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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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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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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0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覓我情郎逃玉女 阻他父子動干戈(2)

  江上雲道:「是的。但不知他還說了一些什麼?」

  白教法王道:「他只告訴我碰見了你,說是有你保護那位鄧姑娘,他可以放心回來了。嗯,這位楊少俠人品武功都很不錯,你經過柴達木,想必已經知道他這次曾經幫了我們大大的忙吧?」

  江上雲道:「柴達木我是匆匆路過,未曾遇見冷、蕭兩位頭領。」白教法王道:「啊,原來你尚未知道。」於是把楊華幫忙韓威武把藥材送給義軍和昭化之事告訴江上雲,當然又是少不免稱讚楊華一番。

  江上雲聽得法王如此稱讚揚華,心中又是疑惑,又是不安。疑惑的是不知楊華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不安的是昨晚自己和楊華曾經大打出手。

  「好在法王並不知道,否則只怕我是要更為尷尬了。」江上雲心想。他並不後悔自己曾和楊華交手,雖然他亦已開始有了懷疑,不敢像從前那樣斷定楊華必定是個壞人了。不過沒有後悔是一回事,法王這樣稱讚揚華,他當然也是不敢在法王面前再說楊華的壞話。

  「聽楊華說,這匹馬是那位鄧姑娘的坐騎,那位鄧姑娘呢?」法王問。

  「她前往天山去了,我把自己的坐騎給了她。」

  「楊華已經替我去找你的師妹了。」法王繼續說道:「這匹白馬是從那賊和尚手中奪下來的,本來想找尋你們,找著了順便交還她的。但現在我卻有了另外的一個主意,你肯幫忙我嗎?」

  「但請法王吩咐。」江上雲當然是這樣回答了。

  「你定然是急於見著你的師妹了,是麼?」法王微笑說道。江上雲已經表明是來找尋師妹的,怎好意思否認?當然又是只能點了點頭。

  「那就好。」法王接下說道:「那位鄧姑娘已經前往天山,今天我恐怕是追不上她。韓總襟頭如今在昭化,今晚我和他還有一個約會,所以要請你幫一個忙。」

  江上雲說道:「好的,我把這匹白馬送還那位鄧姑娘就是,順便我也可以換回我的坐騎。」

  「我不是這個意思。」法王微笑說道:「白馬是應該還給那位鄧姑娘的,但她既然有了坐騎,那也用不著這樣急交還她了。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先騎這匹白馬,趕快去找楊華和你的師妹。這匹馬跑得快,你會追得上他們的。希望你能夠和師妹一起回來。這匹白馬以後我會派人送去。」

  「楊華呢?」江上雲問道。

  「他說他另有事情往別處,你也不必勉強他和你們一起回來了。」法王說道,他是老於世故的人,固然他希望江上雲和楊華成為朋友,所以才給江上雲這個差事;但另一方面,他當然也想得到,本來就是情侶的師兄妹別後重逢,當然不願意有第三者插在中間。

  他自以為給江上雲設想得甚為周到,哪知卻是完全錯了。江上雲聽了這話,不由心中苦笑:「楊華去追我的師妹,碧漪如今也正是回轉去趕他。我若再去追趕他們,這算什麼?」

  不過江上雲卻怎能對白教法王說明真相,只好姑且答應下來,騎上那匹白馬,說道:「我也但願早日找著師妹,回來昭化拜謁你老人家。」

  他跑了一程,越想越不是味道:「我何苦去討沒趣,還是先把這匹白馬送去給鄧姑娘,換回我的坐騎吧。天山派的掌門人唐經天和爹爹也是老朋友,要是在路上碰不見鄧姑娘,我就索性也到天山一趟。」他料想法王此時已經踏上歸途,也不怕遇上他了。於是便即折回原路,逕往天山。

  主意雖然打定,心情還不免有幾分惆悵:「師妹恐怕已經找到楊華這個小子,此時他正在談論我也說不定吧?哎,想不到我和師妹一起長大,我在她的心目之中,竟然比不上一個和她相識未久的外人!」

  金碧漪還沒有找著楊華。

  和江上雲一樣,她也是心亂如麻。同時感到了幾分歉意:「我這樣把他扔下,師兄此時不知是怎樣了?不過誰叫他對楊華成見太深,我說的話他又不肯相信。」

  「急於找著楊華,攔阻他做傻事。這樁事情又是不能和師兄說的,唉,只好留待將來,再向他賠個罪吧。」

  白馬跑得飛快,但跑了兩天,仍然沒有碰上楊華。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江上雲說的那位鄧姑娘來了。「楊華真的和她很親熱麼?還是大師兄故意誇大其辭,為的是激怒我呢?」

  她沒有見過鄧明珠,但她也曾聽人說過她的美貌。「楊華是個老實的人,他該不會見到人家的姑娘長得美貌就動了心吧?但江師兄卻說是親眼看見他們十分親熱?江師兄雖然脾氣暴躁,我不喜歡,可是他從來不說謊的。恐怕也不至於是為了要激惱我而說假話?」

  馬兒在飛跑,心潮在起伏。金碧漪不覺感到幾分妒意了。草原上一陣寒風吹來,金碧漪瞿然一省,驀地發現了自己的秘密,不由得臉上發燒,想道:「我為什麼要妒忌那位鄧姑娘?啊,原來我是真的愛上楊大哥了。記得和他相識未久,他就和我說過,人之相知,貴相知心,雖然他從未有向我表白心事,我也知道他是喜歡我的,我為什麼還要懷疑他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聽得背後馬鈴聲響,金碧漪不自覺的回頭一望。

  幸虧她剛好回頭,就在比際,一枝利箭正在向她射來。金碧漪把手一抄,接過了那枝箭,反彈回去。接著一個鐐裡藏身,避開了連珠續發的第二枝利箭。第三枝能射來,已經是落在白馬後面。

  金碧漪笑道:「我道是誰暗箭傷人,原來是你們兩個僥倖還沒死掉的狗腿子。」原來在她背後追上來的兩個人,正是個多月前,她和楊華在玉樹山碰上的那兩個御林軍副統領馬昆和御林軍軍官周燦。

  當時他們都給楊華打傷,滾下山坡,金碧漪如今騎的這匹白馬,也正是從馬昆手中搶來的坐騎。這兩個人是奉命前往拉薩的。想必是他們一養好了傷,便即又趕來了。

  馬昆大怒喝道:「好小子,膽敢偷了我的堅騎,有膽的你莫跑!」周燦也在喝道:「姓楊那小子呢?躲到哪裡去了?」

  金碧漪自忖未必打得過他們兩個,於是笑道:「有膽的你們追來吧,我和楊大哥正是在前面有個約會。你要見他,容易得很!」她扔下了兩句話,虛打一鞭,白馬嘶風,跑得飛快。轉眼之間,已是把這兩個人遠遠的拋在後面。

  馬昆、周燦二人聽說楊華就在前面,不禁都是吃了一驚。周燦低聲說道:「只是這個小子,咱們還好對付。姓楊那個小子倘若真的也在前頭,咱們只怕吃虧。不如寧可多走兩天,走另一條路,讓開他們吧。」

  馬昆是御林軍副統領身份,不好意思便即示弱,沉吟半晌,這才說道:「也好。反正這小子倘若敢當真騎了我這匹有大內烙印的白馬,前往拉薩,咱們的人也不會放過他的!」這幾句話他可是大聲說的了。為的是想恐嚇金碧漪前往拉薩,要知金碧漪倘若是真的和楊華前往拉薩,馬昆雖然在那裡有許多幫手,也還是有所顧忌的。

  待到金碧漪走得遠了,馬昆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她是誰嗎?她不是小子,她是姑娘。」

  周燦說道:「我也看出一點痕跡,似乎是女扮男裝的野丫頭。只不知是誰?」

  馬昆道:「我已經打聽出來了,她是金逐流的女兒。剛才我是特地不說穿,把他當作是不知來歷的小子辦的。你要知道金逐流雖然和咱們作對,但他是天下第一劍客,咱們的本領和他可差得遠。要報他的女兒幫那姓楊的小子傷了咱們之仇,也還是以當作不知為好。」

  金碧漪並不知道已經給他們識破行藏,心裡還在暗暗好笑:「他們口口聲聲罵我是臭小子,要是我真的是個小子,倒可免掉許多煩惱。嘿嘿,這兩個鷹爪孫是老江湖,但我在不到兩個月中,和他們交手兩次,他們仍然看不出我的破綻,看來我倒也真的可以冒充『小子』了。」很為騙得過兩個精明幹練的公差的眼睛而得意。

  但在得意之餘,卻也為了一樁事情有點煩惱,「原來這匹白馬是烙有大內印記的,我可還沒有留心在意。馬昆和周燦這兩個傢伙已經在路上發現,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和劉挺之、葉谷渾等人,想必更是在他們之前,早已到了拉薩。要是在拉薩給他們碰上,我孤掌難鳴,倒是麻煩。不過,也顧不了這麼多了。但願在路上就碰見了楊大哥。」

  馬不停蹄的跑了約莫一個時辰,前面出現一條岔路,路口有間茶鋪。金碧漪暗自思量:「我這匹白馬比他們的坐騎快得多,此時少說也把他們甩後十里了。莫說他們害怕碰上楊華,就是膽敢追來,也是決計追不上我的了,我倒不妨坐下來慢慢喝一杯茶,打聽打聽楊華的消息。」

  金碧漪把白馬繫在門外,走入那間茶鋪,一面喝茶,一面和那賣茶的老漢搭訕:「我是前往拉薩的,不知該走那條路才對?」

  賣茶的老漢說道:「兩條路都可以走得到的。不過左面這條路是直路,右面這條是彎路,須得繞過嘉黎和魯貢這兩個地方,才能到達拉薩,大約要花兩天工夫。」

  金碧漪笑道,「那還有誰肯走彎路?」

  老漢說道。「那兩個地方懇畜牧區,內地來的馬販子就要到那裡去。小哥,看你的模樣不像是做生意的吧?」

  金碧漪道:「我是給一個朋友到拉薩找事情做的。」

  那老漢道:「當然是走左面的直路省事了。」

  金碧漪道。「我那位朋友比我早兩天動身,不知可曾在此經過?」當下對老漢說了楊華的形貌。

  那老漢臉上似乎有點古怪的神色,說道:「不錯,是有這麼一個少年,昨天中午時分,還在我這鋪子裡喝茶呢。」

  金碧漪道:「他是走左面這條路吧?」「不,他是走右面那條。」「你沒有告訴他右面那條路是彎路嗎?」「告訴他了,不過……」

  金碧漪怔了一怔,問道:「不過什麼?」那老漢緩緩說道:「昨天我碰上二件從所未見的怪事,你那朋友……」金碧漪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他怎麼樣?」

  那老漢道:「昨天你的朋友在這裡喝茶,他也和你一樣,向我打聽一個人。」金碧漪道:「啊,他打聽誰?」心裡甜絲絲的,只道楊華要打聽的人,當然就是她自己了。她明知故問,讓那老漢說出來,聽著也覺舒服。

  哪知道老漢說了出來,卻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他問我有沒有見過一個年約四十來歲,蓬頭垢面的醃髒漢子路過。」金碧漪皺了皺眉,說道:「一個中年的醃髒漢子?奇怪,是什麼樣子呢?」

  那老漢道:「還有更奇怪的呢,說來也真湊巧,他說的那個人,我以前沒有見過。但就在他向我查問的時候,只聽得踢啦踢啦聲響,那個醃髒漢子穿著一雙破鞋,自己在路上出現了!」金碧漪詫道:「他們是朋友嗎?」

  那老漢道:「大概不是吧。我聽那漢子說道:『多謝你的銀子,你這匹紅鬃馬也借結我騎一騎吧?哩,嘿,我看你這匹馬倒還不錯!」

  「你的朋友立即就衝出去,他可真是快到極點,我只見人影大然從我面的躍起,一眨眼也就到了外面了。他喝道:『別動我的坐騎,你究竟是什麼人?快把東西還我!』敢情那漢子是個小偷,偷了你朋友的東西,並非相識的人。」

  金碧漪越聽越奇,心裡想:「一個小偷,怎能偷得了楊華的東西?而且倘若是普通錢物,楊華定也不會這樣緊張。他是失掉什麼重要的物事呢?」問道:「後來怎樣?」

  那老漢道:「更奇怪的事情出現了。你的朋友跨上坐騎,那醃髒漢子哈哈笑道:「我才不稀罕它呢,你這匹馬雖然不錯,未必能跑得過我。不信,你再試試,追得上我,我就還你東西!」

  金碧漪大為驚詫,問道:「結果如何?」

  那老漢道:「結果如何,我不知道。但當時我見到的,你朋友騎的那匹馬跑得非常之快了,但還是迫不上那個人!不過片刻,人和馬的影子都已不見,後來是否能夠追上,我就不知道了。呀,老漢活了這麼一大批年紀,從來沒有見過跑得這樣快的人!不過你的朋友也算細心,在他跑了之後,我發現桌子上有他留給我的茶錢。

  金碧漪心道:「莫說你沒有見過,我也沒有聽過跑得這樣快的人。」問道:「那漢子是向右面這條路逃跑的。」

  那老漢道:「是呀。所以你若要找尋你的朋友,恐怕也只有走右面這條彎路了。」金碧漪道:「多謝老丈指點。」心中暗暗咒罵那醃髒漢子:「他偷了楊大哥的什麼東西,害得我也要多走冤枉路了。」

  心念未已,賣茶的老漢忽地「啊呀」一聲叫了起來:「啊呀,他,他,他又來了!」話猶未了,但覺眼睛一花,坐在他對面的金碧漪早已不見了。

  在茶鋪外面突然出現的正是那醃髒的漢子。大約四十多歲年紀,穿著一雙破鞋,手望搖著一柄破爛的蒲扇,這形貌和賣茶老漢描繪的完全一樣。是以金碧漪用不著老漢告訴她,一見此人出現,立即便追出去。

  饒是她出去得快,可還是給那人搶在她前頭,騎上了她的白馬。

  那人哈哈笑道:「昨天沒得到那小子的紅鬃馬,這匹白馬可比那匹紅鬃馬還好,嘿嘿,我也真算是走了運啦。」

  那人剛剛撥轉馬頭,跑出數丈之遙。金碧漪一抖手,三枚銅錢對準他後心的穴道擲去,喝道:「給我滾下馬來!」她隨身沒帶暗器,只能用銅錢當作暗器。

  那人笑道:「你的茶錢應該給老闆才對麼。給我吧。」破蒲扇反手一接,三枚銅錢全都落在扇面。金碧漪也曾聽過父母談論各家各派的暗器手法,但這種獨特的接暗器手法,她可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人跟著又露了一手發暗器的功夫,昂扇一揮,三枚銅錢閃電般的飛回去。金碧漪本能的身形一閃,哪知三枚銅錢卻並非是打她的。只聽得「錚錚」聲響,三枚銅錢從她頭頂飛過,飛進茶鋪,這才知道這三枚銅錢是飛回茶鋪的。

  那漢子笑道:「你比你的朋友可是粗心得多,他昨天還記得付茶錢,你可忘記了,嘿、嘿,人家小本生意是賠不起。沒奈何,我自不要,替你付啦。」

  金碧漪輕功雖好,可怎追得上日行千里的駿馬,情急大呼:喂,你是哪位前輩高人,可莫戲弄晚輩。我的爹爹是金逐流!」她出身武學世家,見識自是不凡,料想此人必非尋常之輩,說不定可能和她的父親相識。縱然不識,也當知道她的父親。

  不料那人大笑說道:「什麼前輩,我是九代家傳的小偷,誰和你開玩笑?」金碧漪道:「好,你若真是小偷,你要銀子我可以給你,請把坐騎還我!」

  那漢子笑道:「你這叫不懂行規,幹我們這一行的,哪有把東西吐出來之理?何況跑得比我快的馬兒,還當真少見呢,難得你的這匹白馬跑得比我還快,我更不能奉還你了,嘿嘿,其實,我要了你這匹坐騎,也是為你的好,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金碧漪氣往上衝,冷笑說道:「你偷了我的東西,還說是為我的好?」

  那漢子說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你這匹馬如何得來,你自己明白。這是烙有大內印記的御馬,你要是騎了它到拉薩,管保就是大禍一場。我替你消彌這場大禍,嘿、嘿,還是看在你爹爹的面子呢,你還不感謝我嗎?」說至此處,快馬加鞭,轉眼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金碧漪猜不透這人是正是邪?是友是敵?但聽他的語氣,有一點是可以斷定:「他和爹爹恐怕是相識的了。」

  「反正楊華已是從這條路走了,我只好也跟著他走這條路啦。路上碰不上,到了拉薩總可以打聽他的消息。那漢子也說得對,我不是騎著御馬,最少可以減少鷹爪的注意。」金碧漪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步行前往拉薩了。

  莫說金碧漪步行追不上那個漢子,楊華有駿馬代步,也是追不上那個漢子。

  可是他卻是非找著這個漢子不可,因為他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這是兩日之前的事情,亦即是金碧漪碰上這個漢子的前一天。楊華從一個藏人小鎮經過,忽聽得一間酒店裡人聲喧鬧。

  這幾天來,楊華在路上吃的都是乾糧,正想找間酒店吃一點新鮮的食物換換口味,於是便擠進去看。

  只見到七八個似是客商模樣的漢人圍著一個醃髒漢子喝罵。楊華問明原委,原來這個漢子大吃大喝之後,卻沒有討錢。

  那漢人說道:「東西已經吃進我的肚子去了,我又嘔不出來,有什麼辦法,頂多你們把我打一頓抵償。」

  那藏人老闆倒是好心,說道:「算了吧,咱們已經教訓他了,就別再難為他啦。」

  似是商隊首領的那個漢人卻道:「不行,不行,這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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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少俠尋人來塞外 神偷引路入藏邊(1)

  楊華上前勸解,說道:「該多少錢,我替他付吧。」

  那漢人道:「小哥,你莫這樣好心。這人太可惡了。他倘若沒錢吃飯,向我們求告,我們都會施捨一碗飯給他的。他卻大吃大喝之後,才說沒錢。這分明是無賴行為,有心騙取飲食。一路上這樣的事情他已經幹過好幾樁了。他這是丟咱們漢人的面子,不懲戒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那醃髒漢子忽道:「喂,你是從北京來的吧?」

  那漢人怔了一怔,說道:「你管我是從哪裡來的?」

  那醃髒漢子道:「北京混混的規矩,沒錢還債,可以任由債主打一頓,別人可不能越俎代庖,要懲戒我,你叫店主打我好啦!」

  那漢人怒道:「誰和你講什麼『混混』的規矩,店主好心腸,他不打你,我偏要打你!」一巴掌就打過去,醃髒漢子低頭一閃,沒打著他的面門,打著他的胸口。

  醃髒漢子連連咳嗽,叫道:「哎喲!痛死我了!」那漢人罵道:「賤骨頭,還打不成了。」舉拳還要再打,楊華見他可憐,輕輕的將那人拳頭按住勸說道:「算了,算了。我替他付錢,請他今後別再這樣吧。」

  楊華輕輕接了這拳,那漢人立即知道他身上有上乘武功,心裡好生駭異,不過臉色卻是絲毫沒有顯露,乾笑一聲,說道:「小哥,你客氣也客氣得太過分啦,怎麼對這個賤骨頭也要說個『請』字。」

  楊華感到這人拳力相當不弱,也知此人練過武功。但心想敢於走南闖北的商隊首領,懂一點武藝也不足為奇,於是說道:「人總有羞恥之心,我把他當人看待,是希望他知錯能改。」

  那漢人道:「好,看你小哥的份上,我就饒了他吧,小哥,你貴姓?」楊華說道:「我姓楊。」一面說話,一面掏出銀子替那醃髒漢子付錢。

  那醃髒漢子斜著眼睛,看著楊華手上的花花的銀子,說道:「你要我不再騙飲騙食,那就該施捨多幾兩銀子給我,也好讓我做點小生意呀!」

  那漢人冷笑道,「小哥,你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你對他好,他就越要訛詐你了。」

  楊華笑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只要他有心向好,給他一點銀子做生意的本錢那也值得。」當下就拿了一錠十兩重的元寶給他。

  醃髒漢子收了元寶,說道:「楊公子,多謝你良言教導,小人異日必當圖報。」楊華心道:「這人行為雖然無賴,卻也不像是個普通的流氓。」於是也就客客氣氣和他說道:「出門人患難相助,這是應該的,你不必放在心上。」醃髒漢子一揖倒地,誦道:「青山綠水,後會有期。小人告辭了。」楊華道:「不敢當」將他扶起。

  那個漢人商隊的首領冷笑說道:「你不是多謝他的良言,是多謝他的銀子吧?」

  那醃髒漢子道:「你老看開一點。對啦,小人也要多謝你老手下留情。」忽地伸手在那首領肩頭一拂,那首領竟然沒能避開,怔了一怔,喝道:「幹什麼?」那醃髒漢子道:「你的衣裳髒了,我給你怫開塵士。」那商隊的首領斥道:「誰要你巴結,滾,快滾!」

  醃髒漢子諾諾連聲,說道:「是,是。小人遵命,馬上就滾,滾!你老請別生氣。」

  那首領道:「楊兄,你的為人我佩服得很。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喝一杯酒。」楊華說道:「多謝。你貴姓?」

  那首領道:「小姓丁。我們是到黎貢販賣馬匹的。楊兄,你往哪兒!」那姓丁的漢子正在與楊華搭訕,意欲攀交,他的一個夥伴忽地「咦」了一聲,說道:「賊漢子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不見了。」

  姓丁的漢子心念一動,似覺有異,連忙探手在身上一摸,一摸之下,登時嚇得跳了起來,失聲叫道:「不好,我的銀子,還有……呀,都給他偷了去了。」

  他這麼一嚷,商隊各人不覺都在赴忙檢查自己的財物,有幾個人同時叫了起未:「啊呀,我的銀子也不見了!」這幾個人都是曾經幫腔罵過那醃髒漢子的。

  那姓丁的漢子喝道:「追!」他失了重要的文件,自是無心再與楊華搭訕,連酒館的帳也無暇結算,便與夥伴一擁而出,跨上坐騎,追那漢子。

  酒館的夥計叫道:「喂,喂,你們的帳都沒付呢!不會是每一個人的銀子都失掉了吧?」他喊破喉嚨,商隊那些人可沒有一個回頭,早已去得遠。

  夥計唉聲歎氣道:「真晦氣,那髒漢一個人白食我們還賠得起,這麼多人白食,咳……」

  楊華道:「我替他們付吧。」那藏人老闆道:「小哥,你不看看,你的東西有沒有給那人偷去?」

  楊華說道:「那些人的財物就算是他偷的,想來他也不會偷我的東西。」姑且伸手入懷,摸一摸隨身所帶的銀物。一摸之下,不覺雙眼圓睜,驚得呆了。

  那藏人老闆道:「小哥,你的銀子也失掉了?」

  楊華叫了一聲「苦!」說道:「銀子不打緊,他、他還偷了我的一件東西。」原來他失掉的東西,乃是他三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本孟家刀譜!

  這本刀譜,他現在又經知道是「仇人」之物。他打算在用孟家刀法,打敗了孟元超之後,擲還他的。但如今這本刀譜已是不冀而飛,他可不願意受仇人的恩惠。

  就在楊華驚得呆了之時,剛才罵那醃髒漢子的夥計也是驚得突然叫不起來。不過他的神情卻是又驚又喜。

  「什麼事情?」老闆問道。「你瞧!」那夥計指著櫃台,老闆把眼望去,只見桌面上突然多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這銀子是哪裡來的。」老闆也不由得大為驚奇了。

  那夥計道:「剛才我要抹汗把帽子隨於放在櫃台上,台面分明什麼也沒有的。奇怪,莫非是老天爺不忍咱們遭受損失,賠給咱們的?」

  老闆說道:「老天爺哪會管到咱們這點小事,我瞧九成恐怕就是那髒漢子留下來的。嗯,這位小哥,你失了銀子,在我這裡拿幾塊去吧。反正這是人家送給我的,付子那些人的帳,看來也是有多沒少。」

  他話未說完,楊華驚魂稍定,已是奪門出去了。

  那夥計捧著一盤羊肉饅頭,正是準備給楊華吃的。連忙追出門外,叫道:「你不要銀子,也該拿幾個饅頭,好在路上充飢。」

  楊華飛身上馬,馬鞭一卷,把那盤子捲了起來,羊肉饅頭半空落下,楊華接了饅頭,塞進袋裡,說道:「多謝你們好意,這幾個饅頭我就拿了吧。」話說完時,他的紅鬃馬早已踏上官道,絕塵而去。

  那藏人老闆呆了一呆,說道:「這些漢人的本領可真是神奇,就像這位小哥,看來恐怕還不到二十歲吧,身手竟也如此了得。他有如此本領,那人還能夠神不如鬼個覺的就偷了他的東西,更是不可思議!」

  莫說酒店的老闆和夥計驚奇不已,楊華自己也想不透怎麼會給那醃髒漢子偷了他的東西。突然他想起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的一個人來。

  他的三師父曾經和他說過天下第一神偷的故事。

  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人,姓張,名逍遙。名如其人,平生以閒雲野鶴之身,遊戲風塵,逍遙自在。所以江湖上的朋友又叫他做「快活張」。

  據說這個有「天下第一神偷」之稱的快活張,他的妙手空空絕技已經到了化境,曾經偷過大內存物,御苑名馬。這還不算厲害,據說他還偷過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的駁骨聖藥續斷膏,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妻子冰川天女冷宮中的異種雪蓮。這兩人都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他居然有膽去偷,且能從容逃脫,唐經天夫妻對此事是一笑置之,崆峒派掌門人勞天護失了靈藥,對他可是恨之入骨了。

  師父又說,除了「天下第一神偷」,還有一個「天下第二神偷」。

  「天下第二神愉」姓李,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是個麻子,人家就叫他做李麻子。

  據說快活張和李麻子「鬥法」,那次的賭賽,快活張就是由於把崆峒派的「續斷膏」偷到手中而獲勝的。李麻子則給勞天護的一記劈空掌打斷腳骨。幸而快活張已經得手,就用續斷膏替他醫好。

  不過在偷東西的本領地,李麻子雖然技遜一籌,另外一種本領,快活張卻又是望塵莫及。這種本領就是改容易貌之術。

  李麻子用改容易貌之術,最為膾炙人口的一件事是:他曾經假扮當時的御林軍統領北宮望,在無數御林軍之前出現,居然沒有人發現他的破綻。

  經過這兩次事情之後,兩人惺惺相惜,不再妒忌,不再爭名。「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成為了好朋友,更是如虎添翼了。

  楊華小時候聽師父說天下第一神偷和天下第二神偷的故事,只是當作有趣的稀奇古怪的事來聽,聽得津津有味。想不到如今自己竟然極有可能就是碰上他們,心中唯有苦笑了。

  「看來這個醃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偷,恐怕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了。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也就怪不得他能夠有如探囊取物,偷了我的東西,我還是絲毫未覺了。」

  「不過他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而且又是別的不偷,偏偏只把孟家刀譜拿去呢?」楊華想起師父曾經說過兩人的行徑,不覺又是感到頗為黨怪了。

  這兩個人的行徑非但是「盜亦有道」,而且有他們自己的規矩。在普通的財物上他們是劫富濟貧,在屬於江湖人物的奇珍異寶上,他們有時雖然也會黑吃黑,但卻必定是偷成名人物的東西,從不為難無名小輩。」

  而且他們雖然遊戲風塵,畢竟也還得是俠義道中人物,和正道中人開開玩笑,偶爾是會有的。但卻不會故意和正派中人作對。

  還有一樣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這個醃髒漢子怎會知道他有孟家刀譜。刀譜是二師父交給他的,連他都不知道二師父是從何處得來?即使到了今天,在他見過了宋騰霄之後,他也只能推測可能是孟元超假手他的二師父送給他的。他也可以判斷,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孟元超所為,孟元超也決不會隨便和別人說的,那麼這件秘密那醃髒漢子又從何得知,即使他是「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天下第二神偷」。

  同時他又想道:「這兩個神偷乃是俠盜,那醃髒漢子據說曾幾次在小市鎮做小買賣的小酒家騙食,和他們的行徑也是不符。難道還有一個不理正派邪派,不管青紅皂白的天下第三神偷?」

  楊華懷著滿腹疑團,去追個醃髒漢子。他的馬跑得快,不多一會,就追過了那些客商。

  那姓丁的漢人首領叫道:「喂,楊兄弟,你也給那人偷了東西嗎?咱們大夥兒合計合計,分批結伴去追他吧。你一個人恐怕難以應付他的。」

  楊華說道:「不,我只失了幾兩銀子,無關緊要。我還要趕路,你們忙你們的吧。恕不奉陪了!」一來他對這姓丁的漢子並無好感,二來他也不願意說出自己失掉什麼東西。越過他們前頭,立即快馬加鞭,跑得更快了。

  那姓丁的漢子叫道:「那麼你去哪裡?」楊華的快馬已經跑出百步之遙。佯作聽不見,根本就不理他。

  第一天他沒發現那個醃髒漢子。第二天他來到了那岔路的小茶鋪。他身上還有幾枚銅錢,沒給偷去。想不到在他喝茶的時候,那醃髒漢子忽然自己出現了。

  他本來要問那醃髒漢子究竟是快活張還是李麻子的,可是那醃髒漢子一出現就說要搶他的坐騎,他又哪能從容查問?結果坐騎雖然沒給搶去,可是他騎著馬,竟然跑不過那個漢子。或許時間久些是會追得上的,但那漢子躲進樹林裡面,待他追進樹林,哪裡還能尋覓?

  楊華氣沮神傷,心裡想道:「天下竟有這樣輕功高明的人,我如何追得上他?就算追得上他,又如何能夠討還刀譜?」

  「如今只能希望這個醃髒漢子是快活張或者李麻子了。」楊華又想道:「他若是大神偷之一,當不至於難為我這個藉藉無名的小輩,或者他只是存心戲弄我一下的吧?否則他拿了刀譜,為什麼還不高走遠飛,卻又要在我的面前出現?阿呀一一」突然心念一動:「莫非他是有意引我走這條路的?」

  「反正這條路也可以通往拉薩,我就索性拼著多花兩天功夫,走這條路吧。」楊華在無計可施的情形之下,只好抱著?看一個究竟的心思,在這條路繼續向前往了。

  這條路人煙稀少,走了兩天,他隨身所帶的乾糧已差不多快要吃光了,還幸山上到處都有積雪,可以解渴。

  第二大轉入平路,方始漸漸發現人家,但楊華身上沒錢,可又不好意思去向人家乞討糧食。他作最壞的打算:「乾糧還可維持一天,要是明天還沒找看那個醃髒漢子,就替人家打幾天短工賺取一點路費吧。」

  中午時分,發現路旁有間茶鋪,和他前天經過的那間茶鋪一模一樣。這種路旁的茶鋪是專為路人而設,兼賣酒食的。

  楊華由於乾糧有限,這兩天連水都不吃飽,聞得烤羊肉的香味,不禁饞涎欲滴。可恨自己身上沒有錢,只能望一望掛著一串串熱羊肉,走過去了。

  不料他沒敢進去,茶鋪的藏人老闆卻追了出來,用生硬的漢語叫道:「喂,喂,這們客官,你可是姓楊?」楊華怔了一怔!說道:「不錯,我是姓楊,你怎麼知道?」

  那藏人老闆道:「啊,我已經等你許久了,請你下馬,進來吃點東西再說吧。」

  楊華越發如墜雲裡霧中,進了茶鋪,問道:「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何以你會等我?」

  那藏人笑道:「我知道你從沒來過,但你的朋友昨天對來過了。他還有東西要我交給你呢!」

  我的朋友?楊華又喜又驚,連忙問道;「是不是一個衣裳很髒的漢子?」

  那藏人笑道:「正是。你這朋友衣裳雖不光鮮,人可非常好的。我們的風俗不向你們漢人,你們漢人是先敬羅衣後敬人,我們可不是這樣。」

  楊華急於知追究竟,趕忙言歸正傳,問那藏人:「他給我留下什麼東西?」那藏人道:「你先喝一碗酥油茶,我馬上拿來給你。」過了一會,只見他把一包東西拿了出來,說道:「我沒打開過,看來好像是一包銀子。」

  楊華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包銀子。除了他原來那錠十兩重的元寶之外,還有許多碎銀。元寶下壓著一張紙條,歪歪斜斜的寫著兩行字:「借銀十兩,加倍奉還。」

  楊華本來希望是刀譜,看見只有銀子,不禁大為失望,不過,有了盤纏,卻是可以解脫燃眉之急了。

  那藏人老闆招呼甚是慇勤,拿來一盤羊肉,十多個「糌粑」(用麵粉和香油捏成一團的食物),給他倒滿了一大碗酥油茶,說道:「小鋪沒有什麼好東西,這些粗東西你們漢人恐怕吃不慣,將就吃一點吧。」

  酥油茶的製法,是把茶磚放在大鍋裡,熬成濃褐色茶汁,再把茶葉渣滓濾去,在茶裡加上鹽酥油和炒好的棵麥麵粉,不斷攪拌,直至茶、酥油和麵粉完全融合為止,然後傾入特備的器皿用爐火暖著,隨時取用。西藏人從早到晚喝這種茶。喝後留在口唇上的油脂,足以保護口唇,抵抗直射陽光和凌厲的朔風,由於西藏高原的氣候乾燥,是以這種酥油乃是他們日常不可缺少的飲料。

  楊華譏不擇食,也顧不得酥油茶入口那種怪味了。但奇妙得很,喝了一碗酥油茶,精神登時就恢復過來,再吃其他東西,更是覺得津津有味。那藏人笑道:「看來你還吃得慣,吃得慣酥油茶和青稞酒的就是可以在我們西藏住下了!」

  楊華說道:「我那位朋友可有話留下來嗎?」

  那藏人老闆道:「有的。他說在拉薩等你,你到了哪兒,他自然會找著你的。他又說叫你路上不可和人結伴。要是你不相信他的話,可能你就會遭受禍殃。」

  楊華心裡想道:「他叫我不可和人結伴,多半是那批客商人了。我早已這樣做啦。只不知道到了拉薩,他會不會把刀譜交還給我?他這樣戲弄我,又有什麼用意呢?」

  心念未已,那藏人老闆又在說道:「你這朋友我是仰慕已久的了,想不到昨天能夠見著他。可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可告訴我嗎?」

  楊華詫道:「你對他仰幕已久?那麼他想必是在你們的西藏早已有名氣的了?他是什麼人?昨天你又何以不親自問他姓名,如要來問我?」

  「他是一個本事很大的小偷,也是我們窮人家的大恩人吧!藏人老闆說道:「我聽過他的許多故事,但因從來沒有見過他,猜錯了可是不好意思。而且我聽得人家說,他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他是誰的。所以我也就不便問他了。」

  「他怎樣對窮人有恩?」楊華問道:「藏人老闆給他再倒了一碗酥油茶,笑道:「你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嗎?」

  「實不相瞞,我也前幾天才認識他的。他可沒有和我說過他的事情,甚至他的名字我也是不知。」楊華說道。

  藏人老闆笑道:「原來如此。你這朋友的行徑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那也不足為奇。他肯這樣幫你的忙,你當然是好人了,那我也就不妨說給你聽啦。」楊華心中苦笑:「或許他是幫我的忙,但我的刀譜可還在他手上。如果這樣算是幫我的忙。那可真是莫測高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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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少俠尋人來塞外 神偷引路入藏邊(2)

  藏人老闆繼續說道:「他是兩年前在我們西藏地方出現的,沒多久,到處都在紛傳出現了神偷啦,好多王公和大牧場的場主家裡財物不翼而飛,但卻有更多沒法過日的窮人一覺醒來,突然發現枕頭底下有一堆銀子。」

  「這位神偷還不僅僅是把銀子送給窮人呢。」藏人老闆說道:「有家人家,是給一個大牧場的場主牧羊的,有一天他碰上狼群,他僥倖躲在樹上,逃出性命。他的羊兒卻給餓狼吃掉了十餘條。場主要他賠,他哪裡賠得起,那個狠心的場主把他的女兒搶去,說是要充作丫頭抵償。」

  楊華氣道:「這場主真是豈有此理,後來是不是那個神偷把他的女兒送回來。」

  那藏人老闆道:「就在那個人的女兒被搶走的第二天,那個人一打開門,就看見女兒站在外面。他女兒說她是在睡夢之中給『神人』帶出來的,醒來之時但覺好像騰雲駕霧一般,沒多久就到了自己的家門了,這時剛剛天亮,那人將她放了下來,她回頭想看那人面貌,可是回頭一看,那人卻是早已不見了。天底下哪有這種神出鬼沒的人,那女娃兒當然以為是『神人』啦。但他父親心裡明白,一定是這神偷干的。」

  「那場主不再追究嗎?」楊華問道。

  「我正要告訴你,還有更妙的事情呢。」老闆繼續說道:「這人的女兒回來不久,場主竟然派管家來給他賠罪,還送了十兩銀子給他當作賠償,作為打爛他家中雜物的損失呢。那惡毒的場主怎會如此好心,起初大家都猜不透。」

  「後來呢?」楊華問道。」

  那藏人老闆道:「後來那個場主的家裡傳出消息,原來那天晚上,那個場主也失掉了一樣東西。你猜是什麼,神偷把他的頭髮全部削掉,第二天他才發現。跟著發現神偷留下的警告,倘若不向那家人賠罪,小心腦袋!

  「嘿嘿,那場主可慘了,賠了十兩銀子還是小事,他變成了禿驢,整整一個月躲在家裡不敢見人!」

  楊華忍不住笑了起來:「痛快,痛快!只是對付這樣惡毒的場主,還便宜他了。」

  藏人老闆笑道:「這個神偷還有許多妙事留傳人口呢,我再說一件給你聽。他是經常改換容貌的,每次出現都不一定相同。不過他最喜歡扮成一個醃髒的漢子,甚至比討飯的化子還髒,碰上狗眼看人低的豪奴之類得罪他後,那人准給他戲弄個夠,連帶狗腿子的主人也要遭殃,所以這兩年大戶人家之豪奴對窮人也不敢隨意欺凌了。」

  楊華心中一動,說道:「他有戲弄過好人嗎?比如說像你這樣做小買賣的人。」

  那藏人老闆道:「你是聽昨人說過他騙食的事吧?最近個多有,據說是曾發生過幾樁在酒館騙食的事,多半是他幹的,不過他的這種戲弄卻和戲弄豪奴不同,給他白食的酒家,十九因禍得福。」

  楊華道:「何因禍得福?」那藏人老闆道:「當天晚上,他必定把該討的錢加倍奉還。有人說他這樣遊戲人間,是故意試探人心的。好心的就得到好報。」

  楊華道:「原來如此。不過開玩笑開到小買賣人的頭上,我還是不敢苟同。」那藏人老闆道:「我聽得人家說一這位神偷做的事情神機莫測,或許他是另外有甚麼因由也說不定。以前沒有發生過這類的事情的。」

  楊華心道:「難道前幾天的事情,他是有意試探我的。」不過對那神偷這種怪行,亦已釋然於懷了。按照他的這種行為來說,和他的三師父說過的那個「天下第一神偷」或者「大下第二神偷」的行徑也還可以符合。那兩個神偷用他師父的口吻來說,本來就是「正中帶邪」的怪物。

  肯定了那醃髒漢子不是「天下第一神愉」就是「天下第二神偷」之後,楊華倒是放了一半的心了。心想:「這兩位前輩不管是哪一個,料想不會害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因何要戲弄我。」楊華已經吃飽,當下便即告辭。

  藏人老闆給他一袋糌粑,說道:「前面是念青唐去拉山,山區荒涼,你可能找不到人家的。這糌粑你當作乾糧,帶著吃吧。」不肯收錢,物輕情重,楊華只好多謝收下。

  楊華剛要上馬,藏人老闆忽地好似想起一事,說道:「你這匹紅鬃馬很不錯呀,每年都有許多馬販子從這裡經過的,我都很少看見這樣的好馬。」

  楊華說道:「這匹馬是很能耐勞,走長途的確不錯。」心裡想道:「錯是不錯,可還跑不過那個神偷。」神偷想要搶他這匹馬的事,他不便告訴這個藏人老闆了。」

  藏人老闆說道:「小哥,那你可當心!」

  楊華怔了一怔,說道:「當心什麼?」

  藏人老闆道:「走過了念青唐方拉山區,前面就是黎貢草原。黎貢草原最大的一個牧場場主,就是我剛才和你說到的那個心腸狠毒的場主。」

  楊華說道:「那又怎樣?」藏人老闆道:「這廝名叫江布,他最喜歡三樣東西:美女、寶刀和駿馬。這三樣東西,他拿錢買不到就會叫手下搶。其實他手下的爪牙,碰上這三樣東西,用不著回去請示主人,也會搶了。」

  楊華冷笑道:「我正想要他來搶我這匹馬?」

  藏人老闆道:「小哥,縱然你會武藝,好漢也是不敵人多。你這匹馬路得快,要是碰上這事情,最好立即逃跑,莫逞一時血氣之勇。」

  楊華說道:「多謝指教,我會當心的了。」跨上坐騎,與那藏人老闆道別,心裡卻在想道:「我要趕路,否則我還要去找那個惡場主的晦氣呢,最好他來惹我。要是他碰在我的手上,我可不會只像那個神偷一樣,削掉他的頭髮。」

  第二天進入了念青唐古拉山山區,天上下著大雪,山區氣候又是特別寒冷楊華內功深厚,冷是冷不壞他的,可也稍稍感到有點寒意。

  走了一會,忽然感到和暖起來,隱隱聽到滋滋的聲響。楊華心中奇怪,向那聲音來處走去,發現一道噴泉。

  西藏的噴泉是很有名的,在噴泉最多的一塊地方,被命名為「地鳴的谷地」,乃是西藏奇觀之一。楊華發現的這道噴泉,雖然不是在「地鳴的谷地」卻也是有名的一個噴泉,名為白鷹泉。

  噴泉的奇觀,令得楊華目為之眩!

  從噴泉的漏斗口中可以看到黑油油的水,在水裡反映著蔚藍色的天空。初時只是聽到地下深處發生的響聲,接著就是一片微波掠過平靜的水面。從地上的裂縫中冒出絲絲作響的蒸氣,蒸出一股刺鼻的氣味,這種響聲漸漸轉變成霞耳的轟隆聲,在灰色岩石體的漏斗充滿了熱水。地底下的轟隆聲越來越大,不久就從地底下噴出水泡,水開始沸騰起來,水沫四濺,沸水成螺旋形地旋轉,越轉越快。這時沸水流出了漏斗口的邊緣,噴泉開始了第一次的噴發,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週而復始。

  噴泉在大風中噴發特別美麗。空氣疾馳著,灼熱的泉水不斷的被風吹散,水沫向著四周飛濺,形成了橙黃色的、淡紫色妃紫蘿蘭色的各種「花朵」。而楊華發現的這個噴泉,由於漏斗特別細長狹窄,噴射的時候,一朵朵的蒸氣衝上天空,形成白色的好像在擺動著翅膀的白鷹。所以這個噴泉叫做「白鷹泉」是西藏有名的噴泉之一。

  楊華從沒見過這佯的噴泉奇景,不由得歡喜讚歎,心裡想道:「在這樣和暖的噴泉旁邊,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一覺了。」

  可是他卻睡得不舒服。是高山頂上飢餓的麻鷹,不肯讓他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膝朧中剛入夢,一頭大麻鷹就向他撲了下來,幸而他沒有睡著。

  那頭麻鷹想是餓得慌了,以為他是死屍,飛下去要來啄他的腦袋。他翻了個身,那頭麻鷹似乎給他嚇了一驚,料不準他是死人還是活人,於是又飛開,但仍戀戀不捨的在他頭頂上盤旋不去。

  楊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道:「你想吃我,我還想吃你呢!」他再假裝熟睡,引誘那頭飢餓的麻鷹又再低飛向他撲。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拔出劍鞘,化作一道銀虹,向空中擲去。

  大麻鷹應聲而落,楊華哈哈笑道:「多謝你這頭扁毛畜牲送給我一頓豐富的晚餐。」就在噴泉中煮熟,拔掉它的羽毛,糌粑是混有酥油的,就把糌粑和鷹肉一起來吃,吃得津津有味。心想可惜缺少點鹽,香味倒是不錯。吃了個飽,才不過吃了半邊。

  吃飽之後,正想睡覺,忽地又是隱隱聽得不遠之處,有聲音傳來,這回可是人聲了。

  楊華伏地聽聲,只聽得一個人說道:「咦,怎的突然暖起來了?」楊華怔了一怔,聽聲似乎頗熟。

  另一個人笑道:「老丁,你交好運了!」這個人的聲音楊華更熟,一聽就認得是那個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

  那個「老丁」說道:「什麼好運?」

  鄧中艾笑道:「老天爺大約知道你耐不住寒冷,叫咱們誤打誤撞的撞到了白鷹泉來了。你瞧見天空一團團的白色霧嗎,那是噴泉噴發的蒸氣在空中凝結成的,是不是像擺動著翅膀的白鷹。轉過這個山坳,你就可以看見這個西藏有名的噴泉。」那「老丁」大喜說道:「說老實話,剛才我真是冷得牙關打戰,找到溫泉,我可要痛痛快快的洗一個澡,也好洗掉這一身晦氣。」

  鄧中文艾:「說起晦氣,你我都是一樣。這次出來,老是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我碰上一個不知是什麼路的小子,武功厲害得出奇。你碰上一個偷兒,損失也是不小。」

  那「老丁」道:「豈止損失不小,我連那封機密公文都失掉呢。你給我端詳端詳,是哪條道上的人物,有那樣高明的妙手空空絕技?」

  鄧中艾道,「我聽了你所說的情形,自己仔細琢磨過了,你碰上的恐怕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聽到這裡,楊華登時醒起,這個「老丁」不是別人,原來就是三天之前,他在小鎮酒館碰上的那個商隊導領。「怪不得神偷叫我提防他們,原來這廝果然不是好人。他與鄧中艾一起,不用打聽,也定然是鷹爪一類了。只是他那班手下卻不知何以不和他同行。」楊華心想。

  那姓丁的漢子叫苦不迭,說道:「倘若真的是快活張偷去,那是無法討回的了。鄧大哥,你的晦氣不過是吃了點小虧,我失了重要公文,罪可就大了。」

  鄧中艾道:「你也不用太過擔憂,江布場主會幫忙你的。即使是快活張,他偷到了那封公文,還要分頭去報信呢。咱們快點趕到拉薩,還可以補救的。到了拉薩,我也會幫你說好話的。」

  那姓丁的漢子道:「多謝鄧大人鼎力維持,對啦,鄧大人我正想問你,你碰見那個武功奇高的小子叫什麼名字?」他聽得鄧中艾肯幫忙他,連忙改過稱呼,不叫鄧大哥而叫「鄧大人」了。

  鄧中艾道:「這小子姓楊名華,你知道這個人嗎?」

  那姓丁的漢子道:「那天我也碰上一個姓楊的小子,不知是否同一個人。」當下細述楊華的形貌,鄧中艾嚇了一跳,說道:「正是這臭小子,那個偷兒對他如何?」

  聽完了夥伴所說的經過之後,鄧中艾沉吟半晌,說道:「這可有點奇怪!」那姓丁的漢子道:「什麼奇怪?」

  鄧中艾道:「假如那個偷兒是快活張的話,他和姓楊這個小子應該是一路的人。為何他要偷那小子的東西。莫非是串通了做戲?」

  姓丁的漢子道:「那小子焦急非常,似乎不像做戲。」

  鄧中艾道:「那小子失掉了什麼東西?」

  姓丁的漢子道:「不知道。不過我已經叫手下去向江布場主報訊了。只要發現這兩個人的蹤跡,不管他們是否一路的人,江布場主都會幫忙咱們對付他的。」

  鄧中艾搖了搖頭,說道:「江布場主對付不了那個小子。快活張的真實武功或者不如那個小子,但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江布場主肯定難以將他擒獲。」

  姓丁的漢子道:「鄧大人,你有所不知。江布場主已經請來了的個密宗高手,這兩個高手的本領聽說都不在天泰上人之下。」天泰上人即是曾在小金川和楊華交過手的那個喇嘛。鄧中艾是「五官」之首,他是「四僧」之首。

  鄧中艾心裡想道:「天泰上人的本領還不如我,那兩個密宗高手即使比他稍稍高明,加起來也還未必就能勝過那個小子。」

  姓丁的漢子繼續說道:「你知道江布場主最喜歡的三樣東西:寶刀、美人和駿馬,他去年得了一匹烏雲蓋雪的名馬,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也絕不會賽得過這匹馬。即使捉不到那姓楊的小子和偷兒,最少也可以跟蹤他們。」

  說話之間,他們已經轉過了山坳,看見了噴泉了。

  姓「丁」的漢子道:「啊,真是奇觀,這裡暖得我都不想走了。」鄧中艾道:「別忘了我還要赴往拉薩呢。洗一個澡,稍為歇一歇吧。」

  姓丁的漢子叫道:「咦,我好像聞得肉香!」

  鄧中艾笑道:「你餓壞了吧?哪裡來的肉香?咦,真的是烤肉的香味。」

  話猶未了,楊華倏的就出現在他門的面前!

  姓了的漢子嚇了一跳,叫道:「正是這個小子!」

  楊華掩著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怪不得我聞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原來是你們這兩個臭賊!」

  鄧中艾硬著頭皮,拔出判官筆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楊華笑道:「我正是怕你不來!」青鋼劍揚空一閃,一招「龍門浪鼓」,後發先至,把鄧中艾的雙筆挑開,劍勢未衰,逕削過去。

  鄧中艾腳跟一旋,雙筆斜飛,胸的門戶大開,實是犯了高手過招的大忌。那姓丁的漢子不禁暗暗嘀咕,心裡想道:「在這鄧中艾稱五官之首,怎的見面一招先就自亂了章法?想必因為他是敗軍之將,怯了這個小子,越打越不濟了。哼,如此打法,這次吃的虧恐怕還要更大。」

  楊華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卻是不禁心頭微凜,料想他敢於使出這種怪招,定有所恃,果然心念未已,鄧中艾雙筆已是如白鶴展翅,斜掠過來,左筆一托,右筆一帶,左筆點向楊華督脈的「風府」「玉柱」「缺盆」三處穴道,右筆點向帶脈的「金環」「石室」「歸藏」三處穴道,這六處穴道,所在的方位是作不規則的排列的,一般的點穴名家,想要同時點著兩處穴道都難,而目竟然能夠在一招之內,雙筆同時點向六處穴道,楊華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可未見過他使用這招。而這種繁複精奇的點穴筆法,也是楊華出道以來從所未見的。

  原來鄧中艾那次敗給楊華之後,特地找到山西的點穴名家連甘霖相互切磋,把自己的獨門所學,交換連家的「一雙筆點四脈」的功夫。

  連家世代相傳,有「天下第一點穴名家」的稱譽,家傳絕技是「四筆點八脈」功夫。三十年前,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有一次幾乎敗在連家的「四筆點八脈」之下(事詳拙著《雲海玉弓緣N》)不過「四筆點八脈」是必須兩人合使的,一個人就只能使「雙筆點四脈」了。鄧中艾和連甘霖交換點穴的功夫,雖然彼此都說絕不藏私,其實仍是難免藏私,是以鄧中艾目前只能用雙筆來點雙脈的六處穴道。俱雖然如此,亦已是大勝從前,令得楊華不禁為之一凜了。

  鄧中艾看見楊華似乎不識他點穴手法,心頭大喜,以為這次定能一雪前恥,哪知接著而來的變化,卻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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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05: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 智服兇徒查隱秘 驚聞愛侶陷囹圄(1)

  劍光筆影之中,只聽得一片斷金碎玉之聲,兩條人影倏的分開。鄧中艾本身雖沒受傷,左手的判官筆已是損了一個缺口。

  原來楊華見機得早,他這一招「龍門鼓浪」又名「龍門三疊浪」,共有三重力道。楊華劍招初出,蓄世未發,將計就計,待他雙筆遞到之時,內力方施展。這一下子當真是有如怒潮驟起,巨浪撲來,登時就把鄧中艾的雙筆盪開。

  雙方再次交鋒,楊華雖然不識他的筆法,但以善於臨機應變的無名劍法應付,也還是跟上次在小金川和他交手一樣,不論他如何變化莫測,楊華一樣能夠見招破招,見式破式,穩佔上風。

  楊華雖然穩佔上風,急切之間,也還未能取勝。在旁邊觀戰的那個漢子,心神倒是可以稍為安定下來了。鄧中艾並不卻他想像之糟,他心神一定,就不想逃了。

  「鄧大哥別慌,我來幫你!」他大呼小叫,可還是站在原來的地方。不過他並非虛張聲勢。

  原來這個姓丁的漢子別的本領有限,只有一樣暗器的功夫還相當不弱。

  他捏著三柄五寸多長的毒錐,覷準時機,連珠疾發。

  楊華焉能讓他打著?一個「移形換位」,避開第一柄飛錐,劍尖一挑,挑開第二柄飛錐,迅即刻柄一撞,把第五柄飛錐又打落了。最後這柄飛錐幾乎觸及他的身體才給撞落的,最為危險。但給楊華劍尖挑開的第二柄飛錐卻也幾乎是擦著鄧中艾的額角反打回去,把鄧中艾嚇了一大跳。

  鄧中艾喝道:「老丁,別用喂毒的暗青子!」他知道這姓丁的漢子打得很準,但對手實在太強,喂毒的暗器倘若傷不了對方,反而誤傷了他,那可是糟糕透頂。

  姓丁的漢子面上一紅,不敢再發喂毒的暗器,當下連連揚手飛蝗石、透骨釘、鋼鏢、匕首之類的暗器伊如冰雹亂落,射向楊華,他的暗器功夫果然很有一手,兩人殺得難分難解之中,他的每一枚暗器部像是長著眼睛,追著楊華的要害來打。

  楊華分神應付暗器,不免落在下風,暗器來得越急了。

  楊華怒道:「火粒之珠,也放光華。叫你開開眼界!」突然間劍光暴漲,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向他打來的暗器恍如流星四散,鄧中艾雙筆交叉,只攻得一招!忙即後退。

  楊華用的是無名劍法中的「破暗器式」,用劍法來破暗器,乃是當年一代武學宗師張丹楓別出心裁,獨創的功夫。變化繁複之極。運用之時,還得看具體情況自行變化,不能墨守成規。楊華也還是第一次應用。

  第一次應用自是難免尚有破綻,鄧中艾雙筆斜飛,疾攻一招,「嗤」的一聲響,左筆筆尖挑破了楊華的衣裳,傷了他一點皮肉。

  但好在那姓丁的漢子暗器雖然打得不錯,華竟還不是第一流的功夫。楊華的「破暗器式」雖未能運用自如,已是足以對付。暗器流星四散,逼得鄧中艾不能不退,這又才不能對楊華續施殺手,否則楊華既要應付暗器,又要應付他的雙筆點穴,勝負之數就難測

  饒是鄧中艾退得快,額角也給一枚暗器擦過,擦得皮破血流。兩人受的是皮肉輕傷,鄧中艾稍重一些,亦無大礙。但他見楊華的劍法如此神妙,看來他的夥伴是沒法幫他的忙的了,甚至越幫忙只怕越糟,不由得銳氣大折!

  楊華喝道:「有膽的莫逃,我倒要看看你們還有什麼伎倆。」飛身撲上,把快刀刀法化到劍法上來,不過十數招,登時把鄧中艾的身形,籠罩在一片劍光之下!

  鄧中艾固然是又急又驚,那姓丁的漢子更是嚇得大驚失色,主意又改:「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還是早走為妙!」他的暗器已是所剩無多,顧不得鄧中艾了。

  楊華那匹紅鬃馬放在草地上吃草,姓丁的漢子趁著鄧中艾還在和楊華纏鬥,躡手躡腳的從旁邊繞過,想要搶了那匹坐騎便逃。

  楊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驀地喝道:「你幹什麼?」姓丁的漢子早已是跑近那匹紅鬃馬,哈哈笑道:「姓楊的小子,有膽的你到拉薩來找我,我是恕不奉陪了!」

  哪知這匹紅鬃馬與楊華相處雖然未夠半月,已是頗知認主,它聽得楊華呼喝,似乎業已知道來人不懷好意,主人之敵,哪裡肯讓他騎。姓丁的漢子一接近它,它揚起的蹄就踢。

  姓丁的漢子亮出鋼刀,大怒喝道:「畜牲,你不聽話,我就宰了你!」

  楊華怕坐騎被搶,稍一分心,鄧中艾趁這機會,以進為退,疾攻一招,迅即跳出圈子。他生怕楊華追到,竟然和衣一滾,骨碌碌地滾下山坡。山坡一片積雪,滑如鏟面,滾下去比施展輕功逃跑還快得多。

  楊華難以兼顧,只好讓鄧中艾逃走,回過頭來,冷笑說道:「好,有膽的你就動手,你宰了它,我宰了你!」他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內功,聲音不大,如似鋼針刺進那人耳朵。姓丁的漢子心頭一震,回頭一望,這才發現鄧中艾已是滾下山坡。而楊華也正在像飛鳥一般向他撲來了。

  這一下登時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敢去傷害楊華的坐騎,慌不迭的連忙逃跑,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他的輕功比不上鄧中艾,更比不上楊華。慌亂中打出兩枚喂毒的骨釘,哪裡傷得楊華分毫?

  楊華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送了我這麼多廢銅爛鐵,我也該送一枚小錢給你了!」

  雙指一彈,一枚銅錢去若流星。可笑這姓丁的漢子,發了那麼多暗器,都沒打著楊華,楊華只是飛出一枚銅錢就不偏不倚的打著了他足後跟的「地藏穴」。

  楊華把他拖了回來,笑道:「我剛才好像聽見你說要洗一個澡,我可以讓你如願。」

  白鷹泉是從火山狹口噴出來的泉水。這座火山是已經「衰老」了的火山,地面並不噴火,但地心蘊藏的熱量,還是難以想像。噴出的水是黑油油的,此時正在沸騰,沸水像根柱子噴上空中,成螺旋形地旋轉,越轉越快。這樣沸騰的噴泉,根本就不是他剛才想像的那個樣子,可以舒舒服服地洗一個澡的。楊華將他拖到噴泉旁邊,讓他看個清楚之後,登時嚇得他心驚膽顫,面無人色。這樣滾熱的水,要是給拋下去的話,只怕用不了片刻工夫,就會把他煮得皮焦肉爛!

  這姓丁的漢子哀求饒命,自是不在話下。楊華盤問他的口供,他當然也是不敢不說實話了。

  原來這個漢子名叫丁兆棟,是大內總管薩福鼎手下一個護衛隊長,他扮作商隊的「老大」,「商隊」其他的人,也就是原來歸他統帶的衛兵。

  他們是奉了薩福鼎之命,到拍薩的「宣撫使」衙門去送一封重要的公文的。到了拉薩,他這個衛隊也要留下來,暫時不能回京城去。視當地情況的需要,由宣撫使衙門調用。為了恐防沿途碰上義軍,是以他們扮作行商。

  有關拉薩的情況,楊華也是從這個丁兆棟的口中,得知一個梗概了。

  拉薩是西藏兩大活佛之一的達賴喇嘛所在之地,清廷鞭長莫及,在那裡是沒設正式駐軍的。

  雖然沒有正式駐軍,但清廷在拉薩設有宣撫使衙門,擁有一支小小的武刀。人數不多,卻都是從御林軍和禁衛軍抽調出去的精銳。

  宣撫使名叫趙廷祿,官是文職,但趙廷祿本身卻是曾經百戰的將軍。宣撫使之下,設有參贊武官,此人並非帶兵出身的戰將,武功卻是極其厲害。他名叫衛托平,是大內衛士中三大高手之一。另外兩個是曾經和楊華交過手的劉挺之和葉谷渾。

  拉薩政教合一的領袖是達賴「活話佛」,這個「活佛」今年才不過是十二歲的孩子,大權操之於首座護教大喇嘛彌羅覺蘇之手。梵語中「彌羅」的意思是「廣及四方」,「覺蘇」的意思是「恩澤」。漢譯稱他為「廣惠法師」。此一尊稱,曾得清廷正式的詔書封贈。

  趙、衛二人與廣惠法師深相結納,多年來不但相安無事,而且在好些事情曾經得過他的助力。

  楊華問明拉薩情況之後,說道:「好,現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薩福鼎叫你送的那封公文,說的是什麼事情?」

  丁兆棟早就料到他會有此一問,說道:「重要的公文,我豈敢打開來看?」

  楊華冷笑道:「你和鄧中艾剛才在山坳那邊所說的話,我全都聽見了。聽你的口氣,你分明是知道內情的。說老實話,其實我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知道。但我要考察你是否對我毫不隱瞞,你倘若說一句假話,嘿,嘿,那我就要請你洗一個澡了!」

  丁兆棟心裡一想:「不錯,他是和那個神偷一路的人。說不定他當真已經看過那封文書,待他試我。」性命要緊,只妨和盤托出。

  「說老實話,公文我是沒有看過,不過裡面的內容,薩大人是曾摘要告訴我的。為的是預防萬一失掉公文,我也可以給他捎口信。」丁兆棟解釋過後,跟著便即談及內容:「這是薩大人給趙廷祿的密函,囑他辦三件事情。」

  「哪三件事情?」楊華問道。

  丁兆棟道:「第一件事情,是要他慫恿廣惠法師,以護教為名,出兵青海,討伐白教喇嘛。因為據薩大人得到的消息,在昭化的白教法王,是暗地裡支持以前在小金川那股義軍的。」他本來想說:「強盜」,話到口邊,察覺楊華面色不善,連忙改口稱為義軍。

  此事楊華在柴達木也曾聽冷鐵樵談過,心裡想道:

  「冷、蕭兩位頭領果然是料事如神,敵方動靜,早已在他們所算之中。」於是問道:「第二件呢?」

  丁兆棟道:「薩大人得到消息,西蔽和回疆已有五個部落與冷鐵樵訂有盟約,相互支援。其他部落,和他們有勾結的尚未調查清楚,料也不少。回疆那三個部落歸伊黎將軍去對付他們,西藏這兩個部落朝廷不便派兵,是以薩大人密令衛托平,把這兩個部落的酋長,秘密綁架,解來京師。」

  楊華想道:「這手段果然陰毒。義軍方面的人是決不能讓盟友遭殃的。怪不得鄧中艾估計,快活張或李麻子偷了公文,必須忙於四方報訊。」「第三件又是什麼?」楊華繼續問道。

  「第三件事情是要捉拿孟元超。」丁兆棟說道。

  楊華吃了一驚,你們已經知道孟元超躲在哪裡?」

  丁兆棟道:「孟元超前往拉薩活動,經過昭化之時,已被我們查察。這人是冷鐵樵的一條臂膀,地位極其重要,武功又極高強。御林軍統領海大人和我們的薩大人為了緝拿孟元超歸案,先後派出許多高手,第一批是大內衛士劉挺之和葉谷渾;第二批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周燦等人。」

  楊華冷笑說道:「你們第三批了?」

  丁兆棟甚是尷尬,賠著笑臉說道:「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哪配得上和他們相提並論?我們奉命留在拉薩一個時期,不過是供衛托平使用,頂多是拿來威脅廣慧法師,威脅利誘,雙管齊下,令他不能不就範而已。楊少俠,你若饒了小的,小的也不敢前往拉薩了。」

  楊華冷笑道:「諒你也不敢在孟大俠的太歲頭上動士,你去不去拉薩,我才不管你呢!」

  他說了這話,心中可不由暗暗慚愧,他嘲笑這個丁兆棟是在太歲頭上動士,但他自己,可不也正是想到拉薩去,在孟元超「的太歲頭上動士」嗎?

  清廷費盡心力所要殺害的人,難道自己竟要去幫兇?清廷做不到的事情,自己要幫忙敵人去做?

  楊華想至此,不覺一片茫然,大為惶惑了。

  丁兆棟道:「楊少俠,我知道的事情,都已說了,並無半句虛言,你可以放了我吧?」

  楊華冷冷說道:「你急什麼?再等會兒!」原來在這時候又隱隱聽得遠處有人馬奔馳之聲。

  楊華凝神細聽,聽得出是兩個人騎著馬跑上山來。

  再過一會,這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也隱約聽得見了。

  「咱們要接的人,一定是在這座山上。」一人說道。

  另一個道:「你是根據咱們發現的那兩匹馬來判斷的麼?那兩匹馬雖然一死一傷,但也說不定是別人的坐騎?」

  先頭那人笑道:「老兄,你跟了場主也有幾年了,對各地出產的良種馬,似乎還是懂得太少!」

  「我怎比得你老兄在行,請老兄指教。」

  「其中一匹體形瘦小但卻相當精悍的馬,是小金川的特產。你不知道那位鄧大人是小金川來的嗎?」

  「死掉的那匹呢?」那是張家口出產的『口馬』,據我所如,那種高頭大馬是常被挑選去作軍馬的。」

  「如此說來,失了坐騎的這兩個人可能就是那位鄧大人和那個丁兆棟了。」「不錯。」

  楊華在丁兆棟耳邊問道:「你的坐騎,是不是在上山的時候,遭遇意外死了?」

  丁兆棟詫道:「你怎麼知道?在上山的時候,碰著雪崩,幸而只是輕微的雪崩,結果只是坐騎一死一傷,人倒僥倖沒事。」他還沒有聽見那兩個人的說話。

  那兩人又走近了一程,說話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

  「要是接到這兩個人,功勞倒算是不小。」

  「倘若不是昨天咱們的場主剛剛得了一個絕色的女子,他會自己來的。這功勞也輪不到你和我了。」

  「那個女子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聽說是金逐流的女兒!」

  「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嗎?」

  「是呀,所以場主在知道她的來歷之後,也是深感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呢。」

  楊華聽到這裡,不禁大吃一驚。一顆心都幾乎要從口腔裡跳出來。

  丁兆棟也聽得見「得得」的蹄聲了,他的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色。

  楊華一掌拍下,把一塊石頭拍得四分五裂,說道:「你莫以為來了救兵,待會兒你順著我的說話,要把我當作你的夥伴。否則,我不信你的腦袋會硬得過這塊石頭。」說了這話,索性把他的穴道解開。丁兆棟嚇得連呼「不敢」。

  那兩個人轉過山坳,聽得馬鳴之聲,抬頭一望,首先發現楊華那匹坐騎。大喜叫道:「在這裡了!」喂喂,在上面的可是鄧大人和丁大人麼嗎?」

  楊華咬著丁兆棟的耳朵悄聲說道:「態度放自然一點,你若故意露出馬腳,我不殺你也要捏碎你的琵琶骨!」

  丁兆棟站了起來,叫道:「不錯,我是丁兆棟。」

  那兩個人下了坐騎,上前施禮,看見楊華這樣年輕,不像是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五官之首」鄧中艾,不覺有點詫異,說道:「這位是……」

  楊華說道:「我是丁大人的隨從,我們遇上雪崩,鄧大人和我的坐騎毀了,只剩下丁大人的坐騎,風雪迷途,被困山中。好在找到這個噴泉,得與免受寒冷。」

  那兩個人道:「鄧大人呢?」

  丁兆棟道:「他、他」……楊華連忙接下去道:「鄧大人性子急,他說與其坐待救兵,不如我自己去找。丁大人勸他不聽!大概兩個時辰之前,他獨自下山去找你們的人。」說至此處,眼角向丁兆棟一瞟。

  丁兆棟三年前到過了江布場主那裡作客,依稀還認得這兩個場丁。知道他們雖然也算得上江布的親信,本領卻是有限,甚為失望,心裡想道:「這兩個人還不如我,和那姓楊小子相比!實在差得太遠,我不能指望他們的了。」當下只好順著楊華的口氣說道:「鄧大人自恃武功高強,我勸他不要冒險,他說不怕。叫我們無須為他擔憂。」

  楊華說道:「鄧大人留下了大人這匹坐騎給我們以防萬一。要是兩天之後,等不到他回來,我們也會冒險下山的,鄧大人臨走的時候,還給我們打下一頭大鷹,剛才吃了一半,已經吃得很飽了。」

  那兩個人道:「啊,這是雪山上的大兀鷹,猛虎也鬥不過它的。它們常常把猛虎抓到空中,撕開來吃。」這兩個人看見這頭已經被吃掉一半的兀鷹,他們知道丁兆棟沒有這個本領,楊華當然更不在他們眼內,對楊華捏造的謊言,自是信以為真。

  楊華說道:「兩位大哥辛苦了。我們已經吃飽,這半邊鷹肉,你們吃掉它吧。吃飽了好動身!」那兩人道:「留在路上吃吧。」楊華說道:「別客氣,趁熱吃的好。有了你們帶路,還怕路上沒吃的嗎?」

  這兩個人吃了幾天乾糧,也想吃點新鮮肉食。於是在道謝過之後,也就不客氣的從楊華手中接過半邊鷹肉,撕開來吃。丁兆棟餓火中燒在一旁看得饞涎欲滴。

  比較胖的那個漢子說道。「丁大人,你再吃一點。」楊華說道:不必客氣,我們的大人早已吃飽了。」

  丁兆凍為了保持身份,只好強煞飢火,說道:「我看你們兩位似乎有點面善。」掩飾他剛才定睛看著這兩個人大嚼的「失太」。

  比較瘦的那個漢子抹了抹嘴,說道:「丁大人,你是貴人善忘。三年前,你來到敝場的時候,我們曾經侍候過你的。我叫藏納,他叫黎裡。」

  丁兆棟道:「不錯,我記起來了,你們兩位是養馬能手,當時我的坐騎就由你們照料的」對啦:我還沒有問你們呢,你們的場主好嗎?」

  黎裡說道:「好。敝場主本來要親自來接你們的。誰知不巧的很,就在前天他晚上一件尷尬的事情。」

  丁兆棟可沒聽見他們剛才在山墩那邊說的話,怔了一怔,問道:「什麼尷尬事情?」

  黎裡笑道:「丁大人,你是知道我們場主的毛病的,他見不得漂亮的雌兒。誰知這次他捉到的雌兒,卻是燙口的饅頭,吞不下去的。」

  丁兆棟道:「那雌兒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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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智服兇徒查隱秘 驚聞愛侶陷囹圄(2)

  藏納說道:「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的女兒。」

  楊華早已知道,並不怎樣驚詫,丁兆棟可是嚇得張大了口,說道:「金逐流的女兒怎麼會落在你們手裡?」這句話也正是楊華想要問的。

  黎裡說道:「我們的人起初不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兒,發現她單人匹馬在路上走,就想把她搶上送給場主。這丫頭果然不愧是金逐流的女兒,厲害的很,把我們那幾個人全打傷了。」

  楊華說道:「他這樣厲害,後來你們怎樣能夠把她生擒呢?」

  藏納得意洋洋地說道:「不能力敵,就用智取。我們的人抄捷徑趕過她的前頭,路旁有間茶館是我們場主開的,我們算準了她要在那裡歇腳,在茶水裡下了蒙汗藥!」

  楊華說道:「後來你們怎麼知道她是金逐流的女兒?」

  黎裡說道:「她自己說出來的。」藏納接下去說道:「這女娃子年紀輕輕,內功已是頗有根底。那蒙汗藥是足以令人昏迷一天的,我們的人快馬疾馳,把她送到場主那裡,不過半天功夫,她就醒過來了,她說你們若敢動她一根毫毛,她的爹爹定然要把你們這裡殺個寸草不留!」

  「場主初時還不以為然,哈哈笑道:『女娃兒誇得好大的海口,你的爹爹是誰?』那女娃兒便即朗聲說道:『我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

  「場主大吃一驚,但也還未敢相信她的說話。恰好有兩個客人是昭化來的,這兩人出來一看,認得她的確是金逐流的女兒。場主騎虎難下,只好將她囚禁起來了。」

  「那兩個客人是誰?」楊華說道。

  藏納正要說話,黎裡忽地向他眨一眨眼,說道:「場主交遊廣闊,這兩個客人是初次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楊華暗中留意,瞧見黎裡暗中向同伴使了個眼色,想道:難道他已對我起了疑心,也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藏納心中一動,忽地說道:「說起昭化,我瞧你們這匹紅鬃馬倒像是昭化出產的名種良馬,不知猜得可對?」

  楊華說道:「你真好眼力,丁大人原來那匹坐騎,未到昭化的時候就病倒了。這匹馬正是我在昭化給他買的。」

  藏納說道:「丁大人,你這匹馬是用了多少錢買的?」丁兆棟道:「好像是三十兩銀子。」他回答的很快,楊華想搶先替他回答,已是來不及了。

  藏納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說道!三十兩買這樣一匹駿馬,嘿嘿,丁大人,你是佔了大便宜。」

  楊華笑道:「那個賣主知道我是給丁大人買的,他們害怕官府,價錢定得格外克己。」

  黎裡說道:「丁大人,你在昭化已經露出身份麼?」

  楊華說道:「求丁大人恕罪,小的還未對你說呢。那天我是想給你省點錢,說出是個大官買的。」

  丁兆棟道:「好,恕你無罪。以後可不許你為了貪點小便宜隨便向人亂說。」楊華連聲說道:「是,是,是。以後小人不敢了。」

  丁兆棟是有意在言語中露出破綻,好挑起他們對楊華的疑心的。

  藏納心想:「丁大人何以對隨從好像甚為忌憚,此事大是可疑,聽說震遠鏢局的韓總鏢頭有個少年助手,甚為厲害,有人見他在昭化買馬,莫非就是此人?」

  黎裡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說道:「時候不早,咱們也該走啦。不過咱們四個人,只有三匹坐騎,如何走法?」

  藏納說道:「小兄弟,我和你合乘一騎吧。」伸手一拉楊華,忽地身形一躬,把楊華扛上肩頭,朝地上就摔。原來他是摔角好手,這一招正是他最得意「肩車式」。

  丁兆棟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不,不可!……」原來他雖然故意漏出口風,讓這兩個人對楊華起疑,但他的原意卻是想他回到牧場的時候偷偷告訴江布場主,並不希望藉這兩人之力制服楊華的。因為他深知楊華的厲害,這兩個人決計不是楊華的對手。

  但出乎他的意外,藏納一個「肩車式」,竟然把楊華制服了。丁兆棟喜出望外,連忙抽出佩刀,便想上去斫死楊華。

  哪知他腳未曾退出,形勢又是突然一變。

  只聽得楊華冷冷說道:「用不著四匹坐騎,三匹坐騎已嫌多!」咕咚一聲聲響,摔倒地上的不是楊華,而是藏納。要知楊華雖然欠缺經驗,但本領之高,超出藏納不知多少,焉能受他暗算?他是在給藏納舉起將摔的那一剎那,反而點了藏納的「曲池穴」的。

  黎裡剛剛跑到他的身邊揚鞭打他。丁兆揀大驚之下,則是連忙納刀入鞘。

  楊華笑道,「你也陪他躺下吧!」抓著鞭梢,身形疾掠過去,黎裡未及鬆手撒鞭,就給自己這條軟鞭繞上他的脖子不由得不也倒在地上。

  丁兆棟說道:「楊少俠剛才我想幫你的,你別誤會。」楊華冷笑說道:「多謝了,給我站在一旁!」口中說話,雙手已把藏、黎二人,像小雞一樣,抓了起來,笑道:「你們的身心都髒得很,我請你們洗個澡吧。」

  兩人急呼「饒命!」楊華心地善良,本來就不是想殺他們!將他們嚇得魂飛魄散,便即哈哈一笑,將他們放了下來,點了他們的麻穴,說道:「要想活命不難,你們可得實誤實說!」

  藏、黎兩人自是沒口應承。楊華說道:「那位金姑娘囚禁在什麼地方?」

  藏納說道:「在雄鷹閣裡。」楊華折了一根樹枝,塞進他的手裡,說道:「你畫個地圖給我瞧瞧,解說也要詳細一些。你們莫以為可以騙我,我按圖索驥,倘若發現什麼不對,我會回來請你們洗澡。」

  藏納半信半疑,心裡想道:「只要你現在不殺我,你一來一回,快馬疾馳,少說也得三天。在這三天之內,難道我還不能走動?何況你單人匹馬去探雄鷹閣,諒你也不能平安回來。」心裡是這樣想,臉上卻裝出誠惶誠恐的神氣說道:「承蒙不殺之恩,小人怎會敢謊言矇騙?」

  楊華冷冷說道:「諒你也不敢。我告訴你,我用的是重手法點穴,三天之內,你們決計不能動彈。而且,三天之後,你們雖然能夠動,但若不得我的解藥,半年之後,你們也還有性命之憂!」

  說至此處,突然雙掌開出,托這兩人的下巴,一托一捏,兩個人的嘴已不由得大大張開。楊華以迅捷之極的手法,每個人的口中,塞進了一顆「藥丸」。

  藏黎兩人只覺一股腥臭的氣味,幾欲作嘔,「藥丸」卻已滑下他們的喉嚨了。這兩人不禁都是嚇得魄散魂飛,料想楊華迫他們吞下的藥丸,必然是毒藥無疑。

  楊華淡淡說道:「我給你們吞下去的藥丸,毒性倒不十分劇烈,它是半年之後才發作的,但一到發作之時,你們可得抵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痛苦,方始腸穿肚爛,毒發而亡。所以半年之內,你非討得我的解藥不可!」這兩人哪敢不信,心中俱是暗暗叫苦:「這小子手法如此毒辣,我可還得求老天爺保佑,千萬不能讓他送掉性命了。」

  楊華給藏納解開手少陽經脈的穴道,藏納用樹枝代筆,在地上畫出圖來,並詳加解說。

  原來江布場主是藏東的首富,他的住宅築得像王宮一樣,花園裡有亨台樓閣,仿江南的名園建築,連造假山的石頭都是從江南遠來的太湖石。雄鷹閣隱藏在兩座假山之間,若非熟悉地形,確難尋覓。

  藏納說道:「好漢,圖我已畫給你了。你要找雄鷹閣不難,但我可勸你最好還是別冒這個危險。」

  楊華說道:「為什麼?」

  藏納說道:「雄鷹閣裡遍佈機關!」

  楊華說道:「什麼機關?」藏納苦笑著臉道:「這是場主的秘密,小人可是委實不知其詳了。」楊華說道:「你知多少就說多少。」

  藏納說道:「聽說有毒箭、翻板、銅人、復壁等等機關佈置。但雄鷹閣乃是禁地,這些機關究竟如何佈置,除了場主和主持的工匠之外,誰也不知。好漢,你雖然本領高強,但孤掌難鳴,又有機關遍佈,恐怕、恐怕……」

  楊華斥道:「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替我操心。記著,我問你們的時候你們才說,不許囉嗦!」

  藏黎二人哭喪著臉,有苦說不出來,唯有暗中替楊華祈禱,祈禱老天爺保佑他的平安。楊華瞧在眼裡,可是暗暗好笑了。原來他強逼這兩人吞下的根本不是什麼毒藥,而是從他身上搓出來的泥垢。

  楊華說道:「我還要問問你們,那兩個認識金大俠的女兒的客人是誰?」

  黎裡說道:「是從昭化來的軍官。」

  楊華說道:「什麼身份?」

  黎裡說道:「場主稱呼他們為馬大人和周大人,對他們甚為恭敬,看來似乎是很大的官兒。」

  楊華心裡想道:「一個姓馬,一個姓周,噫,恐怕就是那個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他的手下周燦了。這兩人本領平平,不足為俱。只是我曾經和他們交過手,只怕一到那裡,就會給他們認了出來。」

  黎裡說道:「好漢還有什麼問的?」

  楊華說道:「沒有了。」說罷,隨即用重手法點了他們的陽矯、陰維兩大穴,令他們半身癱瘓,不能動彈。只有一條右臂可以活動。楊華留給他們一袋三天食用的乾糧,笑道:「這個地方暖和得很,你們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三天大覺。」

  處置了兩人之後,楊華暗自思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不識機關,只怕真的給他們料中,非但救不出碧漪,反而自己也要遭受生擒。看來只有冒另外一個危險了。」

  他的三師父丹丘生雜學甚廣,包括改容易貌之術在內。楊華雖然學得不很高明,他曾試過一次,在小金川冒充一個中年的御林軍軍官,結果雖是不免露出馬腳,卻也曾經騙過不少官兵的。於是楊華故技重施,搽上易容丹,改變了膚色,扮成一個中年人,充當丁兆棟的隨從。

  「走!」楊華喝道:「把這兩匹馬給你輪流替換。但你可別打逃跑的主意……」說至此處,恰好有隻鳥兒從他們的頭頂飛過,楊華掏出一枚銅錢,隨手一彈,銅錢去若流星,登時把那只飛鳥打了下來。

  楊華冷冷說道:「你的馬跑得再快,諒也快不過天上的飛鳥。你敢不聽話,百步之內,我隨時可以取你的性命!」丁兆棟心裡暗暗叫苦:「這小煞星不知道怎樣擺佈我?」只好連聲說道:「小人不敢。」

  丁兆棟騎著一匹馬,牽著一匹馬,走在前頭。楊華仍騎著那匹紅鬃馬,緊緊踉在後面。

  跑了一程,坐騎的腳力試出來了。藏納、黎裡那兩匹馬雖然也很不錯,可還是要輸楊華這匹紅鬃馬一籌。丁兆棟把兩匹馬交替乘坐,方始可以和楊華的坐騎匹敵。丁兆棟自是更不敢打逃跑的主意了。

  楊華要他兼趕路程,不許休息。在革原上跑了兩個白天,一個粱夜。第二天傍晚時分,只見不遠一座山腳下有許多房屋,紅牆綠瓦,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間。

  丁兆棟道:「前面就是江布場主的莊園了,楊少俠,你……」他以為到了這個地方,楊華膽子再大,也是應該和他分手的了,不料楊華淡淡說道:「丁大人,我還捨不得和你分手呢!」

  丁兆棟大吃一驚,說道:「楊少俠,你已知道雄鷹閣的所在,我不會洩漏你這秘密的。我的手下已經來到江布場主那兒,他們是知道我沒有你這麼一個隨從。要是你仍然冒充我的隨從,一到裡面,恐怕就會給人識破!」

  楊華喝道:「我叫你下馬,你沒聽見麼?」

  丁兆揀無可奈何,只好下馬。楊華雙掌齊出,用重手法一劈,把這兩匹馬同時擊斃,拖入亂草叢中藏好,說道:「你和我合乘一騎,我會教你怎麼說的。」

  到了江布場主的住宅,天色已黑,丁兆棟按照楊華所教,自稱是在山路上遇上雪崩僥倖逃出來的。這個隨從本來是鄧中艾的衛士,鄧中艾死活不知,他的這個衛士在脫險之後就跟了他。

  楊華教他捏造的這個謊話,當然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假如鄧中艾已經到了這裡,他的謊話就要被拆穿了,但楊華料想鄧中艾沒有坐騎,身上又受了一點傷,決計不能趕在他們之前,來到此地。

  守門的場丁認得丁兆棟,對他的話焉敢懷疑,連忙帶他進去。楊華緊緊跟在後面。他們尚未踏入客廳,江布得到通報,已是親自出來迎接。楊華一看,和江布一起出來的人,非但鄧中艾不在其中,丁兆棟那班手下也不在內,想必是因江布立即出迎。尚來不及通知他們的緣故。

  楊華暗暗歡喜,心裡想道:「只要鄧中艾不在這裡,丁兆棟那班手下莫說不認識我,即使識破,待他們來到之時,我早已得手了。」

  走進客廳,要踏上二三十級石階。江布降階相迎,說道:「丁大人受驚了,請恕我接應不周之罪,來喝杯壓驚酒吧。」

  丁兆株苦笑說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幸好這次只是有驚無險,場主也不必太客氣了。」一面說話,一面大步跨前,連跨幾級石階,眼看雙方就要在中間的一級石階碰頭了。

  忽地有兩人越過跟在江布後面的隨從,走下石階,這兩個人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馬昆和他的副手周燦。

  馬昆叫道:「喂,老丁,聽說你們遇上雪崩,鄧中艾又怎麼樣了。」

  周燦卻是怔了一怔,跟著突然「咦」了一聲,叫起來道:「老丁,你這個隨從哪裡來的?我好似有點眼熟!」

  江布的牧場總管昂錯是個很精明的人,立即喝道:「你們怎麼這樣糊塗,還不快帶丁大人的尊價去沐浴更衣!」言下之意,十分明顯,丁兆棟的僕人是不應該跟著主人踏人客廳的。

  江布也不糊塗,瞿然一省,覺得丁兆棟這個隨從如此放肆,實是可疑,連忙退後。但饒是他醒覺得快,亦已遲了。

  說時遲,那時快,牧場總管的話猶未了,楊華已是身形疾起,一個「黃鶴衝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之時,一腳踢出,把丁兆棟踢得骨碌碌的滾下石階!

  怦如鷹隼穿林,楊華在半空中一個翻身,向江布凌空抓下。江布的本領也很不弱,摔角功夫尤其了得,楊華凌空抓下,他霍的一個「鳳點頭」,雙掌反拿楊華手腕。

  在江布身邊的昂錯來不及拔刀,趁看楊華腳步未曾站穩,呼的一拳猛搗楊華後心。

  馬昆、周燦二人也連忙躍下石階,亮出兵器!

  只聽得「蓬」的一聲,昂錯一拳正中楊華的心,但跌下去的卻不是楊華而是他自己!

  楊華在石林苦練一年,劍迭最精,內功則還未練到張丹楓所傳心法的最高境界。但雖然如此,用來對付一個只有一身蠻力的昂錯,已是綽綽有餘。

  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昂錯如何禁受得起,用力愈猛,反彈之力愈大。跌下十幾級石階,登時暈了過去。

  倒是江布那一招反手擒拿,還比較厲害,楊華的雙腕反而給他抓著,沒點中他的穴道。

  但江布一抓著楊華的手腕,卻也立即知道不妙了!

  他抓著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軀,而是兩根冷冰冰的鐵棒,捏得他的手指都隱隱作痛。江布大驚之下,連忙鬆手。楊華冷笑說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法!」出手如電,說話之間,早已抓著他的關節要害。

  馬昆、周燦二人剛剛躍下那級石階,楊華使個分筋錯骨手法,輕輕一扭,江布痛得殺豬般的大叫。

  楊華冷笑說道:「你們不要江布的性命,那就來吧!」

  馬昆、周燦二人此時方始知道他是何人,大怒喝道:「好哇,原來又是你這小子。」

  楊華笑道:「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們這些鷹爪作對!」

  江布嘶聲叫道:「大家請莫動手,有話好說!」

  馬、週二人氣得眼睛要冒出火來,只是主人落在楊華的手上,江布的手下都已噤若寒蟬,他們如何還敢動手。

  此時天色早已黑了,陸續有人打著燈籠火把來到,看見這個情形,也都是不禁嚇得呆了。

  楊華笑道:「對啦,咱們還是作個公平交易吧。」

  江布說道:「什麼公平交易?」

  楊華說道:「你放了金大俠的女兒,我就放你。一個換一個,公平之至!」

  江布想了一想,說道:「好的。不過要把那位金姑娘放出,卻非我親自去放不成。」

  楊華知道雄鷹閣遍佈機關,懂得開啟機關的人就只有江布場主,他說的也是實情。於是說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怕你玩什麼花樣!」一手抓著江布頸背的肥肉,一掌按在他的後心。只要他稍有異動,楊華掌力一發,就可以震傷他的心臟。懂得武功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

  楊華一聲冷笑,喝道:「叫他們都站在原地,不許亂動!」江布俯首帖耳的給他押著前行,馬、周等人與江布的手下只有乾著急的份兒,果然誰也不敢一動。

  忽見兩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站在一棵樹下,正當路口轉角之處,好個殭屍似的,臉上毫無表情,木然不動,翻著白滲滲的眼珠盯著楊華。

  楊華心裡想道:「這個陰陽怪氣的妖僧,想必就是藏納所說的那兩個密宗高手了,不知他們練的是哪一門邪派內功,練到接近爐火純青之境的特徵。」但楊華有人質在手,卻不以為意。不料那兩個喇嘛竟然突然發難!

  最為出人意料的是,首先發難的喇嘛,並非向楊華攻擊,而是掌劈江布。

  出手的是站在左面那個喇嘛,正當楊華押著江布走近他的時候,他身形一側,似乎是讓路,不料一掌,朝著江布的胸膛猛推過去!

  楊華給這股力道一震,身不由己的退後兩步。按著江布後心的那隻手掌,登時就給彈開了。但說也奇怪,給兩股力道背腹夾攻的江布,脫身之後,竟然並沒受傷。只是一個踉蹌,打了一個盤旋,就給那個喇嘛接過去了。

  原來西藏密宗的武功傳自天竺,與中士不同,甚為怪異。這兩個喇嘛乃是密宗高手,一個活號釋湛,一個法號釋陀。掌劈江布的是釋湛。

  釋湛那一掌雖是打著江布的胸口,但那股力道卻是傳到揚華身上,他們這門功夫,名叫「隔物傳功」,給他直接打中的江布毫無妨礙,反而是楊華的掌力被這股力道抵消了。

  釋湛的隔物傳功一擊奏效,釋陀立即跟著出手,腳跟一轉,身上披著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脫了下來,伊如平地湧起一片紅雲,倏的向楊華當頭罩下,楊華唰的一劍刺去,只聽得嗤嗤聲響,袈裟上穿了十幾個小孔,但仍然是在楊華的頭頂盤旋飛舞,並不畏俱楊華的寶劍。雙方出手都是快如閃電,鬥到急處,就似一幅紅雲裹住一道白光。

  釋湛把江布接了過去,隨即便也加入戰團。他的功力還在釋陀之上。雙掌齊發,掌風呼呼,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楊華的功力和這兩個喇嘛乃是伯仲之間,以一敵二,自是感到應付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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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0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九州鑄鐵傷心錯 一局棋爭斂手難(1)

  江布的手下插不進手,只能遠遠的躲在四方觀戰。

  馬昆一抖軟鞭,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帳!」周燦也拔出厚朴刀,喝道:「好小子,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

  楊華四面受敵,雖然處於下風,仍是傲然不俱。一聲冷笑,說道:「怕死的我也不會來了,我就是要來拆你們的地獄的!」劍鋒倏轉,一招「七星聚會」陡地削出,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恍若灑下了點點寒星,一招之內,同時攻擊四面而來的敵手。

  馬昆身為御林軍的副統領,本領雖然比不上這兩個密宗高手,卻也委實不錯。軟鞭一給彈開,立即霍地向楊華下三路捲來。楊華身形拔起,一腳揣下,踏著軟鞭。長劍反圈回來,只聽得「鐺」的一聲,周燦的厚背朴刀剛剛斫到,和他的寶劍碰個正著,登時損了一個缺口。

  釋湛喝道:「好小子,死到臨頭,還敢猖狂!」一個「排山運掌」,掌力當真似是排山倒海而來。楊華避開正面,唰唰唰還了三招。釋陀揮舞袈裟,將他擋住。釋湛依然進掌如風,正面攻撲。楊華只好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避招進招,竭盡所能,應付他們。他身形移動,馬昆的軟鞭也就抽出來了。

  周燦撲刀受損,還沒怎麼。馬昆身為御林軍副統領,一個照面就吃了虧,雖然吃虧不大,也是感到面上無光,老羞成怒,喝道:「活的得不到,死的也要!」軟鞭盤旋飛舞,矯若靈蛇,楊華再想奪他軟鞭,可是不能了。

  楊華情知已難以救人,只好先求脫身。敵方四人,周燦是個最弱的一環,楊華左手的中指彈開馬昆的軟鞭,倏的從釋陀的袈裟籠罩之下鑽出,避開釋湛的雙掌,唰的一劍,急刺周燦。周燦驚弓之鳥,果然不敢硬架,身形一側,楊華就從缺口衝出。哪知他快,那兩個喇嘛可也不慢,只見一幅紅雲疾捲過來,釋陀早已轉過了身,搶在前頭堵截。釋湛在他前後,劈空掌已發出。

  楊華連沖幾次,未能衝出重圍,心中暗暗叫苦,想道:「看來我只好施展兩敗俱亡的劍法了。」

  丁兆棟剛才的給楊華一腳踢翻,此時已是站起身來,楊華因為曾經答應過饒他性命,那一腳踢得甚輕。但丁兆亦是疼難當,心中猶有餘悸。

  江布在一眾隨從保護之下,迎上前去,說道:「丁大人受驚了。這小子是誰?」丁兆棟驚魂未定,驀地想起一事,叫道:「這小子千萬不能讓他跑掉,他知道、他知道……」

  他之所以答非所問,一來是由於他確實不知楊華的來歷,只知道他是曾在小金川打敗過「四僧、四道、五官」的人。另外就只知道「這小子」姓「楊」,但這是楊華自己說出來的,他也不知是真是假。二來由於他想起的那樁事情,必須馬上告訴江布,自然是緊急的先說了。

  他要告訴江布的事情,是楊華已經知道雄鷹閣的秘密,可是「雄鷹閣」三字尚在唇邊,忽地覺得胸口一涼,登時神智模糊,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江布說道:「他知道什麼?」話猶未了,只見丁兆棟好像一根木頭似的,晃了兩晃,「卜通」的就倒了下去。

  靠近丁兆棟身邊的一個武師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失聲叫道:「不好,丁大人已經死了!」這個武師是黑道出身的人物,頗有幾分見識,一見丁兆棟莫名其妙的死掉,立即想到他是中了高手的暗器,慌忙扯下他的上衣一看,只見心窩之處,果然插有一要細小的梅花針!

  這一下登時把他嚇得魂飛魄散,連忙叫道:「有奸細、有奸細!大夥兒留心……」也是丁兆棟剛才的情形一樣「暗器」二字未曾出口,突然感到劇痛,一枝透骨釘已是穿過他的咽喉。

  江布的手下嚇得大亂,只聽得嗤嗤聲響,暗器紛飛,那人大約是不想多傷人命,這次所發的暗器雖多,卻並不打人,而是打滅燈火。

  發暗器的其實只有一人,但暗器之多,卻是有如冰雹亂落,轉眼之間,所有的燈籠火把全部打滅。

  這晚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燈籠火把熄滅之後,五步之內,只見模糊人影。

  楊華又驚又喜,心裡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要知敵眾我寡,也只有用這個辦法,才能幫助楊華脫身。

  眼前突然漆黑,誰也不敢亂動,釋陀發覺一個黑影從他身旁掠過,不甘讓楊華逃走,袈裟一卷,那人大叫道:「是我。」卻又已給釋陀拋了出去,跌了個四腳朝天。原來是周燦。

  馬昆叫道:「大家別亂,各守原位,點燃火把。」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頗有指揮之才。

  江布則在大叫道:「來人哪!」

  可是他們一出聲,暗器就朝著他們打來了。

  幸虧江布是躲在釋湛背後,釋湛聽風辨器,錚、錚、錚數聲連響,把三枚透骨釘都彈了開去。

  馬昆舞起軟鞭,潑水不入,只聽得嗤嗤聲響,打來的一把梅花針四散紛飛,馬昆冷笑道:「暗器傷人,算什麼好漢。哼卻諒你也難奈我何!」話猶未了,忽覺微風颯然,一枚暗器突然就來到了面前,軟鞭竟是遮攔不住。

  馬昆霍的一個鳳點頭,打來的是一支鋼鏢,擦著他的額角飛過,血流如注。馬昆驚得「哎喲」一聲叫了起來。這還是不幸中之大幸,要是他閃躲稍遲,這支鋼鏢只怕就要洞穿他的腦袋。原來那人發暗器的功夫高明之極,竟然能夠把份量重得多的鋼鏢雜在梅花針之中,發出無聲無息,就像射梅花針一樣。直到飛到面前,方始給馬昆聽出風聲。

  江布的手下見御林軍副統領都吃了虧,誰不害怕暗器朝著自己打。哪個還敢出聲?當然更是不敢點燃火把了。

  混亂中楊華早已悄悄溜走,但他卻不甘心就此離開。

  「好在我已知道雄鷹閣的所在,既有高人暗助,我也應該冒點風險!」要知暗器阻敵,只能收暫時阻嚇之功,那兩個密宗高手和馬昆、周燦等人都不是暗器所能輕易傷得了的,如果江布的手下陸續到來,那人也不可能把四面八方的火把全都打滅。抓著江布作為人質的計劃既然失敗,楊華就只能抓緊目前這個時機,趕緊去救人了。

  藏納畫的那張地圖楊華早已牢記心中,當下大致辨別方位,便即借物障形,向雄鷹閣那個方向摸索前進。

  雖然方位大致不差,但在黑暗之中摸索,卻也頗為費神,是否能夠在江布的後援來到之前摸到雄鷹閣哪兒,亦是殊無把握。

  不過一會,果然看見火光,江布散在各處防守的場丁紛紛趕來。

  但令楊華又驚又喜的是,除了婉蜒的火光之外,在雄鷹閣相反的那個方向,冒出大片火光,黑煙衝上雲霄,分明是有人放火。

  只聽得有人大叫道:「場主,不好了,馬棚失火!」

  江布最喜愛的三件東西乃是寶刀、美人和駿馬,失火的那座大馬棚,飼養的都是他牧場中最好的駿馬,一聽得馬棚失火,焉能不慌?連忙喝道:「那你們還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給我去搶救馬匹!」此時他在一眾高手保護之下,火把通明,已是不用恐懼暗器的偷襲,雄鷹閣遍佈機關,他料想即使有人知道那個所在,也是難以闖進,於是他也急急忙忙的和手下一起去救火了。

  江布關心他的馬匹,身為御林軍副統領的馬昆最關心的是金逐流的女兒,他一皺眉頭,連忙加快腳步,追上江布,悄聲說誼:「場主,雄鷹閣那邊也不可不防。」江布一面走一面說道:「不用擔憂,那個地方,外人決計難以闖進!」

  馬昆說道:「我也知道雄鷹閣遍佈機關,但今晚來的對頭厲害得很,還是預防萬一為妙。咱們好不容易捉著了金逐流的女兒,要是讓她給人救了去,場主固然難免後患,薩總管和海統領知道了這件事情,恐怕也難免要責怪我們。」

  原來金逐流暗助抗清的義士和朝廷作對,大內衛士的薩總管和御林軍的海統領早已想對付他了,只是忌憚他的武功,派出去緝拿他的高手,倘若只是幾個人的話,只怕有去無回,倘若興師動眾,打草驚蛇,一早就洩漏風聲,必定毫無效果。是以不敢魯莽從事。

  這次江布的手下誤打誤撞,捉著了金逐流的女兒。江布正在騎虎難下,恰好馬昆、周燦二人到來,得知此事,大為歡喜。不過他們因為還要到拉薩去辦公事,恐防途中失事,不便把金碧漪帶走。

  於是他們建議江布仍然把金碧漪囚在雄鷹閣中,待他們辦妥公事回來,那時有大隊人馬,把金碧漪關入囚車,押進京城,就穩妥多了。有了金碧漪作為人質,要對付金逐流也就容易得多。

  江布心裡想道:「我們巴不得今晚來的對頭闖進雄鷹閣去,好讓我不費吹灰之力,捉了他們。」不過,他雖然覺得馬昆的顧慮實屬多餘,但自己既然要靠他們,也就不能不給地面子,於是說道:「小心一點也好。那麼我請釋陀大師和馬大人、周大人兩位一起去雄鷹閣那邊巡查一下。釋陀大師知道樓上的機關,只是那個囚房,兩位大人請莫踏進。」

  原來釋湛、釋陀兩個喇嘛,雖然是倚仗為靠山的心腹人物,但雄鷹閣中那個囚房的一些特備機關,他也還是沒有告訴這兩個喇嘛的。他要留下武功最高的釋湛保護自己,是以只肯讓釋陀去陪伴馬、週二人。

  江布以為外人決計難以闖進雄鷹閣去,哪知楊華此際已經上了雄鷹閣了。

  失火的馬棚,在這座佔地數十畝的園子的西北一角,雄鷹閣則是坐落東南,方向剛好相反,距離也頗遙遠。不過藉著遠處的火光,楊華卻也可以更加清楚的辨明道路了。

  地圖早已牢記心中,按圖索驥,果然找到了那兩座假山的進口,雄鷹閣隱藏在這兩座假山之中,兩翼斜塔雙峰,閣的中心建築在兩山之中橫空伸出。雖無層巒聳翠,上出重霄;卻有飛閣流丹,下臨無地。極具鬼斧神工之妙。

  但進口處的景象卻是頗令楊華驚疑不定。

  他首先發現一個深坑,有一塊磨盤大的石頭落在坑中,坑邊堆著寸許厚的泥砂,假山上的泥沙還在繼續瀉落。看這情形,似乎這塊磨盤的石頭還是在不久之前從山上跌下來的。

  楊華想道:「這個深坑,想必是機關之一了,但既是機關,原來必定掩蓋著。難道有人已經來過,觸動了機關麼?」

  雖然他希望有高手暗助,但這也只是猜測而已。是否有人來過,來過的這個人又是否同道中人,這都是未知之數。他只能作最好的希望,作最壞的準備,自己去冒險了。

  踏入兩座假山夾崎的中空地帶,遠處微弱的火光給假山擋住,眼前又是黑漆一片了。

  楊華一咬牙根,心裡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下施展輕功,爬上一座假山,倏地身形疾起,一按欄杆,躍入雄鷹閣內。

  他腳踏實地,方始發覺有一段樓板裂開一個窟窿,距離他的落腳點不過少許。楊華手心沁出冷汗,暗呼「僥倖」。但隨即想到,這個機關,原來也一定是掩蓋著的,決不會留下窟窿給人一上去就可發覺。

  他摸索入內,奇怪得很,所謂機關遍佈的雄鷹閣,卻是意外的平靜。他小心翼翼地穿過黑漆漆的一道走廊,並沒遭遇什麼突發的危險。

  直至他摸索到一間房間門口的時候,方始發覺地下似有什麼東西,拾起來一看,是短箭、透骨釘、鋼鏢之類的暗器,這些暗器,遍佈地上,拾不勝拾。楊華越發驚疑,大著膽子,推門進去。那座房門也是應手便開,並無機關。

  金碧漪是否關在裡面呢?

  楊華不知道這間房是否囚房,也不知道囚房之中是否有人看守。為了恐防有人看守碧漪,他不敢出聲呼喚。

  不過,在他推開房門之前,他是曾把耳朵貼在牆上,凝神靜聽過的。

  聽不到任何聲息,裡面似乎並沒有人。

  有一陣子,他幾乎想放棄進去察看了。但由於在門口發現那許多暗器,這間房間似乎總是有些古怪,因此他仍是禁不住要推開房門。

  雖然沒有發現機關,他仍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步步為營,把寶劍拿在手裡,伸向前面,探索前進。

  劍尖挑起兩件東西,發出「鐺」的一聲清脆音響,從觸覺可以知道,那是一條鐵鏈。

  為什麼地上有一條鐵鏈?這條鐵鏈本來是縛著金碧漪的麼?金碧漪是已被人救了出去呢?還是她被囚在另一房間?

  這霎那間,種種疑問,湧上心頭。正當地思疑不定之際,忽聽得金刃劈風之聲,黑暗中一口明晃晃的鋼刀,突然向他迎頭斫下。

  幸而楊華劍已出鞘,應變得快。一躡身軀,反手劍一招「推窗望月」,自下而上的斜削出去,化解敵招。

  那人微微一「噫」,似乎對楊華這一招精妙的劍迭有點詫異。但手底卻是絲毫不緩,沒讓楊華的寶劍碰著他的鋼刀,刀鋒倏的斜掠,左上右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一口氣就劈了六六三十六刀!

  他的刀法竟然比楊華的劍法還快得多!

  楊華使出自己妙悟的無名劍法,黑暗中聽風辨器,和那人啞鬥。

  楊華出道以後,從未碰過使得如此凌厲快刀的高手。那人似乎也是沒未碰過如此精妙的敵人。雙方心裡都是晴暗驚奇,但卻也是誰也不敢分神說話!

  不過片刻,雙方已是斗了五十六招,刀劍只有一次相交。楊華的虎口隱隱作痛,但那人的鋼刀卻損了一個缺口。雖然不過片刻,刀劍只有一次相交,但在這片刻之間,每一招都是蘊藏著極大的凶險,誰若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濺樓頭,給對方快如閃電的刀劍,在身上搠個透明的窟窿了!

  楊華勝在劍法較為精妙,但那人的刀法卻是比他更快,功力也比他稍勝一籌。

  劇鬥中楊華反手一劍,攻敵之所必救,哪知那人運刀如風,出手之快,當真是難以想像。楊華雖然是攻敵之所必救,但敵方那一刀已是先劈到來。

  幸而楊華還算應變得快,一覺微風颯然,立即臥倒地,一招「舉火燎犬」,挑開那人的刀尖,滾了下去。

  暗室中伸手不見五指,楊華躲到一根柱子後面,大氣也不敢透。

  那人怕楊華突施偷襲,也是不敢作聲。大家屏息以待,在黑暗中好像貓兒捕鼠似的,凝神靜聽對方的聲息。

  楊華靜了下來,方始心頭一動:「這人的刀法為什麼我好似熟悉,他是誰呢?」

  剛才在劇鬥中無暇去想,只能見招破招,見式拆式,哪裡還能夠顧及對方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但如今越想越覺可疑,楊華不禁大為震恐,心頭惴惴不安了。

  就在雙方屏息以待之際,忽聽得樓下有個人說道:「不好,雄鷹閣的機關好像給人破了。」楊華認得這是釋陀的聲音。跟著聽得馬昆的聲音說道:「雄鷹閣中沒人看守的嗎?」釋陀說道:「沒有。」馬昆說道:「糟糕,金逐流的女兒多半是給那小子救出去了。咱們要不要上去看看?」釋陀沉吟半晌,說道:「只那小子一人,倒還不懼。但說不定那個擅發暗器的高手也在裡面,那就不可不防了。我看還是叫大夥兒吧!」

  馬昆說道:「發蛇焰箭!」

  他們在樓下雖然是小聲商議,但場主和那個人都是身具上乘內功的人,聽覺比平常人靈敏許多,在樓上聽得清清楚楚。聽到這裡,他們也都立即明白,另一個人會不會是江布的爪牙。

  那人低聲說道:「金姑娘已經脫險,咱們趕快離開這兒!」

  馬昆把手一揚,一支蛇焰箭剛剛射出,忽見一條黑影,疾如鷹隼,凌空撲下。蚯焰箭的焰火還未升起,就給那人一刀斫落。

  楊華跟著也跳下來,正好落在釋陀附近。釋陀喝道:「好啊。果然是你這小子!」一抖袈裟,當頭罩下,一方面攻擊楊華,一方面也是用來防暗器。

  楊華也不打話,劍光霍的展開,一招「三轉法輪」,同一時間,刺向釋陀上中下三處要害。

  這一招劍法,本來極其精妙,但在釋陀袈裟一撲之下,楊華不知怎的竟有刀不從心之感,雖然不至給他奪了寶劍,但那一圈劍光卻是給他壓縮了。

  馬昆、周燦二人一見楊華只有一個幫手,緊張的心情大大減輕。馬昆說道:「提防他的暗器!」抖著長鞭,把全身遮攔得風雨不透,便即上前堵截。

  那髯鬚如朝的漢子倒是怔了一怔,心裡想道:「我平生不用暗器,他們碰上的不知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喝道:「殺你這種下三濫的腳色何用暗器?」

  聲到人到,快刀如電,刀背一壓鞭梢,反手刀立即沿著軟鞭徑削上去。馬昆哪曾見過這種狠辣的刀法,百忙中急急一轉身形,軟鞭盤頭疾舞,只聽得「卡嚓」一聲響,鞭梢已是給人的快刀削去一段。還算他的本領不弱,倒臥地上滾出數丈之遙,這才保住了一顆頭顱。

  周燦剛剛趕到,見此情形,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虯髯漢子的鋼刀已是迎頭斫下。

  周燦的本領可比馬昆還差一大截,他用的也是一柄朴刀,雙方相交,周燦的朴刀登時被震得飛出手中!那漢子一刀劈下,周燦的一條左臂應聲而落,登時昏了過去。

  虯髯漢子喝道:「小兄弟,讓我來領教這賊喇嘛的密宗功夫!」楊華剛剛退下,那漢子已是補上他的空缺,呼呼呼連劈三刀。

  釋陀把袈裟一壓一卷,陡然只覺手上一輕,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對方三刀劃開六幅,隨風飛舞。他手上剩下的只是一小幅了。

  那漢子哈哈笑道:「留給你作遮羞布吧,還不給我滾開!」釋陀如奉綸音,拔步飛奔。那漢子已無暇追他,拉了楊華就跑。

  兩人越牆而出,跑上屋後的山頭,居高望下,只見園中的,大火尚未熄滅。馬群奔跑嘶叫之聲隱隱可聞。

  那漢子說道:「小兄弟,你還有同伴留在裡面嗎?」

  楊華說道:「我是一個人來的!」

  那漢子詫道:「那麼放火的是誰呢?」

  楊華說道:「我也正想問你,原來不是你麼?」

  那漢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和你一樣,也是獨自一人來的。哪有分身之術?」這話不啻告訴楊華,他一來到,便闖雄鷹閣了。

  楊華思疑不定,姑且試探一下,說道:「多謝你適才救命之恩。」

  那漢子不覺又是大為奇怪,說道:「我幾曾救過你的性命?」

  楊華說道:「發暗器打滅火把,打死丁兆棟的不是你麼?」那漢子笑道:「平生對敵,只憑一口鋼刀,從來不用暗器。你把經過說給我聽聽,讓我給你參詳參詳。」

  楊華心頭如釋重負,想道:「只要不是他救我的性命,那我就不用領他的情了。」當下把剛才的遭遇說給這人知道。那漢子道:「有這樣高明使暗器功夫的人,天下寥寥無幾,我猜十九是千手觀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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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九州鑄鐵傷心錯 一局棋爭斂手難(2)

  楊華問道:「千手觀音是誰?」

  那漢子道:「你可知道關東大俠尉遲炯麼?」

  楊華說道:「聽人說過。」

  那漢子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就是尉遲炯的妻子。但卻不知她何故會到這個地方?嗯,對了,大概她還未知道她的丈夫已經前往回疆,是以先來找我。」

  聽到這裡,楊華對這個人的身份,心中已然雪亮,不由得一顆心怦怦地跳:「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楊華又再問道:「那麼雄鷹閣的機關是你破的吧?」

  那漢子道:「也不是,或許是我的一位朋友,但我還未敢斷

  他沒說出這個朋友的名字,楊華也沒心情再理「閒事」,雙眼瞪著那漢子,說道:「你,你是誰?」

  那漢子笑道:「說給你聽無妨。我是朝廷的疑犯,官府眼中的強盜頭子。我姓孟,名元超!」

  楊華雖然早已猜到他是孟元超,但聽他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是禁不住心頭大震,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楊華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沒什麼。原來你是孟大俠,失敬,失敬。」

  孟元超道:「小兄弟,你的劍法很是不錯,令師想必是當世高人了,不知是哪一位?還有你的姓名,我也未曾問你呢。」楊華剛才在雄鷹閣和他交手,用的全是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孟元超從未見過,因此也就猜不透他的來歷。否則以孟元超見聞之博,只要楊華露出一招段仇世或者丹丘生所教的功夫,他早就起懷疑了。

  當然此際他也還是大為詫異的,不過卻不是楊華的身世有所懷疑。他回想楊華剛才所使的劍法,越想越覺奇怪:「這少年年紀雖輕,劍法的精奇卻是我平生僅見。除了他的功力稍差之外,金逐流和厲南星的劍法恐怕也未必勝得過他,金逐流已經是天下第一劍客,難道還有一位隱姓埋名的前輩,劍法比金逐流更高明的麼?否則誰配做這少年的師父?」他哪裡想得到,楊華的這個「師父」,乃是已經死了將近三百年的年代武學大師張丹楓。

  孟元超懷著滿腹疑團,靜聽楊華回答。

  楊華一聲苦笑,緩緩說道:「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可不想賠奉師門,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說也罷。至於我自己,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孟大俠又何必知道我是何人?」

  孟元超眉頭一皺,說道:「小兄弟,你何必這樣自謙?嗯,莫非令師曾有囑附,不許你洩漏他的行藏麼?」

  要知世上的隱逸高人,往往也有怪僻的脾氣,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孟元超心想,師父的名字容或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說出何妨?是以也就不禁對楊華稍稍起了疑心了。

  楊華心亂如麻,對孟元超的說話恍若似聽而不聞,雙眼只是定神的盯著孟元超。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是不是太累了,歇一歇吧?」

  楊華盤膝坐在地上,孟元超走過去出掌按在他的後心。楊華喝道:「你幹什麼?」

  孟元超大不高興,想道:「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但以為楊華或許是由於精神太過疲倦,以至誤解他的好意,便和楊華解釋道:「我是想助你早點恢復精力。」

  楊華說道:「你站開,我不領你的情,也不用你幫助我。」孟元超討了個沒趣,只好訕訕站過一邊。心裡想道:「這少年或許是因為本門的內功與別不同,故是拒絕我幫忙。但為何說得這樣不客氣呢?」他倒是有愛護後輩之心,雖覺楊華脾古怪,也還是在他身邊守護。

  過了一會,只見楊華頭頂冒出騰騰的白氣,臉色逐漸變為紅潤。孟元超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道楊華練的是正宗內功,不由得暗自歡喜讚歎,想道:「這少年顯然是已得明師傳授,雖未達到爐火純青之境,功力之深,卻已在我估計之上。他的劍法如此精妙,內功又如此火候,前途真是無可限量。只怕用不了十年,他就可以和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比肩了。唉,我那華兒在段仇世和丹丘生門下,不知已經學成沒有,他的年紀和這少年倒是差不多。」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想起自己的兒子,不由對這少年更多幾分愛護之心:「但願我華兒也能像他一樣就好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他的華兒。

  孟元超正自浮想聯翩,楊華已經恢復精力,忽然一躍而起,說道:「孟元超,人家說你快刀天下無雙,我還想領教你的刀法!」楊華突然直呼其名,還要和他比武,孟元超聽了不禁為之一愕。連忙定睛打量楊華,心中懷疑不定:「莫非他是運功失誤,熱昏了頭?還是著了邪了?」但見楊華的目光明如秋水,利若快刀,也正在盯著他望。看楊華的樣子,又不像「著邪」的模樣。

  孟元超老大的不高興,冷冷說道:「這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臉上貼金,我是不敢當的。小兄弟,你的劍法高明之極,我是甘拜下風。」

  楊華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言不由衷,在雄鷹閣裡,我早已輸了一招給你。你當真對我是甘拜下風嗎?」

  孟元超也著了惱。說道:「咱們既然比試過了。又何必再比?」楊華說道:「雄鷹閣一架可還沒有打完,非得再決雌雄不可!」

  孟元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少年人,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是否因為輸了一招,就非把我壓倒不可。哼,不是我倚老賣老,說句狂言,天下多少成名人物,敗在我的刀下,他們也不過接個十招八招,你差不多可以和我打成平手,那是已經極難得了。我說甘拜下風,那是因為論你的年紀,不過我的子侄之輩!你一定要和我比試,那就只能有兩種結果了!」

  楊華說道:「什麼兩種結果?」

  孟元超道:「你是希望壓倒我以揚名立萬是不是?那麼第一種結果,就是我成全你心願,讓回你一招,但我不高興這種急於求名的狂妄少年,所以我未必會讓你!」

  楊華淡淡說道:「我不要你讓,你也千萬不可讓我!」

  孟元超不覺又是一愕,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要你知道,我是決計不會讓你的!刀劍上沒長眼睛,你讓我一招,可能你就會斷送一條命!那時後悔已遲,可怪我言之不預!」

  孟元超雖然氣惱他的「狂妄」,卻也欣賞他的坦率,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刀劍上沒長眼睛,這話說得好!那麼,我也要告訴你第二種結果了!」說至此處,雙眼望著楊華,心中暗叫「可惜」,搖了搖頭。

  楊華喝道:「第二種結果又是什麼?為何要說不說?」孟元超緩緩說道:「這結果就是,你要想求名,結果恐將是自討沒趣;甚或如你所言,斷送一條性命!」

  楊華咬著嘴唇說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結果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的所願!何須你來提醒?」

  孟元超吃了一驚,疑心大起,說道:「這麼說,你根本不打算和我比試,是打算和我拚命的了?」

  「不錯,我打不過你,寧願死在你的刀下!」

  孟元超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並非狂妄,也不是為了求名,他是要和我作生死的決鬥,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你要和我拚命?」

  楊華心頭苦笑:「你怎麼知道與我無冤無仇?」不過,他卻是不能把原因告訴孟元超。

  「究竟為了什麼?」孟元超再問。

  楊華心亂如麻,一咬牙根,驀地大聲說道:「一定得有什麼冤仇嗎?我要殺你因為你是武林敗類!」

  此言一出,孟元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林敗類」四字,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得別人這樣罵他。

  「你憑什麼說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禁不住怒火上升,厲聲喝問。

  「你自己知道:「楊華冷冷說道。

  「莫非這少年是清廷的鷹爪?只有清廷的鷹爪,才會罵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心想。但隨即想到:「但倘若他是朝廷的鷹爪,為何他又要來救金逐流的女兒?難道那也是假的?」饒是孟元超精明能幹,也猜不透內裡蹊蹺了。

  「別拖延時候了,動手吧!」楊華喝道。

  孟元超縱聲笑道:「老弟,這是你要殺我,不是我要殺你。你用不著禮讓!」

  楊華一咬牙根,喝道:「接招!」一出手就是拼著兩敗俱傷的狠辣劍法,劍鋒倒捲而上,劃向孟元超胸膛。

  孟元超凝視他的劍尖,陡地一聲喝道:「好狠的劍法!」聲猶未了,快刀已是後發先至,向著楊華右肩的琵琶骨直劈下去,這一招是攻敵之必救,楊華雖有與敵偕亡之心,但武藝高明的人,本能的會在危險之際全力防禦的。當下不知不覺的便即變招,身回步轉劍鋒倏地由上而下,反削孟元超膝蓋。這一下雙方的劍招都給對方解開,刀劍也未相交。但其中危機起伏,相差毫釐,連慣經陣仗的孟元超也不禁有點心驚。

  「這少年不知與我有何深仇大恨?竟然一出手就是這樣狠辣的劍法?」楊華繞身游鬥,續發數招,每一招都是指向孟元超的要害。孟元超疑團塞胸,卻是無法向楊華發問。

  其實楊華之所以這樣狠鬥,倒不是非殺孟元超不可。他實是被迫如此,不得不然的。要知孟元超的刀法比他快,功力比他深,楊華也有自知之明,情知怎樣也殺不了他的,無可奈何,當然唯有拚個兩敗俱傷了。他心裡在想:「我拼著喪在孟元超的刀下,也算是了結一樁心事。」

  但孟元超的快刀當真是不愧有「天下無雙」之譽,楊華的劍法再狠再快,總是給他搶快半步,制敵機先。這麼一來,楊華縱然想要拚個兩敗俱傷,也是不能如願了。

  不過孟元超雖然有本領避免給楊華斫傷,卻沒有本領可以避免不傷楊華而將他制服。論招數,楊華劍法的精妙絕論卻在他刀法之上,有好幾招,孟元超實是盡展平生所學,方能化凶為吉的。好在楊華對敵的經驗,遠遠不及他的豐富,否則他早已是難以「兩全」了。

  孟元超騎虎難下,暗自想道:「久戰下去,我不傷他,他必傷我,怎麼辦?這少年年紀輕輕,本領之高,在我所知道的後輩英傑之中,卻是無人能及。莫說後輩英雄,前輩英雄,能夠比得上他的也是寥寥無幾!再過十多年,江海天、金逐流、厲南星這一輩武學名家老去之後,只怕他的武功就不難成為天下第一了。我若把他傷了輕傷猶自不妨,重傷了他甚或將他斃了,那豈不是大大可惜?」但要想只是輕傷楊華,孟元超躊躇再四,心中又是殊無把握。

  不知不覺鬥了一百來招,孟元超漸漸有心力交疲之感,一咬牙根,心裡想道:「且看看他的造化吧!」陡地一聲大喝,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

  在這樣快的刀法之下,楊華哪裡還能反擊對方?百忙中也顧不什麼招數了,寶劍橫空一劃,只聽得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楊華接連退出六步,方能穩住身,虎口隱隱作痛。孟元超的刀鋒絲毫也沒損傷,不過卻也未能把楊華的寶劍打落。

  原來楊華練的無名劍法,奧妙無窮。倘若對手平庸,他的劍法還不顯得什麼特別,但若敵手愈強,他的劍法也就愈加精妙。往往信手一摔,自成妙諦。他擋孟元超的快刀,突然發出的這一「招」,乃是順著孟元超的攻勢施展的,這一招之中,已是蘊藏著好幾派上乘劍法的精華,他自己還不知道。

  在孟元超眼中看來,這一招好似嵩山派的「疊翠浮青」,又好似青城派的「古柏森森」,還有幾分似是少林派的「達摩面壁」,恰到好處的把孟元超所想攻擊的破綻全都封閉了,教孟元超無從著手。

  孟元超本來只想擊落他的寶劍。不得已才令他受傷,決計不想殺他的。對方既然無懈可擊,孟元超也只能把刀法暫緩一緩了。

  由於雙方出手都是快如閃電,孟元超的刀法更快一些,是以刀劍雖然碰擊,但楊華的寶劍迅即被對方的鋼刀彈開,運到劍上的勁力也就不足以削斷對方的鋼刀了。

  孟元超雖然未能得手,實際卻是佔了上風,穩立不敗之地。這樣打法,既然無須顧忌寶劍,又能耗損對方真力。孟元超的功力高出楊華不止一籌,最後必然能夠得手——打落他的寶劍。

  孟元超試出了這是最好的戰術,心頭大喜,喝道:「小伙子,我不想傷你,你還不扔劍認輸?」楊華喝道:「我死且不懼,何俱受傷?有本領你就殺掉我好了,我非和你打下去不可!」

  孟元超搖了搖頭,佯怒喝道:「好小子,那你領死吧!」刀光一閃,這次比起剛才更加快了,一口氣劈出七七四十九刀,楊華連退七步,虎口酸麻、寶劍幾乎掌握不牢。但他依然頑強得很,孟元超四十九刀剛剛告一段落,他又揮劍疾攻過來。

  又是一陣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孟元超快刀再展,當真是「攻如雷霆疾發,守如江海凝光!」楊華的寶劍攻不進去,只能招架。這次孟元超一口氣劈出八八六十四刀,楊華退出五步之時,才不過擋了二十五刀,已是知道自己這次決計難以招架,牙根一咬,突然把寶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使出了孟家刀法!

  孟元超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正當楊華變招之際,他忽地聽得密林深處,似有腳步聲向著他們這邊跑來。孟元超喝道:「是誰?」在這霎那間,他還以為是楊華的黨羽。

  他一直以快刀克制住楊華,楊華的劍法雖然奇幻無比,他已是立於不敗之地,是以在這霎那之間,他倒沒有怎樣提防楊華能有反擊之力,而是比較注意來者是誰?

  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會突然使出他的孟家刀法,劍法化為刀法,更加出他意料之外!

  楊華有無名劍的根基,把劍法化為刀法,深得孟家快刀的精髓。但無論如何,他還是比不上孟元超的。劍法講究輕靈,刀法講究迅猛。他以劍作刀,快是差不多有孟元超那樣快了,但力道卻是相差頗遠。假如換了一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楊華使出對方的看家本領,那必將是自己討死無疑,孟元超要破他的「快刀」,用不了三招兩式。」

  但此際孟元超陡然看見自己平生精研的刀法從楊華手中使了出來,卻是不由得心頭大震,一片茫然,哪裡還能從容破解敵招,他是連本能的要防禦自身都忘記了。

  孟元超失聲叫道:「你,你是誰?」楊華唰的一劍,已是斫到他的身上!

  樹林中跑出三個人,也正是在楊華出劍的這一瞬之間,三個人同時叫了起來!

  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叫道:「楊大哥,快住手,他是你的爹爹!」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楊華朝思暮想,剛才在雄鷹閣裡,卻沒能見得著她的金碧漪!

  一個驚惶之極的聲音叫道:「華兒,你怎可忘了我的吩咐,他是你的爹爹!」楊華聽得金碧漪的聲音,已是驚得呆了!但這個人的聲音,卻是更加令他震動!

  這個人是他的二師父段仇世!是這三年多來,他心一直懷著疑團,不知是死了還是仍然活著的恩師!

  他用孟家的刀法對付孟元超,這是段仇世教他的。但段仇世也曾吩咐過他,只許將孟元超打敗,不能傷了孟元超的。但現在他這一劍已是斫到了孟元超的身上!

  還有一個中年漢子的聲音道:「孟大俠,他是你的兒子!」這個人跑得最快,但也還是遲了一步。

  這個人就是楊華日前碰上的那個神偷,他也正是孟元超的好朋友快活張!十二年前,孟元超就是托他去給雲紫蘿送信,希望雲紫蘿把兒子歸還他的。

  孟元超在楊華使出孟家刀法的時候,早已知道楊華是他的兒子了。所以在聽得快活張告知真相之時,他雖然仍是禁不住心弦顫抖,但所受的震動之深,卻是遠遠不及楊華了。楊華那一劍砍在他的身上,他也沒覺怎麼疼痛。

  「他是你的爹爹!」這句話同時從段仇世和金碧漪的口中大叫出來,楊華聽到耳中,卻不啻晴天霹靂。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但他知道他的恩師和他的愛侶是決不會欺騙他的!

  這一瞬間,他好似靈魂脫離了軀殼,腦海一片空白,冷意直透心頭,思想和血液在一瞬之間,都好像突然凝結了!忽地只覺地轉天旋,楊華的身子便似一根木頭似的,晃了一晃一向前倒下。

  一陣劇痛,跟著是麻木之感,迅速蔓延,耳邊依稀聽見金碧漪和段仇世的驚呼之聲,突然間什麼都聽不見了!

  原來楊華問前仆倒之時,正是碰在孟元超的刀尖上,刀尖刺進去的部位,正是他的心房!

  這一切突如其來的變化,都是瞬息之間發生的事情。楊華那一劍剛剛砍著孟元超,隨著便是他自己倒下去了。

  那一瞬間,孟元超所受的震動雖說是不如楊華之深,但也是心頭一片茫然,呆若木雞的。

  刀尖插進了兒子的心房,孟元超這才突然好似惡夢中驚醒過來,「啊,華兒!」他的神智剛剛清醒一些,伸出手臂,輕輕攬著楊華,楊華靠在他那寬闊的肩膊之時,他自己也給段仇世和快活張抱著。「別動,別動!」段仇世叫道。

  金碧漪趕了到來,只見孟元超滿身鮮血,但還能夠說話,楊華卻是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孟元超右手拿著的那把鋼刀,仍然插在他的身上,沒敢拔出。金碧漪的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跳出來了。她吃驚得連問也不敢問。

  段仇世迅即在楊華的身上點了幾處穴道,這是他的獨門的點穴手法,可以阻上楊華的鮮血大量外流。點了穴道,輕輕的把那把鋼刀拔了出來,快活張在一旁早有準備,立以把金創藥替他敷上,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他這金創藥也是天下第一的治病靈藥,是他從崆峒派那裡偷來的。

  「幸好歪了一點,不是插正心房。」段仇世吁了口氣,說道。但他的臉色非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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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何須拔劍尋仇去 依舊窺人有燕來(1)

  金碧漪顫聲問道:「他、他怎麼樣?恬得成麼?」

  段仇世道:「傷是傷得很重,好在他的身體壯健,又有張兄的靈藥,性命惑許可以保全。」金碧漪稍為安心,但從段仇世的語氣聽來,是否能夠把楊華治癒,卻還是沒有把握。金碧漪唯有盼望楊華吉人天相,能夠逢凶化吉了。

  孟元超呆若木雞,忽地好像發狂似地喊道:「放開我,讓我看看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你的傷也是不輕,你別激動,讓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孟元超叫道:「我後悔當年不該離開紫蘿,對華兒也沒有盡過為父之責。今天的報應,乃是活該!我只恨為什麼不是華兒殺死了我,卻是我殺死了華兒!」

  快活張道:「孟大俠,這不是你錯。你的華兒也沒有死!」孟元超剛才呆若木雞,對段仇世和金碧漪說的那些話根本沒有聽見,是以對快活張所言還是半信半疑,叫道:「當真沒死?讓我看看,讓我看看。」可是他卻不能上前親自去察看楊華的傷勢了,在心力交疲的情形之下,他想掙脫快活張的掌握,突然暈了過去。

  段仇世歎了口氣,說道:「只怪我來遲一步。張兄,孟大俠傷勢如何?」快活張也是歎了口氣,說道:「他的傷本來是比楊華的傷輕一些,就只怕他的心情不能平靜,會影響他的身體。要救活他不難,但我擔憂他不能安心養傷,他一定會為兒子的死生未卜而焦慮的。」

  段仇世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他救活吧?」

  金碧漪聽見「死生未卜」這四個字從快活張口中說出來,她的心情是更加沉重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華好像一個躺在墓穴裡的活死人,忽地漸漸有了知覺,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黑暗中好像「看見」楊牧向他走來,大聲向他叫嚷。」我雖有不是,但害得咱們家破人亡的卻是孟元超!不是他,你的親娘也不會死。要你報仇,要你報仇!」跟著出現了孟元超的幻影,叫道:「孩子,孩子!」段仇世和金碧漪也忽然出現了,齊聲叫道:「他是你的爹爹,他是你的爹爹!」楊牧血流滿面,抓著他大喊:「不要相信他們的話,我才是你的父親,我才是你的父親!」

  楊華在迷亂中忽然叫得出聲音來了:「你不是我的父親,不是我的父親!」

  迷糊中只覺一縷幽香沁入鼻觀,有人偎在他身勞,溫潤的手心輕輕撫摸他的臉龐,柔聲說道:「好了,好了,華哥,你醒來了。你睜眼看看,看我是誰?」

  跟著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嚴肅而又慈祥的聲音在他耳邊緩緩說道:「華兒,你別胡言亂語,孟大俠是你的爹爹!」

  楊華張開了眼睛,像是從一個惡夢中驚醒過來,心中猶有餘悸,他發覺自己是躺在床上,房間裡有兩個人。倚偎著他的是金碧漪,坐在床前看著他的是他的師父段仇世。

  但卻沒有看見孟元超!楊華在一陣喜悅之後,心頭又是不禁一沉了。

  他的心裡還是紛亂得很,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知道這惡夢是結束了!

  雖然猶有餘悸,但在心底深處,對於這樣的一個結束,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自從他知道楊牧是清廷的鷹爪之後,心中一直引以為恥,他也一直為了和孟元超要決鬥而感到為難,希望這個決鬥能夠拖得越遲越好的,但想不到會在雄鷹閣突然碰上了孟元超,而他又以為楊牧真是他父親,父親縱有千般不是,總是父親,自己既為人子,那就非得替他報仇不可!

  現在突然有人告訴他,孟元超是他的父親!如果真的話,這就恰如一陣清風,一下子就把他心中的雲霧吹散了!

  當然是真的,他知道。因為說話的人,一個是他的紅顏知己,一個是他的白髮恩師。

  剛才他在神智昏亂之際說出的胡話,是由於要驅逐楊牧在他心中的幻影,不願認他為父的。但金碧漪和段仇世都會錯意了。

  他相信金碧漪和段仇世決不會騙他,他也希望孟元超真的是他父親。但他卻沒有看見孟元超。

  驀地他記起來了,那一劍、那一劍,在那一天他失掉知覺的那一劍,不正是斫在孟元超身上嗎。

  「莫非我親手殺死了我的父親?」楊華不由心頭顫粟了。「孟大俠呢?」楊華問道。

  段仇世只道他還有懷疑,鄭重說道:「華兒,你應該相信我。從今之後,你應該叫孟大俠為爹爹。從今之後,你也不是楊華,而是孟華了。華兒,你知不知道,你這條性命是你的爹爹給你撿回來的。你的爹爹有一枝關東大俠尉遲炯送給一他的老山參,他自己捨不得吃,都給了你!」聽了這話,孟華又是惶惑,又是震驚!

  他惶惑的是:為什麼孟元超會是他父親?難道楊牧在小金川告訴他的那些事情競是真的?

  不錯,在他內心深處,一直以有楊牧這樣的一個父親為羞,巴不得自己不是楊牧的兒子。但假如楊牧說的那些事情是真,他也羞於做孟元超的兒子!

  令他震驚的是:從師父的語氣聽來,孟元超為了救他性命,把可以贖命的老山參給他吃,那麼孟元超會不會因此、因此……他不敢想下去了。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父親,這樁事情己是無可置疑的了。父母做得對不對,那是另一回事情,但假如自己真的殺死了自己的生身之父,他又怎能再活在人間?

  金碧漪似乎知道他的心情,柔聲說道:「你別著急,令尊受的傷沒有你這麼重,一定會醫得好的。只是令師希望他能夠較為靜心養病,所以不讓你們同在一個房間。」

  孟華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回過頭來,望他師父。他卻不知,金碧漪雖然沒有騙他,也還是有所隱瞞的。不錯,孟元超的傷是比他輕,但孟元超的病情,卻是比他更重。

  段仇世從孟華充滿惶惑的眼神,已經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了,說道:「華兒,你不要說話。我把你父母的事情,講給你聽。他們自小就是一雙情侶,本來就要成親的,只可惜生逢亂世,拆散了他們的大好姻緣。」

  聽完了這個傷心故事,孟華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來並不是楊牧說的那樣。他的母親是因為他的父親已經死了,八年之後方知那是謠傳,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才嫁給楊牧的。而楊牧當時則還是以俠義道的身份出現的,他的工於心計,不但騙過了許多武林前輩,也騙過了孟華的母親。

  段仇世歎了口氣,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這不是你爹的錯,也不是你媽媽錯,要怪只能怪滿洲的韃子,要恨只能恨欺騙了你的母親的人!」孟華淚盈於睫,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媽,你的命好苦啊!我真是個不肖的兒子,這些年來認賊作父,還幾乎殺了我的爹爹!」

  金碧漪替他拭乾眼淚,說道:「過去的都已過去了,如今你們父子相認,骨肉重圓,應該歡喜才對,還哭什麼?」

  段仇世道:「過幾天待你爹好了一些,你再去見他吧。如今我給你說另外一個故事。」

  孟華霍然一省,說道:「不錯,二師父,我正想問你,那天你和三師父受了重傷,我以為,我以為……」

  段仇世笑道:「你以為我們都死了是麼?」

  孟華說道:「當時我暈了過去,後來的事一概不知。二師父,原來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但為什麼醒來之後,我卻不見你們。三師父呢?他、他也沒事吧?」

  段仇世道:「你的三師父還是好好的活著,和我一樣,他的傷亦是早已養好了。但和我不同的是,我沒什麼顧忌,他卻還不便公然露面,所以沒有和我同來。」

  孟華這幾年來一直為著兩位師父的生死未卜而擔心,如今這盤塞在心中的「結」一旦解開,自是大為歡喜,精神不覺也好了許多,當下問道:「那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

  段仇世正想回答,有人推門而入,笑道:「好了,孟老弟醒過來了,那天我搶了你的坐騎,你還怪我嗎?嘿,嘿,也幸虧有你那匹紅鬃馬,省掉了我不少腳力,我才能到拉薩報訊之後,又再趕回這裡和你爹爹相會。」

  這個人不用說就是那個「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了。

  金碧漪道:「張大叔,孟大俠好了些嗎?」快活張是孟元超的好友,這幾天來,他都衣不解帶的服侍孟元超的。

  快活張道:「比昨天好了一些,他發夢也記掛著他的華兒,剛才還要我扶他過來看看呢。我可不敢讓他起床。」

  段仇世笑道:「華兒剛剛問起我那一天的事情,你來得正好,你告訴他吧。」接著說道:「華兒,那天就是這位張大哥救了我和你的三師父的。」

  原來那一天段仇世、丹丘生和前來石林向丹丘生尋仇的兩個魔頭陽繼孟、歐陽業鬥個兩敗俱傷,陽繼孟邀來的幫手——丹丘生的師叔、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也已死了。段仇世、丹丘生傷得極重,已經停了呼吸,以至楊華也以為他們已經死了。其實他們還沒有死。在楊華暈過去之後不久,快活張來到了石林。

  快活張說道:「那年春天,我在小金川見過了孟老弟的爹爹,跟著就到石林來探望你的三師父。希望能夠知道你們師徒的情況,好回去說給你的爹爹知道。

  「那天我來到了石林,忽見陽繼孟和歐陽業這兩個魔頭相互扶持,走了出來。我不知道他們業已受了重傷,自忖不是他們的對手,連忙躲避。唉,真是可惜,要是我早知道的話,那天我就把他們殺掉了。」

  段仇世道:「幸好你當時沒有把他們殺掉。」快活張詫道:「為什麼?」段仇世笑道:「要是你把他們殺掉,我如何能親手報仇?」孟華說道:「歐陽業那廝也曾打了我一掌,師父,這個仇請准徒兒替你老人家報吧。」金碧漪笑道:「你要替師父報仇,可先得好好養傷啊!」

  快活張繼續講述那天的遭遇:「我看見這兩個魔頭從石林裡出來,心頭不住卜通通地跳,只怕他們還會去而復來。當下慌忙進去察看。

  「在劍池入之處,首先發現一個老道士的屍體,胸口插著一把短劍,我認得是崆峒派四大長老之一的洞玄子,那短劍是段兄之物。」

  段仇世說道:「當時我和這老道土作最後一拼,我的劍已經給他削為兩段,半截斷劍擲出,也不知命中沒有。幸好正中他的胸膛要穴。否則後果真是不堪想像。他最後那一掌也真是委實厲害,後來張大哥來救了我,雖有靈丹妙藥,我也還是昏昏迷迷的睡了七天七夜方才恢復知覺。」

  快活張繼續說道:「隨後我發現你的兩位師父倒在劍池旁邊,你三師父的傷恐怕比你二師父的傷還更重些,我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的呼吸都已停了。但卻沒有發現你。」

  孟華回憶當日情形,笑道:「當時我暈倒在平台下面,四面都是高逾人頭的石筍,怪不得你找不著。恐怕你也以為我己遭了那兩個魔頭的毒手了吧?」快活張哈哈一笑,說道:「我當時真的這樣想的,以你的兩位師父之能,都是死的多活的少,你如何能夠逃出魔掌?」

  「當時我心煩意亂,生怕那兩個魔頭還要回來,只好把你的兩位師父先救出去再說。

  「說老實話了你的兩位師父傷得極重,要救活他們,我是殊無把握。我找了一輛馬車,連夜離開。幸好他們功力深湛,在車上睡了七日七夜,終於醒過來了。」

  段仇世笑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其實我之所以能夠險死還生,全是倘仗他的妙手空空絕技。」孟華怔了一怔,不懂這兩者之間有何關係。段仇世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這位天下第一神偷平生最得意的事情麼?」

  孟華恍然大梧,說道:「師父說的,可是張老前輩偷了天山派掌門夫人冰川天女冰宮中一朵異種雪蓮這樁事情?」

  段仇世道:「不錯,我和你的三師父就是靠這朵天山雪蓮製成的靈丹救活的。」掌

  快活張道:「段兄,你也不用客氣,要不是你的功力深湛,縱有靈丹,也是無濟於事。」接著回過頭來,和孟華說道,「在那一年當中,我也曾經又再到過石林一次的,不過你不知道!。」

  孟華道:「啊,你是幾時來過的,我真的一點不知。」

  快活張道:「在你兩位師父的病情業已脫離險境之後,那是距離那天半年有多的日子了。他們尚未痊癒,對你十分掛念,也不知你是否還在石林,我只好替代他們來探望你了。

  「那天晚上,我來到石林,看見你正在劍峰練劍,你的劍迭出神入化,我一看就知不是你的兩位師父所傳。」

  孟華說道:「二師父,我還未曾告訴你呢。我在劍峰的一個石窟之中,找到了前明大俠張丹楓所留的無名劍法。」

  段仇世道:「我已經知道了,我也正是因此,才叫張大哥暫時不讓你知道我的消息的。」

  孟華道:「為什麼?」

  段仇世道:「怕你分心。我知道你天性純厚,倘若你知道我們還活在人間,那還有不立即趕來之理?」

  孟華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慚愧自己對師父的關心遠遠不及師父對自己的關心;感激師父對自己的體貼竟是如此的無微不至。

  快活張道:「你的兩位師父武功未曾恢復,我怕他們的對頭找來,特地躲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回疆。不知不覺過了將近三年,我在回疆、西藏各地倒是交了不少朋友。」

  孟華說道:「怪不得我一路上聽人說起你的故事。張大俠,這一帶的老百姓說起了你都是十分尊敬呢。」

  快活張笑道:「我哪裡配稱得什麼大俠?他們喜歡我只因為我是專偷富人的小偷罷了。你改一個字,叫我做『大叔』好啦,什麼『大俠不大俠』的,叫得我皮膚都起疙瘩。」

  段仇世笑道:「這位張大叔就是這個脾氣,不喜歡沽名釣譽,只喜歡遊戲人間。雖然他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一個俠字,卻不願意以俠自居。你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孟華道:「張大叔,後來的事怎樣?」

  快活張道:「後來的事讓你師父說吧。」

  段仇世道:「我的傷早已好了,遲至現在方始露面,那是因為另有一樁事情。」說話之間,喟然微歎。

  孟華疑惑不定,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段仇世道:「洞玄子本來是我殺掉的,崆峒派的人卻把這筆帳算在你的三師父頭上。」孟華的三師父丹丘生本是崆峒派的門下,洞玄子乃是他的師叔。

  孟華說道:「三師父早已被崆峒派逐出門牆,不能算是崆峒派的弟子了。三師父每說起這件事情,就憤激得很,大口大口地喝酒。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想來總是崆峒派那班臭道士的錯。那天也是那個老道士先要殺三師父的,刀劍無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有什麼好說?」

  段仇世歎氣道:「華兒,你不知道的,武林的規矩很嚴,縱然已被逐出門牆,本門的尊長還是不能冒犯的。外人對不理會誰是誰非,總是說你的三師父以下犯上,殺了師叔。

  「我本要挺身而出,去找崆峒派的掌門說明此事,你的三師父不許我這樣做。當年他何故被逐出門牆,他也似有難言之隱,不肯對我明言。他的傷又沒有大愈,我也只好留待他日再說了。」

  金碧漪忽道:「段老前輩不用擔心,將來讓我回去央求家父出來調解此事可好?」

  這正是段仇世想要的事情,笑道:「有令尊出頭,那自是最好不過了。丹丘生雖說不願宣揚他原來所屬的門戶之羞,但對令一尊我想他是不會隱瞞的。事情清楚之後,那就好辦了。」孟華這才知道,三師父之所以不便公開露面,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

  段仇世道:「這兩年多來,崆峒派大舉出動,到處搜查你三師父的下落,他們卻沒想到,我們是躲在回疆。」

  金碧漪笑道:「你們別是盡顧說話,孟大哥幾天沒吃東西,也該進點稀飯了。今早我已準備好啦。」

  段仇世笑道:「你瞧金姑娘對你多體貼,你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每天她都準備你醒來要吃的東西的。對啦,我和張大哥也該去看一看你的爹爹。金姑娘,麻煩你服侍他吧。」當下便與快活張走過鄰院,好讓這兩小口子有個機會細訴衷情。

  孟華喝過稀飯,說道:「你的小菜真好吃,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吃過的美味。」

  金碧漪心裡甜絲絲的,說道:「你這張嘴就會討人歡喜,哼,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的?」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實則喜之,兩人的手不知不覺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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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何須拔劍尋仇去 依舊窺人有燕來(2)

  孟華說道:「這次我一點也幫不上你忙,反而累你服侍我,我真是慚愧。」

  金碧漪低聲說道:「說實在的話,我剛才雖然罵你,心裡是非常感激你的。這一次你不顧性命危險,跑來救我,我已打定主意,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

  孟華道:「你怎麼樣?」

  金碧漪面上一紅,原來她想說的是「我就削髮為尼。」給孟華這樣釘著來問,她倒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半晌說道:「我不告訴你,總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的。你傷得這樣重,前幾天真是把我急壞了。好在你活轉過來,否則只怕我也不能活了。」

  孟華說道:「我在途中聽得你被江布那廝關在雄鷹閣裡,我也急壞了。漪妹,你是怎樣脫險的。」

  金碧漪道:「我是快活張和千手觀音祈聖因兩人救出來。祈聖因就是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你知道麼?」

  孟華說道:「那天晚上,爹爹已是見著是她了,她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對麼?」但雄鷹閣遍佈機關,他們怎麼會懂得破法的?」

  金碧漪道:「你忘記了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了,他早一天就把江布藏在密室的雄鷹閣秘圖偷出來了。」

  孟華說道:「江布怎麼這樣糊塗,沒有發現?」

  金碧漪道:「快活張聰明絕頂,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對機關暗器這類學問也是頗有研究的,他看過之後,又偷偷放了回去,前後相隔不到半個時辰。」

  孟華說道:「尉遲夫人呢?」金碧漪道:「她來過這裡,那支人參就是她替丈夫送給你爹的,為了趕著到回疆去會她的丈夫,她在這裡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

  孟華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金碧漪道:「是拉薩郊外快活張一個藏人朋友的家。這人是個小牧場的場主,在拉薩城裡也有住宅的,他把這地方借給我們使用。」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我在昭化的時候,曾經見著你的江師兄。他正找尋你呢。」

  金碧漪道:「我已經見過他了。」

  孟華說道:「你為什麼不跟他回家?」

  金碧漪嗔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哼,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和他吵架呢!」孟華又驚又喜,說道:「你和江上雲吵架了?」

  金碧漪道:「他說你不好,我當然和他吵架。」

  孟華笑道:「這也怪不得他,你在小金川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不也是把我當作壞人麼?」

  金碧漪道:「我已經告訴他,你是怎樣幫忙義軍的事了,他仍然疑神疑鬼,認定你來歷可疑,恐你有別的用心,你說氣不氣人?」

  孟華心裡明白,江上雲之所以對他疑心,乃是由於一直以為他是楊牧之子的緣故。倘若是在從前,他聽得金碧漪這樣告訴他,可能還會引起他的自慚形穢之感的,但現在他卻心情舒暢,不以為意了。淡淡說道:「那也不用生氣,是好是壞,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金碧漪笑道:「現在好了,待他知道你是孟大俠的兒子,看他們不向你賠罪。」

  孟華說道:「一個人的出身自己不能選擇,但一個人走的路卻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我只盼我自己走的路走得對,倒不想倚靠父親的聲名!」這話說了出來,忽地想起金碧漪的父親就正是四海聞名的人,不知她會不會感到不高興。

  金碧漪道:「你這話說得對,我就不高興人家只把我當作金大俠的女兒。」孟華知道她「不高興」的乃是這個,不覺更有知己之感衝口而出,說道:「漪妹,你真好!」

  金碧漪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我有什麼好?」

  孟華笑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在你和我相識的時候,我只是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且又來歷可疑,但你卻沒有因此看不起我。你的江師兄和你們當時,但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也並沒有因此覺得他是好像應該比我高出一頭。」

  金碧漪似喜似嘖,說道:「哦,你是曾經這樣想過的嗎?我一直都不知道,現在才嗅出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來了,傻小子,告訴你吧,在我的心目之中,你是比任何人都更重要呢!」

  孟華樂得不知說出些什麼話才好,只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重複說道:「漪妹,你真好,你真好!」

  金碧漪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孟大哥,你說我好。但有一件事,我可說不大好呢!」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事情?」

  金碧漪道:「你是不是新近結識了一位鄧姑娘,江師兄對我說你和她很親熱呢!有這事麼?」

  孟華叫起撞天屈來,說道:「其實我和那位鄧姑娘相識,說起來也是還是由於你的緣故。」

  金碧漪道:「為什麼?」孟華說道:「她騎的那匹白馬和你那匹白馬甚為相似。那天我在昭化的騾馬市場見她騎著白馬經過,跑得風也似的快,一時沒有看得清楚……」

  金碧漪笑道:「所以你就追下去了。」

  孟華說道:「我認錯了人,還險些給她誤會呢。好在那個時候,恰巧碰上追蹤她的仇家來到,我幫她打了一架。」

  金碧漪笑道:「她當然很感激你了。」

  孟華說道:「我真的只是幫了她一點小忙,別的什麼都沒有,後來……」不」

  金碧漪道:「後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那江師兄碰上你們,你就把那位鄧姑娘扔給他不理了,是嗎?」

  孟華鬆了口氣,說道:「是呀。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哪裡談得到什麼親熱,你別相信江上雲的胡說。」

  金碧漪笑道:「你知道我怪你什麼嗎?」

  孟華怔了一怔,心道:「難道她不是怪我和那位鄧姑娘親熱?」只聽得金碧漪笑著接下去道:「我怪你救人沒有救得徹底,送佛沒有送上西天。你應該保護她往天山,你卻丟下不管。」

  孟華喜道:「原來你是怪我這個。說實在話,當時我也有點自私的念頭,我是希望你的江師兄送她的。」

  金碧漪笑道:「所以我說你這件事情做得不大好呀,你當我是個氣量狹窄的女子,呷你們的醋嗎?」

  孟華說道:「是,是我做得不夠好。不過,要是你的師兄和那位鄧姑娘能夠好起來,那也是一件美事呀!」

  金碧漪道:「在你來說,當然更是一件『美事』了。你可不用顧慮別人把我搶走了。不過,我這樣相信你,你卻不能如我這樣相信我,我可還是要生你的氣呢!」她說要生孟華的氣,卻是「噗嗤」的笑了起來。

  孟華樂得心裡開了花,只知道重複地說道:「漪妹,你真好,真好!」金碧漪「噓」了一聲,說道:「張大叔和你師父回來了。」

  外面一聲咳嗽,跟著是快活張的聲音笑嘻嘻地道:「你們小倆口子的私己話說完沒有。孟老弟,瞧誰來看你了。」門開處,三個人走了進來,段仇世和快活張是扶著孟元超走進來的。

  父子重逢,恍如再世。這剎那間,兩人的心裡都是又歡喜,又悲傷,竟然說不出話來。

  段仇世說道:「華兒,還不快叫爹爹!」孟華淚流滿面,金碧漪將他扶了起來,笑道:「你們父子團圓,那是天大的喜事,你還哭些什麼。」

  孟元超攬住兒子,說道:「華兒,爹爹對不起你!」孟華硬咽說道:「爹,孩兒不孝,一直不知身世何來,幾乎犯下彌天大罪,傷了爹爹……」

  段仇世道:「這也怪不得你,要怪應該怪我沒有早告訴你。」

  孟元超收了眼淚,哈哈笑道:「你傷了我,我可高興得很啊!」

  孟華不解其意,正自一愕。孟元超繼續說道:「孟家刀法,現在總算是有了傳人。華兒,我想不到你學得這樣快,用不了幾年,你就可以趕過我啦!」

  孟華這才明白父親的意思,說道:「這都是師父的功勞。是師父囑咐最緊要把這刀法練得十分純熟的。」

  段仇世笑道,「孟大哥,我應該向你告罪對才是。實不相瞞,我是出於一念之私,為了報復當年曾經敗在你的手下,我才教徒弟這個法子,將你打敗的。幸虧沒有鑄成大錯。」

  孟元超笑道:「多謝你給我調教出一個好兒子。」段仇世也笑道:「多謝你送給我一個好徒弟。」

  孟元超道:「華兒,有一事我倒是有點不明。」

  孟華說道:「不知爹爹說的何事。」

  孟元超道:「你的刀法爐火雖未純青,但有幾招變化精妙,卻還在原來刀法之上,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麼?」

  孟華說道:「孩兒在石機曾於無意之中,發現了前代大俠張丹楓所留下的無名劍法,那天大概是在不知不覺之中,就把劍法化到刀法來了。」

  孟元超更為歡喜,說道:「華兒,想不到你還得到了這樣曠世難邀的奇遇,這真是天大的造化了!」

  段仇世恐怕孟元超太過興奮,精神支持不住,說道:「孟大哥,你們父子相聚的日子長著呢,你先回去歇歇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父子相認之後,孟華的病一天天好了起來,過了半月,他除了功力未曾恢復之外,行動已是如常了。孟元超也好了許多,不過卻沒他好得這樣快。還要扶著枴杖,才能走動。

  段仇世看見孟華逐漸復原,甚為歡喜,說道:「那次石林之戰,一你的三師父元氣大傷,比我還更嚴重。他的武功迄今尚未完全恢復,崆峒派的人正在大舉出動向他尋仇,我實在是有點放心不下。這些年來他對你也是十分掛念,我應該回去,把你們父子業已團圓的喜訊告訴他了。」

  孟華說道:「兩位師父對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不知怎樣報答才好。弟子本該和你老人家一同回去探望三師父的,如今只好等待爹爹的病好了再說了。」

  段仇世道:「我們做師父的只希望你能夠長大成材,那就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了。如今你的成就已經超過我們的期望,還用得著什麼報答。你也不用著急去探望你的三師父,你爹病好之後,恐怕也還有更緊要的事情要你幫手呢。」

  段仇世走了兩天,快活張跟著也離開他們。他是孟元超催促他離開的。因為快活張還要到兩個地方去替義軍報訊,為了照顧孟元超父子,已經耽擱了將近個半月。不過好在他是天下跑得最快的人,估計還不至於誤了大事。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又過了十來天。孟華一來由於年輕力壯,二來又得那支千年老山參之助,病一好起來就好得很快,不但行動如常,功力也慚復了七八分了。

  孟元超也已經可以去掉枴杖走路,不過卻像一個大病初癒的人,還要一段時間靜養,方能慚復精力。

  段、張二人相繼走了之後,金碧漪留下來與孟華作伴,細心照料他的父親,像是孝順的媳婦照料家翁一樣。孟元超見他們小兩口子親熱的情形,心中自是暗暗歡喜。不過孟元超可還沒有知道江家有與金家提親之議,他心裡只是打著如意的算盤。金碧漪的父親金逐流和他是好朋友,他想難得兒女情投意合,這婚事將來由他向金逐流提出,諒無不成之理。為了恐防金碧漪害羞,對這小兩口子的事情,他也只是放在心中,並沒有當面說破。

  當然他的喜悅的心情,是瞞不過兒子的眼睛。孟華自己卻是知道這頭婚事恐怕還有許多情海波瀾,為了怕父親為自己的事情操心,他當然也是不便和父親細說。

  他注意到了父親喜悅的心情,也注意到了父親在喜悅之中,也不時會流露出焦慮的神色。

  「爹爹擔憂什麼呢。難道他已知道了江大俠要為兒子求婚之事。」孟華心想。

  這謎底終於在這一天揭開了。

  這天孟華一早起來,像往常一樣,到父親房中問候。他恐怕父親尚未睡醒,腳步走得很輕。走到門前,只聽得孟元超在裡面長長歎了口氣,自言自語,說道:「可恨我的病還未痊癒,快活張又未回,這可怎好呢。怎麼好呢。」孟華走進去忍不住問父親:「爹,你有什麼心煩之事。」

  孟元超道:「我這次本來是奉了義軍首領冷鐵樵之命,前往拉薩辦一件事的。這件事情,別人很難代辦。我卻因病耽擱,只怕遲則生變,能不心煩?」

  孟華說道:「冷頭領是不是想請爹爹前往拉薩,說服達賴喇嘛,叫他不要出兵攻打青海的白教法王。」

  孟元超道:「啊,你已經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頭領曾經和我說過。他們說白教法王和義軍是訂有攻守同盟的,清廷由於鞭長莫及,因此想唆使西藏的達賴喇嘛與白教法王自相殘殺,滿洲韃子好坐收漁人之利。」

  孟元超歎了口氣,說道:「是呀!清廷已經陸續派人前往拉薩了,達賴喇嘛恐怕會在清廷威脅利誘之下,聽他驅使。而我卻只能躺在這裡,乾瞪眼兒,沒法可想。」

  孟華說道:「一定非爹爹前往不行嗎。」

  孟元超道:「我和布達拉宮的首席護法喇嘛弄贊法師有特別的交情,十多年前,他被仇人行刺,我曾救過他一命。現今的達賴喇嘛是個幼童,黃教喇嘛的大權乃是操在弄贊法師之手。冷大哥若派別的人去,弄贊法師恐怕未必會賣這個交情。」

  當孟元超父子傾談之際,金碧漪早已悄悄地走了進來,聽到這裡,說道:「孟伯伯,你能夠自己去當然是最好,既然不能前往,那也不妨請別人代你走一趟呀。你寫一封親筆書信,信上不妨寫上一些只有弄贊法師和你才知道的事,想來他也應該相信得過的。」

  孟元超道:「這個法子我不是沒有想過,不過,唉,有誰能替代我。」

  金碧漪道:「孟伯伯,要是你不怕我年輕誤事的話,我願意替你走這一趟。華哥的病已經好了一大半,我想他在這裡,可以幫你抵禦可能遭遇的意外的。」

  孟元超笑道:「侄女,你有所不知,布達賴是不讓女子進去的。」

  孟華道:「爹爹,你讓我去吧!」

  孟元超沉吟半晌,說道:「你去,你的病剛剛好,拉薩的情形你又不熟,江湖經驗你也不多,去辦這件事情,可是危險得很的呢!」

  孟華說道:「爹爹,孩兒的病確實已經好了,不信,我試給你看。」掏出一枚銅錢,夾在兩指當中,用力一捏,銅錢化為粉碎。

  孟元超道:「這個差事,單憑本領還是辦不好的。」

  孟華說道:「孩兒自知年輕識淺,難以擔當重任,但總勝於沒有人去。爹爹有事,孩兒不能為你分憂,還有何用。」孟元超尚有為難之色,孟華又道:「為了義軍的大事,爹爹都不怕深入虎穴,孩兒又何懼危險!」

  孟元超聳然動容,說道:「好,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兒子,我不讓你去,倒是顯得我有私心了!」

  孟華大喜道:「那麼孩兒今天便動身,好嗎,碧漪,麻煩你照料我爹爹了。」

  金碧漪道:「你放心去吧,我會服侍孟伯伯的。本來最好是你留下服侍孟伯伯,可惜我是一個女子,替不了你。」

  孟元超道:「要去也不用這樣急,我替你安排一下。第一件事情,先得找個地方歇腳。」

  孟華說道:「爹爹在拉薩城中,可有什麼靠得住的朋友嗎?」孟元超道:「我沒有。但快活張卻是有的,就是咱們現住的這個房子的居停主人。」

  孟華想了起來,說道:「不錯,張大叔也曾和我提起過的,但怎的咱們在這裡住了將近一個月了,卻從沒見過這位居停主人。」

  孟元超道:「快活張的這位藏人朋友在拉薩城中另有住宅,這裡是他的郊外別墅。為了怕連累他,快活張不讓他來這裡探望。但現在沒法,只好讓你去麻煩他了。不過我知道他一定會幫忙你的。」

  孟華說道:「他是個什麼人,爹爹,你也沒有見過他,我說我是張大叔叫我來的,不知會不會相信。」

  孟元超道:「快活張留下一件信物,你可以拿這件東西去找他。」說罷,拿出一張絲巾包裹的東西,打開來讓孟華看,是一片沾滿血跡的殘舊破布。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這血布就是信物嗎?」心中頗是有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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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分袂叮嚀愁一縷 參禪溜覽豁雙眸(1)

  孟元超逍;「快活張這位藏人朋友名叫吉裡,是個小牧場場主。他的小牧場鄰近江布的大牧場,江布意圖吞併他的牧場,把他的獨子捉了來,誣陷他和馬賊勾結的『通匪』罪名,逼令吉裡獻出牧場,才肯把他的兒子解放。

  「吉裡心疼愛子,本來要任憑江布的勒索的。快活張知道此事,打抱不平,夜入江布家中,把江佈一個兒子的頭髮剃得乾乾淨淨,留刀寄簡,說是江布倘若不把吉裡的兒子放回去,第二次來,他就要把江布兒子的首級割掉。」

  金碧漪拍掌笑道:「妙啊,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孟元超道:「據快活張說!他本來要懲戒江布的,只因那天晚上,江布是睡在雄鷹閣裡,他探視過了,無法下手,這才改換目標,拿江布的兒子出氣。」孟華心道:「原來快活張早已去過雄鷹閣了,怪不得那一晚他能來去自如,如此熟悉江家情形。」

  孟元超繼續說道:「吉裡的兒子第一天雖然就被釋放回去,可是他在遼布家壁曾經受過嚴刑拷打,身上已是沒有一處好皮肉了。吉壁把兒子的血衣換下來,撕下一幅給快活張,說道:你有什麼事情要我效勞的,只須遣人把這幅血衣帶來,我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他把血衣珍藏,自然另外也還有著對仇恨永誌不忘之意。這件事情過後,他也就把牧場賣掉,搬到拉薩城裡去住了。

  「快活張知道我要前往拉薩,他在臨走之前,把這幅血衣給我。我本來是想備而不用的,但你卻正用得著它,你就拿去找吉裡作為信物吧。」

  孟華接過這幅血衣,恨恨說道:「可惜那天晚上,咱們未能捉住江布。待我從拉薩回來,還要找他算帳,替這位藏人老伯報仇。」

  孟元超跟著寫了一封給布達拉宮首席護法喇嘛弄贊法師的書信,交給兒子,並把吉裡的地址告訴了他。

  孟華說道:「爹,你安心養病,我見了弄贊法師,馬上回來。」孟元超道:「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務必要把事情亦妥,那才是最緊要的。有金姑娘照料我,比你在我身旁好得多呢,」

  金碧漪笑道:「你放心去吧,待你回來的時候,包管你爹早已好了。」她送孟華一程,軟語叮嚀慇勤囑,自是不必細表。

  孟華與金碧漪分手之後,獨自前行,回想這一個月來的遭遇,當真是有隔世之感。心中雖有悲傷,多的卻是歡喜。父子相認,骨肉團圓,這已經是天大的喜事,再加上獲得意中人的芳心,又是景上添花,孟華心中的一點雲圈,亦已化為烏有了。如今他所掛成的只是一件事情:怎樣才能不負父親的期望,替義軍辦妥這件大事了。

  一路平安無事,第二天便即抵達拉薩。

  拉薩是座山城,布達拉官就是建築在城東的普陀山之上。城中廟宇甚多,市區以唐代建築的大昭寺為中心,最繁華的八角街就是圍繞著大昭寺。居屋多半是平頂,用碎石和粗石建成,整齊堅固,大部分都有三四層。市民居住的地方,除了這種石屋,還有一部分是住氈房的,那是羊毛織成的氈搭起的帳幕,又名廬帳。和內地的城市,風光迥異,令人頗有新奇之感。

  一踏入拉薩,最令人注目的就是布達拉宮了。據說這是唐代的文成公主請藏王松贊干布建造的。

  文成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兒,太宗貞觀十五年(即公元六四一年)嫁給松贊干布的,當時她只有十六歲。據說松贊干布自娶得文成公主之後,開始信仰佛教,他常常到普陀拉山上即布達拉宮規址焚香靜坐,公主生恐有人打擾他,就請他在山上修建一座廟宇,他聽從了公主的話,修起的廟宇就是舉世聞名的布達拉宮了。

  根據西藏史冊記載,布達拉宮始建於公元六世紀,規模宏大,山頂上有一座大宮殿,山腰裡有九百九十九個閣樓,周圍還有三道宮牆。宮牆高大,建築穩固,世間罕有。宮中大殿,雕樑畫揀,塗漆抹金,輝煌壯麗,氣象肅穆。可惜後來經歷戰亂,部分建築物被毀,現在的布達拉宮的主要部分紅宮和白宮,是明崇偵年間由五世達賴喇嘛修建的,規模雖比原來略小,亦已是世罕其匹的了。

  孟華無暇測覽風光,待到晚間,悄悄進入吉裡住宅。吉裡家住一條比較偏僻的小巷,孟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偷進去,吉裡和兒子正在閒話家常,給他嚇了一個大跳。

  孟華拿出那幅血衣,說道:「我爹是神偷快活張的朋友……」話未說完,吉裡已是歡喜得跳了起來,淚流滿面,說道:「令尊敢情是孟元超孟大俠麼。我盼望你們父子已經盼望多時了。聽說令尊受了傷,不緊要吧。」

  孟華道:「老伯怎麼知道我會到來?」吉裡說道:「神偷快活張三天前剛剛來過,可惜他只住了一宵,便又走了。」

  孟華喜道:「原來張大叔來過了,不知他什麼時候再來!」吉裡說道,「他說還要到回疆去走一趟,再來恐怕也得在十天半月之後。」

  孟華有點失望,心裡想道:「要是張大叔還在這裡,事情就會容易得多了。」

  吉裡把血衣折好,對兒子道:「孩兒,你要把仇恨記在心頭;受了別人的恩惠,同樣也是永遠不能忘記。」

  小吉裡大約十五六歲年紀,身體瘦弱,臉上還有受過鞭打的傷疤,應了一個「是」字,藏好血衣,馬上就跪下去給孟華磕頭。

  孟華連忙將他扶起,說道:「這我怎麼敢當,你們肯收留我,是我應當向你們道謝才對。」

  老吉裡道:「孟少俠,你和令尊大斗雄鷹閣的事情,張大俠已經告訴我了。你曾打了我們的仇人,也就是我們的思人了。」

  孟華說道:「可惜那晚殺不了江布,叫老伯失望了。」

  小吉裡道:「幸虧你們沒有殺掉江布,要是你們殺了他,我反而失望了。」

  孟華笑道:「為什麼?」小吉裡恨恨說道:「我希望有一天能夠親手報仇,把他捉了來,和他打我一樣,我也要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孟華翹起拇指讚道:「好志氣!你有這個志氣,一定能夠如願。」

  小吉裡道:「我要學好本領,才能報仇。孟少俠,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孟華笑道:「我的武功還不能做你的師父,不過我可以幫忙你達成這個願望。嗯,你為什麼不拜張大叔為師?」

  小吉裡道:「張大俠行蹤無定,他說過他這一生不會收徒弟的。」

  孟華說道:「那麼我給你找一位師父就是。將來再說吧。」老吉裡笑道:「對,我還沒有請問孟少俠因何而來呢。孩兒,你也真不懂事,只記掛著自己的事情,孟少俠,你倘若要用到我們父子之處,請別客氣,儘管說吧,赴湯蹈火,老朽也是決不敢辭。」

  孟華說道:「家父要我這一封信給弄贊法師,不知可有辦法見得著他?」老吉裡聽了這話,倒是面有難色了。

  孟華問道:「可是有甚為難之處。」

  老吉裡道:「布達拉宮不是隨便可以進去的。弄贊法師是首微護法喇嘛,在布達拉宮的地位僅次於達賴活佛,要想見他,更是難上加難。我不過是個尋常的百姓,布達拍宮中說得話的執事僧人,我沒一個認識,要我設法將你引進,恐怕是辦不到了。」

  孟華大為失望,說道:「那我只好等到晚間,偷偷進入布達拉宮,希望見得著他了。」

  老吉裡連忙搖手,說道:「千萬不可!布達拉宮乃是聖地,除非你是他們邀請的貴賓,否則擅自踏進,便是大罪了。我不知道你因何事要見弄贊法師,不過想來你總是希望和他好好商談的吧,怎可以先把自己變成他的敵人。」

  孟華說適:「我年輕識淺,多謝老伯指教。不過這封信我非送到弄贊法師手中不行,怎麼辦呢?」

  老吉裡笑道:「少年人,別著急,我的話還未說完呢。」他吸了一口板煙,笑著往下說道:「我本來也是無法可想,好在你來得恰是時候!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天,供各地前來的香客進入參拜。這一天是四月四日佛祖誕。」

  孟華頹然說道:「現在不過二月中旬,幾時才等得到佛祖誕。」老吉裡笑道,「你忘記了,藏歷和你們漢歷不同,今天是藏歷四月二日,佛祖誕正是後天。」

  孟華大喜道:「怪不得我一路碰見許多香客進城,原來後天是布達拉宮開放的日子,那麼我是可以進去的了。」

  老吉裡道:「當然可以,只要你也扮作香客。明天我給你買一套本地的服飾,你可以當作是我的漢人遠親,從外地來的。只要會說幾句藏語,那也可以敷衍過去了。」

  孟華說道:「我在路上已經學會一些藏話,普通的應對勉強可以應付。多謝老伯指點!」

  老吉裡道:「後天我會陪你去的,應該遵守什麼禮儀及言語不通等等。你倒可以不用擔心。不過進去之後,就得全憑你的運氣了。希望你有機會可以見得看弄贊法師。。」

  第二天小吉裡陪孟華到城中各城遊覽,一來是這天他們反正閒著沒事,二來也好讓孟華熟悉當地情形。拉薩名勝古跡甚多,他們首先到大昭寺觀光。

  大昭寺在拉薩市的中心,最繁榮的八角大街就是環繞著大昭寺建築起來的,在八角大街的街頭,矗立著一座大石碑,只見人來人往,每一個從這座石碑底下走過的人差不多都要摸它一下,孟華覺得奇怪,問小吉裡道:「這是什麼石碑!為什麼人人都要摸它一下。」

  小吉裡道:「這是拉薩有名的『舅甥和盟碑』,說起來倒是和你們漢人古代的一位美麗公主有關。」跟著便和孟華詳述這座石碑的來歷。

  原來唐太宗李世民把文成公主嫁給截王松贊干布(當時叫吐魯王),故唐、吐魯有舅甥之稱。到唐穆宗長慶二年(公元八二二年),遣使入吐魯又一次締結盟約,並置碑刻石志其經過,這座碑就叫做「舅甥和盟碑」,碑上鐫有藏漢兩種文字。

  西藏人中間流傳著這麼一種說法:這座石碑會幫助不得意的人。做生意的人清早摸一下碑身,那一天就生意做得順利;牧人摸一下碑身,那天的牛羊不會丟失;種田的摸一下碑身,莊稼會長得茂盛;小學生摸摸碑身,那天準會背節……總之誰人摸過石碑,那一天就會無災無病,各事順心。

  當然小吉裡不是怎樣熟悉歷史,(有關的朝代、年號、時間等等是作者加上去的)但「舅甥和盟碑」的來歷,西藏的人都是耳熟能詳,說來娓娓動聽。

  孟華笑道:「原來在差不多一千年之前,漢人和藏人就是親戚了。這座石碑倒是漢藏友好的見證呢!」

  小吉裡道:「是呀,雖然有些士王子常常挑撥藏人去打漢人,但我們藏人一向都把漢人當作朋友的。」

  走過了「舅甥和盟碑」,不久就來到大昭寺了。

  寺門前長著兩棵古柳,來到大昭寺進香的西藏人,都先用頭頂頂主柳,表示敬禮。孟華不禁又是好奇心起,照樣做了之後,又問小吉裡是何緣故。

  小吉裡道:「相傳這兩棵柳是文成公主栽植的。有個神話還說,那是文成公主的頭髮長成的。我們藏人非常尊敬文成公主,把這兩棵古柳樹稱做『公主柳』,剛才的儀式,那是表示對文成公主的敬意。」

  迸了大昭寺,只見正殿的「金頂」上塑了兩隻羊,昂首向著金光燦爛的「法態」,神態翊翎如生。孟華問起小吉裡,原來又有一個故事。

  據說大昭寺和小昭寺都是文成公主親自相度地形,審定建築模制興建的,大昭寺的舊址原是一處湖泊,施工前曾用山羊運土填平,所以這個寺的藏名叫做「日阿薩出朗組康」,意即山羊運士的幻異寺。」講完這個故事之後,小吉裡道:「你注意到大昭寺的廟門沒有。」孟華說道:「金碧輝煌,比起我沿途所見的寺廟是不可同日而語。」

  小吉皇道:「我說的不是規模大小。別的方面呢?」

  孟華說道:「我沒有細心留意,不知有何不同。」

  小吉裡道:「西藏的一般寺廟大門都是朝南開的,只有大昭寺向西,小昭寺向東。其原因據說是文成公主好佛,所以她把大昭寺的大門開向西天佛地!而她又十分思念家鄉,所以把小昭寺的大門開向東方。」

  孟華說:「此地有關文成公主的傳說真是不少。」

  小吉裡道:「正中那座大殿還有一尊釋迦牟尼的佛像,據說是文成公主從長安帶到西藏的。咱們進去瞻禮吧。」

  這天到大昭寺觀光禮佛的善男信女特別多,大概是因為布達拉宮明天開放,各地的佛教徒已經陸續來到的緣故。

  大殿香煙絛繞,擠滿了人,大部分是藏人,也有一些漢人。焚香膜拜的人們跪在金蓮佛座之前喃喃禱告,自言自語的聲音雖然不大,但人一多了,也是嘈雜非常。

  焚香禱告不足為奇,奇怪的是,在不到半柱香的時刻,孟華已經發現好幾對人在佛像前面吵架,孟華聽不清楚他們吵些什麼,但每一個人都說著相同的兩個字,這兩個字是特別大聲的,說了之後,吵架的雙方磕了三個響頭,卻又像好朋友一樣手拉手出去了這兩個字的發音像是北京的「覺臥」。

  孟華悄悄問小吉裡道:「什麼叫做覺臥。」

  小吉裡道:「我們西藏人是最講誠樸和信用的,也是最重視誓言的,輕易不賭咒發誓,實在必須要表明白己心跡的時候,他們就會起誓說『覺臥』。覺臥是什麼意思,就是指文成公主帶來的這座釋迦牟尼佛像。這兩個字也代表了誓言的全部意思。即是說:釋迦牟尼佛在上,他是洞察一切的,我說的是真活。發了誓之後,大家就會彼此相信,不再吵了。」

  孟華道:「原來如此。」他嫌人多氣悶,正想出去,忽聽得有人用漢語說了「覺臥」兩字,聲音好熟悉。孟華向聲音來處看去,看見了這兩個人,不覺大吃一驚。

  你道這兩個漢人是誰,原來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覺臥」這兩個字就是從江上雲的口中吐出來的。孟華怔了一征,心裡想道:「奇怪,他們兩人的交情比兄弟還親,卻因何事爭吵,竟要依照藏人的習慣,在釋迦牟尼的佛像之前發誓。」

  聽下去才知道他們不是爭吵,而是江上雲用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的口吻,證明自己說的乃是真話的。

  只聽得金碧峰歎口氣道:「如此說來,妹妹真的是喜歡上那小子了。唉,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非我始料所及!但我可不相信那小子會是好人。」

  孟華心頭卜通一跳,這才知道他們的「爭吵」竟是和自己有關。

  金、江二人用漢語小聲交談,在嘈嘈雜雜的人群之中,也沒人留意他們,只有孟華豎起耳朵來聽。

  孟華穿的是藏人眼飾,擠在人眾裡面,他發現金、江二人,立即轉過了身,金、江二人可沒發現他。

  跟著便聽得江上雲說道:「我也不相信那小子是好人,不過師妹卻是十分相信他。那些話真的是師妹說的。」

  金碧峰哼了一聲,說道:「即使碧漪說的不假,我也不能讓她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子。」

  江上雲苦笑道:「令妹的性情倔強得很,只怕由不得你這個做哥哥的作主了。」金碧峰越發惱怒,說道:「她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把她押回家去。那小子倘若給我碰上了。我也非得和他再打一架不可!」

  孟華在最初發現他們的時候,心裡本來是甚為高興的,不管如何,他們總是金碧漪的親人。孟華覺得自己應該向他們解釋誤會,也應該把金碧漪的消息告訴他們。但聽了他們的說話之後,卻是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了。

  「假如我在他們的面前出現,只怕他們不肯容我解釋,立刻就要翻臉了。我是應該設恕消除他們對我的誤會的,但可不能在這樣人多的場合。」想至此處,孟華便與小吉裡悄悄說道:「這裡人太擠了,我們還是走吧。」

  走出了大昭寺,小吉裡興猶未盡,說道:小昭寺那邊或許人少些,小昭寺裡面有一座金殿,殿內供著一座墨珠多爾濟佛,傳說文成公主就葬在這個佛座下面的。」

  孟華說道:「時候不早,我想還是改天再去瞻禮吧。」小吉裡霍然一省,說道:「對,明天你還要去布達拉宮,小心一點也是好的。」

  江上雲和金碧峰的出現,在孟華心中投下一道陰影。「縱然這小子不是壞人,我也不能讓妹妹嫁給他。」這是金碧峰在釋迦牟尼的佛像之前,對江上雲許下的諾言。孟華可以預料得到,他和金碧漪的將來,必將是好事多磨,不知還要經歷多少波折的了。

  不過現在的孟華和兩個月前的孟華大不相同了,兩個月前,他還有自慚形穢的感覺;而現在他已是有勇氣在人生的旅途大步向前了。這人生的旅途當然也包括了愛情的道路在內。「只要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力量可以把你我分開。」這是金碧漪和他說過的話。她這充滿真摯感情的說話,可比她哥哥的恐嚇還更有力得多,足以驅散孟華心頭的陰影了。

  「我不能讓太多的雜念擾亂我的心神,明天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應付。」孟華把一切煩惱拋之腦後,這天晚上睡得很酣,連夢也沒有一個,第二天一早起來,便即精神奕奕的與老吉裡打點前往布達拉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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