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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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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梁羽生]牧野流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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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10: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 分袂叮嚀愁一縷 參禪溜覽豁雙眸(2)

  他的三師父丹丘生擅於改容易貌之術,他也學到一點這方面的本領,穿上藏人服飾,經過化裝,吏像一個本地的小伙子了。

  布達拉宮是一幢高達十三層的建築物,據說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房間,確實的數目到底是有多少,誰也沒有數得清楚,座落在拉薩市西北的布達拉山上與東南的藥王山遙遙相對,路程十之八九都是相當峻削的山路。

  在半山腰的斜坡,便有兩道護牆延展至布達拉宮。雖然有了護牆,上布達拉宮時,右邊是直矗雲霄的宮殿,左邊是幾十丈的懸巖,還是有點叫人膽顫心悸。孟華有點過意不去,說道:「老伯,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老吉裡笑道:「我還是五十年前到過一次布達拉宮的,如今能夠在我上西天之前再到一次布達拉宮,我是可以死而無憾了。這是我的福氣,說什麼辛苦呢。你瞧這垛護牆……」他怕孟華沒有細心留意,加以說明:「這垛護牆是從山腳砌起來的,工程可浩大呢。牆壁上還有精美的雕塑,諸天佛像,無不羅列其中。聽說當年是集中了西藏所有的巧匠包括漢人工匠在內,窮三年之力方始造成的。」孟華縱目刺覽,只見那些精美的雕塑,彩色斑斕,他雖然不是佛教徒,他不禁肅然起敬。

  走過半山腰的斜坡,接近布達拉宮的時候,那景色是更為壯麗下。

  布達拉宮這幢擁有將近一萬個房間,重重疊疊,用金碧輝煌的屋宇蓋滿了整個山頭的宮殿,在朝陽輝印之下,越發令人目眩神搖。老吉裡一面走一面指指劃劃的給他講解:從白色的大門沿石級到第六層房屋,全部泥著白色的叫白寨,是五世達賴善慧海所修,從第七層到十三層正殿是由他的代辦事務桑結嘉穆錯所修的叫做紅寨。紅寨的房屋分別泥著紅、黃、黑、紅四色。紅色泥牆,黃色泥牆,黑色泥在頂端房簷與窗沿的間隔處,蔗紅則泥在正殿凹進去的一部分。宮頂則金碧輝煌,飛簷上有矯首豎尾的龍和鷹,遠遠望去,好像五色絢爛的房海,令人歎為觀止!

  他們一早動身,來到布達拉宮,不過朝陽初出之後的半個時辰,但還有許多來得比他們更早的人,宮門入口處早已是人頭擠擠了。

  老吉裡帶領孟華從左側的大門踏進布達拉宮。一進宮門,驟然看見四幅巨大的武士畫像,有的手執武器,殺氣騰騰,有的拔動琵琶,藹然可親,形象和內地一般寺廟門口的四大金剛十分相似老吉裡告訴他,這四個武士藏名叫「吉欽日席」,是黃教喇嘛的「守護神」。

  穿過幾道房廊和幾座殿宇,老吉裡帶領孟華來到了布達拉宮最古老的一座佛殿——帕巴魯庫學熟佛殿。在布達拉宮將近一萬間的房舍中,可以斷定為松贊干布時期修建的,就只存下這一間了。借助於酥油燈光,可以看到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他們盤腿並肩而坐,腳下是一個可以放兩口大鍋的「老虎灶」,據說是文成公主煮飯用的。

  兩人隨著人流,一路擠進去,中午時分,方始來到布達拉官的中心,在最高幾層樓上,金光燦爛,珠玉滿目,是歷世達賴喇嘛的靈塔所在。自從五世達賴喇嘛遷居布達拉宮以後,歷世達賴喇嘛的遺骨都供奉在這裡——只有六世達賴喇嘛倉洋甲措是埋葬在青海湖邊。」

  其中以五世達賴喇嘛的靈塔最為壯觀,共有五層樓房之高,整個塔身都用金皮包裹。一本藏文史書上記載:建這座靈塔時,共搜集了十一萬九千零八十兩黃金。在金塔的四周,綴滿了五光十色的珍珠、翡翠、瑪瑙和珊瑚,數以千計。在大小經堂如靈塔殿的四周牆壁,都描有許多佛教故事和歷世達賴喇嘛的生平事略。踏進其間,當真是如在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觀光禮佛的人們越來越多,孟華隨著人流在迂迴的房廊和寬闊的殿宇間穿來穿去,不知不覺和老吉裡分散了。

  孟華回過頭來,找尋吉望。此時已是午後申時,一方面繼一續還有香客進來,一方面也有許多人從各處宮殿之中退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宮殿與宮殿之間的空地上吃他們帶來的糌粑。孟華心裡暗暗著急:「這樣子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哪裡能有機會見得著弄贊法師?」

  走在孟華前面的一個藏人孩子說道:「爺爺,我肚子餓了。」他爺爺說道:「孩子,你忍耐點兒。左邊這座宮殿供奉有帕巴魯康佛的舍利子,咱們進去禮拜過後,我就和你出去。」那座宮殿正在擠得水洩不通。

  孩子苦著臉道:「這裡人太多了,氣悶得很,爺爺,這麼多的宮殿,為什麼不到那座沒有人去的宮殿禮拜,卻要在這裡和別人擠成一堆。」

  老祖父道:「那邊不是供奉神靈的神殿,是大喇嘛的住宅,不許外人進去的。」過了一會,孩子忽道:「爺爺,你看,為什麼現在又有人進去?」

  布達拉宮將近一萬座房間,開放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活佛」的「寢宮」,喇嘛的住宅,和若干只供喇嘛禮佛的神殿則是列為禁地的。不過由於來到布達拉宮的香客都是知所避忌,是以雖然被列為「禁地」的地方,也只是門戶關閉而已,並不特別設有禁衛。

  老爺爺倚著迴廊的欄杆望下去,果然看見一座本來是關了大門的宮殿剛剛打開,香客很有秩序的迅即排成兩行,似乎是在等待宣召。

  另一個老藏人在孟華背後擠上前來,向孩子的祖父打了一個招呼,說道:「機會難逢,你去不去領受大喇嘛的祝福?」老祖父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是大喇嘛替佛祖賜福信士。但不知可有福氣禮拜活佛麼?」

  那老漢道:「活佛聽說今年不露面,四大喇嘛替他主持摩頂賜福,與眾生結緣。」原來每年布達拉宮開放那天,達賴活佛照例會公開露面一次,讓信徒跪在他的面前禮拜,他撫摩信徒的頭頂灑以「法水」,據說這就是代表佛祖祝福此人了。

  那老漢說了四個大喇嘛的名字,孟華豎起耳朵來聽,卻沒弄贊法師在內。孟華忍不住用生硬的藏語問那老漢,不知弄贊法師會不會出來。

  那老漢盯了他一眼,似乎有點詫異,說道:「你是外地來的吧。」

  孟華道:「我是青海來的。我們那裡,除了知道活佛之外,就只知道拉薩有個弄贊法師。」

  那老漢對孟華的答覆頗感滿意,和他的老朋友,那孩子的祖父笑道:「怪不得大家尊稱法師為彌羅覺蘇,遠方的人果然也都知道他的名字。」

  孟華問道:「彌羅覺蘇是什麼意思?」那老漢道:「彌羅的意思是廣及四方,覺蘇的意思是恩澤,弄讚的意思則是輔潤,布達拉宮封賞給他的法號是弄贊,但遠在他得到這個法號之前,大家已經尊稱他為彌羅覺蘇了。」孟華心想:看來這位大法師在西藏倒是頗得人心,怪不得爹爹也高興和他結交。

  那老漢接著說道:「你問得很在行,本來按照往來規矩,活佛不出來『結緣』,就該由首席護法喇嘛替代他的。但不知何事,我剛才聽說弄贊法師也因臨時有事不出來了。小兄弟,你來的可真是不巧啦!」

  孟華好生失望:「這不是白來了一趟布達拉宮嗎?」

  心念未已,忽聽得鳴鐘擊磐,搖管吹蕭,老祖父詫道:「這不是迎賓的梵樂嗎,不知來的是哪位貴客。」

  過了一會,人群起了一陣波動,消息傳了開來,那老漢告訴孟華:「原來這位貴客乃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趙廷祿大人,聽說也是一來隨喜,二來則是專誠求見廣慧法師的。」

  孟華道:「廣慧法師又是誰。他在布達拉宮的地位比弄贊法師還高嗎?」

  那老漢笑道:「廣慧法師和弄贊法師就是同一個人,『廣慧』是封給他的封號。」

  楊華一想弄贊法師的藏名尊稱是「彌羅覺蘇」,釋義是「恩澤廣慧「覺蘇」,想必就是「廣慧」這個封號的由來了,暗暗好笑自己的糊塗,心中燃起了一線希望。

  那小孩道:「爺爺,咱們出去瞧熱鬧吧,我的肚子也實在餓了。」

  老祖父愛憐的撫摸他道:「好,好,要是見得著弄贊法師,那就勝於去禮拜帕巴魯庫讚的舍利於啦。」

  孟華急於見著弄贊法師,趕緊在人叢中擠出去,到了外面,那個「宣撫使」趙廷祿帶領三個軍官剛好在他們這一群人的面前走過。三個軍官,孟華倒是認識兩個。

  這兩個人就是曾經在柴達木途中和孟華交過手的那兩個軍官,一個名叫做葉谷渾,一個名叫做劉挺之。

  孟華心裡想道:「聽丁兆鳴那廝所說,在宣撫使趙廷祿之下,有個參贊武官,名叫衛托平,是大內衛士外調拉薩的,武功十分厲害,想必就是這第三個軍官了。葉谷渾、劉挺之、衛托平並稱大內三大高手,而以衛托平居首,他們三人同在一起,我倒是要特別小心了。」

  趙廷祿一行四眾在兩個知客喇嘛帶引之下,走向一條通向一座宮殿的長廊,看熱鬧的人群擠在長廊兩邊。孟華正在思量如何見得著弄贊法師,忽見葉谷渾睜大眼睛,兩道鋒利的目光向著自己掃來,好像在人群之中找尋什麼相識的人似的。孟華吃了一驚,只道已經給他發現。

  此時孟華業已擠到前列,倘若躲躲藏藏,恐怕更會引起對方思疑,唯作鎮定,順著眼光瞧去,就在這一眨眼,隱約看見兩個背影隱沒人叢之中,有點兒像江上雲和金碧峰。孟華頗感詫異,心裡想道:「金碧峰也是曾經和葉、劉二人交過手的,他為什麼要冒這個危險,和江上雲都來布達拉宮,難道他們也是受了義軍之托了。」

  人群忽又起了波動,嘈嘈雜雜的聲音像煮沸了一鍋水似的:「瞧見了沒有,彌羅覺蘇露面啦!」「在哪裡,在哪裡?」「啊,他不是走出來給信徒摩頂祝福,他是在自內迎接貴賓。」

  孟華擠上一個石台,定晴看去,只見那座宮殿打開大門,隱約可以見到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喇嘛降階迎接貴賓,不過一會兒,宮殿的大門又關閉了。孟華心裡想道:「雖然沒有機會靠近弄贊法師,總算有了一點收穫。」要知布達拉宮的建築,將近一萬間房舍之多,要不是趙廷祿拜訪弄贊法師,孟華如何能夠知道他的所在。

  不知不覺,日己西沉,懸掛在第十三層樓上的大鐘響鐺鐺的敲了起來,這是叫人們必須在大黑之前離開布達拉宮的鐘聲。不過一會,在宮內各處觀光禮佛的人都走了出來,像潮水一樣從東西南北八個打開了的大門「流」走。

  布達拉宮每年開放一次,從未發現過有不守規矩的香客,是以宮中的執事喇嘛也從來沒有搜查過可能有人匿伏宮中,不出去的。——廣廈萬間,觀光禮佛的人們數目亦以萬計,要搜也無從搜起。但想不到今年卻有一個人故意「犯例」了,這個人就是孟華。

  那座宮殿後面,有幾棵高大的相樹,孟華偷偷爬上一棵相樹,俯瞰宮中情景。

  宮中攀歌細細,人語喧嘩,當中一間客廳燈火通明,隱約可以看見正在舉行宴會,賓主盡歡的情景。

  夜幕降臨,天已黑了。觀光禮佛的人們,此時都已走得乾乾淨淨。除了這座宮殿有喧鬧的聲音傳出之外,周圍一片寂靜。大概那些小喇嘛都忙著去打掃去了。

  孟華暗自想道:「弄贊法師的住處雖然並不開放,那只是不許外人進去而已,和宮中什麼聖殿的『禁地』到底不同,爹爹是他的老朋友,我代爹爹進去拜訪他,應該不算是褻瀆神靈。」

  由於沒有別的法子見到弄贊法師,孟華只好冒個風險,不管大內的三大高手都在裡面,大著膽子,在相樹上一個鷂子翻身,越過宮牆,偷進宮內。

  他不斷逕自奔趕客打,心想:我且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待趙廷祿這廝走了,我再出去找弄贊法師。

  宮中大部分的小喇嘛在吝打問候「貴人」,也還有小部分的小喇嘛在外面穿梭巡夜,好在宮中屋宇寬闊,階梯很多,孟華借物障形,神不知鬼不覺的瞞過巡夜的喇嘛耳目,躲上了一座樓房。

  忽聽得腳步聲響,原來宴會已告終結,弄贊法師正在帶領四個賓客走上樓來,正是朝著他躲藏的方向。

  孟華暗自咒道:「討厭,酒醉飯飽,還不肯走。」孟華情知對方都是耳聰目明的高手,稍一不慎,就會給他們發覺,急切間無暇思索,躲進一間空房。

  他是留神聽過房間裡毫無聲息的,踏進去忽見一個人迎面而立,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他,把他嚇了一跳。那個人動也不動,孟華看清楚了,原來是個鋼鑄的佛像。

  藉著瞻角掛的風燈,房間裡的景物依稀可見。兩旁牆壁上繪有許多壁畫,這種壁畫是孟華從來沒有見過的。作畫的藏族藝術家先用臼調粘在牆上,再在綢上塗上酥油,待十後才作畫,這樣作上的畫,色澤歷久不變。孟華看的一幅壁畫正是一幅活佛宴會藏王盛宴。孟中心中一動,想道:「這恐怕不是普通的喇嘛的房間!」

  心念未已,腳步聲已經走近,弄贊法師的聲音說道:「趙大人請!」隨即輕輕推開房門。原來孟華誤打誤撞,這間房間正是弄贊法師的靜室。

  孟華無暇思索,只能躲在佛像後面,縮作一團。

  趙廷祿等人踏進房間,並不就座,卻在佛像之前停下腳步。孟華吃了一驚,手按劍柄,只道他們已經瞧出了什麼破綻。

  半晌不見動靜,孟華從金蓮佛座的縫隙偷偷張望,只見趙廷祿矮了半截身子,原來他是跪在佛前禮拜。

  禮拜過後,趙廷祿站了起來,問道:「請問法師,這位尊神是……」弄贊法師恭恭敬敬地道:「是敝教的護法大神帕巴魯庫菩薩。」

  孟華聽得菩薩的名字好熟,想了起來,老吉裡日間曾經和他觀光過布達拉宮最古老的一座佛殿,據說是松贊干布時期穆建的,那座佛殿就叫做帕巴魯庫學佛殿,殿中供奉的就是這個菩薩。「怪不得我似曾相識。」孟華心想。

  「怪不得我似曾相識,」趙廷祿說道:「敢情就是我在前面那座佛殿禮拜過的那位菩薩。可是為什麼看起來又像不同。」

  弄贊法師說道:「前面佛殿供奉的神像,是中年時期的帕巴魯庫菩薩。這座神像是成道之後老年的帕巴魯庫菩薩。菩薩據說是天竺日則王的武士,後來篤信佛教,仗劍四方,掃蕩一眾邪魔外道,從少年直到老年,立功無算,八十四歲肉身成佛。前面那座佛像是文成公主當年從長安帶來,這座佛像則是敝教祖師宗喀巴從天竺請來的匠人鑄造。」

  宗喀巴一名羅卜藏扎充巴,明永樂十五年生於酋寧,為蒙方族人,八歲出家,二十四歲赴西臧,三十四歲後乃闡明黃教,為喇嘛黃教之祖。在他之前,西藏喇嘛教屬紅教勢力,從他開始,黃教才取得統治地位。

  趙廷祿道:「原來如此,這麼說,這尊佛像也算得是無價之寶了。」

  「也算得」三個字從趙廷祿口中吐出,聽進弄贊法師耳中可是有點不大舒服,心裡想道:「他決不會是虔心信佛,為何正事不說,卻與我扯這些閒話?」當下索性開門見山,便問他道:「趙大人約我密室相談,不知有何見教?」

  趙廷祿哈哈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正是奉了朝廷之命,有事要請法師幫忙。」

  弄贊法師道:「請大人賜示。」

  趙廷祿道:「別忙,別忙。請法師先收下這份禮物。這是薩總管特地稟明皇上,從大內寶庫之中為法師挑選的一份禮物。」

  弄贊法師皺皺眉頭,合計說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敢受此厚禮。」

  趙廷祿笑道:「你先看看是什麼禮物再說。」

  衛托平雙手捧上一個檀香木箱,放在桌上。趙廷祿拜了三拜,方始鄭重其事的把箱子打開。弄贊法師本來是心如止水,暗自想道:「布達拉宮,寶物無數,管你是什麼稀世之珍,也休想打動我。」但見他們如此裝模作樣,卻也不禁有點思疑不定,不知裡面藏的是什麼物事。

  箱子打開,寶光耀眼。趙廷祿拿出一尊三尺多高的玉佛。

  玉色晶瑩可愛,一看就知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令得弄贊法師又驚又異,詫異無比的卻還不是寶物的價值,而是這尊玉佛本身。

  這尊佛像是個年青僧,雕塑得翔翎如生,雙眼炯炯有神,相貌甚為威武,與一般面貌慈祥的佛像完全不同,與其說是僧人,不如說是更像武士。腰間還懸著一把佩劍。

  弄贊法師呆了一呆,連忙淨手焚香,跪下去向這尊佛像磕頭禮拜。

  原來這尊玉佛,雕塑的正是黃教喇嘛的「護法神靈」——帕巴魯庫菩薩少年時期的「莊嚴法相」。

  布達拉宮有中年時期的帕巴魯庫佛像,有老年時期的帕巴魯庫佛像。」缺少的就正是這尊帕巴魯庫菩薩少年時期的佛像。

  禮拜過後,趙廷祿把弄贊法師扶起!淡淡說道:「薩總管送的這份禮物,不知可否合法師心意。」

  弄贊法師道:「多謝大人把敝教的護法火神從北京請來,我不敢藏之私室,日後必當另建專殿供奉。」

  趙廷祿笑道:「如此說來,這份禮物還算得是適當的了。實不相瞞,我們的薩總管為了送這份禮物,倒還費一點心思呢。」

  弄贊法師瞿然一省,說道:「對了,我正想請問趙大人,為甚麼貴總管何以會想到要送這份禮物的?」

  趙廷祿笑道:「薩總管雖然遠在京城,卻也知道布達拉宮和法師的靜齋已經有了兩尊這位菩薩的佛像。」

  供養在前面神殿的那尊佛橡,是每年一次供人瞻禮的,外人得知不足為奇。弄贊法師私人供奉的這尊佛像藏之靜室,竟然也給他們知道,弄贊法師卻是不禁依然而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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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驚見古宮來惡客 且看神劍吐光芒(1)

  弄贊法帥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早已在暗中窺伺我了。他們送來這尊玉佛,一方面是要我不能不收、一方面也是用這份禮物來威脅我的。」

  但禮物已經收下,弄贊法師只能語帶雙關的勉強笑道:「薩總管用心良苦,給貧僧送來敝教的無價之寶,貧僧真是感激不盡。」

  趙廷祿哈哈笑道:「法師太客氣了,薩總管正是有所求於法師呢!」

  弄贊法師道:「不敢。不知薩總管何事要貧僧效勞?」

  趙廷祿低聲說道:「薩總管也是奉的朝廷旨意,說起這件事情倒是對於貴教、貴法師和朝廷都有好處的。」

  弄贊法師道:「哦,有這樣好的事情,貧僧真是要多謝你們薩大人的『厚愛』了。就不知是否貧僧力之能及,請大人賜示吧。」

  趙廷祿道:「只要法師幫忙,那是一定辦得到的。」說至此處,雙眼忽地朝窗外望去。拜贊法師說道:「我已經吩咐他們,沒有我的特許,誰也不准進來。」

  趙廷祿心裡想道:「想必是我聽錯了,布達拉宮規矩極嚴,料想也不會有小喇嘛竟敢在外面偷聽。」原來他剛才好像聽見窗外有些什麼聲響。但窗外剛好有一陣風吹過,「或許是風搖樹木的聲音吧。」他想。

  「朝廷得到密報,」趙廷祿又再低聲說道:「竄居青海的白教喇嘛孔雀明輪法王近來頗有異動,法師想必關心。」弄贊法師道:「什麼異動?」趙廷祿道:「聽說他和一般反叛朝廷的強盜暗中來往,朝廷的意思是希望貴教出兵把白教消滅。」

  弄贊法師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朝廷用兵,名正言順。佛門弟子,可不便妄動干戈。」

  趙廷祿道:「法師慈悲為懷,令人欽敬。不過此事與貴教興衰有關,法師之言恐怕是稍欠考慮了。」

  弄贊法師暫且忍氣,說道:「請大人指教。」

  趙廷祿道:「白教乃是貴教的異端,想當年貴教的創教祖宗喀巴活佛掃除外道邪魔,開創政教合一之局,紅教明察時勢,業已皈依,只有白教不苔歸順,給貴教逐出西藏。如今百餘年,貴教尚未能夠一統。雖說白教式微,勢力遠遠不能與貴教相比,畢竟也是貴教的一個隱憂。如今何不趁此時機,一舉將它吞併?」

  弄贊法師眉頭深鎖,說道:「我們和白教雖然在教義上有所爭執,但紅花綠葉,華竟還是同出一枝。」趙廷祿冷冷說道:「如此說來,法師不願為朝廷效力的了?」

  弄贊法師道:「大人言重了。不是貧僧不肯為朝廷出力,但依貧僧的愚見總得出師有名才行。」趙廷祿道:「白教法王私通叛賊,你們奉了聖旨打他,怎能說是出師無名?」

  弄贊法師道:「白教若然犯了王法,朝廷盡可興師擅行征討之事。」

  趙廷祿面色越來越是難看,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法師,咱們最好還是打開大窗說亮話吧,朝廷倘若出師順利,那也用不著卑職厚禮來求你了。一來朝廷是因為鞭長莫及!二來白教法王在青海頗得人心,朝廷雖然不是怕他,多少也有點顧忌。不願風波太過擴大。他暗中接濟叛賊,我們只能施行釜底抽薪之策,希望你用貴教的活佛的名義出兵,那麼就是你們喇嘛教內部的事情了。好,我把機密都告訴你了,你要是不答應,那就是存心和我們過不去了!嘿嘿,請你還是賞我一個面子吧,否則,哼,哼……」

  弄贊法師澀聲說道:「否則怎樣?」趙廷祿冷笑道:「法師是聰明人,何必一定要我把話說明!」

  弄贊法師想不到趙廷祿以「朝廷命官」的身份,竟然使出這種撒潑手段,要想和他翻臉,又有顧忌,只能暫且施用緩兵之計,說道:「茲事體大,我可作不了主,正如大人所說,這是要用活佛的名義,那應該求活佛答應才行。」

  趙廷祿道:「你們的活佛不過是個小孩子,他懂得什麼,還不是由你說了就算?」

  弄贊法師幾乎氣破肚子,說道:「敝教有敝教的法規,活佛神聖不可侵犯。」

  趙廷祿嘿嘿嘿的冷笑幾聲,眼看就要撕破了臉,衛托平向他使個眼色,說道,「趙大人,法師的口氣,此事似乎還可以商量。」

  趙廷祿瞿然一省,說道:「不錯,剛才是我失言了,請法師莫怪最少法師是可以替我們在活佛跟前美言幾句吧?」

  弄贊法師道:「我只能盡力而為,答不答應,那還是在於活佛。」他話裡軟中帶硬,心內可是忐忑不安。

  趙廷祿忽地淡淡說道:「聽說佛家十戒之中,有戒說謊話這條,不知是真的嗎。」

  弄贊法師怫然不悅,說道:「佛門弟子,當然戒打謊話。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趙廷祿哈哈一笑,說道:「大師請別多心。多蒙大師答應,肯為我們盡力而為,小官已是感激不盡。告辭了!」

  弄贊法師想不到這個「惡客」竟肯如此輕易離開,心裡想道:我只答應替他在活佛跟前進言,可沒答應他一定能夠成功,算不得是打謊活。」

  趙廷祿和衛托平等人已經站起來了,弄贊法師放下心上一塊石頭,合什說道:「恕不遠送。」

  就在此時,衛托平忽地在他肩頭輕輕一拍,說道:「大法師不用客氣。」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實是無禮而又輕狂,倒是弄得法師頗有啼笑皆非之盛了。

  過片刻,弄贊法師只覺一股麻癢癢的感覺,從肩頭迅速蔓延,到了閥口,這才停止蔓延下去。但卻好似有一團氣體,凝結成為實質一般,塞脯填閥,令他極之不舒服。

  初時還只是啼笑皆非,此際卻是驚疑交並了,弄贊法師不由得大怒斥道:「你這是幹啥?」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怔了一怔,說道:「我是在向大師告辭呀,大師還有什麼吩咐嗎?」

  弄贊法師怒道:「貧僧與你何冤何仇,你下此毒手?」

  衛托平笑道:「大師莫動無名之火,我只是想要大師真心實意幫幫我們的忙罷了,絕對無意要送大師上西天。」

  趙廷祿又是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還是像剛才一樣,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中的一點不錯,乃是毒掌!不過我們這位衛兄練的毒掌,不會叫你立即斃命的。這毒留在你五臟腑之中,將會一天天的慢慢加劇,半年之後,方始完全發作,有如洪水決堤,令你全身潰爛而亡!解藥只有衛兄才有。大師,你願不願要解藥,那就全看你了。」

  弄贊法師道:「你要怎樣?」

  趙廷祿道:「達賴活佛對你言聽計從,我要你在佛前立誓,保證能夠用他的名義出兵,討伐白教!」

  弄贊法師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殺了我吧!」

  趙廷祿冷笑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我要你這位高僧歷盡有於地獄的酷刑……」

  衛托平忽地喝道:「滾下來。」嗤嗤兩聲,兩枚透骨釘破窗而出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如箭離弦,跟著也從窗口跳了出去。

  趙廷祿吃了一驚,恐嚇的話說了一半登時窒住。只道弄贊法師早有準備,在外面埋伏有人,剛才聽到的不是風聲。心裡想道:「這事只能私下威脅弄贊法師,可不能張揚出去。否則壞了朝廷的大事固不用說,今晚我要生出布達拉宮恐怕也難。」要知布達拉宮喇嘛數萬,趙廷祿雖然是武官出身,但擅長的只是衝鋒陷陣的弓箭本領,不比衛托平等人有高來高去的輕身功夫。

  過了一會,葉、劉二人回來說道:「外面不見有人。衛兄,你是聽錯了吧。」

  衛托平道:「我剛才聽到的可不像是風聲。」他是從小就使暗器功夫的,聽覺比常人敏銳得多,第一次聽到這種從屋頂掠過之時,剛好有一陣風吹過,他還可以疑心是風吹樹葉的聲音,但這次卻是一點風也沒有。

  趙廷祿道:「做事謹慎一些。你們兩人到外面把風。好在大法師已經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許進來的。要是你們發現有人上樓,你們可以假傳法師的旨意,把他殺了。」說罷,冷眼偷覷弄贊法師的眼色,察看真假。弄贊法師由於料想不到趙廷祿以大官的身份,竟敢對自己使用這種狠毒卑鄙的手段,他的確是曾吩咐過執事喇嘛,不許任何人上他這座樓的。如今落在對方手中,當真是悲憤莫名。

  趙廷祿冷笑道:「大法師,乾脆一些,發誓吧!」

  弄贊法師一言不發,站了起來,緩緩走進那尊菩薩,突然一頭撞去!原來他是心裡在想:「與其將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此刻就死在護教大神腳下,求菩薩渡上西天。」

  趙廷祿這一驚非同小可,他站得和弄贊法師距離最近,連忙上前將他拉住。

  不料就在這一瞬間,「奇跡」突然出現。

  那銅鑄的佛像忽地向趙廷祿撲下來,卻有一隻手伸出來,把弄贅法師拉到屏風後面。

  趙廷祿只道是菩薩顯靈,嚇得魂不附體。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一躍而出。

  趙廷祿身手也頗矯捷,只聽得「嗤」的一聲,肩衣給孟華撕破一塊,卻是未能將他抓住。

  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已是一掌劈下,孟華喝道:「來得好!」唰的一劍,直指他掌心的「勞宮穴」。「勞宮穴」倘若被戳穿,衛托平苦練十年的功夫就要付之流水。

  衛托平也真不愧是大內第一高手,百忙中急忙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硬生生的把腰軀一拗,避招進招,飛腳來踢孟華手中的寶劍。這一招是從無可騰挪之處,驀地變化出來,登時主客易勢,轉守為攻,當真是厲害無比。

  哪知衛托平的功夫固然老辣,孟華的無名劍法卻是更為奇妙,劍鋒一偏,陡然間從衛托平意想不到的方位削來,他這一腳若然不改方向,定給孟華斬斷無疑。衛托平應變奇速,身形平地拔起,伊如大鵬展翅,一個盤旋,孟華的劍尖幾乎貼著他的腳跟削過。衛托平凌空就抓下來。

  這幾招疾如電光石火,雙方各以上乘武功相搏,哪個稍有不慎,立有血濺塵埃之險。衛托平撲將下來,一抓抓空,孟華早已到了趙廷祿跟前了。

  衛托平想不到這少年的劍法竟然如此精奇,連忙道:「趙大人,快出去!」要知外面有劉、葉二人把風,趙廷祿到了外面,有他們保護,衛托平就可以專心對付孟華了。

  奇怪的是趙廷祿卻似呆了一般,竟是不知逃走,靠住門邊,身子發抖。孟華手到拿來,一抓抓住他頸背的肥肉。

  按說趙廷祿是身經百戰的將軍,應該沒有這樣膽怯之理,原來他並非臨危慌亂,而是剛才在給孟華撕破衣裳的時候,「肩井穴」已給孟華點個正著。」

  孟華抓著了趙廷祿,寶劍架在他的頸上,哈哈笑道:「你不要你們趙大人的性命,那就過來。」

  趙廷祿忙道:「有話好說,你別動粗!」

  孟華說道:「你叫衛托平先把解藥拿來!」

  衛托平裝模作樣地摸了一摸,說道:「糟糕,我忘記把解藥帶在身邊了。不過也不要緊,你跟我回去,我馬上給你。反正一你們弄贊法師所中的毒也不會馬上發作的,還有半年的時間呢。」

  孟華冷笑道:「你當我是小孩嗎?我能這樣容易受你的作弄?不把解藥拿來,我就割下你們趙大人的首級!」

  趙廷祿道:「我是朝廷派駐拉薩的宣撫使,你殺了我,這個禍布達拉宮恐怕也未必惹得起。」

  孟華哈哈一笑,在他耳邊冷冷說道:「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從柴達木來的!布達拉宮是不是惹不起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們義軍拼著一身命,就敢把你們的韃子皇帝也拉下馬來!」劍鋒輕輕一動,冷氣直透喉頭,饒是趙廷祿身經百戰,此時也不禁嚇得魂飛魄散了。

  弄贊法師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說道:「趙大人,好狠的手段,僥倖老衲沒有給你們害死!」

  趙廷祿連忙道:「我知錯了。解藥我一定會給你的,請你先叫這位好漢放了我吧。」

  孟華說道:「大師別聽他的花言巧語。我們漢人有句老話,捉虎容易放虎難。」

  弄贊法師道:「這話不錯。趙大人,我放你不難,只怕你以後還要害我!」趙廷祿聽他口氣鬆動,說道:「小官決計不放。大師不信,我可以當著菩薩面前發誓。」

  弄贊法師道:「我不相信你的誓言,你當真誠心悔過,在這羊皮紙上簽上你的大名吧。」說罷取出一張寫滿藏文的羊皮紙來。

  趙廷祿道:「這紙上寫的什麼?」

  孟華喝道:「法師叫你簽你就簽,多問什麼!」劍尖輕輕一挺,用力恰到好處。趙廷祿只感喉頭一陣作痛,卻沒割破他的喉嚨上。

  趙廷祿性命要緊,心裡想道:「只要他放了我,我可以叫衛托平給他解藥。」當下抓起筆來,工工整整簽上他的「大名」。

  弄贊法師這才說道:「羊皮紙上寫的是你供狀,我念給你聽吧:具狀人趙廷祿,不法謀害弄贊法師,承蒙法師不究,特此具狀悔過。」

  趙廷祿吃了一驚道:「你,你這是騙供。」

  弄贊法師道:「你剛才不是親口說過,說是誠心悔過麼?我唯恐口說無憑,故此要你寫上白紙黑字,這怎能說是騙你?」原來這張藏文「供狀」是弄贊法師剛剛在屏風後面寫好了的。

  孟華還是很不懂得這張「供狀」的作用,說道:「他口說無憑,簽這張供狀就有用麼?」

  弄贊法師笑道:「今後他倘有異動,我就宣揚出來。還要把這張『供狀』送到北京給他們的皇帝看看。他日我若毒發而死,這張供狀就是謀殺我的真憑實據。布達拉宮肯放過他,只怕他們的皇帝老子也不肯饒他吧!」

  趙廷祿大吃一驚,心裡想道:「想不到這位黃教高僧,手一段比我還要老練。如今供狀在他手中,鬧起來只有我吃虧的份兒,沒奈何,這次唯有認輸了。」

  要知清廷鞭長莫及,當時的形勢,西藏雖然屬於中國版圖,卻是無殊比外。清廷必須籠絡「活佛」,方能安撫西藏。而弄贊法師則是替達賴活佛掌權的人,薩福海給趙廷祿的密令,也是著重利誘,非不得已,不能用威脅的。

  趙廷祿指使衛托平施毒手於暗室之中,原以為弄贊法師愛惜性命,必將屈服於地,此事也可以不為外人所知,不料暗妄之中,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一一孟華來,實是非他始料所及。把他的計劃先全打破了,此時他非但不能再害弄贊法師,還得請老天爺保佑弄贊法師切莫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了。否則他一旦毒發身亡,這「供狀」公開出來,黃教喇嘛勢將與清廷為敵,清廷降罪下來,趙廷祿如何擔當得起?

  弄贊法師微微一笑,淡淡說道:「衛大人,你再仔細看看,解藥當真沒有帶來麼?或者你記錯了也說不定。」

  衛托平雙眼望著趙廷祿,趙廷祿道:「不錯,我好像記得你好像是帶來了的,你再仔細看看。」

  衛托平裝模作樣的再行摸索,半晌說道:「找著了,原來我是藏在裌衣袋內。」

  弄贊法師料想他不敢用假藥騙人,放心吞下。過了片刻,果然便覺氣血暢通,精神頓爽。

  忽聽得樓下人聲暄鬧,有人高叫弄贊法師的藏名尊號「彌羅覺蘇,彌羅覺蘇,你沒事麼?」

  就在此時,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從窗口鑽了進來。他們突然發現一個陌生的少年在弄贊法師身旁,不覺吃了一驚。

  趙廷祿道:「我和弄贊法師已經談妥了,你們是怎麼搞的,惹來了這許多人?」

  葉谷渾低聲說道:「我們是發現了二個夜行人,其中兩個,一個是金逐流的兒子金碧峰,一個是江海天的兒子江上雲,還有一個身法太快,尚未看得清楚。宮中的巡夜喇嘛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一路追來了。」

  弄贊法師道:「好,我出去給你們解圍。」把趙廷祿那張「供狀」交給孟華藏好,說道:「小義士,回來我再和你詳談。」

  孟華情知在這樣形勢底下,他們決不敢對弄贊法師再施毒手,放心留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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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驚見古宮來惡客 且看神劍吐光芒(2)

  葉、劉二人對孟華瞧了一眼,忽地疑心頓起!

  走出房門,葉谷渾悄悄問趙廷祿道:「這小子我好像是曾經見過似的,他是誰?」

  趙廷祿正自滿肚子悶氣,面色一板,說道:「別多管閒事了,咱們能夠離開這兒,就是上天大吉。」

  弄贊法師走出陽台,說道:「你們鬧些什麼?」

  負責守衛的喇嘛,弄贊法師的弟子嘉衛錫說道:「我們發現有兩個飛賊,好像是跑上這座樓房。」

  弄贊法師笑道:「那不是飛賊,是葉大人和劉大人。」嘉衛錫沒有作聲,他手下的巡夜喇嘛在竊竊私議了:「這兩個官兒出來作甚?有事出來,也該從正門出入,哪有把屋頂當作通道的?」

  葉谷渾連忙說道:「我們也是懷疑來了飛賊,才出去看的。」

  有個喇嘛吃了一驚,對嘉衛錫道:「我也好像看見人影從另一個方向『飛』出宮去,敢情當真是另外的飛賊?」

  弄贊法師說道:「你們別要大驚小怪,我已經問清楚了。葉、劉兩位大人說他們發現的是飛鳥,不是飛賊!」

  那個喇嘛剛才看見的一團白影確實是捷如飛鳥,只一眨眼,就不見了。他看不清楚,也不敢斷定真的是人,一聽得弄贊法師這麼說,自是不再懷疑。

  弄贊法師道:「你們送趙大人回府吧。」回過頭來向趙廷祿拱一拱手,淡淡說道:「趙大人,請恕貧僧不送了。」

  趙廷祿一行四眾走了之後,弄贊法師回轉靜室,說道,「小義土,今晚全仗你拔刀相助,幫老衲解困消危,請問你是誰?」

  孟華道:「家父有封信給法師,法師看了就會明白。」

  弄贊法師看了孟元超親筆寫的那封信,驚喜交集,說道:「原來你是孟大俠的兒子。令尊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你們父子的恩惠真是太多了。」

  孟華說道:「請大師恕晚輩擅進禁宮之罪。」

  弄贊法師眉頭一皺,說道:「你怎麼還和我說這樣客氣的話兒。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即使沒有今夜之事,我也該把你當客人的。」

  孟華說道:「家父有求於大師……」弄贊法師不待他說出所求之事,便已笑了起來。

  弄贊法師笑道:「令尊說的事情,我早已答應他了。你剛才不是有耳聽見了麼,怎的還來問我?」

  孟華瞿然一省,心裡想道:「不錯,我們求他的事,正是要他莫上清廷圈套去打白教法王。他剛才拒絕了趙廷祿,已經是等於答應我們了。」

  弄贊法師繼續說道:「至於令尊希望我們黃教與白教棄嫌修好,貧僧也是早有此意。不過百餘年的宿怨要想消除,卻是不能操之過急,必須假以時日,方能勸導雙方懷有成見的人,氓除敵意,存異求同,孟少俠,請你把老衲這點意思回去稟告令尊,恕老衲另不覆信了。」

  孟華說道:「大師高瞻遠矚,計慮周詳,晚輩謹代家父致謝。」

  弄贊法師說道:「說到多謝,其實是我要多謝你們。撇開你們父子對我私人的救命之恩不說,有你們義軍在柴達木抗拒清兵,對我們西藏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孟華想不到能夠這樣順利達成使命,大喜告辭。

  弄贊法師道:「你難得來到布達拉宮,多留兩天也不打緊吧。我可以叫嘉衛錫陪你各處觀光。」

  孟華說道:「家父尚在病中,冷頭領那邊也等著回復。晚輩他日再來向大師請益。」

  弄贊法師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你了,請稍等一會。」

  過了一會,嘉衛錫送客回來,弄贊法師喚他上樓。嘉衛錫踏入靜室,驀地發現一個陌生少年,不禁大為詫異。

  弄贊法師道:「那幾個官兒怎樣?」嘉衛錫道:「他們沒說什麼。只是好像有悻悻然的神色。」

  弄贊法師笑道:「他們謀害我不成,當然是很不高興的。」嘉衛錫大吃一驚,說道:「他們竟敢謀捨師父?」

  弄贊法師說道:「不是多虧這位小義士,我早已死在衛托平的毒掌之下。」當下把剛才的經過說給這位最親情的徒兒知道。

  嘉衛錫又驚又氣,說道:「若是徒兒早知此事,決不放他們生出布達拉宮。師父,你太仁慈了。」

  弄贊法師說道:「咱們現在還不便和朝廷鬧翻,反正趙廷祿以後也不敢再害我了,何必逞一時之快,扣留他們?」接著說道:「剛才你送走惡客,現在我是要你替我送這位佳客了。」說罷,拿出一片見葉制的令符。

  弄贊法師說道:「孟賢侄,這見葉符給你。你若有事,就可以隨時進入布達拉宮,用個著那麼麻煩要人通報。」

  孟華接過見葉符說道:「多謝大師對我如此恩寵有加,小侄不勝感激。」弄贊法師道:「客氣什麼,你們父子對我的大恩,我才不知怎樣報答呢。請你回去替我問候令尊,祝他早占勿藥。」

  嘉衛錫送他出去,踏出布達拉宮,已是三更時分。路上的景象和白天全不相同,靜悄悄的不見人影。也幸虧是更深夜靜,一路上無人,孟華得以施展輕功,起回城內。

  回到吉裡家中,方始是曙色初開,東方發白的時分。孟華心裡想道:「老吉裡一夜等不著我回家,不知是多麼焦急了?」不料他剛剛飛過牆頭,踏入庭院,就見老吉裡在那裡等著他。臉上笑嘻嘻的,似乎並沒為他擔驚。

  孟華說道:「我這麼晚沒回來,累你一夜沒睡,真是不好意思。」

  老吉裡笑道:「等你把好消息帶回來,莫說是一晚沒睡,三晚沒睡,也是值得。恭喜,恭喜!」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老伯,你怎麼知道我會有好消息帶回來?」

  老吉裡笑道:「你爹爹的一位好朋友也在這裡等著你呢!你猜得著是誰嗎?」

  話猶未了,有一個人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不是別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

  孟華又喜又驚,說道:「張大俠,你幾時回來的?」

  快活張笑道:「你這孩子記性真差,又叫我做什麼大俠了。而且剛在不久之前我才見過你,你怎的一點也不知道?」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原來那第三個人是你,怪不得吉裡伯伯知道我有好消息帶回來。」在弄贊法師的靜室之時,孟華曾聽得葉谷渾向趙廷祿稟報,說他在外面把風,發現三條人影,認得其中兩個是江上雲和金碧峰,第三個卻不知是誰。當時孟華就曾懷疑過是快活張,不過卻又恐怕他未必能夠這樣快從遠地回來,是以思疑不定。現在謎底揭曉,果然是他。

  快活張笑道:「這回你總算猜對了。實不相瞞,我在布達拉宮一直跟蹤你的,你怎樣對付趙廷祿這廝,我全都瞧見了。」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張大叔,你既然進了布達拉宮,為何不見弄贊法師?」

  快活張道:「你當誰都可以進去的麼,你是他的恩人之子,自是可以無礙。我這一身,麻煩可就大了。即使他肯相信我是令尊的朋友,也得大費唇舌。」跟著說道:「要是你沒抓著趙廷祿,我是無可奈何必須出手。你己抓著那廝,我可得抽出身來,去照料另外兩個傻小子。」

  孟華正想查江、金二人,便道:「大叔,你說的這兩個人想必是江上雲和金碧峰了,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吧?」

  快活張搖了搖頭,說道:「他們都是大俠之子,我這個小偷怎配和他們一起?哼,昨晚倘若不是看在他們父親的份上,我才懶得理會他們。」言下之意,似乎對江、金二人頗有不滿。

  原來快活張有個怪脾氣,一不喜歡討好成名人物,二不喜歡性情古板的人。他是灑脫慣了的,一樣樣都要講究規行矩步的人在一起,就會覺得頭痛。以他的性情而論,和金逐流還比較接近,和江海天則是不甚相投了。偏偏江上雲和金碧峰二人都是刻意學江海天的,但江海天豪放的一面他們又學得不似,「迂拙」的一面卻有過而不及。他們又自視甚高,處處不忘大俠之子的身份。快活張瞧著他們那副故作少年老成的樣子,就瞧不順眼。倒不是他們有什麼地方得罪過快活張。

  孟華想要引出快活張的說話,故意說道:「衛托平可算得是一個厲害的角色,張大叔,你這樣的輕功,也給他聽出聲息,不過,後來葉谷渾和劉挺之二人退了出去,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

  快活張哼了一聲,說道:「他哪裡是聽出我的聲息,是那兩個傻小子上樓房,就給他察覺,第一次恰好有一陣風吹過,他只怕生疑。第二次這兩個傻小子伏在弄贊法師靜室的外簷,輕功又未夠爐火純青,哪還有不給衛托平聽出之理?」

  孟華心頭一動,連忙問道:「不知他們瞧見了我沒有?」快活張道:「他仰居高臨下,剛剛瞧見你躲在屏風後面。這兩個傻小子也不知怎的,就像發現了天大的怪事似的張大嘴巴,就要叫喊!」

  孟華笑道:「他們大約是想不到我會躲在裡面,這才險些失聲驚呼吧?不過他們畢竟也沒有叫出來呀?」

  快活張笑道:「他們當然叫不出來,我在他們的口中,各自塞進一團破布。」

  孟華忍俊不禁,笑道:「你這樣作弄他們,他們不大發脾氣?」快活張道:「還有時間讓他們大發脾氣,葉谷渾和劉挺之這兩個鷹爪孫此時已經退出來了。後來的事才好笑呢。」

  老吉裡道:「進去慢慢說吧。孟少俠,你餓了一天,也該吃點東西了。」

  進去之後,老吉裡端出一盤糌粑,孟華一面吃一面聽快活張講述後來的事。

  「我是藏在那棵高與稜平的樹上,把兩團破布當出暗器飛出,趁他們張開嘴巴正想叫喊的當兒塞入他們的口中的。他們根本就沒有瞧見我。

  「跟著我就用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送入他們的耳朵,別人可是聽不見的。一「我說,你知不知道擅闖禁地之罪?給喇嘛捉著了可要先打你們五十板屁股。弄贊法師已經有人保護,用不著你們這兩個傻小子啦!

  「葉谷渾和劉挺之的本領他們是知道的,要是雙方纏鬥上了,他們縱不至落敗,只怕也難擺脫宮中的大小喇嘛一圍上來,葉、劉二人當然沒事,他們的屁股可要遭殃!

  「看來他們還不是十分糊塗,我一提醒他們,他們想到了這層,也害怕給人捉住打屁股了。於是只好乖乖的聽我的話,趕忙逃跑。我一面催促他們逃跑,一面故意現出身形,引那兩個鷹爪孫追我。「我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嚇那兩個鷹爪孫,你們趙大人幹的好事,我都已知道了。嘿嘿,你要不要我當眾抖露給這些喇嘛知道?此時宮中的巡夜喇嘛業已紛紛出現,四處搜查。這兩個鷹爪孫固然嚇得龜縮回去,那兩個傻小子也嚇得慌忙一溜煙地跑了。

  「他們出了宮門,上了山頭,方始鬆了口氣。兩個人當天一拜,說是多謝我這位前輩高人,暗中指點之恩。

  「嘿嘿,哈哈,孟老弟,這次你完全猜錯了。他們非但不敢大發我的脾氣,還得把我這個小偷當作高人拜謝。哈哈,小偷變作高人,好不好笑?」

  孟華陀殼榴粑,陪他笑了一陣,問道:「張大叔,你可知道他們躲在什麼地方?」

  快活張淡淡說道:「我又不想討好他們的爹爹,要他們領我的情,我管他們躲在什麼地方?」孟華不禁有點失望,神色上顯露出來。

  快活張瞿然一省,笑道:「我忘記了,我可以不理會他們,你如是想要理會他們的,是麼?他們一個是金碧漪的哥哥,一個是金碧漪的師兄,你大概要討好金碧漪,才想找尋他們吧?不過我勸你還是別要去『高攀』他們的好,據我所知,他們還想找你打架呢!」

  孟華面上一紅,說道:「我想他們多半也是意欲為了幫忙義軍,昨晚才會冒險在布達拉宮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見他們,只是隨便問問。大叔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快活張道:「我有功夫去找他們不如去見你的父親。對啦,我正想和你說,本來我是應該回去探望你爹的,但我又趕著要重赴回疆與尉遲炯大俠相會,好在你的大事已經辦妥,我就托你回去替我問候你爹吧。」

  孟華說道:「大叔放心,我爹的病也差不多就快痊癒了。大叔的盛情,我回去自當稟告家父。」

  快活張道:「你也不必著忙,我看你應該先睡一覺。」

  老吉裡道:「對,你一晚沒睡,是該歇息了,我已經給你收拾好床鋪啦。事情辦受,正好安心睡一大覺。」

  孟華昨日在人堆中擠了一天,晚上又和衛托平打了一架,的確已是疲勞不堪。但奇怪得很,他躺在床上,雖然渴睡之極,卻是睡不著覺。

  「碧漪的哥哥和師兄昨晚發現了我,想必他們應當知道我是為了義軍的事情而來的了,不知他們還會不會仇視我呢?」跟著又想:「不過即使他們不再把我當作敵人恐怕他們也還是不喜歡碧漪和我要好的吧。」

  這兩人乃是金碧漪的親人,孟華自是希望能夠和他們和解,心情不免有點患得患失,翻來覆去更是睡不著了。隱隱聽得快活張在外面和老吉裡說道:「我走了,你別吵醒他,讓他最好睡到今天晚上。」

  昨晚孟華一直精神緊張,雖然疲勞,也不覺得。此時睡不著覺,卻是有如病了一般,頭痛骨酸,甚不舒服。孟華聽得快活張走了之後,啞然自笑,心裡想道:「只要江、金二人不再懷疑我是壞人之子那就行了,我和碧漪的事情何必理會他們是喜不喜歡?」思慮拋開,不久便即入夢。夢中看見金碧漪笑靨如花,跑來向他道賀。江上雲忽地攔途殺出,挺劍刺他。

  孟華吃了一驚,還未來得及拔劍抵擋,已給江上雲一劍刺個正著。金碧漪哭叫道:「師兄,你別殺他,你別殺他!」奇怪得很,身上中劍,並不疼痛,也沒鮮血流出,孟華正想叫碧漪莫慌,不知怎的,喉嚨好像給什麼東西塞住,喊也喊不出聲。忽地覺得有人用力搖他,在他耳邊叫道:「孟小俠,你醒醒,你醒醒。」

  孟華張開眼睛,只見金碧漪的幻影已經變成了老吉裡。室中一燈如豆,方始知道剛才是在作夢。這一覺睡得好長,已經是晚上的不知什麼時分了。

  老吉裡低聲說道:「外面來了官兵,我剛才從窗口望去,他們正踏進這條巷子。這巷子只有三戶人家,看情形恐怕是衝著咱們來的。」

  孟華連忙問道:「是清兵還是藏兵?」

  老吉裡道:「兩個藏兵帶路,後面跟著幾個清兵的軍官。」話未說完,只聽得乓乒聲響,官兵已在敲門了!

  老吉裡忙道:「孟小俠,你快溜吧。後面柴房有道暗門,可以通往相鄰的小巷。」

  孟華行走江湖的日子雖然不過一年,多少也有一點經驗、見識,心裡想道了,「鷹爪定然是為我而來,來的也定非庸手。他們哪有不注意後巷之理?只有我引開他們,方能讓老吉裡父子脫險。」主意打定,立即披上衣裳,這是前兩天才買來的藏人衣裳,說道:「我冒充你家小廝,你和令郎先到柴房躲藏。要是我和他們打起來,你們立即溜走。」

  老吉裡道:「這怎麼行,你……」孟華說道:「我會武功,你們不會。連累你們的這座房子被毀我已於心不安,可不能連累你們為我送命。快走!」

  外面藏兵大聲喝道:「開門,開門!」跟著「轟隆」一聲巨響,想是那幾個軍官等得不耐煩,把大門撞開了。

  孟華立即衝了出去,老吉裡無奈,只好依他所言,拍了小吉裡躲人柴屋。

  那個藏兵踏入大門,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藏話,孟華約略懂得他說的是這家人的戶主是個頗有家財的牧場場主,不會窩藏壞人的。一個軍官冷笑道:「我知道他是從黎裡來的,他是和江布大場主作對的小場主。哼,你說他不會窩藏壞人,這個小子不就正是!」此時孟華正在走出前廳,和那軍官打了一個照面。

  說話的這個軍官正是衛托平!

  只一個衛托平尚不足為俱,在他背後還有三個軍官。他們是劉挺之、葉谷渾和鄧中艾。原來他們已經查出老吉裡是江布的對頭,而老吉裡的家中前兩天又恰好來了一個外地口音的少年,是以起了疑心,特來搜查。大內三大高手和在小金川號稱,『五官」之首的鄧中艾同時出現,孟華可是不能不大吃一驚了。

  衛托平哈哈笑道:「昨晚在布達拉宮我們難奈何你。現在你可是插翅難逃了!小子,要想活命,快投降吧!」

  孟華喝道:「放你的屁!」側身一閃,唰的就是一招「白虹貫日」,逕刺過去。這一招以退為進,避招、拔劍、還攻,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真是快如閃電。」

  孟華劍招後發先至,衛托平吃了一驚,喝道:「好狠的小子!哼,饒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孟華出劍如電,衛托平運掌如風,也並不慢。這一掌他是袖底出招,準備以左臂的衣袖盪開孟華的劍尖,右掌一劈下去,就能劈斷孟華的腕骨。

  哪知孟華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劍勢陡然一轉,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衛托平一掌打空,說時遲,那時快,孟華已是轉到劉挺之身旁,「白虹貫以」餘勢未衰,劍尖指到了劉挺之的咽喉。

  劉挺之的快刀也是極其了得,喝聲:「來得好!」劍影刀光之下,只聽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孟華身形一晃,劍招已是改為「玄鳥劃砂」,揚空一劃,正好迎上了伸手向他抓來的葉谷渾。劉挺之的連環快刀,本來是一口氣連斫十八刀的,還未使到一半,刀劍碰擊了八下,敵人突然在面前消失,他煞不住勢,第九刀第十刀依然向前疾劈。只聽得叮鐺聲響,鄧中艾正自以判官雙筆側襲孟華,卻給劉挺之的快刀擋住了。

  葉谷渾霍的一個「鳳點頭」,左掌一翻,抓向孟華右肩的琵琶骨。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拼著中孟華一劍,就能廢掉孟華的武功。

  孟華笑道:「何必馬上拚命,我還要多玩一會兒!」一個移形換位,劍尖又已指到鄧中艾背心的風府穴,鄧中艾的雙筆剛剛被劉挺之快刀磕開,急切之間,不能反手刺扎。衛托平大喝一聲,五步之外,一記劈空掌向孟華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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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少俠但求消積怨 雙英未許解前嫌(1)

  孟華劍鋒一顫,嗤的一聲,在鄧中艾背心劃開一道裂縫,可惜劍尖給衛托平的劈空掌力震歪,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裳,沒刺著他的穴道。

  孟華身形一晃,藉著那股劈空掌力,伊似一縷煙飄上瓦面。身法比用「一鶴沖天」的輕功還快得多。但上了屋頂,卻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一個盤旋,方能穩住身形。饒是孟華藝高膽大,也不由心頭一凜,想道:「這廝果然不愧是號稱大內第一高手,不僅是毒掌厲害而已,本身的功力,恐怕也是只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

  在這瞬息之間,孟華遍襲四大高手,衛托平等人也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驚。當下衛托平一聲長嘯,四個人同時拔身而起,跳上屋頂。

  本來孟華的輕功比這四個人都要高明一些,倘若一上瓦面,立即就跑,應該可以跑得掉。但他為了掩護老吉裡父子溜走,卻是不能不和他們纏鬥了。

  鄧中艾、劉挺之、葉谷渾三人上了瓦面,站在邊緣,各守一方,工托平一步一步地移動腳步,逕向中央進逼。

  只聽得嘩啦啦一片聲響,衛托平踏過的地方,瓦碎磚裂,立即開了一個窟窿。他逼近了十來步,雙掌盤旋飛舞,繞著孟華在轉,腳下依然使出重身法用力踏下去。片刻之間,瓦面已是開了一個大大的天窗。碎瓦四濺,泥土飛揚,聲勢甚是駭人。

  這並不是他的輕功太差,而是由於他顧忌孟華的劍法神妙無方,在平地打鬥,四人聯手,必可穩操勝算。在瓦面過招,輕功好的是大佔便宜,四人聯手也未必定能取勝了。是以他必須把孟華逼得在屋頂不能立足。

  孟華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橫劍當胸,冷笑說道:「黔驢之技,僅此了麼?」

  衛托平喝道:「給我滾下去!」雙掌往下虛劈,「轟隆」一聲,僅餘的那塊方圓不過數尺的完整瓦面也給他的掌力晨坍了。孟華從那窟窿掉下去,衛托平如影隨形的也撲下來!

  孟華一個鷂子翻身,揮袖成風,盪開隨著他的身子一同落下的泥塊磚瓦,腳尖剛剛沾地,衛托平已是一抓朝著他的頭蓋抓來了。」

  孟華笑道:「你也滾下來啦!」一招「舉火撩天」,劍鋒自上而下,迎截他的手腕,衛托平竟然不縮手,只是改抓為拍,呼的一掌拍下去。

  劍掌相交,只聽得「卜唰」一聲,衛托平把掌一揚,突然飛出一圍泥砂。原來他手心裡捏著一截磚頭,暗運內力,要用磚頭磕損孟華的劍鋒,結果磚頭碎了,他的手可沒受傷。衛托平乘機把碎了的泥磚撒出,腳尖點地,一個「跨虎登山」,五指成鉤,仍然抓向孟華的琵琶骨。

  這霎那間,孟華為了恐防眼睛受傷,只能閉了雙目。幸而他有「聽風辨器」之能,一覺微風颯然,喇的就是一劍刺去,就好像劍尖上長著眼睛似的,正好對著衛托平的掌心。

  這次衛托平手心沒有捏著硬物,可是不敢硬接了。當下掌心一翩,改抓為劈,一招「五丁開山」,避招進招,駢指劈插孟華小腹。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正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待孟華橫劍護腹,他立即便可以變出極為凌厲的大擒拿手法,硬搶孟華手中的寶劍。

  哪知孟華的無名劍法端的是奇詭莫測,偏偏沒有給他料中,唰的一劍,竟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一招「攻敵之所必救」的上乘劍法。

  劈空掌打遠不打近,急切間衛托平難以發揮掌力露歪他的劍尖,只能揮袖一拂,「嗤」的一聲,劍光疾掠而過,衛托平的袖子短了一截,不過孟華的劍亦已給他拂開。雙方在這瞬息之間交換數招。彼此都是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不過孟華乃是閉目換招,顯然他的劍法是比衛托平的掌法更勝一籌。

  說時遲,那時快,劉挺之、葉谷渾、鄧中艾三人都從屋頂跳下。孟華眼睛剛剛張開,只見刀光如練,劉挺之的快刀已是向他劈來,跟著鄧中艾的判官雙筆也刺來了。

  孟華一招「三轉法輪」,長劍一翻一絞,劉挺之的緬刀幾乎給他絞出手去,連忙收刀換招。與此同時、鄧中艾的雙筆也給他擋出外門。

  衛托平喝道:「好小子,你這是困獸猶鬥,我倒要看你還能抵擋幾招。」雙臂箕張,連番進撲,掌劈指戳,手腳起處,全帶勁風。葉谷渾也是以一雙肉掌,使出了足以開碑裂石的大摔碑手功夫。

  衛、葉二人的肉掌比劉、鄧二人的兵器還要厲害,四面合圍,果然沒有多久,便已把孟華圍在稜心。孟華仗著精妙的劍法,雖然勉強可以支持。但亦已有力不從心之感了。

  正在吃緊,忽聽得衛托平喝道:「來者何人?」話猶未了,兩條黑影,捷如飛馬,已是超過牆頭。

  一個孟華熟悉的聲音冷冷說道:「昨晚在布達拉宮你們追不上我,諒必你們心有不甘,今晚小爺特來與你們交手!」

  孟華初時還以為來的是對方的人,此時聽得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又驚又喜了。

  原來說話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他在一起的另外那個少年則是金碧漪的師兄江上雲。

  劉挺之認識他們兩個,說道:「昨晚的事情,看在令尊的份上,我們不予追究就是。背叛朝廷,罪名非小,你們何必來趟這淌渾水?」

  葉谷渾道:「對啦,擄我所知,這小子與你們非親非故,你們也犯不著為他闖出大禍!」

  江上雲喝道:「放你的屁,我就是要得罪你們的韃子朝廷,你們不敢與我交手,那就快快滾開!」

  衛托平雙眼一翻,冷冷說道:「管他們什麼江大俠、金大俠,這姓『楊』的小子由我對付,你們給我把這兩個狂妄的小子拿下!」

  劉、葉二人雖然是對江海天和金逐流有所顧忌,但給江上雲這樣臭罵,亦是忍不住氣了。

  葉谷渾喝道:「我是好言相勸,你以我是當真怕了你們的爹爹不成?」

  劉挺之道:「我們稱這兩個小子單打獨鬥,鄧兄,你留下幫忙衛大哥吧。」話猶未了,金碧峰已是側的一劍向他刺來,喝道:「好,我就來會會你的快刀!」另一邊,江上雲亦已和葉谷渾交上了手。

  劉挺之的快刀非同凡響,天下擅於用刀的人,除了孟元超和尉遲炯之外,第三個就數他了。刀劍相交,叮叮鐺鐺之聲不絕於耳。霎眼間劉挺之一口氣劈出六六三十六刀,金碧峰則以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還了七招。

  大須彌劍式用於防禦,天下沒有哪一種劍法勝得過它。這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又再經過金世遺、江海天和金逐流師徒父子潛心研究,精益求精而後傳給金碧峰的。這複雜奇異的劍法施展開來,饒是劉挺之快刀如電,也是絲毫找不到他的破綻。

  但另一邊江上雲與葉谷渾交手,卻要稍稍屈處下風了。葉谷渾的大摔碑手,掌力不遜於衛托平。江上雲的劍法雖然亦是得金逐流的真傳,但功力卻是稍有不逮。葉谷渾雙掌翻飛,坪如大河滾滾而上,江上雲的長劍竟是無法刺到他的身前。斗了數十招,江上雲的身形已是在他的掌影籠罩之下。

  孟華這邊也不輕鬆,敵方雖然少了兩個人,但也還是以一敵二。衛托平是大內第一高手,若論功力恐怕還在孟華之上,再加上一個擅於鐵筆點穴的鄧中艾,孟華如何能夠佔到便宜,不過好在他的劍法精妙,對方也是不能有所顧忌。雖然稍處下風,形勢卻要比江上雲稍為好些。

  再過一會,江上雲劍招發出,漸漸有力不從心之感。而另一邊金碧峰則已反守為攻,不過劉挺之的快刀也還可以抵擋得住。

  此時形勢分明,要是金碧峰能夠首先擊敗劉挺之的話,他便可以騰出手幫助江上雲一臂之力,立即挽回敗局。但若是江上雲支持不到那個時刻,葉谷渾擊敗了他,回過頭與劉挺之聯手,那麼金碧峰也是必敗無疑了。至於孟華這邊,目前還是殺得難解難分,未知何時方能勝負。江上雲也不指望孟華能夠抽出身來,助他一臂之力。

  金碧峰急於求勝,連使險招,劉挺之驀地快刀疾削,「嗤」的一聲,劃破了金碧峰的衣裳。金碧峰非但擺脫不了他的纏鬥,反而險些被他所乘。金碧峰無可奈何,只好再使大須彌劍式,化解劉挺之的攻勢,然後再行反擊,等於把剛才搏鬥的過程,又來一次重演。等到全碧峰重新再佔上風之時,江上雲的形勢是更加危急了。

  孟華斗了數十招,劍勢漸漸緩慢下來,額頭的汗珠好像黃豆般大小,一顆顆滴下。

  鄧中艾大喜道:「這小子不濟啦!」話猶未了,果然就給他發現孟華的劍法之中有老大一個破綻,鄧中艾曾經兩次吃過孟華的虧,此時急於報仇,立即欺身進撲,雙筆齊飛,左點「期門」,右點「中字」,這兩處都是人身的死穴!

  衛托平叫道:「提防有詐!」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只見鄧中艾一聲尖叫,肩頭已是著了一劍。衛托平一掌劈去,打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孟華的身形怦似陀鏍疾轉,一個盤旋業已轉到江上雲的身邊。

  原來孟華情急智切之間,難以擺脫這兩個高手,他是故意以內力迫出汗珠,裝成支持不住的模樣的。至於最後那招劍法中的「破綻」,當然也是故意「賣」給鄧中艾的。

  鄧中艾中了他的驕兵之計,不幸中之「幸」,得到衛托平及時提醒,這才只是傷了肩頭的一點皮肉,否則只怕琵琶骨也要給孟華的利劍刺穿。

  孟華來得恰是時候,葉谷渾正在一掌向江上雲拍下!

  饒是他縮手得快,一根小指頭已給孟華快劍削掉。

  葉谷渾也真頑強,一聲大吼,伸出沒有受傷的左掌,又向孟華劈下。背後兵器挾風之聲,鄧中艾的雙筆指到了他後心的風府穴。

  江上雲可也沒有閒著,壓力一消,唰的一劍便刺出去。他鬥了這許多時候,一直屈處下風,正自一肚悶氣,這一劍又狠又準,恰好刺穿了葉谷渾的掌心,葉谷渾的大摔碑手功夫登時給他破了。掌心鮮血淋漓,比給孟華削掉一根小指頭還更嚴重得多。

  孟華一見江上雲那樣出招,已知葉谷渾難以抵擋,當下反手一劍,盪開鄧中艾的判官筆,喝道:「你是嫌傷得太輕了吧?好,咱們再來性命相拼!」

  葉谷渾傷了掌心的勞官穴,大摔碑手的功夫已給破掉,再練最少也得三年,情知已是無力再戰,只好忍住疼痛,惡狠狠地罵道:「好,我記著你這兩個小子,三年後定報此仇!」扔下這句話,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連忙一破一拐地跑出門外。

  孟華笑道:「好,莫說三年,十年我也等你。」唰唰兩劍,左攻鄧中艾,右刺衛托平。

  葉谷渾一逃,劉挺之可就慌了。金碧峰喝道:「想要跑麼,沒有那麼容易!」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金碧峰一招「三轉法輪」,把劉挺之那柄緬刀絞得斷為三截。

  衛托平見狀大驚,喝道:「小子體得逞能!」聲發掌到,金碧峰聞得腥風撲鼻,知道他是毒掌,側身一閃,橫劍截他手腕。說時遲,那時快,衛托平已是把驚惶失措的劉挺之一拖,沉聲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原來他見葉谷渾受傷,劉挺之已斷了兵刃,以三敵三,自忖已是決無取勝把握,唯有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鄧中艾乃孟華手下敗將,一見衛托平跑過去援救劉挺之,便已知他心意是想逃跑,哪裡還敢和孟華拚命?比衛、劉二人更快一步跑出大門。

  金碧峰冷笑道:「你算什麼君子?你是鷹爪!」

  話未說完,衛托平和劉、鄧二人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孟華插劍入鞘,施了一禮,說道:「多謝金兄、江兄相助之德。」

  江上雲冷冷說道:「昨晚你幫了我們的忙,今晚我們也來幫你的忙。從今之後,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人情!」

  孟華怎也想不到江上雲竟會如此說話,不禁為之一愕,江上雲轉身便走。孟華叫道:「兩位且慢!」金碧峰冷冷說道:「你想怎樣?」

  這剎那間,孟華真的不知怎麼說才好,想了片刻,心情一陣激動,衝口而出,說道:「江兄,你錯了!」

  江上雲側目斜瞧,一副不屑的神氣說道:「我有什麼錯了?倒要請教!稱兄道弟,卻可不必。」

  孟華說道:「昨晚我是為了義軍的事情,冒險闖進布達拉宮,和你們的目的完全一樣。說不上是誰幫忙誰。」

  江上雲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你做了這件事,也就是幫我們的忙了。我幫你也並非為了你,總算是還了你這一份人情。」

  這話雖抑仍然似是而非,態度總算好了一些。孟華說道:「過去或許我有冒犯你的地方,請你原諒。不過也許你也仍然對我懷有成見,你願意稍留片刻,聽我解釋嗎?」

  江上雲冷冷說道:「我沒有功夫聽你囉嗦。我不和你再次比劍,已經是原諒你了,你也無謂多說啦。」

  孟華本來不擅言辭,此時亦是不禁心頭有氣,於是撇開江上雲不理,說道:「金大哥,令妹……」

  金碧峰雙眼一瞪,喝道:「我的妹妹我自己管,不許你再提她!」

  扔下這句冷冰冰的說話,兩人身形一起,登時越過牆頭,逕自走了。

  孟華本來是想告訴他金碧漪的下落的,見他如此,心裡想道:「碧漪也未必喜歡見他,我何必自討沒趣。再說,他們倘若是為了我和碧漪要好的事情惱我,我也不知應如何解釋呢。難道要我放開碧漪,討他們喜歡嗎?」

  孟華這一猜其實並沒完全猜對,江上雲惱怒的原因比他所想的要複雜得多。金碧峰也是如此。

  要知他們都是自視甚高的人,江上雲本來和金碧漪的性情並不相投,他也並非非娶師妹不可,但兩家父母既然有過議婚之事,如今金碧漪不喜歡他而喜歡孟華,他這個自視甚高的人,自是感到顏面無光,自尊心受了大大的損害。金碧峰也是相類的心情,為了妹妹不聽他的話反而偏向「外人」,覺得有損哥哥的威嚴而惱怒。

  不過有一樣值得安慰的是:江、金二人總算知道他是一個什麼人了。縱然不把他當作朋友,也不會把他當作敵人了。

  孟華暗自思量:「只要他們不再把我當作敵人,那就行了,嗯,我也該走啦,只不知吉裡父子如何?」剛要走進柴房察看,只見小吉裡已經跑了出來,拍掌叫道:「孟大哥,你的本事真好,一個人打那麼凶的四個漢子,看得我都幾乎透不過氣來。不知幾時我才能學到你這般本事?」他身上滿是水泥,原來柴房側邊竹一條干的溝渠通向這座院子,他是從溝渠裡面鑽出來的。

  孟華說道:「怎的你還不走,太大膽了。」

  小吉裡道:「爹爹也沒有走呢。孟大哥,剛才和你吵架的那兩個人是誰?」

  孟華說道:「他們是來幫我忙的。」

  小吉裡道:「我知道。起初是他們幫你的忙,後來是你幫他們的忙。我不懂的是你們既然互相幫忙,為什麼又要吵架?小吉裡躲在溝渠裡面偷看,看不清楚,他對漢話也是一知半解,但從江、金二人說話腔調,如可以猜想得到他們是和孟華吵架。」

  孟華說道:「你年紀還小,我很難說得你懂。其實我和他們也不是吵架。小吉裡,這些不緊要的莫情咱們慢慢再說,我和你先到柴房去吧,你爹爹……」

  小吉裡道:「爹爹已經來啦。」

  老吉裡走了出來,一臉孔又驚又喜的神情,說道:「孟少俠,我們不知應該怎樣感激你才好。說老實話,剛才我是準備拼了一條老命,與你有禍同當的。想不到你把官兵都打跑了。」孟華說道:「不,是我應該感激你。這次可是連累你啦,這間屋子咱們恐怕是不能久留了。」

  老吉裡道:「不錯,官兵走了一定還會再來。不過我有很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暫時避一時,咱們現在就走吧。」

  孟華說道:「你們先到朋友家避避風頭,過兩天找機會再走也行。我可不想連累你的朋友了。」老吉裡怔了一怔,說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孟華笑道:「回到你鄉下那間屋子去呀。」老吉裡道:「城門要到天亮才開,你怎能出去?」孟華說道:「進城的時候,我已經仔細看過了。城牆並不高,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小吉裡道:「爹爹,你沒有看到孟大哥的本事,他一跳起來,跳得高過院子壁這棵樹。他們兩個本事遠不如他,也只是一跳,就跳過這座牆頭了。」

  老吉裡道:「好,那麼你趕快走吧,替我問候令尊。」

  小吉裡道:「孟大哥,你別忘記,你答應過我求你的爹爹收我為徒的。」

  孟華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忘記的。我爹即使不能留下來教你本領,我也會替你找到一位高明的師父。希望你們能夠平安脫險,過兩天咱們再見。」


  與吉裡父子分子之後,孟華便即施展上乘輕功,在橫街小巷,借物障形,蛇行兔走,避過巡邏兵士的耳目,穿過了兩條長街,方始發現有打著火把的大隊兵士向吉裡的住宅方向跑去,孟華計算時間,料想吉裡父子已經避開,於是加快腳步出城,拉薩雖然是西藏的首府,城牆卻並不很高,守衛也遠不如布達拉宮的森嚴,孟華以絕頂輕功越牆而出,站在城門守衛的士兵竟是絲毫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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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少俠但求消積怨 雙英未許解前嫌(2)

  朝露沾衣,晨風拂面,出得城來,不知不覺已是天明時分。孟華彷彿一個凱旋的戰士,雖然是苦鬥歸來,但懷抱著興奮的心情,也忘記疲勞了。晨風送爽,腳步加快。

  一疾行,日落之前,老吉裡那座郊外的別墅已然在望。「碧漪現在不知在做什麼,說不定她正在安慰我的爹爹,但在她自己的心裡卻正在為我擔心呢!」想起即將和金碧漪見面的喜悅,孟華從心底笑了出來:「待會兒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一定會嚇她一大跳。」又想:「碧漪也一定想不到我會在布達拉宮見著她的哥哥和師兄,要是她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她會怎樣?」

  這次拉薩之行,固然是風波疊起,但事情的結果卻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滿。就只有昨晚的事情留在他的心上的唯一陰翳了。不過在他就要和金碧漪見面的時刻,這點陰翳也只是像淡雲遮蓋不住燃燒的朝陽了。

  他的心情像是朝陽,掛在天邊的則是斜陽一抹。

  他放輕腳步,悄悄進去,想給金碧漪一個意外的喜悅。但是進了內院,卻還沒有發現她的影子。

  忽聽得後園有金刃劈風之聲,孟華吃了一驚。但隨即放下了心,暗自想道:「要是和敵人打鬥的話,應該有呼喝之聲,想必是碧漪抽閒練武?」

  他猜中了一半,後園是有人練武,但不是金碧漪,是他的父親孟元超。

  孟元超正在一口氣使出八八六十四快刀,進如猿猴竄枝,退若龍蛇疾走,起如鷹隼飛天,落如猛虎撲地。孟華看得又驚又喜。只見父親把手一揚,已是使出最後一招。

  寶刀化作銀虹,只聽得「卡嚓」一聲,插在一棵老槐地上,過了片刻,樹葉籟勤而落,刀柄兀自顫動不休。孟華看得目眩神搖,又驚又喜,禁不住喝彩道:「爹爹,好一招神龍掉尾!」

  原來這一招「神龍掉尾」乃是孟家刀法中的絕招,孟華曾經反覆練過數十百遍,自以為已經得其精髓,哪知在父親手中使出,威力竟是如此驚人,比自己所領悟的不知要高明多少。不過孟華的驚喜,卻不僅是由於得傳絕技,而是為父親的康復的高興。要知孟元超這一招「神龍掉尾」,不但手法精奇,內力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要不是他的武功已經恢復,決計使不出這一絕招。

  孟元超拔下寶刀,微笑說道:「病了這一場,華竟是差了兩分了。華兒,你怎的這樣快就回來了。」

  孟華說道:「好教爹爹歡喜,孩兒僥倖不辱使命,事情都已經辦妥了。」

  這次輪到孟元超又驚又喜,說道:「我還以為你是碰到新困難。無從入手,先回來的呢。」接著說道:「好在你今天回來,我正在想明天親自到拉薩去呢。」

  孟華說道:「孩兒這次運氣很是不錯,去得恰是時候。」孟元超瞿然一省,說道:「對了,前天佛祖節,僅達拉宮開放的日子,我倒忘了。不過你能夠這樣容易見到弄贊法師,卻由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孟華笑道:「哪有這樣容易?雖然那天終於見著,其間卻是經過不少風波。」當下把此行經過,原原本本稟告父親。只是把碰上江、金二人之事,略過不提。

  孟元超聽得又是歡喜,又是吃驚,說道:「你的運氣固然不錯,膽氣也不小。經過這番磨練,我可以放心讓你闖蕩江湖了。這次你辦得比我意想的還好。」

  孟華道:「多謝爹爹誇獎。其實這次能夠如此順利,還是多虧了張大叔。張大叔本來要探望爹爹的!」

  孟元超笑道:「我知道他的脾氣,他一定又是馬上趕往回疆了。」

  孟華說道:「正是,但咱們恐怕還要在這裡多待兩天,等候吉裡父子回來的。」

  孟元超道:「這是應該的。華兒,不過有件事情,我倒是有點覺得奇怪。」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什麼事情?」孟元超笑道:「你回來這麼久,為什麼不向我問及金姑娘?」

  孟華面上一紅,說道:「我以為她在房間裡,待我把正事稟明爹爹之後,再去找她不遲。」話是這樣說,心中可是有點忐忑不安,「為什麼還不見她出來呢?」

  孟元超笑道:「在爹爹面前,你不用害羞。我知道你是掛念她的,你趕快找她回來吧。」

  孟華吃了一驚,連忙叫道:「碧漪,她、她到哪裡去了?」孟元超笑道:「別慌,她沒有走掉,她是到後山打獵去了。」

  孟華鬆了一口氣,說道:「哦,原來她是打獵去了,怪不得沒看見她。」

  孟元超道:「吉裡這座別墅,米面倒是積貯不少,只是萊餚卻吃完了。她見我業已痊癒,是以今天才第一次去打獵,想找些野味回來。」看看天色,接著說道:「她是吃過中飯就出去的,這時也應該回來了。你快去接她吧。」

  聽得父親這麼一說,孟華不禁又有點擔心了,於是連忙出去找尋碧漪。孟元超安慰他道:「不會有什麼事的,或許她是貪圖多得些獵物吧。」

  太陽正在落山,晚霞染紅了茺林衰草,孟華跑上後山,遊目四頤,卻沒有發現金碧漪。

  轉過一個山坳,忽見前面茅草叢中,無風自動,孟華心裡想道:「哦,原來她和我捉迷蔽。」只道金碧漪已經看見了他,特地與他開個玩笑。

  孟華也不聲張,拾起一顆小石子便打過去,用一個巧妙的手法,故意打歪幾寸,讓它在波動著的茅草飛過,暗自笑道:「待我也嚇她一跳。」

  只聽得「卜」的一聲,茅草中果然有一個女子竄了出來,不待這枚石子飛近,就發出一枚錢鏢將它打落了。

  孟華笑道:「漪妹,沒嚇著你吧。你這暗器手法想必是新練成的嗎?很不錯呀!」

  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冷冷說道:「你又認錯人了!」

  孟華吃了一驚,失聲叫道:「啊呀,鄧姑娘,原來是你!」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和金碧漪有點相似的那個鄧明珠。

  鄧明珠道:「不錯,我是鄧明珠,不是你的漪妹。但我也想不到在這裡又會碰上你。」

  孟華道:「鄧姑娘,你到過天山了嗎?幾時回來的?」

  鄧明珠淡淡說道:「多謝你的關心。不過,你不是要找你的漪妹的嗎?你恐怕也沒空聽我細說吧?」

  孟華怔了一怔,說道:「可是你曾見著了碧漪?她、她在哪裡?」

  鄧明珠道:「她剛才還在這裡和我說話。我本來不認識她的,但奇怪的是她卻知道我是何人。」

  孟華無暇理會她們是怎樣結識,急不及待的便即問道:「她現在哪裡?」鄧明珠道:「跑了!」

  孟華吃了一驚,連忙問道:「為什麼跑了?」

  鄧明珠道:「有個人追她!」

  「什麼人追她?」孟華這一驚更是非同了!

  「是個白衣漢子。看來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眉清目秀,倒像一個書生。是什麼人,我可不知道了。」

  鄧明珠繼續說道:「金碧漪和我在山坳這邊說話,那白衣漢子一在山坡出現,可能還未看見她,金碧漪馬上就逃跑了。她叫我幫她的忙,別說她在這裡,可是……」

  「可是什麼?」

  鄧明珠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可是那漢子本領高明得很,我說我沒有見著他要我的人,他冷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好像豎起耳朵來聽一聽,就知道金碧漪逃跑的方向,逕自追下去了。」

  「她跑的是哪個方向?」鄧明珠用手一指,孟華無暇再問,立即施八步趕蟬的輕功,向那個方向疾追下去。

  跑了一會,轉過兩個山場,果然看見一個白衣漢子踽踽獨行。但卻沒有看見金碧漪。

  這白衣漢子背負雙手,意態悠閒,好似正在測覽山景,聽得孟華的腳步聲,這才回過頭來。

  此時雖然是早春時節,但北地苦寒,一般人還是穿著皮袍的。這中年漢子卻是一件薄綢長衫,衣袂飄飄,似乎絲毫也沒寒冷的感覺。

  「小伙子,你跑得這樣匆忙,什麼事呀?」孟華還沒開口,他倒先問孟華來了。

  「我找一位年輕的姑娘,不知你……」

  「那位姑娘姓甚名誰?你說出來,或許我會知道。」

  孟華說出了金碧漪的名字,白衣漢子的神情甚為古怪,冷冷地瞅著他,過了半晌,方始說道:「你是誰?你找她做什麼?」

  孟華通名之後,說道:「我是金姑娘的朋友,請問她在哪裡,要是你知道的話!」

  那白衣漢子說道:「我當然知道,不過我不告訴你!」

  孟華大為著急,亢聲說道:「你非告訴我不可!」

  那白衣漢子冷冷問道:「為什麼?」

  孟華倒是想不到他會有此疑可,急切間倒不知怎樣回答才好。白衣漢子又再冷冷說道:「你用不著去找她了!」孟華又驚又怒,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你把她怎樣了?」只道金碧漪已遭此人毒手。

  白衣漢子意態悠閒的淡淡說道:「她被我關起來了,怎麼樣?」

  孟華唰的拔劍出鞘,喝道:「快快把她放還與我!」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你憑什麼敢命令我,就憑這劍麼?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劍法。」

  孟華喝道:「你當真不放!」

  白衣漢子道:「你是聾的嗎?還是你蠢得聽不懂我的話?大呼小叫有什麼用,有膽的向我刺來!」

  孟華忍無可忍,喝道:「好,那咱們就較量較量!」抖起一朵劍花,唰的便刺過去。

  白衣漢子不避不架,劍尖指到他的面門,他的眼睛也是眨也不眨。

  孟華雖然氣怒,可也不能這樣就殺了他,劍尖指著他的咽喉,喝道:「你要和我較量,為何不亮兵刃?」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誰說我要和你較量,是你要和我較量,不過這兩個字你用錯了?」

  孟華喝道:「怎麼錯了?」白衣漢子道:「我看你最少還得再練三年,才得和我說這較量二字!」

  孟華出道以來,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輕蔑,不由得更加火起,喝道:「配也好不配也好,你不放人,出就不和你客氣!」這一次是真的刺過去了,不過卻是一招刺穴的劍法,並非想要那人性命。

  白衣漢子身形一晃,輕飄飄的隨著劍風閃過一邊,孟華唰唰唰的連環三劍,竟然連他的衣角也沒沾上,白衣漢子側目斜睨,冷笑說道:「怎麼,你就只有這點本領嗎?」

  孟華已經知道此人武功奇高,自己全力以赴只怕也還未必是他對手,如何還敢手下留情?於是唰唰唰的又再連刺三劍,這三招劍法是從孟家的快刀刀法化出來的,當真是有若奔雷駭電,遠非剛才那三招的輕描淡寫了。

  白衣漢子身形步換,揮袖一拂,雙指便點過來。孟華劍尖歪過一邊,對方便即乘虛而入。這一招白衣漢子以深厚的內功配合上乘的點穴手法,後發先至,當真是深得武學「慢中快、巧中輕」的訣竅。

  孟華劍尖歪過一邊,倘若給他點中虎口,寶劍非得脫手不可。孟華識得厲害,劍峰一轉,噪的變為「玄鳥劃砂」,守中寓攻,變化之巧,令得那白衣漢子也不禁微噫了一聲。原來孟華用的乃是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一,饒是這白衣漢子精通各家各派的劍法,卻也未曾見過。白衣漢子微噫一聲,斜躍三步。淡淡說道:「你這幾招劍法很是不錯,可惜你第三招孟家刀法化為快劍,氣力用得太盡,以至變成強弩未。否則你第四招的玄鳥劃砂,就可以削掉了我的手指了。要是孟元超使這一招,一定會比你老練得多。」

  孟華的劍法給他一口說破來歷,吃驚非小,說道:「多謝指教。但你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也未必能勝我,我不要你讓,亮兵刃吧!」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好個拗氣的少年,你說得不錯,我空手是勝不了你的。不過,我對後輩決不用劍,待我想想,怎麼辦呢?好,有了。」一個轉身回過頭來,手中已是多了一根松枝。這是他從身旁的一棵老松樹上折下的,不過好像筷子般粗細。「好,我就用這枝松枝和你比比劍吧。只要你能抵擋十招,就算你贏!」白衣漢子說道。

  孟華正愁打不過這白衣漢子,聽他這麼口一說,雖然不忿對方輕視自己,有點氣惱,但卻正是求之不得,於是說道:「好,你說過的話可不許賴!倘若我僥倖贏了……」

  白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若輸了,馬上讓你見到碧漪。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進招吧!」

  孟華心裡想道:「待我一舉就削斷你的松枝,看他十招之內,如何勝我?」劍光一閃,第一招「排雲駛雪」已然使出。劍尖震得嗡嗡作響,揣的是勢挾風雷,迅猛無倫!

  白衣漢子讚道:「剛中帶柔,很是不錯,惜乎稍失凝練。」腳步不移,孟華這一劍卻擲了個空。白衣漢子松枝一舉,只聽得「唰」的一聲,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筆直,而且隱隱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只是一飄一晃,松枝就點到了孟華的面前。

  孟華一見那根松枝,居然能夠這樣刺將過來,吃驚端的非同小可。原來那白衣漢子用松枝使出劍法,不但是劍法精奇,內功的精純亦已到隨心所欲的境界。這松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倘若給他刺中,只怕臉皮必戳穿。

  不過他華竟是得了張丹楓的無名劍法的真傳,善於隨饑應變,當下長劍一封,一招「橫流擊裙」以攻為守,把白衣漢子的攻勢化開。白衣漢子讚了一個「好」字,松枝一拂,似左似右,虛實不定,變幻無方。孟華變換三種身法,劍尖一彈,使出一招似是嵩陽派的「疊翠浮青」,又似泰山派的「古柏森森」的劍法,從那白衣漢子意料不到的方位刺來。那白衣漢子似乎也有點顧忌,松枝輕移,孟華好不容易方能擺脫他的「劍勢」籠罩。

  說時遲,那時快,白衣漢子第三招又攻了到來,孟華反手一削,守中有攻,居然把對方連接兩招凌厲攻勢一齊化解,而且還抽空刺了一劍,力圖擺脫劣勢,爭回先手。這兩招出手比那白衣漢子還要快些,正是家傳的快刀和「無名劍法」的配合。白衣漢子微徽一笑,似乎對他的劍法頗為讚賞,忽塢手起枝落,松枝唰的在他劍背一擊,孟華虎口一麻,長劍盪開。依然無法從對方手中搶回攻勢。

  白衣漢子笑道:「還有五招。跟著我要發連環三招。

  第一招分花佛柳,刺你雙肩的肩井穴。

  第二招馮夷擊鼓,戳你丹田;第三招白虹貫日,刺你咽喉!」

  高手過招,哪有先給對方知道之理?這白衣漢子待孟華的態度,簡直就似老師教學生一樣。孟華本來打算與他性命相搏的,至此卻是禁不住心中一動,暗自思量了:「奇怪,看來此人對我倒似乎並無惡意?但他為什麼要擄走漪妹呢?」心念未已,白衣漢子陡地喝道:「小心接招,第六招來了!」松枝一挺,似是向左,又是向右,果然是一招「分花拂柳」的劍法。

  孟華幸虧得他指點,當下竭盡平一生所學第一招用「虛式分金」的陰柔劍術卸開對方攻勢;第二招化為刀法的「鐵門閂」!劍當胸,攔住松枝;第三招卻是難以化解,只好使出一招「雷電交轟」,長劍掄回,當作大刀來使,疾劈兩劍!

  只聽得鐺的一聲,白衣漢子喝道:「這是第九招!」松枝搭上劍柄,一搭一牽,孟華的長劍竟然脫手飛出。結果,果然是抵擋不了他的第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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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欲上天山尋幼弟 卻來牧野見奇花(1)

  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尖叫道:「爹爹,你不公道!」孟華眼睛一亮,只見一個少女出現在他的面前,可不正是他所要找尋的金碧漪?這霎那間,孟華端的是又驚又喜,同時又嚇得幾乎呆了!

  金碧漪叫這白衣漢子做「爹爹」,孟華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和天下第一劍客、金碧漪的父親金逐流交手。「怪不得我抵擋不了他的十招。」孟華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我怎樣不公道?」金逐流微笑問女兒。

  金碧漪噘著小嘴兒道:「你最後一招用的乃是內功!不是劍法!」

  金逐流笑道:「我幾時說他輸了?我還未下斷語,你就爭著幫他,真是女生外向!」

  孟華連忙上前說道:「請恕小侄適才莽撞,冒犯了世伯。」金逐流笑道:「怪不得漪兒誇你,你的劍法果然是比我高明。」

  孟華惶然說道:「小侄在世伯的一根松枝之下,連十招都不能招架,世伯如此誇獎,叫小侄如何擔當得起?」

  金逐流正容說道:「我從不胡亂誇讚別人的。單以劍法而論,你只是稍欠臨敵的經驗而已。但說到變化的精妙,當今之世,只怕已是無人能及得上你了。即以剛才咱們的拆招而論,最多我也只能說是打成平手。我打落你的長劍,你也削斷了我的兵刃,不信,你瞧瞧。」說罷,舉起松枝,只見那根松枝已是只剩下切短一截。原來金逐流以內力震落孟華的長劍之時,他的這根松枝已給孟華削斷。

  金碧漪笑道:「你們別談論劍法了。孟大哥,你見過你爹沒有?」

  孟華說道:「正是爹爹叫我出來找尋你的。」

  金碧漪道:「爹爹,咱們應該去見孟伯伯了吧?」

  金逐流道:「孟世兄,我正是來探令尊的病的,想不到先碰上你。漪兒,你不躲避我了吧?」說罷,似笑非笑地望著女兒。

  金碧漪面上一紅,說道:「你不要我回家,我當然不會避開你了。」

  金逐流笑道:「我還是要你跟我回家的。不過,你害怕的恐怕還不是要回家吧?」

  金碧漪雙頰暈紅,說道:「爹爹,你老是喜歡拿女兒來開玩笑。」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只要你不再和我玩捉迷藏的遊戲那就行啦。天色已晚,孟伯伯等你只怕也等得心焦了,咱們快點走吧。」

  孟華雖不知道他們父女剛才談些什麼,但也約略猜到幾分。他本來有點惴惴不安的,此時見金逐流和藹可親,絲毫也沒不高興的模樣,還和女兒如此說笑,心上的一塊大石頭不覺也就放下來了,暗自想道:「漪妹跟我的事情,不知告訴了她的爹爹沒有,但像金大俠這樣的好父親,想來也一定不會強逼女兒嫁給她所不願嫁的人的。」

  金碧漪和孟華前行帶路,金逐流故意落後少許,讓他們並肩而談,金碧漪道:「你在拉薩的事情辦妥了嗎?」

  孟華說道:「都辦妥了。這次是出平我意料之外的順利,回去再慢慢告訴你。」

  金碧漪笑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是辦妥了方肯回來,所以我並不急於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孟華道:「什麼事情?」

  金碧漪道:「你想必已經見著鄧明珠了?」

  孟華說道:「正是她告訴我,叫我向這個方向找尋你的。聽說你和她打了一架。」

  金碧漪:「不錯,我們是不打不成相識,要待回去再慢慢告訴你吧。你先告訴我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孟華說道:「沒說什麼,她知道我急於要找尋你,便即指點方向,我也就趕忙來了。」

  金碧漪道:「奇怪,怎的卻不見她。她到哪裡去了?」

  孟華說道:「我不知道。恐怕是已經走了吧?她本是路過此地,趕著回家的。」

  金碧漪道:「唉,你怎麼不請她留下?」

  孟華有點尷尬,說道:「那時我恐怕你是碰上敵人,只顧著找你,一時沒有想到要請她留下了。」

  金碧漪忽地回頭說道:「爹爹,你知道這位鄧姑娘是什麼人嗎?」

  金逐流說道:「我知道她是幫你瞞騙我的朋友。」

  金碧漪笑道:「她還是你一個老朋友的女兒呢。」

  金逐流霍然一省,說道:「你說的可是震遠鏢局神州分局的總鏢頭鄧翔。」

  金碧漪道:「不錯,鄧明珠就是鄧翔的女兒。」

  金逐流道:「我和鄧老鏢頭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算不得是老朋友。不過他為人正直、卻也是我一向欽佩的。」

  金碧漪道:「說起這位鄧姑娘,有一件事情,不知爹爹知不知道?」

  金逐流道:「什麼事情?」金碧漪道:「鄧老鏢頭曾經有意將女兒許配給江師兄。」

  金逐流道:「你的葉師伯已經告訴我了。聽說鄧老鏢頭是因少林寺叛徒吉鴻劫鏢,上雲曾經助他一臂之力,是以他有這個念頭的。不過他托你的葉師伯做媒,卻給你的葉師伯婉拒了。」

  金碧漪道:「這位鄧姑娘才貌雙全,剛才你也見過的。不知葉師伯何以不肯成人之媒?」

  金逐流當然懂得女兒的用意,心中暗笑:「你這是明知故問。」當下笑道:「上雲雖然是我的弟子,他的婚姻大事,我也不能替他作主。我的想法和老一輩不同,即使是我的兒女,我也不會勉強他們。」金碧漪聽了父親這番說話,不啻吞下了一顆定心丸,登時眉開眼笑。

  孟華正想把在拉薩碰見江上雲和金碧峰的事情告訴金逐流父女,不知不覺已回到那座別墅了。

  金逐流忽地「咦」了一聲,說道:「盂賢侄,屋子裡除了令尊之外,還有別人嗎?」孟華說道:「沒有。」金逐流道:「令尊似乎是在和一個高手比武!」此時孟華亦已隱隱聽得有金鐵交鳴之聲了。

  孟華吃了一驚,恐防父親久病初癒,不是那人對手,連忙加快腳步。金逐流笑道:「你不用著慌,令尊是使快刀的,我聽得出來,他現在還是稍佔上風。那個高手對他似乎並無惡意,你聽,一二三四五六七,他已經使了七招了,並無一招殺著。」金逐流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的判斷孟華自是相信得過,稍稍放下了心。

  孟華踏入後園,只見父親果然是在和一個陌生人比武。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有個少女在旁觀戰,這個少女正是鄧明珠。金碧漪又驚又喜,說道:「鄧姐姐,你沒有走!」

  那人是用劍的,刀來劍往,雖然並非性命相搏,鬥得也是甚為劇烈。兩個人都是聚精會神,拆解對方的招數,金家父女和孟華走了進來,他們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金逐流噓了一聲,示意女兒不要說話。孟華看他神情,好像和那個人也是相識的。

  孟元超快刀進擊,刀光閃閃,已是把那人的身形籠罩在刀光之下。那人忽地使出連環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第二招馮夷擊鼓,第三招白虹貫日。匯足金逐流對孟華曾使過的招數,孟華得了他的指點,方能化解的。

  孟元超一口氣劈出七刀,和孟華的化解方法一樣,但卻多攻了兩刀。不但阻遏了對方攻勢,而且把先手反撈回來。金逐流讚道:「妙啊!」孟華看得心曠神怡,想道:

  「武學之道,果然是無窮無盡,原來這幾招刀法還可以這樣變化的。」又想:「奇怪!這人的劍法怎的和金大俠的劍法頗為相似,這三招尤其是一般無異。」

  那人已是被逼得稍處下風,突然劍法一變,變得越來越慢。劍尖上就好像挽著重物似的,東一指西一劃迂緩非常,似乎甚為吃力。但說也奇怪,孟元超的快刀竟然攻不進他的防禦圈子。金逐流對孟華低聲說道:「這是天山劍法中大須彌劍式,用於防禦,無懈可擊。」即使對方比自己強得多,也可以能保不敗。這劍法的要詣是拙中巧,慢中快。你要留心瞧了。」

  孟華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人用的是天山劍法,怪不得與金大俠的劍法大同小異。」原來金世遺的劍法博采各家之長,但劍法的基礎卻是源出天山劍法。當年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曾經與他數次切磋,幫他開創一派,自成一家的。金世遺的劍法傳與徒弟江海天和金逐流,他們兄弟切磋,又增添了許多變化。

  孟華聚精會神地看父親與那人刀劍爭雄,但見那人的劍法越來越慢,父親的刀法則是越展越快,但仍然不能攻破那人的防禦,那人也似沒法反擊。像這樣頂尖兒的高手搏鬥,實是難得一見。孟華看得如醉如癡,得益自是不少。不知不覺,孟元超和那人已經過了三百招了。

  孟中瞿然一省,暗自想道:「爹爹久病初癒,再戰下去,只怕太耗精神,於身體可是不利。」

  心念方動,忽見刀劍相交,似乎黏著了一般,大家都不能把兵刃抽回,孟華吃了一驚,心道:「不好,這不是變成了鬥內力麼?」

  就在此際,只見金逐流突然走上前去,中指輕輕一彈,「錚」的一聲,刀劍分開,各退三步。孟元超納刀入鞘,那人也收了長劍。

  那人說道:「好功夫,閣下想必是金大俠了!」孟華聽得此言倒是不覺一怔,他本以為金逐流是認識此人的。

  金碧漪和鄧明珠站在一起觀戰,想必是金碧漪正在向鄧明珠打聽此人,孟華剛才聚精會神地看比武,此時方始聽得鄧明珠的回答:「他是我的師叔。」

  孟華想了起來,鄧明珠是曾和他說過要到天山請她的師叔的。她的這位師叔比她父親年輕得多,在原來的師父去世之後,就到天山學藝投師的。孟華暗白好笑:「我真糊塗,這人用的是天山劍法,找早該想到他是誰的。」

  只聽得金逐流說道:「不敢當,閣下想必是天山四大弟子中的丁大俠吧。」

  那人說道:「大俠兩字,我更擔當不起。不錯,我是天山派的弟子丁兆鳴。金大俠,你是我的長輩,請許我代家師向你問好。」

  原來了兆鳴乃是天山派名宿鐘展的弟子。鐘展是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大的師弟。金逐流的父親金世遺是和丁兆鳴的師祖天山派老掌門唐曉瀾平輩論交的。故此他們的年紀雖然差不多,但在丁兆鳴來說,卻要尊他為長輩了。

  唐經天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白健城,一個名叫甘維武,鐘展也有兩個最得意的弟子,一個名叫石天行,另一個就是丁兆鳴。這四人合稱天山四大弟子,丁兆鳴位居天山四大弟子之未。其他三人金逐流都曾見過,是以一見丁兆鳴能使出天山劍法中最深奧的大須彌劍式,就猜中他是誰了。

  金逐流道:「武林中是各自論文,丁兄請莫這樣客氣。丁兄!你是特地來探訪孟大哥的吧?」

  丁兆鳴道:「正是。我見孟大俠正在練武,一時技癢,未曾說明來歷,便向他討教。當真是無禮之極,請孟大俠莫要見怪。」

  孟元超哈哈笑道:「文人以文會友,咱們武夫,不以武會友拿什麼會友?丁兄的天山劍法令我大開眼界,得益不少,我還應該多謝了兄呢。」

  丁兆鳴道:「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孟大俠的快刀天下第一,當真名不虛傳,我才是得益不少呢。孟大俠,要不是你病體初癒,只怕我的大須彌劍式也未必抵擋得住你的快刀。」金逐流笑道:「大家不必客氣,讓我代主人邀請,大家都進去談吧。」

  孟元超道:「丁兄何以知道小弟的住址,又知道我是新近得了一場大病呢?」

  丁兆鳴道:「三天前,我碰著你的一位朋友。」

  孟元超驀地想起一人,說道:「你碰上的這位朋友可是快活張麼?」丁兆鳴道:「不錯,正是這位天下第一神偷。二十年的,他曾經和他的師父到過天山,那時我剛剛投入天山門下。他的記性真好,還認得我。」

  孟華好奇心起,問道:「快活張的師父是誰?」

  孟元超道:「你叫金伯伯說給你聽,他對上一輩武林人物的故事,最為熟悉。」

  金逐流道:「三四十年之前有個橫行天下的大魔頭,名叫孟神通,你知道嗎?」

  孟華說道:「知道。我和師父以前居住的石林,就是孟神通的徒孫陽繼孟曾住過的。」

  孟元超道:「這孩子有三個師父,前兩位師父是點蒼派的卜大雕和段仇世,卜天雕不幸已去世了。最後一位師父是崆峒派的丹丘生。」

  金逐流道:「聽說丹丘生有點麻煩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錯,他不知何故得罪了本派長老,早在十年之前,就被崆峒派掌門逐出門牆。後來崆峒派的長老洞玄子洞冥子和陽繼孟聯手對付他,雙方仇怨越給越深。這件事只怕要請你出頭才能化解。」

  金逐流道:「我倒有意做這個魯仲連,就不知崆峒派的掌門賣不賣我這個帳。待有了機會,往後再說吧。」當下回到原來的話題,繼續說道:『孟神通有個徒弟名叫姬曉風,姬曉風是帶藝投師的,早在拜孟神通為師之前,已經是天下第一神偷了。」

  孟華恍然大悟,說道:「敢情姬曉風就是快活張的師父?」金逐流笑道:「正是。你可意想不到吧?」孟華甚為詫異,說道:「當真意想不到。」

  金逐流道:「姬曉鳳雖然足孟神通的徒弟,行事卻和師父不同。在孟神通未死之前,他已最改邪歸正了。」

  丁兆鳴接下去說道:「姬曉風和我們天山派可說是不打不相識,到了晚年,他已經是變成了我的師伯和師父的好朋友了。是以他的徒弟快活張也曾數度到過天山。」

  「三天前我在路上碰上快活張,快活張說起孟大俠,他知道我會路過此地,是以叫我替他來探望孟大俠。我在天山的時候,有位朋友也曾和我提起孟大俠的。」

  孟元超道:「你說的這位朋友敢情是繆長風?」

  丁兆鳴道:「不錯。十年前他來到天山,就在天山住下來了。」

  孟元超若有所思,半晌說道:「你瞧我多糊塗,客人來了也不懂得款待,華兒,你……」

  話未說完,金碧漪已是噗嗤一笑,說道:「伯伯,這不是你的糊塗,是我的糊塗。現在是時該吃晚飯了,我去替你弄飯招待客人吧!」

  孟元超笑道:「你的爹爹來了,你服待我這許多天,今天應該把你也算是客人。讓華兒去弄飯吧。」

  金碧漪笑道:「他會弄飯?你們吃了不皺眉頭我也會皺眉頭。他幫忙我去燒火還差不多。伯伯我還沒有告訴你呢,我獵得一隻山雞兩隻野兔,今晚的晚餐,包管不錯。」

  孟華道:「好,你做大廚師,我幫你燒火。」

  孟元超搖了搖頭,說道:「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懂得客氣。」金逐流笑道:「讓他們小兩口子去吧。」

  「小兩口子」這四個字出自金逐流的口中,孟華和金碧漪聽了,心裡不覺都是甜絲絲的,樂得幾乎要從心底笑出來。

  鄧明珠本來想去幫忙他們的,見他們這副神情,心中暗自好笑:「我也真是糊塗了,人家小兩口子別後重逢,要你插在中間多麼沒趣?」

  孟華好不容易才等到和金碧漪單獨相處的機會,進了廚房便即問道:「漪妹,你的爹爹和你說了一些什麼?」

  金碧漪道:「不告訴你。」

  孟華道:「你不說我也猜得著。」

  金碧漪道:「好,你有這樣聰明,那你就猜猜看。」

  孟華笑道了:「我雖然笨,但這也沒有什麼難猜。你爹爹這樣好,還有不答應你的麼?」

  金碧漪道:「答應什麼?」

  孟華笑道:「你這是明知故問,當然是咱們的事情啊!想必一切都如你我所願了。」

  金碧漪道:「你別想得太美,爹爹要我和你分手呢。」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我不相信,你騙我!」

  金碧漪一本正經地說道:「誰騙你,爹爹明天就要帶我回去。」

  孟華道:「真的?他當真還是要迫你嫁給江上雲?」

  金碧漪噗嗤一笑,說道:「瞧你氣成這個樣了,我還沒說完呢。爹爹要我回去,是真的,誰說他迫我嫁給別人呀?」

  孟華鬆了口氣;說道:「那為什麼他要你回去?」好像仍然是有點不放心似的。

  金碧漪看他一眼,輕輕說道:「我又未曾是你孟家的人,怎能老是跟著你?」孟華怔了一怔,笑起來道:「對,我真糊塗,可沒想到這層!咱們雖說是行事光明,但人言可畏,到底也還是要避嫌疑的。」

  金碧漪道:「我倒不是害怕別人閒話,但我這次私自離家,急壞了媽,也是有點不對。媽盼著我回去呢!」接著低聲說道:「起初我本來不肯回去的,後來爹爹他、他答應了……我才肯回去。」

  孟華道:「他答應了什麼?」金碧漪嘖道:「你裝蒜,我不理你。」孟華情知好事已諧,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下去了。

  金碧漪道:「你在拉薩的事情還沒有告訴我呢。」

  孟華說道:「我正要想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在拉薩碰上你的哥哥和師兄。」

  金碧漪聽罷他所述的遭遇,忽地說道:「可惜那位鄧姑娘要趕著回去。」

  孟華說道:「你是希望她能夠與你的師兄相會?」

  金碧漪道:「鄧姑娘才貌雙全,性情又好,不像我是個野丫頭。要是江師兄和她相處久了,定會發現她的好處。」

  孟華笑道:「你和她剛相識,怎麼知道她的性情?」

  金碧漪道:「你知道我是怎麼和她相識的嗎?」

  孟華說道:「她說她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識。」

  金碧漪道:「她當然不認識我,但我看見她的那匹白馬,卻已猜到是她了。她把坐騎放在松林裡吃草,我假裝要搶她的坐騎,試試她的本領。果然一試就試出她使的是鄧家的刀法。」

  孟華說道:「那你只是試出她的本領,並沒有試出她的性情啊。」

  金碧漪道:「我剛剛告訴她我是誰,就瞧見爹爹在山坳那邊出現。我不知爹爹會對我那樣好的,當時嚇得慌了,連忙請她代我遮瞞,便即溜走。我試她的本領,她本似乎是神情不滿的,我以為她不會幫我的忙。但結果她不但替我遮瞞,還指點你來找我。要是換了個脾氣壞的姑娘,她肯這樣做嗎?」

  孟華笑道:「這次卻是你糊塗了。」

  金碧漪道:「我怎樣糊塗了?」

  孟華說道:「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你可曾想到,她幫咱們的忙,恐怕也有她的目的呢?」

  金碧漪道:「有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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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欲上天山尋幼弟 卻來牧野見奇花(2)

  孟華笑道:「當時她也許已經知道追你的人是你的爹爹,也許還未知道。不過無論如何,她也是恐怕你落在那人的手中,你和我的姻緣就可能被人拆散了。她指點我去救你,那是希望咱們的婚事不至於好事多磨啊!」

  金碧漪道:「那不很好麼?」

  孟華說道:「我並沒有說她不好。不過,她這樣做,固然是幫了咱們的忙,對她自己,也會有好處的。」

  金碧漪忽地又是嗤嗤一笑,說道:「你想到的我也早已想到了,不過我沒說出來罷了。」孟華說道:「你說出來聽聽,看咱們的想法是否相同?」

  金碧漪道:「她是恐怕我嫁不成你,她也就嫁不成我的江師兄啊!」說至此處,不覺粉臉通紅。

  孟華笑道:「不錯,依我看來。她雖然因為提親之事未遂,對你的江師兄不無惱恨。但這件事並非江師兄親口拒絕,那就未曾絕望。是以她雖然表面要維持少女的自尊,那次在昭化見到了你的江師兄,她故意不理不睬。其實心裡還是喜歡你的江師兄的。」

  金碧漪笑道:「我以為你是個老實的人,原來你也有這樣彎彎曲曲的心思!」

  孟華說道:「你不希望她是這樣的心思麼?」

  金碧漪道:「我當然希望她能夠變成我的師嫂,但即使不成,你也不必擔心我會被人搶去。」說至此處,臉紅直透耳根。孟華笑道:「你現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的爹爹也都已答應啦!」

  金碧漪道:「要是爹爹不答應呢?」孟華說道:「那我也毫不擔憂,因為我知道你的心是向著我的。」

  金碧漪佯嘖說道:「誰向著你了?別瞎三道四啦,還不趕快幫忙我生火。」

  晚飯時候,孟華把在拉薩碰見江上雲和金碧峰之事告訴金逐流知道。金逐流想了一想,說道:「好,漪兒明天你和丁大俠、鄧姑娘結伴先走,在柴達木你冷伯伯那兒等我。我到拉薩去走一趟,要是他們尚未脫險的話,我也可以帶他們出來。」

  孟元超說道:「我正在愁自己不能前往拉薩,有金兄前往,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有件事情,我還要請金兄幫忙呢。」要知金逐流身懷絕世武功,與弄贊法師亦有交情,拉薩雖然這兩日風聲正緊,料他也可以來去自如。

  金逐流道:「老兄弟,還講什麼客氣,請說吧!」

  孟元超道:「有位藏人好朋友幫了我的大忙,這位朋友也正是我現在居停主人,他在拉薩可能碰到一點困難。」當下將老吉裡父子被困在拉薩城中尚未能脫險的事情說給金逐流知道。

  金逐流道:「好,你把他在拉薩的住址告訴我,我去打聽他的消息。找到他們父子,我帶他們出來。」

  說罷這件事情,他們談的可就是有關義軍或者武林豪傑的事情了。孟華聽得津津有味,遺憾的只是沒有聽到他們談及自己的事情。但孟華雖然有點失望,卻也並不感到意外。他想:「我何必這樣著急知道?有新相識的客人在座,爹爹自是不方便就談我和漪妹的婚事。」

  第二天一早,金逐流父女便即分道揚鑣,金逐流獨自前往拉薩,金碧漪則與丁兆鳴,鄧明珠同行。在這別墅裡留下的就只有孟元超父子了。

  送客回來,孟元超對孟華笑道:「華兒,你是不是很喜歡金姑娘,為什麼不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孟華面上一陣熱,說道:「我怕高攀不起。」

  孟元超道:「你們的事情,金大俠已經和我說了。」

  孟華連忙問道:「他怎麼說?」孟元超笑道:「他也很喜歡你,還曾和我大大誇獎了你一頓呢。不過他希望過兩年再談你們的婚事。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我想你們的年紀都還小,太早成家,反而不好,過兩年也並不遲。」

  孟元超不知道其中原因的,孟華卻是知道的。心裡想道:「在我認識碧漪之前,江金兩家曾經有過意思結為親家的。金大俠將女兒許配給我,事前也要求得師兄的諒解,那也是情理之常。」

  孟元超道:「你和碧漪雖未定名份,這頭親事料想也不會變卦的了。你可以安心下來,把兒女私情暫且拋開一邊。有件正經的大事,我還要你幫忙我去做呢。」

  孟華說道:「請爹爹吩咐。」

  孟元超道:「尉遲炯前往回疆替義軍辦事,此事你是知道的了?」

  孟華說道:「在柴達木之時,宋叔叔已經告訴我了。」

  孟元超道:「丁兆鳴從天山來,對回疆的情形相當熟悉。據他說回疆十三個部落雖然聯合抗清,但其中兩個酋長卻是看風駛帆,暗地裡和清廷駐派迪化將軍府的人也有往來。」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尉遲大俠知道這種情形嗎?」

  孟元超道:「尉遲炯是三個月前從關東來的,我們在柴達木的人都還未知道,他恐怕是更不會知道了。」

  孟華說道:「那豈不是很危險?萬一那兩個酋長被清廷收買,尉遲大俠多好武功,也是暗箭難防。」

  孟元超道:「是呀,所以我才要你替我去走一趟。我在這裡多待兩天,希望等到金大俠和吉裡父子回來,我也要赴回柴達木復前了。」

  孟華說遁:「我們在這裡耽擱了將近一個月,還來得及嗎?」

  孟元超道:「那兩個部落是回疆最西的部落,已經是在天山腳下的了。尉遲炯先要和十一個部落聯絡,每到一處,總得留個三五天。我想你是可能趕得上的。」

  孟華說道:「好,那我馬上動身。」

  孟元超道:「也不用這樣著急,我還有一件事情。」

  孟華說道:「是,請爹爹吩咐。」

  孟元超好像有甚為難的神氣,沉吟一會,方始說道:「我想你在見到尉遲叔叔之後,再到天山去走一趟。」

  孟華說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替你拜訪天山派掌門人唐大俠麼?」

  孟元超說道:「唐掌門你當然是要謁見的,不過……」說至此處,頓了一頓,似乎是經過了考慮,終於決心說了出來:「這件事情,我想我也應該告訴你了。你還有一個弟弟,你知道麼?」

  孟華說道:「孩兒知道。」

  孟元超本以為是兒子會詫異的,不料反而是他自己詫異了。說道:「哦,你已經知道了?」

  孟華說道:「我在小金川曾經見過繆長風。」

  孟元超道:「是他告訴你的?」

  孟華說道:「不是,那時他還未知道我是誰呢。他給媽媽掃墓,恰巧那天我也是剛剛找到媽媽的墳墓,我躲在墳後,聽到他在墓前對媽媽在天之靈的稟告。」

  孟元超黯然說道:「我在離開小金川之後,還沒有給你媽媽上過墳,想不到繆長風倒先去了。」

  「這位繆叔叔是我和你媽最好的朋友。」孟元超繼續說道:「你媽在小金川遇難的時候,我不在她的身邊。你媽把你的弟弟托孤給繆叔叔。我和他一別十年有多,沒見過面。但我知道他是古道熱腸,死生一諾,忠於所托,把你的弟弟視如己出,不但將他撫養成人,還替他選擇名師,務求你的弟弟能夠成材。」說至此處,忽地問道:「你的繆叔叔在你媽媽墳前稟告,說的就是此事吧?」

  孟華道:「不錯。不過沒有爹爹說的仔細。」

  孟元超道:「你和他相認沒有?」孟華低下頭道:「沒有。我不識好歹,還和他打了一架。」

  孟元超心裡明白,說道:「這也怪不得你,當時你還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繆叔叔大概也還未知道你是誰吧?」

  「不錯。當時他還誤會我是清廷的鷹爪呢。」

  孟元超笑道:「繆長風的武功比我還要高強,那你怎麼打得過他?」

  孟華說道:「我也不知什麼緣故,那次是他手下留情,本來他可0以取我性命的,他卻放過了我。還指點了我上乘劍法的要訣是重拙大三字呢。」

  孟元超道:「好,那麼這次你上天山去見到了繆叔叔。可以再向他請益。」

  孟華說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接弟弟回來?」

  孟元超道:「你的這個弟弟雖然不是姓孟,也是你一母所生的同胞,我對他也是和對你一樣,深以未能盡為人之父的職責而慚愧的。不過是否現在就接他回來,那還要看你繆叔叔和天山派掌門的意見。」

  「本來以你繆叔叔的武功,足以做你弟弟的師父有餘。」孟元超繼續說道:「但他希望你的弟弟得到最好的名師,為他求得天山派掌門唐經天收為關門弟子。昨天我聽得丁兆鳴說,唐大俠對你弟弟十分愛護,他現在不過十二三歲,天山派的基本武功已經練得很不錯了。」

  孟華說道:「爹爹放心,要是得到繆叔叔和唐掌門允許,我一定把弟弟接回來。否則,我也會把弟弟的近況回來向你稟告的。」

  孟華許下諾言,父子便分手了。一個全新的旅程正在等待著他。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半個月後,孟華已是馳聘於回疆的草原之上,讚歎於塞外的風光了。

  塞外風光,遠殊關內。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像是一個有神奇醫術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煩。在大草原的懷抱之中,極目遙天,登時就令得你心閥開闊,愁鬱冰消。

  由於天氣乾燥,水分稀薄的緣故,草原上的天空經常是澄碧無雲,非常明朗。夜間星光,特別輝煌燦爛,是以草原上的旅人,晚上也可以赴路。白天更不用說了,看遠方的物體,都是如同近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馬」的俗語,意思是說,你分明看見有一座山已經是在迎面「不遠」之地了,可是你策馬奔去,馬跑得累死了都還未必到呢。

  孟華的坐騎是從吉裡牧場挑選出來的駿馬,雖然比不上他借給快活張的那匹原來的坐騎,每天也可以跑個二三百里。但在這大草原上跑了兩天,還是望不盡頭。幸而他的乾糧和食水都準備得相當充足,這才不至被困草原。

  可是到了第三天,人雖未倦,馬以累了。孟華只好策馬緩行,樂得忙裡偷閒,得覽草原景色。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見前面一座小的山腰下,有一個小小的湖泊。從山腰到山腳,全布著蒼綠的杉樹和柏樹,有些樹木一直插到湖單。此時正是暮春時書,山頂上雖然籠罩著厚雪,俗湖裡卻有層冰已開始解凍了。在湖水凍結的地方,遠遠望去,宛如湖面凝作一片白玉,被日光映照得格外晶瑩。已解凍的地方則是碧波如鏡,水中呈現雪峰綠林的倒影,隱波蕩漾。

  孟華精神頓振,心裡想道:「我正在愁找不到水源,這可好了。嗯,這個地方,可也真像俗外桃源。」要知他剩餘的食水,雖然還夠他數日之用,但卻不夠馬喝。發現這個小湖,那是可以給馬喝個飽了。

  忽聽得聲音燎亮,一個少女已是先他出現湖邊。這個少女是從樹林出來的,手裡挽著一個皮袋,這種皮袋是回人盛水用的。看樣子,她好像是要到湖中取水。

  只見這少女蛾眉淡掃,膚如白玉,臉若塗脂,櫻桃小口,腮凝新荔,修眉俊眼,顧盼神飛。清麗絕俗,端的是個人間罕見的美人兒。孟華雖然心無邪念,但欣賞美色乃是出於本能,這霎那間也是不禁看得呆了。

  那少女似乎發覺孟華在注視她,嫣然一笑。笑聲未了,忽地啊呀」一聲變為尖叫。原來是一頭大黑熊悄悄的從灌木叢中走出來,突然間就撲到她的面前。

  孟華這一驚非同小可,雖然他是快馬疾馳,但距離還在百步開外,哪裡還趕得及救她?

  「神龍掉尾!」百忙中腦海靈光一閃,孟華不假思索,手中的長劍化作一道銀虹!

  這招「神龍掉尾」正是孟家刀法的絕招,必須有深厚的內力和精奇的手法配合方能奏效,幸虧孟華新近才跟父親學會,正好派上用場。孟華長劍出手,人也如箭離弦,從馬背上「射」出去。少女卻是驚得呆了。

  那頭大黑熊皮粗肉厚,長劍又是從百步以外擲來,雖然插中它的心窩,一時之間,卻還未死。蹌蹌踉踉地退了兩步,又復人立而起,迎上孟華,似乎想要和仇人同歸於盡的樣子,喉嚨裡發出鬱悶的喉聲,張大口就咬。」

  孟華喝道:「畜牲,還敢逞兇!」手起掌落,把黑熊的天靈蓋劈得開了花,黑熊倒地,這才真的死。

  孟華拔出寶劍,抹乾血漬,插劍歸鞘,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險!」回頭看那少女。

  那少女睜大眼睛看著孟華,似乎還不敢相信黑熊已經給他打死的事,神情猶有餘悸。

  「姑娘,你受驚了!」孟華微笑說道。話出了口,方才想起,少女乃是回人,不知聽不聽得懂他的說話。

  少女說道:「你是很遠很遠地方來的漢人吧?」聲如出谷黃鶯,出乎孟華意料之外,這少女不但會說漢話,而且說得很好聽。

  孟華說道:「不錯,我是從很遠地方來的。只是在大草原上已經走了三天。」

  少女說道:「那你一定希望遇上人家的了。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家就在山的那邊,你願意做我的客人麼?對啦,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沒有請教呢。」

  孟華說了自己的姓名,心裡卻是有點躊躇,要不要接受這少女的邀請。」

  那少女道:「我名叫羅曼娜。孟大哥,你今天來得正巧,希望你肯答應做我的客人。」孟華道:「什麼正巧?」羅曼娜道:「今天是我們的開齋節,今晚有個『刁羊』大會,很熱鬧的。歡迎你來參加。」

  「刁羊」是哈薩克人所特有的一種遊戲,比賽開始,青年男子在草原上騎馬馳騁,互相爭奪一隻已宰殺的羊,誰能分攫一小塊羊肉的也視為勝利。這是表現遊牧民族雄風的體育遊戲。

  會以「刁羊」為名,遊戲則並非只是「刁羊」之一種,經常還有歌舞、跑馬、摔角等等。但其中最引人的一種遊戲則是「姑娘追」,這是少男少女追逐求愛的一種遊戲。也是哈薩克一種傳統風俗。

  這種追逐求愛的風俗,十分健康有趣,每當節日或別的盛會,在表演「刁羊」或其他傳統的騎射競技時,往往也表演這種充滿牧歌情調的男女追逐求愛的方風遊戲。他們男女雙方騎馬追逐,男先追女,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則縱馬急馳。要是那個女的喜歡對方的話,就反過來追那個男子,直至女的趕上以鞭擊男,遊戲即宣告結束。這對男女也就等於是向族人公開表白他們是情侶了。不過,假如男的不喜歡女的話,也可以不讓她追上。

  入境問俗,孟華也知道哈薩克人有這種風欖,不過知而不詳,知道有「刁羊」而不知道有「姑娘追」,孟華說道:「啊,原來你們是哈薩克族。」新疆有許多少數民族,哈薩克人是最為勇善的一個民族。羅曼娜道:「哈薩克族也有許多部落,我們這個部落叫瓦納,我的爹爹瓦納是這個大部落中一個小部落的族長。人數不多,不過今晚會有其他部落的人趁熱鬧的。」接著說道:「我們一族最敬重的是勇士,你所殺的這頭大黑熊,我們族中最強壯的小伙子也得合二人之力才能對付得了它。你要是肯做我的客人,不但是我個人的光彩,也是我們瓦族的光彩。」

  孟華無意出這風頭,不過聽說她是屬於「瓦納」這一部落的,卻是不禁心中一動,因為「瓦納」已是尉遲炯所要聯絡的回疆十三個部落之一。

  「能夠做你的客人,這是我的光榮。」孟華說道:「不過,在我做你的客人之前,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情。」

  羅曼娜道:「你要打聽什麼?」

  孟華道:「最近有沒有漢人到過你們這兒?」

  羅曼娜道:「有的。是一個和你的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人。」孟華大為失望,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當然不會是尉遲炯了。

  羅曼娜本來想告訴他一些有關這個少年人的事情的,見他似乎是不感興趣,便道:「你要打聽的是什麼人?」孟華說道:「是一個相貌威武的虯髯漢子,比我的年紀大得多,說有四十多歲以上了。」

  羅曼娜心中一動,說道:「這人的本領是不是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的。」

  孟華說道:「比我大得多,他的快刀天下第一。」

  羅曼娜道:「啊,他使得一手快刀,那就對了。不過,你說得可是有點不對,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孟華大喜道:「你已見過這個人了?」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見過,我爹爹見過。」孟華連忙問道:「你爹在哪裡見著這個人的?」

  羅曼娜道:「在酋長那兒,離這裡大約一百多里的地方。」孟華說道:「什麼時候?」羅曼娜道:「剛好是半個月前。」

  孟華暗自思量:「瓦納是尉遲炯此行——聯絡的第一個部落,那兩個須要提防的酋長在他行程最後的兩個部落,中間還有十個部落他要去的。每處最少得逗留三兩天,他是半個月前經過這裡,那麼我倒是有足夠的時間可以追得上他了。」但還恐怕那人未必就是尉遲炯,於是又問道:「你的爹爹怎麼知道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羅曼娜道:「他自己說的。」

  按著羅曼娜告訴孟華一個故事:「九納西長忠個很嚴厲的人,他定下一條法例,偷羊的賊人要斬一根手指,偷巧的賊人要斫掉一隻手。

  「那人是瓦納奠長的貴客,瓦納也知道他的刀法非常好,那天請他抖露一點,讓大家開開眼界。那人說道:『聽說你捉到了三個馬賊,要斫掉他們的手,有這事麼?』酋長說道:『有的,我們準備明天行刑。』那人說道:『好,你把這三個馬賊喚來,我借用他們表演我的刀法。』首長知道有把戲可看,很是高興,立即照辦。」

  孟華吃了一驚,道:「怎麼拿人來表演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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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2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賦子野心思逐鹿 美人青睞囑刁羊(1)

  羅曼娜道:「他把三個蘋果放在那三個馬賊的頭上,對酋長道:『我要在百步之外用飛刀剖開他們頭上的蘋果。不過我也沒有把握不會失手,要是誤殺了人,你可莫怪。』酋長說道:『致本來要斫掉他們的一條手臂的,你要是誤殺了他們,就當作是給他們加重刑罰。我怎會怪你?』那人跟著就說:『有加刑也當有減刑,要是我能夠把他們頭上的蘋果剖開,沒傷著他們的話,我請你將他們放了。』酋長想看『把戲』當然一口就應承。」

  說至此處,孟華已是恍然大悟,笑說道:「我明白了,他是用這個法子替那三個馬賊求情。本來嘛,偷一匹馬就要斫掉一隻手,這刑罰也未免太過殘忍一些。」

  羅曼娜道:「我也是這樣想,但這是我們部落相沿的規矩,以往都沒有人敢對西長提出要修改的。不過,聽說經過了這一件事之後,酋長卻肯聽從那人的勸告,準備在今年的族中長老之會中提出修改了。」

  跟著羅曼娜繼續說那故事:「那人一抖手,在同一時候,發出三柄飛刀,果然每一個蘋果都是不偏不倚的恰好當中剖開,沒有傷著那三個馬賊的毫髮!

  「這還不算,隨後他又用佩刀表演刀法,叫六個人同時將六個蘋果拋起,旁人但見刀光一閃,六個蘋果也都是不偏不倚恰好給他當中剖開,落下地來!」

  孟華讚道:「真是神乎其技!」心想,我或者也能勉強做到,不過說不定會有一兩個蘋果可能會剖歪一些了。

  羅曼娜忽地問道:「你為什麼對這個漢人打聽得這樣仔細?」

  孟華說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羅曼娜想了起來,說道:「這人表演之後,酋長稱讚他的刀法蓋世無雙,他說,不,我的刀法最多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的快刀高手是我一個姓孟的朋友,孟大哥,敢情他的這位朋友就是你的爹爹?」

  孟華說道:「這人是名震江湖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他自認第二,我想這只是出於他的謙虛。至於他說的那位朋友是誰,我可不知道了。」

  羅曼娜道:「我爹爹見過他,想要多知道一些的話,你去問我的爹爹吧。」

  孟華道:「好,那就讓我作不速之客,參加你們的盛會吧。」羅曼娜見他答應,歡喜得又唱起歌來。

  銀鈴似的歌聲,好像把孟華帶回江南的春天,草原上也似乎出現了。「暮春三月,雜花生樹,群鶯亂飛」的春景了。孟華雖然不懂歌詞,也感染到它的歡樂氣息。

  一曲告終,孟華笑道:「唱得真好,可惜我聽不懂。」

  羅曼娜笑道:「啊,我忘記了你是新來的漢人了,我試試用漢語唱給你聽。」

  她又曼聲唱了起來:

  「玫瑰花開像雲霞,

  果子比碗還要大,

  哎啦……

  客人呀,你的口兒干了吧?

  請下你的馬,這裡有甜甜的哈密瓜。」

  羅曼娜道:「這是我們歡迎遠方客人的一支歌。我們哈薩克人最喜歡兩件事情,第一是唱歌,第二就是喜歡有客人來到。」

  孟華說道:「你們這個地方真好,你們的人更好。」

  羅曼娜笑得更甜,說道:「你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嗎?你吃過哈密瓜嗎?」

  孟華說道:「在西藏的時候,我已經吃過了。真是又香又甜,什麼瓜果都比不上。不過哈密瓜的香甜,也還比不上你們招待客人的盛情令人甜到心裡。」

  羅曼娜嫣然一笑,說道:啊阿,你真會說話。但你還沒有吃到新鮮的哈密瓜呢,運到西藏的哈密瓜,最少也隔個十天八天了。新鮮的哈蜜瓜帶有美酒的氣味,更香更甜,你吃了包你更會讚好。嗯,孟大哥,你別瞧我們回疆除了草原就是沙漠,草原和沙漠上也有許多許多美好的東西的。」

  孟華把黑熊縛在馬背,牽著坐騎,邊走邊說:「有這麼大的草原,好東西當然不會少了。你說給我聽聽好嗎?」

  羅曼娜道:「孟大哥,你上哪兒?」

  孟華道:「我想到天山去。」

  羅曼娜道:「啊,去那麼遠的地方。那麼你將踏遍我們的回疆了。你將會都看得見的,我們有:像孔雀翎一樣翠藍的孔雀河,河邊兩學家家戶戶的梨園裡壓彎了樹枝的梨子;甜得像馬奶一樣的吐魯番葡萄,阿克蘇、喀什的桃和杏,還有你吃過的哈密瓜。我們還有阿爾泰山在陽光閃耀下的金子;有崑崙山流下的玉河,在岩石上就鑲著石榴一樣紅和百合花一樣白的寶石,使流水都變得斑斕

  孟華聽得悠然神往,讚道:「你們回疆真是個好地方。咦,你怎麼啦?為什麼不說下去?原來羅曼娜口講指劃,本來一直是說得神來飛揚卻不知怎的,說至此處,忽地停了下來,歎了口氣。

  羅曼娜道:「我怕這些好東西會給你們的皇帝搶去,聽說他要調兵遣將,來打我們呢。」

  孟華說道:「現今坐在北京紫禁城的那個皇帝並不是我們漢人的皇帝,他是滿洲韃子,搶了我們漢人的地方的,和你們回人一樣,我們漢人也是痛恨他們的。那個半月之前來過你們這裡的『關東大俠』尉遲炯,他就是漢人中一個反抗韃子皇帝的英雄,像他們的漢人不知還有多少。」

  羅曼娜道:「你也是其中一個吧?」

  孟華說道:「我是漢人反清義軍中的一個小卒。」

  羅曼娜喜道:「那我更應當歡迎你了。啊,剛才那支歌我只唱了一段,還沒有唱完呢。」她正要再唱,忽聽得有人叫道:「羅曼娜,羅曼娜你在哪裡?」

  羅曼娜應道:「我在這兒!」回頭說道:「桑達兒來了,我以後再給你唱。桑達兒是我們族中的年輕勇士。」

  桑達兒遠遠地叫道:「有人在樹林裡發現一頭大黑熊,我怕你還不知道。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秦達兒說的也是漢語,不過沒有羅曼娜說得那麼好而已。

  孟華說道:「你們族人很多會說漢語的嗎?」

  羅曼娜道:「我們大多數人是懂得幾種語言的,我們還讀漢人寫的書呢。我以前就有過一個漢人師傅教我讀書。桑達兒這幾天正跟我學講漢語。」

  說話之間,桑達兒已經來到他們跟前,看見那頭大黑熊,不覺吃了一驚,說道:「這人是誰?」

  羅曼娜笑道:「這頭大黑熊就是這位漢人大哥打死的」給他們介紹之後,繼續說道:「桑達兒,你不是希望得到一張熊皮做袍子嗎,孟大哥把這頭黑熊送給我,我送給你好不好?」

  桑達兒冷冷說道:「我要自己獵得的熊皮,多謝你的好意了,接著嘰哩咕嚕的和羅曼娜說了兩句話,說的可是他們本族的方言了。

  孟華聽不懂,但瞧他的神情,卻似乎甚不高興。原來桑達兒說的是:「羅曼娜,為什麼你總是喜歡漢人?」

  孟華說道:「我是個外地人,請恕我不懂你們的風俗,要是你們的『刁羊』之會不方便讓外人參加的話……」

  羅曼娜道:「沒這樣的事。剛剛相反,我們最高興能請得到遠方的客人。」說至此處,她半側身軀,不讓孟華看見她的神情,偷偷向桑達兒瞪了一眼,用本族的方言說:「桑達兒,你怎麼啦,氣量變得如此狹窄?哈薩克人世代相傳都是喜客的,你要敗壞本族喜客的名聲麼!」

  桑達兒滿面通紅,忙用漢語對孟華解釋道:「孟大哥,你莫誤會我是不高興你,我是惱我自己,沒本領殺掉這頭黑熊。」他素性坦率,本來是從不說謊的,這次為了避免給羅曼娜責怪,給逼得說謊了。其實在他的心裡,他是委實有點兒不大高興羅曼娜邀請孟華做她的客人的。

  孟華說道:「我不過適逢其會,碰上這頭黑熊,僥倖把它殺掉而已。要是你碰上了它,你一樣可以把它殺掉的。我知道你是這兒數一數二的勇士!」

  桑達兒道:「你怎麼知道:「

  孟華笑道:「當然是羅曼娜告訴我的了。除了她,這裡還有誰呢?」

  桑達兒又是害羞,又是高興,紅著臉道:「羅曼娜你太誇讚我了,我其實沒有你說得那麼好。」

  羅曼娜心裡好笑:「其實把我的話誇張了的是這位漢人大哥。」難得桑達兒歡喜起來,她當然不會否認,於是大家高高興興地回去。

  一個陌生的漢族少年,獨力殺了一頭兇惡的大黑熊,在這小小的部落之中,登時引起轟動。

  不出羅曼娜意料,大家果然是把孟華當作英雄來歡迎他,還有好幾個少女騙了花環替他掛上,倒弄得孟華很是不好意思?

  羅曼娜笑握:「別打擾客人了,他還有事要和我爹爹商談呢。太陽就快落山,你們也該去籌備今晚的刁車大會了。」

  幸虧有羅曼娜給他解圍,孟華方才能和瓦納的族長、羅曼娜的父親羅海單獨談話。

  羅海在他專用的帳篷裡招待客人,問孟華道:「你和尉遲炯大俠相識,你也是從柴達本來的嗎?」

  孟華說道:「半年前我在柴達木住過幾天,但這次卻是從拉薩來的。」

  羅海說道!柴達木義軍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兩位英雄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他們好嗎?柴達木情形怎樣,清兵有沒有繼續來進犯?」

  羅海知道有冷、蕭二人不足為奇,因為他見過尉遲炯。但是他稱冷、蕭二人為「義軍首領」,卻是足以表明他的態度,令得孟華為之大喜了。

  「好。」孟華答道:「柴達木也還平靜,不過這是風暴前夕的平靜。據已知道的消息,清軍正在準備大舉進犯,是以冷、蕭兩位頭領才特地托尉遲炯大俠前來回疆向你們求助。」

  羅海說道:「莫說求助的話,這是咱們彼此的相互幫忙。佔領你們漢人地方的滿洲皇帝,也是我們回人的世仇,早在六七十年之前,滿洲韃子就曾侵犯過我們的,在回疆姦淫擄掠,無所不為,還把我們回族的第一美人搶走,(按:指乾隆年間,乾隆派大將軍兆惠征服新疆,擄走回族美女香妃之事。)老一輩的人提起來如今還恨得牙癢癢的。莫說尉遲炯大俠是我們回人的好朋友,曾幫過我們許多的忙,即使他是一個我們從不相識的人,只要他是柴達木派來的使者,我們也會和他簽訂盟約。」

  孟華喜道:「難得族長這樣明理。」

  羅海說道:「可惜我是在尉遲大俠臨走那天才見到他的,不過,他和我們瓦納族的『格老』(回語,意即漢文之酋長)正是在那天簽盟的。承蒙他們看得起我,我也在盟約上簽了名。我。不能和尉遲大俠多聚些時是件憾事,孟老弟,你可以在我這裡多住幾天嗎?」

  孟華說道:「晚輩想要早日追上尉遲大俠,恐怕明天就要走了。」羅海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強留。今晚希望你參加我們的刁羊大會,盡情歡樂。」

  說至此處,忽地想起一事,說道:「你們還有一個漢人,聽說也是從柴達木來的,住在瓦納『格老』管轄的那個地方,你知道嗎?」孟華好生詫異,說道:「我在柴達木的時候,冷、蕭兩位首領並沒對我說過,不知是誰?」

  羅海說道:「我沒有見著此人。你知道我們的草原很大,他雖然住在那個地方,有時也會到別處走走。聽說尉遲大俠也曾想找這人一見,並沒找著。由於第二天我就要趕回來了,也沒功夫去仔細打聽啦。」

  孟華想道:「這人不知真的還是假的」正想再問,羅曼娜已是揭開帳篷進來。

  羅海說道:「是刁羊要開始了麼?」

  羅曼娜道:「小伙子正等著你去射出第一支箭呢。你們的話談完沒有?」

  羅海說道:「好,你叫桑達兒把我的鐵胎弓拿來,你也記得帶你的皮鞭。」

  羅曼娜面上一紅,說道:「爹,我不許你取笑我。」揭開帳篷,先自跑出去。

  孟華不懂她何以面紅,正自有點奇怪。忽聽得羅海在他耳邊輕輕說道:「要是你不喜歡的姑娘,你千萬別讓她的皮鞭打在你的身上。」

  這晚正是農曆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圓。夜風掠過草原,草原上散播著花草的芳香,也散播著年輕人的歡樂。

  一隻烤熟的大肥羊掛在樹上,羅海在百步之外站定,張弓搭箭,唆的一箭射去,恰好射斷懸羊的繩子,那頭羊跌了下來,小伙子們紛紛騎馬向它跑去。

  孟華這才懂得小伙子們要等待族長射出第一支箭的意思,原來這一支箭乃是給「刁羊」之會揭幕的。

  「一個百步穿楊的箭法,你爹爹的神箭真是可以比得上尉遲大俠的飛刀。」孟華讚道。

  羅曼娜聽得他稱讚自己的父親,很是有點得意,說道:「我爹爹不但是本族的神箭手,在我們這個部落之中,也沒有誰的箭比他射得更准的。桑達兒的箭法是跟他學的,只能算是第二。不過今晚的第二支箭,大家卻是推舉由他來射。嗯,桑達兒已經出了去啦,你為什麼還不出去?」

  孟華笑道:「我是客人,不好意思與你們的小伙子搶羊肉食。」

  羅曼娜笑道:「到了刁羊大會,就沒有主客之分的了。你不去搶,別人也不會分給你的。」

  孟華道:「我不餓。」

  羅曼娜笑道:「你不想吃,我倒想吃。你給我去搶一塊吧!你瞧,你的坐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是一匹從她父親馬廄中挑選出來的駿馬,此時剛好有人牽到孟華身邊。」孟華笑道:「好,那我就也去趁趁熱鬧。」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情跨上馬背,跟在桑達兒後面。

  羅曼娜的心情卻是很亂,她懂得爹爹要她帶皮鞭的意思,但她卻不知道她的皮鞭要抽在誰的身上。

  桑達兒和孟華兩匹快馬已經加入「刁羊」的竟逐了,羅曼娜目送他們的背影,腦海中卻出現了第三個人的影子,另一個漢族少年的影子。

  「不知他今晚會不會來?」「刁羊」業已開始,草原上少說也有一百幾十匹健馬屯黑風馳。雖說月色明亮,要在這許多人馬之中認出一個人來可還是當真不易。羅曼娜凝神望去,沒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也不知他來了沒有。不過這少年是曾經說過他要來的。「要是他當真來了的話,我的皮鞭應該打在誰的身上呢?」羅曼娜不由得心亂如麻了。

  參加「刁羊」遊戲爭著去分割那條烤熟的肥羊,遊戲的規則是:不許下馬,不許停留,跑得太慢都不可以。快慢的程度,自有旁邊的少女充當義務的評判員。要是她們認為誰跑得太慢了,馬上就會噓聲四起,小伙子們誰又肯丟這個面子?

  怎樣才能分割一塊羊肉呢?這就是倚靠他們高明的騎術了。當健馬風馳時,從「獵物」旁邊馳過之際,他們就用長柄的彎刀迅速割下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時機稍縱即逝,這一割未必能夠成功。有時羊肉是割下來了,但來不及用刀尖挑起,又要等待第二次機會了。

  有時候有幾隻馬同時到達,規則不許人馬碰撞,碰著了兩個人都要被取消資格。哈薩克人的騎術是非常有名的,像這樣的事情,在「刁羊」的遊戲中很少發生。

  不過人馬雖然不許碰撞,用來割肉的兵器則是許可碰撞的。有時兩柄彎刀碰著了,誰都割不著羊肉。馬是跑得飛快的,說不定還會因此跌下馬來。那也算是輸了。

  桑達兒因為出動較遲,那條肥羊已經給分割一半了。當他正在用彎刃插下去的時候,斜刺裡一匹快馬衝了過來,「鐺」地一聲,兩把彎刀碰個正著。」

  桑達兒虎口一麻,彎刀竟脫手飛上半空。幸虧桑達兒馬快!追上去剛好接下從他頭頂跌落的彎刀。這霎那間,場邊嘻嘻哈哈的姑娘們,最初是突然鴉雀無聲靜了下來,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喝彩!

  桑達兒的撥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但桑達兒卻不知道姑娘們是為他喝彩,還是為那個震飛他的月牙彎刀的那一個人喝彩?或許她們是同時向兩個人喝彩呢?但桑達兒的臉上卻是不由得火辣辣的發燒了。

  因為他是這個小部落中,大家公認的第一名勇土,氣力之大,沒有誰人可以比得上他。

  瓦納族人公認桑達兒是第一勇土,桑達兒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氣力大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晚會輸給一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小子」。而且輸得甚為狼狽,月牙彎刀給人家一碰就碰得飛出手中去了。雖然自己仍能夠接了下來,亦已深感面目無光了!

  駿馬風馳,桑達兒連對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族中的小伙子,每一個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沒有誰的本領比他更高強。

  「刁羊」的規則,第一次不成功,必須繞場一周,方能再來分割羊肉。

  那條烤熟的羊給馬蹄踢得翻翻滾滾,不多一人會,只剩下小半條羊腿了。桑達兒由於給那人阻了一阻,騎術雖然高明,跑回來時候,卻是比那人落後一步。

  眼看那人半拴雕鞍,腰軀一彎,明晃晃的刀尖就將刺著羊腿,斜刺裡一匹快馬一躍而前,「呼」的一聲,一條長鞭捲了過來。

  這個人正是孟華,他是有心暗助桑達兒一臂之力的。

  鞭長刀短,孟華雖然落後少許,卻已先把那小半條羊腿捲了起來。在跑得飛快的馬背上,用馬鞭來捲起東西,力度必須使得恰到好處,饒是哈薩克人騎術高明,對孟華這手功夫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小伙子和姑娘們都喝起彩來。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勝之心太強,突然把手一揚,發出暗器,暗器是一枚邊緣磨得鋒利的錢鏢,不過他並非暗器傷人,而是要奪回「獵物」。

  只聽得「錚」的一聲,孟華的長鞭給錢鏢當中割斷,羊腿蔣下來了。落下的地點,和那人的距離較近。

  這霎那間,嘈嘈雜雜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刁羊」的規矩不許人馬碰撞,但卻許可兵器碰撞,不過用暗器來打別人的兵器,從前從未有過,充當義務裁判的姑娘們也不知道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規矩。

  桑達兒忽地張弓搭箭,「嗖」的一箭就射過去。這一支箭來得恰是時候,羊腿未曾落地,就給他射個正著。箭尖穿著羊腿,又飛了起來。桑達兒叫道:「你們別說我不守規矩,他可以用錢鏢,我就可以用弓箭。」

  「刁羊」的規矩是:羊肉已經到了手中,別人就不可以再來爭奪。但現在羊腿是給孟華的長鞭捲起來的,算不算到了「手中」呢,急切之間誰也不敢下判斷。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們,誰也無暇去理會什麼規矩不規矩了,因為在這霎那之間,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

  孟華和那個人同時去搶落下來的羊腿。羊腿正從半空中落下來,可是還沒有落到地上。兩匹快馬幾乎是同時到達那個地點。羊腿正在他們的頭頂上空落下,這是最好的機會。那人為了爭這瞬息之機,竟然足點雕鞍,就在馬背上施展一鶴沖天的輕功,跳起來接那羊腿。

  可是孟華比他跳得更高,伸手一抓,手指已經觸及帶箭的羊腿。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華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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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16 13:27: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賦子野心思逐鹿 美人青睞囑刁羊(2)

  孟華左掌一技,半空中接了對方拍來的一掌。右掌卻改抓為拍;把那小半條羊腿拍得遠遠地飛出去。

  兩人同時跳起,也幾乎是同時出掌,雙方的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站在地上翹首而觀的姑娘們誰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是在半空中碰上了。按照「刁羊」的規矩,身體一碰上了,雙方都是作輸,這霎那間,姑娘們不禁都是「啊呀」的一聲叫了起來。為他們的「功敗垂成」而可惜。

  孟華只是用了三分的掌力,已把那人推開。那人的輕功也真是好生了得,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居然恰巧落到奔跑著的馬上。孟華落下來的時候抓著馬尾,借力使力,一個觔斗翻過去,方才坐上雕鞍。不過這是由於他跳得比那個人高,落下來也較慢的關係,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這手輕功,只有在那人之上,決不在那人之下。

  給孟華一掌拍得遠遠飛出去的那小半條羊腿,「無巧不巧」,恰好是向著桑達兒迎面而來,桑達兒馬上伸手一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那小半條羊腿接到手中了。

  這個結果不但大出眾人意料之外,桑達兒自己也是決計料想不到。他本以為是輸定了的。

  不過「勝利」來得這樣容易,卻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最後的這塊羊肉,恰恰是向我飛來?嗯,該不會是這個姓孟的漢人故意把它『送』給我的吧?剛才他已經抓著羊腿,應該是可以把它抓牢的。」

  不過這個結果卻是令得參加「刁羊」遊戲的小伙子和姑娘們皆大歡喜,只除了那個不知來歷的少年。要知瓦納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們本族的勇士得勝的,這樣的結果對桑達兒來說雖然有點僥倖,卻正合他們的心意。

  桑達兒在姑娘們的喝彩聲中,把奪得的羊腿捧回去獻給羅曼娜。可是他的心中卻殊無獲得勝利的喜悅之感。

  孟華這一掌的力度拍得恰到好處,當他看見羊腿落在桑達兒手中,眾人喝彩聲大起之時,他的喜悅比旁人更多。不過,在喜悅之中,亦有思疑,就像桑達兒那樣。

  桑達兒思疑的是:這個「勝利」是不是孟華拱手相讓的呢?孟華思疑的卻是:那個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誰?

  顯然這個少年是練過上乘武功的,身手十分了得。桑達兒是瓦納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本領遠在桑達兒之上,顯然也是個外來的人。不過引起他的思疑的還不僅是這少年的武功,而是這少年他好像「似曾相識」!

  他和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當時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貫注爭取獵物,誰也沒有去留意對方的面貌。不過就在這驚鴻一瞥之間,他已得到「似曾相識」的印象。只可惜他怎樣也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的。

  廣場中鬧得熱烘烘的氣氛,也不容許他去冷靜思索,他回到了羅曼娜的身旁,桑達兒早已在那裡了。

  桑達兒訕訕說道:「孟大哥,這條羊腿應該是屬於你的勝利品。」

  孟華說道:「不,分明是你接到手中,怎能算是我的?」

  桑達兒道:「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拋來……」

  孟華截斷他的話道:「我是給那人逼得不能不鬆手的,其實就算我能抓牢了它,按照規矩,我也輸了。」

  桑達兒道:「我就覺得奇怪,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飛來?」

  孟華笑道:「那是老天爺有意要你得到這條羊腿送給羅曼娜姑娘啊!否則咱們兩人都是空手而回,豈不叫羅曼娜姑娘失望?」

  羅曼娜笑道:「不必爭論了,我領你們兩個人的情。」

  孟華問桑達兒道:「和咱們搶羊腿的那個人是誰?」

  桑達兒道:「我不知道。羅曼娜,你知道麼?」

  羅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紅,說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其實她是已經知道的了,不過她不願意說出來。

  羊肉分食完了,一個小伙子走過來說道:「姑娘追,應該開始了吧?」

  羅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煩了吧?」「小茉莉」是這個小伙子心愛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虎虎地笑道:「恐怕桑達兒也是等得不耐煩了吧?嗯,桑達兒,你說,你是不是已經等了幾年了?」原來桑達兒有心追求羅曼娜,這心事已存了幾年,但羅曼娜從沒一次和他一起參加「姑娘追」的遊戲。

  桑達兒黑臉泛紅,啐那小伙子一口,說道:「別在這裡胡說八道了,趕快去準備坐騎,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擔心我,還是擔心自己吧。」向桑達兒扮了個鬼臉,就跑開了。但他的話語卻是在桑達兒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羅曼娜近來對我很好,這次她該和我一起參加姑娘追了吧?」桑達兒暗自想道:「不過她這漢人朋友要是也參加的話,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誰的身上了?」心頭患得患失,暗暗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

  「姑娘們請跨上你的坐騎,遊戲就要開始了。」桑達兒叫道。偷偷一瞥,羅曼娜可還沒有跨上她的坐騎。不過孟華也還是坐在她的旁邊,並無參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靂,箭似流星。桑達兒「陋」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剛剛落下來的那候,接著又是一箭射出,兩支箭在半空中碰個正著,同時落到地上。小伙子大聲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個人都能如所願。」原來,這兩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們」剛好能碰在一起,就是好兆頭。所以必須找個箭法高明的人發射方能保險。而這個人照規定必須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聲中,姑娘們紛紛騎馬跑出去了。羅曼娜還是沒有動作。桑達兒暗暗歎了口氣:「看來這次又是只陪人家鬧了。」他是發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參加不可。好在雖然是個「求愛」的遊戲,卻並非一定要有心愛的人才能參加。你也可以抱著只是趁趁熱鬧的心情,陪別人玩的。

  羅曼娜忽地低聲說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華說道:「這遊戲怎樣玩的,我不懂。」

  羅曼娜說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樣必須要記著……」

  「記著什麼?」孟華問道。

  羅曼娜輕輕說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經告訴你了,我想,用不著我告訴你啦。」

  孟華想了起來,羅海是曾經告訴過他,要是自己不喜歡的姑娘,就別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華心裡想道:「大概她說的就是這個吧。」但羅曼娜沒等待他再發問,便即跨上坐騎,跑出去了,馬背上回過頭來!向孟華嫣然一笑。

  羅曼娜這一出場,登時引起全場矚目。

  「我們這位公主從不參加這個遊戲的,想不到今晚也出場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誰?」「那還用說,咱們族中,除了桑達兒之外,還有誰配得上她?」小伙子們紛紛議論。但姑娘們卻有不同的意見,有一個姑娘低聲和同伴道:「漢人有句俗語: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達兒是咱們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見得外面的人沒一個能比得過他的。」

  「你說的是獨力擊斃大黑熊的那位漢族客人麼?」另一個姑娘問道。

  「我又不是羅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許還有第三個人也說不定呢。」先頭那個姑娘說道,世不知道她是信口開河,還是其實她是知道羅曼娜的心意。

  羅曼娜此時正是心亂如麻,她已經發現她所要找尋的那個人,而桑達兒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誰的身上呢?她回頭一望,孟華已是策馬跑來了。她對這三個人都有好感,但認真說來,還談不上就是愛情。雖然她希望在這三個人之中選擇一個。花落誰家?她自己也還拿不定主意。

  孟華並沒留意去聽小伙子和姑娘們的竊竊私議,他只是抱著湊熱鬧的心情出場的。

  「姑娘追」的遊戲與「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範圍在草原中心的方圓數里之內,「姑娘追」則是不限定範圍的,遼闊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愛河中的男女竟逐的場所。小伙子和姑娘們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趕,越跑越遠了。

  這晚天公特別湊趣,萬里無雲,一輪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別有一股誘人的魁力。

  孟華在大草原馳騁,草原上雖然沒有他所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樣的感染到歡樂的氣氛。

  有個姑娘向他追過來,揚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華嚇了一跳,想起了羅海的叮囑,連忙把坐騎斜刺竄出去。不過那姑娘揚起皮鞭,卻沒打下。因為她給同伴勸阻了。

  孟華隱隱約約的聽到後面的那個姑娘說道:「你怎的這樣糊塗,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個小伙子,卻怎能打在這漢人的身上?」

  「為什麼?並沒有規定不許打外族的人呀!」前頭的姑娘雖然放下皮鞭,卻是很不服氣地問道。

  後面那個姑娘壓低聲音說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知道什麼?」「他是羅曼娜看上的人!」「胡說八道,羅曼娜不是和桑達兒一對的嗎?」「哼,你不相信我的活,那我問你,為什麼羅曼娜以前從不參加!這個漢人來了,今晚她才參加。」「我、我不知道。」前面那個姑娘顯然有點氣餒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後面那個姑娘繼續說道:「不錯,桑達兒是打從心眼裡愛上了羅曼娜,但羅曼娜可不見得是喜歡他!「這個漢人今天剛到,她就喜歡他了?」前面那個姑娘似乎還是半信半疑。

  後面那個姑娘「噗嗤」一笑,說道:「羅曼娜是他從熊爪下救出來的,最少他們已有交情。你和他可還沒有說上兩句話呢。那你又為什麼喜歡他。」

  她的同伴滿面通紅,說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我是提起皮鞭趕馬,你,你卻編派我……」「好啦,算我誤會你好啦。咱們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煩惱!」

  兩個姑娘咕咭呱呱地談話,以為孟華聽不見的,但由於一雙雙的情侶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剛才那樣擠在一起,是以雖然憾笑之聲還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卻沒有剛才那樣的嘈雜了。孟華身具上乘武功,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跑在前頭,對她們的談話,隱隱約約聽到了一大半。

  孟華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她們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我還只知道羅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對我這樣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們所說,我倒是對不起桑達兒了。怪不得桑達兒與我見面的時候很不高興,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搶了他心愛的姑娘?」到了此時,他也隱約明白幾分,懂得羅曼娜的父親吩咐他,不要讓姑娘們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兩個姑娘不再追蹤孟華,向另一個方向跑了。孟華也放開坐騎,讓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該參加這個遊戲,自招煩惱,更令到桑達兒心有不安的。」孟華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發現羅曼娜就在他的前面。他正想避開,另一騎馬已是追到羅曼娜背後,揚鞭虛擊,發出呼呼聲響,作勢要打羅曼娜。

  這個小伙子正是桑達兒。孟華暗暗歡喜,但願羅曼娜接受他的求愛。

  這個遊戲名為「姑娘追」,但按照傳統的規矩,卻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時,女的揚鞭作抗擊狀,男的縱馬急馳,然後才是女的在後追趕,直至女的趕上,將鞭擊男,皮鞭打著了那個男子,遊戲宣告結束。男的先追女的,這是男方先表示愛方。待到女的反過來追他之時,他要躲避一會,這是要維持男子漢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虜」之意。但到了最後;他乃甘心變作女的「俘虜」(即是讓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這就等於正式宣告:從今之後,他們是一雙情侶了。據民俗學家的意思,這可能是母系社會的遺風。由於實際上已是男性中心社會,所以女的到了決定終身大事之時,還要爭取最後一點女性權力的象徵,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方風」如此,但傳到後來,規矩也就沒有這麼嚴格了。女的喜歡一個人,要是那個男子不來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個男子的。不過那個女子就難免會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話她是急於找個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際的情形,是桑達兒按照傳統的規矩自方先向女方求愛。如今就要看羅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愛了。

  要是願意接受,她就應該回過身來,揚鞭作抗擊之狀。然後才是桑達兒逃跑,她去追。兩個步驟缺一不可。當然她反過來追男方是最要緊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揚鞭抗擊。

  桑達兒和孟華的兩雙眼睛都在注視著羅曼娜,注視著她手上的皮鞭。她會不會轉過身來,拳起鞭子呢?

  就在桑達兒的一顆心卜通卜通的亂跳之際,一匹快馬忽地又從斜刺衝了上來,那人一揚鞭就把桑達兒的皮鞭格開。

  由於孟華正在全神注視他們,直到那人跑到桑達兒旁邊,他才發現,便連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達兒的皮鞭給他盪開,虎口穩隱發麻,用盡全身力方才拿捏得牢,兩匹快馬迅即分開,各向一方馳過。羅曼娜聽得孟華的叫聲,聽得皮鞭碰擊的聲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變化。她回過頭來,心中一片茫然。當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舉起來了。

  但在這瞬息之間,後面的孟華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來了,這個人竟是他曾經見過一面的那個「小王爺」段劍青。而這個段劍青也就是剛才在「刁羊」遊戲中和他們爭奪最烈的半條羊腿的那個人。

  孟華想了起來:正是在他學成無名劍法,將要離開石林的那一天,段劍青和一位姑娘一同來到石林的,為的是找尋張丹楓的劍譜。那位姑娘他後來才知道是冷冰兒。冷冰兒是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侄女。

  也正是那天,陽繼孟的徒弟盤石生帶領崆峒派的長老洞冥子進入石林。段、冷二人給他們發現,險遭毒手。孟華當時正在劍峰上的石窟中,趕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劍青則在他和洞冥子惡鬥之時,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兒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劍青只不過打了一個照面,其後兩天,他雖然又曾把奪自清軍的兩匹駿馬送給他們,但卻並沒有和他們會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兩匹馬趕下去的。由於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夢也想不到段劍青也會跑到回疆,而段劍青此際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飾,是以他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他想了起來,卻是不由得大感詫異,滿腹疑團了!

  那大雖沒相敘,但段劍青和冷冰兒的談話,他是聽到了的。他知道段劍青正是他二師父段仇世的侄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國的國王。國滅之後,仍有封號,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當地人仍然尊稱如日,段劍青正是「小王爺」的身份。他記得段劍青想回大理,好像是捨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實亡的「王府」虛榮,冷冰兒曾經勸阻過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與張丹楓有深厚的淵源,而段劍青又是他二師父的侄兒,是以孟華也曾一度想過要把師父的劍法抄份副本送給他們,就是因為他覺得段劍青這個人似乎華而不實,方才打消這個念頭。不過,雖然如此,他對段劍青還是頗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侄女之後,他更是深深為他們的相愛而高興;不過當時他已經有點擔心了;冷冰兒對段劍青的熱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劍青卻是對她相當冷淡。

  想不到他當時的擔心,如今竟成為事實了!

  「段劍青為什麼要跑到回疆躲起來?為什麼不與冷冰兒一起,而獨自來參加這『刁羊』之會?還要阻止桑達兒向羅曼娜求愛呢?難道他也愛上了羅曼娜?」

  一連串的疑問在孟華心頭打結,他是不能不繼續追下去了!

  段劍青那天匆匆逃跑,卻不知道這個「陌生」的漢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過他的那個人。正是:

  幾番恩與怨,陌路又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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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可歎寶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愛蠻花(1)

  不過,段劍青雖然不認識他,卻是怕他從中阻梗。「這小子不知是哪裡鑽出來的,幾次三番幫桑達兒與我作對,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羅曼娜還是只為朋友助拳?但只要羅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從中作梗。」於是段劍青低聲說道:「羅曼娜,我如約前來,你快跟我走吧.咱們到前面的山谷相會。」

  羅曼娜給這意外的變化擾亂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聽見段劍青的說話,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兩個男的在「姑娘追」的遊戲之中爭奪一個女的,這種事情過去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不過卻是很少有的。動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為「姑娘追」這一個遊戲是男的示愛,女的選擇伴侶,她可以接納,也可以不接納。求愛的男子多過一人之時,最後的取決仍是屬於女方。像段劍青那樣格開桑達兒的皮鞭、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這樣的事情發生之後,即使羅曼娜選擇段劍青,桑達兒也還有權要求和段劍青決鬥的。

  羅曼娜只是曾經向段劍青提及,她這一族今晚有個「刁羊」之會,段劍青當時就說他希望前來趁熱鬧,希望能夠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薩克人的風俗,羅曼娜當然答應了他。或許羅曼娜多少也對他有點情意,但嚴格來說,卻還不能算是「約會」。

  不過,此際羅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無暇去理會這是不是「約會」了,她想的只是:「桑達兒的脾氣是十分倔強的,要是他和段劍青決鬥的話,只怕會死在段劍青的手上。」她並不想嫁給桑達兒,卻不願意桑達兒為她而死。她的心裡忽地冒起一個念頭:「要是我接受了第三個人的求愛,桑達兒自是不免大大傷心,但卻可以免除他和段劍青的決鬥。」她心目中的「第三個人」是孟華。孟華是不是會來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裡一片茫然,只能任從自己的坐騎毫無目的地在草原上亂跑了。

  孟華見她不是去追趕段劍青,稍稍放了點心,於是立即快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氣沮神傷的桑達兒。

  桑達兒給段劍青的內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時還不怎樣嚴重,不多一會,一條臂膊已是麻木不靈,而且好像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羅曼娜吧。我寧願你得到她,不願她落在那個小子的手上。」桑達兒說道。

  孟華趕上前去,與他並轡同行。忽地拉著他的手,另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頭。桑達兒吃了一驚,說道:「孟大哥,你幹什麼?」話猶未了,只覺得一股熱氣好像透過掌心似的,轉瞬間,流轉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肩頭給孟華輕輕揉搓幾下,那麻木之感,也頓然消失了。原來孟華是以本身真力,為他推血過宮,舒筋活絡。

  孟華說道:「桑大哥,你別胡思亂想。羅曼娜是你的,誰也不能將她搶去。」

  桑達兒怔了一怔,說道:「怎麼,你不喜歡她嗎?」

  孟華笑道:「我是喜歡她的,就如我也喜歡你一樣。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難道我還能討厭你們麼?」

  桑達兒道:「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孟華說道:「但我的所謂『喜歡』卻正是這個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達兒喜出望外,說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錯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還是快點追上前去吧,我怕羅曼娜……」

  孟華說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趕快來。我和你一樣,都是不願意見到羅曼娜上那小子的當的。」

  桑達兒得孟華替他推血過宮,精神復振,氣力也漸漸恢復了。不過由於氣力剛剛慚復,還不能夠騎馬跑得像孟華這樣快,於是連忙說道:「好,我聽你的話。你快去吧,千萬別讓羅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華快馬疾馳,由於耽擱了一段時間,跑了將近半柱香的時刻,方始發現羅曼娜在他的面前。孟華叫道:「羅曼娜!」

  羅曼娜回過頭來,說道:「啊,是你來了!」不知不覺,停下了馬。但一顆芳心,卻是更加亂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個人叫道:「羅曼娜,我來了!」一騎快馬突然從山谷之中疾馳而出,正是段劍青,原來段劍青不見她來追蹤自己,是以又再回過頭來找她。

  兩騎快馬幾乎同時跑到羅曼娜身邊,段劍青搶先一步,舉起皮鞭,作勢欲擊。

  羅曼娜回過頭來,皮鞭卻沒舉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華,還是對段劍青的示愛正在躊躇,一時拿不定主意。

  孟華卻是害怕她揚鞭抗擊,然後皮鞭就會打在段劍青的身上,

  於是趁著她的皮鞭尚未舉起之時,快馬追上,啦的一鞭打去,一掃一卷,捲住了段劍青的長鞭。

  兩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對方拉下馬來,孟華心頭一凜,想道:「相隔不過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進如斯,難道也是得到什麼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劍青還是盤石生手下的敗將,盤石生的師父是陽繼孟,而孟華的功力已足以與陽繼孟相抗。是以他本以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段劍青拉下馬來的,想不到段劍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過孟華擔心卻並非敵不過段劍青,而是怕段劍青受了嚴重的內傷。要是段劍青給他一拉就拉下馬,那倒沒大礙,但變成了內力的比拚,那就大為凶險了。段劍青的功力雖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華還有相當大的一段距離。

  孟華心裡想道:「段劍青行為雖不端,畢竟也還是我二師父的親侄兒.我傷了他可對不起恩師。」心念輾轉之間,便使出個「卸」字訣,把對方的力道輕描淡寫的化解開去,跟著一抖長鞭,迅即鬆開。

  段劍青虎口發麻,胸口隱隱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覺對方那股內力突然消失,他的內力卻不能收發隨心,還在緊握長鞭,向後牽扯。兩條長鞭倏的分開,段劍青身體失了重心,不由得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

  段劍青的身手也的確是相當矯捷,眼看就要跌個四腳朝天,單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騰起,重又翻上馬背。不過雖然沒跌個發昏章,卻也是頗為狼狽了。段劍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詐,有本領的和我真個較量!」

  孟華淡淡說道:「你的武學總算有了相當道詣,剛才怎樣,你自己心裡應該明白。還好意思說我使詐?」

  段劍青是心裡明白的,明白對方令他栽個觔斗,已經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羅曼娜跟前,卻是嚥不下這口氣,又想對方的內力雖然較強,但是自己也有新練成的幾種武功,未必一定就會輸給他。於是硬著頭皮說道:「好小子,有膽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們到那邊山谷相會,羅曼娜你跟我來!」「姑娘追」的遊戲尚未結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羅曼娜之後再和孟華決鬥。那時他已經是族長的女婿,羅曼娜父女料想也會禁止這場決鬥的。萬一不如所願,他仗著新練成的幾種武功,自揣也可以和對方周旋。羅曼娜總不忍見他受傷,最後還是非要父親出頭干預不可。

  他打的如急算盤,可是羅曼娜並沒有撥轉馬頭,跟著他走。

  孟華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淡淡說道:「何須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個地方,我隨後就來。」

  段劍青不見羅曼娜跑來追他,而孟華卻馬上接受了他的挑戰,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氣。但他怕在羅曼娜跟前打不過孟華,只好先跑開了。心中暗暗盤算,要怎樣和孟華決鬥,方才不至吃虧。

  孟華本來想等桑達兒來到,才與羅曼娜說明原委的。不料回頭一望,卻見羅曼娜已是向他追來。

  這個遊戲名為「姑娘追」,到了最後,才是「姑娘」來追「小子」的。但孟華並沒先追羅曼娜,不料羅曼娜卻來追他了。雖然也無不可,但以羅曼娜的身份,是應該按照傳統習慣的。孟華始料不及,不禁心頭一凜,暗自思量:「她是要來和我說話呢,還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讓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羅曼娜手心發熱,抓著皮鞭,心頭一片茫然,似乎是想舉起皮鞭的神氣,卻又如有待。原來她正在想的是:「他為什麼不回過來追我呢,難道他不喜歡我嗎?爹爹不知道怎樣和他說的?難道是爹爹說得不清楚,他還不是十分清楚這個規矩?」

  孟華勒住奔馬,說道:「羅曼娜,我有話和你說。」

  羅曼娜暗自想:「或許他們漢人另有規矩,要先和我說個明白。」於是把欲舉未舉的皮鞭放下,追上前來與他並轡同行。說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話要和你說呢!」

  孟華說道:「好,那你先說吧。」

  羅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決鬥。」

  孟華說道:「為什麼?」

  羅曼娜道:「今晚他的行為雖然對你很不友好,但我還是不願你傷了他,同樣,我也不願他傷了你。」

  孟華說道:「啊,你很喜歡他嗎?」

  羅曼娜道:「不是這個意思,但他對我很好,我覺得他也還可以算得是個好人。」

  孟華說道:「他怎樣對你好呢?」看見羅曼娜好像有點窘態,連忙跟著說:「啊,對不住,我不該這樣問你的,你不願意說,那就不說好了。」

  羅曼娜理一理被風吹亂的頭髮,心意己決,說道:「要是我對你隱瞞的話,你會更加疑心。其實並沒什麼,我都可以對你說的。」

  孟華情知羅曼娜對他已有誤會,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劍青的關係,也只好不攔阻她了。

  羅曼娜將她怎樣和段劍青結識的經過說給孟華知道。

  事情發生在一年之前,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羅曼娜跟著桑達兒出去打豬,綠野平蕪,新春試馬,興致很好,跑得比平常遠了一些。

  在山腳下,羅曼娜發現峭壁上有一朵比他們日常喝馬奶用的杯子還要大的花朵,紅白兩色相間,迎風搖曳,艷似朝霞。這是難得一見的曼陀羅花。羅曼娜不由得讚道:「啊,這花真美!」

  原野的積雪雖已融化,山上還是一片銀白。要在凝冰積雪的懸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難於攀登的。桑達兒道:「可惜我沒法替你把它摘下來。我用箭把它射下來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斷樹枝,那朵花就會掉下來的。不過是否能夠射得這樣遠,他可就沒有把握了。

  「不好。」羅曼娜道:「縱然你的箭法如神,沒傷損這朵花,也難保它掉下來的時候不碎成片片,這不是大煞風景麼?」

  桑達兒放下弓箭,歎口氣道:「羅曼娜,這是第一歡你想要的東西,我沒法給你取來。」

  忽然有個少年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突然來到他們的面前。

  「美麗的姑娘,你想要這朵花麼?」少年問道。

  「難道你有辦法將它摘下?」桑達兒很不服氣,反問少年。

  少年點了點頭,說道:「只要她喜歡,我就能夠替她摘下。」

  羅曼娜搖了搖頭,說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傷殘,我寧願讓它開在這兒,給別人欣賞。」

  少年笑道:「我送給你的當然是完美無缺的花。」

  羅曼娜詫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須弓箭。花又不是野獸,拿弓箭來射它幹嘛?」話一說完,立即縱身躍上艄壁。

  羅曼娜嚇得花容失色,連忙叫道:「快下來,你會跌個粉身碎骨的。」

  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歡,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這樣美麗的人兒,才配戴這樣美的花。」他比靈猿還要矯捷,不過片刻,就把這朵花摘下來了。

  這個少年就是段劍青了。

  不過她還沒有說出段劍青的名字。

  孟華說道:「後來怎樣?」

  羅曼娜道:「回家之後,我覺得這個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險,為我採花,我也應該有點報答他才對。於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過幾天又到那個地方找他,我怕桑達兒不高興,那天我是獨自去的。」

  歇了一歇,羅曼娜繼續說道:「自此之後,我們就常常見面了。大約每個月總有一兩次。」

  「他教我漢語,教我念漢人的詩,呀,你們漢人的詩寫得真好,我很喜歡的,好像『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這幾句詩,說的都是我們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沒法說得那麼美。」

  孟華心裡想道:「他教你念的詩雖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卻是齷齪。」

  羅曼娜接著說道:「他本領很好,平日對人是和藹可親,我想不到他今晚競會做出這些失禮的事來。不過,他總還是個好人吧?我不希望你為了我的緣故和他決鬥。」

  孟華說道:「我答應你。不過,他……」

  羅曼娜怔了一怔,說道:「他怎麼樣?」

  孟華說道:「或許他還未能算是壞人,不過,有件事情,他卻是對不起你。」

  羅曼娜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麼事情?」

  孟華說道:「他是不是叫做段劍青?」

  羅曼娜道:「不錯,你認識他?」

  孟華說道:「是的,我認識他。但是他卻恐怕未必認識我了。」緊接著又再問道,「你每次見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的嗎?」

  羅曼娜道:「是呀,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的。我也曾問過他,為什麼獨自一個人跑到我們這裡?他說他喜歡我們這個地方,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在他的家鄉,有人和他為難,在我們這個地方,大家都對他友好。但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呢?你以為會有什麼人和他同住的嗎?」

  孟華說道:「是的,他有一個漢人姑娘,他根本就不應該參加這個刁羊之會,更不應該特地為難桑達兒的。」

  羅曼娜呆了一呆,說道:「他、他們彼此相愛?」

  孟華說道:「是的,那個姑娘非常愛他。而據我所知,最少在兩年之前,他也還是喜歡那個姑娘的。」

  羅曼娜低下了頭,心中不覺一陣難過,她傷心的並非段劍青有了別的姑娘,她是傷心段劍青不該騙她。她相信段劍青是個好人,誰知道她所相信的「好人」竟然想要騙取她的愛情。「幸虧我沒上當」羅曼娜心想。

  孟華歎了口氣,說道:「羅曼娜,你在草原上長大,就像草原上的露珠一樣純潔。可是外面的世界卻是沒有這麼純潔的,人心的險惡,往往會出乎咱們意料之外。你以後可要多當心啊!」

  羅曼娜抬起眼睛,眼角有朝露一樣的淚珠,但卻是笑靨如花地說道:「孟大哥,多謝你對我的讚美,更多謝你的提醒。」

  孟華低聲說道:「其實我也不該參加刁羊之會的。」

  羅曼娜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

  孟華緩緩說道:「因為我也有一個我所喜歡的姑娘。」

  羅曼娜又是難過,又是羞慚。心裡想:「幸虧我沒舉起皮鞭打他。」過了半晌,問道:「那位姐姐想必是長得很美的了?」

  孟華道:「羅曼娜,你真是美人中的美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長得更美的姑娘。不過那位姑娘是和我同過患難,我們彼此都是真心相愛。」

  羅曼娜呆了片刻,說道:「世上最難得的就是真心相愛。孟大哥,我會求真主保佑你們,保佑你們一生幸福。」

  孟華說道:「多謝你。但羅曼娜,幸福的大門也正是等待你走進去的!」

  羅曼娜茫然說道:「我?我會有這種福氣嗎?」

  孟華低聲說道:「桑達兒是真心愛你的人,難道你不知道?」

  羅曼娜道:「我知道的。啊,他來了!」

  孟華叫道:「桑大哥,你快來!羅曼娜等著你呢!」

  桑達兒叫道:「孟大哥,你去哪兒?」孟華在向他呼喚的時候,早已拔轉馬頭了。

  孟華笑道:「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你們玩罷,我是恕不奉陪了。」

  段劍青正在盤算如何對付孟華,想不到孟華已經追到。

  段劍青一咬牙根,喝道:「好小子,你要怎樣,劃出道兒來吧!」兩人同時下馬,段劍青像鬥雞一樣盯著他。

  段劍青見他面帶笑容,好像並無惡意,不由得驚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小子已得到了羅曼娜,羅曼娜不願他和我決鬥?」一時心情大亂,殊不知也只是猜中一半。

  「你笑什麼?」段劍青喝道。

  孟華面色一端,說道:「我劃出什麼道兒,你都要一准奉陪。這是你說過的,對不對?」

  段劍青心頭一凜,硬著頭皮說道:「不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孟華哈哈一笑,說道:「那也用不著拚命。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大家都必須回答。這就是我劃出的道兒!」

  段劍青怎也想不到對方劃出的竟然是這麼一個「道兒」,驚疑不定,沉吟半晌,說道:「好,你先問吧。」

  孟華緩緩說道:「冷姑娘呢?她在哪裡?」一句普普通通的說話,聽到段劍青的耳中,卻是不啻青天霹靂。

  段劍青心頭一震,顫聲說道:「你,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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