄉下少年,身手竟是如此矯捷,連忙縮掌變招,以近身纏鬥的小擒拿手法,反抓楊華虎口。楊華橫掌如刀,順勢就劈下來。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橫雲斷峰」,是硬碰硬接的打法。

  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宋騰霄連退三步,楊華卻只不過是身形一晃。論功力本來是宋騰霄高出楊華,只因他做夢也想不到楊華能有如此本領,出手之時,僅僅用了兩分力氣,還怕傷了楊華。哪知道就吃了大虧,要不是楊華也沒存心傷他,恐怕他的腕骨也要給楊華劈斷。

  呂思美大吃一驚,叫道:「大哥,你沒事吧?這人的確可疑,你用不著手下留情了。」

  宋騰霄道:「這還用說,這小子十九是清廷鷹爪。你放心,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還會對付不了嗎?」

  他吃了大虧,下手果然再不留清,說話之間,掌劈指戳,已是接連向楊華攻了十六八招。

  楊華以指代劍,以掌作刀,或刺或抹,或劈或按,招數奇幻無比,宋騰霄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摸不透他的路數,不由得暗暗驚奇。雙方對搶攻勢,楊華絲毫也沒吃虧。

  楊華避實就虛,不與宋騰霄硬拚掌力,宋騰霄自忖,自己分明可以勝得了這個少年的,卻是給他弄得無可奈何,不由得漸漸心情暴躁。

  轉眼過了六七十招,宋騰霄心裡想道:「我若是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都打不過,豈不教人笑話?」要知宋騰霄一向心高氣傲,雖然此地沒有「外人」,旁觀的只有自己的妻子,他將近百招,仍然未能取勝,也是引以為羞。情急之下,忽用險招。

  宋騰霄雙掌如飛,倏地滾所而進。這一招也有個名字,叫做「三環套月」,招裡套招,式中套式,逼得楊華非得硬接不可。

  但武學之道,偏攻偏守,都是有利必有弊的。宋騰霄自以為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卻不料也就著了楊華的道兒。

  只聽得「蓬」的一掌,這一次是楊華連退了三步了,但宋騰霄雖然站在原地,卻是忽然膝蓋一麻,身子向前傾仆。幸而他動作得快,手肘支地,立即反彈起來。倘若慢了半分,只怕就要變成滾地葫蘆。

  原來在那電光石火的剎那,楊華已是點著他膝蓋的環跳穴,然後才給他的掌力逼退的。

  楊華見他立即就跳起來,不禁心頭一凜,想道:「怪不得宋騰霄能夠和孟元超並罵齊名,功夫果然了得!」要知楊華剛才雖然不是用重手法點穴,但也不是等閒之輩,立即就可以自行解穴的。楊華自忖就沒有這樣深厚的內力。

  不過楊華心裡雖然佩服,嘴上卻是「得理不饒人」,他一穩住身形,便即冷冷說道:「空手你是打不過我,亮兵刃吧!」他是有意氣氣宋騰霄,二來也想試試宋騰霄的劍法。由於孟、宋齊名,他試出宋騰霄劍法的深淺,他日和孟元超交手之時,便可以心中有數了。

  宋騰霄勃然大怒,側地拔出劍來,喝道:「好個狂妄的小子,接招!」其實剛才比掌,楊華也給他的掌力震道,雙方只能說是打成平手。但他是個成名人物,卻怎好和楊華辯論?一口悶氣、只能從凌厲的劍招上發洩出來。

  楊華待他劍尖堪堪指到面前,這才倏地反擊。一招似是而非的「春雲乍展」,橫揮出去,竟然後發先至,避招還招,拿捏時候,妙到毫損。

  宋騰霄不禁又吃一驚:「這是什麼劍法?」說時遲,那時快,楊華一口氣已是攻出連環八劍。從嵩山派的「疊翠浮青」,到武當派的「道魂奪命」。中間還雜以天山派,峨嵋派、青城派、少林派的各家劍法,每一招劍法都是似是而非,從來宋霄意想不到的方位倏然刺去。

  宋騰霄當真不愧是個武學的大行家,雖然不懂無名劍法的奧妙,卻也並不慌亂。只見他回劍防身,連退八步,每退一步,就化解楊華的一招,消掉他的一分攻勢。不過宋騰霄是當世有數的劍術名家,本來他先發攻敵的,如今卻弄得要轉為守勢,已是感到臉上無光了。

  宋騰霄是臉上無光,楊華則是心裡暗驚:「他守得這樣綿密,我攻不進去。久戰定然不是他的對手,須得適可而止了。可是我裝作不認識他的,卻怎好意思轉過彎來?」

  劇鬥中宋騰霄忽地斜躍數步,喝道:「來者何人?」楊華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苗人裝束的漢子剛在山腰現出身形。這漢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的三師父丹丘生的大仇家,曾經兩度和丹丘生爭奪石林的那個大魔頭陽繼孟。

  楊華吃驚未過,只見陽繼孟的後面又出現了一個人,是個年近五旬的婦人。楊華這一驚更甚,原來這個婦人是楊牧的姐姐辣手觀音楊大姑。她中年守寡,經常住在娘家,楊華自小就有點怕她的。

  陽繼孟哈哈笑道:「我只道和孟元超齊名的宋騰霄有多厲害,原來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打不過!」楊大姑則喝道:「宋騰霄,你搶了我的侄兒,還不交給我?」

  楊華在宋騰霄躍開的時候,故意裝作腳步一個踉蹌,趁勢抓起一把泥沙,塗污了臉孔,亦是退過一邊,靠著大樹喘氣,好像十分疲倦的樣子,話也說不出來。

  其賣他用不著塗污面孔,楊大姑也是決計猜想不到,這個和宋騰霄交手的少年,就是她的侄兒。

  陽繼孟是在兩年前看過他的,要是留心察視的話,或許可以認出他來,但此時他也只是奇怪,何以會有一個武功這樣高強的少年,並不知道就是楊華。

  一個未滿二十歲的小年,能夠和宋騰霄差不多打成平手,已經是令得他們驚異不已了。是以楊華裝作氣喘吁吁力竭精疲的樣子,他們倒是認為是必然的結果,確也沒有懷疑。

  只有宋騰霄自己心裡明白,楊華最少還可以和自己斗幾百招,楊華自動退過一邊,卻是令他頗感意外。他本來擔心楊華來了幫手,還要和他纏鬥的。「難道我看錯了人,這少年井非清廷鷹爪?」宋騰霄暗自思想。

  宋騰霄鬆了口氣,冷笑說道:「楊華不是你的侄兒!」

  楊大姑怒道:「胡說八道,雲紫蘿這賤人雖然早已給我趕出楊家,她生的兒子可還是楊家的骨肉。我不認雲紫蘿作弟婦,楊華還是我的侄兒!」

  宋騰霄不願和楊大姑說明真相,哼了一聲,說道:「就算楊華是你的侄兒,你也該向段仇世討還才行。難道你還未知他早已做了點蒼雙煞的徒弟麼?」

  楊大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從我的手上搶走侄兒,我只能唯你是問!」

  宋騰霄冷笑道:「我正想向你們查究那個孩子的下落呢!姓陽的,你到石林向段仇世尋仇,你當我不知道麼?段仇世怎麼樣了?楊華是不是你劫去了?快說!」

  陽繼孟道:「我和段仇世的梁子與你何關?你硬要為他出頭,我也不會怕你!至於那個小子,我要他做什麼?」

  楊大姑喝道:「絲瓜不要纏在茄子上,我的侄兒下落不明,我只能著落在你的身上!」

  宋騰霄情知她是藉口討還侄兒,特地來和自己生事的,大怒說道:「你這潑婦,簡直是無理取鬧!要人沒有,要算帳就來!」

  楊大姑峭聲說道:「不錯,我正是要和你算帳!」雙方劍拔怒張,剛要交手,陽繼孟忽地一躍而前,說道:「楊大姑,你要算的是舊帳,舊欠不妨慢慢道討。宋大俠怪我得罪他的朋友,還是讓我和他先算這筆新帳吧!」

  十年前楊大姑曾經吃過宋騰霄的虧,如今雖然練成了金剛六陽手的功夫,自忖也是沒有必勝把握,於是說道:「新帳要算,舊帳也要算。好在咱們是兩個人,他們夫妻也是兩個人,兩個對兩個,公道得很,兩筆帳並作一筆算好了。」

  呂思美自是不甘示弱,說道:「好,那麼咱們男對男,女對女,讓我討教討教你辣手觀音究竟是如何心狠手辣?」楊大姑陰惻惻說道:「討教二字不敢,嘿嘿,你是孟元超的師妹,宋騰霄的妻子,武功必不差,唯們比劃比劃!」

  宋騰霄喝道:「陽繼孟,你遠來是客,出招吧!」

  陽繼孟哈哈一笑,說道:「宋大俠,你怎的這麼客氣。……」宋騰霄只道還有幾句客套的說話要交代的,不料他竟是話猶未了,呼的一掌便打過來。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已經練到了第七重,掌力一發,寒隨卷地而來。饒是宋騰霄的內功深厚,亦是不由得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冷顫。

  陽繼孟心頭大喜:「原來宋騰霄不過是浪得虛名。」掌風呼呼,雙掌齊發。宋騰霄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劍!」劍光霍霍,比陽繼孟的出掌更快,陽繼孟才發兩掌,他已還擊三招。攻中有守,每一招都伏下極厲害的後著,登時把陽繼孟迫到離身一丈開。身體雖然還感寒意,卻也盡可支持得住了。陽繼孟的驕狂之氣為之一斂,這才知道,宋騰霄並非浪得虛名。原來宋騰霄是因為和楊華先鬥了一場,耗了不少真氣,功力自是不免打了一點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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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5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回 身世難言徒自苦 情懷愁鎖倍堪憐(2)

  楊華靠著大樹,自言自語道:「唱戲的哪及看戲的舒服?我樂得躲在一邊涼快涼快,看看熱鬧啦!」

  他看了幾招,心裡想道:「可惜宋騰霄沒有一開始就搶先,出劍也嫌還未夠快,要破陽繼孟的修羅陰煞功他恐怕是做不到了。看來「修羅陰煞功」頗耗元氣,倘若宋騰霄要是快劍急攻,攻得陽繼孟透不過氣來,他就不能連續施為了。不過這也怪不得宋騰霄應付不當,一來他的功力打了折扣,二來他是第一次見識「修羅陰煞勸」,怎比得上楊華之能知己知彼?

  宋騰霄一面要運功抵禦寒氣,一面要應付敵人的攻擊,果然過了不久,便漸漸屈處下風。

  另一邊,呂思美和楊大姑交手,也是陷於苦鬥之中。

  金剛六陽手乃是楊家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每一掌劈出,都暗藏著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本來這種純粹的陽剛掌力,是不適宜於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闢蹊徑,在原來的家傳掌法上又再窮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陰柔,從純剛的掌力一變而為剛柔兼濟的功夫,是以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雖說是繼承家業,其中卻也有她自己的創造,變得比原來的掌法更為高明,更為陰狠了。

  十二年能,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已經差不多可以和雲紫蘿打成平手,和宋騰霄拚鬥,雖然輸了,也不過略遜一籌而已。如今經過了十二年的苦練,金剛六陽手的功夫業已大成,比從前威力更增,也更為無懈可擊。

  呂思美使的雙刀一長一短,長刀用以攻擊,短刀用以防身,出自家傳,在武林中也是自成一家的刀法。當年她的父親因材施教,她的師兄孟元超傳了快刀絕技,青出於藍。她是女子,氣力較弱,難使快刀。但雙刀的招數卻是更為繁複奇妙,在防守上也比師兄的單刀更為嚴密。

  不過雖然如此,和楊大姑浸淫了幾十年的「金剛六陽手」比起來,畢竟功力還是有所未逮,老練也是有所不如。還幸她的刀法攻守兼施,門戶關閉得非常嚴,苦鬥之下,勉強還可支持。

  楊華在旁觀戰,思如潮湧。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兩個師父——段仇世和丹丘生。那日在石林中和陽繼孟。洞玄子惡鬥,大家都受了重傷,楊華自己也暈了過去。他以為四個人已同歸於盡,但醒來之後,敵我兩方的四具「屍體」卻是都失了蹤。這兩年來,兩個師父生死未之謎始終未解。

  「陽繼孟這魔頭當時所受的傷比二師父三師父更重,他卻能夠逃出生命,想必我的兩位師父也還活在人間?聽這魔頭的口氣,他也似乎未知我的師父是死活?」想起了石林中那筆血債,楊華代師報仇之念自是不禁油然而生,他對宋騰霄不過有惡感而已對陽繼孟可是大恨深仇!

  跟著想起來的童年事情,「媽媽不知受了姑姑多少閒氣!爹爹『出殯』那天!她還冤枉是媽害死爹的,硬要打我的媽媽,如今媽媽雖然死了,她受的氣我還是要替她出的。」

  宋騰霄惡鬥了將近半個時辰,只覺寒意越來越濃,禁不住牙關格格作響。陽繼孟得意洋洋,哈哈笑道:「宋大劍客,你還不服氣嗎?」宋騰霄心高氣傲,給他氣得七竅生煙,可還當真不敢分神說話。

  楊華伸了一個懶腰,忽地走上前來,說道:「可笑啊,可笑!」接連打了三個哈哈。

  陽繼孟只道他是幫忙自己挪揄對方,心想這個小子倒還知趣,越發得意,便把楊華當作說相聲的搭檔,有意和他一唱一和,說道:「小兄弟,你說說看,是什麼可笑啊?」

  楊華緩緩說道:「可笑你太不知自量!」

  一盆冷水,兜頭淋下,陽繼孟笑容頓斂,面色一沉,說道:「我怎麼是不知自量?」

  楊華說道:「憑你這點功夫,單打獨鬥,焉能是宋大俠的對手?」陽繼孟心想:「莫非他說的乃是反話?」哈哈笑道:「你看清楚沒有?我再讓你瞧瞧!」連發三掌,把修羅陰煞功發揮得淋漓盡致,宋騰霄止不住連連後退,給他打得手忙腳亂。

  楊華冷冷說:道:「不錯,你現在是稍佔了一點兒上風,可是你們這場架打得太不公道。」

  陽繼孟道:「單打獨鬥,有何不公?」

  楊華說道:「你剛才不是眼盲吧?你分明看見他已經和我打了一場,你這才來佔他的便宜,還能說是公道麼?嘿嘿,我都打不過宋大俠,何況是你?假如宋大俠未曾消耗氣力,我看你最多不過能夠接他三五十招!」

  陽繼孟見他說的甚是認真,哪裡像是在說「反話」?不由得氣往上衝,喝道:「好小子,依你說,你是勝過我了?」楊華淡淡說道:「不敢,倘若你我都是一上來就交手,或許你和我不分高下,如今我已養好精神,你是接不了我的十招的了!」

  陽繼孟大怒喝道:「好吧,那你就上來幫宋騰霄的忙吧,省得我多費氣力。」

  楊華笑道:「我本來只是想看戲的,可是技癢難熬,說不得也只好再唱一出了。宋大俠,請你讓一讓場子。要是唱得好,你給個喝彩,要是唱不好,你再替我接場。」

  宋勝霄心裡猜疑不定,姑且閃過一邊,看看楊華弄什麼花樣。楊華說道:「陽繼孟,你數著!」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劍勢輕靈翔動,變化奇幻,迅捷無倫。饒是陽繼孟在武學上的見識造詣都很不凡,竟也捉摸不定楊華的劍勢是刺向何方?吃驚之下,連忙揮袖護身,單掌發出第七童的修羅陰煞功。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嗤的一聲,白繼孟的袖子給削去一幅,化成片片蝴蝶。

  楊華冷笑說道:「孟神通當年練到第九重,你如今只練到第七重。修羅陰煞功你練得還未到家呢、焉能奈我何哉?」

  楊華一口氣喝破他的武功來歷不算,而且在一招之內就識穿他的深淺,陽繼孟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了:「當今之世,只有我一個人得了孟師祖的真傳,這小子年紀輕輕,何以懂得修羅陰煞功的秘奧?真是奇怪!」

  宋騰霄在旁觀戰,也是詫異之極,心裡想道:「這少年的劍法或許比我高明,功力分明還是不如我的。我都抵禦不了修羅陰煞功的寒氣,何以他卻居然神色依然難道他剛才對我還是未曾全力的麼?」

  他們哪裡知道,楊華年紀雖小,卻是當今正邪兩派人物之中,唯一懂得破解修羅陰煞功的人。

  原來修羅陰煞功出以歸代的武林怪傑喬北溟,喬北溟本是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後來成為邪派的首領。張丹楓和喬北溟是同一時代的人物,兩人一正一邪。喬北溟是天下第一大魔頭,張丹楓是天下第一大劍客,兩人數度交手,最後一次,喬北溟終於傷在張丹楓劍下,遁跡海外,不知所終。

  張丹楓在他晚年所著的「玄功要訣」之中,記載有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法門。這部「玄功要訣」和他的「無名劍法」,藏於石林劍峰,在三百餘年之後,才給楊華發現,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遠遠不及喬北溟當年,何況是孟禪通的徒孫陽繼孟?是以楊華的功力雖然未到一流境界,但用之於抵禦陽繼孟第七重修羅陰煞功卻已是綽綽有餘。陽繼孟又曾先後兩次和楊華的三師父丹丘生在石林交手,因此陽繼孟功力的深淺如何,楊華亦是早已知道。

  照面一招,楊華就奪得了先手,趁他心虛膽怯之際,立的揮劍如風,著著搶攻。劍勢之迅捷雄奇,當真皇有如奔雷駭電。在他怒劍急攻之下,陽繼孟已是難以再發修羅陰煞功了。楊華口中念道:「二,三、四、五、六、七、八……」驀地一聲大喝,收劍凝身,說道:「是不是未滿十招?」

  只見楊華的劍上有淡淡的血痕,雪地上幾點鮮紅。原來楊華最後一招,已是把陽繼孟的一根指頭削掉。只因出劍太快、連宋騰霄都還未曾瞧得清楚。

  宋騰霄喝彩道:「妙啊,剛好九招!」至此他已相信楊華確實是有誠意助他,對這少年的本領不禁大為驚異。心裡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要是這少年一開始就用全力攻我,只怕我也難免敗在他的劍下,但他既然是個俠義道的人物,卻不知何故似對我懷有敵意?」

  宋騰霄對楊華的本領固然大感驚異,陽繼孟給他削掉一根指頭更是嚇得魄散魂飛。失掉一根指頭雖無大礙,但假如不是剛才縮手的快,掌心的勞宮穴只怕也要給楊華的利劍刺穿,修羅陰煞功就要化為烏有了。只削掉一根指頭已屬不幸中之大幸。陽繼孟大驚之下,哪裡還有餘暇細算楊華用了幾招,嚇得連忙轉身飛跑,唯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其實楊華雖然懂得破修羅陰煞功,按說也不能在十招之內就把陽繼孟打得大敗而逃的。只因陽繼孟中了他的激將之計,心頭動怒,高手比鬥,哪容得氣躁神浮,這就著了楊華的道兒了。

  楊華暗暗叫了一聲「僥倖」,回頭看時,只見楊大姑正在一掌向呂思美擊下,用的正是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一招六個變式,呂思美難以照應周全,只聽得「鐺」的一聲,左手的短刀已是給她擊落。

  宋騰霄搶在楊華面前,揮劍如風,一招「李廣射石」,逕刺楊大姑背心的「風府穴」,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尚未沾衣,已是令得楊大姑感到霖森寒意。

  楊大姑本想把呂思美抓為人質的,未能成功,哪裡還敢戀戰?一掌逼退了呂思美,便即斜身竄出。

  宋騰霄見妻子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上的石頭,大怒喝道:「你這惡婆不是要和我算帳的嗎?有膽的你就莫跑!」

  楊大姑身似水蛇遊走,掠過楊華身邊,一掌向他拍下,喝道:「都是你這小子壞了我們的大事!」

  楊華想起童年時候,母子受他欺凌,剛才還在自己面前,口口聲聲罵自己的母親,不由得也是起了怒氣,想道:「你罵我不打緊,罵我親娘可是不該!」本來不想打他姑姑,此時也非還手不可了。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對付呂思美可以,卻怎奈何得了楊華?只聽得「啪」的一聲,已是給楊華打了一記清脆玲瓏的耳光。

  說時遲,那時快,宋騰霄已然趕到,叫道:「小兄弟,這惡婆娘讓給我吧!」一招「大漠孤煙」,劍直如矢,向楊大姑徑刺過去。

  背腹受敵,這一劍又來得急勁異常,眼看楊大姑已是決計躲閃不開,忽聽得「鐺」的一聲,楊華側身,放楊大姑過去,平劍當閥,一招「鐵鎖橫江」,卻擋住了宋騰霄的三尺青鋒,緩緩說道:「這婆娘雖然可惡可恨,但也有點可憐,請宋大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讓她去吧!」

  楊大姑又急又氣,又是大感意外。她外號「辣手觀音」,平分只有別人怕她,幾曾受過人家如此侮辱?楊華這一記耳光,打得她幾乎氣得發昏,但想不到楊華打了她的耳光,卻又救她性命。楊大姑狠狠地瞪了楊華一眼,從缺口便衝出去,轉瞬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宋騰霄笑道,「這惡婆娘似乎還不領你的情呢。」

  楊華淡淡說道:「我但求心之所安,本來就不想要她領我的情。」要知他自小就給姑姑的威嚴鎮壓,要不是剛才氣上頭上,他還當真不敢打他姑姑這記耳光,但在這記耳光之後,他的心裡卻感到莫可名狀的痛快!

  宋騰霄心中一動,說道:「小兄弟,你可曾學過孟家刀法的麼?段仇世是你何人?」

  原來楊華剛才要在十招之內打敗陽繼孟,不知不覺內有幾招,已是孟家的快刀刀法化到劍法上來,孟元超把刀譜交給段仇世請他轉授楊華的事情,宋騰霄是知的。

  楊華情知已經瞞不過去,只好向宋騰霄施了一禮,說道:「宋叔叔,請恕小侄適才無禮。分別多年,小侄不知就是叔叔。多謝宋叔叔問候家師。」他表露了身份,孟家刀法之事卻避而不談。心裡想道:「宋騰霄的眼光好厲害,但也怪我學得還未到家,刀法化成劍法,還是露出痕跡。糟糕,要是他說給孟元超知道,我就沒有取勝把握。

  宋騰霄大喜說道:「原來你果然就是楊華!」高興之中卻也不免有點尷尬。高興的是好朋友的兒子武藝如此高強;尷尬的是自己竟然敗在小輩之手。他的性情和孟元超不同,孟元超是沉穩堅毅,他卻比較心高氣傲,重視面子。

  楊華說道:「不錯,小侄正是楊華。」

  宋騰霄道,「你的二師父呢?你為什麼一個人來到這裡?」楊華遲疑片刻,說道:「二師父下落未明,我是來找孟元超大俠的!」

  宋騰霄怔了一怔,隨即面現驚喜之色,說道:「啊,那麼你已經知道了?」楊華冷冷說道:「任何事情的真相,總有水落石出之時,不錯,我是已經知道了。」

  宋騰霄的意思,其實是在探詢楊華是否知道自己是孟元超的兒子之事。但在楊華聽來,卻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所想像的那個「真相」,心裡想道:「原來孟元超果然是個壞蛋,哼!」把心一橫,跟著想道:「你知道我是來找孟元超報仇,我也不怕!」於是坦然自承,已知真相。

  孟元超和雲紫蘿的一段「孽緣」,事關私德,宋騰霄當然不會隨便和人說的,盂、雲之事,他只曾告訴過妻子,因為他的妻子本來就是孟元超的小師妹。除了妻子之外,即使是義軍的領袖冷鐵樵和蕭志遠他也沒有告訴。

  他正感到難以啟齒詳告楊華,一聽楊華說是「已知真相。」不由得如釋重負,大喜說道:「你知道那就好了,那麼你自己去找他吧,用不著我多事了。不過……」

  楊華心裡想道:「你當然以為我打不過孟元超,樂得置身事外。好,你不插手,我正是求之不得,」說道:「不過什麼?要是你不方便帶我去見孟元超的話,我自己也會找得著他的。用不著叔叔你費心了。」

  宋騰霄不覺眉頭一皺,暗自想道:「怎麼他還是呼名道姓,不肯把元超喚作爹爹?」但隨即自己又想出理由來替楊華解釋:「哦,對了。年青人面皮嫩,他在父子相認之前,不好意思就喚爹爹。」心想楊華既然目前不好意思認父,自己就暫且當作不知其事吧。於是說道:「不過可惜你來遲了兩天,孟大哥已經不在這裡了。」

  楊華在失望之中,卻也不覺的鬆了口氣。原來在他的心底深處,為報私價,要和一個義軍的首領拚個死活,他還是感到心靈不安的。雖然這私仇他是決定要報。

  「他去了哪兒?」楊華問道。

  「三天之前,孟大哥已經去了拉薩了。現在你跟我們去見冷鐵樵和蕭志遠兩位頭領吧,他們會詳細告訴你的。」宋騰霄說道。

  到了義軍的營地,天色已經大亮。宋騰霄帶領楊華走進一個帳幕,冷、蕭二人正在和一個中年漢子說話,這中年漢子一見楊華,大喜叫道:「小兄弟,你也來了!冷大哥,蕭大哥,這位小兄弟就是、我說的那位曾經幫了咱們大忙的小英雄了!」

  原來這個中年漢子不是別人,正是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韓威武。宋騰霄替他們介紹之後,蕭志遠道:「韓總鏢頭,這位楊兄弟有件事情,恐怕你還未曾知道呢。」韓威武道:「什麼事情?」

  蕭志遠回過頭來,笑問楊華:「楊兄弟,前幾天你是不是曾經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打過一架?」

  楊華面上一紅,說道:「晚輩不知天高地厚,當時雙方稍稍有點誤會,晚輩無知,冒犯了關東大俠的虎威。」

  蕭志遠哈哈一笑道:「這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尉遲大俠說,他平生和人交手,以這一次和你拚鬥快刀,最為暢快。他和你不打不成相識,盛讚你英雄了得呢!」

  楊華聽他口氣,尉遲炯似乎未曾把他和金碧漪同在一起的事情說了出來,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這是尉遲大俠獎勵後進,給晚輩臉上貼金,」

  冷鐵樵笑道:「當今之世能夠和尉遲炯打成平手的,恐怕還沒有幾個人呢。可惜孟元超不在這裡,他的快刀和尉遲炯並駕齊名,要是他在這裡,你倒不妨和他比試比試。」

  楊華趁機說道:「比試不敢,晚輩只希望能有機會向孟大俠討教,不知孟大俠去了哪兒。」冷鐵樵道:「他和尉遲炯前往拉薩,要是你早來兩日,就可見著他們。」

  楊華正在有點擔心在這裡碰見尉遲炯,難免尷尬,聽說他也走了,倒是鬆了口氣。但想他和孟元超一起,自己要找孟元超算帳,卻是恐怕更加難了。問道:「不知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冷鐵樵道:「這可說不定。要是他們的事情辦得順利的話,最少也得在半年之後。」

  蕭志遠道:「咱們一面喝酒,一面談吧。酒席已經準備好了。」

  冷鐵樵笑道:「這本來是給韓總鏢頭準備的餞行酒,現在可又正好可以兼作接風酒了。尉遲炯大俠把碰見你的事情告訴我們之後,我們就料到你會來的,不過卻想不到你來的這樣快。」

  酒過三巡,菜湯兩道,喝得興酣之際,冷鐵樵說道:「楊兄弟,咱們雖然是初次見面,你卻不是外人。我們這裡的事情不必瞞你,你來得不巧,我們這裡,目前正是處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夕呢。我們已經決定放棄現在的營地,叫兄弟們化整為零,再找隱蔽的地方了。」

  楊華說道:「可是已知消息,清兵要來進犯麼?」

  冷鐵樵道:「正是。據我們探到的消息,清廷準備籠絡回疆的幾個大部落。第一步是叫他們不要供給我們糧食,第二步是利用他們出兵攻打我們。你知道打仗是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的,天時不如地利要緊,地利又不如人和要緊。清兵遠道而來,不熟悉地理,當地百姓又不和他們合作,他們是很難『進襲』我們的,所以必須利用回疆的各部酋長。」

  楊華說道:「天下老百姓是一家,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就給清廷利用吧?」蕭志遠道:「你的話說得不錯,不過各部落的酋長卻難保不上清廷的當。」冷鐵樵接下去道:「所以我們才請尉遲大俠去說服各部酋長,他曾在回疆多年,和許多酋長都有交情。」

  蕭志遠說道:「鄂克沁旗的白教法王是支持咱們的,但白教和黃翰牽涉進西藏的政教之爭,在西藏當權的是黃教喇嘛,白教這支喇嘛則在一百年前便已給黃教逐出西藏,如今仍然在青海,不能回去。清廷也想利用黃教來消滅白教。我們叫孟元超到西藏去,就是希望他能夠替白教和黃教作魯仲連的。我們曾經幫忙過西藏喇嘛抵抗天竺外族的入侵,是以和他們兩方面都多少有點交情。」楊華想不到這支義軍牽涉及這許多錯綜複雜的關係,暗自想道:「我該留在這裡幫忙他們呢,還是到拉薩去找孟元超算帳呢?聽他們的說法,尉遲炯雖然是和孟元超結伴同行,但出了青海之後,卻還是分頭辦事的。我可以少了一層顧忌,不過,孟元超辦的是大事,我要找他算帳,當然也還得等到他的事情辦妥之後。」韓威武道:「可惜我明天就要往鄂克昭盟送藥,不能留在這裡幫忙你們了。」冷鐵樵道:「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了,再說我們的目前的問題也並不缺乏人手,而是要打破敵人的陰謀,你不必為了不能留在這裡而表遺憾。」這番話給楊華解開了心頭的一個結:「如此說來,我留不留在此地倒也無關緊要。」韓威武笑道:「說到幫忙兩字,這位楊兄弟才是幫忙咱們最大的人。來,楊兄弟,我敬你一杯。」楊華面都紅了,說道:「韓總鏢頭,你這樣客氣,我怎麼擔當得起?其實我也並沒有功勞!」

  冷鐵樵笑道:「韓總襟頭並非客氣,我也要敬你一杯。你大概還未知道你幫了我們多大的忙吧?我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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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55: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回 陌路相逢情未了 芳蹤難覓意如何(1)

  冷鐵樵喝過了酒,說道:「韓總鏢頭給我們保的這是暗鏢,不知怎的,給曾經在震遠鏢局臥過底的閔成龍得知消息,他向御林軍統領和大內總管兩處地方都告了密。」

  韓威武接著說道:「御林軍海蘭察和大內總管薩福鼎是面和心不和,為了爭權分別而勾心鬥角的,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便即各自進行,派遣手下,圖謀劫奪我保的鏢。

  鐵琵琶門的尚鐵宏其實是為海蘭察暗中效力的,海蘭察請他出來,和閔成龍一道,搶先劫鏢。幸虧楊老弟你暗中助我,否則我的面子和那批藥材只怕都不能保全了。那天晚上,你又幫忙我引開那兩個御林軍軍官,我更是感激不盡。對啦,我還沒什問你,後來那兩個傢伙怎麼樣了?」

  楊華笑道:「我把他們打了一頓,馬昆還不怎樣,周燦滾下山坡,可能傷得很重。」說到這件事請,不由得想起了金碧漪來。因為那晚金碧漪先和那兩個軍官交手的,可是他卻不便在冷鐵樵等人的面前,提起金碧漪。

  冷鐵樵繼續說道:「後來你碰上的那兩個大內衛士……『幡龍刀』劉挺之和『摔碑手』葉谷渾則是薩隔鼎最得力的手下。按照薩福鼎的計劃,是叫他們會同小金川調來的那個鄧中艾,喬裝大盜,中途劫鏢的,好在他們給你趕走。大概他們自忖沒有足夠力量劫鏢,於是只能再邀幫手。但我們已經搶先一步,把韓鏢頭接回來了。」

  楊華這才知道韓威武這一行人,能夠先他抵柴達木的原因,想必是中途換上了義軍送來的快馬,故此自己始終追趕不上。但楊華想起那晚的情事,卻又是不禁面上一紅了。說道:「這樁事情,可並不全是我的功勞,還有一位朋友幫忙……」

  話猶未了,蕭志遠笑道:「楊兄弟,你還未知道那位朋友為誰吧?他是金大俠金逐流的兒子。」

  其實楊華早已知道,但見蕭志遠笑得似乎有點古怪,料想他一定還有話要說下去,便不作聲。心頭止不住卜通通地跳。果然蕭志遠跟著就往下說道:「你和那兩個大內衛士交手之時,金少俠尚未出現吧?」

  楊華說道:「不錯,我是後來才見著他的。」

  蕭志遠笑道:「怪不得他對你有點誤會。但這點小小的誤會也不打緊,過幾天金少俠就會到這望來的,那時大家當面一說,他這誤會就會冰消了。」

  楊華只道蕭、冷等人業已知道他和金碧漪的一段情事,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吃驚,暗自想道:「在他看來,這是小事一件,他哪知道,在金碧漪的哥哥看來,卻是把我當作了侮辱他們金家的仇人,而且這種誤會,卻又怎能解釋?」

  冷鐵樵哈哈一笑,接著說道:「這位金少俠的劍法高超,可惜入世尚淺,卻無知人之明。你扮成一個小廝模樣,本領又好得出奇,他大概因此覺得你『形跡可疑』,竟然誤會你是奸細。他托人帶話給我,說是有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少年,假如來到柴達木,叫我將你留下。但又叫我們不要將你難為,待他來到,親自向你問個明白。他說半個月之內就會來的,算來也該是這一天到了。」

  楊華這才鬆了口氣,暗自好笑自己的瞎疑心,想道:「俗語說家醜不外揚,金碧峰疑心我勾引他的妹妹,怎好意思說給外人知道。是以他自不免要製造一個藉口,才好叫冷蕭兩位頭領扣留我了。不過他只說我是可疑,並沒一口咬定我是奸細,也還算不得是陷害我。晤,看來他是想親自和我算帳,不准我和金碧漪來往,同時兼報那一劍之仇了。」

  蕭志遠笑道:「他不知道你曾經幫過我們這樣大的忙,一知道了,恐怕他向你賠罪都還來不及呢。你們都是年少英雄,相識之後,我想也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楊華心中苦笑:「金碧漪又不在這裡,這誤會叫我如何解釋?與其對面尷尬,不如避開還好。不過,卻怎麼找個避開他的藉口呢?」當下勉強笑逍:「我在小金川,曾經冒充過清廷的御林軍軍官,也難兔他誤會我是奸細。」

  冷鐵樵道:「你在小金川救賀豬戶夫妻之事,我們也知道了。對啦,楊兄弟,你的本領這樣高,不知尊師是哪一位?」看來他對華華的來歷,也是有點好奇。

  宋騰霄代他答道:「他是段仇世和丹丘生的弟子,孟大哥和段仇世是好朋友,段仇世收他為徒之後,曾經和孟大哥提過,很高興收得佳徒。孟大哥當時還曾答應,要是有機會見到他的徒弟的話,要把孟家刀法當作見面禮呢。」宋騰霄這段話半真半假,因為楊華的身份還未到公開的時候,是以砌辭為他掩飾,同時也是證明他的來歷並非「不明」。

  冷鐵樵哈哈笑道:「原來是兩位名師之徒,怪不得本領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這裡,這份見面禮卻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

  韓威武笑道:「想當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識。他的快刀當真是瞬息百變,迅如駭電。我雖得僥倖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猶有餘悸。楊兄弟,你的武功本來就已很高,如果得到他的這份禮物,那更是錦上添花了。」

  楊華說道:「孟大俠對晚輩如此厚愛,晚輩真是意想不到。我但願能夠早日識荊,倒並非貪圖他的厚禮。」

  他說意想不到,確實並非虛言。在此之前,他雖然亦已有了幾分疑心,疑心孟家的刀譜對能是孟元超自動交給他的二師父殷仇世的。但由於當時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說明來歷,卻是令他難以證實。何況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敗孟元超,為他出一口氣,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會不會是他的二師父從孟元超那裡偷來的呢。

  如今他聽到了宋騰霄等人的說話之後,已經可以證明,的確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師父段仇世把刀法轉授他了,「按說他對我即使並無仇視之心,也不應該如此慷慨,把他的家傳刀法送給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尋仇?真是奇怪!難道是他因為做了虧心之事,覺得對不起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補過?又或者是因為他,他……嗯,我怎能有這個想法,總之他不是好人。原來他在心底深處,隱隱猜疑,是由於孟元超對他的母親餘情未了,故而推屋烏之愛。如此一想,對孟元超更增惡感。

  宋騰霄道:「你雖然沒有見過我們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當作子侄一般了。他是你二帥父的好朋友,當然希望你能夠成材。」故意點出「子侄」二字,「子」是實,「侄」是陪襯。以為楊華一聽便會意,楊華卻是不明其意,心中還大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這樣好心。」

  韓威武繼續說道:「我和元超一別十年,滿以為這次可以和他暢飲敘舊,哪知還是見他不著。」

  冷鐵樵道:「說不定你在鄂克沁旗還可以見著他,因為他在那裡可能逗留幾天的。」

  楊華忽地說道:「冷頭領,韓總鏢頭,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們可自應允?」冷、韓二人同聲說道:「何事請說。」

  楊華緩緩說道:「我想和韓總鏢頭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韓威武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有你這擇一個武功高強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不過,你不是要在這裡等待金少俠嗎?」

  宋騰霄道:「他是奉了師父之命,特地來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兩位師父在石林遭遇意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於要去稟告師父的好朋友。」韓威武道:「原來如此。」

  楊華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夠和這位金少俠結交,但將來總還有機會見得他的。我想他大概也不至於因此誤會我是『作賊心虛』,有心逃避他的吧?」

  蕭志遠哈哈笑道:「楊兄弟言重了,金少俠即使怎樣不通世故,懷疑老弟,他也應該相信我和冷大哥的說話的。你在這裡固然最好,不在這裡,我們也可以和他說個明白。」

  蕭志遠哪裡知道,楊華其實真的是有點「作賊心虛」,而且楊華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也認為他是「作賊心虛」不過料想金碧峰卻也不敢向蕭冷二人揭發。

  冷鐵樵想了一想,正容說道:「對,事有緩急輕重,楊老弟陪韓鏢頭去鄂克昭盟,這正是最好不過。一來可以幫忙韓大哥保鏢,二來也可以有機會早點見得著孟元超。我剛才倒是一時粗心,沒有想得如此周詳。」

  敢情就這樣好像是說定了。楊華放下心上的一塊石頭,冷鐵樵等人也更加高興。

  冷鐵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說道:「韓總鏢頭,你此去鄂克盟,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拜託。」

  韓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氣,儘管吩咐。」

  冷鐵樵道:「這是關於我的一位世侄女的事情,你沒有見過她,仍她也曾暗中幫過你的忙的。」

  楊華心頭卜通一跳,想道:「來了、來了,他說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韓威武好奇心起,連忙說道:「這位姑娘是誰?」

  冷鐵樵道:「她就是金大俠的女兒,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給楊華猜著。

  冷鐵樵接著告訴韓威武道:「從你們踏入玉樹山開始,她就暗中跟蹤你們的鏢隊,以防有不測之事,你不便還手的,她可以替你打發。」

  韓威武叫了一聲「慚愧」,說道:「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冷鐵樵笑道:「不過她也想不到,你競有能人暗中幫忙,根本就用不著她出手。」

  楊華一聽,就知金碧漪並沒說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幫韓威武的忙,而且曾經和他聯手追敵,不過她不願意給人知道她和楊華有過這段交情罷了。

  韓威武道:「她雖然沒有出手,我也還要感謝她的。不知冷大哥可否請她出來,容我當面道謝。」

  冷鐵樵笑道:「她若然還在這裡,我就用不著你幫忙了,她是在尉遲炯來到這裡的前一天走的。」

  韓威武笑道:「她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還有什麼事解決不了,用得著我來幫忙?」

  冷鐵樵道:「尉遲炯告訴我說,她的父親要找她回家,她的哥哥,這次要來此地,恐怕另外的一半原因,也是為了找她,可惜她剛好在尉遲炯到來的前一天就走,倒是給我添了麻煩。」

  蕭志遠笑道:「這位金姑娘精靈得很,恐怕早已知道尉遲炯的來意,特地在前一天避開他的。」

  韓威武問道:「她去了哪兒?」冷鐵樵道:「她離開的時候,和我們說的倒是想要回家。」韓威武道:「那不是沒事了嗎?」蕭志遠笑道:「可惜她說的乃是假話。」

  冷鐵樵繼續說道:「昨天我們在前山放哨的弟兄回來,告訴我說,他看見這位金姑娘向北去了。她倘若要回家,應該是向南邊走的。向北是通往鄂充昭盟的。」

  韓威武道:「不知她何故不想回家?」

  蕭志遠拈鬚笑道:「年輕人性情活動,也許她是害怕回到家裡受父親管束吧?」

  冷鐵樵道:「韓大哥,假如你碰見這位金姑娘的話,請你幫忙我勸她回家。她是認識你的。」

  韓威武面有為難之色,說道:「她認識我,我可不認識她,恐怕她也不聽我的話吧?」

  冷鐵樵:「你和金大俠的夫人總是見過面的吧?」

  韓威武道:「我和金大俠夫妻,那就不止見過一次了。當年金大俠和尉遲炯兩對夫妻大鬧京華,還曾在我的鏢局偷偷躲過兩天呢。」

  冷鐵樵道:「這就行了。金姑娘活脫像她母親當年。你一見就會知道是她。」

  蕭志遠接著說道:「你告訴她,她的哥哥已經來了這裡,等她一同回家。也不妨說得嚴重一些,讓她猜疑是有緊要的事情等她回去。」韓威武笑道:「好,那就讓我磨滑舌頭,練一練哄孩子的本事吧。」

  韓威武當作是小事一樁,拿來說笑。楊華心裡卻是暗暗好笑,但在歡喜之中,又有幾分惶惑了。

  好笑的是,蕭、冷等人以為金碧漪知道她的哥哥來了,就會回家。哪知道金碧漪正是要躲避她的哥哥的。

  歡喜的是,金碧漪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條路,說不定幾天之後,或許有機會見得著她。

  但是金碧漪為什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偏和他一樣要去鄂克昭盟呢?這件事情,卻不能不令楊華有點兒惶惑了。

  「啊,她一定猜想得到,我是要去鄂克昭盟的。因為她知道我去找孟元超。照這樣情形看來,我固然是希望能夠再見她,她也未嘗不是希望能夠再見到我。」楊華心裡想道。

  「可是我怎能令她為了我的原故,以至兄妹失和?甚至使得江家和金家也因我而生芥蒂?」想行此處,楊華更是不禁惶惑不安。

  心念未已了,只聽得冷鐵樵哈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年來,新人倍出,當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楊兄弟,你是近年來罕見的少年豪傑,明天你就要走,今晚我可要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場!」

  楊華謙遜道:「冷頭領過獎了,我哪裡夠得上稱為少年豪傑?」

  冷鐵樵笑:「少年人謙虛固然是好,但太客氣了可就變成虛偽了。說老實話,在我的心目中,有四位少年豪傑,你決不遜於其他三人。倘若只論本領,甚至你還可能在其他三人之上呢。他們未必能夠如你一樣,和關東大俠尉遲炯打成平手。」

  韓威武好奇心起,說道:「冷大哥,你心目中的四位少年豪傑是誰?」令鐵樵道:「你猜猜看。」

  韓威武道:「除楊兄弟之外,金家兄妹應該算得上的對麼?」冷鐵樵道:「不錯。」

  韓威武道:「那麼還有一位是誰?這兩年年我較少在外走動,可是委實想不起還有哪位少年豪傑了。」

  冷鐵樵笑道:「江大俠的二公子江上雲難道不配稱為少年豪傑,你怎麼想不起來了。」

  韓威武道:「啊,這位江二公子已經出道了嗎?我可還沒知道。剛才我只是想起江大俠的長子江上風,但江上風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稱為少年豪傑,似嫌年紀大了一點。」

  冷鐵樵道:「這位二公子是最近出道的,還未滿三個月,不過已經幹了一件轟動武林的事情。」

  韓威武道:「是什麼轟動武林之事?」

  冷鐵礁道:「說起來還是你們鏢行的事呢。福州龍翔鏢局的鄧老鏢頭,你可知道?」

  韓威武道:「你說的是鄧翔老人。對嗎?當然知道。他是南五省鏢局的領袖人物,我初走江湖的時候,他早已成名了,多年前,有一次我路過福州,還曾得到他的款待呢。是因南北相隔,路途遙遠,近年來卻是少通訊。聽說他因為年紀老了,鏢局的事情,已是不多管了。他發生何事?」

  冷鐵樵道:「三個月的,他在州西走鏢,被一個獨行大盜劫鏢。」

  韓威武道:「啊,我正想知道這件事情,這獨行大盜是什麼人?」似乎對這件事他已略有所聞。

  冷鐵樵道:「是少林的叛旋,在少林的時候,法號鑒全,還俗後的名字叫吉鴻。」

  韓威武吃一驚道:「聽說吉鴻曾得少林寺瘋魔杖的真傳,鄧翔年老,恐怕不易對付。據找所知,他有四個得力鏢師,其中之一是他的大弟子,不知可有隨行?」

  冷鐵樵道:「他只帶了他的閨女保鏢,據說這位鄧姑娘是第一次保鏢,所以他的父親帶她『出道』。鄧老鏢頭本來準備在保了這趟鏢之後,就閉門封刀的。想不到在他最後一次的保鏢,栽了觔斗。」

  韓威武連忙問道:「後來怎樣?」

  冷鐵樵道:「後來恰巧碰上也是剛出道的江二公子路過,吉鴻的瘋魔杖敗在江上雲的劍下。鄧老鏢頭只是受了一點輕傷,並無大礙。但名震黑道的吉鴻斗內功,比兵器,卻比不過一個初出道的少年,這件事固然令得武林轟動了。」

  韓威武道:「我離京之前,也曾聽得有人說過此事。不過詳細的消息還未傳來,只是風聞而已。那個知道劫鏢就是吉鴻,卻不知道拔刀相助的人就是江二公子。當時我正準備離京。也無暇打聽了。你們的消息倒是來得真快呀!」

  冷鐵樵道:「幾天前,江大俠在川西的大弟子葉慕華恰巧派人來這裡送信。說了正事,順便談起這件事情。」

  蕭志遠笑道:「聽那人所說,這件事情還有一點餘波呢?」韓威武道:「什麼餘波?難道吉鴻敗了,還不肯善罷甘休。」

  蕭志遠道:「這倒不是。」韓威武道:「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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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陌路相逢情未了 芳蹤難覓意如何(2)

  蕭志遠笑道:「和你猜想的剛好相反,不是干戈,而是玉帛。」冷鐵樵跟著解釋:「鄧老鏢頭一來是感激江上雲拔刀相助之恩,二來也是看上他的人品武功,意欲把閨女許配與他,和江家結為秦晉之好。」

  蕭志遠接下去說道:「於是鄧老鏢頭特地去拜訪江大俠的大弟子葉慕華,把這個意思告訴他,請他執柯。」

  韓威武道:「這是一件美事呀,做這個現成的媒人,葉慕華想必是不會推辭的了。」

  冷鐵樵道:「可惜這件美事,卻沒有美滿收場。」

  韓威武詫道:「葉慕華不肯應承?」

  冷鐵樵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鄧老鏢頭道明來意之後,就給葉慕華婉拒了。」韓威武詫道:「為什麼?」

  冷鐵樵道:「據說當時葉慕華支吾以應,說得不很清楚。不過言語之中,卻已隱約透露一點口風,說是江大俠要親自挑媳婦。言下之意,似乎江大俠心目之中,已是另有門當戶對的親家。」

  蕭志遠接著說道:「鄧老鏢頭是事前打聽清楚,知道江上雲尚未定親,才去央求葉慕華說媒的。不料卻給澆了一盆冷水,他的難堪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他還以為是江家和葉慕華看不起他,才藉口拒絕這頭親事的。聽說回去,之後,還因此一氣成病呢。」

  韓威武道:「婚姻之事,本是兩相情願,勉強不得的。我這位鄧大哥老於世故,怎的還是這樣看不開?要是我有機會見到他,我倒要勸勸他了。」

  冷鐵樵亦已有了幾分醉意,忽地笑道:「我倒有個兩全其美之事。」韓威武道:「請道其詳。」

  冷鐵樵道:「鄧老鏢頭的閨女,韓大哥你想必是見過的了,長得怎樣,本領如何?」

  韓威武道:「我是十年前見過她的,那時她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但已經是個美人胎子了。聽說越長越是標緻,人人稱讚她是鏢行中的一枝花。到鄧家求親的人不知多少,只見鄧老鏢頭把女兒視同掌上之珠,不肯輕易答應罷了。至於本領這層,你只須看鄧老鏢頭要把鏢局的重擔讓她挑起,就可知道她是早得了父親的衣缽真傳了。比起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如吉鴻等輩當然是比不上的。但料想也絕不會差到哪裡去。」

  冷鐵樵道:「好,那麼我倒有點意思替她做媒了。」

  韓威武喜道:「冷大哥看中的人定然不錯,不知是誰?」冷鐵樵哈哈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韓威武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塗,放看個現成的楊兄弟在我身邊,我都沒有想到。」

  冷鐵樵道:「楊兄弟決不輸於那位江二公子,不過這個大媒,還得由你去做才成。我和鄧老鏢頭只是泛泛之交,不如你們相熟。」

  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還沒有定親吧?意下如何?」

  楊華滿面通紅,說道:「多謝兩位老前輩抬舉,不過,不過……」韓威武道:「不過什麼?這位鄧姑娘可真是才貌雙全,打起燈籠也沒處找的。」

  楊華訥訥說道:「小侄年紀還輕,而且兩位師父存亡未卜,實在無心論婚……」

  韓威武皺眉說道:「難道你找不到師父就不成親麼。」

  楊華說道:「請總鏢頭原諒,小侄尚有難言之隱,確難從命。」

  宋騰霄只道他是要在父子相認之後,方有心情論及婚姻之事,心想這也是正理,於是哈哈一笑,為他解圍,說道:「男兒志在四方,楊兄弟目前尚無家室之念,那就遲些再說吧。孟元超大哥是楊兄師父的好朋友,我想這件事情,將來心中由孟大哥作主的。」

  冷鐵樵意興索然,淡淡說道:「這樣也好。」

  韓威武笑道:「想不到我做這個媒人,亦是碰了一鼻子灰。楊兄弟,讓我胡亂猜猜,你的難言之隱,莫作也是有了意中人吧?」

  楊華面色更紅,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是的。」

  宋騰霄道:「楊兄弟面嫩,只是開他的玩笑了。我也知道他確實有難言之隱,有沒意中人嘛,他大概多半還是未曾有的。」宋騰霄這麼一說,人家也就轉過話題,不再提鄧家父女之事了。

  宋騰霄自以為猜著楊華的心事,他哪知道,楊華的心事,真的韓威武所說,在他的心裡,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這晚,楊華的酒雖然喝了六八分,但酒入悉腸,卻仍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人家說酒入愁腸愁好愁,他卻是酒入愁腸,惹起情迷意亂。

  窗外月輪高掛,心中晃動著金碧漪的俏影。在地心裡,金碧漪就像天邊的明月一樣,高不可攀!

  「葉慕華拒絕替鄧家作媒,當然是因為他早已知道江上雲有了意中人的緣故,嗯,韓總鏢頭也真糊塗,他怎的沒有想起金碧漪來,還要追問是何緣故?」楊華心想,但韓威武不知內情,他是知道的。他又不禁在心中苦笑了。」

  「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喜歡的人,竟然也就是江大俠的二公開所喜歡的人。」

  楊華苦笑過後,更不由得自慚形穢,反覆思量:「我拿什麼和人家相比,人家是門當戶對我算是哪一門?人家的父親是天下聞名的大俠,我的父親卻是不齒於人的武林敗類。甚至連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是連提也不敢提他的。」

  雖然自慚形穢,但想起了金碧漪對他的一片柔情,卻又是不能不令他心魂蕩漾。楊華又再想道:「緣份二字,真是難以理喻的怪事。在任何人看來,江、金二家聯婚都是順理成章之事,偏偏碧漪卻逃避這頭婚事。不過,碧漪縱然真的喜歡我,我卻怎能破壞她的『良緣』?她年紀還輕,現在不喜歡那位江公子,將來也可以漸漸改變的。唉,今後我還是不要見她了吧。」剪不斷,理還亂。楊華的心情正是這樣。這一晚他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楊華和韓威武的鏢隊,一道起程。韓威武道:「楊兄弟,你雙眼佈滿紅絲,敢情昨晚沒有睡好?」

  楊華笑道:「我的酒喝多了一點!」

  冷鐵樵笑道:「孟元超的酒量比我更豪,要是你能夠在鄂克昭盟見得著他,你還得拼著再醉一場呢。」冷鐵樵和蕭志遠送他們一程,宋騰霄夫婦迭出山口,方始和楊華道別。臨別時緊握楊華的手,說道:「願你早日見到孟元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跟著和韓威武說道:「也願你們也能早日找著金大俠的女兒。」

  「天大的喜事?」楊華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說不定可能是天大的禍事呢!唉,他們哪裡知道,孟元超和金碧漪這兩個人,都不是我願意在鄂克昭盟見到的!要是無可避免的話,遲一天見到好過早一天見到!」

  但是他走的這一條路,卻正是有可能和他所恨、所愛的那兩個人相會的路。

  一路上韓威武和他談講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增長了不少知識,楊華強自壓抑自己,不再去想那兩個令他困擾的人,和韓威武談談笑笑,倒是不感寂寞。一路平安無事到了鄂克昭盟的首府昭化。

  鄂克昭盟是個遊牧民族的地區,居然有個「首府」設在草原上,但不過是個較多族人聚閉的地方,和內地的城鎮,情況很不相同。在這個所謂「首府』的地方,居民十之七八是住入帳幕裡,房屋很少,最大的建築物是白教喇嘛寺,其次是土王的宮殿。所謂「宮殿」也不過是幾間磚木結構的大屋,市上雖然也有許多「商店」,但所謂商店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以移動的帳幕,韓戚武的鏢隊到了昭化,土王的手下招待他們住在一個很大的帳幕,藥品交割之後,按照規矩,韓威武先去謁見土王。

  本來韓威武是想帶楊華一起去的,楊華不喜應酬,而且不願意顯出自己要比鏢隊的人高一等,因此堅決推辭。韓威武一想楊華是個初來乍到的小伙子,帶他去見土王,也嫌有些冒昧,他既然不去,也就算了。

  晚上,韓威武回來,說道:「可惜咱們來遲了幾天,孟元超和尉遲炯是曾在宮中作為土王的貴賓住了兩天,但三天前卻已走了。

  他們離開此地,便即分道揚鑣,孟大俠前往拉薩,尉遲炯前往回疆去啦!」

  楊華聽說他們不在此地,倒是鬆了口氣,問道:「那麼那位金姑娘呢?」話說出了口,方始後悔,原來自己還是這樣急於知道她的消息,這份關心甚至連掩飾也掩飾不了,要在韓威武的面前表露出來。

  韓威武倒是不以為意,找尋金碧漪,這是冷、蕭二人鄭重囑托他們的事,要是楊華不問,韓威武才覺得奇怪呢!

  這位金小姐是否曾到此地,我可不知道了。我向土王的幾個武士問過,他們都說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女扮男裝的小伙子,不過他們沒有見過,並不等於沒有人見過。且待過了這兩天,我再仔細訪查吧。」

  第二天中午時分,有個喇嘛僧來通知韓威武,說是白教法王準備接見他,今晚請他赴宴,希望他提早一個時辰到達法王所居的喇嘛宮,以便暢談。

  從他的帳幕到喇嘛宮,要上一座高山,最少也得一個時辰,是以法王的使者走了之後,韓威武便得準備動身了。

  韓威武和楊華說道:「在鄂克昭盟,白教法王是比土王更尊貴的人物,難得他見客人的。這次我想你和我一同去拜見法王。」楊華說道:「我怕受拘束,土王那裡我都不願意去,法王這裡我更加不想去了。」韓威武笑道:「我要你見法王,並非因為他是尊貴的人物。」

  「楊華問道:「那是為了什麼?」韓威武說道:「這位白教法王不但佛法深湛,還是一位武學高手。」

  楊華大感興趣,說道:「真的?」韓威武笑道:「佛學我是一竅不通,他如何深湛,我說不上來。但在武功方面,我卻知道他和金大俠都曾切磋過的。那年尉遲炯告訴我,他的內功恐怕比尉遲炯還強一些呢。金大俠可以勝他,當時卻是故意讓他比成平手。」

  楊華說道:「啊,原來他也是金大俠的朋友。」

  韓威武道:「是呀,所以他假如知道金大俠的女兒來了這兒,他一定會出力幫忙我們尋找的。」

  楊華說道:「你和白教法王以前對曾見過?」

  韓威武道:「雖沒見過,但我想地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的了。還有,聽說他很喜歡武功高強的少年,所以他雖然很少接見客人,你去見他,他不會賺你冒昧的。」

  楊華說道:「我暫時是不想見他的,或者留待你見過他以後再說吧。」

  韓威武想了一想,說道:「也好。我替你先行介紹,讓他定下時間,再和你約會。」接著說道:「你趁著今天有空,可以去打聽打聽那位金姑娘的消息,要是咱們能夠自己找得著她,就用不著麻煩法王。」

  楊華正是有此心意,於是說道:「好,那麼咱們晚上再交換消息。」

  楊華市集閒逛,他不懂土人話,交談頗感困難。但向幾個懂得漢語的商人問過,都說沒見過他描述的這位少年。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找一個陌生的人,這希望本屬渺茫。楊華也很灰心,信步所之,瀏覽當地風貌。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騾馬場,那是十幾座帳幕圍著的一塊大草地,草地上有許多騾馬,也有人正在進行買賣。

  楊華跟了鏢隊幾年,懂得一些相馬的知識,看上一匹紅鬃青毛的健馬。心裡想道:「這匹馬雖然比不上碧漪那匹白馬,也算得上是上品的駿馬了。我失了坐騎,正好拿它代步。」於是便問價錢。

  那匹駿馬的主人說道,「是你要的,便算一百兩銀子吧!」他怕楊華嫌貴,向楊華解釋道:「這是蒙古運來的良種名駒,善走長路。如果別的人買,我要二百兩的!」

  楊華本來帶了一些銀子,準備購買東西的,但他沒想到要買一匹名駒,盡其所有,也不過十多兩銀子。

  馬主說道:「一百兩銀子,這價錢已是格外克己的了。不是我吹牛皮,在這個地方,雖然騾馬成行,你要找一匹這樣的好馬,恐怕還當真難找呢。」

  楊華說道:「我知道。這匹馬其實不止值一百兩銀子的,不過……。」

  馬主說道:「小哥,莫非你手頭不便。」楊華正想和他商量,忽有人笑道:「卜老頭,我說你是吹牛。」

  那姓卜馬主慍道:「我怎麼吹牛了?」那人答道:「你瞧那邊跑來的一匹白馬,就比你這匹馬好得多!」

  話猶未了,只聽得看熱鬧的人已在紛紛叫道:「一點不錯,呀,真是一匹罕見的駿馬!」「我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馬,簡直像風一樣!」「唉,是什麼人的坐騎呢?我怎麼沒見過?」最後說話這個老人,是鎮上住了幾十年的,本地有哪一家有好馬他都知道。

  楊華和馬主議價,他是在最內一層的。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大叫大嚷,紛紛稱讚好馬,他在裡面,可沒有瞧見。待他擠出人叢,那匹白馬早已去得遠了。

  雖然沒有瞧見,但他的心頭卻是不禁為之一震。

  跑得飛快的白馬,是不是金碧漪的那匹白馬呢?

  他連忙問道:「騎在馬背上的是個什麼模樣的人。」旁人答道:「我們連看也未看得清楚,它就像一陣風的過去了,叫我們怎麼說得上來?」

  楊華情知自己決計追趕不上這匹馬,除非買了這匹紅鬃馬去追,希望她中途歇息,或許還有一點可能可以趕上,可是他身上只有十多兩銀子。

  人叢中忽地有個人出來和他打招呼,說道:「楊少俠,原來你在這裡,我正想找你。」

  楊華認得此人是土王手下,昨日招待他們的那些人中的一個,便即問道:「有什麼事麼?」

  那人說道:「沒有什麼事,只是給你報喜。」

  楊華道:「何喜之有?」

  那人說道:「韓總鏢頭和法王提起少俠,法王很是喜歡。聽說明天準備請你赴宴呢。我是聽得喇嘛宮中的執事說的,料想不假。」楊華說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目下我正有點小事。」

  那人說道:「不知楊少俠有何事情!小人原音效勞。」楊華說道:「我想買一匹馬。」那人哈哈笑道:「買一匹馬還不容易,楊少俠看中哪一匹?」旁人告訴了他,那人誇讚楊華道:「楊少俠真夠眼力,這是一匹上好的馬。」

  楊華紅了臉說道:「我帶的錢不夠,請你給我和馬主說一說情,請他明天去問韓總鏢頭拿錢好不好?」

  那人笑道:「些須小事,何用驚動韓總鏢頭,我替你付就是。要多少錢?」

  馬主人道:「一百兩銀子。」楊華說道:「不,那匹馬不止一百兩,應該付他一百五十兩。」

  馬主人大喜說道:「我這次真是開門就遇貴人了。」那人笑道:「這位楊少俠是咱們王爺的貴賓,法王明天也要請他赴宴呢,你說得一點不錯,他是不折不扣的貴人。」

  馬主說道:「聽說有漢人的鏢局給咱們送藥品,敢情這位小哥就是鏢師之一?」得到證實之後繼續說道:「這麼說來,他不但是王爺的貴賓,也是咱們百姓的恩人呢。其實剛才我已料到他的身份,所以我要的價錢格外克己。」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在說閒話,旁邊可急壞了楊華。好不容易等他們完成交易,楊華便連忙跨上馬背,說道:「請你回去告訴韓總鏢尖,今晚我恐怕很遲才能回來見他。」接過馬主遞過來的馬鞭,唰的就打一鞭,立即催馬就跑。

  那人叫道:「楊少俠,你去哪裡?」那匹馬展開四蹄跑得飛快,轉眼間已是跑出了騾馬場。直奔前面草原。也不知楊華是沒聽見他的說話,還是覺得不便回答,頭也不回。

  楊華一口氣追了幾十里路,草原上只碰見幾個牧人,兀是不見金碧漪蹤跡。楊華心裡想道:「這匹紅鬃馬果然非同凡品,跑了幾十里也不喘氣。它擅走長途,雖然還不及碧漪那匹白馬路得快,追去遲早恐怕還是追得上的。不過如今日已西斜,假如再過兩個時辰才能追上,今晚我恐怕是不能回去的了。」

  但有了個希望在前頭,楊華自己是楔而不捨,怎肯回去?再跑一程,草原上但見倦鳥歸巢,連牧人也不見了。

  楊華吸一口氣,朗聲吟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天晚上,在那間小店裡,他就是夜半朗誦王勃的這兩句詩,引得金碧漪出現的。此時他在遼闊的草原上,運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吟出,料想很遠的地方都可聽見。

  遼闊的草原只聽見自己的回聲,楊華好生失望,心裡想道:「還是回去吧,還是回去吧。你不是打算不再見她的嗎,見了她對她對你都沒好處。」但想是這樣想,他卻仍放馬跑得更加快了。「我不找她,韓總鏢頭也要找她的。」他替自己辯解。「無論如何,我也要再見她一次。」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楊華一面朗吟,一面又再想道:「我和她都不是世俗的兒女,分手也好,聚首也好,大家都會像這詩中所說,並非在歧路徘徊,也不會涕淚沾巾的。分手不必傷心,聚首也無須躲避。

  想得很灑脫,心裡可還是如同塞了一團亂麻,當真是頗有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了。

  不知不覺,進入丘陵地帶。忽地隱隱聽得遠處似有「得得」的蹄聲。聲音雖然微弱,卻好似石子投入他的心湖,令得他的一顆心為之狂跳。

  「見了她說些什麼好呢?難道我當真勸她回家?」

  心念未已,快馬已經跑出山坳,轉入平地,隱約看見前面的一人一騎了!

  果然是一匹白馬,那匹白馬本來跑得很快的,此際漸漸慢下來了。騎在馬背上的人雖然還是看得不大清楚,但已看得出是個女子了。楊華快馬追去,過了一會,看得又清楚一些,是穿著粉紅色的衣裳的少女背影!

  金碧漪和他分手的時候,本來是女扮男裝的。楊華心想:「塞外的風俗,男女都是一樣。單身女子騎馬在外闖蕩,也不會特別引起旁人的注意。想必碧漪不慣男裝,是以到了塞外,就換回女裝了。」他以為這個女子必定是金碧漪無疑。根本就沒有想到,可能是第二個人。

  於是他第三次朗吟:「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但奇怪,那女子雖然策馬慢行,卻沒回頭望他。

  楊華忍不住叫道:「你聽見我嗎?我是楊華啊!你等等我吧,等等我吧!我是特地來追你呀!」

  話猶未了,那女子陡地勒馬。楊華卻想不到她會突然停止,仍然放馬直奔過去,眨眼間已是追上她了。

  那女子忽然喝道:「大膽狂徒,叫你知道姑娘的厲害!」勒馬回頭,反手擲出三枚飛鏢。

  楊華做夢也想不到「金碧漪」會用飛鏢打他,這剎那間,幾乎驚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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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將室劍護佳人(1)

  幸而他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武功高明之士,突然遇到襲擊,本能的就會生出反應。楊華一個鐐裡藏身,躲過了一枚飛鏢,揮袖一拂,盪開了第二枚飛鏢,卻把第三枚飛鏢接到手裡。

  此時,他方才看得清楚,只見那少女杏桃紅腮,嬌媚之中不掩其英姿颯爽的豪氣,但卻不是金碧漪。

  楊華接了她的飛鏢,那少女越發憤怒,提起馬鞭,唰的一鞭又向楊華兜頭打去。楊華用那枚接到手的鋼鏢一撥,錚的一聲,把她的馬鞭撣開。當下連忙閃過一邊,說道:「對不住,我,我認錯人了。」

  那少女哼了一聲,說道:「你從昭化老遠的追到這兒,原來是認錯了人。」驀地柳眉一豎,接著怒聲說道:「我看你是有意來賣弄你的功夫的吧?我雖然打不過你,也不能任你消遣!」

  楊華見她餘怒未消,對自己頗有見疑之意,心裡想道:「我不該未曾看得清楚,就以為她是碧漪,的確是魯莽一些。女孩兒家量小好勝,我又接了她的飛鏢,更怪不得她要生氣了。」於是只好再次賠罪,說道:「姑娘請你恕罪,這實在是個誤會,我的那位朋友,是位年輕姑娘,騎的也是一匹白馬。」

  少女似乎好奇心起,禁不住便問他道:「那位姑娘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楊華說道:「她名叫金碧漪。」

  少女怔了一怔,說道:「金碧漪?她、她是!」

  楊華說道:「她是金大俠金逐流的女兒,姑娘,你認識她嗎?」心想有本領的年輕女子江湖上數不出幾個,她們相識那也不足為奇。

  少女板著臉孔說道:「不認識。」但接著卻又再問楊華:「你是金逐流的什麼人?」

  少女冷笑說道:「你和他的女兒這麼要好,不是他的門生,也當是他的故舊。哼,江大俠,金大俠,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就要數他們兩個了。也只有他們的門人弟子,才敢肆無忌憚的拿人家作消遣!」

  楊華給她硬派作金逐流的弟子,而且聽她語氣,好像連天下英雄所欽仰的江、金兩位大俠都遷怒了,不禁又是詫異,又是給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呆在一旁,默不作聲。那少女道:「你既然是認錯了人,那還呆在這裡做什麼?」

  楊華好生沒趣,心裡想道:「我本來不想和你談碧漪的事情,是你引起我說些閒話,如今卻沒好相而怪我賴在這兒不肯走了。」於是立即撥轉馬頭,說道:「對不住,打擾姑娘了。我這就回去,姑娘居便。」

  那少女忽道:「且慢。」楊華怔了一怔,說道:「還有何事?」那少女輕聲說道:「把那枚飛鏢還我!」

  楊華方才省起,原來手裡還捏著她的一枚飛鏢。他剛才本來想要還給她的,但不知是否會因此更加惹惱了她,是以一直捏在手中。」

  在把這枚飛鏢遞過去的時候,不免稍加注意,看了一下,只見飛鏢上刻有一條龍,柄上鑿出「龍翔」二字。

  楊華心中一動,不覺失聲叫道:「原來你是龍翔鏢局鄧老鏢頭的女兒!」少女心想:「這小子年紀輕輕,見聞倒是頗廣。居然認得我們鏢局的鏢。」當下面色一沉,說道:「是又怎樣?」

  楊華說道:「沒什麼。令尊可好?」

  少女一聽楊華的語氣,似乎業已知道她的父親曾病過一場,不由得更加詫異,說道:「你知道我的爹爹?為什麼你這樣關心他?」

  楊華說道:「我曾聽得兩位朋友說過令尊的事情,其中一位且是令尊的老朋友,對令尊當然是極其關心的。」

  那少女道:「他們是誰?」她好像料到必是「說來話長」,騎在馬上和楊華未免顯得太沒禮貌,於是翻身下馬,讓那匹馬走上山坡吃草。要知剛才她對楊華的底細絲毫不知,自是難免對他懷有敵意。如今雖然仍未知道他的來歷,但最少已是知道他有兩個朋友和自己的父親相識的了。放此對楊華的態度自然的為之一變。

  楊華跟著下馬,心裡不覺也是甚感詫異,想道:「果然是鄧老鏢頭的女兒,但龍翔鏢局開在福州,她卻怎麼猶自一人來到這裡?」

  那少女面上一紅,說道:「剛才我用飛鏢打你,你別見怪。」

  楊華說道:「我太過魯莽,認錯了人。姑娘不怪我已是了。好,對啦,我還沒請教姑娘芳名呢。我姓楊,單名一個華字。」

  這少女倒是相當大方,爽爽快快的就回答他道:「我叫鄧明珠。楊大哥,你剛才說的那兩位朋友是誰?」

  楊華說道:「是冷鐵樵和韓威武。」

  楊華說出這兩個人的名字,鄧明珠不禁吃了一驚。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你在什麼地方見著他們的?他們卻怎的這樣快知道了家父的事情?」要知冷、韓二人,名聞天下,而楊華卻是個名字不見經傳的少年,鄧明珠自是有點不敢相信他們會是朋友。」

  楊華似是猜中她的心思,淡淡說道:「我本來不敢高攀認作他們的朋友的,不過我在路上幫過韓總鏢頭一點小忙,承蒙他們看得起我,把我當作自己人一樣,是以也就和我談起令尊的事情了。」

  鄧明珠道:「想必他們和你談及的是家父幾個月前遭人劫鏢的事情?」楊華說道:「不錯。」鄧明珠詫道:「他們的消息倒是來得快呀。」

  楊華說道:「是這樣的,不久之前,江大俠的掌門弟子,在川西的葉慕華剛派有人來和冷頭領聯絡。我是數日之前和韓鏢頭一起,在柴達木見著冷頭領的。」

  鄧明珠又是歡喜,又是羞慚,不由得粉臉泛紅,心裡想道:「不知那個人曾否將父親托葉嘉華做媒的事情說了出來?」她是把遭人拒婚的事情當成奇恥大辱的。

  楊華雖不是老於世故,但話出了口,亦是察覺鄧明珠似是有點尷尬,連忙扭轉話題,說逗:「韓總鏢頭談及和令尊往日的交情,知道此事之後,實是十分掛念,恨不得能夠早日回去探望令尊。想不到鄧姑娘卻也來了這裡。」

  鄧明珠道:「韓總鏢頭現在是在……」

  楊華說道:「他就在昭化,他是給鄂克昭盟送一批藥品來的。姑娘,你可想見他?」

  鄧明珠似是躊躇難決,過了半晌,方始說道:「家父也常常和我談起韓總鏢頭的。我是很想去拜見他,不過我另有事情,只好留待他日了。」

  楊華不便探問鄧明珠是有何事,只好說道:「如此說來,可真是太可惜了。令尊近況如何,可能見告?也好讓我說給韓總鏢頭知道:「

  鄧明珠面色驀地黯淡下來,說道:「多謝韓總鏢頭關心,家父的病還未大愈。我們的鏢局已經關門了。」

  楊華吃一驚道:「為什麼?」

  鄧明珠歎口氣道:「鏢行這碗飯是不好吃的。家父樹了強仇,又在病中,想來想去,還是早日封刀的好。」

  原來吉鴻劫鏢受挫之後,不肯甘休,揚言今後仍然繼續找龍翔鏢局的晦氣。鄧老鏢頭則因愛女的婚事不成,一氣成病,早已心灰意冷。他自忖對付不了吉鴻,又不願意厚著面皮,再去請求江海天的門人相助,是以只好把鏢局關門,自己躲到別的地方養病去了。

  按說鄧明珠的父親尚在病中,她是不該獨出遠門的。但楊華與她乃是初交,又曾碰過她的釘子,是以雖感奇怪,卻也不便查根問底,只好泛泛的安慰了她幾句,便即告辭。

  不料正在他想要呼喚坐騎回來的時候,忽地又聽得急驟的得蹄聲,說時遲,那時快,兩騎快馬已經衝出那個山坳,眨眼間就來到他們面前了。騎在馬背上的兩個人,一個是相貌粗豪的中年漢子,一個是肥頭大耳的和尚。

  鄧明珠看見這兩個人,面色陡地一變,登時拔出雙刀,站了起來。楊華連忙問道:「這兩人是誰?」

  那粗豪漢子跳下馬來,哈哈笑道:「鄧家的大小姐,我知道你們父女想要躲開我,可惜你還是給我遇上了!」

  一聽他這樣說話,不用鄧明珠回答,楊華已經知道這個人必定就是那個曾在川西劫鏢受挫的吉鴻了。

  楊華向鄧明珠詢問的時候,那個胖和尚也在問他同伴:「這小子就是江上雲嗎?」

  吉鴻又是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我倒希望他是江上雲,可惜不是。嘿嘿,人家說十個女子九個水性楊花,這話當真不錯,嘿嘿,鄧家的大小姐又換了情郎啦!」

  鄧明珠氣得滿面漲紅,喝道:「惡賊,我與你們拼了!」

  吉鴻一聲冷笑,說道:「鄧小姐,你這位新情人恐怕不能如江上雲的保護你吧?你要和我們拼,那只有吃眼前之虧!一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隨手一擊,把一塊石頭,擊得四分五裂,喝道:「喂,你這小子還有沒有膽量護花,沒有膽量,就快快給我滾開,我們只要鄧家的大小姐!」

  楊華霍地站了起來,說道:「鄧姑娘,你上馬先走,我來打發他們!」

  那胖和尚笑道:「吉師兄,這回你走眼了。想不到這小子居然有這膽量,他還說要打發咱們呢!」那副狂傲的神態,顯然是絲毫也不把楊華放在眼內。

  楊華吭聲說道:「我是看不過你們的蠻橫無理,人家的鏢局已經關門了,你們還要怎地?」

  吉鴻縱聲笑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我們要的就是那位鄧家的大小姐!」那胖和尚笑道:「吉師兄何苦和這臭小子囉唆,你要的又不是天邊明月,不過是個雌兒,那還不易?且看我替你手到擒來!」

  楊華陡地喝道:「住嘴!」就在這一瞬間,只聽得「啪」的一響,楊華已是欺到了他的身前,打了他一記嘴巴!

  與此同時!那胖和尚也正在向鄧明珠撲去,鄧明珠尚未解開坐騎,只覺得背後微風颯然,胖和尚已是一抓向她抓下。

  這情形正好應了一句成語: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正當胖和尚向鄧明珠一抓抓下之時,忽地覺得背後微風颯然,三枚銅錢已對準他背心的穴道打來。原來楊華在這瞬息之間,不但以迅捷無倫的身法打了吉鴻的嘴巴,而且還同時發出錢鏢,替鄧明珠阻擊了那胖和尚的偷襲。

  這胖和尚亦非庸手,只聽得鋒的一聲,第一枚銅錢給他彈開,他迅速即伏倒地上,一個「懶驢打滾」,避開了第二枚錢鏢,但饒是如此,第三枚錢鏢是打中了他左肩井穴下面半寸的地方。

  雖然穴道沒有打個正著,這胖和尚的一條左臂已是感到一陣酸麻,不聽使喚了。

  吉鴻吃的虧比胖和尚更大,這一記嘴巴打得他脫了兩齒門牙。

  其實若論本身的功力,吉鴻決不遜於楊華。只因他輕視場華是個無名小輩,做夢也想不到楊華的本領還在江海天的兒子之上,這就冷不防著了道兒。楊華在石林所練成的輕功,和中原各大門派都不相同,當真是瞻之在前,倏然在後,瞻之在左,倏然在右。突然欺到他身前,待他驚覺之時,要想回杖遮攔,已來不及!

  但他畢竟是位武學名家,雖然防不及防,吃了大虧,但反應卻也甚為迅速,楊華打了他的嘴巴,給他肩頭一撞,亦是不禁退開三步,呼吸為之不舒,就像給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吉鴻暴跳如雷,一聲怒吼,拿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就向楊華打來。

  楊華笑道:「你這無恥之徒,居然還敢逞兇!剛才我只是給你薄懲,等下我就不只要打掉你的兩齒門牙了!」這一瞬間他早已調勻了氣息,談笑之中,揮劍架住吉鴻的禪杖。

  吉鴻越發老羞成怒,喝道:「好小子,我不把你化骨揚灰誓不為人!」噹的一聲,盪開楊華的劍。

  彈杖掄圓,發出呼呼轟轟的聲響,方圓數丈之內,沙飛石走。楊華再想欺身進劍,已是不能,轉瞬過了十數招,楊華的寶劍三次碰著他的禪杖,每次都是火星篷飛,在他的禪杖上所出一個缺口。可是吉鴻這根圓杖重達六七十斤,寶劍雖然鋒利,想要把它削斷,卻是談何容易?三度劍杖相交,楊華在招數上佔了上風,但虎口也給震得隱隱作痛。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少林寺的瘋魔杖法果然非同小可,怪不得江大俠的兒子也僅能將他趕跑,傷不了他。」當下只好沉住了氣。尋暇抵隙,找機會破他杖法。

  吉鴻高呼酣鬥,越鬥越狠,像是發了狂的野獸一般,禪杖橫掃猛擊,亂劈亂戳。但楊華以快劍進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避免和他硬碰硬接,卻也盡可以抵敵得住。吉鴻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的瘋魔杖法,表面看來,好像毫無章法,其實卻是有其嚴謹的法度。一看楊華的劍法奇幻莫測,饒是他見多識廣,也猜不透是哪一家哪一派的,不由得暗暗吃驚。是以雖然仍舊狂攻猛打,但門戶卻也封閉甚為嚴密。打走了不求有功先求無過的主意。心裡想道:「我縱然脫不了這小子,白山師兄卻是一定可以制服那丫頭的。待會兒我們兩人聯手殺這小子也就是了。」

  吉鴻所料不差,那和尚雖然是中了楊華的一枚錢鏢,一條左臂業已不靈,但和鄧明珠交手,還是大大佔了上風。

  鄧明珠幸得楊華替她阻擋了敵人一下,急回過頭來,正好迎著胖和尚的鐐鐵戒刀。

  這胖和尚法號白山,不是少林派的,但本領也是相當了得,和吉鴻相比,亦不過略遜一籌而已。

  鄧明珠以一柄長刀和他狠鬥,使出家傳刀法,長刀攻敵,短刀護身。雙刀斗這和尚一柄戒刀,初時也還能夠堪堪鬥成平手,但漸漸就不行了。

  胖和尚左臂的酸麻之感漸漸消失,右手的戒刀也就使得靈活得多。劇鬥中猛地喝聲:「著!」只聽得「鐺」的一聲,鄧明珠的長刀已是給他打飛。

  胖和尚笑道:「我雖然是個出家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鄧姑娘,你長得這樣美,要是我一時誤傷了你,毀了你的顏容,那就未免太可惜了!鄧姑娘,為你著想,我動你還是乖乖的投降吧。我們不會難為你的。」

  鄧明珠斥道:「放你的屁!」只憑一口短刀,依然頑強抵抗!

  楊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鄧明珠形勢不妙,無暇思索,立施殺手,此時已佔了上風,但還沒有可以速戰速決的必勝把握。

  剛好吉鴻一杖橫掃過來,楊華突然一個「旱地拔蔥」,身形平地拔起,運用巧勁,平劍在杖頭一拍,借用對方打來的剛猛力道,身形一弓,箭一樣的向前射出,吉鴻只覺頭皮一片沁涼,嚇得魂飛魄散。原來楊華在掠過他的頭頂之時,利劍後手一揮,把吉鴻的一頭亂髮削去了一大半。吉鴻本來是個還俗的和尚,此時被楊華又把他變作了「禿驢」。

  這一招楊華實是使得險到極點,倘若不是他的無名劍法善於機靈應變,大出敵方意料之外,他身子懸空,是決計難以抵禦敵方的第二招的。

  楊華心中固然是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但在吉鴻這一方面,卻比他更加感到險絕!這一劍倘若稍稍低半分,只怕他的頭皮也要給楊華削掉了!吉鴻摸了摸光頭,不由得鬥志全消,連忙曳杖而逃。好在楊畢業已無暇再理會他了。

  楊華來得正是時候,那胖和尚正在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抓向鄧明珠抓下。

  只聽得「嗤」的一聲,緊接著竟是鄧明珠的一聲尖叫。原來鄧明珠在這危急的瞬間,短刀一劃,劃破了胖和尚的僧袍,但手上的短刀,立即就給胖和尚奪了過去。

  楊華喝道:「住手!」聲到人到出的一劍向胖和尚徑刺過去。胖和尚喝道:「好小子,你刺!」倏的抓住了鄧明珠,向他一推。竟然把鄧明珠當作了盾脾。

  哪知楊華的劍法當真是奇妙無比,側的一劍,劍鋒幾乎是貼著鄧明珠的雲鬢斜穿出去,卻沒有傷著她分毫,胖和尚的一根指頭反而給他削去了半截,連忙鬆手,鄧明珠倒入了楊華的懷中。

  鄧明珠和楊華的坐騎是繫在路旁一棵樹下的,距離不過二三十步之遙,胖和尚幾個起伏,己是到了樹下,跨上白馬,哈哈笑道:「得不到人,得到這匹坐騎,也算不俗。」

  鄧明珠脫出楊華的懷抱,羞得滿面通紅,但眼光一望過去,卻不由失聲叫道:「不好,這賊和尚偷我的坐騎。」

  鄧明珠這匹白馬久經訓練,頗通靈性,好似知道胖和尚是主人的仇人一樣,不肯聽他驅使,驀地前蹄人立,胖和尚幾乎給它拋下馬來。楊華喝道:「哪裡跑?」立即使出八步趕蟬的輕功,疾追過去。

  胖和尚見他追來,大為著急,人急智生,突然就把奪來的那把短刀,向馬臀一插,喝道:「畜牲,你跑不跑?」白馬果然負痛狂奔。胖和尚擲出短刀,阻擋楊華。楊華接過飛刀,只見那匹白馬已經去得遠了。

  楊華把短刀交還鄧明珠,鄧明珠最愛自己這匹坐騎,見刀上鮮血淋漓,不由得心如刀割。楊華安慰她道:「好在姑娘沒事,這匹馬暫時由它去,日後也還可以奪它回來。哈哈,你看那『禿驢』跑得多麼狼狽。」

  吉鴻的輕功倒也不弱,雖然沒有坐騎,此時已跑出數里之地,背影就快隱沒在山坳那邊了。他想是驚魂未定,餘悸猶存,一面飛逃,一面時不時摸一摸他被楊華削了一大半邊頭髮的光頭。

  鄧明珠不覺笑了起來,說道:「楊大哥,多虧你了。你的本領真是了得,江海天號稱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大俠,他的兒子又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愛徒,可是他的兒子江上雲和這廝也要鬥了大半個時辰才能分出勝敗,怎比得你不過三五十招,就能打掉他的門牙,削掉他的頭髮。」

  楊華聽她稱讚自己,忽地想起冷鐵樵和韓威武要給自己做媒的戲言,不覺面一紅,訥訥說道:「姑娘,你太誇獎我了,我是個無名之輩,怎能和江大俠的兒子相比?」

  鄧明珠哼了一聲,說道:「什麼有名無名,天下浪得虛名之輩也不少呢,最緊要的是真實的本事。」楊華笑道:「江大俠的兒子可也不能說是沒有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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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將室劍護佳人(2)

  鄧明珠瞧他一眼,說道:「我忘了你和金大俠的女兒是好朋友了。江上雲是那姑娘的師兄,怪不得你要幫他說話啦。哼,但我,我可不想再提他了。」

  當鄧明珠說到江上雲是金碧漪的師兄的時候,楊華心裡不覺也是有點酸溜溜的感覺,暗自想道:「你不想提他,我更不想提他。」於是說道:「對啦,咱們還是商量現在應該怎麼辦呢?姑娘、你失去了坐騎,天色又已晚了,向前走,前面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不知何處方有人家。不如你和我一起回昭化,你的父親的老朋友韓總鏢頭又正在昭化。」

  鄧明珠道:「楊大哥,你很會替別人著想,我也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昭化我是不去的。」楊華道:「為什麼?」鄧明珠道:「沒什麼,不去就是不去!」楊華心道:「女孩兒家的想法真是難猜。」見她說得如此堅決,倒是不便再勸。

  楊華說道:「鄧姑娘,請恕我冒昧,請問你是要上哪兒?」鄧明珠道:「我想前往天山。」楊華吃了一驚,說道:「你獨自一人前往天山?這條路可是很遙遠啊!」

  鄧明珠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也不能把你當作外人。實不想瞞,家父關了鏢局,心實不甘。只因他自忖抵敵不了仇家,無可奈何而已。但關了鏢局躲避,只怕也躲不了。這只能作為權宜之計,要想保全身家性命,必須另請能人,重開鏢局!」

  楊華恍然大悟,心裡想道:「原來她是想去求助於天山派。聽說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武功不在江海天、金逐流兩位大俠之下,而且同他們一樣,都是以俠義為懷。不過中原也有能人,何必捨近圖遠?」

  鄧明珠好似猜著他的心意,繼續說道:「家父雖然年紀老道,功力不足以抗敵,但他生來的脾氣,卻是不願意求助外人。當然別人幫了他的忙,他是很感激的,但要他先開口去求人家,尤其是求和鏢局毫無關係的人,他是寧願折在強敵之手,也不願低聲下氣,乞求外人的。」

  楊華眉頭一皺,心裡想道:「這乞求二字,未免說得太重了。武林同道中人,相互幫忙,理所當然。又哪裡算得是什麼羞恥之事?這位鄧老鏢頭的脾氣,真是忒也倔強。不過,他既然不願意求助於人,又何以叫女兒前往天山?」

  鄧明珠繼續說道:「我有一個小師叔,是我祖師的關門弟子,在龍翔鏢局也佔有股份的。他嗜武成迷,師祖去世之後,他請准我爹爹的同意,帶藝投師,改投天山門下,另拜天山名宿鐘展為師。這位鐘大俠是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師兄。」

  楊華說道:「哦,原來令尊的意思,是想請他這位師弟回來主持鏢局。」

  鄧明珠道:「不錯。師叔本來就是龍翔鏢局的股東,可不算求助於外人。」

  楊華說道:「但此去天山,還有數千里路。吉鴻和他的黨羽又在此地出現,他們今晚敗走,恐怕也還未必就肯甘心。」

  鄧明珠道:「我和家父是同一樣的脾氣,要做一件事情,縱有艱難險阻,也絕不能半途而廢。」

  她這樣一說,倒令得楊華感到甚是為難了。

  在小金川那晚在她母親墓前那位,驀地浮上心頭。楊華暗暗想道:「聽繆長風那晚在媽媽墳前所說,我有一個弟弟,是媽托他撫養,如今正在天山,業已拜在天山掌門唐經天的門下!我本來也該到天山走一趟的。」

  「不過」,他隨即又再想道:「我和孟元超這筆帳還沒清算,碧漪0也還沒見著,現在還不是我去天山的時候,而弟弟在唐經天門下也大可放心。但是,這位鄧姑娘她可怎辦?」鄧明珠不知是否猜著他的心意,忽地說道:「楊大哥,你不用擔心,我失了坐騎,走路也可以走上天山的。你不是還要起回昭化的嗎?」

  楊華訥訥說道:「晤,是,是的,不過,不過!」

  鄧明珠噗嗤一笑:說道:「今晚月色很好,那你就趕快回去吧。你在這裡找不著金姑娘,說不定那位金姑娘正在昭化等著你呢。」楊華總覺放心不下,說道:「等天亮再走,也還不遲。」

  鄧明珠面色一端,冷冷說道:「你我萍水相逢,我接受你的恩惠,已經是受之有愧了,怎能再要你為我操心?再說,江湖兒女,雖然不必講究避嫌,但給那位金姑娘知道你在荒山陪我一晚,惹起她心裡的猜疑,也是不好。」

  楊華覺得心頭一察,想道:「不錯,孤男寡女,縱使光明正大,也是要避瓜田李下之嫌的。我為了碧漪,已經惹出許多麻煩,要是護送這位鄧姑娘到天山去,麻煩更大了。我給別人誤會不打緊,只怕還要累了她的終身。」

  想到此處,楊華便即站起身來,說遁:「好,那麼鄧姑娘我走啦!這匹坐騎留給你。」

  鄧明珠怔了一怔:「你要把這匹紅鬃馬送給我?」

  楊華說道:「這匹紅鬃馬雖然比不上你那匹白馬,腳力也還不錯,它善走長途,你騎著它走好些。」

  鄧明珠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心想:「這人心地真好,我剛才卻把他當作壞人。」心情激動之下,不覺也站了起來,說道:「不,不,楊大哥,我不能要你的坐騎!」

  忽聽得蹄聲得得,楊華詫道:「咦,這麼晚還有人來,難道又是吉鴻這廝邀了幫手回來了。」話猶未了,只聽得有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一個是快馬跑來的那個人,一個就是在她身邊的鄧明珠。兩個人同時叫出一個「啊……」字,尾聲搖曳,卻沒有下文。顯然雙方都是感到驚詫,但急切之間,卻不知說些什麼話好。

  楊華定睛一看,月光下只見那人已經跳下馬來,是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那少年定了定神,望了楊華一眼,說道:「鄧姑娘,原來你果然是在這兒。」聽他的話,似乎早已知道鄧明珠的行蹤,不過卻是料想不到她和楊華一起。

  鄧明珠淡淡說道:「是呀,真是湊巧得很,想不到在這裡又碰到你了。」

  那少年道:「據我所知,吉鴻和他一個黨羽,正向這條路來,姑娘,你……」

  話猶未了,鄧明珠已是傲然說道:「多謝你的關心。剛才不久,我已經碰上他們了。」

  少年吃了一驚道:「已經碰上他們了?那,他們呢?」鄧明珠道:「先別著忙,你們兩位還未見過吧?我給你們介紹介紹。」忽地拉著楊華和他肩並著肩,作出甚為親熱的樣子,走到那少年的面前。

  在楊華趕跑吉鴻之後,鄧明珠雖然對他已經轉為好感,但仍是相當矜待的。如今突然對楊華這樣親熱,楊華不由大感尷尬,但又不便推開她。不覺面也紅了。

  鄧明珠緩緩說道:「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江大俠的二公子江上雲少俠。這位是我的朋友楊華大哥。」

  「江上雲」的名字從鄧明珠口中說了出來,楊華不禁心頭卜卜通通的跳,想道。「想道他也是來找金碧漪的了?不知他和碧漪的哥哥已經見著沒有,要是他對我也有誤會,那就糟了。」江上雲聽得楊華的名字,卻也不禁吃了一驚,這剎那間,不知不覺的就睜大了眼睛瞪視楊華,半晌說道:「原來你就是楊華大哥,久仰了!」

  鄧明珠只道他是妒忌楊華,心中暗暗得意,索性把這齣戲演得更為迫真,故意倚偎著楊華,說道:「多虧這位楊大哥幫我的忙,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吉鴻和一個胖和尚都打跑了。」特地誇大楊華的本領,以為可以氣一氣江上雲。但楊華卻給她弄得滿面羞紅了。

  江上雲臉上毫無表情,說道:「那好極了,你有這麼一位本領高強的楊大哥保護,我是完全可以放心了。」

  楊華忙說道:「我和鄧姑娘不過是偶然相逢,湊巧碰上這件事情。我、我還要回……」

  「昭化」二字未曾說出來,鄧明珠卻已打斷他的話道:「楊大哥,你剛才不是說要陪我往天山的麼?」

  楊華剛才是曾有過這念頭,但卻未宜之於口。此際,鄧明珠也不知道猜著了他剛才的心事,還是有意造成事實,好讓楊華無法拒絕,竟然硬指他業已應承。這倒叫楊華不知如何是好了。江上雲乾笑一聲,說道:「這更好了。祝你們一路順風。」

  楊華窘得無以復加,情急之下,結結巴巴地說道:「江大哥已經來了,我想、我想……」

  鄧明珠生怕他說出不中聽的話來、不覺面上一紅,連忙悄聲說道:「你想什麼?」

  楊華說道:「我想我還是回昭化的好,剛才你不是也催促我回去的嗎?江大哥的本領比、比我……」

  鄧明珠氣起上來,放開楊華的手,冷冷說道:「好,你回去吧,用不著找什麼藉口啦!我雖然是沒有什麼本領的弱女子,也用不著別人保護!」

  楊華想不到她突然大發脾氣,不覺倒是僵住了。

  但鄧明珠以為江上雲會對這件事說幾句話的,不料江上雲站在一旁,卻是好像擺出一副「事不關已」的神氣,什麼也沒有說。

  僵了片劍,鄧明珠正想說道:「好,你不走我走。」江上雲卻忽地說道:「楊兄,請到那邊,我有話要和你說!」

  他這麼一說,鄧明珠可又不肯走了。「怎麼,你們的話我聽不得嗎?」鄧明珠板起臉孔說道。

  「不是這個意思,不過我和楊兄有點私事,你別多心。」江上雲說道。

  楊華心頭鹿撞,不知江上雲要說些什麼。但趁這機會倒是可以擺脫鄧明珠的糾纏,卻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於是默默無言跟著江上雲便走。

  走出百步之遙,江上雲估計鄧明珠是聽不貝他們說話的了,便停下腳步,低聲說道:「你到底是喜歡鄧姑娘,還是喜歡我的師妹?」

  楊華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問的,但當真聽到這樣問的時候,還是不由臊得滿面通紅,連忙分辯:「我和鄧姑娘當真只是萍水相逢,恰巧碰上剛才那樁事情的。我和她相識才不過幾個時辰。」

  江上雲露出似信不信的神氣,說道:「倘若當真如此,你善於討得女子歡心的手段,倒是高明得很。」不容楊華分辯,立即又提高聲音說道:「那麼碧漪呢?」

  楊華面紅直到耳根,說道:「江大哥,你莫誤會,我和碧漪……」江上雲沉聲說道:「和她怎樣?」

  「和她怎樣?」這一問倒是問得楊華不知應該如何說才好了。

  他和金碧漪早已心心相印,但彼此的情意卻都未曾表露出來。他不能說金碧漪只是泛泛之交,但也不能說他們已是知心朋友。

  江上雲冷冷的瞅著楊華說道:「好,我不管你和她怎樣,她如今是在哪裡?」楊華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江上雲道:「你離開昭化,跑來這裡做什麼?」

  楊華說道:「不錯,我是來找碧漪的,不過並未找著。」聽見楊華自認確實是來找金碧漪的,江上雲的面色更加難看了。

  楊華咬了咬嘴唇,澀聲說道:「我、我知道你和碧漪要好,我、我並沒有破壞你們的意思,請你相信我的說話。」

  紅上雲面色稍見緩和,說道:「我和她怎麼樣那是另外一回事情,不用你管。不過你要我相信你的說話,可得依我二事。」楊華茫然問道:「哪兩件事?」

  江上雲緩緩說道:「第一、從今之後,你不能再見碧漪。第二、你和她曾經相識的事情,不准你和外人提起!」

  本來楊華自己覺得配不起金碧漪,他站在江上雲的面前,實在頗為有點自慚形穢的。他在心裡也曾想過從今之後是不應該再見金碧漪的了。但這兩個條件,給江上雲向他先提出來,聽進他的耳,卻是感到極不舒服。要知他雖然自慚形穢,但在他內心深處,卻也有他的一份自尊!

  江上雲但見他的面一陣青一陣紅,情知他將要發怒,但仍不肯放鬆,又再趕緊地問道:「我只要你這樣,已經是給你面子了。你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楊華胸膛一挺,說道:「江少俠,我敬重你,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江上雲冷笑道:「我這是為你著想,你反而說我是欺人!難道你要我當真說破你的邪惡用心嗎?」

  楊華涵養再好,亦已忍耐不住,立即反問:「你說吧,我有哪一點邪惡?」

  江上雲道:「你先回答我,你到底願不願意?」

  楊華亢聲說道:「不願意!」

  在江上雲的冷笑聲中、楊華繼續說道:「你提出的兩個條件,可不能由我單方面應承,因為這是涉及你的師妹的。比如說,我縱然可以盡量避免再見碧漪,但碧漪要來見我,那又怎樣?和她相交一事,我可以不向外人提起,但我知道,碧漪是絕不會否認,我和她至少曾經做過朋友!」

  這番話本來說得合情合理,但在江上雲聽來,心裡卻滿不是味兒了!」

  江上雲冷笑道:「好,我總算明白你的用心啦!哼,你當然希望和金大俠能夠拉上關係,所以不能放過碧漪!」

  楊華竭力抑制怒火,但說出話來,語調仍是不禁頗為憤激:「江少俠,你是名門子弟,有好父親,有好師父,我楊華自然不配和你相提並論,但你也不能門縫裡瞧人,把人瞧扁了。楊某不才,也還不至於要高攀別人未增加自己的身價!哼,難道我和碧漪相識,就算是玷辱了她?」

  江上雲冷冷瞅著楊華,倒是沒有發火。待他說完之後,這才低聲說道:「別做戲了。你要知道,我是看在眼前的這位鄧姑娘的份上,才想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的。否則我早就和你不客氣了!」

  楊華沉聲說道:「不客氣又如何?」

  江上雲咬著嘴唇說道:「好,你是逼我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楊華說道:「不錯,請說!」

  江上雲忽道:「你的父親是誰?」

  楊華心頭一震,額現紅筋,說道:「我又不想和你攀交,用不著和你言明家世!」

  江上雲聲音十分冷峻,緩緩說道:「我也用不著你告訴我,我和碧漪的哥哥已經查得清清楚楚了,你是楊牧的兒子,沒錯吧?」

  這是楊華最怕別人提及的事情,江上雲這麼一說,等於是揭開了他的傷疤。這剎那間,楊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惱,又是激憤,又是慚愧,不覺手足冰冷,急切間竟是說不出話。

  這剎那間,他也登時明白了江上雲是因為他的父親的關係,才懷疑他不是好人,甚至懷疑他和碧漪相交,也是包藏禍心,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上雲見他面色大變,卻以為他是給自己「識破」,才至如此。當下反而歎了口氣,連連說道:「可惜,可惜!」

  楊華怒道:「可惜什麼?」江上雲冷冷說道:「可惜你有一身本領,卻不學好!」

  楊華面色鐵青,反駁他道:「你我剛剛相識,憑什麼就判斷我的為人?」

  江上雲續道:「本來父親是父親,兒子是兒子,只要你和楊牧不是同一條路上走的,我當然不會這樣說你。但現在看你所為,誘惑我的師妹,勾引這位鄧姑娘於後,哪裡像一點正人君子所為?哼,只怕你還不僅僅是因為好色而已,你是受你父親的指使的吧?」言下之意,分明是說楊華意圖結交俠義道中人物,以便和他的父親暗通聲氣的了。

  楊華本來可以用許多事實來替自己分辨,但在這怒火頭上,他又怎樣冷靜分辯?不覺就衝口而出,冷笑斥道:「江上雲,我說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實在江上雲自以為已經弄清楚了楊華的「來慶」之後,他有這個警惕,也是應該的。錯在他沒有先到柴達木義軍那兒,去向冷鐵樵再問一個明白。

  江上雲以江海天之子,金逐流師徒的身份,走到哪裡,別人不對他敬重幾分?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辱罵?楊華這一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說話,說得也是的確太重了些,江上雲一聽,不由得也是面色鐵青。

  鄧明珠在百步開外,隱隱約約只聽到他們大聲說的那幾句話,不覺又是驚喜,又是吃驚,但她也不願意走過去勸架,便在原地揚聲問道:「喂,你們在吵些什麼?」她還以為楊、江二人為了她的緣故而爭吵。

  「鄧姑娘,不關你的事。我不願意說你的朋友的壞話,不過,我恐怕還是要請求你的原諒,我對你的朋友,實是不能再客氣了!」江上雲大聲說道。」

  楊華冷冷說道:「不客氣又怎樣?江少俠,你劃出道兒來吧!」

  江上雲唰的拔出劍來,說道:「聽說你的劍法很是不錯,我倒要領教領教!」楊華說道:「你的師父是天下第一劍客,領教二字,我不敢當,奉陪就是!」

  鄧明珠「哎呀」一聲叫起來:「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打起架來?」

  江上雲道:「鄧姑娘,你不知道的!」說話之間,已是唰的一劍向楊華刺去。這一招,「春雲乍展」柔中帶剛,厲害之極。但楊華卻是傲然不俱,冷笑聲中,劍亦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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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2:59: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駿馬嘶風倩影 驚鴻掠水未留痕(1)

  江上雲一出手便是凌厲之極的劍招,只道楊華縱能抵禦,也非給他逼退幾步不可。他這一招名為「追風逐電」,是從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只要一奪得先手,攻勢便即綿綿不斷,敵方無法反攻,始終難逃一敗。

  哪知楊華兀立如山,動也不動,容他劍尖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際,才突然肩頭一塌,右腕倏翻,肥劍一揮,其疾如電,這一招也有個名堂,叫做「金鵬展翅」,拿捏時候,妙到毫巔,恰好是江上雲那一招「追風逐電」的剋星。

  原來天山劍法乃是張丹楓的大弟子霍天都所創,霍天都之所以能夠創立這派劍法,固然一半是由於他的聰明才幹,但另外一半,則是乃師平日指點之功。張丹楓晚年精益求精,再創無名劍法,這無名劍法當然已是包含有天山劍法的精華,而且另有出奇制勝之處了。是以江、楊二人,一個用「無名劍法」,一個用「天山劍法」,在楊華來說,可摜是知己知彼;在江上雲來說,卻是只知己而不知彼,自是難免要吃點虧。還幸江上雲的「天山劍法」,亦是經過金世遺、金逐流父子二人再加以變化的,否則碰上無名劍法,吃虧恐怕還要更大。

  江上雲驟然受制,變招奇難,但他畢竟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衣缽真傳的弟子,從這互爭先手的瞬息之間,也顯出了非凡的本領。只見他身子旋風一轉,讓楊華的劍尖在他左脅下穿過,說時遲,那時快,他的三尺青鋒又已反圈過來,一招「龍女穿針」,反挑楊華小腹。

  楊華見他用這樣狠辣的招數,眉頭一皺,心裡想道:「我若讓他,只怕難免受他所傷。」當下吞胸凹腹,晃一晃肩,輕飄飄的隨著劍風直晃出去。陡然間欺身直進,劍起處,「白猿竄枝」、「金雞奪粟」、「猛虎跳澗」、潛龍升天」,唰唰唰一連幾劍,都是進手的招數。更妙的是,這幾招本來是各家各派都有的尋常招數,但在他手裡使出來,卻又與任何一派不同。江上雲按「正規」的劍法來破解他,正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江上雲一覺不妙,只得轉攻為守,以天山劍法中的「須彌劍式」防身。這「須彌劍式」采佛家的「須彌藏於芥子」的含義命名,不能用以傷人,但用以自保,卻是最妙不過。但饒是如此,他亦已不由自己的給逼得連連後退了。

  鄧明珠起初還不禁有點芳心竊喜,後來一看他們鬥得如此激烈,卻是不由大為驚慌。要知道這兩個人都曾於她有恩,雖然她因拒婚一事惱恨江上雲,也不願意見到他受傷的。

  「你們算是給我一點面子好不好,大家都是朋友,別打了吧!刀劍上沒有眼睛,受了傷可不是好玩的!哎呀,楊大哥,你、你……呀,還好,沒刺著!你們別打了,別打了吧!」原來在她說話之際,楊華唰的一劍刺去,劍鋒幾乎是貼著江上雲的肩頭削過,站在百步之外觀戰的鄧明珠,眨眼間看不真切,以為江上雲已經中劍,不由得失聲驚呼。

  其實江上雲雖處下風,但他的大須彌劍式只用於防守,還能勉強可以防守得住。而楊華也沒剁傷對方之意,不過他若以快劍進攻,只怕立即就要給江上雲奪回先手。

  鄧明珠這麼大聲驚叫,實是無意中透露出了對江上雲的關心。也聽迸了江上雲的耳朵,卻是令他極不好受。

  他以天下第一劍客高足的身份,對付一個名字不見經傳的楊華,竟然給對方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已經是感到臉上無光了。如今還要鄧明珠替他擔心受傷,你說怎人叫他又是惱怒,又是羞慚?

  「鄧姑娘,你別管。我和這小子不分勝負,決不干休!」江上雲大叫道。他給鄧明珠激起了好勝之心,覺得自己連連後退,未免太失面子。於是劍法突然一變,明知冒險,也要轉守為攻。心裡想道:「我寧可傷在他的劍下,也絕不能老是挨打!」

  楊華給他苦苦相逼,也是不由得心中惱怒,於是也就說道:「鄧姑娘,你別管!多謝你把我當作朋友,但我可不敢和江少俠高攀!」不過楊華的話雖然是如此說,心裡卻是不斷思潮起伏,在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

  最初他是惱恨江上雲看不起他,打定主意,縱然不傷他,也非得令對方知道厲害不可。一看江上雲的神氣比他更為腦怒,越鬥越狠,他倒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了。心裡想道:「為了碧漪的緣故,本來就想讓他的,何必和他爭一口閒氣?再說我現在正要擺脫這位鄧姑娘,讓他在鄧姑娘面前得逞威風,對我不也正是擁有好處嗎?我讓了他,保護這位鄧姑娘的責任,想來他也是義不容辭的了!」

  高手比鬥,哪容分神,楊華心情動盪,不知不覺就給江上雲反奪先手,險招迭見——輪到鄧明珠替他擔心了。

  鄧明珠正要說話,陡然間只見江上雲一招「星橫斗轉」,劍鋒直指楊華咽喉,楊華劍中夾掌,一掌也正在對著江上雲胸膛劈下,眼看就要兩敗俱傷!

  倏然的只見人影一分,楊華已是掠出數丈外,「哎唷」的叫了一聲,說道:「江少俠,你的劍法遠遠在我之上,多謝,你手下留情,沒有取我性命。」一面說話,一面飛奔,轉瞬之間,已是跑出百步開外。

  楊華這一跑似乎頗出江上雲意料之外,心裡想道:「他並沒有落敗,為何卻要這樣說呢?」怔了一怔,追上前去,喝道:「好小子,有種的你回來,咱們還沒算完!」

  鄧明珠只道楊華業已受傷,江上雲還不肯將他放過,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叫道:「江二公子,他已認輸了,你就讓他走吧!」她一面說話,一面揮刀斬斷繫馬的繩索,把楊華那匹坐騎放開。為的是恐怕江上雲不肯聽她的話,說不定還要騎馬去追,楊華有了坐騎,才能逃走。

  楊華新買的這匹紅鬃馬,對主人倒是甚為忠心,好像知道主人急於逃跑,不待楊華呼喚,便即飛也似的跑到他的身旁。楊華說道:「鄧姑娘,這匹坐騎我本來要留下給你的。」鄧明珠叫道:「你快走吧,我已經心領你的好意了,江二公子,咦,你怎麼啦。」她是害怕江上雲還要去追,正想再次出言勸阻,卻忽見江上雲凝住身形,好像突然碰著什麼怪異之事似的,呆若木雞。

  原來江上雲跑了幾步,忽覺有臂有點麻癢之感,只見肩井穴下面五寸之處,整整齊齊的排列著三個小孔,比針孔大些。他是使劍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給劍尖戳破的,原來楊華最後那一招劍中夾掌,掌勢乃是虛式,引開江上雲的目光,迅即便以快如閃電的劍法,在他右臂肩井穴下面部分,把他的衣裳戳穿三個小孔。

  江上雲是劍法的大行家,呆了一呆之後,回想剛才過招的情形,亦明白箇中奧妙,不由得汗流狹背。

  假如楊華不是手下留情,劍尖稍稍向上刺將過去,登時就可以把他的琵琶骨洞穿,將他的武功廢了。

  「天下竟有這樣神奇的劍法?」江上雲這才知道吃驚,心裡想道:「但他為什麼要手下留情呢?莫非是因為碧漪的緣因才特地賣個交情給我嗎?」

  鄧明珠還道是自己的勸阻有功,上來說道:「對啦,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肯聽我的話,放過了他,我很高興。」她這麼一說,把江上雲更是弄得啼笑皆非。

  江上雲啼笑皆非,楊華的心裡也是很不好受。

  紅鬃馬在草原上飛跑,楊華心亂如麻,也像跟著快馬飛跑一樣,瞬息之間,轉了幾個念頭。

  「老大爺真不公道,為什麼江上雲可以托生名門,我卻注定了要做楊牧的兒子?」

  「我有這樣一個不成材的父親,反正人家是看不起我的了。唉,不如我還是回到石林去吧。什麼人也不見,什麼事也不理,在那世外桃源,默默無聞的過我一生吧!」

  忽地想起金碧漪鼓勵他的那些話來,頭腦稍稍清醒起來,一咬牙根,又再想道:「這樣的想法不對。江上雲因為我的出身,對我抱了極大的懷疑,甚至把我當作敵人看待。但在這個世界上,也還是有人相信我,和我一見如故的。

  「碧漪當初不也是曾經懷疑過我嗎?但她因為我曾做過對義軍有利的事情,她就不再追問我的來歷,不但把我當作友人,連她心裡的話也對我說了。

  「冷鐵樵、蕭志遠和韓威武他們不也是相信我嗎。雖然他們還未知道我是楊牧的兒子。但就算他們知道,料想他們不會像江上雲這樣對付我的。

  「我為什麼要逃避?蓮花出自污泥,蓮花卻也被人稱為『花中君子』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我自己不染上「污泥」我的父親是誰,與我又有何干。」

  「不,我非但不應躲避,我還要非見碧漪不可!江上雲不許我見她,我偏要見她!大丈夫來得光明,去得磊落,即使我為了她的幸福,非得和她絕交不可的話,我也必須和她說個明白。我要把我的來歷老老實實告訴她,一點也不隱瞞!我倒要看看,她是否因此就鄙棄我?」

  在遭受了這樣重大的刺激之後,楊華雖然有過片刻頹唐,但迅即卻反而給這刺激,激發了胸中的傲氣。

  「韓威武的事情已經辦妥,用不著我陪他了,我回到昭化。向他說一聲就走,至於白教法王的宴會,不赴也罷。」

  楊華的頭腦清醒下來,此時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情,希望見得金碧漪。為了急於回到昭化和韓威武告辭,他的馬跑更快了。斗轉星移,不知不覺已是五更時分,距離昭化也只有數十里了。

  忽聽得蹄聲得得,草原上出現一匹白馬,向著他迎面而來。楊華吃了一驚,這匹白馬正是鄧明珠那匹坐騎。騎在馬背上的也是一個和尚。

  但這個騎在白馬上的和尚,卻並非剛才搶了鄧明珠坐騎的那個和尚。那個和尚是吉鴻的黨羽,肥頭大耳,一看就今人感到他是個庸俗不堪的酒肉和尚。這個和尚相貌清懼,卻是頗像個有道高僧。

  雖然不是同一個人,但他騎的卻是鄧明珠那匹白馬!

  胖和尚搶走了的,怎麼會到了瘦和尚手中?急切間楊華無暇細思,也不管他是「有理」還是「無理」只道這個瘦和尚也是吉鴻的黨羽了。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鄧明珠這匹白馬非要替她奪回不可。他知道這匹白馬要比自己這匹紅鬃馬快得多,時機稍縱即逝。

  轉瞬間那匹迎面而來的白馬己是跑到他的跟前,楊華無暇細思,立即從馬背上箭一般的射出去,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朝著騎在白馬上的那個瘦和尚撲下。

  他用的是大擒拿手法,凌空撲下,勢道凌厲之極,滿以為非抓著那和尚的深琶骨不可。不料這和尚的武功高得出奇,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霍的一個「風點頭」,反手一擒,反拿楊華手腕。

  這是小擒拿手法,勁道稍遜,卻更利於近身纏牛,楊華識得厲害,迅即變招,改以快刀刀法,橫掌如刀,疾劈下去。那和尚沉肩縮肘,一招「拂雲手」輕輕推出,化解了楊華的攻勢,楊華凌空撲下,是只能一擊就要成功的。一擊不成,身子懸空,後力已是難以為繼,百忙中足尖一蹬馬鞍,倒翻出數丈開外,輕輕擲落在地上。

  那和尚讚道:「好功夫!」跟著也跳下馬來,笑道:「你是不是想要我這匹白馬?」

  楊華驚疑不定,說道:「這匹白馬也不是你的。」

  和尚笑道:「不錯,正因為不是我的,所以也不妨拿來給你。但你也可得拿東西和我交換。」

  楊華峭聲說道:「你要什麼?」和尚緩緩說道:「聽說你的劍法很好,我想見識見識。你不用贏我,只要在我的手下能夠使得滿一百招,我就把白馬送給你。」

  楊華心道:「我不信你能夠比金碧漪的哥哥和江上雲還要厲害!」於是說道:「好,我不要你讓,打不贏你,我當然不能要這白馬。你亮劍吧。」

  那和尚笑道:「對不住,我已有多年不用兵器了。你儘管把劍刺來!」楊華給他激起怒氣,唰的一劍,就刺過去。

  那和尚贊一個「好」字,身形驟起,駢指便點楊華面上雙睛。楊華焉能給他點中,一個「盤龍繞樂」,劍鋒反圈回來。和尚笑道:「你我無仇無冤,我怎會弄瞎你呢?你上當了。」說話之間,掌勢已是倏的自上而下,如刀環滾動,斫向楊華雙足。攻上盤是虛著,攻下盤才是實招。

  楊華心頭一凜,想道:「這和尚的掌法忒也怪異,虛虛實實,叫人摸不著頭腦。」楊華本來所學甚雜,但這和尚的掌法和中原各個門派競似毫無相通之處,叫楊華縱然能夠臨饑應變,但卻無法觸類旁通。他不能知彼,當然是比鬥江上雲難得多了。

  鬥到分際,和尚左手一招,引開楊華的目光,右掌突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按下,楊華險些給他打著,和尚笑道:「你的劍法是很不錯,但還要小心接招。現在不過才拆了二十四招呢!」

  楊華傲氣勃發,心裡想道:「你能夠出奇制勝,難道我就不能?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信我的長劍鬥不過你的肉掌!」

  當下不理那和尚的掌法變化如何奇泥,一招「疊翠浮青」就刺過去。這一招:「疊翠浮青」本是嵩山派的名招,但要楊華手中使出,卻是他自己妙悟的無名劍法。和嵩山派原來的這招相比,不但更加奇妙,而且蘊藏了少林派一招「古柏森森」的精華,輕靈的劍勢中之兼具渾厚的劍意,尤其令人困惑的是,他這一招劍法,乃是似是而非的嵩山劍法,即令頂尖兒的高手,在這瞬息之間,也是難以覺察。

  和尚微微一噫,似吃一驚,但雖驚不亂。身形一閃,楊華劍尖在他肋旁穿過,和尚一個轉身,突然化掌為拳,向著楊華的胸膛直搗,拳風所至,竟把楊華劍點盪開。

  楊華身形拔起,避招進招,冷冷說道:「你也要小心了!」劍身一橫,平削出去。和尚只道他使的是少林派達摩劍中的「橫江飛渡」,便即腳踏「坎」位,轉向「離」方,反手一拿,擒他持劍的手腕,哪知楊華一劍削去,方到中途,劍勢忽變,正好向著和尚所避的方位削來。和尚不覺又吃一驚,幸他的武功深湛,變招迅速,從「離」位一旋,左掌驕指反點楊華肩後的「鳳眼穴」。楊華以攻對攻,劍勢疾轉,迫使和尚又從「離」位避開,兩人的攻勢都落了空。

  楊華與這和尚對搶攻勢,一招一式,毫不放鬆,分寸之間,互爭先手。劍法掌法,都是越出越奇。

  雙方旗鼓相當,但楊華有劍在手,自是稍佔上風。鬥到分際,那和尚虛晃一招,跳出圈子,說道:「已經過了五十招了。嗯,在我曾經會過的劍術名家之中,你或許還未能是金逐流和江海天的對手,但只論劍法,卻恐怕要數你天下第一了。還有五十招,我可要用兵器才能對付你了!」

  楊華驚疑不定,暗自思量。」聽他語氣,似乎和江、金兩位大俠是曾經相識,難道他不是吉鴻的一黨?但這匹白馬他是怎樣得來的?」

  正如下棋一樣,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要找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很不容易。楊華給他激起了爭勝之心,按劍說道:「我本不要你讓,請亮兵刃吧!」

  和尚哈哈笑道:「好,少年人,有志氣!不過我的兵器可是不用亮的。」

  陡然間,楊華只見面前突然湧現一片紅霞,原來是和尚脫下身上所披的大袈裟,當作兵器,驀地向他捲來。

  楊華唰的一劍刺出,和尚把袈裟一翻一卷,竟然把他的劍盪開。楊華感覺到自己的劍尖似乎是從對方的袈裟上劃過,但一滑就滑了開去,卻是刺它不穿。對方的潛力卻似暗流洶湧,楊華的青鋼劍給他盪開,幾乎掌握不牢。

  但楊華的無名劍法乃是遇強愈強,功力縱然不如對方,但擅於乘隙即進,給對方的威脅也是很大。

  袈裟飛舞,劍影翻騰。就像一幅紅霞,裹著一道白光似的,在草原上翻翻滾滾,鬥得個難解難分。

  楊華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想道:「怪不得三師父常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袈裟是輕柔之物,在這和尚手中,卻賽過盾脾。不僅賽過盾脾,簡直是銅牆鐵壁,教我如何能夠破他?」

  到了此際,楊華不敢希望能夠勝對方,只能盡力而為,把勝敗置之度外,心想:「幸好的是他只限百招,一百招我大概能抵禦吧!」他把勝敗置之度外,招數更為精妙,無名劍法的威力也更加發揮得淋漓盡致。

  也不知過了多少招,楊華一招「白虹貫日」,力透劍尖,疾刺過去,只聽得「嗤」的一聲,陡然間劍尖已是給對方的袈裟裹住。揚華要想收劍,哪裡還能做到。緊揍著「噹」的一聲,長劍脫手飛出,落在地下。

  楊華氣沮神傷,那和尚卻哈哈笑道:「少年人,真有你的,你不僅和我打成平手,你贏我了!」

  楊華怒道:「你的本領遠遠在我之上,我自認打不過你,你又何必拿我來開玩笑!」和尚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可知道你已經接了我的多少招嗎?」

  楊華呆了一呆,說道:「不知!」剛才他與對方斗搶攻勢,劍如閃電,掌似狂風,哪裡還能分出心神細數?不過對方的一百招限額,他自己估計大概是有多沒少了。

  和尚哈哈一笑,說道:「已經三百一十二招了!」算得如此準確,令得楊用也不禁大為驚奇。不過心裡卻在想道:「雖然過了對方限額,但華竟還是我輸給對方。」

  和尚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繼續說道:「不錯,我絞脫了你的長劍,但你也刺破了我的袈裟,認真說來,咱們是打成平手。不過我的年紀可要比你大得多,功力本來應該稍高於你的。你只憑劍法就能劃破我的袈裟,我卻必須依靠本身功力才能奪了你的兵刃。縱然打成平手,也應該算是你打贏了。好,這匹白馬是你的了,你牽去吧!」

  楊華本來是要搶這匹坐騎的,但此際對方要送給他,他倒是不知怎樣辦才好了。和尚微笑道:「你是不是還有話要和我說。」楊華驚疑不定,說道:「你是誰?」

  和尚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是不是和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一起來到昭化的那位楊少俠?」

  楊華說道:「少俠二字不敢當,不過我的來歷你卻是說對了。不錯,我是楊華。你、你是……」

  和尚披上袈裟,緩緩說道:「昨晚,韓總鏢頭是我的客人;今晚,我準備你來做我的客人,如果你肯答應的話。這件事情,想必也有人告訴了你吧?」

  楊華吃了一驚,說道:「你,你是白教法王?」心想:「怪不得韓總鏢頭說他是武學高手,果然名不無虛!」

  白教法王笑道:「你不必拘束,咱們以武論交,大家都是朋友。你這次幫了我們的忙,我也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楊華滿腹疑團,說道:「不敢當。我想不到法王會獨自來到此間,剛才真太冒犯了。」

  法王說道:「我也想不到你會忽然離開昭化,我還以為你是不願意做我的客人呢。」楊華頗感尷尬,喃喃說道:「不,不是的。我、我是來找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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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駿馬嘶風倩影 驚鴻掠水未留痕(2)

  法王也不問他找的是誰,卻又笑道:「你也想不到我是怎能會得到這匹白馬的,是麼?」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請法王賜告。」

  法王說道:「是我從一個和尚手中奪來的。這個和尚本是敦煌千佛寺古月禪師門下,因不守清規,被乃師囚禁後山。不料他竟然凶性大發,打傷了看見他的師兄,逃到中原,聽說又和少林寺的叛徒吉鴻結成黨羽,更加無惡不作。

  「古月禪師是我的好朋友,少林寺的方丈和禪上人和我雖然沒見過面,也是我欽佩的高僧。昨天我聽說吉鴻和白山經過昭化,已留意他們的行蹤。可惜我因事忙,他們又是匆匆路過,沒在昭化留下,是以不能親自去追捕他們。只道這次又便宜他們了。誰知這白山和尚,不知什麼緣故,又折回來。剛好給我碰上,他竟然不聽我的喝止,還想仗著快馬逃跑,被我一枚銅錢。打著他的穴道,將他擒了。」

  楊華大喜道:「這賊和尚呢?」

  法王說道:「昨晚我是帶兩個弟子一起出來的,我已經把這賊和尚交給弟子先帶回去,明天再遣人將他押回千佛寺去,讓他的師父處分他。只可惜沒見著吉鴻。」

  楊華說道:「吉鴻和白山我倒是都碰上了。」法王道:「什麼時候碰上的?」楊華說道:「就在兩個時辰之前,不僅碰上,我還和他們交手呢。」

  法王說道:「哦,你和他們也曾結下什麼梁子嗎?」

  楊華說道:「這倒不是。不過他們欺侮一個年輕的姑娘,我看不過眼。」

  法王吃了一涼,連忙問道:「這年輕姑娘是誰?」

  楊華說道:「是福州龍翔鏢局鄧老鏢頭的女兒。」

  法王放下了心上一塊石頭,說道:「不錯,韓威武昨天也曾和我說過鄧老鏢頭給吉鴻劫鏢之事,原來他的女兒也來了此地。吉鴻和白山想必是衝著這位鄧姑娘來的了。哼,他們和鄧老鏢頭結的梁子,卻去欺侮鄧老鏢頭的女兒,行為真是卑劣。」

  楊華說道:「這匹白馬就是那位鄧姑娘的坐騎。」

  法王說道:「原來如此。敢情你是想替鄧姑娘奪回這匹白馬。不知她現在何處?」楊華說道:「兩個時辰之前,她在距離此處大約百里之外的地方,和江海天大俠的二公子一起,不知他們現在走了沒有?」

  法王又吃了一驚,說道:「江大俠的兒子也來了麼?我都還未知道呢。那很好,這位鄧姑娘有江上雲保護她,我可以放心了。」說至此處,有點疑惑,問道:「你碰上鄧姑娘時,他們已經是在一起的麼?」

  楊華說道:「江二公子是在吉鴻和那和尚跑了之後,方始來的。要是他早就和鄧姑娘在一起,也用不著我出手幫她了。」法王點了點頭,暗自想道:「這就對了。我還只道這位江二公子見異思遷呢。」原來江、金二家準備聯姻之事,他是早聽得尉遲炯說過的。

  此時已是天光大白,楊華繼續說道:「他們想必已經離開那個地方,不過據我所知,那位鄧姑娘是要前往天山的,江二公子想必也會陪她前往。」

  法王皺皺眉頭,說道:「你現在是不是要騎這匹白馬去追他們?假如是的話,我請你替我捎個口信。」

  楊華說道:「什麼口信。」法王說道:「叫江二公子回昭化見我。」心想:「我可不能讓江上雲陪那位鄧姑娘前往天山。縱然他只是出於俠義心腸,並非對那位鄧姑娘有意,但男女之間微妙得很,日久生情,也是毫不稀奇。」

  楊華卻是不禁躊躇難決了,暗自思量:「剛才我雖然手下留情,只怕這位江二公子還是不肯就放過我。何況我已經跳出漩渦,何苦又再捲入?不過這匹白馬是應該送還鄧姑娘的,怎麼辦呢?」

  法王說道:「楊少俠可是有什麼難為之處?」

  楊華說道:「本來我應該效勞的,不過我一晚未歸,恐怕韓總鏢頭記掛。」

  法王說道:「這倒無妨,我可以和他說的。」

  楊華說道:「而且我和那位江二公子是初次相識,不知他會不會相信我的說話。我倒另有一個主意。」

  法王老於世故,見他一再推搪,雖然不知個中原委已隱隱猜想得到楊華可能有甚難言之隱,倒是不便強人所難,便道:「你有什麼主意,說出來大家參詳參詳。」

  楊華道:「這匹白馬跑得很快,法王要是不急於見著二公子的話,派遣一個弟子前去傳話,料想最多三兩天之內,也可以追得上他們。」

  法王瞿然一省:「對,我何不親自去追回江上雲回來?至於那位鄧姑娘,我也可以設法幫忙她的。」主意打定,便和楊華說道:「那麼,我請你另外幫忙一樁事情。」

  楊華說道:「請法王吩咐。」法王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深夜出來?」楊華說道:「是不是為了捉拿吉鴻和那賊禿?」法王說道:「不是。那賊禿不過偶然碰上的。我是和你一樣,為了找人。你找的是朋友,我找的是世侄女。」

  楊華怔了一怔,止不住心頭亂跳,問道:「這位姑娘的父親夠得上和法王論輩論交,想必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說道:「不錯,她的父親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金大俠!」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楊華失望而歸,想不到卻從白教法王口中,得知金碧漪的消息。這剎那間不覺呆了。法王哈哈一笑,說道:「你要尋找的朋友,也是這位金姑娘?」

  楊華禁不住又是心頭卜通一跳,幸好法王跟著說道:「韓總鏢頭已經和我說了,他說昨天本來要和你一起到我那兒的,你沒有來,是因為要幫忙他打聽金姑娘的消息。你是不是得到一點線索,所以才忽然離開昭化?」

  楊華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金姑娘騎的也是一匹白馬,我在市集挑選馬匹的時候,恰巧鄧姑娘騎著白馬經過,我連忙追下去,誰知卻是弄錯了。」

  法王笑道:「錯得好,否則那位鄧姑娘只怕就要遭了吉鴻的毒手啦。金大俠要找女兒回家,想必你已經知道?」

  楊華說道:「是的。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頭領曾經和我說過。」

  法王再問:「你和金姑娘以前是曾經見過面的吧?」楊華知道先他而來的尉遲炯,早已和法王會過面了,無可隱瞞,只好含糊地說:「不錯,是曾見過一兩次面。」說出實話心裡好生不安,「我在冷鐵樵面前,並沒有說出認識碧漪。這謊話將來戳穿,只怕又要多一重誤會。」

  法王卻怎知道他與金碧漪有著不尋常的交情?聽說他認識金碧漪,甚為高興,便道:「那麼我和你交換差事,我替你把白馬送還那位鄧姑娘,你替我去找金大俠的女兒。」

  楊華說道:「法王已經知道她的下落了麼?」

  法王說道:「確實地點未知,不過你一定可以找得著她的。」

  楊華驚疑不定,問道:「何以一定會找得到她?」

  法於說道:「她已經來過我那裡了!」

  楊華大為驚奇;說適:「那麼法王何以不將她留下。」

  法王笑道:「她只是來過我那裡,可沒有讓我見著她。她來的時候,也正是韓威武請我幫忙找她的時候呢!」

  法王繼續說道:「我沒有見著她的人,只見著她代父問候的拜帖。」

  楊華恍然大悟,暗自想道:「是了,白教法王地位尊貴,和地父親又是至交,她路經昭華,若然不去謁見法王,將來必定會給父親責怪無禮。俗若按照尋常的禮儀,通名求見,拜訪法王,又怕法王將她留下。故此她趁著法王有客的時候,悄悄來遞拜帖。」

  果然法王繼續說道:「送客之後,我回到房中,方才發現她的這張拜帖。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走得如此匆忙,但金大俠要她回家,我可不能不替老朋友盡點心意,是以我只好連夜出來追尋她了。但江大俠也是我的老朋友,他的兒子我也不能不管。但願咱們分頭去找,都能找著。讓他們可以在昭化相會。」跟著說道:「他們兩人是師兄妹,據我所知,將來還可能成為伴侶。我想,要是金姑娘知道她的師兄也來了這裡,心裡一定會高興的。你不妨告訴她。」

  楊華澀聲說道:「是。我知道。」心想:「要是碧漪知道江上雲在這裡,恐怕她更不肯回來了。」

  法王說道:「從昭化西去,只有兩條路。你追蹤那位鄧姑娘,已經在這條路走了一百多里,沒見著金姑娘。那麼金姑娘想必是從另一條路走了。你這就去找尋她吧。」

  楊華跨上坐騎,說道:「法王,我想拜託你一件事情。」法王說道:「何事請說。」楊華忍著心裡辛酸,說道:「我若見得著金姑娘,自會請她回來。不過我見著她也好,見不著也好,我都不會再回昭化來了。請你代為告訴韓總鏢頭一聲。剛才我本來是準備回去向他辭行的。」

  法王詫道:「我以為你還要和韓威武回去柴達木的,怎麼這樣快就要與他分手?再說,我也還沒有給你擺接風酒呢。」楊華說道:「我自己也有一點私事,要到別的地方,本來只準備在昭化逗留三兩天的,好在我也是要往西走,希望能找得著金姑娘,但可不能陪她回來了。至於法王的盛情,我暫且心領。他日若有機緣,再來討教。」

  法王聽說他有私事,不便再問下去,於是說道:「好,我找了江上雲回來,會和韓威武說的。請你西行回來的時候,務必要來見我。」

  兩人分道揚鑣。駿馬馳風,楊華心情亦如潮湧:「我見了碧漪,該不該勸她回去?」

  此際,金碧漪也正在草原上縱馬奔弛。

  清晨的草原,空氣特別新鮮,放眼望去,是一片遠接天邊的蒼綠。在這樣充滿生意的清晨的大草原上馳騁,一個人的心胸都開闊許多。

  可是金碧漪和楊華一樣,也還是止不住心中的煩惱。

  她希望見到楊華,不過這次她希望見到楊華,卻又和上一次在小金川和他分手之後的希望稍有不同,因為她已經知道了一些楊華的隱秘。

  這次她希望見到楊華,不僅僅是為了愛情,她還要攔阻他去做一件傻事。

  她想起了半個月前,在柴達木的一幕往事。

  她回到義軍的總寨,把此行的經過,除了隱瞞她與楊華結交一事之外,其他的都告訴冷、蕭兩位頭領,然後就騙說她明天便要回家。

  在義軍之中,金碧漪和宋騰霄的妻子平日最親近。宋騰霄的妻子呂思美,性情活潑而又溫柔,雖然她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仍不減其少女的本色。金碧漪和她的性情,可說得是相當接近。

  金碧漪到柴達木的時候,孟元超和尉遲炯早已在前兩天離開,宋騰霄去送他們一程,順便巡視邊境的防務,當時也還未曾回來。於是那天晚上,金碧漪就與呂思美同宿。

  宋騰霄是孟元超最好的朋友,金碧漪是知道的。楊華為什麼要殺孟元超呢?她希望能夠從宋騰霄妻子的口中,探聽到一些消息。

  許多話她不方便和冷、蕭兩位頭領說的,和呂思美說卻是無妨。

  呂思美少不免問她在小金川的見聞:「可有什麼新鮮的事兒,說來聽聽。」金碧漪說道:「新鮮的事兒沒有,但卻碰上一個行徑頗為奇怪的少年。」

  呂思美道:「什麼樣的少年?你已經知道他是誰麼?」

  金碧漪緩緩說道:「這個少年名叫楊華。」

  呂思美吃了一驚,失聲叫道:「楊華。」她是不善於隱藏自己感情的人,這剎那間,又驚又喜的心情不覺都從臉上流露出來了。

  金碧漪連忙問道:「宋嬸嬸,你知道這個楊華?」

  呂思美定了定神,說道:「不知道。但我聽得你說他行徑奇怪,我也不禁起了好奇心了。」

  呂思美第一次對金碧漪說謊,心中頗感歉意,但因涉及他人的私隱,她卻是不便坦白告訴碧漪,她雖然沒見過楊華,卻是知道他的身世來歷。

  金碧漪何等精靈,觀言察色,便知呂思美定然有所隱瞞,卻不說破,當下笑道:「宋嬸嬸,你要知道這少年如何奇怪嗎?他在小金川曾經幫過咱們的忙,賀鐵柱夫妻險遭清兵捉去,就是他救了他們的,可是他卻又放過一個人,這個人是咱們的敵人。」呂思美道:「是誰?」金碧漪緩緩說道:「是暗中替朝廷作鷹大的楊牧?」

  呂思美不覺一怔,說道:「真的嗎?這少年也未免太糊塗了,但他們都是姓楊,說不定楊牧是他的親人呢?」

  呂思美是不善於隱藏自己的感情的,雖然不便回答這個問題,臉上已是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氣,而目忍不住就說道:「楊牧怎配有這樣的兒子?」這句話當然甚有毛病,父親不好,兒子未必就是壞人,但因呂思美太過鄙視楊牧,一時間說出偏激的話來,自是無遐細思了。

  不過金碧漪聽到這一句話,卻是頗感意外了,要知金碧漪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楊牧和楊華可能是父子關係,她早就疑心的了,但現在聽得呂思美這麼說,卻又似乎不是,金碧漪立即想到:此中必定是另有隱情。

  金碧漪講了她在小金川的遭遇之後,忽地問道:「宋嬸嬸,孟元超叔叔是不是和楊牧有仇?」

  呂思美不覺又是一怔,心道:「這小鬼頭敢情是已經知道了一些?」過了半晌,方始說道:「楊牧是清廷鷹犬,俠義道中人物,誰不和他有仇?」

  金碧漪道:「不,我說的是私仇?」

  呂思美道:「何以你這樣猜想?」

  金碧漪道:「在小金川的時候,孟叔叔每年春秋二祭,不是都要去給雲紫蘿女俠上墳嗎?聽說這位雲女俠就是楊牧的妻子。」呂思美因為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實,便道:「不錯,但孟元超是因為雲女俠曾經救過他的性命,所以才每年給她上墳的。」

  金碧滿:「不見得只是為此吧?宋嬸嬸,你莫說我好管別人的是非,我和你一樣,也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呢!」

  呂思美道:「你知道了些什麼,這樣說法?」

  金碧漪噗哧一聲,在呂思美耳邊低聲說道:「我已經知道啦。雲紫蘿是盂叔叔的舊情人,對不對?」

  呂思美吃了一驚,說道:「誰告訴你的?」

  金碧漪一聽她這樣反問,已知所料不差,心裡暗暗好笑:「宋嬸嬸,這次你可給我騙出真話來了。」說道:「孟叔叔告訴我的。」

  呂思美道:「胡說,孟叔叔怎會和你這個孩子說這種事情?」

  金碧漪道:「去年清明,我見孟叔叔在雲女俠的墓前哭得很是傷心,邊哭邊說,說是對不起雲女俠,負了她的深情,害苦了她的一生,那天我恰巧在墓地遊玩,一見孟叔叔遠遠走來,我就躲在樹林裡面,他沒有瞧見我,雖然不是他告訴我的,也等於是告訴我啦。」

  其實,她看見孟元超在雲紫蘿墓前痛哭雖然不假,但後面的話卻是捏造出來的。

  呂思美信以為真,歎了一口氣,說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妨告訴你,不錯,他門是二人曾經有過山盟海誓的情人。他們的相戀,遠在雲紫蘿嫁給楊牧之前,因此,你不要以為你的孟叔叔是行為不端,勾引有夫之婦。」

  金碧漪道:「既有海誓山盟,何以後來又要分手?」

  呂思美道:「這也怪不得你的孟叔叔,怪只能怪他們生逢亂世,造化弄人。」當下把孟、雲這對情侶被環境所迫以致分手的事,簡單的告訴金碧漪,當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還是不便告訴金碧漪的,那就是在孟元超和雲紫蘿分手之時,雲紫蘿已經有孕在身。

  「你明白了吧,雲紫蘿是以為你的孟叔叔已經死了,才嫁給楊牧的。」呂思美只能這樣說道。

  聽了這個哀艷的愛情故事,金碧漪也不禁深深為他們二人歎息,歎息過後,忽地心中一動,又再問道:「我在小金川碰上的那個楊華,是不是和孟叔叔有不尋常的關係?」

  呂思美不禁又吃了一驚,說道:「誰告訴你的?」金碧漪道:「楊華自己告訴我的。」呂思美半信半疑,說道:「他在放走楊牧之後,就和你談及他的身世嗎?」

  金碧淌道:「不是,是後來我又碰上了他,我責備他不該放走楊牧,打了他一記耳光。他劍法很高,卻沒反抗,只是歎氣,後來就說了。」

  呂思美忙問道:「他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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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覓我情郎逃玉女 阻他父子動干戈(1)

  金碧漪道:「他知道我是義軍中人,使向我打聽義軍所在。我問他,你要找義軍做什麼?他才說出他要找的是孟叔叔。我當然就問他,他和孟叔叔是什麼關係啦?」

  呂思美道:「你一問他就告訴你了?」

  金碧漪道:「不,他並沒有爽爽快快的答覆我,而是吞吞吐吐的好像有甚隱情。後來給我逼問得緊,他才含糊地說,說是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孟叔叔是他師父的好朋友,就如同親人一樣。他最大的心願,就是盼望見到孟叔叔。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下來了。看這情形,我猜想孟叔叔和他的關係定然非比尋常,不僅師門交情。」

  這番話又是半真半假,其實楊華說的是要找孟元超報仇,他告訴呂思美卻把「仇人」變成了「親人」了。這是因為她揣度呂思美剛才的口氣,心中已經隱約猜著幾分,這才特地改變楊華的說話,來向呂思美試探。

  在知道內情的呂思美聽來,這番話卻正是合情合理。呂思美不禁想道:「原來楊華果然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之所以放走楊牧,大概是因為要報答楊牧幾年養育之恩?」正因她有這個想法,所以後來她和丈夫與楊華相遇之時,就當作楊華已經知道身世之隱,避免和他提及了。

  金碧漪道:「宋嬸嬸,你怎麼不說話呀?你是孟叔叔的師妹,應當知道他的事情的。這個楊華究竟是孟叔叔的親人,還是楊牧的親人?」

  呂思美道,「你為什麼如此關心這個楊華?」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他若是孟叔叔的親人,咱們就應該幫忙他,對不對?但他若是楊牧的親人,我下次見他,可就要把他殺了!」

  呂思美給她一嚇,果然就給她嚇出了實話,心想:「她已然知道這麼多,那也不妨告訴她了。」於是說道:「我沒有見過這個楊華,但聽你這麼說,我已經可以斷定了。」

  金碧漪道:「斷定什麼?」

  呂思美緩緩說道:「他是孟叔叔的兒子!」

  金碧漪在清晨的草原跑了一程,朝陽已經衝出雲海,風過處,草浪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她心亂如麻,「為什麼還沒有看見楊華呢?唉,他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未知道。我一定要告訴他,不許他去做傻事!」

  金碧漪是在楊華之前兩天來到昭化的。不過她是女扮男裝,一到昭化,就躲在帳幕裡面,日間並不露面。

  她來到這天,尉遲炯和孟元超剛剛離開;過了兩天,韓威武這幫人也來了。她不願意有第三者在場,楊華和韓威武住在一個地方,她當然不便立即露面找他。

  她知道楊華要去找孟元超「報仇」,當然她也料想得到,楊華在柴達木的時候,一定已經向冷鐵樵打聽清楚,知道孟元超的去處了。

  她在等待,等待楊華單獨去追蹤孟元超之時,她也才單獨去追蹤他。

  她住的那座帳幕正在騾馬場附近,這一天聽見外面的人嘩然大呼「好快的馬!」出來看時,鄧明珠騎的那匹白馬早已跑得看不見了,她看見的只是楊華騎的那匹紅鬃馬。她心中有病,不敢向人仔細打聽,只道楊華一到昭華,知道了孟元超的行蹤,便急不可待的與韓威武分手,馬上去追趕孟元超了。

  一來白天不便露面;二來是因為白教法王和她父親是老朋友,臨走之前,她不能不去遞個拜帖,以免將來受到父親的責怪。故此她是在差不多午夜的時候,方始動身的。她估計自己這匹白馬的腳力一定比楊華騎的那匹紅鬃馬快得多,不妨讓他先走一天半天。

  她知道尉遲炯是要前往回疆,孟元超則是要往西藏。他們兩人一離開昭化,便要分道揚鐮的。楊華既然是去找孟元超,走的當然也是前往西藏的路了,怎料得到楊華是把鄧明珠錯作是她,而鄧明珠的往天山,走的可是尉退炯前往回疆的那一條路。兩人是不會相逢了。

  太陽越升越高,是將近中午的時分了。金碧漪的心裡也是越來越焦急,為什麼還沒有看見楊華呢?她仔細察視,草原上也沒有馬蹄的卻痕。

  「難道他是走錯了路?」金碧漪終於起了疑,暗自思量。「反正只有兩條路,我的馬快,回頭找不見他,再向西走也還不遲?於是拔轉馬頭,向前往回疆的那條路跑去,跑了兩個時辰,在經過一座山崗之時,忽地聽得有人「咦」了一聲,隨即叫道:「師妹,師妹!」

  金碧漪吃了一驚,回過頭來,只見樹林裡跑出一個人來,可不正是他的師兄江上雲?這剎那間,金碧漪不覺呆了。

  金碧漪只知道哥哥要來找她,卻想不到江上雲比她的哥哥還來得快,突然陌路相逢,要躲也躲不了。不過,他們華竟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師兄妹,金碧漪雖然不想見他,但既然碰上了,金碧漪也就不能不停下來和他說話了。

  「師兄,怎的你也來了這裡?」

  「你離家日久,師父不放心,叫我特地來找你回去的。對啦,你不是對冷鐵樵說要回家的麼?怎的卻在這裡?」

  江上雲這麼一問,金碧漪倒是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半響,方始答非所問地說道:「你已經見過冷鐵樵麼?」

  「不,我還沒有見到冷鐵樵。但我日前經過柴達木,從義軍一個頭目口中,知道你的事情。你和冷鐵樵告辭那天,他也在場的,想必他不會捏造你的說話吧?」言下大有責備金碧漪不該欺騙冷鐵樵之事。

  金碧漪忍住了氣,說道:「你既然打聽到我的消息,為什麼不回家等我,卻跑到這裡來?」

  江上雲笑道:「那個頭目告訴我,說是有人見到你向西走,這可不是回家的路呀!」心裡也是不大高興,覺得金碧漪在謊話被拆穿之後,居然還要怪他,實是不該。是以他的笑容也就不覺帶有幾分嘲笑的意味。

  金碧漪小嘴兒一噘,說道:「我喜歡到這裡玩,遲些才回家去,不可以嗎?」

  江上雲道:「不是不可以,不過……」金碧漪道:「不過什麼?有話直說!」江上雲道:「江湖上人心險詐,師父師娘在擔心你年紀太輕,容易上人家的當!」

  金碧漪道:「不是爹娘擔心我,是你擔心我吧?哼,你的伎倆我還不知?你是抬出我的爹娘來壓我。」

  江上雲苦笑道:「我是你的師兄,當然也是不能不擔心的。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金碧漪道:「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你替我操心!」

  江上雲把心一橫,想道:「索性我就和她打開天窗來說亮話」當下便道:「師妹,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只想問你,你認不認識一個名叫楊華的人?」

  金碧漪道:「認識又怎樣?不認識又怎樣?」

  江上雲道:「不認識最好;若然認識,你可就得當真要小心他是楊牧的兒子,楊牧是什麼人,你應該如道。」

  金碧漪沉下了面,說道:「他是什麼人的兒子,和我有何相干?」

  江上雲道:「本來是毫沒相干,假如你和他並不相識的話!」

  金碧漪不由得氣了起來,說道:「師兄,你既苦苦的要套取我的口供,那我也不妨老實告訴你!我和楊華不僅相識,而且,我知道他的來歷,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

  江上雲怔了一怔道:「那你還要把他當作朋友?」

  金碧漪道:「我喜歡和誰交朋友就和誰交朋友,用不著你管!」

  江上雲道:「你既然知道他的來歷,話就不能這樣說了。他是楊牧的兒子呀!」

  「他不是楊牧的兒子!」金碧漪終於冷冷地說了出來。

  江上雲不由得為之一愕,說道:「他不是楊牧的兒子是誰的兒子?」臉上擺出一副分明不肯相信的神氣。

  金碧漪道:「別人的私事,我可不能告訴你。雖然你是我的師兄。」

  江上雲驚疑不定,心想:「莫非師妹喝了那小子的迷湯,雖然知道他的來歷,還要說假話替他辯護。」當下說道:「師妹,不是我愛管閒事,但茲事體大,不能不管。你想想看,如果給一個騙子混到俠義道中,將有多大禍患?楊華是揚牧的兒子,我和你的哥哥已經查得清清楚楚,決不會假!你的哥哥現在正是往柴達木去告訴冷、蕭兩位頭領;我怕你上當,就來這裡找你。」

  金碧漪道:「多謝你關心,但我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是楊牧的兒子!退一步說,即使他當真有那麼一個壞透了的父親,和他沒相干。因為我知道他是好人。」

  江上雲不禁又是為他擔憂,又是起了幾分妒意,說道:「師妹,你這樣相信楊華,我也沒話好說了,你來到昭化,為的就是要找他吧?」金碧漪道:「是又怎樣?」

  江上雲緩緩說道:「沒怎麼樣。不過假如你要找他,我倒可以幫你個忙。走這條路,恐怕你是不會碰上他的!」

  金碧漪道:「你知道他的消息?」江上雲淡淡說道:「昨晚我已經和你的這位好朋友見過面了。」

  金碧漪又驚又喜,說道:「啊,你已經碰上他了?你們沒有、沒有……」她想問的是江上雲有沒有和楊華吵架、打架,話到口邊,可又不便說出來。

  江上雲道:「很是抱歉,我和你的好朋友不但有吵架,也有打架。但你別誤會,可並非為了你的原故!」

  金碧漪很不高興,冷冷說道:「我知道,你是要扮演大俠的角色。在你心目中,楊華是場牧的兒子,當然也是個歹角了。」江上雲道:「你別奚落我,我也還不至於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在未曾得到確實證據,證明他們是父子同謀之前,就非要殺他不可的。」

  金碧漪鬆了口氣,心道:「這幾句話說得倒還有點理智。」問道:「那你昨晚為什麼和他動手?」

  江上雲緩緩說道:「因為我親眼看見他行為不端!加上他是楊牧的兒子就不能不從壞處著想,非得揭破他的陰謀不行,以免別人上當!」

  金碧漪吃了一驚,說道:「他的行為怎樣不端?」

  江上雲道:「福州龍翔鏢局鄧老鏢頭有個女兒,你知不知道:「

  金碧漪道:「聽人說過。這位姑娘名叫鄧明珠,才貌雙全,很是不錯,我還聽說你在川西幫過他們父女很大的忙,鄧老鏢頭很看得起你呢。」

  江上雲皺眉道:「那次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別扯到不相干的地方去,咱們現在說的是楊華的事情。」

  金碧漪在柴達木那晚,也曾聽過呂思美談及江上雲拒婚鄧家之事,呂思美還曾這樣的和她開玩笑,說是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認為江上雲是為了她的緣故才拒婚的,恭喜她有個愛情專一的師兄。金碧漪不願多談此事,便即逕自問道:「這位鄧姑娘和楊華又有什麼相干?」

  江上雲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有甚相干,不過昨晚我卻是看見他們同在一起,親熱得很!」

  金碧漪雖然心裡在想:「楊華決不會是這等輕薄少年。」但神色之間,已禁不住表露出很不自然的神色。

  江上雲大為得意,說逢:「看來你這位好朋友對你,似乎沒有你對他好呢。轉過身他就把你忘了。不過我惱恨他的還不僅他是行為不端,而是我敢判斷他的心術不正。他先和你拉上關係,如今又去和那位鄧姑娘勾勾搭搭,這不是千方百計想要混進俠義道嗎?」

  金碧漪怒道:「江師兄,請你別說得這樣難聽!我和他是光明磊落的朋友,他與那位鄧姑娘結識,也未必就如你想像那樣。」

  江上雲道:「好,你既然還是這樣袒護他,那麼我倒似乎應該向你道歉了。因為我和你的好朋友打了一架。」

  金碧漪忍住氣說道:「師兄言重了,是小妹應該向你道歉。」江上雲淡淡說道:「你並沒有得罪我啊。你似乎應該說是替你的好朋友向我道歉吧。」

  金碧漪雙眉一揚,幾乎就要發作。但結果還是忍住,冷冷說道:「是好是壞,日後自知。不過好在他也沒有傷了師兄。」言外之急,似乎早已料想到他們兩人交手,必然是楊華手下留情。

  江上雲心中當然很不舒服,但卻想道:「師妹驕縱慣了,我又不想和她鬧翻,何苦與她鬥氣?只要她肯聽我良言,目下不妨順著她點兒。」於是說道:「誰是誰非,暫且別管,過去的事,如今也別提,咱們還是回家再說吧。」

  金碧漪道:「你說要告訴我的,可是還沒有告訴我呢。是怎麼樣?」江上雲心裡一涼,說道:「你還是要知道楊華的下落?」金碧漪低下了頭,給他來個默認。

  江上雲澀聲說道:「你的朋友,劍法的確不錯。本來他可以和我打個平手,或許是因為他做了虧心之事,似乎有點心神不定地打了一招,他就跑了。」說至此處,不由得臉上一紅。

  金碧漪道:「那位鄧姑娘呢?」

  江上雲道:「鄧姑娘是為了鏢局的事情,前往天山找她的師叔的。事情過後,當然也是走了。」

  金碧漪道:「她一個人走?」

  江上雲這才知道師妹的真意所在,淡淡說道:「你放心好了,你的好朋友並沒與她同行。不過我可不敢擔保,他逃跑之後,會不會回過頭來,再找那位鄧姑娘。」

  金碧漪冷笑道:「你對這位鄧姑娘也很關心啊,為什麼你又不陪她前往天山?」江上雲苦笑道:「師妹,你我一同長大,難道你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金碧漪搶先說道:「當然知道。我知道你一向把我當作妹妹看待。」江上雲這次苦笑也笑不出來,只能順著她的口氣說道:「是的。你知道就好。咱們是兄妹,那也是因為她的父親也算得是同道中人而已。我已經把自己的坐騎送給她了。師妹,我當然還是要回來昭化找你的。」

  他以為師妹會感激他的好意,哪知結果卻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金碧漪本來已經下了坐騎和他在騎邊說話,此時忽然又跨上了白馬。

  江上雲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師妹,你……」

  駿馬嘶叫,轉眼間已是去得遠了。金碧漪遠遠的揚聲答道:「師兄,請恕我現在還不能和你回家,你也不必問我前往哪裡。我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旁人替我操心。」

  日影西斜,寒林寂寂,江上雲但覺一片茫然,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目送師妹的背影,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消失己良久,良久,方始歎了口氣。「原來在師妹的心中,楊華這小子竟然是比我重要得多!」

  他用不著師妹告訴他,已經知道,金碧漪定然是走另條路,去找楊華去了。

  「奇怪,一母所生的同胞,碧漪和她的哥哥性格竟是相差得如此之遠。我和碧峰在一起的時候,遠不及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多,但我和碧峰樣樣都談得來,和碧漪卻總似格格不入。唉,她的脾氣也真是太難伺候了。楊華這小子也不知是用什麼手段才討得她的歡喜。」江上雲頹然舉步,獨自下山,心裡不停的在想。

  一陣寒風吹來,江上雲也好像給清醒起來,忽地想起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家裡的人都希望我能夠和師妹進一步結成夫妻,他們都認為這是再也美滿不過的良緣,我自己也曾經是這樣想的。但真的是美滿良緣麼?不,我還應該問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師妹呢?」

  他在探索自己心底的秘密,接著想下去道:「不錯,我是喜歡她的。不過,他正是好像她剛才所說那樣,我似乎只是把她當作一個不懂事的小妹妹看待。假如她真的變成我的妻子,唉,恐怕我就不會像從前那樣喜歡她了吧?不過,不過,她總不應該把楊華這小子看得比我更重。」

  他是在妒忌楊華麼?或許也有點兒。但這種妒忌卻是另一種妒忌了。他是由於自尊心受到損害而引起的妒忌,並非因為楊華「橫刀奪愛」。

  不過,不管是哪種妒忌,他的心裡總是不能釋然,就像鬥敗了的公雞似的,垂頭盔氣在草原漫無目的的信步所之,也不知自己應該走向哪裡。

  忽聽得蹄聲得得,江上雲霍然一驚抬起頭來,未看清楚人先看清楚馬。大草原上一匹白馬路得飛快!和金碧漪那匹白馬相似,江上雲還以為是師妹又再回來,不覺衝口而出,叫道:「師妹,你,咦……」一句話尚未說得完全,騎在馬背上的人已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是他父親的老朋友白教法王。

  白教法王哈哈一笑,跳下馬來,說道:「上雲,你長得這麼大了,我都幾乎認不得你了。你還記得老衲麼?」江上雲小時候曾經和父親一起見過法王,距今已有十多年了。

  江上雲慌忙施禮,說道:「晚輩路經貴地,本來應該拜謁法王的,只因有點小事……」

  話未說完,白教法王已是笑道:「不必客氣,我知道你是來找師妹的,是麼?」江上雲說道:「不錯。」想起剛才還未看得清楚,就大叫「師妹」,不禁面上一紅。

  白教法王道:「你已經知道她來了這裡,但還沒有見著她,對不對?」接著又笑道:「剛才我聽得你好像在叫師妹,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呢。」

  江上雲不願把和師妹鬧翻的事情告訴法王,是以法王猜想他沒有見過碧漪,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為剛才的事情解釋,說道:「你老人家騎的這匹白馬,和我師妹騎的那匹白馬,很是相似。」

  白教法王笑道:「也怪不得你認錯,昨天楊華看見這匹白馬,也把騎在馬上的那位鄧姑娘錯當作是你的師妹呢。昨晚我碰上他,他又為這匹白馬和我打了一架。」

  江上雲吃了一驚,說道:「楊華這小子如此大膽?」吃驚之中,又不禁有幾分歡喜,心裡想道:「原來法王也知道這小子是壞人了。」

  哪知法王卻道:「不是他大膽,是我有意試試他的功夫,故而未曾把我的身份告訴他的。他以為我是吉鴻的同黨。」當下把昨天的事情說給江上雲聽。最後說道:「聽楊華說,他昨晚已經見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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