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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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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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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50: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暗器無功寒敵膽 掌門一出震群魔(2)

  那姓唐的漢子仍是有點不放心,問道:「聽說唐經天的閉關練功,期限是七七四十九天,如今還有幾天?」

  段劍青笑道:「咱們來得正是時候,今天剛好是他功行完滿的前一天。」那姓唐的漢子是個武學大行家,當然知道在這功行的前夕,正是最關鍵的時刻,練功的人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即使是一個三尺童子,也可以加害於他。

  「這也是唐經天命該喪在我手!」那姓唐的漢子哈哈笑道:「他只道外人決計難以侵入他這秘密練功的地方,居然沒設護哪知我有這大好的機緣!如今天山派四長老給大竺二神僧絆住,門下弟子又要抵禦外敵,那是無人可救他了!」

  段劍青奉承他道:「是啊,唐家本就天下知名,你殺了天山派的掌門人,那更加威震四海了!」

  那姓唐的漢子想起要籠絡他,笑道:「這也是你的功勞,你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這兩人一唱一吹,好像唐經天的性命已是捏在他們的手心,聽得孟華又是吃驚,又是氣憤,心中發誓:「我拼著豁了這條性命,也決不能讓你們的奸謀得逞!」

  這兩人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加快腳步,轉眼就到了那個冰崖之下的石洞門口。

  在他們後面的孟華,此時也顧不得要隱藏身形。一急之下,施展出八步趕蟬的輕功,飛也似追上前去。同時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大聲叫道:「唐掌門,提防暗算!」他明知唐經天尚在閉關練功,未必聽得見他的呼喚,但無論如何,也是要試一試的。只盼這一喝縱然不能喚醒唐經天,也可以收到震懾敵人之效。他是爭的就是這片刻的延宕。

  可惜已是遲了一步,在他的大叫聲中,那姓唐的漢子踏進山洞去了。他才剛剛來到洞門。

  段劍青守在洞口,驀地看見孟華出現,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閃過一邊,叫道:「這不關我的事,孟兄,請你看在我叔父的份上……」

  孟華著急的是救唐經天的性命,哪裡還有餘暇去理會他,喝道:「給我滾開!」拔出寶劍,便衝進去!

  那姓唐的漢子聽得孟華的呼叫,也是不禁大吃一驚,生怕夜長夢多,趕忙出手。

  石洞裡的唐經天盤膝而坐,果然是有如老僧入定,動也不動,那姓唐的暗器把手一揚,發出三種喂毒暗器!

  說時遲,那時快,孟華亦已衝進山洞來。

  那姓唐的漢子跟著反手一揚,一把梅花針以天花散花的手法向孟華灑去。

  孟華一招「三轉法輪,」快劍飛絞登時捲起了無數道冷電精芒,把幽暗的山洞也照亮了。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那一把梅花針全部給他的劍光絞成粉碎。嗤嗤聲響之中,還雜有叮叮數聲。

  距離如此之近,那姓唐的漢子只道這一把梅花針非打中孟華不可,哪知孟華劍法的精妙,還遠遠在他估計之上!那「叮叮」數聲,在這樣緊張的情況底下,孟華根本沒有留意。但聽在這姓唐的雙子的耳朵裡,卻不禁驚上加驚了!按說以梅花針的份量之輕,是不會發出叮叮之聲的。

  不過在雙方的性命都是懸於俄頃之際,這姓唐的漢子也無法理會那「叮叮」的異聲了。他必須先殺了孟華!當下急退數步,暗器再發!

  這一次在梅花針之中還夾有透骨釘、鐵蒺黎之類的喂毒暗器,

  孟華劍法雖快,只怕也難掃數打落。只好背靠石壁,減少一方的防禦,全神應付正面打來的暗器。

  陡地只覺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原來是段劍青看出有便宜可撿,偷偷的一劍貼著石壁斜伸進去。刺他的背心。

  孟華全神應付暗器,背後全無防禦,待到發覺段劍青一劍刺來之時,已是無法回身招架了。孟華不禁心頭一涼:「想不到我救不了唐大俠,自己反而命喪奸徒之手!」

  哪知奇跡突然出現,就在段劍青堪堪刺到孟華背心之際了,也不知是哪裡飛來的一枚甚麼東西,叮的一聲,就把段劍青的長劍打落了。就在此際,盤膝而坐的唐經天忽然站了起來,睜開眼睛,在那姓唐的漢子的肩頭一拍,緩緩說道:「你歇歇吧,恕我現在還不能招待你。」

  那姓唐的漢子本來除了最擅長的暗器之外,本身的功夫也很不弱的,但他恰好退到唐經天的身邊,唐經天這一拍他竟然不能避開,立即應聲倒地。

  段劍青嚇得魂飛魄敬,轉身便逃。孟華此際則是大喜如狂,當然也顧不得去追他了。

  唐經天叫道:「劍青,這是怎麼回事?這人來害我,你為什麼反而要暗算救我之人?」段劍青哪敢回頭,早已跑得遠了。

  孟華吁了口氣,大喜說道:「唐大俠,原來你沒事呀!段劍青之事容晚輩以後再稟。如今還有更緊急的事情!」

  唐經天道:「發生什麼事情?」孟華說道:「有強敵侵入冰宮!」唐經天吃了一驚,說道:「宮中有我的鐘兄主持,他也抵禦不了外敵的入侵?」

  孟華說道:「鐘長老如今正在雙華宮內和一個天竺僧人比試內功。」唐經天笑道:「來的想必是天竺的兩位神僧了,那不緊要。」

  孟華忙道:「另外還有一批敵人,似是清廷的鷹爪。如今也正在雙華宮外和貴派的弟子混戰。」

  唐經天道:「目前形勢如何?」

  孟華說道:「晚輩離開之際,還是相持之局。」

  唐經天稍稍放下點心,說道:「待我打發了這個人,便即和你回去。」

  他把發暗器那人拉了起來,冷冷說道:「你是川西唐家子弟吧?」伸手在那人面上一抓,一層「面皮」好像輕紗一樣被撕下來,孟華仔細一看,卻原來不是面皮,是一具很薄的人皮面具。

  唐經天道:「唐世傑,原來是你!且莫說你們唐家的家訓,令尊和我的交情也是不薄的,你為何跑來暗算我?」

  唐世傑滿面羞慚,說道:「小侄受了衛托平的煽惑,罪不容誅。但求唐掌門念在與家父生前的交情……」

  唐經天道:「原來你爹爹死了,怪不得你敢胡作非為。你的哥哥呢?」

  唐世傑道:「家兄完全不知此事。」

  唐經天道:「看在你死去父親的份上,我可以放你回去。但我也要替死去的老朋友稍稍懲戒這個不肖子弟!」輕輕在唐世傑肩上一彈,說道:「三年之後,你的武功方能恢復。在這三年之內,你好好反省吧。」

  唐世傑只道唐經天要廢掉他的武功的,如今只是要他三年之內不能施展,雖受懲戒,已是大喜過望,連忙叩謝唐經天不殺之恩。

  唐經天不再理會他,和孟華走出山洞,笑道:「咱們一面走一面說,你救了我,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

  聽了孟華自報姓名之後,唐經天道:「孟大俠孟元超是你何人?」孟華說道:「正是家父。」

  唐經天道:「你的武功似乎並非完全家傳,金大俠金逐流也曾教正你吧?」

  孟華說道:「金大俠是曾指點過晚輩的劍法。」

  唐經天若有所思,半晌說道:「這就怪不得了。你的劍法兼有刀法之長,連我也是平生僅見。不過我還是有一事未明,你可以告訴我麼?」

  孟華說道:「不知唐大俠要知道什麼?」

  唐經天道:「即使單以劍法而論,你的劍法變化之精奇,似乎還在金家所創的劍法之上。是你自己悟出來的還是另有高人傳授?」要知青出於藍,雖然也是常有之事,但孟華年紀這樣輕,按說還不能有如此超越前人的成就的,是以唐經天也不禁大為好奇了。

  唐經天在那石洞裡是盤膝而坐、垂首閉目的,孟華想不到他對自己的劍法竟是瞭如指掌,不由得心裡暗暗佩服:「要練到他這樣境界,我這一生恐怕也未能夠做到。不過要說明此事,可是當真說來話長。」孟華只好先回答道:「晚輩是另有奇逢,可否容晚輩在你老人家打發了那些妖人之後再行稟告。」

  唐經天霍然一省,說道:「對,時候無多。你把緊要的事情先告訴我吧。」

  孟華說了天竺兩神僧與鐘展定下比試三場之事,說了衛托平等人趁虛侵襲之事,說了他的媳婦被勞超伯所傷之事,還未來得及說自己的弟弟和段劍青的事情,他們已經回到雙華宮外了。

  唐經天笑道:「活該他們倒霉,要是他們來早一天,恐怕天山派就要一敗塗地,我也活不成了。」

  原來唐經天的「閉關練功」,本來定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期限的,但因他內功精純,進展的速度比預定的快了一些,四十八天就功行圓滿了。唐世傑闖進山洞暗算他的時候,正好是他在「散功」的時候,不過也幸虧孟華一聲呼喚,這才令他醒來。

  廣場上雙方的混戰還在打得難解難分!

  唐經天這一突出其來,天山派的弟子大喜若狂,敵方則是心驚膽落了!

  此時打得最緊張的是天山派這邊的甘建侯、白英奇、霍英揚和祝建明四人與對方的歐陽沖、勞超伯、衛托平三人的混戰。

  歐陽沖這方本佔上風,但歐陽沖和勞超伯都是認得唐經天的,見他突然出現,都是不禁驀地一驚,霍英揚唰的一劍就刺傷了歐陽沖,勞超伯也給甘建侯打了一掌。

  歐陽沖受了傷,滿頭紅髮根根堅起,就像受了傷的野獸一般,一聲怪吼,雙掌齊發,捨命突圍。

  他練的雷神掌功夫是邪派兩大神功之一,情急拚命,掌力盡發,熱風呼呼。天山派第三代弟子祝建明首先禁受不起,連忙躍開,功力最深的甘建侯也不能不身形一閃。

  說明遲,那時快,衛托平也在此際立即出掌,幫助勞超伯盪開了路。霍二人的的雙劍合壁。他們跟在歐陽沖的後面,也突出重圍了。

  孟華叫道:「不可放走那姓勞的和那紅髮妖人!」

  此時唐經天剛剛踏入廣場,和那邊的距離還相當遠。廣場上衛托平帶來的那些人也正在作鳥獸散,孟華輕功再好,急切間也是無法擠過去追捕敵人的。

  紅髮妖人歐陽沖是段劍青的師父,勞超伯是和段劍青串通了暗算唐夫人,孟華要想揭發段劍青的真面目,非把這兩人捉住不可。他知道以甘建侯等人的本領,要同時把衛托平也都擒下恐怕不易辦到,是以只好權衡輕重,叫他們先捉住這兩個人了。

  唐經天微笑說道:「他們跑不掉的!」說話之時,已是信手拾起兩粒石子,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了出去。

  唐經天和這兩人的距離少說也在百步開外,兩枚小小的石子橫空掠過,竟是不差毫釐打中了歐陽沖和勞超伯背心的天柱穴。最厲害的敵方三個高手,只走了一個衛托平。

  唐經天記掛雙華宮內的比武,說道:「首領己擒,餘眾由他去吧。」他還未曾知道,敵方本領最高的人雖然不是衛托平,卻是以衛托平為首領的。

  不過片刻。那些人都已跑得乾乾淨淨,來自天竺的那些人則都退上了石階,廣場上剩下就只是天山派的弟子,和倒在地上的勞超伯與歐陽沖了。甘建候知道勞超伯是害唐夫人的人,過去先把他拉起來審問口供,不料手指一觸他的身體,只覺火熱如焚,一探他的鼻觀,已是沒有氣息。甘建侯大吃一驚,叫道:「這姓勞的老賊死了!」

  唐經天「咦」了一聲,說到:「怎麼死的?」他用兩粒小小的石子打中這兩人的穴道,自信力度用得恰到好處,應該不會置他們於死地。

  就在此時,白英奇也在叫起來道:「這紅髮妖人也死了?」歐陽沖的死狀又和勞超伯不同,身上並無傷痕,但卻癱在地上,有如一團肉泥。

  唐經天仔細一看,已知究竟,歎口氣道:「也是我疏於防備,想不到他們自己人也害自己人。」

  原來歐陽沖在唐經天未發石子之前,已是恐防逃不出唐經天的掌握,他害怕勞超伯供出真相,先用「雷神掌」打他。哪知衛托平也是抱著同一心思,跟著也用重手法在他背後暗算,震裂了他的心臟。他們三人是一同逃走的,旁人只道他們是相互扶持,哪知他們卻是各下毒手。

  孟華暗暗叫了一聲「可惜!」但想經過剛才石洞之事,料想唐經天會相信他的說話,必要之時,他還可以和段劍青對質。於是提醒唐經天道:「鐘展長老和那天竺僧人比試第二場,不知比完了沒有?唐掌門,你……」

  唐經天當然知道比試內功,極為凶險,點了點頭,說道:「好,咱們這就去吧。英奇,你們在這裡清理廣場,小心防備敵人還會再來。」

  他們踏進雙華宮,來得正是時候!

  鐘展和奢羅仍然盤膝坐在地上,雙掌相抵。不過兩人的頭頂已冒出熱騰騰的白氣。原來鐘展的內力本是較勝一籌的,但因和奢羅比兵器的時候,他以木劍應敵,雖然打成平手,卻是先吃了虧。再比內功,可就相差不遠。

  此際,他們的內功比拚,正是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優曇法師武學造詣極深,看得出還是他的師弟稍弱一點。要是讓他們比拚下去,師弟恐怕性命不保。而鐘展雖然或許可以保全性命,也一定要受重傷。他當然不願見到如此結果。

  不過,以他的武學修養,雖然高出二人之上,卻也沒有把握能把他們二人分開!

  他看見唐經天進來,不由得又喜又驚,也無暇說客套話了。眉頭一皺,便即說道:「唐大俠,你來得正好,他們恐怕、恐怕是拚個兩敗俱傷,你看、你看……」

  唐經天不用他說,當然也看得出來。他知道師兄會勝這場,但他也不願意鐘展得了勝利卻受重傷。

  唐經天緩緩說道:「讓我試試!」說話之間,已是到了他們二人身邊。籠手袖中,揮袖便向他們當中直插下去。衣袖本是柔軟之物,經過他的內功運用,卻似一面有彈性的盾牌,把鐘展和奢羅分開了。

  只聽得聲如裂帛,唐經天的衣袖裂開一幅,奢羅身向後傾,隨即以肘支地,一躍而起。鐘展則是吐了口氣,晃了兩晃,這才緩緩站定身來。原來他們二人的內功,在這剎那,都給唐經天的衣袖接了去。

  優曇鬆了口氣,不由得對唐經天暗暗佩服,想道:「要是我拆解的話,縱然我不受傷,他們卻是恐怕難免要受傷了。看來唐經天的內功造詣,是要比我較勝一籌。」

  奢羅好勝心切,一躍而起,便即問道:「這一場怎麼算?」唐經天微笑說道:「你們未分勝負,我就把你們分開了。要是你不怪我多事,那就不用再比了。」

  奢羅大喜說道:「唐掌門,你這個人倒是很好,我當然不會怪你。不過這一場既然算是平手,你可要和我的帥兄再比一場了。」

  唐經天道:「貴派的武功我是一向佩服的,武功不必比了。」

  奢羅道:「不行,不行。我的弟子已經輸了一場,不比我們就吃虧定了。」

  唐經天笑道:「我已經說過貴派的武功非我所及,我是甘拜下風的了。」

  奢羅道:「你認輸也還是不行。我們萬里遠來,就是想見識見識你的功夫,好不容易請得動你的大駕,你又不比,我們!不是如入寶山空手回了輸贏不打緊,我這眼福的損失可就大了!」他嗜武成迷,平生不事世務,說出話來,就像兒童一樣的天真爛漫。

  優曇皺皺眉頭,說道:「唐掌門的話還沒說完呢,你就胡嚷什麼。」

  奢羅霍然一省,說道:「對,武學一門,有武比也有文比的。你不願與我的師兄動武,那就文比吧。你們可以在武學上彼此論難,我失了眼福也可以飽飽耳福。」

  唐經天笑逍:「武學也不比了。我懂得的絕不會比令師兄多。」優曇忙道:「唐掌門,你太客氣了。」

  奢羅忍不住又嚷道:「武功不比,武學又不比,那你要比什麼?」唐經天道:「不敢說比,兩位是天竺神僧,我想向兩位請教佛法。」

  奢羅怔了一怔,說道:「我可不會唸經,師父雖然教過我,但一唸經我就頭痛。師父死了幾十年,我早就連半句經文也都忘了。別扯上我,你要請教佛法,向我師兄請教。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們正正經經比一場的好。」

  優曇道:「我這師弟,除了練武,什麼也不懂。唐掌門,你莫笑話他。」

  奢羅道:「啊,唐掌門,莫非你所謂的『請教佛法』也可以比試武功的,這我就當真不懂了。」正是:

  但願干戈為玉帛,欲憑佛法指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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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路轉峰回消戾氣 水流雲散悟禪機(1)

  唐經天道:「優曇法師,我想向你請教修習止觀坐禪法要。」優曇法師道:「啊,原來居士正在修習止觀坐禪麼?」他聽唐經天說出「止觀」二字,不覺心中微有愧意,想道:「武功我是比不過他了,佛法的奧義,恐怕我也不如他參悟得那麼透徹,莫非他是藉此點醒我麼?」

  唐經天道:「嘗聞法門雖多,論其急要,不出止觀二法。內子生前,曾經為我講過此一上乘佛法。可惜我領悟不深,此次閉關練功,仍是常被心魔所擾,經云:『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腹空。』又云:『須將一把鐵掃帚,掃除自心之煩惱。掃得乾乾淨淨,方名自淨其意。當識鐵掃帚者何,止觀是也。』法師是有道高僧,難得萬里遠來,請賜我一把鐵掃帚。」

  優曇法師面上一紅,說道:「不敢,這把鐵掃帚恐怕還得居士賜給我呢。」

  唐經天道:「法師太客氣了。我雖然曾得令師龍葉上人間接傳經,怎比得上法師親炙。」原來唐經天的妻子冰川天女,生前曾以尼泊爾公主的身份,護法有功,得到當時的那爛陀寺主持龍葉上人賜以貝葉經文的。

  奢羅法師聽得半懂不懂,笑道:「你們莫談佛經了,一談佛經,我就頭痛。唐掌門,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的師兄比比坐禪吧?你就趕快比吧!師兄,你也莫推辭了,我不耐煩坐禪,你是有這份耐心的。這與唐掌門比上三天三夜又有何妨?」

  優曇法師瞪他一眼,說道:「你懂什麼?」奢羅法師笑道:「我是不懂,所以只能由你和他比啊!」心裡暗暗歡喜:「比武功師兄未必能勝,比坐禪料想唐經天比不過他!」

  孟華心裡卻是煩惱,冷冰兒、羅曼娜,桑達兒三人正在等他,唐夫人也未曾找著,不知她生死如何?唐經天要是和對方比武功的話,那還好些,如今比什麼「止觀坐禪」,那可就不知要比到什麼時候了。

  只見唐經天和優曇法師已盤膝坐在地上,距離在三丈開外,各自垂首閉目。奢羅法師仔細察視,知道唐經天並無暗運內功,他們二人的的確確是在比試坐禪。本來他還有一些顧慮,此際更是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了。

  不過,看了一會,他可又不耐煩起來了。忽地坐到孟華身邊,輕聲說道:「老弟,他們坐禪,這有什麼好看,你願意和我談談武學嗎?我有一事未明,想向你請教。你若向我請教,我也決不藏私。」

  孟華知他本性純樸,不知不覺,對他倒是有了好感,說道:「法師,剛才我對你的態度頗為狂妄,你莫見怪,要問什麼儘管問好了。」

  奢羅法師面上一紅說道:「其實我更狂妄,說老實話,以你現在的本領雖然未必勝得過我,但你的武學造詣,卻是未必在我之下了。我曾經強逼你做我的弟子,你要是還在生氣的話,先罵我一頓吧。」要不然,由我先叫你一聲師父,當作是向你賠罪也行。」

  孟華不覺笑了起來,說造:「相罵無好口,還提它幹嗎。說老實話,談到武學,我是應該向你請教的。」

  奢羅說道:「好,咱們大家都莫客氣,就算是彼此切磋吧。我有一事不明,先向你請教。」孟華道:「何事?」奢羅法師道:「那天我和你交手,你還不能克制我的金缽的。剛才你和我徒弟交手,他的金缽嵌有磁石,你也能夠輕易擊敗他。我看得出你的內功造詣比那天又高許多了。別來不過半月,你說能精進如斯,可是另有名師指點。」

  孟華說道:「名師沒有。我不過重溫一遍我以前學過的玄功要訣,覺得似乎和貴派的武學頗有相通之處,因而自行參悟而已。」

  奢羅問道:「玄功要訣是哪位大師的著作?」

  孟華說道:「那是敝國三百年前一位名叫張丹楓的武學大師留下的秘笈。」

  奢羅心癢難熬,說道:「貴國張大俠的聲名我是久仰的了,我只恨遲生幾百年,不能向他請教。你既然學過他的玄功要訣,可肯給我說一說其中奧義?當然我不能佔你便宜,我可以家師所得的內功心法和你印證。」

  孟華心想:「中華天竺的武學交流可說是源遠流長,少林派是武學正宗,溯本追源,也是天竺來華的達摩祖師傳下來的。我拿玄功要訣與那爛陀寺的內功心法印證,張大俠地下有知,想必也不會責怪我的。」

  他和奢羅都是在武學上已經很有造詣的人,彼此印證武學,雖然談的都是奧義,卻也不難領悟。著羅聽得如醉如癡,他的師兄正在和唐經天比試坐禪,他也完全不理會了。孟華本是心中有事的,但唐經天尚在坐禪,急也沒用。不知不覺,漸漸也被奢羅所說的武學奧義吸引,心不旁騖。

  他們在談論武學的奧義,正在坐禪的優曇法師卻在想到止觀坐禪的精義。不過他的心頭卻是反而不能如他師弟的平靜了。

  優曇法師想到「止觀」精義,不覺心中漸生愧悔之意。

  何謂止觀?簡單的說,「止」乃伏結之初門,「觀」是斷惑之正要。人的心裡,有各種各樣的煩惱形成的「結」,天台宗歸納為見思結、塵沙結、無名結。眾生被煩惱所結縛,所以終日昏昏糊糊,擾亂不休。以「止」之功夫,能伏結感,然僅能「伏」,而不能「斷」。猶如以石壁草,故云「止」只是「伏結」的初步功夫;「觀」即正觀慧照,用智慧來觀照,欲斷除心中之煩惱,須觀慧以斷除之。如以利刀斬草除根,永不再生。故「觀」者,乃斷惑證真之正要,最初入手,非伏煩惱不可。煩惱伏,則「斷」之易也。是知「非止不足以伏結非觀不足以斷惑」。故經云:「止是禪定之勝因,觀是智慧之由藉。」

  優曇法師的武學造詣是天竺第一人,佛學的造詣則或許還不能算是「得道」的高僧,但也有慧根,否則他如何能繼承龍葉上人作那爛吃寺的主持?此時靈台清淨,智慧頓生,哪裡還有與唐經天爭勝之意。

  他初時來意,本是要和唐經天印證武功,印證武功事屬尋常,但卻不免多少有點爭強好勝之心,想到中華武學有一派就是源自天竺,他此來與唐經天論證武學,說不定可以和達摩祖師後先輝映。內心深處,所想的其實不是來「切磋」,而是來「佈施」了。

  但此時他心境漸趨空明,卻是想道:「唐經天剛才所引的經文說得好:若人欲識佛境界,當淨其意如虛空。何謂自淨其意,吾第眾生,凡一舉一動,所作所為,唸唸起於執著。如一佈施,即謂我為能施,彼為所施,中為所施之物。三輪之體未空,僧愛之心難忘。思量分別,是非僧愛,即見思煩惱。我連見思結都未能破,做什麼出家人?」

  他聽到孟華和他的師弟談論,其中奧義有許多是他都未曾思索過的。不覺又再想道:「爭強好勝系是妄動無明。這少年也許從未讀過佛經,但心胸的寬廣,卻是勝於我了。我身為那爛吃寺的主持,難道可以不如他嗎?」

  孟華扼要的講述玄功要訣,不知不覺已講完了。抬頭一看,日見西斜。不覺心裡吃了一驚:「冷冰兒、羅曼娜她們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唐夫人也不知找到沒有?他們卻不知還要比到幾時?」心念未已,忽聽得唐經天和優曇法師同時哈哈大笑,同時站起身來。

  優曇法師朗聲吟道:「日裡看山西來意。」

  唐經天應聲答道:「不起一念須彌山。」

  兩人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半晌,優曇法師合計說道:「多謝居土當頭棒喝,貧僧謹受教了。」說罷,便即帶領師弟師侄,步出雙華宮,飄然而去。眾弟子都是莫名其妙的。

  原來他們的對答乃是禪宗所謂的「機鋒」,是因人因地而進行的一種對佛教哲理的探討。有時對同一問題作出不同的回答,有時對不同的問題作出相同的回答,也有時對提出的問題不作回答的。隱蘊禪機,如何領會,端在聞者的妙悟。這兩句佛揭也是借用禪宗的一個故事的。

  據說有學士問高僧:「如何是佛祖西來意?」高僧答:「日裡看山。」意思是:本來分明,只有不去看的人才會看不見。優曇法師希望天山派弟子不要對他誤會,如今他「聞道」而去,來意其實是如「日裡看山」一樣明白。

  那學人又問高僧:「不起一念,有過無過?」高僧答。」須彌山。」原來禪宗反對任何固定的、肯定的認識,如果有人把「不起一念」作為精神解脫的原則,執著在「不起一念」上,這個「不起一念」的念頭本身也是不對的過失。所以高僧回答「須彌山」。須彌山是佛經中經常講到的最大的山。意思是說,即使不起一念,不言不動,像須彌山那樣,過失仍然是存在的。唐經天說這句話,他對「止觀」禪理的領悟,顯然是比優曇法師又進一層了。(按:此處解釋,根據任繼愈著的《漢唐中國佛教思想論集禪宗哲學思想略論》一篇。)

  優曇法師等一干人走了之後,天山派三長老和第二代諸大弟子紛紛上前拜見掌門,祝賀掌門人「閉關練功」大功告成。唐經天道:「這位孟少俠今天幫了我們最大的忙,你們讓他先說。」

  孟華說道:「唐掌門,我要說的事情很多,但如今只能選擇最緊要的三件事情先說,這三件事情也只能說個大概,詳細情形,要以後才能稟告。」

  唐經天道:「好,你說吧。」

  孟華說道:「第一件,是令郎托我把崆峒派掌門人洞真子給他的一個錦匣轉交給你。」

  唐經天接過錦匣,臉上有點詫異的神情。不過他知道有緊要的事情還在後頭,是以暫且不打開錦匣,說道:「多謝你了。第二件呢?」

  孟華一個個字吐出來道:「貴派弟子段劍青是奸細!」

  此言一出,天山派弟子都是不禁嘩然!段劍青一入門雖然不到三個月,人緣卻是極好。要不是孟華今天幫了天山派這樣的大忙,只怕立即便會有很多人皮顏相向。雖然如此,對他的話,也還是不相信的多。相信的少。

  白英奇曾為他說段劍青是奸細的事和他打過一架,此際雖因孟華剛才救過他的性命不敢動怒,但也還是忍不住說澄:「你說我的段師弟是奸細,何所見而云然?」

  孟華還未回答,唐經天已在說道:「不錯,我也懷疑他是奸細了。剛才有一個唐家的人跑到那個山洞暗算我,這個人就是段劍青帶去的!」

  這件事是掌門人親口說出來的,天山派弟子無不大驚,不相信也要相信了。白英奇更是惶恐之極,連忙說道:「想不到段劍青如此喪心病狂,弟子失察之罪,罪該萬死!」

  唐經天道:「失察之罪應由我負。大家不要議論了,當務之急,是趕快把這奸細抓回來!」

  白英奇道:「請掌門把這差使交給我!」得到唐經天答允,白英奇立即挑選了十幾個得力的同門,分頭搜索。

  唐經天道:「第三件事又是什麼?」

  孟華把段劍青串通了勞超伯傷害唐經天兒媳的事情說了出來,天山派弟子越發驚怒。不過勞超伯已經死了,唐夫人生死如何,卻還未知。他們只能去找唐夫人了。

  第二批弟子出發之後,孟華說道:「我還有一件私人的事,想要請示掌門。」唐經天道:「你說吧。」孟華說道:「唐大俠,你的關門弟子楊炎是我異父兄弟,我是想來認他的。」

  唐經天喜道:「那很好啊,你們兄弟相認了沒有?」

  孟華說道:「他還未相信我是他的哥哥。」

  唐經天道:「趕快把炎兒找來!」

  孟華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們沒找著楊炎。可以猜想得到,是給段劍青把他挾為人質,早就帶出冰宮去了。

  唐經天下了命令,叫留在冰宮的弟子都出去幫忙尋找。

  孟華說道:「我有幾位朋友正在等我,其中一位是冷鐵樵的侄女,也是貴派少掌門夫人的記名弟子。我先去會見他們,把他們帶來冰宮謁見你,可以嗎?」

  唐經天道:「當然可以。不過,你讓他們自己來見我好了。你也應該去找你的弟弟的。」

  孟華到了冷冰兒他們藏身之所,卻已不見了他們蹤跡。

  孟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這個地方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們亦已和我約好不見不散的。難道,難道是出事了?」當下提一口氣,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遠遠送出去?」叫道:「冷姐姐,羅曼娜,桑達兒!」

  山風吹來,忽地聽得隱隱有個微弱的聲音回答道:「是孟大哥?快來,快來!」

  這是羅曼娜的聲音。她沒有練過內功,「聲音不能及遠,孟華伏地聽聲,方能聽得出來。他心頭怦怦亂跳,連忙循聲覓跡,在一塊冰巖下面發現了羅曼娜。

  「這是怎麼回事,冷姑娘呢?」孟華叫道。說了這兩句話,他已來得近了。又再發現羅曼娜的身邊還躺著一個人,是桑達兒。他衣裳滿是血污,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看來傷得著實不輕。

  羅曼娜如同見著親人,驀地就哭了出來,說道:「冷姐姐追那小賊去了。桑達兒給他打傷,不知是生是死。」

  孟華無暇追問情由,趕忙上前把桑達兒扶了起來,把耳朵貼在他心房一聽,吁了口氣,說道:「還好,心臟尚在跳動。」當下拿出僅存的一粒小還丹納入桑達兒口中,一面替他推血過宮,過了一會,桑達兒「哇」的吐出一口瘀血,會動彈了。「他,他還有得救麼?」羅曼娜驚魂稍定,可還是十分擔心。」

  孟華安慰她道:「我給他服了少林寺秘製的小還丹,他的瘀血亦己吐了出來,料想是沒有性命之憂了。待會兒一定會有天山派的弟子找到這裡來的,你可以請他們幫忙把桑大哥抬到冰宮療治。」

  說到這裡,桑達兒已是悠悠醒轉,張開了眼睛望著孟華,臉上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但嘴唇開闔,卻不知他說的什麼。

  羅曼娜在他耳旁說道:「是孟大哥救了你的性命,一你別掛慮太多,安心歇一歇吧。孟大哥來了,事情一定會好起來的。」

  「孟大哥,你、你……」桑達兒嘴唇裡傳來的微弱聲音,孟華終於聽得見了。「你趕快去追那小賊吧,冷姑娘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唉,你快去吧,別理我了!」

  孟華說道:「你別說話,讓羅曼娜告訴我。天山派弟子就會來的,他們來了,我再去不遲。」桑達兒叫道:「不,不……」還想說話。孟華卻一指點了他的穴道。

  孟華用的是封穴止血之法,可以讓桑達兒在熟睡之中慚復體能,對身體有益無害。安頓了桑達兒之後,這才有空去問羅曼娜的遭遇。

  「你說的那個小賊可是段劍青?」

  「除了他還有誰?」羅曼娜咬牙切齒地說道:「冷姐姐就是因為看見他才忍不住跑出去,桑達兒跟著跑出去要幫忙她,不料反而給他打了一掌。待我趕到這裡的時候,只見桑達兒躺在地上,冷姐姐和那小賊都不見了。」

  「那小賊可是帶著一個小孩子?」孟華連忙問道。

  「不錯,他拖著一個孩子,那孩子看來大概不過十一二歲,居然能夠跟著他跑得飛快。」羅曼娜說道。

  「他們是向哪個方向跑的?」

  剛好在他問清楚之後,有兩個天山派弟子已經找到這個地方。孟華無暇與他們細說詳情,把桑達兒付託給他們照料,便即向羅曼娜所說的方向追蹤。

  他一口氣翻過兩座山頭,也不知跑了多遠,這才聽見了金鐵交鳴之聲。

  孟華居高臨下,只見在一道凝固了的冰川所形成的冰裂疑縫旁邊,堵截著段劍青去路的那個女子果然是冷冰兒。

  他的弟弟楊炎站在一旁觀戰,看得似乎正是興高采烈。

  「咦,這壞女人也會使咱們的劍法。哈,她這一招我懂破法。劍青哥哥,讓我幫你忙好嗎?」

  段劍青嚷道:「不好。這壞女人很凶,你可千萬不能讓她捉住。不過她是打不過我的,你站遠些,看我懲戒她好了。」

  「別相信他的話!」冷冰兒叫道:「我不是壞人,他才是真正壞人!好孩子,趁這機會,趕快跑回冰宮去吧!」

  「誰相信你的鬼話!」楊炎揚起兩個小拳頭嚷道:「劍青哥哥對我這樣好,你說他的壞話,你才是壞人!」

  段劍青得意之極,縱聲笑道:「冰兒,這孩子不會聽你的話的。識趣的你別再與我糾纏,否則可休怪我不念往日之情!」

  冷冰兒怒聲斥道:「你騙我還不打緊,連一個無知的孩子也要欺騙。哼,你害我已經害得夠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武功本是在段劍青之上,可惜傷還未癒,苦鬥之下,漸漸連招架也感到為難了。她一咬牙根,拼著兩敗俱傷,驟下殺手!

  冷冰兒一咬牙根,把全身氣力都使將出來,身形驟起,唰的就是一招「玉女投梭」,向段劍青胸口刺去。

  她拼著與段劍青兩敗俱傷,在劣勢下突然反攻,劍勢雖然凌厲之極,全身卻是門戶大開,絲毫不加防守。這樣的打法,簡直等於是把生命拿來當作賭注。

  孟華發現他們的時候,正是冷冰兒使出這一招兩敗俱傷的劍法之時。距離雖然還在數百步開外,但已看得清楚。他是個精通劍法的大行家,看見冷冰兒突然使出如此險招,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要知凌厲的攻勢必須有足夠的內力配合,否則劍法縱然精妙,亦是無濟於事。冷冰兒傷還未癒,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自己送了性命。

  距離還在數百步開外,孟華想去救她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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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路轉峰回消戾氣 水流雲散悟禪機(2)

  但冷冰兒這一招卻是大出段劍青意料之外,他想不到看來早已筋疲力竭的冷冰兒竟然還能發動如此凌厲的攻勢,大驚之下,連忙橫劍當胸,先防禦自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只聽得「噹」的一聲,果然不出孟華所料,冷冰兒由於氣力不佳,雙劍一交,她手中的青鋼劍立即給震脫了手。這還幸虧是段劍青由於給她凌厲的劍法嚇住之故,只敢招架,沒有立即反攻。否則冷冰兒恐怕已有性命之憂!

  段劍青打落了她的青鋼劍,迄才發現她確實已是強弩之未,驚魂一定冷笑說道:「好呀,你要拚命,那我就成全你吧!」一挺長劍,追步上前,便施殺手!

  孟華一聲喝道:「給我撤劍!」此時他已來到百步距離之內,一枚銅錢打出,剛好打著段劍青的長劍,段劍青虎口一震,噹啷一聲,長劍落地。

  孟華叫道:「快,快救小孩!」冷冰兒霍然一省,也不知那裡來的氣力,斜身一躍,立即把楊炎抓住。

  段劍青做夢也想不到孟華突然在這關鍵的時刻出現,驚魂未定,又吃一驚,不覺呆了。待他想起要趕快把楊炎抓作人質之時,已是遲了一步。

  孟華看見弟弟已經脫離段劍青的魔掌,鬆了口氣,喝道:「段劍青,你還往哪裡跑?」正想上前捉拿他,不料又是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

  他沒有想到楊炎早已給段劍青哄得帖帖服服,怎能相信冷冰兒是來救他?他給冷冰兒抓住,只道這個「壞女人」要來傷害自己不假思索的就猛地給冷冰兒一拳!

  楊炎雖然是個小孩,自幼在唐經天門下習武,氣力可還當真不小,冷冰兒冷不及防,給他一拳擊倒。傷上加傷,「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孟華又驚又怒,喝道:「炎弟,你好糊塗。」連忙飛快地撲上前去。

  此事在孟華意料之外,卻在段劍青意料之中。雙方都向楊炎撲去,孟華和楊炎的距離較遠,給段劍青搶快一步,又把他的弟弟抓到手中了。

  段劍青冷笑喝道:「你再踏上一步,我活活捏死這個娃兒!」楊炎給段劍青單臂箍著頸項,幾乎氣也透不過來,驚惶迷惑到了極點,嘶啞著聲音道:「劍青哥哥,你幹什麼?放開我,放開我嗎!」

  孟華停下腳步,氣得發抖。段劍青喝道:「退後三十步,再和我說話!」孟華無可奈何,只好繼續後退。

  回過頭來,只見冷冰兒面如金紙,正在揩抹嘴沁出的血絲,以劍支地,顫巍巍地站起來。孟華過去將她扶穩,說道:「冷姑娘,你怎麼啦。」他最後的一顆小還丹已經給了了羅曼娜,面對著重傷的冷冰兒,卻真是束手無策。

  冷冰兒喘過口氣,緩緩說道:「小孩子不懂事,別怪你的弟弟。」

  孟華氣怒之極,轉身喝道:「段劍青,冷姑娘倘若有甚不測,我非要你性命不可!」

  段劍青哈哈笑道:「你要我的性命,那不打緊。可你弟弟的性命呢,你還要是不要?」他自恃有「護符」在手,料想孟華不敢硬來。

  楊炎失聲叫道:「什麼,這人真的是我哥哥?」

  段劍青冷冷說道:「不錯,要不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我何必把你當作小祖宗一樣服侍?嘿嘿,那是因為我有先見之明,早就提防會有今日之事呀!」

  孟華怒道:「你真是無恥之尤,騙了一個無知的小孩,還是自鳴得意。」

  楊炎叫道:「什麼,劍青哥哥,原來是你在騙我麼?但你和我說過,是他們說謊話的!」

  段劍青喝道:「是我騙你又怎麼樣?我再給你上課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一課在唐經天門下是學不到的。」

  冷冰兒說道:「孟大哥,你放心,我一時死不了的。就是死了,你也無須定要為我報仇。只要他肯放你弟弟回來,你就饒了他吧。」

  孟華咬一咬牙,說道:「好,段劍青念在你的叔叔是我恩師,你把我的弟弟交還給我,我讓你走!」

  段劍青哈哈笑道:「交還給你?哪有這樣容易!」

  孟華說道:「我已經答應不殺你了,你還想要怎樣?」

  段劍青道:「你不殺我,還有別人想要殺我。」

  孟華哼了一聲,說道:「我可不能給你做保鏢。」

  段劍青道:「誰要你做保鏢?你說的話我都不敢深信呢,何至於要請你做保鏢吧?」

  孟華皺眉說道:「那你到底想要什麼,爽快地說!」

  段劍青笑道:「現鐘不打,反去煉銅,天下沒有這種道理。」孟華怒道:「這麼說,你是一定要把我的弟弟挾為人質了?」

  段劍青道:「不錯,這是第一件。」孟華道:「哦,還有第二件嗎?」段劍青道:「不錯,你要保全你弟弟的性命,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孟華道:「什麼事情?」

  段劍青道:「你替我阻擋追兵,要是有天山派的弟子追到這裡,你騙他們到別的地方去。」

  孟華怒道:「我不能答應,哼,你信不過我,我又豈能信得過你?我怎能讓你把我的弟弟帶走,還要替你阻擋追兵!」

  段劍青冷笑道:「好,你不答應,那你是不想要你的弟弟。」手上加了把勁,楊炎給他捏得嚎叫起來。

  孟華喝道:「放開手,有話好話!」

  段劍青笑道:「有商量了吧?但我可是鐵價不二,你別討價還價。」

  楊炎忽然嘶啞著聲音說道:「劍青哥哥,我願意跟你走。」孟華吃了一驚,叫道:「你不能跟他走,你不知道他是要害你的嗎?」

  楊炎說道:「我只知道劍青哥哥對我好,他是因為打不過你,逼於無奈才恐嚇我的,你雖然說是我的哥哥,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你,我也不能相信。」

  段劍青得意之極,縱聲笑道:「你聽見沒有,你的弟弟自己都願意跟我走呢。」說罷,便要舉步。

  孟華傷心之極,大怒喝道:「好,你走給我看。你一走,我不顧一切定要把你殺掉!」

  段劍青給他一嚇,心裡想道:「要是他當真不顧一切,我決計逃不出他的掌心。」只好停下腳步,苦笑說道:「你不肯相信我,我也不敢相信你,那怎麼辦呢?」

  冷冰兒忽地說道:「你把這孩子放回來,換我做你的人質。」

  孟華吃了一驚,叫道:「不能這樣!」

  冷冰兒道:「我想過了,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孟華說道:「我不能因為要救一個人卻另外害一個人。何況你的傷急需療治。冷姑娘,你別為我的事操心,安心養傷要緊。」

  冷冰兒道:「你放心,我的傷還死不了。不過恐怕也是難以活得久長的了。但一年半截大概還可以活的。拿我有限的生命換回你的弟弟,不是很值得鳴?有一年半載的時間,劍青,你也可以逃到沒人知道的地方去了。拿我換作人質,對你還有一個好處,你可以不用害怕我叔叔的手下和你為難。」

  孟華聽她說出「難以活得久長」這話,不由得心痛如割,叫道:「我決不能讓你這樣做!這孩子認賊作兄也值不得你換他姓命。」

  冷冰兒微笑道:「孩子無知,你可不能怪他。」

  段劍青聽她說得「有理」,低下頭來思量,但過了一會,仍是說道:「不行!」他是害怕冷冰兒未必能如她所說活得到一年半截,要是未曾逃至山下,就死掉呢?自己豈不是全無所恃?倒不如抓著現成的楊炎做人質了。

  冷冰兒道:「你是覺得拿我做人質還不能放心吧?好,那我還有一個主意。」

  段劍青道:「什麼主意?」冷冰兒道:「你和孟大哥彼此都不能相信對方,那麼由我陪你和這孩子一起下山。到了山下,你認為是可以安全的時候,才放我們回來。」

  這辦法無異是讓段劍青多一個人質,段劍青大喜說道:「這個主意倒還不錯,我可以接受。」心想:「你們都被我抓在手中,什麼時候讓你們回來,那可由不得你作主了。」

  孟華叫道:「這更不好,冷姐姐,你怎能把自己也送進虎口?」

  冷冰兒道:「但事情總得想個辦法解決呀,這個辦法你不同意,那就讓我再和劍青商量吧。」說罷,以劍連鞘當作枴杖,忽地向段劍青走去。

  段劍青喝道:「你幹什麼?」冷冰兒喘著氣緩緩說道:「我有私話和你說。站得太遠,說話吃力。」她本來是靠在孟華附近的一棵樹上,與段劍青的距離約在三十步開外的。

  孟華叫道:「不可!」退前一步,伸手去想把冷冰兒抓回來。冷冰兒閃身說道:「孟大哥,有你在這裡,還怕他吃掉我嗎?事情總得解決,讓我和他商量好些。」

  段劍青喝道:「剛剛和你約好的,你又犯禁了!趕快給我退下,否則可休怪我難為你的弟弟。」剛才段劍青是要孟華和他的距離保持在三十步開外,方肯與他談判的。

  孟華一來是投鼠忌器,二來聽得冷冰兒也那麼說,無可奈何,只好退回原位,歎口氣道:「冷姑娘,你吃他的虧還不夠嗎,還要送上去上他的當?」

  段劍青嘻皮笑臉地說道:「孟華,你沒聽見她是有私語要和我說嗎,你好意思上來偷聽?我們的私事也用不著你來多管,何必氣成這個樣子?對啦,冰兒,我們到底是曾有過一段情份,事情總可以商量得出一個結果的。」

  冷冰兒對他的口舌輕薄!恍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依然把連鞘的長劍當作枴杖,支撐自己,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來到了段劍青的身邊了。

  段劍青見她這副樣子,擔心只是恐怕她活不了幾天,做不了自己的人質,對她哪裡有絲毫提防之急?

  冷冰兒走到他身邊,忽地尖叫一聲,像是支持不住的模樣,突然連人帶劍,摔倒地上。

  孟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瞬間,哪還顧得什麼「禁約」,慌忙叫道:「冷姑娘,你怎麼啦?」飛步搶上前去。

  就在他失聲驚呼的同一瞬間,段劍青也是驀地一聲驚呼。他的吃驚似乎還在孟華之上。

  原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這同一瞬間突然發生了!

  他本來是單臂圍繞著場炎的頸項的,冷冰兒忽地摔倒,他不由嚇了一跳,分了心神,楊炎趁這時機,突然張口一咬。他剛才口口聲聲的說是願跟段劍青,其實只是想騙段劍青不那麼留神的防備他!」

  這一咬幾乎咬掉了段劍青手背一塊肉,段劍青手一鬆,他立即又是一個肘錘,向段劍青胸口撞去。

  與此同時,冷冰兒在地上一滾,連鞘的長劍也打向段劍青的膝蓋。

  原來冷冰兒雖是傷得不輕,卻沒她裝出那麼嚴重。她和楊炎一樣心思,故意如此來鬆懈段劍青的防備的。

  她知道段劍青唯一的護符就是楊炎,決不肯輕易殺掉他的。是以決定冒這個險,在段劍青還未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之前,突然發難。無巧不巧,楊炎也是同一時間發難。配合得正到好處。

  楊炎這一肘正錘正撞中段劍青心口,可惜他的年紀小、氣力弱,否則只怕這一錘地就可以把段劍青撞暈。但段劍青雖沒給他擊暈,亦已給他掙脫了。

  段劍青痛得哇哇大叫,騰的一腳就踢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冷冰兒那把連鞘的劍亦已擊中段劍青膝蓋,一個打滾,把楊炎抱到懷中了。

  冷冰兒打中了段劍青,段劍青那一腳也踢中了冷冰兒。不過在給他踢中的時候,她已是轉過了身,牢牢地抱著楊炎。段劍青踢著她的背心,絲毫也沒有傷著楊炎。

  這一腳是段劍青在暴怒之下,用了全身的氣力踢來的,幸虧他的膝蓋先給敲了一敲,踢中冷冰兒時力道已減了一些,但冷冰兒傷上加傷,己是禁受不起了。

  「咕咚」一聲,冷冰兒抱著楊炎在地上打了個滾,跌落那條乾涸的冰川裂縫。

  這幾下子兔起鷂落,嚇得孟華都不覺呆了!待他弄清楚了是怎麼一回事時,已是遲了一步。

  此時孟華當然是先行救人,無暇擒敵。段劍青失了人質,看見孟華飛步跑來,亦是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膝蓋疼痛,慌忙拔腳飛逃。

  還好裂縫不是太深,孟華跳下去一看,只見冷冰兒面如金紙,氣息奄奄,嘴用滿是血污。他的弟弟倒是沒傷,伏在一旁,驚得呆了。孟華背著冷冰兒,抱著弟弟,施展壁虎功爬出冰窟。

  孟華手掌貼著她的背心,給她舒筋活骼,幾乎冷得僵了的冷冰兒漸漸甦醒,張開了眼睛說道:「好在終於把你的弟弟救回了。孟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孟華含淚說道:「冷姑娘,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冷冰兒道:「你別顧我,趕緊替我報仇。別讓那小賊跑了!」

  楊炎驚魂稍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冷姐姐,都是我害了你!哥哥,你打我吧!」

  冷冰兒臉上綻出笑容,說道:「好了,你們兄弟終於相認,我高興得很。你別自責,我一點也不怪你。」

  孟華說道:「炎弟,你知錯就好。哭是沒有用的,你快去找人來吧。」

  冷冰兒道:「不,你們先別理我。孟大哥,你答應過給我報仇的。」

  孟華進退兩難,楊炎忽道:「哥哥,你去抓那個壞蛋吧。我和冷姐姐回去,我跑得很快的。」說罷,立即把冷冰兒抱了起來,回頭就跑。孟華料想他在歸途中必然會碰上天山派的弟子,於是也就放下心去追段劍青了。

  不知不覺是瞑色四合,月出東山。孟華一口氣也不知跑了多少路程,忽聽得一聲長嘯,宛若龍吟。遠遠望去,不見人影。

  孟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此人功力深厚如斯,天山四長老之中,只怕只有鐘展才能比得上他。唐掌門和鐘長老都還在冰宮,他是誰呢?」心念未已,跟著又聽得一聲大吼,震得孟華的耳鼓都有點嗡嗡作響。可仍然未見人影,但吼聲雖然猛烈,卻也掩蓋不了那清勁的嘯聲。

  孟華知道佛門中有一種獅子吼功,心裡想道:「隨著嘯聲之後的吼聲大概不是奢羅所發就是優曇所發了,難道他們又在和什麼高人較量?」

  孟華本來無意去管閒事,但既然找不著段劍青,一時好奇心起,忍不住就向嘯聲起處跑去,看個究竟。

  嘯聲吼聲忽地同時停止。只聽得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朗然說道:「禪師何所見?來去兩匆匆!」

  孟華又喜又驚。」原來是繆大俠!」

  跟著聽得優曇法師的聲音說道:「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

  孟華加快腳步,距離又近了許多,隱隱看得見那邊的人影了。定睛看去,站在那邊山上的兩個人果然是優曇法師和繆長風。優曇法師背後影綽綽的有許多人,無法仔細辨認,但料想也是跟隨優曇法師回去的那一批天竺來客了。只聽得繆長風和優曇法師一個哈哈笑道:「妙哉,妙哉!」一個合計讚道:「善哉,善哉!」跟著卻是奢羅法師的聲音說道:「佛揭我不懂,繆居士,你的獅子吼功更勝於我,我是服了!唉,我如今方知中華之大,果然是不少能人!」

  原來繆長風正是從天竺回來的。

  天竺兩神僧意欲唐經天切磋武功,此事早在一年之前,唐經天已經得知消息。他們曾托一個遊方的苦行僧來向唐經天致意,初意是想請唐經天到那爛陀寺去,要是唐經天不能前往,他們才來。

  唐經天雖不欲與他何爭強賭勝,但一時又找不到適當的使者前往溝通消息,因為那苦行僧往波斯雲遊去了,他只是順便替天竺二神僧帶個口信來的。只好暫且擱下,不予回復。在唐經天以為,他們是要等待自己回復去是不去他們才決定來是不來天山的,因此無須急急。

  待到唐經天準備閉關練功之前,可有點擔心他們不請自來。不過使者的人選,可仍是大費躊躇。

  繆長風得知此事,忽動遊興,自告奮勇,替唐經天充當使者前往天竺。同時他自己也有點意思想見識見識天竺兩神僧的武功究竟如何。

  到了那爛陀寺,方知正巧這兩位神僧是在他來天竺途中的時候,已經離開那爛陀寺,前往天山去了。他們是五天之前離開的。

  唐經天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繆長風當然必須立即趕回來了。

  此際他碰上了這兩位神僧正在下山,一見優曇法師法相莊嚴,神氣祥和,便知縱使有過比武的事情,也已和平終結,不過他還有點不放心,於是在和奢羅比試過獅子吼功之後,再用言語試探,問他們有何所見,又何以來去匆匆?

  優曇法師答以「雲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這是一種佛門修為的上乘境界,到了這境界,是既破「我執」亦破「法執」,(禪宗認為,本身主觀的執著是「我執」,堅持客觀事物的規律是「法執」。)是既無「境」,也無「人」。(佛家稱為「人境兩俱奪」)既然到了這種境界,哪還會計較勝敗榮辱、雞蟲得失?

  一笑息紛爭,優曇法師帶領他的從者飄然去了。

  孟華看見客人離開,即加快腳步跑去,現出身形。

  他在兩年前和繆長風比過劍,情知繆長風對他的誤會尚未消除。一時間要解釋這個誤會,也不知從何說起?

  正當他琢磨在如何「說起」,而「繆大俠」三個字尚未吐出口之時,卻有一個先叫「繆大俠」了。

  這個人是段劍青!正是:

  恩仇猶未了,陌路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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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無盡疑團翻舊案 突生廳變接新娘(1)

  原來段劍青躲在一塊形似屏風,高約數丈的岩石後面,他看見了孟華,孟華還沒看見他。他的躲藏之處,和繆長風的距離也還有百步之遙。

  段劍青突然跑了出來,叫道:「繆大俠救我!」

  繆長風吃了一驚,問道:「什麼事情?」

  此則孟華已經現出身形,正在向著繆長風這邊飛跑來,繆長風看見他了。段劍青指著正在跑來的孟華說道:「這小賊要殺我,他、他是楊牧的兒子!

  繆長風道:「我知道,你躲開!」

  孟華連忙說道:「繆大俠,別相信他的鬼話,他才是奸細!」

  他恐怕段劍青乘機溜走,展開八步趕蟬的輕功,幾個起伏,已是追到了段劍青背後,意欲先點了他的穴道再說。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繆長風一聲大喝:「好小子,在我的面前還敢猖狂?撤劍!」

  段劍青溜滑之極,他故意裝出心慌意亂的模祥,並不是筆直的向繆長風跑去,而是斜竄一邊,引孟華向他追來,這就使得繆長風也要給他引來,對孟華施展殺手了。孟華本應立即止步,向繆長風解釋的。雖然未必能夠取得繆長風的相信,也總比較好些,如今他正中段劍青的詭計,繆長風當然是更相信段劍青的話了。

  聲到人到,大喝聲中,繆長風出劍如電,力貫劍尖,還未到孟華的身上,孟華已是感到一股沉重的壓力。在這性命俄頃之際,孟華只好施展渾身解數抵擋。雙劍相交,孟華連退三步,只覺胸中濁氣上湧,幾乎窒息。不過他的劍可沒脫手,而且還能夠把繆長風的劍撥過一邊。

  繆長風用到八成以上的功力,本來以為定然能夠打落孟華手中的劍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心頭一凜,想道:「兩年不見,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斯,劍法也比以前更為精妙了。怪不得他敢趁著冰宮有事之際,跑來搗亂、行兇!」

  孟華吐出一口濁氣,剛要說話,繆長風已是又攻過來,唰唰唰連環三劍。

  孟華凝神應戰,徐徐出劍,化解繆長風的攻勢。繆長風也不由得讚了一個「好」字,說道:「好,你已經得了重、拙、大的劍訣秘奧了。只可惜你的劍法雖然學得很好,做人卻不學好!」

  繆長風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孟華可是有苦說不出來!要知繆長風的劍法與內功,差不多都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孟華和他相比,還是相去甚遠的。要不是他機緣湊巧,業已得到中華、天竺的上乘武學心法,對「重、拙、大」的三字訣又有了進一步的領悟,恐怕他在繆長風的重手法攻擊之下,早已落敗了。他如何能夠分心說話?

  不知不覺,兩人已是劇鬥至百招開外。繆長風見他的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暗暗稱奇心。裡想道:「我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還有多大本事?」

  三百招過後,孟華迭遇險招,正自叫苦。忽覺對方長劍上的壓力似乎鬆了一些,他方才「能夠繼續招架。不過繆長風的攻勢依然十分凌厲,孟華要是稍有不慎,只怕仍會傷在他的手裡。處此情形,孟華惟有心無旁騖,凝神應戰。不知不覺,也似繆長風一樣,目中所見,只是對方在自己面前移動的劍尖,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原來繆長風對孟華的身份,自那次在小金川雲紫蘿的墓前和他分手之後,一直都是有點疑惑不定。那次交手,孟華保護楊牧逃走,但當楊牧的一夥要和他聯手圍攻繆長風之時,他卻又把他們趕走。以至使繆長風莫名其妙。而也正是因此,那次繆長風與他單打獨鬥,才故意不肯傷他,反而指點他上乘劍法的訣竅的。

  這次他聽信了段劍青的讒言,心中也還有憐才之意,不想取了性命,只想把他擒獲,問出原由,但越鬥對孟華的劍法越是驚奇,漸漸連這個念頭也忘記了。

  兩人也不知斗了多少時候,繆長風忽地霍然一省,心裡想道:「我雖然不是繼續用重手法,但斗了這許多時候,要是再鬥下去,只怕這少年不死也得大病一場。」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服輸嗎?」一招「三轉法輪」要把孟華的寶劍絞出手去。

  哪知孟華已是鬥得昏頭昏腦,根本不去琢磨繆長風的用意,一見對方便出「三轉法輪」,這一招正是他融會貫通了天竺、中華的上乘武學之後,從原有的劍法自加變化,自覺最有心得的一招。忽見繆長風使了出來,不知不覺的也就迅速的還了一招「三轉法輪」。

  雙劍一交,繆長風只覺對方的一股牽引的力道使得恰到好處,自己的長劍反而給他引出外門,不禁吃了一驚,連忙用重手法壓住,正想打落他的寶劍,忽聽得有人大叫道:「繆大俠住手!」

  來的是白英奇。

  繆長風化解了孟華劍尖那股盤絞的力道,讓他退下,回過頭來,愕然問道:「英奇這是怎麼回事?」

  白英奇只能長話短說:「這位孟少俠是我們天山派的恩人,他是來幫忙我們捉拿奸細的。」

  繆長風吃了一驚,說道:「誰是奸細?」

  白英奇道:「說來慚愧,正是我那新入門的師弟段劍青。掌門人和家師都給他騙了。」

  繆長風呆了半晌,說道:「真是意想不到,我也給他騙了。他的叔父不是段仇世嗎?」

  白英奇道:「這倒不假。但可惜他有一個好叔父,自己卻不學好。唉,起初我也不相信他是奸細的,如今證據確鑿,我是不能袒護他了。繆大俠,你可曾見過他麼?你和這位孟少俠又是怎樣打起來的?」

  繆長風甚為難過,歎口氣道:「我上了這小子的當了,他作賊喊捉賊,我竟然做了他的護符。」原來段劍青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

  白英奇道:「孟少俠,你累了整天,先回去吧,我去抓這奸細。」

  孟華問道:「炎弟和一位冷姑娘已經回到冰宮了麼?」

  白英奇道:「我是在半路上碰上他們,送他們回到冰宮之後,我才出來尋找你的。」

  孟華道:「那位冷姑娘怎樣了?」白英奇道:「鐘師伯已經給她治傷,傷得雖然不輕,生命是可以無礙了。」

  孟華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抬頭一看,只見月影西斜,原來他已是不知不覺斗了約莫三個時辰。「恐怕他早已走得遠了,白師兄,我向你討一個情,就讓他去吧。」

  白英奇詫道:「他陷害你,你反而替他求情?」

  孟華說道:「不錯,我有三位師父。大師父卜天雕不幸早已去世,三師父是丹丘生。段劍青的叔父是我的二師父。」

  繆長風連忙問道:「你姓孟,不是姓楊?」

  孟華說道:「我一直以為我姓楊,直到去年,我在拉薩碰上生身之父,我才知道姓孟。」

  至此,繆長風方始恍然大悟,失聲叫道:「原來令尊是孟元超孟大俠麼?」

  孟華說道:「小侄慚愧得很,活了十八歲,方知生身之父是誰。那年在小金川冒犯叔叔,請叔叔恕罪。」

  此言一出,繆長風心裡的疑團登時迎刃而解,孟元超與雲紫蘿的愛情悲劇,他知道得最清楚的一個人,至此自是無須加解釋了。他喜歡得跳了起來,緊緊抓著孟華的手,說道:「恭喜你們骨肉團圓,我也真是太糊塗了,早就應該想到你是誰的。令尊好嗎?」

  孟華說道:「好。舍弟多蒙叔叔撫養之恩,小侄這次正是奉了家父之命,前來天山拜見叔叔和唐掌門的。」

  繆長風道:「你們兄弟已經見過面了?」

  孟華笑道:「他初時還不相信我是他的哥哥呢。」

  繆長風聽他說了兄弟相認的經過,喟然歎道:「都是我的不好,回來遲了一天。」

  白英奇也在心裡暗暗叫了一聲「慚愧。」說道:「好在如今都已水落石出,雨過天晴了。敝派自掌門人以下,還在冰宮等候孟兄消息,請孟兄和繆大俠先回冰宮再說吧。」

  途中孟華向白英奇詢問:「唐夫人找到了沒有。」

  白英奇道:「已經找著了。這次真是不幸中之大幸,敝師嫂不僅被勞超伯掌力所傷,還中了那姓唐的喂毒暗器,幸虧發現得早,要是稍遲一些時候,恐怕就沒有救了。」

  孟華知道天山派的碧靈丹是拔毒聖藥,聽白英奇的語氣,料想唐夫人已是可保性命無憂,甚為歡喜,說道:「唐夫人和冷姑娘都已到了冰宮,那我可以完全放心了。」

  白英奇道:「這次孟少俠不僅在比武中為敝派爭回體面,還救了我們少掌門夫人性命,我們都是感激得很。」

  孟華說道:「我也曾得過唐大俠指點之恩,白兄這樣客氣折煞我了。」

  回到冰宮,唐經天和一眾弟子果然都未睡覺,等他回來。聽說段劍青逃脫,一眾弟子均表憤怒。

  唐經天道:「孟少俠說得好,讓他有最後一次改過的機會吧。孟少俠,你要告訴我的事情,我差不多都已知道了。你累了一天一夜,先去睡覺吧。」那是羅曼娜、冷冰兒、唐加源妻子等人告訴他的。

  這一覺孟華睡得十分酣暢,直到天黑方始醒來。

  雙華宮內,夜深人靜,有兩個人正在促膝長談。一個是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另一個不用說就是孟華了。

  孟華睡足了覺,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光煥發;唐經天的面色卻是若有隱憂。

  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放著一隻錦匣。這只錦匣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交給唐加源帶回天山給他的父親,而唐加源又轉托孟華帶來的。

  孟華看見唐經天把錦匣擺在他的面前,不覺心中一動,想道:「唐大俠想必是要和我談三師父的事了。唉,此次天山之行,我固然是因禍得福,但三師父的災星未脫,他的禍事可還得仰仗唐大俠的力量化解呢,我怎能忘了?」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本是崆峒派弟子,不知什麼緣故,被崆峒派逐出門牆的。如今崆峒派還要找他算帳。孟華料想崆峒派掌門人送來的這個錦匣,必然和他三師父有關。

  唐經天似乎知道他的心意,首先挑起話頭:「聽說丹丘生也是你的師父,你跟他在石林學藝,住了將近十年?石林號稱『天下奇觀』可是個好地方啊!」

  孟華說道:「可惜我的三師父已經被逼離開石林了。」唐經天道:「我知道。我正是想和你談這件事情的,不過在談此事之前,我想先問你另一件事。這是關於你的武功來歷的,不知你可願意告訴我麼?」

  孟華說道:「唐掌門就是不問,弟子也要稟告的,唐掌門想問的,想必是對弟子的劍法起了懷疑吧。」

  唐經天道:「不錯。你的劍法精妙之極,崆峒派劍術最高的洞冥子恐怕也比不上你。你的劍法固然是得了崆峒派的精華,但更多的地方卻是和我的天山派劍法有相通之處。我知道你曾經得過金大俠的指點,不過恐怕也未必儘是金大俠指點之力吧。」

  孟華說道:「唐掌門明察秋毫,弟子的確是在石林曾有奇遇。在劍峰上找到了前代大俠張丹楓晚年所創的無名劍法。」唐經天笑道:「這就怪不得了。你可知道這位張大俠正是我們天山派的始祖麼?」要知天山派雖然是張丹楓的弟子霍天都所創,張丹楓為了成全弟子的聲名,自己不願居功,但天山派還是奉他為始祖的。

  孟華說道:「弟子正是為此,意欲把張大俠所留的劍法歸還貴派,並請掌門恕我擅自偷學之罪,准許我做個記名弟子。」

  唐經天笑道:「這是你的福緣,也是我們的喜事。張祖師晚年所創的劍法由你而得重現人間,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不過說到要做我的記名弟子,那我可是不敢當了。你是張祖師的隔代弟子,我和你還不知差了多少輩呢!」

  孟華惶然說道:「唐掌門何出此言,折煞弟子了!我不過無意中得窺祖師的秘笈,焉敢以他的弟子自居?但求掌門許我作記名弟子,對我來說,已經是非份之想了。」

  唐經天好像是在作認真考慮,想了好一會子,方始道:「論理我不能做你的師父,再說令弟已經是我的關門弟子,在我的名下,即使是記名弟子,也不該再有的了,不過目前我碰上的這件事情,要是讓你替我作魯仲連,卻正是最好不過。既然我要你代表我,你也是該有個名義。這樣吧,由我來開武林前例,稟告祖師,收你為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你是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但並非我的記名弟子,這兩者是大有分別的。天山派的記名弟子不拘輩份,各自論交。我和你可以算是平輩……」

  孟華連忙說道:「那怎麼可以?」

  唐經天笑道:「有何不可?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你要是謙抑自下,那你也可以和英奇他們平輩論交。其實拘泥什麼輩份之分,胸中便有所障,你我何必定要隨俗?」

  孟華暗自想道:「他剛才說的那件什麼事情,想必就是有關我三師父的事了。為了三師父的緣故,我只好姑且僭越吧。」說道:「多承掌門厚愛,弟子愧不敢當。只好作為權宜之計吧。」

  唐經天笑道:「剛剛說好和你平輩論交的,你怎麼又自稱弟子了?快改稱呼。」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請掌門准許我在私底下以晚輩自居。說起武功秘笈,晚輩還有一事稟告。那位羅曼娜姑娘,不知已經見過掌門沒有?」

  唐經天道:「她和冰兒都已見過我了。你說的可是那本古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孟華說道:「正是。晚輩不懂波斯文字,意欲獻給唐掌門。」

  唐經天笑道:「別人平生難得有一次奇逢,你卻有了兩次。這部波斯秘笈的來歷,我早就知道。不過不知道它是落在瓦納族的羅海手裡。這部秘笈和張祖師的玄功要訣同樣珍貴,與你有緣,應該屬你。至於說到你不懂得波斯文字,這個容易了。」

  孟華道:「請掌門指教。」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遞了過去。唐經天翻了一翻,說道:「少年時候,我曾經學過波斯文字,可惜多年沒有機會使用,早已荒疏。不過,這本秘笈,大概我還可以讀得懂十之七八的。我想武學之道,中外本可相通,難解的地方,咱們一起琢磨琢磨,或許還是可以參悟的。」

  孟華說道:「學武功的事無須著急,這本秘笈請掌門拿去慢慢參詳,有機會的話,下次我再來向掌門領教也還不遲。」

  唐經天知道他的心意,說道:「你三師父的事情固然緊要,但你也用不著這樣快就離開天山。」

  孟華以為他要接下去說崆峒派的事的,唐經天卻一轉話頭,跟著問道:「另外,就是你們兄弟的事了。依我之見,令弟武功尚未學成,不如過幾年你再接他回去。你意下如何?」

  孟華說道,「家父命我探望舍弟,如今我們兄弟已經相認,晚輩回去告訴家父,料想家父亦可安心。舍弟得掌門教養成材,那是最好不過。」

  唐經天道:「好,那麼你可以在這裡多住一個月。然後替我到崆峒山去。」

  孟華精神一振,料想是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連忙問道:「掌門要我前往崆峒,可是為了我的三師父之事麼?」

  「不錯,現在我可以把崆峒派掌門給我這個錦匣的內容告訴你了。」唐經天打開錦匣,把一封信先取出來,說道:「這是洞真子給我的私函,但你也不妨拿去看看。」

  孟華聽說是私函,便道。「還是請掌門把可以讓我知道的告訴我吧。」

  唐經天道:「信上寫的都是可以讓你知道的。不過這封信寫得太長,由我講給你聽也好,可省你讀信的時間。」

  「洞真子定於明年三月初召開崆峒派的門人大會,他已是年過七旬,準備在這個會中立繼任掌門人。是以特地邀請我去觀禮。」

  武林的大門派立掌門人,按規矩是要邀請各派名宿觀禮以示鄭重的。不過這只是對該派的「大事」,對外人而言,卻是很普通的事,一點也不稀奇。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就只是為了此事麼?」唐經天笑道:「少安毋躁,這只不過是個引子。」再聽下去,孟華可就禁不住吃驚了。

  唐經天繼續說道:「這是一個選立掌門人的大會,也是一個清理門戶的大會,洞真子告訴我,這兩件事情將同時辦理,但這兩件事情恐怕也都會引起糾紛。所以他不但是請我去觀禮,同時也是請我去主持公道的。」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清理門戶,那是要對付我的三師父吧。」

  唐經天道:「不錯。這件事情令我很感為難。是以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由你替我走這一趟好些。」

  孟華說道:「我的三師父早已給他們『逐出門牆』還需什麼『清理門戶』?」

  唐經天道:「立掌門人何以會引起糾紛,洞真子沒加解釋,但對於後者,倒是有所解釋的。不錯,尊師是在三十年前已被他們『逐出門牆』但這件案子卻還沒有了結。」

  孟華憤然說道:「家師甘忍被逐之辱,退跡石林,已經是避開他們了。我真不懂為什麼還不能算是了結?為什麼他們還要一再欺侮我的師父,逼得他無立足之地?」

  唐經天道:「據洞真子的解釋是,最初他是覺得家醜不宜外揚,所以在尊師案發之時,他給的處分只是逐出門牆,理由也沒有對外宣佈,但據說你的三師父脫離崆峒門戶之後,仍是怙惡不悛。——對不起,我是用他信中的說話,你莫見怪。另一方面,崆峒派的長老們又一致要求在新掌門確定之日,把這件舊案徹底了斷。意思即是要用清理門戶中最重的一種處罰來對付你的三師父了。」

  孟華又氣又怒,說道:「那是說他們要取我的三師父的性命了?」

  唐經天道:「恐怕是這個意思了。」

  孟華道:「我的師父到底犯了什麼彌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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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53: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無盡疑團翻舊案 突生廳變接新娘(2)

  唐經天道:「這是一個疑案,說老實話,目前我還不敢輕率的就下論斷。」神氣間似有難言之隱。孟華想起「家醜不宜外揚」這一句話,這句話在洞冥子口中說過,如今在洞真子的信中也這樣寫的。一難道三師父真的曾經做出門人見不得人之事?不,不,三師父絕不會是他們的那種!雖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何蹊蹺,但我敢相信三師父一定是受了誣陷!」不過由於有所謂「家醜」的陰影藏在心頭,弟子自是不便向外人查問師父的「醜事」。

  唐經天也似乎是在一時之間還未能決定該否告訴孟華,但他還是說道:「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待會兒再告訴你。現在我先告訴你另一件事情。」

  孟華問道:「什麼事情?」唐經天道:「據洞真子說,他已得到風聲,金大俠準備替你的三師父調停此事。」

  孟華喜道:「有金大俠出頭,事情就好辦了。」心知此事定是金碧漪的功勞,替他代求父親出頭調停此事的,他和金碧漪分手數月,聽到這個消息,不覺偌增思念:「明年三月的崆峒派大會,金大俠是一定要去的了,只不知漪妹會不會跟她爹爹同往?」他是希望能夠在崆峒山見著金碧漪的,否則的話,見面之期,又不知要推遲到什麼時候了。

  孟華正自心裡歡喜,忽聽得唐經天歎了口氣,說道:「你喜歡得太早了,我只怕是節外生枝,適得其反。」孟華吃驚問道:「為什麼?」唐經天說道:「崆峒派得知這個消息,上下人等都是十分激憤,不滿金大俠包庇他們的『逆徒』。是以洞真子一定要我出山主持公道:「

  孟華冷笑道:「他們倒是異想天開,這豈不是要你出頭去對付金大俠嗎?晚輩年輕識淺,也不知家師犯了他們什麼『天條』?不過依我所想,金大俠既肯自告奮勇幫我師父調解此事,想必他也是知道家師是冤枉的了。」

  唐經天道:「是呀,我和你的三師父雖然並不相識,但金大俠的為人我卻是深知的。金大俠能夠相信你的三師父,我豈能——妄自猜疑,不過,不過……」

  聽這口氣,唐經天雖說不敢妄自猜疑,但對丹丘生卻似乎仍是不敢十分相信。孟華連忙問道:「不過什麼?」

  唐經天說道:「這件事情令我極是為難,我當然不能聽崆峒派一面之辭,幫他們去對付金大俠;但在真相未曾水落石出之前,我也不能偏袒一方,幫金大俠和你的三師父去對付他們。我本來不想管的,不過現在的形勢卻逼得我非管不可。一來是我不願見到武林因此事掀起風波,崆峒派若是當真不肯罷手,勢將弄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二來洞真子不惜把他們視為『家醜』的本派秘密告訴我,相信我能為他們主持公道,我豈可置之不理?但以我的身份確實是左右為難,所以我想來想去,只有請你替我走一趟了。」

  孟華說道:「對晚輩來說,走這一趟乃是公私兩便。但以晚輩的身份,倘若是去調停的話恐怕更加不宜。雖然我可以天山派記名弟子的身份替掌門效勞,但誰都知道當事人的一方,正是晚輩恩師。武林中恐怕未有過弟子為師父作魯仲連的前例吧?」

  唐經天道:「你的顧慮我也想到了,我會教你怎樣去做的。不過目前我還未想得很適當。好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到你離開之時再說吧。」

  這一個月中,孟華把無名劍法的圖譜默寫出來交給唐經天,唐經天也把那部波斯文武學秘笈譯出來與孟華一同研究。孟華的精神貫注在上乘武學的探討之中,倒是少了許多煩惱。

  這一個月當中,唐經天絕口不提他的三師父之事,但這件事情,在他的心頭卻是一個陰影。學武之時固然可以強制自己不去想它,一有餘暇,就不禁為之憂慮了。尤其因為真相未明,更加令他煩惱,他相信自己的師父絕不會做出喪德敗行之事,但那「家醜」二字卻像毒蛇隨著他的心。

  一月時間很快過去,冷冰兒和桑達兒的傷也早已治癒了。桑達兒因禍得福,在天山一月,學到不少武功。

  他們準備和他一起回去,孟華往崆峒山可以從原來的路程回去,正好可以順便送他們回家。雖然這不是最短的路程,但由於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他是盡可以趕得上參加崆峒派的大會的。

  臨行前夕,唐經天把那個錦匣交給他,說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聽別人對你師父的讕言,但這一次你是要替我去做崆峒派的客人,參與他們所謂的『清理門戶』之會的,要是你完全不知道,些事的來龍去脈,恐怕很難應付,你的心裡恐怕也得不到安寧,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讓你知道別人怎樣說你師父的好。」

  「這錦匣裡有洞真子給我的信,有關你三師父那件案子的詳細檔案,還有我也盡我所知,作了一些補充的說明。你拿去看吧。看過之後,我再和你商量。」

  這晚孟華把這份厚厚的檔案仔細的閱讀一遍,直到天明,方始看完。越看越是吃驚。

  事情發生在十八年之前。

  當時崆峒派的掌門人尚未曾是洞真子,而是洞真子的師兄、丹丘生的師父洞妙真人。

  崆峒派是道家,但也有俗家弟子。洞妙真人的三個師弟依次是洞真子、洞玄子、洞冥子,除了洞真子是自動出家之外的,洞玄子和洞冥子都是曾經娶妻生子,中年之後方始做道士的。

  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是個不知父母名字的棄嬰,由洞妙真人把他拾回來撫養的。

  丹丘生好像是天生學武的材料,在洞妙真人悉心教調之下,年未弱冠,對本門的武學己是無不精通,甚至還能推陳出新,有所發揚,有所創造了。同輩師兄弟固然是甘拜下風;長一輩的師叔,往往也有自愧不如之感。不但本門中人公認他是後起之秀,甚至還有別派的武林名宿,稱許他為崆峒派近百年來僅見的傑出人材的。洞妙真人有這樣一個好徒弟,對他的愛護,當真要比親生的兒子更甚。

  另一個崆峒派的後起之秀則是洞玄子的兒子。洞玄子俗家姓何,家名一個源字,他的兒子名叫何洛。

  何洛比丹丘生年紀稍長,武功雖然是比不上丹丘生,但卻十分能幹,是掌門人最得力的助手。同門私議,都認為繼任掌門人,假如不是丹丘生的話,就一定是何洛了。即使不是馬上接洞妙真人之位,第三任掌門人選,也必將是在他們之中選擇其一。因為洞妙真人的師弟年紀還不算很老,洞妙真人倘若提前退休,或許不想他們過早擔當大任。但誰也料想不到,在崆峒派這兩位呼聲最高的後補掌門人之間,卻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而且至今尚未弄清底蘊的意外事件!

  丹丘生年過二十尚未定親,何洛年紀比他稍長,則是業已有了未婚妻的。他的未婚妻是住在俠北米脂的「中州大俠」牟一行的獨生女兒。

  牟一行在北五省聲望很高,疏財仗義,有小孟嘗之稱。他的獨生女兒出落得花容月貌,武藝又高,不知有多少武林英俊曾經向她求婚,但牟一行最後卻選中了何洛。為的是卻不過洞妙真人的情面,洞妙真人在他五十大壽那年,特地到米脂來為自己的這位師侄說婚的。事後有人透露一個秘密,據說洞妙真人起初本來是想替自己的心愛徒兒向牟家求婚的,但他的師弟洞玄子卻求師兄為他的兒子作媒,洞妙真人一來是顧念師兄弟的情誼,二來也不願何洛與丹丘生因此事而有芥蒂,是以只好屈從師弟之意。至於他本來的心意,有否向徒弟透過口風,那就誰也不知了。

  牟一行五十三歲那年不幸去世,以他的武功之強,按說不該這樣早死的。是以在他死後也有諸多揣測,有說他是患上絕症死的,有說他是練功不慎走火入魔死的,也是說他是被仇家毒死的。不過最後這說提不出任何證據,他的朋友也只能是把他當作「壽終正寢」了。

  牟一行去世之後,牟夫人把家產盡行變賣,準備攜帶女兒,投靠親家。那料福無雙至,禍不弟行,不知她是由於哀傷過度,還是早已有病在身,剛把家產變賣完畢,她也追隨丈夫於地下了。夫妻相繼身亡,牟家唯余孤女。

  洞玄子得知親家不幸的消息,便叫兒子親往米脂去接他的未婚妻回來,準備待她孝服一滿,便即成親。

  何洛在同門中與丹丘生交情最好,雖然在別人眼中,丹丘生是和他競逐繼任掌門的對手,但他們卻似毫無相妒之心,一向親如兄弟的。何洛一來由於路途遙遠,路上又不太平,恐防萬一有意外發生;二來他和牟小姐尚是未婚夫妻,也要避免別人閒話。是以這次前往迎親,便邀丹丘生作伴郎的。

  他們去了兩個月,算日子計路程,是應該早就回來的了,但竟是音訊毫無。洞玄子掛念兒子,正要親自到米脂打聽消息,忽地惡耗傳來,在一座荒山古廟之中,發現了他兒子的屍體,同時被殺害的還有牟家的三個僕人。丹丘生和那位牟小姐則失蹤了。

  兇案發生的地點離米脂約有三日路程,地方官起初是當作「無頭公案」處理的。但恰巧那個縣府的捕頭以前曾經做過牟家門下食客,認得牟家那三個僕人,於是把四具屍體一同收殮,送往米了脂牟家。到了米脂一打聽,自然知道那四具屍體是什麼身份了。牟家在米脂雖然沒有親人,還有牟一行生前的朋友,他們決定暫不掩埋,火速往崆峒山報訊。

  洞玄子趕到米脂,在當地的武林名宿和地方官在場的情形之下,開棺驗屍。那三個僕人都是給人一劍穿過喉嚨殺死的。他的兒子身上卻有多處傷痕,顯然生前曾與兇手搏鬥。

  洞玄子驗了兒子的傷,登時面色大變。在米脂他沒說什麼,但當日就把棺材搬運回去,臨行以重金賄賂地方官,請他不必追究此案。給兒子報仇之事,他們崆峒派自己會做,不用公差代勞。地方官可免麻煩,自是求之不得。也不理會他要求的私自報仇,是否於律例有當了。

  原來他驗出兒子所受的致命之傷,是給兇手以一招「七星伴月」的劍法在身上同時造成七處傷痕斃命的。而這一招「七星伴月」,正是劍法中最難練的一招殺手絕招!

  這一招「七星伴月」,在崆峒派長幼三代同門之中,只有兩個人練得成功,一個是號稱崆峒派第一劍術高手的他的師弟洞冥子,另一個就是他的師侄丹丘生了。洞玄子這招只能練成同時刺人六處穴道,比起師侄,自愧不如。

  丹丘生是他掌門師兄最寵愛的弟子,他正是由於這個緣故,在米脂的時候,不願意在外人面前說出自己心裡的懷疑。武林規矩,「家門不幸」,出了醜事,必須「家法」處治,不能假手外人。

  他把棺材搬運回山,享告掌門。洞妙真人起初是不相信他的弟子會幹出這樣殘害同門的大逆不道之事的,但「證據」確鑿,卻也不由他不起疑心。

  連掌門人都起了疑心,崆峒派的一眾弟子,自是更加異口同聲,認定丹丘生是兇手了。

  也不能說他們的猜異沒有理由,除了那招「七星伴月」的嫌疑之外,他們還替丹丘生「找出」了他謀害師兄的「原因」。第一,那位牟小姐長得花容月貌;第二,牟小姐是帶了變賣的家產來作嫁妝的;而且還有更嚴重的第三點理由,何洛是唯一可以和丹丘生競逐繼掌門人。

  在洞真子寫給唐經天的這封信上,詳列了當日他們一致懷疑丹丘生的這幾點理由。說得十分難聽,看得孟華氣得發抖:「豈有此理,崆峒派這班人真是狗嘴裡不長象牙,怎能把我的師父說成是劫財劫色的奸徒。」

  但令他更吃驚更生氣的事還在後頭。

  崆峒派既然一致懷疑丹丘生是兇手,當然是要找他回來的了。又過了兩個月時間,丹丘生仍是不知下落。那位牟小姐也是消息毫無。他們以為丹丘生做賊心虛,畏罪潛逃,既然財色兼收,是以不願再冒這個險。回來捏造謊言爭奪掌門了。

  這次他們卻沒料中,第三個月,丹丘生忽然自動回來。但令得孟華驚異的是,丹丘生對師叔的責問不加辯護,只是求見師父。見了師父之後,他竟然甘願接受給逐出門牆的處分。而且還寫了一張「甘結」。

  孟華當然不會相信洞真子那封信上的敘述,但那張「甘結」他卻認得的確是他師父的筆跡。

  不過,那張「甘結」也寫得極是含糊,說他是「認罪」也可以,說他是不認罪也可以。他寫的是「弟子處事不當,以致師兄喪命。甘受本門任何處罰。」在這張「甘結」的空白處,有洞妙真人批了四個字「逐出門牆」。

  孟華看著師父親筆寫的這份「甘結」,心中一片惘然。

  不錯,厚厚的一份檔案,包羅各方面的材料,似乎把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都說得清清楚楚了,但孟華感覺到的仍是一團迷霧!

  檔案的地方說得很詳細,有的地方又太簡略,孟華仔細推敲再三,已經發覺不止一處疑團。尤以他師父寫的這張「甘結」,令他懷疑最大。

  忽聽得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不要難過,事情是假是真,總會水落石出的。」原來天色已亮,唐經天走進來了。

  「這份檔案,你看過了麼?」唐經天跟著問道。

  「全都看過了,但我仍是不能相信他的說話。」孟華答道。

  「這張甘結,是不是你師父寫的?」

  「我認得是師父的筆跡。但我覺得最奇怪的也正是這張甘結。」

  「為什麼?」「假如我的師父確實是犯了那樣大罪,洞玄子豈能不為愛子報仇,為什麼肯讓掌門師兄只是把他逐出門牆就算?」

  「洞真子這封信上不是也有解釋的?他說真相大白是在他的掌門師兄死了之後的。雖則他說的真相大白,在我仍是不以為然。」唐經天道。

  孟華說道:「他對後來那些事情的解釋暫且擱下不談,我想知道的是,在我師父寫下甘結的這天,他們已經認定我的師父是兇手的了,為什麼又肯輕輕放過?而且這張甘結又是寫得如此含糊,我的師父只承認他是處事不當而已。何似洞妙真人又不窮加追究?」

  唐經天道:「這件事情是武林疑案之一。崆峒派雖然家醜不願外揚,但門下弟子卻不能每一個都是守口如瓶,還是有人把那天的情形洩漏出去的。對此事的解釋,我聽見過的就有幾種說法。不過,我雖然比你知道得多些,迄今仍是猜想不透。」

  孟華說道:「唐掌門,你願意把你所知道的那些情形告訴我麼?我只想知道事實!」

  唐經天道:「我也不知聽來的是否完全事實,不過據說是這樣的。……」

  那天丹丘生突然回來,對師叔的質問,一句也不答覆,只允把事情的經過稟告師父,他和師父談了一個晚上,當然沒人敢去偷聽,也不知他究竟說了一些什麼。

  唐經天說道:「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丹丘生對他的師父說了一些什麼,但第二天洞妙真人卻為他辯護了。」

  孟華連忙問道:「洞妙真人是怎樣說的?」

  唐經天道:「據說何洛是給一個蒙面強盜所殺的。推測他是牟家的仇人,來劫牟小姐的。這強盜本領十分高強,丹丘生也被他傷了。丹丘生之所以失蹤數月,就是因為他躲在深山裡養傷的緣故。

  不過,這個說法是洞妙真人向他師弟洞玄子的解釋,由洞玄子的一個徒弟洩漏出來的。這個徒弟井沒親耳聽見洞妙真人是這麼說。」

  孟華喜道:「這麼說來,就與我的師父無關了。洞玄子的師弟雖沒親耳聽見洞妙真人的說話,一定也是聽得他的師父轉述的了。否則他怎敢捏造?」唐經天道:「事情哪會這樣簡單了結,這個說法可疑之處也還多著呢。」

  孟華說道:「是因為那一招『七星伴月』造成的傷痕麼?但我想那蒙面強盜的本領既然十分高強,說不定他早有預謀,偷學了崆峒派這招劍法,嫁禍給我的三師父的。何況我的師父也受了傷?」…

  唐經天道:「但別人也可解釋為是何洛抵抗之時,傷了你的三師父的。」

  孟華說道:「我相信三師父決不會捏造謊言了。」

  唐經天歎道:「我也相信你的師父,但可惜崆峒派的一眾門人卻是不能相信。

  「據說關於那一招『七星伴月』的嫌疑,洞妙真人也是像你那樣為他徒弟解釋的,但這一招如此難練,總是叫人難以人信。」

  孟華憤然說道:「崆峒派的門人怎能不相信他們掌門人的解釋?」唐經天說道:「所以有人懷疑洞妙真人未必是這樣和洞玄子說的。」

  孟華說道:「那麼洞玄子何必要捏造這個謊話,他是認定我的師父是他殺子仇人的,捏造這個謊話,不是反而幫我師父開脫嗎?」

  唐經天道:「這點我也猜想不透,不過有一個說法是,洞玄子卻不過師兄的情面,師兄要保全自己的愛徒,他只好暫且讓師兄為丹丘生開脫罪名。那個解釋或許是洞妙真人所說,或許不是。但洞玄子卻可以藉口這個解釋,避免給人追問他當日何以肯放過丹丘生。他要待掌門師兄死了之後,才再找證據,再翻舊案,來報殺子之仇!」正是:

  眾口爍金難自辯,案中有案費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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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負罪師門難自辯 臨歧良友惜分飛

  唐經天繼續說道:「還有一層,洞妙真人替你師父辯護,但令師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說過一句話。雖沒承認自己是兇手,也沒說過不是。同門質問他時,他只是說,我要說的都對師父說了,你們喜歡怎樣猜疑,都隨你們的便。」

  孟華心念一動,暗自想道:「洞玄子氣量狹窄,此仇必報,若說他為了顧全掌門師兄的體面,就可以擱下愛子之仇,雖然只是暫緩幾年,此事亦是難以令人相信。我的師父又不辯護,莫非此事是恰好反過來,是我的師父為了顧全他的體面?」當下問道:「何洛這人為人怎樣?」

  唐經天道:「我對他所知甚少,只知他是崆峒派與你師父並名的後起之秀,十分能幹的一個少年人。你這樣問,莫非你是懷疑何洛之死,是他自己的過錯?是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的師父替他遮瞞?」

  孟華說道:「我對何洛毫無所知,目前還不敢這樣懷疑。不過令我最想不通的是,過錯不是在我師父身上,為什麼我的師父甘心給逐出門牆?」

  唐經天道:「聽說你的師父當日之所以願意寫下那張甘結,情形是這樣的:洞妙真人為他辯護之後,洞玄子提出要求,言道既然你說兇手另有其人,你就該負責緝拿這個兇手歸案,崆峒門下都可聽你調遣。另外,你要負責把那位失蹤的牟小姐找回來。

  「這兩個要求不能說是不合理,但你的師父卻拒絕了。是以在群疑難釋之下,洞妙真人只好將他逐出門牆,而他也自願接受這個懲處。

  「在這件事情過後,洞妙真人就把掌門之位讓給二師弟洞真子,再過不到一年,洞妙真人就去世了。有人說他的讓位是為了保全愛徒的條件,也有人說他後來是為爭氣死的。那些閒話,也是說之不盡了。」

  孟華默然不語,把師父寫的那張甘結放回錦匣。

  唐經天繼續說道:「但對你師父再不利的,還是在洞妙真人死了之後,繼續發現的那些證據。牟家生還的那兩個男僕的口供你看過了麼?」

  孟華說道:「看過了,但我還是不能無疑。」

  原來牟家是關中富豪,家產全部變賣,換來的金銀就有幾大箱,另外還有家中所藏的珍寶古玩也有幾大箱。是以牟小姐攜帶這份「嫁妝」跟何洛去夫家之時,帶了五個僕人隨行,這五個僕人也都是懂點武藝的,路上同行,可以幫忙搬運東西,也可增強防盜的力量。

  古廟兇案發生,何洛和三個男僕死了,牟小姐和另外兩個男僕人失蹤。事過三年,洞真子到處找尋,沒找到他那位未過門的媳婦,卻找到了這兩個失蹤的男僕。

  據這兩個男僕說,他們親眼見到丹丘生行兇,他們是在丹丘生和何洛惡鬥之時逃走,當時另外三個僕人由於阻止他的行兇,已經給他殺了,是以他們雖沒目睹何洛被他殺死,但兇手是他已無疑議。

  他們又說,當丹丘生行兇之時,牟小姐是袖手旁觀的。他們又說一路上丹丘牛和他們的小姐已是眉來眼去,似乎早有私情。

  洞玄子筆錄這兩個人的口供,這份口供,作為檔案的一部分,洞真子也給唐經天送來了。

  洞真子那封信還敘述在洞玄子見過那個僕人之後,根據他們的口供繼續調查,據說案發後一個月的光景,有人發現丹丘生和那位幸小姐在陝甘路上出現,但不知是逃向何方。直到三年之前,他才知道丹丘生是躲在石林,至於那位牟小姐的下落,迄今仍是無人知道。

  孟華翻了一翻那份洞玄子筆錄的口供,說道:「這兩個僕人為什麼在案發之後才向洞玄子供述?按理說他們既是牟家的忠僕,他們的老主人在米脂也還有許多好朋友的,他們不到崆峒山去,也該回米脂去呀。真相何須三年之後才能揭露?」

  唐經天道:「也許是他們害怕丹丘生報復,也許他們是不願家醜外揚。所以不敢告訴老主人生前親友?不過,這是崆峒派的看法。」

  孟華說道:「那麼他們告訴洞玄子,不也壞了他們小姐的名聲?洞玄子是他們小姐的家翁,知道真相,事情豈不更加嚴重?」

  唐經天道:「你的懷疑也有道理。不過我認為最值得懷疑的還不是這一點。」

  孟華道:「那是什麼?」唐經天道:「這兩個據說生還的男僕,只有洞玄子見過。」

  孟華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可知這兩個男僕現在是住在什麼地方?要是找到他們,那就好辦了。」

  唐經天道:「永遠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已經死掉啦!」

  孟華吃一驚,問道:「是洞玄子殺人滅口?還是死於別的原因?」

  唐經天道:「第二年,崆峒派的現任掌門人洞真子曾經約了牟一行生前的一位朋友去找過那兩個僕人。

  「他約的這個人是西安西風鏢局的總鏢頭鳳一飛,鳳一飛是牟一行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一向關心牟家這件案子,是以洞真子不能不把師弟最新的發現告訴他。這次是三個人一起去尋找的,由洞玄子帶路。

  「那兩個人住在荒山裡,山上除了他們無人居住,只在山下有家獵戶。他們找到了洞真子所說的那兩個僕人住處,是一間茅屋,那兩個僕人卻不見了。

  「後來他們到山下那家獵戶打聽,據說他們也不知道山頂住有人,那座山很高,他平常打獵,只敢上到半山的。不過去年冬天,他上山打獵之時,卻曾發現有一堆野獸吃剩的骨頭,憑他們的經驗,那堆骨頭,似乎乃是人骨。洞玄子據此推斷,那兩個僕人可能是在出來尋找食物之時,在半山遇到老虎之類的猛獸,給猛獸吃了。」

  孟華頹然說道:「這可真是死無對證了。不過是否真的有那兩個生還的僕人,我也還在懷疑。說不定都是洞真子捏造出來的!」

  唐經天歎道:「最糟糕的還是你的師父,後來又殺了洞玄子,傷了洞冥子。傷了洞冥子還不打緊,殺了洞玄子可更是死無對證了!雖然洞玄子在生對你的師父不利,但他死了,對你的師父更加不利。在生的話,還可以要求和他對質,他一死,別人可就只能相信他的話了。何況你的師父雖說已被逐出門牆,但洞玄子、洞冥子到底曾經是他的師叔。在一般人看來,令師殺了師叔總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孟華說道:「不,洞玄子不是他殺的,洞冥子也不是他傷的!」唐經天怔了一怔,說道:「洞真子給我那封信是這樣說的,難道這兩件事情他也說謊麼?」

  孟華說道:「唐掌門,這兩件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洞玄子是我的二師父段仇世殺的;洞冥子則是在一年之後被我傷的,我的三師父根本就沒有和他們動過手。」

  當下把兩次事情發生的經過原原本本說給唐經天知道:「這一次洞玄子和陽繼孟、歐陽業二人一起,來到石林,要把我的三師父捉回崆峒,恰好我的二師父那天也在石林,結果我的三師父傷了陽繼孟和歐陽業,我的二師父則與洞玄子鬥得兩敗俱傷,但二師父在重傷倒地之前,擲出的短劍卻插進了洞玄子的心窩!」

  唐經天歎道:「原來內裡還有這許多因由!歐陽業乃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陽繼孟更是惡名暗彰的大魔頭,洞玄子和崆峒門人向你師父尋仇那還罷了,他邀這兩個魔頭幫手,卻是不該。不過據我所知,崆峒掌門洞真子雖然有點耳朵軟的毛病,為人還可以算得是正派的。只不知他是否知道他的師弟結交匪類了?」

  孟華繼續說道:「那次事情過後,我的兩位師父都已離開石林,事隔一年,洞冥子又來了。是陽繼孟一個徒弟給他帶路的。唐掌門,你猜他們來石林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唐經天詫道:「不是為了找你的師父報仇麼?據洞真子那封信所說,洞冥子是因為洞玄子去了一年還未回山,是以洞冥子一來為了打聽師兄的消息,二來是要去證實一下,看看你的三師父是否躲在石林的。他給你的三師父傷了之後,方知師兄早已在石林喪命的。故此洞真子以為洞玄子當然是你的三師父所殺無疑。」

  孟華說道:「我不知洞真子是否知道他師弟的真正目的,但我猜他是知道了卻唯恐你知,所以在信上不敢有半字透露。」

  唐經天道:「哦,那是為何?」

  孟華說道:「什麼打聽師兄的消息和找我師父都不過是個藉口。他是和陽繼孟徒弟一起來的,自應早已知道他的師兄已經死了。我的三師父是死是活,那時他還未知道,不過我的師父早已不在石林,他也是知道的了。他和盤石生跑來石林的真正目的是找尋張祖師的武功秘笈。」

  唐經天道:「他們又怎麼知道此事?」

  孟華說道:「陽繼孟師徒本來是在我師父之前住在石林的,陽繼孟之所以選擇石林作他巢穴,就是因為他知道有這個秘密。不過他們在石林住了多年,始終沒有找到。倒是給我在無意中發現。」

  唐經天笑道:「幸虧是給你發現,要是落在他們手上,可是為患不小。」

  孟華繼續說道:「那時我剛剛學會無名劍法,想不到就把這位在名義上也可以算得是我太師叔的洞冥子傷了。」

  唐經天說道:「現在我明白了,洞冥子是崆峒第一劍術高手,為了顧全顏面,他當然不能說是傷在你的劍下。他為了加重你三師父的罪名,是以把『害死』洞玄子這筆帳也算在你三師父頭上。」

  孟華說道:「只憑這兩件事情,便可知道他們加給家師的罪名實是並不可靠了。」

  唐經天沉思一會,搖了搖頭,緩緩說道:「由你去揭穿洞冥子在這兩件事情上所說的謊話,可以洗脫令師傷害本門尊長之罪,固然也很重要,但就整個案子而言,這兩件事不過是旁生的枝節而已。如今最緊要的事情是必須知道牟家這件案子的真相!否則他們若是把這份檔案公開,人們恐怕十個有九個都會認為你的師父嫌疑最大!」

  孟華一想,唐經天所說確是實情,倘若崆峒派指控的不是自己師父的話,恐怕自己也難免會有疑心。當下闇然說道:「這件案子迷霧重重,如今又找不到任何人證。要想撥開迷霧,恐怕是才良對圭的了!」

  唐經天忽道:「說難是難,說易也易!」

  孟華眼睛一亮,連忙說道:「請掌門賜教!」

  唐經天說道:「不錯,最棘手的是和這件案子有關的人,何洛和牟家五僕都已死了,那位牟姑娘又失了蹤,甚至連負責調查這件案子最力的洞冥子也已死了!不過還有一個人活著,就是你的三師父!」

  孟華只道唐經天有何妙法,不料他說的人證就是自己的師父,不禁好生失望,說道:「家師是他們指控的被告,只怕別人不信他的說話。何況家師當初就不肯替自己辯護半句,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既然認為這是家醜不可外揚,即使到了生死關頭,恐怕他也是不肯說出當時真相的。」

  唐經天微笑道:「他對別人不肯說,你是他的愛徒,你拿了這個錦匣去見他,懇求他告訴你,我想他是會說給你聽的。」

  孟華說道:「說給我知道有什麼用?」

  唐經天道:「假如咱們的猜想不錯,那件案子是涉及崆峒派的『家醜』的,這個『家醜』並非是洞真子指責你師父『劫財劫色』的所謂『家醜』而是別的崆峒派不願為人所知的事情,甚至何洛之死也可能是罪有應得的。那麼你知道真相之後,你可以單獨去見崆峒派的掌門洞真子,就說是你代表我向他求情,叫他不要追究舊案了。我想洞真子或許也是未曾知道全部真相的,在他知道之後,他會收手的。」

  孟華得他指點,大喜說道:「這個法子顧全各方體面,確是可行之道。不過,好是好了,只有一樣……」

  唐經天微笑道:「只有一樣不好,太過委屈令師了,對麼?」孟華給他說中心事,點了點頭,說道:「或許是我顧慮,但我想,倘若這樣子私下了結,別人一定會以為崆峒派的掌門看在你老人家和金大俠的份上,才不追究的。家師豈非仍然未能盡脫嫌疑?」

  唐經天道:「你顧慮得未嘗沒有道理,不過卻也用不著你為洞真子操心?」孟華不懂話中之意,不覺怔了一怔,說道:「我只是替師父擔心。」

  唐經天笑道:「我的意思是:解鈴還是繫鈴人,你懂了麼?至於怎樣解鈴』那就是洞真子的事了。他一『解』了『鈴」你也不用替師父擔心了。」

  孟華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錯,倘若咱們猜想得不錯,洞真子明白了事情真相,知道曲在己方,他當然要編造一個故事,替我師父開脫。我和師父不會說謊,在他們卻是出色當行的,自是不用我替他們操心了。」

  唐經天笑道:「你也不要把洞真子設想得這麼壞,萬一咱們猜想得不對,這局面不知要如何收拾呢?」

  孟華沉聲說道:「要是問明真相,曲在家師,晚輩決不會拘私袒護。」

  唐經天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事情往往有複雜得出人意料之外的。比如說,縱然令師沒錯,但是非之際,卻是難明。」

  孟華說道:「怎會有這種情形?」他年紀太輕,唐經天這幾句老於世故的說話,他可是當真想不通了。

  唐經天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但願只是杞憂,你不必放在心上。但另外一件事情,你卻必須小心在意了。」

  孟華問道:「什麼事情?」唐經天道:「你必須在見著洞冥子之前,先和你的三師父會面。時間的配合非常緊要,你去得遲了當然不行,去得太早也是不行。洞冥子和你有仇,你去得太早,縱然他知道你的雙重身份,礙著我的面子,不敢對你怎樣,他也會監視你的。令師也是一樣,去得太早不行,去得太遲不行。最好是你們都是剛好在會前一天見著,不過,這除了要你機警之外,還得碰碰運氣了。」

  這一層孟華倒是沒有想到,當下苦笑說道:「有運氣可碰,總比束手無策的好。」

  說至此處,不知不覺已是天色大亮,唐經天道:「好,你可以動身啦。我去叫炎兒給你送行。」

  孟華說道:「不敢麻煩掌門,待我自己去找他吧。反正我也要順便向繆大俠和冷姑娘辭行的。」楊炎由於曾經誤傷了冷冰兒的緣故,和冷冰兒特別要好,這一個月來,他都是守在冷冰兒病榻旁邊,服侍她的。如今冷冰兒的傷雖然已經好了,他也還是喜歡跟著她,當真是有如姐弟一般。冷冰兒替代段劍青的職務,教他讀書寫字。到睡覺的時候,他才回到義父繆長風身旁。

  唐經天忽地笑道:「不用咱們去找他了,我猜是炎兒來啦。」

  話猶未了,宮門外已是有聲音回答:「還有我和冷姑娘都來了呢,孟賢侄就要動身了吧?」原來是繆長風與冷冰兒帶他來的。因楊炎的腳步比他們重得多,未曾踏進宮門,唐經天已是聽出他的腳步聲了。

  孟華好生佩服,想道:「隔著幾重門戶,唐大俠就聽得見外面的腳步聲,繆叔叔也聽見了我們的談話,他們的這份內功造詣,我恐怕再練五年,也未必能夠比上他們。」

  冷冰兒走了進來,笑道:「炎弟昨晚恐怕一晚都沒睡呢,他記掛著今早要給你送行,昨晚離開我的時候,一再叫我今早喚他起床。如不料今早還是他來叫醒我的。」

  繆長風笑道:「孟賢侄,你的弟弟有冷姑娘照顧,你可以放心回去。」孟華說道:「繆叔叔教養舍弟之恩,小侄更是感激。」

  繆長風哈哈笑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勝於手足,你卻和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倘若你不是就要走的話,我倒要責備你一頓了。」

  冷冰兒笑道:「桑達兒和羅曼娜已經在前山口等你,閒話少說,咱們這就走吧。」

  路上繆長風和孟華說道:「賢侄,不是我誇獎你,你的人品和武功,不但在後輩的英傑中沒人比得上你,再過十年,恐怕金大俠也得讓你三分。我真羨慕你的爹爹有你這麼一個好兒子。」

  冷冰兒笑道:「臨淵羨魚,何如道而結網,纓叔叔,你羨慕人家

  846有好兒子,那你就該找個嬸嬸呵!」

  繆長風連連搖手,說道:「我怎會臨老還找麻煩,我只盼能把炎兒教養成材,和他哥哥比個高下。他是我乾兒子,那我面上也有光彩了。冷姑娘,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早日找到個好夫婿呢。」

  冷冰兒面上一紅,半晌,黯然說道:「叔叔,我也想學你這樣,一個人無拘無束,過這一生。」

  繆長風笑道:「你學我什麼都好,學我獨身終老那就不好了。我如今已是將要踏進垂暮之年,你可還年輕吶!」他隱約知道一點冷冰兒和段劍青的事情,見她眼圈紅潤潤也就不便再說下卻了。心想:「待她心裡的創傷漸平復過來。那時再勸她吧。」

  孟華也怕挑起冷冰兒心上的創傷,於是把話題岔開,笑道:「繆叔叔,你和家父一般年紀,不過四十多歲,怎能說老?這次我來的時候,爹爹還囑咐我替他勸勸你呢。」

  繆長風道:「啊。他要勸我什麼?」孟華說:「他希望叔叔重振雄風,再入江湖。」繆長風笑道:「我在天山住了十年,也的確是有點『思凡』了。你爹如今是在哪裡?」

  孟華說道:「我和家父是在拉薩分手的,那時他正要回柴達木去,此刻恐怕是已經在柴達木了。」

  繆長風道:「本來我也有點意思到崆峒山湊湊熱鬧的,但我知會無好會,洞真子又沒請我,我只好打消這個念頭了。再過一些時候,或許我會到柴達木會會今尊。」

  孟華大喜道:「這敢情好,柴達木的冷蕭兩位頭領正是需要有繆叔叔這樣的高手拔刀相助呢。」

  繆長風道:「好,我現在想和你談一點私事了。」孟華怔了一怔:「什麼私事?」繆長風故意放慢腳步,把孟華拉過一邊,低聲說道:「你看冷姑娘為人怎樣?」

  孟華說道:「人品武功,都可以稱得上是女中豪傑。」

  繆長風道:「她對令弟非常愛護,這次要不是她捨命相救,炎兒恐怕還不能掙脫那奸徒的魔掌呢。」

  孟華說道:「不錯,她不僅救過舍弟的性命,也救過我的性命,我是十分感激她的。但願她早日身心康復,如你所說,能夠找到一個如意郎君。」

  繆長風原意是替他們做媒的,但見孟華如此回答,弦外之音,已是委婉的拒絕了她。他老於世故,登時省悟,微笑道:「孟賢侄,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意中人了?」

  孟華紅了臉低聲說道:「家父和金大俠在拉薩已經見過了面,好像他們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繆長風一聽這話,不用再說下去,心裡已然明白,笑道:「我知道金逐流有個女兒,恭喜,恭喜,原來我的老朋友是和金大俠結成親家了。」

  冷冰兒聽見他的笑聲,回過頭來問道:「繆叔叔,你們談些什麼,談得這樣高興?」繆長風道:「沒什麼,我是在為老朋友高興。嗯,現在也該讓你談談了。」

  孟華趕上他們,牽著弟弟的手,說道:「炎弟,哥哥要走了,你也該回去啦。以後你要好好聽師父的話,聽乾爹的話,聽冷姐姐的話。」

  楊炎說道:「我知道。這次我做了許多錯事,你們還是這樣疼我,我真慚愧。有師父、乾爹和冷姐姐教導我,以後我會學好的。」

  孟華甚為歡喜說道:「對,這才是乖孩子。」

  楊炎忽道:「哥哥,我問你一件事情。」孟華道:「什麼事請?」楊炎說道:「哥哥,為什麼你姓孟我卻姓楊?」

  孟華早料到他會提出這個問題,但仍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搔了搔頭,說道:「你乾爹沒對你說過麼?」

  楊炎說道:「乾爹說,要待我長大了才告訴我。」

  孟華鬆了口氣,說道:「好,那你就多等兩年,你答應過聽乾爹的話的。」

  楊炎說道:「好,我聽你們的話。我知道爹爹疼我,哥哥疼我,我已經心滿意足啦。」

  孟華說道:「是呀,爹爹要是不疼你,也不會叫我來探訪你的消息了。」

  楊炎又道:「我以前一直以為爹爹已經死了,現在才知道他還活在人間,我真高興極了。我雖然從沒見過爹爹,我也是很想念他的。乾爹告訴我,爹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英雄,叫我將來學他模樣。只可惜我現在還不能見到他。」

  原來繆長風為了不想他知道他的生父是何等樣人,所以自小騙他,說是他的父親已經死了。直到孟華來了之後,方才告訴他,他父親當年的死訊乃是「謠傳」,別人傳他是死在小金川的戰役,其實不是。繆長風是把孟元超的故事當作他的父親故事。以免他太早知道真相,傷害了他未成熟孩子的心靈。他身世的真相繆長風還是瞞著他的。

  孟華說道:「弟弟,你勤練武功,再過幾年,就可以學成下山了。你一定會見爹爹的,不用心急。」

  楊炎說道:「是,哥哥,你還有什麼吩咐嗎?」

  孟華想了一想說道:「弟弟你很聰明,我不擔心你學不好本領,只擔心你將來怎樣選擇朋友。你要記著這次教訓,以後免得再上壞人的當。」

  孟華話出了口,方才想起,這幾句話恐怕難免又要觸起冷冰兒的傷心。

  楊炎稚氣未消,說道:「只可惜壞人額角沒有刻字,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壞人好人。像姓段的那個奸徒,好像十分疼我,誰知到頭來卻要害我。」

  孟華說道:「人總是難免會做錯事的,不過多經一秀,多長一智,慢慢的就會懂得怎樣分別好人和壞人了!」

  冷冰兒好似知孟華的心思,笑道:「這個本領我也還得好好練呢。不過孟大哥,你也不用為我感覺難過。不錯,最初我自己也是很難過的,甚至恨不得死了的好。但現已經想通了,就當作是給毒蛇咬一口吧,咬傷了只能醫好它,可不值得為毒蛇而死。」

  孟華大喜說道:「冷姐姐,你能夠這樣想那就好了,但願你早日醫好創傷。」冷冰兒道:「我會醫好自己的。不過暫時我還不想回柴達木去,你要是見到我的叔叔,請把我的消息告訴他,免他掛慮。」

  孟華說道:「你在天山學好本領回去那就更好了。令叔知道你是因禍得福,他也一定為你高興。」說至此處,不知不覺已是走到了冷冰兒那日藏身的那個冰磨菇附近了。孟華說道:「不要送得太遠了,你們回去吧。」

  桑塔兒與羅曼娜踉著上前和冷冰兒道別,羅曼娜說道:「冷姐姐,你對我的好處,我永遠不會忘記。什麼時候,你回到我們那裡,我們都歡迎你。」

  冷冰兒笑道:「你們的喜酒恐怕我是不能去喝了。不過,我會去看你們的。那時再補喝吧。」

  各人互相珍重,握手道別。孟華回過頭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了,還隱隱聽見繆長風的帶著蒼涼意味的朗吟:「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

  桑塔兒道:「這次我也是因禍得福。現在我才相信,漢人中的壞人只是極少極少的一小撮,好人可多得很!」

  孟華笑道:「本來這世界就是好人比壞人多。不管是漢人、滿人、回人還是藏人,都是一樣的。」

  桑達兒身體壯健,傷癒之後,更勝從前。羅曼娜在天山一個多月,也學會了粗淺的吐納功夫,懂得怎樣運氣御寒,比來的時候,步履更加輕健了。

  走了七八天,草原上已有人煙。桑達兒在一個牧場裡買了三匹健馬代步,繼續前行,有了坐騎,估計可以提早幾天回到家鄉,大家心情更為愉快。正是:

  骨肉團圓分黑白,天山更喜拜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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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欲雪師冤來赴山 卻逢妖孽上名山(1)

  從他們下山那天起,一連十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北國的春天雖然來得遲,草原上也能夠見到不知名的野花了。這一天他們在草原上並轡同行,羅曼娜興致勃勃要和桑達兒賽跑。桑達兒笑道:「好呀,但這次我追上了你,你可不能用皮鞭拍打我了。」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又不是玩刁羊的遊戲,我省點氣力不好,我才懶得鞭打你呢。」

  桑達兒想起「刁羊」之事,笑道:「那晚我真怕你的皮鞭要落在別人身上,落在孟大哥身上那還罷了,要是落在那姓段的小子身上,可就遭透了!」羅曼娜天真爛漫,想起那晚事情,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也還是格格的笑了起來,笑得十分開朗。孟華早已習慣了他們的純真和爽直,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羅曼娜笑道:「我才不會上那騙子的當呢,不過我倒很想把他狠狠的打一頓,當然不是在刁羊的時候。至於孟大哥嘛,可惜他早已有了意中人,我想打他,他也不能讓我的皮鞭落在他的身上。」

  桑達兒道:「對啦,孟大哥,你幾時和那位心愛的姑娘來我們這裡,我們特別為你開一次刁羊大會。」

  孟華笑道:「多謝你們。不過我們漢人的規矩和你們不同,妻子是不能打丈夫的。」

  桑達兒道:「那你們怎樣表達情意?」

  孟華說道:「兩情相悅之時,用不著說出來,對方也會懂的。」

  羅曼娜噗嗤一笑,說道:「是呀,你當別人也是像你這樣笨麼?」

  孟華給她挑起話題,不覺又想起了金碧漪來。「不知她會不會跟父親到崆峒山去,但願能夠在那裡見得著她。金大俠已經知道女兒心事,和江家的婚姻之議想必也已打消了吧?但願這次重逢,不再好事多磨。」

  羅曼娜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都是我的不好,惹起你的相思病了。來,你也參加我們賽馬,解解悶兒。」

  孟華說道:「你們玩吧。我給你們留心,看看能不能獵到一頭山羊。」羅曼娜詫道:「要來做什麼?」孟華笑道:「充作家羊,給你們再玩一次刁羊遊戲呀。」

  桑達兒和羅曼娜嘻嘻哈哈的追逐起來,忽見一頭野豬在山邊的亂草叢中出現。桑達兒笑道:「可惜不是山羊,不過野豬肉更好吃,我打下來,今晚請你們吃烤野豬大餐!」

  羅曼娜叫道:「呵,它已經跑上山坡了,你還不趕快射?再遲,它就要逃得無影無蹤啦!」桑達兒笑道:「它跑不掉的,瞧我的神箭!」他有意在羅曼娜面前顯顯手段,馬兒跑得快,在馬背上張弓搭箭,唰的一箭就射過去。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這一箭直射到百步開外,眼看就要射中那頭野豬,山坡上忽地也有人一箭射將下來,兩枝箭在空中碰個正著,一齊落下。那頭野豬還未來得及竄入亂草叢中,連珠箭跟著射來,立即把它射翻了。

  桑達兒吃了一驚,讚道:「好箭法!」心裡想道:「這人箭法更勝於我,不知是誰?」

  心念未已,只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哈哈笑道:「是桑達兒嗎?」山坡上出現了一小隊人馬,為首的是個年約五十左右,身體魁梧的哈薩克人。

  羅曼娜又驚又喜,叫道:「爹爹,你怎的跑到這樣遠的地方打獵?」原來這人正是她的父親羅海。

  羅海突然見著女兒,更是歡喜無限,說道:「你們都回來了,還有一位……」羅曼娜笑道:「還有一位貴客,正是你想見的!」說話之間,孟華亦已來到。

  羅海大喜道:「我還擔心你們找不到孟少俠,未能上到天山,就碰上壞人呢!想不到你們已經一起回來了,這我可以放心啦。」

  羅曼娜說道:「好叫爹爹歡喜,那個紅髮妖人早在天山打死了,只嚇跑了那姓段的小子,諒他也不敢再到咱們那兒搗亂啦。」她把找尋孟華的經過告訴父親之後,問道:「爹爹,你們來這裡又是為了什麼?我想:該不會真是打獵吧?」原來跟隨她的父親一起來的這十多個人,都是部落中的重要人物。

  一個長老笑道:「當然不是為了打獵,你爹爹是去舉行就職大典的。」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就什麼職呀?」

  那長老笑說道:「咱們哈薩克族人的總格老呀!你還不趕快向你爹爹道賀。」

  原來哈薩克族的老酋長年過七旬,早有退休之意,兩個月前,他按族中規矩,召集各個部落的酋長推選繼任人選,結果是一致推舉瓦納族的酋長羅海擔當。

  哈薩克族是回疆最善戰的一個民族,若是哈薩克族團結起來,足可以成為抗清的一支勁旅,孟華聽到這個消息,也是十分歡喜,連忙和羅曼娜一同上去道賀。

  羅海說道:「我本來不敢擔當這一重任的,但轉念一想,要是我做了本族的格老,我可以和你們在柴達木的義軍合作得更好一些,大家攜手抗清,彼此都有個倚靠。我是想到了這一點,因此才答應的。」這正是孟華心裡希望的事,從羅海口中先說出。來,孟華不由得大喜過望,說道:「我把這個喜訊帶回柴達木去,請冷頭領派出一位正式的使者來和你定盟。這裡我先向你道謝。」

  羅海哈哈笑道:「咱們是彼此幫忙,道謝什麼?再說,也用不著正式的使者了,我和你說了就算數。不過,你要是要弄個儀式以示鄭重的話,那麼我也正想請你到蘇克昭盟去,請你參加我接任格老的典禮,典禮過後,我和你歃血定盟。」

  孟華說道:「本來我應該前往參加盛典,更應該在那天向你正式道賀的,不過,很不湊巧,我有另一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先到別的地方去一趟,只好向你老人家告罪了。」

  羅海說道:「既然你另有要事,那我也不便勉強你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你要趕路,一天也不能多走幾里了。不如就在此地歇一晚如何,我還有好消息告訴你呢。」

  孟華答應下來,跟著問道:「是什麼好消息?」羅海笑道:「我們的規矩,有好消息要喝酒慶祝的。待咱們喝酒的時候再說吧。」當下分派人手,一面搭起帳篷,一面生火烤那野豬。

  他們攜帶有幾個大皮袋的奶酒,野豬烤熟,大家在草原席地而坐,拔刀割肉,捧著皮袋大口喝酒,倒是另有一番風味。

  羅海有了酒意,興致更濃,哈哈笑道:「說起這個好消息,我還得先多謝你呢。」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這好消息和我有何相干?」

  羅海說道:「那個紅髮妖人和那姓段的壞小子是為了三個原因,才躲在我們那裡這許多時候的。他們說的秘密,給你聽見,你告訴了冷姑娘,冷姑娘後來告訴我的,你還記得這件事麼?」孟華說道:「記得。」羅海說道:「那你再說一遍。」

  孟華說道:「第一原因是他們早已料你會繼任格老,姓段那小子想騙你的女兒,以便他將來好在回疆稱王;第二個原因是想把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弄到手;第二是他們知道你們那個地方有個玉礦,一直還未有人發現。」

  羅海冷冷笑道:「他們處心積慮想害咱們,想不到咱們卻是因禍得福。我的女兒如今有了女婿;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是到了你的手中;一直沒有人發現的那個玉礦在我動身之前恰好也發現了。你說,我豈不是要多謝他們間接告訴我這個秘密麼?」

  孟華笑道:「不錯,我也得多謝他們呢。格老,你們發現了這個玉礦,你們的老百姓以後的日子也可以過得更好了。當真是一個值得慶賀的好消息呀!」

  羅海繼續說道:「這玉礦我準備在回去之後,便即進行開採,要是開採成功的話,將來還得請你們在柴達木的朋友幫忙把這些玉石向外面銷售。這樣不但我們的日子可以過得好一些,義軍的軍餉大概也可以不成問題了。」

  孟華說道:「好,我會把格老這個計劃帶回去給冷頭領的。」

  羅海說道:「好,祝咱們合作成功。」與孟華乾了一杯之後,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夠盡早來到我們那兒,我們的刁羊大會還有幾個月又要舉行了。這次我還希望你帶了你心愛的姑娘一起來。」

  羅曼娜笑道:「爹爹,我早已代你邀請他了。但你可知道他的心愛姑娘是誰麼?」

  羅海笑道:「你這樣說,想必他是已經告訴你了,快點說給爹爹知道。」羅曼娜道:「你聽了一定歡喜,孟大俠的意中人就是金大俠的女兒!」

  羅海道:「是金逐流、金大俠麼?」羅曼娜笑道:「除了他天下還能有哪個姓金的配稱大俠?」

  羅海大喜道:「這太好了,金大俠和令尊一樣,正是我們所佩服的漢人英雄呢!」

  說至此處,羅海想起一事,笑道:「不是你提起金大俠,我幾乎忘記了有一件事情還要告訴你們呢。」

  羅曼娜道:「什麼事情?」

  羅海說道:「金大俠的一個徒弟半個月前曾打咱們那兒經過,他是來打聽他的師兄亦即金大俠的兒子的消息的。不過金大俠的兒子幾時來到回疆,我卻不知。」

  孟華說道:「這人是不是名叫江上雲?他是金大俠的二徒弟。」

  羅海說道:「不錯,他也向我打聽尉遲大俠和你的消息。我說你已經到天山去了。你沒碰上他嗎?」

  孟華說道:「沒有。不過我卻曾碰上他的師兄。」

  孟華說起金碧峰在雪山上被一群犀牛攻擊,自己恰好和他碰上,救他脫險之事,聽得眾人都是咋舌不已。

  孟華說道:「講起這件事情,我還應該向你道歉呢。」

  羅海怔了一怔,說道:「你救金大俠的兒子,這是一件好事,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孟華說道:「不是救人之事,是我借你的那匹坐騎之事。不過這兩件事情有點連帶關係。」羅海想了起來,說道:「對啦,我正想問你,你怎的換了坐騎?」

  孟華說道:「我這匹坐騎,已經換了第三次了。最先是你借給我那匹坐騎,途中遭遇壞人伏擊,不幸被射殺了。但後來我在天狼部得到江布的一匹名馬,本來想把那匹馬償還你的……」

  羅海不覺又是怔了一怔,說道:「且慢,江布是西藏著名的惡霸,怎的你和他會有交情呢?」

  孟華笑道:「那匹坐騎不是他送給我的,是給我搶來的。這個大惡霸也是我的仇人呢。」當下把江布如何逃到回疆,如何和清廷的大內高手勾結,來到天狼部,想煽惑天狼部的酋長與義軍為敵之事原原本本說給歲海知道:「他逃到天狼部,正是應了一句老話,天堂有路他不進,地獄無門他偏進來。恐怕他做夢也想不到,在那裡會碰上尉遲大俠和我。結果是鷹爪僥倖逃脫,他被我們擒獲。天狼部的新格老將他押回西藏,交給他禍害最深的仇家了。他平生最喜愛的那匹名馬就歸我所有了。」眾人聽了江布的下場,都是大為稱快。

  孟華繼續說道:「我本來想把江布那匹坐騎償還你的,但因金碧峰摔壞了腿,我送給他了。」

  羅海哈哈笑道:「這件事你做得好極了,我那匹坐騎本來是送給你的,要什麼『償還』?你這樣說,那反而是把我當作外人了。」

  第二天一早,孟華與羅海父女道別,羅曼娜與桑達兒依依不捨,又送了他一程。臨別說道:「孟大哥,你對我們的恩情我們永遠也報答不了。只請你記得,你和那位金姑娘一起回來。」孟華說道:「我會回來的,我也永遠記得你們珍貴的友誼!」

  他不用送羅曼娜回鄉,時間是更寬裕了,此時才是正月下旬,距離崆峒之會,還有將近五十天的時間,用不著心急趕路了。不過在他知道江上雲的消息之後,心潮卻是起伏不定。

  金碧漪的哥哥已經諒解他了,那個驕傲的江上雲對他是否還有敵意呢?

  不錯,金碧漪的父親是已經知道女兒喜歡他,而且也曾向他透露過口風,暗示可以答應他們的婚事了。但也只限於「暗示」而已,並未成為定局。假如江上雲堅決不肯放手的話,憑著江家和金家的深厚交誼,如果江海天親口為他的兒子向師妹求婚,這事情會不會有變卦呢?

  當然,即使有這種最壞的情況發生,孟華相信也不過只是多添一點磨折而已,只要金碧漪真心愛他,哪怕更多磨折也阻擋不了。不過卻難免彼此心上都有疙瘩了。

  「金大俠派他的兒子到天山,只是為了邀請唐掌門在今年前輩女兒呂四俠的百年忌辰之時,到氓山掃墓。同時也是為了藉此機會,讓兒子謁見這位當世的武學宗師而已,並無什麼特別的使命,用不著過了一些時候,又加派江上雲來的,江上雲本來應該跟師父和師妹回家,為什麼他卻又獨自來到回疆?是他半途和碧漪鬧翻了?還是為了其他我未知道的原因呢?」孟華不覺有點猜疑不定了。

  忽地他又想起了鄧明珠來:「那位鄧姑娘雖曾因議婚不成之事惱恨江家,但江家根本未知道這件事情,這只是江上雲的師兄替他自作主張拒婚的。那次在昭化相逢,江上雲誤會她是愛上了我,責備我用情不專,甚至因此要取我的性命,他是為師妹呢?還是為了鄧明珠呢?或許他對鄧明珠也不是完全無意吧?碧漪準備等待機會,就向父親和她的江師伯重提鄧家這門親事的,不知她說了沒有?那位鄧姑娘現在也該回到她的家鄉了吧?要是這門親事能夠撮合成功,那就好了。」

  三師父那件錯綜複雜的疑案令他憂慮不安,加上了對金碧漪的相思,又加上江上雲突然在回疆出現在他心頭抹上陰影,孟華和桑達兒、羅曼娜分手之後,獨自一人回去,不覺是更加心事重重了。

  這一天他走到羅布泊,那已經是接近甘肅省境的地方,大約還有不到十天的路程,就可以踏進玉門關了。

  但這段路程卻特別難走,因為這個地方已經是沙漠地帶了。雖然還不能算是「不毛之地」,大地上已經很難看見碧綠一片野草了。沙漠的氣候也很特別,時節雖是早春二月,早晚都很寒冷,但中午卻是驕陽好像火,似夏天了。

  天有不測之風雲,這日中午時分,孟華騎著馬在沙漠上行走之時,忽然碰上一陣狂風。

  中午時分,漠漠黃沙,驕陽似火。大地都好似喘不過氣來,一切都好似靜止了。沒有靜止的只有流沙。

  但狂風一起,天地登時變色。本來就沒有靜止過的流沙是更加乘著狂風肆虐了!

  狂風一起,流沙四散,儼若驚濤。風沙起處,陽光也染成了一片黃。黃沙漫天的迷離煙霧之中,略略帶著一些淡紫的輕藍色。遠遠望去,就好像那遙遠的地方是一個涪瀚的美麗的海洋。

  這是天地間罕有的奇觀,但也是旅人最怕碰見的景象。饒是孟華膽大,也不禁心戰神搖、想道:「怪不得古人稱沙漠為瀚海,但可惜這個美麗的海洋是會淹沒人的!」

  幸虧桑達兒教過孟華應付風沙的法子,孟華連忙下馬,逆風而行,找到一個泥士比較堅實的小丘旁邊伏了下來,人馬擁在一起,躲在馬腹下面。

  也幸虧這陣狂風還不是最厲害的「龍捲風」,要是碰上「龍捲風」的話,整個商隊,連人帶馬,往往都會給流沙活埋的。

  應付雖然得宜,還是躲避不了風沙的襲擊。大片大片的黃沙落下來,孟華感到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呼吸也越來越困難了。好在他內功深厚,在黃沙覆蓋之下,閉住了氣,實在無法忍耐之時,方始緩緩呼吸。這才沒有窒息而亡。

  雖然尚未至於窒息,但和給「活埋」也差不多了。

  孟華心自暗暗叫苦:「要是狂風不停,再過半個時辰,只怕我是性命不保了。」

  還好,正在他快要昏迷的時候,狂風止了。孟華撥開覆蓋身上的浮沙,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精神恢復一些,跟著把坐騎從浮沙中拉出來,可憐那匹馬已是死了。

  在踏入沙漠地帶之前,孟華早已準備有充足的乾糧和食水,食水是裝在有伸縮性的皮袋裡的,倒還沒有給流沙擠裂,孟華喝過了水,吃過乾糧,休息一會,氣力多了幾分,心中苦笑:「雖然失了坐騎,總算躲過一場災難。」

  正在他站起來,準備繼續施行之時,忽聽得有微弱的聲音呼喚:「救、救命!」

  孟華循聲覓跡,找到了那個人。但只能看見那個人的頭部。原來他是陷在流沙之中,眼看就要遭受滅頂之災了!

  此時狂風雖然止了,流沙還沒有停止移動,就像水在地面上流過一般。孟華曾經讀過前人旅行沙漠的遊記,想起有關瀚海流沙的兒句描寫:「積河成阜,狀如驚濤,遇風則流,乍聚乍散。」和眼前的情景印證,果然一般無異。那人陷溺之處,正是流沙捲成的一個漩渦的中心。

  本來可以等待一些時候,等到流沙移動緩慢,那個「漩渦」靜止之時再去救人的。但他可以等,那個人卻恐怕等不了這許多時候了。孟華不知道這個人是否懂得武功,懂得武功,也不知是否能夠像他一佯,有上乘閉氣功夫,可以在流沙「活埋」之下,拖延半個時辰。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孟華明知此際救人,自身恐也難免危險,也只好冒險救人。當下提一口氣,施展「踏雪無痕」的上乘輕功,逕奔過去。

  哪知流沙比雪逛難乘得著足,他縱能「踏雪無痕」,也不能在流沙上站得著腳。他一個起伏,腳尖剛剛沾地,就陷進了半條腿。幸虧陷溺未深,孟華忙拔腳倒躍,使出渾身氣力,身形疾向上衝,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這才離了那個漩渦的中心,抹了一額冷汗。

  那人雙眼不能張開,但已經知道是有人來了。可在叫道:「救命,救命!」話猶未了,身體又向下沉,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頂露在浮沙外面了。

  孟華叫道:「別慌,我會救你的!你沉住氣,把雙臂伸出來了!」過了一會,果然看見那人把雙臂伸了出來,而且還會揮舞。孟華稍稍鬆了口氣,心裡想道:「此人在漩渦中心,經過這一場狂風的風沙襲擊,居然還沒有死,看來他的內功也是相當不弱。」

  離開那個漩渦約莫三丈開外,有一塊石頭,不過孟華要跳上那塊石頭,中間還有一段尚在移動的流沙「河溝」,孟華以長劍當作枴杖,看準「河溝」中有小石頭之處,便以劍尖一點石頭,借勁再躍,終於跳上了那塊石頭,和那個人的距離近許多了。但在三丈開外,還是無法救他。因為在那人的身邊,是無法立足的。

  孟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脫下披在身上的一件羊皮祆,撕成一條條聯結起來,當作長繩使用,拋將過去,喝道:「抓住!」試了幾次,那人終於抓住了繩子,孟華使勁一拉,把他抬了起來,脫離了最危險的漩渦中心,最後把他扶上了那塊石頭。可憐那人已是狀若死人,角落一息了。

  孟華提起水囊,灌他喝了幾口水,那人才漸漸甦醒過來,說道:「多謝你救命之恩,請問恩公高姓大名。」

  這人和孟華一樣,在沙漠的風暴過後,臉上滿是塵沙,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本來面目。但孟華已經知道這個人是個和尚,因為在他亮得發油光的禿頭上,有三點被香火燒過的疤痕,塵沙也掩蓋不了。

  孟華聽得這和尚的聲音似曾相識,不覺心中一動,先不答話,卻掏出一條手帕,濕了水把他臉上的泥沙揩拭乾淨,在看清楚他的本來面目之後,不由得吃了一驚,喝道:「哦,原來你是白山和尚!」

  白山和尚乃是吉鴻的黨羽,吉鴻是少林寺的叛徒,叛出少林寺之後,在江湖上無惡不作。鄧明珠父親的鏢局,就是給吉鴻逼得關門了的。孟華那次在昭化郊外,由於看錯了人,把鄧明珠誤認作金碧漪,跑去追趕她。湊巧碰上吉鴻和白山和尚也來追趕她,孟華曾經和他們交過手的。

  不過,吉鴻的無惡不作,是孟華早已知道的;白山和尚在江湖上卻還未算得怎樣惡名昭彰。最少孟華就不知道,他是直到那次的事情發生,才知道這個白山和尚是吉鴻的黨羽的。

  儘管作惡有大小之分,但無論如何,他也是救了一個壞人了!孟華想不到自己花了那麼大的氣力,冒了那麼大的危險,救出來的人,竟然是鄧明珠的仇家。這一瞬間,他的驚愕,實是難以形容!

  白山和尚神智剛剛恢復,陡然聽得他道出自己的名字,這瞬間不由得也是怔了一怔,顫聲說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法號?」孟華冷笑道:「你不認得我了嗎?睜眼睛看個清楚吧!」說話之間,跟著也把自己臉上的塵沙洗抹乾淨了。

  白山和尚「啊呀」一聲,嚇得跳了起來,他氣力還未恢復,一下子用力過度,剛跳了起來,又摔倒了。

  情知自己已是無力抵抗,白山和尚爬了起來,澀聲說道:「盂少俠,你殺了我吧!」

  孟華如何能夠對一個氣息奄奄的人痛下殺手,當下苦笑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不能殺你。起來吧,我只要你對我實話實說!」白山和尚只道必死無疑,不料孟華竟是如此寬宏大量,再次道謝之後,說道:「孟少俠,你不問我,我也要對你說實話。」

  他還沒有問孟華要想知道的是什麼事情,就說下去道:「孟少俠,那天我實是罪該萬死,做了吉鴻的幫兇,欺侮你心愛的姑娘。先讓你放心,你那位鄧姑娘早已平安回到家鄉,她父親的鏢局也重開了。」

  孟華知他誤會,說道:「那位鄧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別胡猜。不過我也正想知道她的消息,你說下去吧。」

  白山和尚只道是孟華害羞,不敢承認,說道:「孟少俠,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從這條路回去,說不定還可以見得著鄧姑娘呢。」

  孟華說道:「你不是說她已經回家了麼?」

  白山和尚說道:「她和她那位姓丁的師叔一起,在她爹爹的鏢局重開之後,又出來了。孟少俠,請恕我作無厭之求,你肯不肯再幫我一個忙?」

  孟華說道:「幫什麼忙?」白山和尚說道:「以前是吉鴻要捉鄧姑娘,如今,事情卻是剛好顛倒過來,鄧姑娘和她的師叔,趕來追捕吉鴻。我不慎誤交匪人,受了吉鴻的牽累,只怕他們亦已把我納入仇家之列。要是你碰上了鄧姑娘,還望你替我善言化解。我確實是知錯了。」

  孟華說道:「只要你不是口是心非,真正能夠悔過,我可以替你說情,免於追究。」

  白山和尚得了一顆定心丸,這才把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孟華。

  原來鄧明珠的師叔回家之後,故意不讓外人知道,在她父親鏢局重開之日,吉鴻果然又來生事,結果敗在她的師叔丁兆鳴劍下。

  白山和尚說道:「實不相瞞,我最初和吉鴻結交,實是由於貪心而起。少林寺的武功名聞天下,我貪圖他教我幾樣少林寺的絕技,不知不覺就上了他的圈套,幫他做了許多壞事。但在鄧家的事發生後,我已經知道他是無理欺人,那次他到鄧家鏢局生事,幸好我沒有陪他同去。

  不過,在他失敗之後,卻要脅我再做他的幫兇,和他聯手重斗丁兆鳴。」

  孟華說道:「這次你去沒有?」

  白山和尚說道:「我當然不肯答付他,但他威脅利誘,叫我要擺脫他也擺脫不了。」

  孟華冷冷說道:「那麼,結果你還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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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欲雪師冤來赴山 卻逢妖孽上名山(2)

  白山和尚說道:「幸好在我給他逼得沒法的時候,他已是自顧不暇,先要逃亡了。」

  孟華說道:「吉鴻這廝既然找你幫手,準備去向丁兆鳴報仇,他必然是以可能有取勝把握的,何以反而只要逃?」要知吉鴻已得少林寺的真傳,本領委實不弱。丁兆鳴的天山劍法縱然精妙,也不過比他略勝一籌而已。吉鴻、白山和尚和丁兆鳴這三個人的本領,孟華都曾見過,照他的看法,要是吉鴻和白山聯手,也應該勝得過丁鳴的。

  白山和尚說道:「這是因為吉鴻作惡太多,要捉拿他的不僅是丁兆鳴,也不僅是鄧家鏢局有關的人。」

  孟華說道:「還有些什麼人?」

  白山和尚說道:「他是私自逃出少林寺的,你想少林派是天下武學正宗,如何容得一個背叛師門的弟子?何況他逃出少林寺後,還是在江湖上無惡不作呢。」

  孟華道:「啊,原來是少林寺派了人要把他捉回去懲治麼?」白山和尚說道:「不錯,少林寺早已要清理門戶了,以往只因不知他逃到何處,找他不著。這次他在鄧家鏢局一生事,少林寺的四大弟子便即聞訊來了。吉鴻以往劫過幾間鏢局的鏢,鏢行的人也動了公憤,有十位鏢師參加對他的追捕。鄧家鏢局受過他的害,當然也參加了。鄧老鏢頭鏢局剛剛重開,難以抽身,是以叫師弟和女兒替他出馬。」

  孟華心頭大快,笑道:「吉鴻這廝惡貫滿盈,也是合當有此報應。不過卻是難免連累你了。」

  白山和尚歎了口氣,說道:「認真說來,我也不算是無辜被累,誰叫我誤交匪人呢。不過好在我見機得早,半路上擺脫了他。如今我想回到師父那兒接受我應得的懲罰。縱然師父把我處死,也好過被外人擒獲,辱及師門。但追兵是分成幾路的,我只怕尚未能回到於佛守,就給俠義道所擒。」

  孟華上次在昭化之時,曾聽得白教法王說過知道白山和尚是敦煌於佛寺古月禪師的弟子,古月禪師以戒律精嚴為人欽佩,和白教法王也有很好交情的。

  孟華聽得白山和尚這樣說,相信他是真正悔悟,於是說道:「俠義道是會分清主從,決不至於亂殺人的。你要是給他們碰上,只要你把現在和我所說的話,對他們重說一遍,相信他們定會對你從寬發落。要是我碰上他們,我也會替你求情。」當下把半袋乾糧分了給他,說道:「我不能陪你了,你恢復了氣力,就趕快回千佛寺吧。但願你洗心革面,從此重新做人。」

  孟華失了坐騎,只好步行趕路。幸虧在風暴過後,接連幾天都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路平安無事,走過沙漠地帶,入甘肅省境。

  他無意中得到鄧明珠的消息,心中甚是歡喜,想道:「聽白山和尚所說,江上雲和鄧明珠似乎還沒有見過面。否則吉鴻與鄧家結仇之事,江上雲有很大關係,白山和尚是應該提到他的。江上雲兩個月前經過羅曼娜那個部落,此時也應該回來了,但願這次他能夠碰上鄧明珠。不過,也許是我先碰上鄧明珠也說不定。」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未曾碰上鄧明珠和她世叔,卻是碰上少林寺兩個和尚。是少林四大弟子的尊勝禪師和道顯禪師。

  本來孟華和他們是並不相識的,但孟華已知少林寺派出四大弟子追捕吉鴻之事,一見這兩個和尚在玉門關外的古道上出現,心中已是猜想到幾分,於是故意放慢腳步,注意他們,看看他們有什麼反應。

  果然兩個和尚就上來問他:「居士,你在路上有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和尚的?」

  孟華聽了他的描繪,笑道:「我知道你們要找的是誰了,一個是吉鴻,一個是白山和尚,對麼?」

  那兩個和尚怔了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孟華說道:「兩位大和尚是從少林寺出來的吧?」

  尊勝、道顯名列少林四大弟子,自是武學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孟華是個有武功的人,心裡不免起疑,但以他們的本領,當然也不害怕面前這年輕人是吉鴻黨羽,於是把自己的法號告訴孟華,故意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你也知道嗎?」

  孟華說道:「吉鴻本來是貴派的俗家弟子,聽說他背叛了師門,兩位禪師敢情是來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門戶的吧?」尊勝禪師道:「不錯。你可還沒有回答我們呢,你怎麼知道這許多事情的?」

  孟華說道:「我曾碰上白山和尚,是他告訴我的。不過,我可沒有碰上你們最想要抓到的吉鴻。」

  尊勝禪師面色一變,說道:「哦,白山和尚會告訴你這許多事情,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

  孟華笑道:「說到交情,我和他是談不上的,不過我倒想替他求情。」道顯禪師脾氣比較暴躁,一聽此言,就想發作。

  尊勝禪師涵養較好,使個眼色,止住師弟,說道:「居士,你要替他求什麼情?」

  孟華說道:「白山和尚雖曾助紂為虐,如今已是自知侮改,請兩位禪師高抬貴手,讓他回敦煌千佛寺去吧。」

  尊勝禪師怔了一怔,說道:「他是敦惶千佛寺出來的僧人麼,這我倒還未曾知道,那麼他的師父是……」孟華說道:「他的師父正是千佛寺主持古月禪師。盼你們念在同是佛門弟子,准他回去佛前懺悔,接受本門懲處。」

  尊勝禪師似乎頗感意外,沉吟半晌,說道:「古月禪師,戒律精嚴,料想他會管教自己的弟子,如此說來,倒是不用我們多事了。」

  道顯說道:「人言不可輕信。師兄,你怎能就憑一個陌生人的片面之辭,放棄了追捕叛徒的黨羽?」至此處,回過頭來,陡地向孟華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孟華緩緩說道:「晚輩姓孟,單名一個華字!」

  尊勝禪師似曾聽過孟華這個名字,吃了一驚,說道:「你就是孟華?孟元越孟大俠是你的什麼人?」

  孟華說道:「正是家父。」

  道顯禪師忽道:「孟家快刀,天下無雙。令尊既然是孟大俠,想必你是曾得家傳的了?」

  孟華說道:「晚輩父子相聚的時日無多,雖得家父傳授,只是略懂皮毛。」

  道顯禪師說道:「不必客氣。我知道孟家刀法之中有一招雲麾三舞,我們少林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卻不知異同何在;我久已想向孟大俠領教此招,可惜未有機會。請你演這招給找開開眼界,我先拋磚引玉吧!」

  說到「拋磚引玉」四字,拔出戒刀,身形一起,隨手一揮。路旁一棵樹上的一根樹枝已給他斬成三段,但卻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而是左右斜飛,筆直掉下。這手刀法,快准之外,內刀的運用也恰到好處。的確是上乘的快刀絕技。原來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技,道顯禪師正是專研究刀法的。

  孟華讚道:「好刀法!晚輩班門弄斧,還是請禪師指點。」說話之間,只見青光疾閃,那三段樹枝每一段又給他削成三段,九根被削得整整齊齊的樹枝同時落在道顯禪師面前,他的話也剛好說完。道顯禪師拾起來一看,每根樹枝竟是一般長短!道顯禪師雖然是少林寺中專研刀法的高手,這剎那也不覺驚得呆了!要知用快刀斬樹上的樹枝,一揮而分三截,雖屬難能,但樹枝畢竟還是靜止的。如今孟華也是僅用一招,就能把從三個方向落下來的樹枝又各分三段,撇開別的不談「刀法」之快,已是比道顯禪師快了三倍。而且還有一層,他是用劍來使出刀法的,這更是難上加難了。

  道顯禪師呆了半晌,歎口氣道:「孟家刀法,果然名不虛傳。班門弄斧四字,應該由我來說才對。」至此,他對孟華的身份,當然是絲毫也沒懷疑了。」

  孟華這才問他們道:「晚輩與丁兆鳴大俠也曾有過一面之緣,聽說他和鄧姑娘也都來了,不知是在何處?」

  道顯禪帥道:「我們本來是和他一道迫蹤吉鴻的,五天前方始在祈連山下分手,他們向東面搜索,我們則向西面追蹤。孟少俠,你準備上哪兒?」

  孟華說道:「我想到崆峒山去。」

  尊勝禪師說道:「對了,再過十天就是崆峒派立掌門人的大會,崆峒掌門洞妙真人本來也有請帖給我的,但我已是沒有工夫去了。孟少俠,你可是受邀觀禮的麼?」

  孟華說道:「我哪裡有這資格,不過聽說這個大會,金大俠也是要去的,我想去會會金大俠。」

  尊勝禪師說道:「丁大俠和鄧姑娘是不會到崆峒山去的,不過在你去崆峒山的路上,或許會碰上他們。他們從祁連山下向東搜索,和你所走的方向,正是相同。」

  孟華和少林寺這兩位高僧分手之後,繼續前行。由於他省了一段送羅曼娜回家的路程,時間寬裕,雖然失了坐騎,結果還是早到四天。不過在他走這段路的這六天路程之中,卻是沒有遇上丁兆鳴和鄧明珠。

  孟華是必須先和三師父會面,探明當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之後,才能決定對策,以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代表的身份參加這個會的。他本身也和崆峒派有仇,當然不便過早露面。「我且在山上先躲幾天,希望最好是在會期的前一天碰見三師父和金大俠。」孟華心想。

  崆峒山在甘肅平涼縣西,別名空洞,主峰雞頭,傳說黃帝西至空洞登雞峰即是此山了,逕水發源於此,是一個綿延數百壁的山脈。孟華無心觀賞雄奇的山景,挑選最難行的地方向主峰攀登,以免碰見崆峒派的弟子和應邀赴會的客人。也許因他來得太早,其他客人都還未到,倒是如他所願,走了一天,人影也未見過。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孟華在一處兩峰夾峙的山腰險峻之處找到一個山洞。他早已準備了充足的乾糧,足夠四天之用,但心裡卻是忐忑不安,暗地想道:「山深林密,在這山上躲過四天是容易,但要恰好那麼湊巧在會期前夕碰上我的三師父和金大俠,可就難了。

  他不敢熟睡,在山洞中打坐養神。三個月前,他與天竺兩大神僧之一的奢羅法師互傳內功心法,此時已把新得的內功心法和張丹楓的玄功要訣融會貫通。本來他攀登高山,走了整整一天,已是頗為疲倦了的。打坐之後,玄功默運,非但不想睡覺,反而倦意全消,聽覺也特別敏銳。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聽得遠處似乎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好像是個女子,但因距離太遠,聽得還不清楚。

  孟華大為奇怪,他知道崆峒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要是客人的話,又豈有三更半夜上山之理,何況還是女客人?

  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孟華凝神專注,果然聽得相當清楚了。

  只聽得那女子說道:「丁叔叔,我擔心一件事情。」

  聲音傳入孟華的耳朵,令他不覺吃了一驚:「怎的竟然好像是鄧明珠的聲音,按說她和丁兆鳴是絕計不會來到崆峒山的?」這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懷疑是因這幾天來自己正在掛念著鄧明珠,故而發生幻覺?

  但再聽下去,馬上就證實了他聽的並非幻覺,而是真的鄧明珠來了!

  那男子說道:「明珠,你擔心什麼?」一點不錯,是丁兆鳴的聲音,丁兆鳴已經把鄧明珠的名字說出來了。

  這霎那間,孟華又驚又喜,幾乎又想跑出山洞大聲呼叫,但轉念一想,此地畢竟是崆峒派所在,大聲叫嚷,難保不會給崆峒派的弟子聽見。「還是再忍耐一些時候,等到他們來近再說。」孟華心想。

  但他們的腳步聲忽然停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更小了。看來他們也是恐怕給別人發覺。倘非孟華有這麼高明的本領,決計聽不到他們在那麼遠的地方的小聲談話。

  腳步停了下來,談話仍在繼續。

  鄧明珠說道:「我記得尊勝禪師提過,崆峒派的大會好像就是要在這幾天內舉行的。」

  丁兆鳴道:「不錯,會期是三月初三。今天不算,還有三天。」

  鄧明珠道:「咱們不是崆峒派邀請的客人,卻恰好在這期間來,要是給他們發覺,恐怕難保不會惹起懷疑?」要知江湖上有許多禁忌,避免誤闖某一宗派的集會,正是禁忌之一。鄧明珠在鏢局長大,當然知道這些規矩。

  了兆鳴道:「還有三天呢。這崆峒山又不是崆峒派私有的,咱們辦咱們的事,也算不得犯忌。你放心,要是碰上他們,我會應付。」

  鄧明珠道:「最好是能在會期之前,把那廝擒獲。但我可有點奇怪,吉鴻這顆為什麼要逃上崆峒山來?師叔,會不會是咱們跟蹤錯了?」丁兆鳴道:「不會,我打聽清楚,他確實是逃上了崆峒山。」

  鄧明珠道:「但吉鴻應該是逃到沒人知道他的地方才對,崆峒派即將舉行大會的期間,各方的武林名宿都會來的,他反而逃到這個地方,豈非違背常理。」

  丁兆鳴道:「我也猜想不透,不過倘若他要偷上雞頭峰,十九會經此處。」

  鄧明珠道:「為什麼,從別處上山不行麼?」

  丁兆鳴道:「從別處上山不是不行,但他要瞞過別人的耳目,那就不行了。」接著給鄧明珠解釋:「崆峒派請來的客人無須挑選險峻之處攀,他們大可以走現成的山路上去。何況他們也不知道此處是可以直達雞頭峰捷徑。但對吉鴻來說,從此處脊山,山形最為險峻,又是最短的捷徑,如是最好不過了。」

  孟華才知道,原來自己無意中竟是走對了捷徑,暗自想道:「崆峒派的清虛觀正是建築在雞頭峰上面的,丁兆鳴這麼說,莫非他是懷疑吉鴻要逃到清虛觀去,托庇於崆峒派麼?但崆峒派近來的名譽不算很好,還不能算是邪派,怎肯收容少林派的叛徒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鄧明珠問道:「師叔,你是懷疑他和崆峒派的甚麼頭面人物有勾結麼?」

  丁兆鳴道:「我不敢這樣說。不過崆峒山這麼大,要找一個人無異海底撈針,不如咱們搶先來到這裡埋伏,試試運氣。雖然是守株待兔,也勝過滿山亂跑了。」

  孟華已經知道他們是埋伏在隱秘之處,不會向自己這邊走過來了。心裡正在考慮要不要悄悄過去和他們會面,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哈哈大笑。估量笑聲來處,比鄧明珠埋伏之處和他的距離更近。孟華聽得這個笑聲不覺又是一驚:「怎的這笑聲似曾相識?」

  那人縱聲笑道:「吉兄,我給你出的這個主意好不好,現在你該可以放心了吧?過了這座斷魂崖,就可以直達清虛觀了。別人決計料想不到,你會在崆峒派的大會期間,躲在他們的道觀裡面的。」孟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聽清楚,登時也就認出來了,原來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當年和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到過石林,並且曾經和他交過手的那個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

  丁兆鳴沒有料錯,吉鴻果然逃到崆峒山來了,但沒有料到的是歐陽業陪著他來。

  崆峒派並非依附朝廷的宗派,但也不是反清的宗派,歐陽業的身份一方面是朝廷的軍官,一方面也是武林中一派名家,崆峒派請他來做觀禮的客人,外人是不能干涉的。不過這樣的客人是可以請也可以不請的,崆峒派請這樣的客人卻是難免令人起疑了。

  不知丁兆鳴是礙於吉鴻有歐陽業作伴還是想要偷聽多一些秘密,他應該是已經聽到歐陽業和吉鴻的聲音了的,卻還沒有現出身形。」

  孟華不願暴露身份,打定主意,等待丁兆鳴出手之後,再看情形而定。

  吉鴻說道:「歐陽大人,這次得你解困扶危,感激不盡,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吉某赴湯蹈火決不敢辭!」

  歐陽業笑道:「咱們早就是自己人了,你還這樣客氣做什麼?」吉鴻說道:「說來慚愧,我給他們追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如今方始鬆了口氣,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不知洞真子肯不肯收容我?」

  歐陽業道:「不用理會洞真子,你的事情我已經知會了洞冥子,崆峒派如今是洞冥子掌權,他的師兄不過是名義上的掌門人而已。」

  吉鴻說道:「我和洞冥子也算得是老友了,但以我現在的處境,恐怕他也會有所顧忌吧?」接著歎口氣道:『可惜洞玄子已死,否則倒是不用擔憂了。我和洞冥子的交情畢竟是還比不上和他的交情的。」

  歐陽業笑道:「吉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吉鴻道:「什麼其二?」

  歐陽業道:「我知道洞玄子有把柄擺在你的手裡,但你卻不知道洞冥子在他師兄生前,他是曾經參與機密的。他們師兄弟其實是聯手搭檔,不過瞞著掌門師兄罷了。」

  吉鴻喜出望外,說道:「原來都是自己人,我卻一直未知。」

  從孟華開始聽見他們談話的時候,他們的腳步聲就停下來了。孟華正自奇怪為什麼他們不趕快上山,只聽得歐陽業也在吐出這兩個字來:「奇怪!」

  吉鴻怔道:「什麼奇怪?」歐陽業道:「洞冥子怎的還不見來?」吉鴻似乎頗感意外,說道:「原來你約好了在這裡相候的人就是洞冥子麼?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我?」

  歐陽業道:「我是想令你驚喜一番。嗯,他是答應了在這斷魂崖下接引咱們上山的,應該不會失約的呀,怎的還不見來?」顯然他也有點心急了。

  吉鴻道:「你約好什麼時候?」

  歐陽業道:「午夜時分。如今已是月過天心了。」

  吉鴻說道:「咱們自己去吧。」歐陽業道:「還是再等一會的好。沒有他的帶領,我是有請柬的客人倒不打緊,你卻恐怕要惹起崆峒派弟子的懷疑了。雖然總會進得了清虛觀,但給他們囉哩囉唆的盤問一番,只怕風聲也會洩漏出去。」吉鴻想到自己的處境,自是不敢魯莽從事,苦笑道:「好,那就唯有再等吧。」

  歐陽業忽道:「來了,來了!」立即發出一聲長嘯,跟著揚聲問道:「是洞冥道兄麼?我在這裡。」那人應聲答道:「歐陽先生,弟子大石奉家師之命,接引先生和貴友上山。」

  歐陽業低聲說道:「來接咱們的這位大石道兄是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吉鴻說道:「我知道,他讓大弟子來接咱們,也總算給了咱們面子了。」

  雖然不免有點失望,但想到從此可免逃亡之苦,吉鴻還是歡喜多於失望的,當下急忙迎上前去,自言自語地笑道:「丁兆鳴,恐怕你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找到了這麼好的避難地方,嘿嘿,過了今晚,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啦!」

  哪知話猶未了,忽地一條黑影坪似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嘿嘿,恐怕你也做夢想不到我在這裡吧!」正是應了一句俗話:「剛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個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所要躲避的丁兆鳴是誰?

  吉鴻這一驚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唰的一劍刺過來了。

  「噹」的一聲,火花四濺,原來吉鴻雖然早已還俗,用的仍是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杖重力沉,他使的又是少林寺真傳的「瘋魔杖法」,當真是剛猛無比!

  孟華悄悄走出山洞,躲在岩石後面偷看。他明知丁兆鳴的本領是在吉鴻之上,但見吉鴻情急拚命,這一招使得如此兇猛,在劍杖相交之際,也還是不禁暗暗為了兆鳴擔心,擔心他的長劍會給禪杖磕飛。火星閃亮之中,只見吉鴻連連後退,禪杖仍然挺得筆直,但已陷於攻既不能、守亦不可守之境。丁兆鳴的長劍貼在他的杖上,隨著禪杖擺動,吉鴻竟然擺脫不了,而且丁兆鳴的劍並非附著杖上固定的地方,而是劍鋒向杖徑削。

  原來丁兆鳴用的是「粘」字訣,劍杖一交,「粘」著對方的禪杖之後,立即便用四兩撥千斤的上乘內功,借力使力,牽引敵手兵器。吉鴻的禪杖不敢擺動之時,他的劍鋒就沿著杖身上削對方手指。

  孟華是個武學大行家,只在這火星閃亮的一瞥之間,已是看出其中奧妙。暗暗讚了一聲「妙啊!」心裡想道:「吉鴻的功力似乎比從前高了一些,但丁兆鳴的劍法卻是比起和我爹爹交手之時更為精妙了。看這情形,他似乎勝過吉鴻不只一籌,看來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心念未已,只聽得吉鴻一聲暴喝,禪杖一抖,使出「瘋魔杖法」敗中求勝的剛猛招數,名為「舉火撩天」。「瘋魔杖法」是少林寺七十二項絕技之一,非同小可,吉鴻拚命施展,果然把丁兆鳴的長劍退開了。

  但雖然擺脫了對方的糾纏,要想「敗中求勝」,談何容易?他的打法一變,丁兆鳴跟著也變。當真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就在吉鴻的禪杖一抖之際,他的身子已是倏地拔起,粱足朝杖頭一踏,藉著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掠過吉鴻頭頂,劍光如電,半空中一個盤旋,一招「鵬搏九霄」,就朝著吉鴻的頭頂猛刺下來!

  雙方兔起鷂落,不過片刻已是交換了幾招性命相搏的招數,但顯然是丁兆鳴佔了極大的上風,吉鴻的瘋魔杖法不管如何兇猛,卻是每一招都落後手。恰好給丁兆鳴的劍法所克。這不是瘋魔杖法不如天山劍法,而是丁兆鳴出劍比吉鴻快了不知多少,每每後發先至,制敵在先。而且他的功力也在吉鴻之上。原來丁兆鳴在那次和孟元超切磋之後,得益甚多,他的快劍就是從孟元超的快刀刀法中學來的。

  歐陽業本來想等待做主人的大石道人來到,才決定是否需要自己出手的,哪知不過幾個照面,吉鴻已是不支,而大石道人卻還未見跑來。好像他對眼前發生的情事還未知道似的,慢條斯理的下山,歐陽業見勢不妙,只好上前相助。

  他練的是邪派兩大奇功中的雷神掌功夫,功力雖然不及乃兄那個紅髮妖人歐陽沖之深,亦己練到第六重境界。掌力一發,熱風呼呼,丁兆鳴要運功抵禦,對吉鴻的攻勢這才稍放鬆一些。鄧明珠道:「叔叔,讓我來對付這個狗官。」雙刀滾斫而上。歐陽業喝道:「臭丫頭,好大的膽子,竟敢唇罵朝廷命官。你爹爹的鏢局不想開了麼?」

  鄧明珠斥道:「我不怕你公報私仇,你擺什麼官架子!」短刀護身,長刀攻敵,一招「彩鳳彩窩」,刀光閃閃,連劈歐陽業三處要害。孟華躲在岩石後面偷看,暗暗點頭,心裡想道:「她的功力也比以前高得多了。單打獨鬥,或許她還不是歐陽業的對手,不過有她的師叔從旁相助,以二對二,料想也決不至於吃虧。」

  孟華所料不差,只見歐陽業給她攻得暴跳如雷,喝道:「我先斃了你臭丫頭。」使出渾身氣力,一下子把雷神掌的威力盡數發揮,加到了第六重。

  鄧明珠正自感到悶熱難當,刀法不覺凌亂。丁兆鳴陡地喝道:「你敢傷我侄女,我先斃了你!」長劍一抖,一招「龍門三疊浪」,分別攻擊兩個敵人。「龍門三疊浪」一招三式,當真好像是急流巨浪,洶湧捲來,一個頭高過一個頭。這一招三式有二分之二是用來對付,歐陽業的,歐陽業的本領尚還不如吉鴻,如何禁受得起,百忙中一個「鷂子翻身」只聽「嗤」的一聲,左邊衣袖已給丁兆鳴的利劍削去了一幅。

  歐陽業又驚又急,心裡想道:「大石道人怎的還不見來,難道他也怕了天山派,想要置身事外麼?」

  大石道人遲遲不見來到,此事不但令得歐陽業驚疑不定,孟華也是頗感意外:「雖說山勢險峻,但大石道人是洞冥子首徒,輕功料也不弱,剛才已經聽得見他的聲音,若然他要急於救人的話,無論如何,現在也該趕到了。嗯,但願他是臨陣退縮,否則多他一人雖然也是不足為患,但卻恐怕要添多許多麻煩。」要知孟華的打算是最好能夠不出手就不出,免得給崆峒派的人知道他已經來到的。歐陽業迭遇險招,卻是忍耐不住了。正是:

  朋比為奸圖避罪,誰知陌路又逢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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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午夜潛身登絕嶺 暗加援手撮良緣(1)

  歐陽業避開平胸刺來的一劍,喝道:「你們懂不懂武林規矩?」丁兆鳴冷笑道:「你們是武林敗類,也配和我講什麼規矩?」

  歐陽業自說自話,繼續大聲叫道:「我們是崆峒派的客人,你們在崆峒山上撒野,目中還有主人麼?哼,哼,你莫以為我死了沒人知道,就算你有本領殺得了我,事情也絕不會這樣輕易了結呢!我這次出來,早已在海統領處備了案了!我要是回不了京城,海大人也絕不會不追究的!」他說的這個「海統領」,乃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

  丁兆鳴聽得莫名其妙,冷笑說道:「歐陽大人,你做你的官兒,本與我們無涉,誰叫你們倚仗官威,包庇這個奸徒?你撒手不管,那就沒事。你若是一定要管嘛,嘿,嘿,你這個御林軍副統領固然嚇不倒,你那個什麼海大人同樣也嚇不倒我!」丁兆鳴哪裡知道歐陽業這番話其實不是說給他聽,而是說給大石道人聽的。他是話中有話,不僅用朝廷軍官的身份威脅大石道人必須救他,而且是暗示給大石道人知道,所謂「備案」云云,他已是把和洞冥子之間的秘密告訴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了。

  這番話一說,果然不過片刻,大石道人便即如飛來到,在他當中一攔,說道:「丁大俠,不看僧面看佛面,請給我們崆峒派一點面子,這位歐陽大人是我們請來的客人!」

  丁兆鳴指著吉鴻說道:「這個人呢,也是你們請來的客人麼?」大石道人遲疑半晌,說道:「他是歐陽大人的朋友,也可以算得是我們的客人!竟然不敢承認認識吉鴻,心裡想道,「丁兆鳴不知是否已經知道他們其實是我的師父約好了今晚來的?剛才我說的話丁兆鳴大概是聽見了,不過,我剛才也只是說奉了師父之命來接引歐陽大人和他的朋友,並沒說出吉鴻的名字。」

  他懷著患得患失的心情等待丁兆鳴的反應、心中盤算,要是丁兆鳴什麼秘密都知道的話,那只有和歐陽業、吉鴻三人合力,把丁兆鳴殺了滅口。否則可就要另作打算了。要知他們三人合力,是否就能把丁兆鳴殺掉,他實是毫無把握。

  丁兆鳴緩緩說道:「哦,原來你還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嗎?好,那我告訴你吧,他是在江湖上無惡不作的少林寺叛徒,是俠義道固然放不過他,少林寺也要把他捉回去清理門戶!和我們在這一條路上追蹤他的就有尊勝禪師和道顯禪師兩位高僧!」丁兆鳴這話一說,大石道人倒是鬆口氣了。

  丁兆鳴哈哈一笑、繼續說道:「道兄剛才說得好,不著僧面看佛面,這廝是少林寺要捉回去的叛徒,道兄即使不幫少林寺的忙,也得給少林寺的一點面子吧!嘿嘿,你要是庇護這廝,那就是和少林寺作對了!」

  吉鴻急道:「大石道兄,你可得主持公道。我們、我們是……」歐陽業暗地向他拋個眼色,趕忙接下去道:「是呀,這位吉兄和我一起來,好歹也算得是你們的客人,你們做主人的豈能任由客人被人欺負!」歐陽業是怕他說出自己剛才告訴他的那個秘密,把洞冥子也牽連在內要知他和吉鴻的交情雖然不淺,但和洞冥子的關係卻是更深。兩者必須犧牲其一的話,他是寧願犧牲吉鴻的。

  吉鴻則是另外一種想法,他聽了歐陽業的話,不由得霍然一省,暗自想道:「不錯,倘若我說出事情的真相,這位大石道人一定要替他的師父隱瞞,那時只怕弄巧成拙,他反而要幫忙對方,把我殺掉滅口了。」他本是想說出洞冥子約好他們來的,如今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卻連這句話也不敢說。把自己變成為歐陽業帶來的朋友,這「客人」的身份,還得看大石道人是否承認了。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大石道人鬆了口氣,暗自想道:「師父要我來接引他們,其實就是避免給外人發覺,師父都怕挑這擔子,我又何一必捲入漩渦?好在丁兆鳴還未知道真相,事情還未至於轉不過彎。不過,天山派和少林派固然不能得罪,御杯軍的副統領,我也是得罪不起的。怎麼辦呢?」其實他還未曾知道,丁兆鳴早已偷聽了歐陽業和吉鴻的對話,雖然還未知道全部真相,但最少已是知道了他的師父洞冥子和這兩個人有很不尋常的關係,故此才有深夜偷偷派遣心腹徒弟接引他們上山的,不過事有主從緩急之分,他是為了不願枝節橫生,這才裝做沒有知道,以便集中全力來對付吉鴻的。

  大石道人蹊蹺未決,但卻是非得有個了斷不可,於是只好攤開雙手,作出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氣說道:「這可教我左右為難了,丁大俠說得不錯,我當然不能和少林寺作對。但歐陽大人也說得不錯,我也不能得罪客人的朋友。不如選樣吧,你們的梁子你們自己了結,但請給我們一點面子,不要在崆峒山上大動干戈。」

  大石道人說到一半,吉鴻已是知道他的心意,連忙轉身就跑,丁兆鳴喝道:「要想逃麼?」歐陽業把大石道人一抬,大石不由自主的跟著他,一同攔住了丁兆鳴。

  大石道人說道:「丁大俠,請給敝派點面子,下了山再動手吧。」

  就在此時,吉鴻突然發難,倏的向鄧明珠撲去。本來他是斜刺而逃,方向並非對鄧明珠的。他頭也未回,突然一個倒躍,竟是不差毫釐落在鄧明珠身旁,鄧明珠方一覺不妙,只覺虎口一麻,是已遭他所擒。原來他這一倒縱和出手正是少林寺的龍形身法和大擒拿手功夫,用來對付比他更強的丁兆鳴自是不成,但用來突襲鄧明珠,卻是手到成擒了。

  丁兆鳴其實也並非想在崆峒山上捉拿吉鴻,而是恐怕他會逃出自己視野之外,故此必須馬上追蹤的。想不到他賣給崆峒派這個人情,卻給了吉鴻一個可乘之機。

  丁兆鳴又驚又怒,呼的一掌就拍向攔在面前的歐陽業,歐陽業躍開說道:「丁兆鳴我不是怕你,我是尊重主人的意思,在這崆峒山上,我是不和你交手的了。」丁兆鳴哪有餘暇聽他說的風涼話,立即硬闖出去,喝道:「不尊重主人的可不是我。大石道兄,你再阻攔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大石道人如何還敢阻攔,呆了一呆,閃過一旁,頓足說道:「好,好,我不管了,你們的事,你們自己了結吧!」其辭若有憾焉,心裡可是暗暗歡喜:「吉鴻有了人質在手,我樂得兩不相幫。」

  吉鴻抓了人質,有恃無恐,把鄧明珠高高舉起,作了一個旋風急舞,哈哈笑道:「你不要你侄女的性命,那就上來吧!你到我身旁十步之內,我馬上把她捏死!」

  投鼠忌器,丁兆鳴只好放慢腳步。吉鴻又再喝道:「給我退出百步開外!」退到百步開外,那就要爬上斷魂崖了。丁兆鳴不甘受他威脅,可也不敢再退,正自躊躇,吉鴻已是跑下山腰,喝道:「丁兆鳴、我數十一下,你若然還不聽話,可休怪我手下無情。」

  口中說著:「一、二、三、四……」腳步絲毫不停,經過孟華躲藏之處,離開孟華也有五十步開外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喝道:「給我站著!」月色朦朧之下,只見一個黑衣人從亂草叢中躥出,突然站在吉鴻面前。鄧明珠尖聲叫道:「上雲!」這剎那間,孟華當真是又驚又喜,幾乎忍不住也要叫出聲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金碧漪與孟華想要為他和鄧明珠撮合姻緣的。

  吉鴻把鄧明珠當作一面盾牌,往前一推,喝道:「江上雲,你劍法高強,刺吧!」

  江上雲這一聲大喝,用的是可懾心神的獅子吼功,他驀地躥來,聲出招發,本意是想趁吉鴻驟吃驚之際,攻他一個措手不及的。哪知吉鴻練的也是佛門正宗內功,「定力」甚深,並未為他霞懾,江上雲的長劍剛剛指向他的空門。他已是把鄧明珠當作盾牌,擋住了江上雲的劍尖。要不是江上雲縮手得快,幾乎就要傷及鄧明珠,如何還敢再刺?

  鄧明珠身被挾持,又羞又憤,叫道:「江公子,不必顧我,殺這奸人!」尖叫聲中,用力掙扎。明知掙不脫對方魔掌,卻是抱著與敵皆亡的心情,拼著激怒吉鴻,為他所殺。吉鴻若殺了她,自也難逃江上雲的劍下。吉鴻喝道:「想找死麼?」他老奸巨滑,當然不會真的把鄧明珠殺掉,可是自己把江上雲嚇了一跳,立即喝道:「你傷她一根毫髮,我要你的腦袋,有話好好地說,把她先放下來!」雙方互相威脅,相持不下。江上雲的劍尖作勢對著吉鴻的要害穴道,吉鴻則騰出左手,想點鄧明珠的麻穴和啞穴,兔她亂叫亂嚷。

  不知怎的,他的指頭還未碰著鄧明珠的穴道,自身腿彎的「三里穴」卻忽地一麻,不由自己的向前傾仆。

  江上雲劍法何等迅捷,一見有機可乘,乘隙即進,唰的一下,黑夜中競是不差毫釐,剛好刺中吉鴻虎口的關元穴,叫他無法使出氣力傷害鄧明珠。

  就在此時,鄧明珠亦已掙脫了他的掌握,一個「鷂子翻身」,在丈桿之外站了起來。電光石火之間,形勢突變,江、鄧二人不覺都是向對方奔去,手心裡幾是捏著一把冷汗。江上雲出劍與鄧明珠擺脫魔掌幾乎是同一時發生,也不知是江上雲得手在前還是鄧明珠得手在前?

  鄧明珠喘過口氣,說道:「江公子,幸虧你出劍得快,救了我的性命。」江、雲怔了一怔說道:「這是你自己掙脫的,與我何關?」

  他們都以為對方客氣,怎知黑夜中還有人相助。這個暗助他們的人就是孟華了。孟華是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在五十步之外,用一粒小小的石子打中吉鴻穴道的。三個月前,他還沒有這份功力,如今則非但瞞得過江、鄧二人的耳目,甚至連丁兆鳴這樣的高手在旁,也是絲毫未能察覺。

  丁兆鳴又驚又喜,上前與江上雲相見。鄧明珠道:「師叔,他就是我和你說過的幫過我們大忙的那位江公子。」

  江上雲把吉鴻抓起,交給了丁兆鳴,笑道:「丁大俠,請你把這奸徒交給少林寺的尊勝、道顯兩位禪師,我不想去見他們了。」丁兆鳴又驚又喜,說道:「原來江公子已經見過了那兩位少林寺高僧?」

  江上雲道:「我自回疆歸來,正是在路上碰見這兩位高僧,才知你們是在追捕這個奸徒之事的。」鄧明珠有點奇怪,說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好徒會逃上崆峒山?」

  江上雲笑道:「我可沒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晚的事情,倒是一個巧合。我是來找師父。」

  原來他是從那兩位禪師口中,知道師父會來參加崆峒派的大會,作一個觀禮的客人。不過他卻把會期記錯了。錯把三月初三記作三月初一,是以早來了三天。

  說至此處,江上雲這才回過頭來,向大石道人吭聲說道:「我不知道吉鴻這廝是否你們請來的客人,你要是責怪我得罪了你們客人的話,盡可以找我算帳!」

  大石道人忙道:「不敢。這件事我本來就不知情,但憑江公子處置。歐陽業站在一旁。做聲不得,極是尷尬。

  「難得江公子來到,還有三天就是敝派推定繼任掌門人的大會,請江公子賞面觀禮。」為了禮貌,大石道人繼續說道。

  江上雲道:「哦,還有三天?我還以為是明天呢。聽說我的師父要到你們這裡來,不知他來了沒有?」

  大石道人道:「金大俠尚未來到,不過一定會來的。江公子要是不賺我們招待不周,請先住下,等候令師。」

  江上雲道:「多謝你的好意。既然還有三天,我可以陪你們先下山去了。」後面兩句話是和丁兆鳴、鄧明珠說的。

  大石道人巴不得他早走,說了幾句表面的客套話,也就不挽留了。

  江上雲邊走邊道:「還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你們所要追捕的另一個人也已經有了結果了。那人是千佛寺的白山和尚對麼?」

  丁兆鳴道:「不錯,不過我卻不知他是千佛寺的和尚。」

  江上雲道:「少林寺的兩位禪師已經知道確實消息,那白山和尚是回到千佛守接受本門懲治了。是以這兩位禪師也準備回來啦。鄧姑娘,你猜這個消息是誰告訴那兩位禪師的?」

  鄧明珠怔了一怔,說道:「我怎麼猜得著。」

  江上雲道:「就是那次在昭化城外,我為了你的緣故,曾經和他打過一架的孟華。」鄧明珠面上一紅,低聲說道:「為了我的緣故?我還以為……」

  江上雲道了:「當時我恨他人品不端,勾引我的師妹,又勾引你。我也懷疑他是清廷的奸細。」

  鄧明珠道:「其實他是個好人,那天,你走了之後,我和他也就分手了。勾引二字,從何說起?江公子,你真是疑心太重。」

  江上雲道:「現在我已知道,我是誤會他了。原來他真的是孟大俠、孟元超的兒子,幫過義軍許多忙的。他和我的師妹,也是彼此真誠相愛。」

  鄧明珠道:「是你的師妹告訴你的嗎?」

  江上雲道:「他的來歷,是我的師父告訴我的。帥妹則是責備我不該對他誤會。找很慚愧,曾經在師妹前詆毀過他用情不專,師妹倒是非常相信他的,這次我從少林寺兩位高僧口中,更知道了多一些他的為人,我不能不承認過去我對他的態度,確實有點錯了。」

  鄧明珠笑道:「一個人總是難免有時會做錯的,那也不算什麼。只要不是固執自己的錯誤就行了。」

  他們邊走邊談,丁兆鳴很是知趣,故意放慢腳步,讓他們走在前頭,他們也沒發覺。當他們談到孟華的時候,已是走下山坡,離開大石道人與歐陽業所在之處一里開外了。料想這兩個人也聽不見他們的談話,是以並無顧忌。

  但他們料想不到的是:正是他們正在談論的這個孟華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孟華由於機緣巧合,這兩個月中,得到了天竺一派武功的上乘心法,又得到了古波斯的武學秘笈,與本身所學融會貫通,內功精進,勝過別人十年的苦學,玄功默運,很遠地方的聲音都聽得見。江、鄧二人在一里開外,雖然是小聲說話,他也聽見了十之七八。不過到了一里開外,聽覺也就漸漸模糊,終於聽不見了。

  心頭的一個結打開,孟華無限歡喜,暗自想道:「難得江上雲對我消除誤會,更難得的是他和鄧明珠之間的誤會也消除了。看來用不著漪妹給他們作紅娘,他們的這段姻緣也可以締結啦。」

  孟華是早已悄悄的離開藏身之處,爬上斷魂崖的,此時大石道人和歐陽業也正在趕忙回觀,走在他的前頭。孟華聽不見江、鄧二人談話的聲音之後,注意轉移,可就聽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了。

  只聽得歐陽業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料想不會牽連到你師徒身上。」

  大石道人說道:「要是他給仇家處死那倒不怕,就只怕他一押回少林寺,少林寺的主持要他懺悔前非才允從輕發落,那時他為了保全性命,可就未必還能守口如瓶了。」

  歐陽業道:「他犯的案子確實不少,不過,那件案子卻是別人不知道的,而且他也並非主謀,據我所知,內裡詳情,他也未曾知悉。」大石道人說道:「他只要把所知的說出來,已是不得了!」

  歐陽業笑道:「他是個聰明人,即使為了保全性命,必須懺悔招供,他也盡可以把眾所周知的事情說出來,別人不知道的他何須說呢?何況說了出來,對他也是害多益少。他應該知道,少林寺饒了他,我和令師也不會饒他的。」

  大石道人道:「你說的道理是不錯,不過活口落在人家手裡!我總是不能放心。歐陽大人,請你和我說老實話,咱們的秘密,吉鴻知道多少?」

  歐陽業道:「我只告訴他,令師和你的二師伯當年是形同一體的。別的可沒有說。」

  大石道人大吃一驚,說道:「這已足夠了。他要是把你這句話說出來,有關的人想也會想得到家師當年也是參預其事的了。」歐陽業道:「我料想他是不敢說出來的。不過,你既然這樣擔憂,我就給你想個法子吧。這個法子容易得很,把他殺人滅口就是!」

  大石道人說道:「他落在丁兆鳴和江上雲的手裡,咱們如何能夠下手?」歐陽業道:「你和我當然是做不了這件事的,不過本領比丁、江二人高明的人也還有的是!且明槍不成,剛才還可使人用暗箭!」

  大石道人道:「說來容易,但這樣的高手又要是咱們絕對相信得過的,卻往哪裡去找?」歐陽業道:「待會兒見到你的師父,你就知道這樣的高手並不難找了。」

  大石道人道:「那高手到底是誰?我心急得很,你可以告訴我嗎?」

  歐陽業道:「好,你附耳過來!」底下的話,孟華在距離百步之外偷聽,可就聽不見了。過了片刻,才聽得大石道人說道:「啊,他至遲明天就到,要是真的話,那倒可以追得上的。」

  孟華在後面暗暗跟蹤,但也不敢太過逼近,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底下的話就聽不見了。

  偷聽了他們說的這許多言語,孟華不由得暗自想道:「他們說的那個案子,莫非就是洞玄子的兒子當年迎親被殺的那件無頭公案?我的三師父就是因為這個案子被牽累的,不過,這件案子倘若是他們所做的話,洞玄子怎會讓他們害死自己的親兒來陷害我的師父?那位准新娘,中州大俠牟一行的女兒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猜不透內裡因由,孟華心中一團迷霧,跟著又再想道:「內中可能另有蹊蹺,但聽他們的口氣,卻是以這件案子的可能性最大。洞玄子已死,我的三師父又不願意為自己坦白,看來欲明真相,只有洞冥子和歐陽業可以說出當年的秘密了。還有一個是知道部分秘密的吉鴻。」

  想至此處,孟華不覺起了一個念頭:「吉鴻已被押回少林寺,如今還有三天,不能把他押回來對質了。要迫使洞冥子吐露秘密,那是做不到的。剩下來的就只有一個如今正是在我眼前的歐陽業了!」

  他自忖要活捉歐陽業不難,但必須和大石道人動手,那時豈非打草驚蛇?他又不能不擇手段,把大石道人也殺了滅口。過早暴露自己,勢將引起崆峒派來和自己為難,也勢必要妨礙自己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來作調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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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午夜潛身登絕嶺 暗加援手撮良緣(2)

  正在他患得患失,躊躇難決之時,天上忽然下起雨來,這場雨來得又急又大,陡然間烏雲掩月,電閃雷轟,大雨傾盆而下!

  變天之際,歐陽業和大石道人不知正說到什麼,孟華隱約聽到他提高聲音一歎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這話可說得當真不錯。」就在此際,一個暴雷響過,忽聽得大石道人叫道:「歐陽火人,你、你怎麼啦!」雷聲過後,電光一閃,孟華定睛看去,只見前面只有大石道人一個,歐陽業不知哪裡去了!大石道人大叫道:「歐陽大人,你聽得見我麼?雨聲中哪裡聽得見歐陽業的回音?」

  幸好這場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多久,風停雨止,月亮又從雲層裡爬出來了。

  大石道人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奇怪,歐陽業的輕功不錯,怎的會摔下去的。但願他不是摔得重傷才好,以他的本領,大概也不至於摔得重傷吧?」他一面叫「歐陽大人,歐陽大人!」一面走下山坡察看。

  孟華躲在暗處偷窺,只見大石道人點燃火把,在山坡上東張西望,還不時的撥開亂草,移動石塊,生怕歐陽業是被石塊壓著,以致自己看不見他。但這樣的仔細搜查,依然沒有發現歐陽業的蹤跡。他從山腰一直找到斷魂崖下,沿途並沒發現血跡,只是山腰一段的亂草有被重物滾壓過的跡象,顯然歐陽業是曾失足滾落山坡,但卻沒有受傷,以歐陽業的武功,既然沒有受傷,早就應該自己走上來的,卻不知何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大石道人訥訥自語:「難道他是跑了不成?但山下有他的對頭,他豈有不先見一見我的師父,就私自跑了的道理?何況他還希望明天和那人見面呢?」走到斷魂崖下,再仔細察視,地上也沒有足印。

  那束火把就快燒完,人還沒有我到,饒是大石道人膽大,也不禁毛骨悚然。他連呼「奇怪!」難道有鬼怪把歐陽業抓去不成,心念未已,陡地一陣冷風吹來,火把熄了。大石道人心驚膽戰,趕忙跑回清虛觀去。一面跑一面拔劍揮舞,好像是害怕有鬼魁突出其來,把他抓去似的,孟華暗中偷看,也忍不住暗暗好笑。

  大石道人走了之後,孟華跟著下來察看,也是找不著歐陽業的蹤跡。不多久天就亮了。」

  孟華當然不相信會有鬼怪,但這樣離奇的事情,卻也委實令他猜想不透。他回憶當時情形,當時正是風雨交加之際,歐陽業一聲尖叫之後,大石道人才發覺他摔下去的。大石道人馬上喚他,已是聽不見他的回答了。

  孟華不覺心念一動,暗自想道:「莫非不是鬼怪,而是有高手埋伏在旁,趁著雷雨交加之際,突施襲擊,以致走在前面的大石道人也沒察覺?歐陽業可能是被那人點了穴道,要叫也叫不出來。」

  這樣的解釋雖然勉強可以解釋得通,但仔細想來,卻是十分難以做到的事。歐陽業雖未算得武林中一流角色,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也是委實不弱。孟華自忖,倘若自己出手的話,也決不能如此輕易的手到擒來,令得在他身邊的大石道人也沒發覺。除非武林中頂尖兒的人物,否則是絕計做不到的。但倘若是這種身份的人物,又怎能不顧身份去偷襲呢?

  孟華猜疑不定,只好把這件事情暫且擱下不去想他。這天他躲在深山密林之中,天亮沒多久,就發現有崆峒派的許多弟子出來了。

  孟華伏地聽聲,聽得他們正在談論歐陽業昨晚的神秘失蹤之事。

  崆峒弟子一批一批的出動搜查,幸虧孟華輕功超卓,聽覺也遠比他們靈敏得多,一發覺有人向他走近,便即轉移方向,沒給他們看見。

  大石道人是第二批出來尋找的人,孟華聽見他給同門七嘴八舌的查問昨晚之事。大石道人卻把吉鴻與歐陽業同來的事瞞隱,只說是奉命去授歐陽業的。至於歐陽業為什麼要在三更半夜從斷魂崖登山,大石道人則以自己的猜度來給他解釋,說是歐陽業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份,可能不願意和江湖上的人物一起上山,是以才提前來到,行走小路。這個解釋頗有道理。同門縱然猜疑,也想不到是他們師徒和歐陽業有不可告人之事。

  傍晚時分,出去搜查崆峒派弟子又一批一批的回來了,最後回來的是洞冥子和他的徒弟大石道人。洞冥子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孟華卻不知道。

  只聽得大石道人說道:「這事古怪之極,看來歐陽大人是恐怕凶多吉少。」孟華聽得此言,知道他們白忙了一天,歐陽業可還沒有找著。

  洞冥子說道:「我疑心歐陽業是給高手暗中伏擊,把他捉去了。」與孟華的猜測不謀而合。

  大石道人說道:「當時我走在他的前面,距離大概也不過是數步之遙,是誰能有這樣高明的本領?該不會是金逐流吧?聽說丹丘生和他的交情不錯,這次的事情,丹丘生定要求他庇護。」

  洞冥子道:「金逐流要顧著他的大俠身份,料他不會偷施暗襲。我倒是懷疑另一個人。」

  大石道人問道:「師父,你疑心誰?」洞冥子道:「恐怕就是丹丘生本人。」大石道人似乎有點不敢相信的神氣,說道了。」丹丘生能有這樣本領?」

  洞冥子道:「你不知道,丹丘生雖然和你同一輩,他的本領,已是不在我之下的。他躲在石林將近十年,說不定張丹楓埋藏的武功秘笈也給他找到了。」聽至此處,孟華禁不住心頭一喜:「對呀,我怎的沒想到呢?嗯,倘若捉到了歐陽業的真的是我的三師父那就好了!」

  他們這番談話,不啻又證實了孟華的另一個猜疑:歐陽業一定和他師父的那件案子有關,否則他們不會疑心是他的師父來捉歐陽業。

  大石道人說道:「歐陽業倘若當真是落在丹丘中手中,這事情可不好辦!」

  洞冥子道:「你放心,我早已想好對付他的辦法了。此事倘若真是他所幹,我還可以給多加一條罪名。」

  大石道人道:「不過御林軍的副統領在咱們這處失蹤,要是找不回來的話,朝廷降罪下來,咱們可也擔當不起!」

  洞冥子笑道:「徒兒,有一事你還未知。」

  大石道人道:「師父可以告訴我嗎?」

  洞冥子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能洩漏。」大石道人連忙發誓,洞冥子這才緩緩說道:「你只知道歐陽業是我的老朋友,卻不知道他的頂頭上司和我也有交情!」

  大石道人道:「啊,師父說的敢情是海大人?」

  洞冥子道:「不錯,海大人也會來的,不過他的身份暫時還要隱瞞。要是歐陽業找不回的話,我會告訴他這是丹丘生干的,他絕計不會怪到我的頭上。哩嘿,我倒希望丹丘生殺了歐陽業呢。」

  大石道人道:「原來師父有這樣的一個大靠山,那是自可以有恃無恐了!」

  洞冥業道:「我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吉鴻洩漏他所知道的秘密,江湖上的俠義道都和我作對,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不做崆峒派的掌門,那時我和你一起到京城去,索性還俗做官,但和我作對的人,卻是絕計難以逃下此山。」

  大石道人道:「但最好還是瞞得過的好,師父,你不是請了人去行刺吉鴻的,這卻不知可有成功的希望!」

  洞冥子道:「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阻。這人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使毒高手,丁兆鳴縱然精明,料也難防,江上雲這小子乳臭未乾,我更加不放在心上。」

  大石道人道:「啊,師父要他把丁兆鳴和江上雲一齊毒死。」洞冥子道:「不錯:這叫做一不做二有休!」

  大石道人說道:「江上雲是江海天的兒子,金逐流的徒弟,丁兆鳴是天山派的第二代弟子,那人不怕江、金二人和天山派的掌門唐經天嗎?這件案子做出來的話,恐怕是要比當年牟家那件案子牽連更大了!」

  洞冥子道:「即使揭發,也不會猜疑到我的身上。那個人可是什麼都不怕的。」

  說到這裡、這兩師徒已是離開孟華相當遠了。孟華伏地聽聲,也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了。

  孟華暗自思量:「他們說的那個海大人不知是否就是御杯軍的統領海蘭察?聽洞冥子的口氣,似乎他們還有更重大的陰謀。」又再想道:「這陰謀是什麼尚未知道,但就我已經知道的來說,丁大俠和江上雲就有性命之憂了。怎麼辦呢,他們已經走了一天,我要追上給他們通風報信怕也來不及了。還有兩天就是會期,明天金大俠和我的三師父恐怕也會到來了。」他分身乏術,唯有自己安慰自己:「丁大俠精明幹練,鄧明珠也是很有江湖經驗的人,未必就會這樣輕易遭人暗算!天山派的碧靈丹是解毒聖藥,丁大俠也該隨身攜有的。」他雖然盡量地往好處著想,但想到洞冥子派去暗算他們人是當今之世數一數二的使毒高手,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不知碧靈丹是否能化解那人的下毒?

  但他既然不能下山報訊,只好暫且把這憂慮置之腦後,此時天色早已黑了,孟華心裡想道:「斷魂崖是登山的捷徑,我且看看今晚是否還會有人從那裡上山?」於是回到昨晚藏身的那個石洞。他不敢熟睡,在洞中打練功。約莫三二更時分,忽地聽得有「拍、拍、拍」的三下擊掌之聲。孟華又喜又驚,果然是有人來了。

  他悄悄走出山洞,和昨晚一樣,藏身一塊大岩石後面,伸出頭來偷聽。

  只聽得又是「拍、拍、拍」的三下掌聲,東面西面,同時出現人影。「原來這兩個是以擊掌為號,約好在這裡相會的。如此鬼祟,看來也不會是好人了。」孟華心想。

  月色比昨晚還更明亮,孟華定睛一看,忽地發現西面走來的這個人竟然是他認識的。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十年前給他三師父逐出石林,後來又曾經回過石林向他三師父尋仇的那個大魔頭陽繼孟。

  陽繼孟對東面來的這個人執禮甚恭,一見便即施禮,說道:「海大人,你來得早啊。洞冥子來了沒有?」

  孟華心道:「原來這個傢伙就是洞冥子奉為靠山的那個『海大人』洞冥子對他今晚要來之事連心腹徒弟也沒有告訴,不知是有什麼更大的陰謀?」

  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個「海大人」道:「我也是剛剛來的。不過洞冥子卻要遲二個時辰才來迎接咱們。」

  陽繼孟道:「洞冥子怎的這樣沒有禮貌,膽敢要海大人在這裡候他一個時辰?」那「海大人」笑道:「是我特地把和他的約會拖遲一個時辰的。」

  陽繼孟道:「為什麼?」那「海大人」道:「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商量。」陽繼孟道:「海大人太客氣,有甚要我效勞,請你吩咐就是。」

  那「海大人」道:「第一件事,這『海大人』三字,你可不能用來稱呼我了。從明天起,我的身份是一個做臨時工的清虛觀的打雜工人。」

  陽繼孟詫道:「海大人何故如此纖尊降貴?」話猶未了,那「海大人」瞪他一眼,說道:「老陽,你又忘了?」

  陽繼孟道:「對不住,我稱呼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海大人,那我如何稱呼你才好呢?」那海大人道:「我叫你老陽,你叫我老海。但從明天起,你若是在人多的地方見到我,你根本就不用和我打招呼!陽繼孟應了一個「是」字,重提那個問題:「老海,其實你以客人的身份出現不也可以嗎,何須如此纖尊降貴?」

  那「海大人」道:「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份,你知不知道,我的副手已經出了事了?」

  陽繼孟道:「我還沒有見到洞冥子這支的子弟,在路上碰見的崆峒派那些門人,我可不敢向他們查探。但也聽說吉鴻是給江海天的兒子捉去和歐陽大人失蹤了之事,卻不知是真是假?」

  陽繼孟此言一出,不啻是向孟華說明了這個「海大人」的身份,歐陽業既然是這個「海大人」的副手,這個「海大人」當然是御林軍的統領海蘭察了。孟華心裡想道:「我果然沒有猜錯,怪不得陽繼孟這大魔頭也要對這個『海大人』阿諛奉承了。」

  知道了這個「海大人」就是海蘭察之後,孟華更加留神細聽,只聽得海蘭察說道:「當然是真的,把吉鴻捉去押回少林寺的人,不但有江海天的兒子,還有一個天山派的弟子丁兆鳴。但歐陽業給誰暗算,如今生死如何,卻是都未知道。但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陽繼孟道:「老海,但你和歐陽業可是不能相比,誰敢暗算你呢?你也不是丁兆鳴之流可以暗算得到的。」言下之急,「丁兆鳴之流」根本不足和這海蘭察抗手,對海蘭察的本領,實是捧得極高。

  海蘭察道:「我當然不怕他們暗算,但我的身份卻是必須隱瞞的,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事情了。」

  海蘭察道:「崆峒派後日召開的這個門人大會,其實井非掌門人洞真子的意思。」陽繼孟道:「對啦,我正是有這疑問,洞真子年紀也還不算太老,為何就要退位讓賢?」

  海蘭察道:「那是為勢所退,不得不然,你應該知道,洞冥子早已想做崆峒派的掌門人了。這原由說來話長,牽涉到當年丹丘生那宗案子的。」

  陽繼孟道:「聽說當初洞妙真人讓位給洞真子,也是為勢所逼?」

  海蘭察道:「不錯。當時是洞玄子、洞冥子聯合支持洞真子,逼掌門師兄洞妙真人讓他的。洞妙真人為了保全愛徒,不得不然。那時洞真子本來想自己做掌門人的,只因資望不夠,才推出二師兄洞真子繼位。原意是把洞真子當作傀儡。待到適當的時機,再逼洞真子讓位給他。不料尚未得到適當時機,洞真子卻在石林喪命。洞冥子比洞玄子野心更大,洞玄子死後,他等了三年有多,等到現在,可不耐煩再等下去了。他要做掌門,唯一擔心的不是同門反對,而是怕丹丘生知地圖謀,和他作對。是以他就索性先下手為強,藉口清理門戶,重翻舊案,在這次大會中把丹丘生置之死地,不過他也預料到,風波恐怕還是不小的。」

  陽繼孟笑道:「所以他必須得到你的支持了。」

  海蘭察道:「你漏了自己了,他也是需要你的支持的,現在我想先聽你的意見。」

  陽繼孟道:「我當然是唯海大人馬首是瞻,何況丹丘生也是我的對頭呢。」

  海蘭察道:「你又忘了,怎麼又叫我海大人?」接著笑道:「老陽,咱們雖然應該支持他,不過也得有點好處。實不相瞞,我是把這件事當作一宗交易的。」

  陽繼孟道:「老海,你想怎樣進行這宗交易,我聽你的差遣。」

  海蘭察道:「洞冥子由你作主,替他請邀的一批客人,你辦得怎樣?」陽繼孟說道:「我邀請了梅山二怪,東海三邪,還有……」海蘭察道:「不必細數了,這些人可靠嗎?會準時來到嗎?」

  陽繼孟道:「他們知道得很清楚,相信是可靠的。」原來要洞冥子讓陽繼孟替他作主請一批客人,這主意也是海蘭察出的。

  陽繼孟續道:「明天起他們就會陸續來到,老海,你有什麼吩咐?」海蘭察道:「實不想瞞,我是要他們對付崆峒派門下,甚或是洞冥子本人!」

  陽繼孟吃了一驚,說道:「老海,這我可不懂了。咱們不是來幫洞冥子的忙的嗎?」

  海蘭察道:「當然,但他也要幫我的忙。洞冥子怕俠義道和他為難,我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一個對付的計劃。不過,我也知道洞冥子的意思是最好能夠備而不用,他還沒有膽子掀起這樣大的風波的。但我卻是非用不可!這句話事先我不會和他說,到時由你的手下動手。洞冥子和崆峒派的任何人若敢阻撓,就連他們也都殺了。」

  在岩石後面偷聽的孟華,聽至此處,不由得大吃一驚:「這個海蘭察的心腸好狠,但不知他定下的是什麼計劃?」

  忽然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也不知他是否正在和陽繼孟說那秘密的計劃?孟華凝神靜聽。過了一會,這才聽得「一網打盡」四字,接著是海蘭察哈哈的笑聲。

  顯然,孟華沒有猜錯,海蘭察是正在說他的那個計劃,他所要「一網打盡」的,顯然也是指反清的俠義道了。孟華心頭怦怦亂跳,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應邀來觀禮的俠義道,怎知他們安排下這樣狠毒陰謀,但願明天能夠見得著金大俠才好。這兩天我也千萬不能給他們發現。」

  陽繼孟道:「差不多,咱們一個時辰了吧,洞冥子怎的還不見來?」

  海蘭察道:「不錯,咱們改談別的吧。咦,好像有腳步聲來了,怎的方向不對?」

  陽繼孟道:「似乎是從斷魂崖下面上來約,不是從上面的清虛觀下來約。」

  就在此時,忽地聽得有個女子尖聲叫道:「救命,救命!」接著,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喝道:「臭丫頭,在崆峒山上,你想有人救你,那是做夢,你再亂嚷,我先捏死了你!」那少女越發大叫:「好,你捏死我吧,捏死我吧!我寧死也不願受你折磨!」

  這剎那間,孟華當真不由得驚得呆了!

  那個少女的尖叫,可不正是金碧漪的聲音?原來金碧漪聽見這邊有人說話之聲,馬上就叫喊的!

  孟華剛剛還在害怕給他們發現的,但此時聽到了金碧漪呼救的聲音,他是天塌下來也不顧了!正是。

  忽聞愛侶聲呼喚,百險千難也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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