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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孫皓暉] 大秦帝國系列三 金戈鐵馬【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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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14: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節】

  白起接到秘報時,上黨之變正在緊鑼密鼓地行進之中。
  還在秦國威懾周王室與韓國割讓河外渡口之地時,韓國的一位大臣便警覺了。這位大臣便
是上黨郡守馮亭。馮亭本是東胡名士,少年遊學入中原,曾在燕國上將軍樂毅滅齊時做過中軍
司馬,後來樂毅遭罷黜,馮亭也憤而離燕南下。路過新鄭,恰逢韓釐王求賢守上黨,馮亭慨然
應之,從此便做了韓國的上黨郡守。這馮亭才兼文武,穩健清醒,硬是在韓國日見衰弱的情勢
下將上黨治理得井井有條,防守得水洩不通,無論秦趙魏三國如何滲透,總是不能亂其陣腳。
秦國奪取韓國河東、魏國河內兩郡後,上黨郡事實上便成了漂浮在秦趙兩國間的一座孤島,與
韓國本土連接的通道只剩下了一條路:南出太行陘,經野王要塞南下渡河進入韓國。縱是如此
險峻,馮亭還是鎮靜如常,率領五萬守軍穩穩地駐紮在上黨。倏忽十餘年過去,馮亭非但成了
韓國棟樑,而且成了秦趙魏三國時刻關注的搶眼人物。
  然則,秦國兵不血刃地奪取東西數百里河外渡口後,馮亭卻驟然緊張了。
  上黨高地原本屬於晉國,魏趙韓三家分晉時,閼與以東的上黨高地分給了趙國,其餘絕大
部分上黨高地全部歸屬韓國。於是,韓國有上黨郡,趙國也有上黨郡。同是上黨郡,在兩國的
重要性卻有著天壤之別。趙國將上黨看作抗秦戰略屏障,看作邯鄲西部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險長
城。而上黨對於韓國,卻是越來越成為沉重的飛地累贅。戰國初期,上黨尚是韓國北部抗擊樓
煩、東北抗擊中山國與趙國的屏障;及至秦國東出,河東河內皆歸秦國,上黨便成了韓國在大
河北岸的一塊飛地。上黨雖然是三晉兵家聖地,然卻是個民生窮困之地,若無源源不斷地糧草
輜重輸送,五萬大軍是無論如何撐持不到半年的。秦國未奪河外渡口時,韓國尚可從大河水道
北上野王輸送糧草輜重。河外渡口之地歸秦,水路便立即斷絕,再要北上野王,便要依商旅之
道向秦國交付關稅並經秦軍查驗貨物方可通行,經年累月如此,日益窮困的韓國如何吃得消?
若繞道趙國進入壺關,雖則不用關稅,路途卻是遠了幾倍,一路上人吃牛馬吃,運到也所剩無
幾了,這便是軍諺「千里不運糧」的道理,誰卻支撐得起?如此一來,上黨便可能立即陷入饑
荒!上黨十七座關隘城邑,本來就存糧無幾,若斷絕輸送,不出三個月便要崩潰了。
  春風料峭的三月,馮亭兼程南下,連夜渡河回到了新鄭。
  「公有謀劃,本王聽你便了。」韓桓惠王一見馮亭便知來意,頓時便愁苦地皺起了眉頭。
  「臣啟我王。」馮亭也是毫不猶豫,「窮邦不居奇貨。上黨眼看不守,便當適時出手!」
  「出手?如何出手?」
  「河外道絕,目下又正當春荒,三月之後上黨軍民必亂。若秦國奇兵突襲,亂軍必不能應
。上黨若歸秦,趙國亟亟可危矣!趙國若亡,韓魏必接踵而亡也。不若將上黨歸趙,趙思上黨
久矣,得之必感韓國之情;秦亦欲得上黨久矣,其時必力奪上黨而攻趙國;趙與秦戰,便必親
韓,韓趙結盟則魏國必動心,韓趙魏三家同心,則可抗秦於不敗之地也!」
  「哎––!」韓桓惠王長長地驚歎了一聲,「好謀劃!左右要丟,何如丟個響動,也讓秦
國難堪一番?你只說,如何鋪排了?」
  馮亭如此這般說得一番,韓桓惠王立即拍案定奪,連夜便開始了種種籌劃預備。次日清晨
,韓王特使立即秘密北上邯鄲。與此同時,馮亭的請降密書也送到了行丞相事統領國政的平原
君府邸。平原君一接到馮亭密書,頓覺此事非同小可,立即連夜進宮稟報。孝成王趙丹卻是剛
剛與韓國特使密談完畢,要與平原君商議。兩下一說,平原君便覺察到了一絲異味兒:同是一
事,韓國為何分做兩路來說?莫非背後還有其他情由?思忖不透,平原君便主張重臣會商,以
免在此緊要關頭出錯。
  次日清晨,趙國重臣濟濟一堂。孝成王趙丹開宗明義:「韓王特使昨日入趙,言韓國河外
道絕,上黨難守而欲交趙國;上黨守馮亭亦致密書於平原君,欲帶上黨軍民歸降趙國。兩路一
事,我當如何處置?事關重大,諸位但盡其所言,毋得顧忌也。」
  話音落點,大臣們便驚訝得相互觀望起來,顯然是在探詢誰個預聞消息,卻又都輕輕地相
互搖頭,顯然是誰都覺得突兀了些。畢竟,上黨之地是太顯赫太重要了,韓國如何便要拱手讓
給趙國?接納不接納?各自後果如何?因應對策又如何?如此環環相扣之連續謀劃,驟然之間
如何便想得明白?一時之間,大臣們竟是良久默然。
  「老臣以為:韓出上黨,目下便是一發而動全局之大圖也!」還是素富急智的藺相如先開
了口。雖則相權名存實亡,藺相如事實上只在邦交事務上保留得些許權力,但藺相如卻是一如
既往地直言不諱,「上黨之地已成秦趙對抗之要害,然在韓國卻是死地。惟其如此,韓國便要
出手上黨,此為大勢使然也。然則出此重地,韓國必有大局圖謀,而非馮亭一人心血來潮耳。
否則,便不當一事兩路!為韓國計,老臣以為其圖謀在於:借獻上黨而與趙國重結抗秦盟約,
進而引魏國而成三晉抗秦之盟;如此可借趙國魏國之力,保實力最弱之韓國長得平安也!」
  「相如之言大是!」虞卿立表贊同。魏齊自殺後,虞卿連夜逃楚,不想春申君黃歇對他與
信陵君夙敵魏齊交厚大是反感,竟毫無舉薦他在楚國做官之意。萬般無奈,虞卿只有又回到了
趙國。素來尚友尚義的趙國人卻將虞卿掛印出逃全然沒當做叛逆之舉,更兼平原君對魏齊之死
原本就深為愧疚,便絲毫沒有追究虞卿之罪,依然將他官復原職,只是也沒有了相權,成了與
藺相如一般的空爵上卿。自此以後,虞卿再也沒有了初時相權上卿的那般新貴氣焰,卻與藺相
如交好起來,兩人多閒暇,便常聚議天下邦交,竟是十分地投機融洽。今日見藺相如開了先河
,虞卿便立即跟上,「韓國之謀雖從己出,卻是與大局有利。秦壓河外,韓國岌岌可危,魏國
惶惶不安。趙國雖強,然單抗秦國卻也吃力。若得三晉重新結盟,天下格局必是為之一變!」
  「言不及義也。」平陽君趙豹冷冷一笑,「兩位上卿只說,究竟接納上黨否?」
  藺相如淡淡道:「平陽君必有大義之見,願聞其詳。」
  「老夫之意,上黨不能要!」趙豹沉著臉,「無故之利,貪之大害也!」
  「韓國信服趙國,如何便是無故之利了?」孝成王不禁插了一句。
  「此言差矣!」趙豹以叔父之身,對孝成王也是毫不客氣,「秦國斷絕河外之道,顯然便
是要逼韓國交出上黨。韓國明知秦之圖謀,卻偏偏將上黨獻於趙國,分明為移禍之計也!秦服
其勞而趙受其利,縱是趙國強大也未必穩妥,況乎趙國未必強於秦也,如何不是無故之利了?
趙國若受上黨,必然引秦國大舉來攻,豈非引火燒身?一言以蔽之,上黨火炭團,萬不可中韓
人之算計,受此招禍之地!」
  「平陽君何其大謬也!」隨著一聲響亮的指斥,一個玉冠束髮的英挺年輕人從後排霍然站
起,卻正是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其時趙奢已死多年,趙括便承襲了馬服君虛爵,尋常被人稱
為「馬服子」。由於曾在宮中與當年的太子趙丹一起讀書六年,孝成王對趙括分外讚賞,一即
位便讓趙括做了職掌邯鄲防衛的柱國將軍。論官職,柱國不是高位重臣,然則由於趙括承襲了
馬服君爵位,便成了封君大臣。更兼趙括從幼時起便大有才名,成年加冠後更是見識不凡,在
趙國朝臣中便成了最是光彩照人的後起之秀。當然,更根本處在於趙奢聲望與孝成王之器重讚
賞,趙括才得以位列高爵重臣之秘密朝會。此時趙括一開口便咄咄逼人地指斥這位極其傲慢的
王叔,大臣們一則振奮二則緊張,殿中便是鴉雀無聲,連平原君也不禁瞪了趙括一眼,覺得趙
括未免過分了。饒是如此,趙括卻是旁若無人,侃侃高聲道,「固國不以山河之險,失國不因
四戰之地。先君武靈王時,趙無韓國上黨,卻是胡服騎射拓地千里震懾天下!惟其如此,趙弱
趙強,趙存趙亡,固不在上黨險地也,在國力也,在軍力也,在朝野之氣也!」只這幾句,大
臣們眼睛便是一亮––不愧馬服君之子,有膽氣!
  「接納上黨與否?根本處不在韓國圖謀如何,而在趙國情勢如何!」趙括辭色凌厲,便是
一瀉直下,「若趙國無國力、無大軍、無壯心,縱是韓國無圖謀而拱手相送,趙國可能守得上
黨?若趙國有國力、有大軍、有圖霸王天下之雄心,縱是韓國不獻上黨,趙國亦當奪來,又何
懼移禍之計哉!今平陽君先自認趙弱,徒滅志氣,而後視韓國獻地為移禍之算,誠可笑也!若
以此說,上黨歸趙為韓國移禍,上黨歸秦莫非便是韓國依附虎狼?夫一弱韓,自忖險地難守,
危難之際思大局,獻地於同根之邦而圖謀結盟抗秦,於情於理於道於義,何者有差?何獨不見
容於平陽君而中傷若此乎!」
  平陽君怒不可遏,戟指大喝:「豎子無謀,大言誤國!」
  趙括卻是哈哈大笑:「小言有謀,大言無謀,平陽君何其滑稽也!」
  「豎子只說!趙國抗得秦國麼?」
  「我便為平陽君一算。」趙括掰著手指,「秦國大軍五十餘萬,趙國大軍也是五十餘萬;
秦國人口千萬左右,趙國人口也是千萬左右;秦國倉廩有十年軍糧可支,趙國倉廩也有十年軍
糧可支;秦國軍資器械有多少,趙國也一般有多少,還多了林胡草原的數十萬馬匹牛羊,戰馬
比秦國尚居優勢;秦國有名將,趙國也有名將;秦國有能臣,趙國更有能臣;秦人尚武好戰,
趙人更是舉國剽悍胡風。平陽君但說,趙國哪一樣抗不得秦國?」
  「豎子誤國!」趙豹面色鐵青,「邦國戰陣,有如此算賬麼?」
  趙括揶揄地笑了:「依平陽君之見卻是如何算法?抑或混沌不算,只猥瑣避禍便了?」
  趙豹嘴唇抽搐,一跺腳便離席大步去了,走到殿口又驟然回身吼了一句:「豎子誤國!」
  殿中一時默然。大臣們對趙括氣走平陽君雖覺不妥,然對趙括的一番道理卻是不得不服。
就實而論,除了還沒來得及推行第二次變法,趙國比秦國確實不差,趙括所數宗宗細目也絕無
誇大,如此看去,接納上黨與否似乎便是不言自明瞭。雖則如此,有平陽君堅執反對,趙王與
平原君也都還沒有說話,大臣們一時便都僵住了。
  「老將軍,」孝成王看著廉頗笑了,「你便說說,依趙國軍力,上黨能否守得?」
  老廉頗慨然拱手道:「連同禦胡邊軍,趙國大軍六十餘萬。論戰力,趙軍與秦軍不相上下
。只要趙國沒有攻秦之心,而只做抗秦防禦,上黨堅如磐石也!」
  「上將軍言之有理。」職掌財政的內史大臣趙禹冷靜接道,「平陽君言韓國移禍,實則便
是顧慮趙國不足抗秦也。我大趙今有六十萬大軍,若依舊畏秦入虎而不敢接納上黨,誠為天下
笑耳!」
  「老臣贊同。」已經是兩鬢白髮的國尉許歷道,「當年無上黨,馬服君尚血戰秦軍而大勝
!趙軍戰力何輸秦軍分毫?目下我軍資糧草充盈,若再得韓上黨歸趙,趙國西部便矗立起一道
橫寬三百里的天險屏障,何以平陽君此時卻畏懼與秦軍抗爭?老臣實在不解也。除非趙國聽任
秦國蠶食山東,否則便不能丟棄上黨!」
  「王叔之見呢?」孝成王看著一直默默思忖的平原君。
  平原君一拱手道:「老臣原在猶豫不決,然則諸位大臣之言卻使老臣茅塞頓開。馬服子趙
括言之有理:接納上黨與否,根本處不在韓國圖謀如何,而在趙國情勢如何?平陽君雖老成謀
國,然卻失之畏縮退守。百餘年來,凡趙國畏縮避禍游離於中原之外時,無不國勢大衰,凡大
刀闊斧開疆拓土周旋於天下時,都是國勢昌隆!就上黨而論,趙國原本便有東上黨,今受西上
黨而成一體屏障,亦是題中應有之義;而秦國爭上黨,卻是分明地為誅滅三晉尋求根基;當此
之時,退縮則危局接踵而來:上黨歸秦、韓魏附秦,趙國孤立,最終將被秦國蠶食壓縮,甚或
一舉滅國!銳意進取則大局有大利:上黨歸趙而三晉結盟,甚或可能重新結成六國合縱,孤立
秦國!長遠看去,秦趙爭天下勢在必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豈有他哉!」
  「采––!」一言落點,大臣們竟齊齊地喝了一聲彩。
  「好!」孝成王興奮地拍案,「接納上黨事,由平原君領虞卿、藺相如籌劃;大軍整備事
,由上將軍領老國尉、馬服子籌劃!」
  三日之後,平原君的特使馬隊浩浩蕩蕩地開進了韓國上黨郡的治所壺關。郡守馮亭率領將
士吏員,在壺關北門外郊禮迎接。平原君當場頒布了趙王詔令:上黨郡守馮亭,明察時勢,大
功卓著,封為華陽君,食邑三萬戶;十七員關隘大將與十三名縣令俱封侯爵,食邑三千戶;所
有軍民皆賜爵三級,賞六金!
  平原君委藺相如暫署府庫郡政交接事務,委虞卿從趙國輸送糧草物資救濟饑民,委趙括暫
署關隘要塞諸般軍務交接。忙碌半月,諸般軍政事務大體就緒。上將軍廉頗與國尉許歷率領十
萬大軍也堪堪抵達,接收所有關隘之後,廉頗下令:原韓國上黨的五萬守軍,全部開出上黨移
防趙國腹地。這是上將軍廉頗、國尉許歷、馬服子趙括在查核防務之後的新決斷。老少三將軍
異口同聲:「韓軍渙散疲惰,留駐上黨徒亂軍心!」平原君便也贊同了。
  上黨大體安定,平原君便來壺關幕府拜望馮亭。平原君提出的方略是:東西兩上黨合併為
新上黨郡,仍由馮亭以封君之身做大上黨郡守,不治軍唯治民;若馮亭不願留任上黨,便可回
邯鄲做國尉,換許歷來做郡守。馮亭思忖良久,卻是喟然一聲長嘆:「我棄上黨,便成天下不
義之人也!若得入趙封君,只怕對爭取魏國合盟不利。馮亭唯願回歸韓國,輔佐韓王與趙國結
盟便了。」
  平原君思忖再三,終是不能勉強,便請准趙王,賜馮亭黃金千鎰,禮送馮亭出境了。新郡
守許歷不解,平原君笑答:「韓桓惠王素無主見,若有馮亭在,韓國便是趙國鐵盟也。」許歷
仍是困惑:「馮亭獻地而不做封君,雖有隱士之風,卻分明是無擔待之人。若回韓首鼠兩端,
豈非大害?」平原君搖頭笑道:「身為大將,馮亭已負不義之名,且必令秦國恨之入骨,除非
回歸東胡隱居,何能再首鼠兩端也?」許歷恍然大笑:「平原君果能算人,許歷不及也!」
  在平原君一班大臣在上黨忙碌並郡時,藺相如已經秘密趕到了大梁。
  這時的魏國已經對情勢變化漸漸清楚,隨著一個個秘密斥候的消息急報,大梁君臣卻是亂
了方寸。領丞相事的須賈與一班親秦大臣,力主維持秦魏盟約不變,魏國絕不能攪到韓趙結盟
的泥潭中去!因魏齊倒台而復出佐政的信陵君與一班老臣子,卻都主張魏國暫時騎牆中立,在
秦趙之間待價而沽!魏安釐王莫衷一是,倒是真正做了騎牆之君。便在這激烈爭辯的當口,藺
相如風塵僕僕地來了。
  信陵君素負盛名,又是平原君姊夫,藺相如便先行拜會了這位持重明銳的王族公子。信陵
君只一句話:「三晉之勢,今非昔比,趙國已成中流砥柱,魏國無足輕重也。」藺相如也只一
句話做答:「騎牆壁上觀,只怕牆腳鬆潰也。」信陵君笑道:「秦魏有盟:絕不再蠶食河外寸土
。牆腳堅實無憂也。」藺相如哈哈大笑:「公子當真滑稽也!虎狼發誓不再吃羊,羊便信以為
真了?」信陵君素聞藺相如膽識才具,心下不禁敬佩有加,一番思忖便道:「羊要生角,惜乎
身軀無力,奈何?」藺相如道:「趙以濟西八城之地資魏,魏可做軍輜重地,何能無力也?」
信陵君目光頓時一亮:「但得如此,無忌便有對策也!」
  次日藺相如晉見魏王,將大勢說得一遍,再將趙國借八城之地於魏國的事一說,魏安釐王
立即便是滿臉笑意,慷慨允諾與趙國結盟抗秦。藺相如尚不放心,又與信陵君密商一番,方才
回趙國去了。
  藺相如一走,須賈一班親秦大臣便立即紛紛進宮,輪番勸諫魏安釐王。眼見魏安釐王又有
鬆動,信陵君便與幾位王室老臣密商對策。元老大臣們原是對沒有根基卻又張揚跋扈的須賈恨
得咬牙切齒,便是一口聲喊殺!信陵君反覆思忖,覺得群臣上書威逼魏安釐王罷黜須賈仍然不
能根除這個大奸,便向隱居大梁的老俠士侯嬴求教。侯嬴悠然便是一笑:「為國除奸,原是遊
俠本分,有何難哉!」次日便向信陵君舉薦了一個隱居風塵的遊俠朱亥。這個朱亥看似木訥,
大袖中卻時常密藏一把十斤重的短柄大鐵錐,慷慨好義,被侯嬴視為堪託生死之士。信陵君自
是信得侯嬴,立即將須賈的諸般行止對朱亥細說了一遍。朱亥竟是一句話沒說便轉身走了。
  三日之後,大梁便傳開了一則驚人的消息:代相須賈暴死王街,頭顱被砸成了肉醬!身邊
一幅白布寫著八個大血字––疾賢妒能,惡貫滿盈!一時間大梁國人驚乍相傳:秦丞相范雎派
來刺客,殺死了仇人須賈。親秦大臣們惶恐不安,竟是紛紛指斥范雎出爾反爾不堪邦交。魏安
釐王也是心驚膽顫,生怕記死仇的范雎哪一日再來尋釁自己,便立即派信陵君秘密前往邯鄲,
與趙國韓國結盟抗秦。
  驟然之間,三晉形勢大變,秦國多年累積的河外優勢竟是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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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當白起與范雎星夜趕回咸陽時,已經是三更將盡了。一直在東門外等候的王宮長史二話不
說,便將兩人匆匆領進了王宮書房。秦昭王正在與新任國尉司馬梗密談,見白起范雎到來,便
立即吩咐上來兩席酒飯,讓兩人邊吃邊聽司馬梗敘說各路密報。及至兩人吃罷,司馬梗也將三
晉上黨之變的大致情形堪堪說完。侍女煮茶間,秦昭王吩咐內侍總管守在書房門廳之外,任何
夤夜晉見者一律擋回,回身便直直看一眼白起又看一眼范雎,說說,如何應對了?
  「三晉合謀,實出所料。」范雎見白起沉思,便先開了口,「臣一路思忖:三晉結盟,力
不足懼,唯勢堪憂也。爭奪上黨乃我邦長遠圖謀,將成未成之際,卻被韓國一變而驟然牽動全
局。全局之變,一則在於三晉之盟有可能誘發山東六國再度合縱抗秦;二則在於趙國挾上黨天
險屏障,而對我河東河內成居高臨下之大攻勢;河東河內但丟,秦國數十年東出戰果便將化為
烏有!此所謂勢堪憂也。惟其如此,臣以為與趙國大決之時已經到來!但有退縮,天下便是山
河巨變!」
  秦昭王粗重地喘息了一聲:「武安君以為如何?」
  「應侯之言,洞察至明。」白起秉性,愈是危局愈見泰然,此刻雖則面色肅然,語氣卻是
冷靜舒緩,「趙國全據上黨,又與韓魏結盟,分明便是要壓迫我從河內河東退縮,若不與之針
鋒相對,秦國之山東根基便將丟失殆盡。時也勢也,敵方有變,我亦當隨之應變,固守既定方
略,兵家之大忌也。為此,秦趙大決之機已經不期然到來。秦國惟以大勇應戰,決而勝之,方
可圖得大業!」
  「好!」秦昭王拍案讚歎,「武安君有此膽氣,我心底定也!」
  白起卻是語氣一轉:「然則,以軍爭大勢論,我軍尚未築好最紮實根基。兵力尚欠,糧草
輜重尚未囤積到位,一班大將也還心中無數,軍兵對趙作戰尚未充分演練等等等等。惟其如此
,臣有一請:大戰籌劃,聽臣全權調遣,我王不得催逼督戰。」
  秦昭王哈哈大笑:「不謀而合也!長史,宣讀詔書!」
  長史捧著一卷詔書匆匆走來展開,高聲念道:「秦王詔命:對趙戰事,悉聽武安君白起全
權謀劃調遣,國尉司馬梗輔之糧草輜重;授白起舉國兵符並鎮秦穆公劍,得拒王命行事!秦王
嬴稷四十五年四月。」
  偌大書房一片肅穆。白起嘴角一陣抽搐,竟是話也說不出來了。連范雎也驚訝得眼睛直稜
稜看著秦昭王不說話了。如此詔書,簡直就是將秦國交給了白起!鎮秦穆公劍不消說得,臨戰
上將軍受生殺大權,原是戰國通例。要緊處是那「舉國兵符」與「得拒王命行事」––全權調
動舉國兵馬且可以不聽王命!天下何曾有過如此君王詔書?一時間白起冷靜下來,便對著秦昭
王深深一躬:「臣,敢請秦王收回舉國兵符與得拒王命。臣唯求權衡進退而已。」范雎略一思
忖便道:「臣亦此意。武安君陷於物議,與國不利也。」
  「豈有此理!」秦昭王慨然拍案,「武安君身負邦國興亡之責,無大權豈能成得大事?本
王不諳軍旅,若有心血來潮之亂命,便是邦國覆亡,拒之有何不可!武安君百戰之身,當此非
常之時,舉國託之,唯見其忠!若得物議,嬴稷決而殺之!」轉身一揮手,「長史,第二詔書
。」
  長史又捧過一卷竹簡展開念誦:「秦王詔命:對山東之邦交斡旋,悉聽應侯范雎全權謀劃
調遣,河東守王稽輔之;授范雎任意支取王室府庫財貨之權,可與六國全權盟約!秦王嬴稷四
十五年四月。」
  書房大廳又是一陣默然。素有急智的范雎只深深一躬,竟破例地沒有了應對之辭。只秦昭
王沉重地轉悠著,君臣幾人都感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良久,秦昭王卻是悠然一笑:「應侯已
將大勢說得明白,目下之要在二:一則使合縱不能成勢,二則使上黨不能積威。重擔兩分,應
侯執邦交破合縱,武安君率大軍壓上黨,本王坐鎮安國兩相策應。但得我君臣同心,朝野同心
,勝之大決何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白起霍然起身,突兀冒出一句秦人老誓。
  君臣幾人一時肅然,竟是異口同聲一句:「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旬日之間,秦國朝野便緊張忙碌起來了。郡縣忙著徵發新軍,各地府庫忙著向關外調運糧
草輜重,咸陽王宮與所有官署都是日夜燈火通明吏員如梭。連六國商區尚商坊也出現了異常,
六國商人的鹽、鐵、皮革三宗貨物大是熱賣,三五日之間便沒了存貨!商旅們大是驚喜,連忙
晝夜兼程地從關外向咸陽輸送貨物。一時間,咸陽東方大道上竟是車馬絡繹不絕,東去的秦國
車隊與西來的山東車隊轔轔交錯,晝夜川流不息。及至貨物運到咸陽,又是頃刻告罄!一夜之
間,咸陽商市彷彿成了吞噬鹽鐵皮革的無底黑洞,任是你隆隆如山而來,都消解得無影無蹤。
有機警商人終於疑惑了,便扮做咸陽國人轉悠到秦國官市打量,一看之下竟大是蹊蹺––秦國
官店中這三宗貨物排列如山,卻是無人來買!疑惑詢問,秦國官商卻只一笑:「山東貨品精細
,秦人喜好,豈有他哉!」回去一說,山東商人頓時議論紛紛。秦人素來喜好本邦物事,國人
買家常物事極少光顧山東商旅店舖,六國商旅得利之主顧,全在秦國官府與入秦之中原人,如
何陡然之間秦人偏偏就熱衷了山東之鹽鐵皮革?既非荒年,又無大戰,秦人如何瘋了般囤積鹽
鐵皮革?一個月下來,山東商人們終於漸漸看出了名堂,秦國要打大仗了!可是,當年秦國打
魏國河內、打楚國南郡都沒有如此鋪排,如今打哪一家竟能比打魏楚還緊張呢?戰國之世,商
旅本有「義報」傳統,咸陽如此聲勢,商旅們自是心下惴惴不安,其中三晉商旅猶為恐慌,立
即將消息秘密送回了本國。然則兩三個月過去,報回去的消息竟是泥牛入海,商旅們漸漸又覺
得氣餒了,徒然憂國多此一舉也。
  便在疑雲密佈之中,秦國戰車已經隆隆碾向了關外!
  方略一定,白起便帶著上將軍府三十餘名司馬駐進了藍田大營。統帥幕府一立,白起便開
始了秘密調遣。第一路,王齕率步騎大軍十萬,先行開赴毗鄰上黨的河內郡駐紮。此時的王齕
已經是左庶長高爵的大將,尋常戰事幾乎都是王齕帶兵出戰。白起向王齕反覆申明四點:其一
,駐軍河內北段,確保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三條進入上黨的通道不被趙國封堵;其二,大張
聲勢開進,讓山東六國明白看到秦國爭奪上黨之決心;其三,除非趙軍已經佔領三陘封死上黨
通道,否則不許開戰,唯保對峙之勢可也;其四,進入上黨只以確保三陘為要,絕不能擅自深
入,即或偶有無軍防守之關隘,也不許擅自佔領。末了,白起沉著臉叮囑:「大軍前出之要害
,唯在先期形成對峙之勢,為應侯斡旋山東造勢,為大軍跟進確保通道!貪功冒進散開兵力,
便是先敗!」王齕「嗨!」的一聲領命,又慷慨一句:「但有失誤,王齕提頭來見!」便赳赳
去了。
  第二路,步軍主將桓齕率精銳步卒三萬,輕裝密出河西離石要塞,東經晉陽補充給養,再
秘密南下,由幾條河谷分別進入上黨沁水河谷秘密駐紮。白起對桓齕的叮囑是:「此路為奇兵
,行軍之要不在快捷,而在隱秘,唯求不為趙軍覺察。一月之內抵達,便是大功!進入沁水河
谷,軍食由王齕從軹關陘輸送,不許起炊!」
  第三路,騎兵主將王陵率鐵騎五萬出河內,攻克韓國通向上黨的唯一要塞野王。由於野王
事實上已經沒有韓國重兵防守,所以白起對此路要點的申明是:野王之要不在戰而在守!大軍
駐定,立即修築長期囤糧之大型倉廩,並同時拓寬野王北進上黨、南下大河之官道,以備糧草
輜重源源輸送。王陵此時已經是五大夫爵位的大將,與蒙驁同爵,僅僅次於王齕爵位。由於王
陵機敏幹練,白起便選定王陵來擔當這兼具軍民事務的重任。
  第四路,大將蒙驁秘密統籌後續兵馬源源開進。蒙驁此時已是軍中老將,非但資望深重,
更是難得的穩健縝密,只要沒有大仗惡仗,白起不在軍中時,歷來都委任蒙驁主持中軍,反倒
是猛將王齕從來沒有主持過中軍幕府。這統籌後續兵馬之事可謂千頭萬緒,最大難點卻在兩處
:一是隱秘有序地輸送藍田大營全部的大型攻堅器械,二是不斷將各郡縣輸送來的初訓新兵員
編排成軍,且要再度嚴酷訓練三月,而後隨時聽命開進河內。全軍大將,捨蒙驁無人擔得此等
繁瑣重任!
  第五路,國尉司馬梗坐鎮函谷關督運糧草輜重。這個司馬梗,便是秦惠王時名將司馬錯的
長子,穩健清醒有如乃父,疆場征戰之膽識卻是稍遜了一籌。三年前司馬梗奉乃父遺命入秦,
秦昭王徵詢白起考語之後,便命司馬梗做了國尉,處置軍政而不職司戰場。白起對司馬梗的軍
令是:「一年之內,車不絕道,河不斷舟,國中倉廩之軍糧悉數輸送野王!」司馬梗大是驚訝
:「《孫子》云: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秸桿一石,當吾二十石。武安君縱
不能全然食敵,亦當視戰場情勢而囤糧也。舉國軍糧巨額無計,如山堆於險地,若戰事早完,
豈非暴殄天物?」白起罕見地哈哈大笑起來:「兩百餘年過去,孫子此話尚被你這名將之後奉
為圭臬,誠可笑也!春秋小邦林立,百里之內必有倉廩,破軍殺將而奪敵軍糧,自可快如颶風
。今日天下七大戰國,河內唯有一座魏國敖倉,毀敵糧倉可也,斷敵糧道可也,你卻如何奪敵
之糧?縱能奪得些許,數十萬大軍如何足食?」白起驟然斂去笑容,「秦趙大戰,乃是舉國大
決。戰場一旦拉開,必將是曠古未見之慘烈,不做舉國死戰之備,安有勝道?現存舉國軍糧猶
恐不足,談何暴殄天物也!」司馬梗悚然警悟,一個長躬道:「武安君之勢氣吞山河!謹受教
也。」
  諸路大軍啟動,白起立即返回咸陽,向秦昭王與范雎備細稟報了諸般調遣與總體謀劃,秦
昭王大是振作,拍案笑道:「應侯伐交,似可成行了。」范雎笑道:「武安君之謀劃,臣已盡窺
壯心。山東伐交,臣自當與武安君之雄闊戰場匹配也!」君臣三人一時大笑,初時之沉重竟是
一掃而去。
  次日,范雎帶著精心遴選的一班吏員並兩個鐵騎百人隊,高車快馬直出函谷關奔赴河東郡
治所安邑。其所以將伐交大本營紮在安邑,范雎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上黨一旦形成大軍對峙陣
勢,天下便會立即騷動起來,未入三晉之盟的齊楚燕三國必然要重新謀取向中原進展的機會,
三晉之間也會隨之出現種種微妙局面。所有這些都需要臨機處置,直接與戰場相關的事態更是
要當機立斷先發制人,若坐鎮咸陽,一切部署的推行便都要慢得十多天。對於如此一場有可能
曠日持久的大決戰,事事慢得旬日,便可能導致無法想像的結局。范雎駐紮安邑,便在實際上
與白起形成了一個可隨時決斷一切的大戰統帥部,更可連帶督察兵員糧草之輸送,舟車牛馬勞
役之徵發,稱得上事半功倍。
  白起部署大軍之時,范雎也在遴選自己的伐交班底。范雎的第一道書令,便是從藍田大營
調來了鄭安平。范雎思謀:鄭安平雖然做了高爵司馬,但看白起之意,無實際軍功便顯然不可
能做領軍大將,而不做大將又如何建功,長期讓鄭安平如同顢頇無能的貴胄子弟一般高爵低職
,何報兩次救命之恩?范雎畢竟瞭解鄭安平,知道此人之才在市井巷閭之間堪稱俊傑,只要使
用得當,未必不能建功。反覆思慮,范雎便與鄭安平做了一番長夜密談,給鄭安平專門設置了
一個名號––山東斥候總領,將原本隸屬丞相府行人署的國事斥候全數劃撥鄭安平執掌。同時
劃給鄭安平的,還有一支秘密力量,這便是原本由涇陽君執掌的黑冰台。涇陽君被貶黜出關後
,黑冰台一直由行人署兼領,實際上便是聽命於丞相范雎。對於這支令人生畏的力量的使用,
范雎是極為謹慎的,王宮也是極為關注的。然則用於邦交大戰,卻是一等一的名正言順,所以
范雎便沒有絲毫的顧忌。除了這兩撥精悍人馬,范雎還從王室府庫一次調出三萬金給鄭安平。
當鄭安平在黑冰台秘密金庫看到成百箱耀眼生光的金幣時,眼睛都瞪直了!
  「安平兄弟,錢可生人,亦可死人。」范雎冰冷的目光銳利地在鄭安平臉上掃過,「若只
想做個富家翁,范雎立請秦王賜你萬金,你便安享富貴如何?」
  「不不不!」鄭安平連連搖手,紅著臉笑道,「小弟老窮根了,何曾見過如此金山?大哥
見笑了。」
  「那便好。」范雎依然板著臉,「你要切記兩點:其一,辦國事當揮金如土,然若有寸金
入得私囊,便是邦交大忌!其二,黑冰台武士與行人署斥候,盡皆老秦子弟,你乃魏人,但有
荒疏浮滑而錯失誤事,秦王便會立即知曉!你若得惕厲奮發重築根基,這次便是建功立業之良
機也。否則,雖上天不能救你!」
  「小弟明白!斷不使大哥失望!」鄭安平回答得斬釘截鐵。
  邦交斡旋,范雎便選定了王稽做主使。王稽久在王宮做官,如今雖然做了高爵河東郡守,
實在卻是施政無才,若沒有秦昭王那個「三年免計」的賞功特詔,只怕第一年便被國正監彈劾
了。范雎清楚,王稽唯一的長處便是奉命辦事不走樣,最是適合不需要大才急變的邦交出使,
若非王稽期期渴慕一個高爵重臣之位,他倒寧可主張王稽做個高爵虛職的清要大臣;調出王稽
做此次伐交主使,也是想讓王稽在這扭轉乾坤的秦趙大決中立下一個大功,而後回咸陽做個太
廟令一類的高官便了。
  王稽聽范雎一說,自是慨然領命:「邦交周旋,原是輕車熟路,應侯儘管交我!」
  「王兄莫得輕視。」范雎肅然叮囑,「此次大決,關乎秦國存亡大計,但有閃失便是滅族
大罪也。你之使命,便是全權周旋齊楚燕三國,使其不與三晉同心結盟!還如上次一般,金錢
財貨任揮灑,吏員武士任調遣,唯求不能出錯!如何?」
  「謹遵應侯命!」王稽深深一躬,「老朽身晉高爵重臣,原是應侯一力推舉,若有閃失,
累及應侯,老朽卻是何顏立於世間?」
  「王兄明白若此,范雎無憂也!」
  范雎進駐河東郡旬日之後,高車駿馬便絡繹不絕的出了安邑,向山東六國星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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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秦國兵馬東進,趙國便立即緊張起來了。
  一得斥候急報,趙孝成王便急召平原君與一班重臣商議對策。君臣一致判定:秦國只開出
大軍十萬,且以左庶長王齕為統帥,說明秦國並未將爭奪上黨看做大戰;最大的可能,便是秦
國圖謀先行做出爭奪態勢,而後視六國能否結盟抗秦再做戰和抉擇。基於這一判定,平原君提
出了十二字對策:增兵上黨,連結合縱,逼秦媾和!君臣幾人一無異議,當即便做了兩路部署
:虞卿、藺相如全力連結六國合縱,使齊楚燕盡快與趙國結盟,一舉對秦國形成天下共討之的
威懾;增兵十萬大軍,由趙括統領兼程趕赴上黨,使趙軍對秦軍保持優勢一倍的兵力,使秦軍
知難而退。
  趙括果然幹練,三日之內便調齊了十萬大軍西進滏口陘,旬日之間便抵達了壺關城外的大
軍營地。上將軍廉頗大是振作,立即在行轅會聚諸將下達佈防軍令。廉頗沉穩持重,進駐上黨
兩月,已經帶著軍中將領跑完了全部十七座關隘要塞,踏勘了所有山川重地,方對韓國留下的
上黨瞭如指掌。與大將們反覆計議籌劃,廉頗宣示的方略是:三道佈防,深溝高壘,不求速戰
,全力堅守。大軍進駐的三道防線分別是:
  西部老馬嶺營壘。上黨西南部的沁水至中部的高平要塞,有南北長八十餘里的一道山嶺,
是上黨西部的天然屏障。上黨東南均有太行山天險阻隔,西部的沁水河谷便可能成為秦軍進攻
的主要方向。這道山地有三處要害:北段老馬嶺,中段發鳩山,南段武神山。其中以老馬嶺最
為要害處。廉頗便以這三座山嶺為依託,派出五萬精銳步軍防守。
  中部丹水營壘。上黨中部有一條貫穿南北的河流,這便是丹水。丹水發源於高平要塞的丹
朱嶺,東南出太行山處,正當太行山南三陘(軹關陘、太行陘、白陘)之中央地帶,是秦軍從河
內北進上黨的必經之路。由於丹水沿岸地形較為開闊,廉頗在這一線非但派出六萬步兵深溝高
壘防守,而且同時配置一萬精銳騎兵做飛兵策應。因了丹水防線是正面迎擊秦國河內大軍的核
心大陣,所以老廉頗同時下令:中軍幕府立即從壺關南遷,在丹水防線北端的長平要塞重築行
轅!
  東部石長城營壘。馮亭當年率領韓軍駐守上黨,因兵力單薄,便在東部壘起了一道東西百
里的山石長城,以備敵軍萬一攻破陘口而深入,便在這石長城內做縱深防禦。這道長城西起長
平關外的丹朱嶺,沿著連綿山顛向東經南公山、羊頭山、金泉山,直抵壺關城西的谷口馬鞍壑
。這道長城背後(北面)便是彰水流域,前出(南面)便是丹水流域。山石長城所在的山坡由北向
南傾斜,山南坡陡谷深,山北卻高而平緩,一軍居於長城之上,對南便是高屋建瓴之勢。廉頗
軍令:這道石長城防線駐軍八萬,同時做全部上黨防線的總策應。
  軍令下達之後,廉頗森然道:「百里石長城營壘,既是上黨總根基,亦是邯鄲西大門!萬
一西南兩線失守,這石長城便是封堵太行山,不使秦軍東出威逼邯鄲的血戰之地!為此,本上
將軍親自兼領石長城營壘!」
  軍令發佈完畢,廉頗正要請國尉許歷增撥各營大型防守器械與各種弓弩,陡然便聞一聲響
亮話音:「且慢!我有話說!」眾將注目,卻是增兵主將趙括。
  趙括率軍西來,原為增兵,趙王詔命並未明確他是否留在上黨輔助廉頗,亦未明確他在到
達上黨之後是否立即返回。趙括原是聰穎過人,揣摩趙王之意是想看看他能否與廉頗和得來,
和則留,不和則回,於是也不請命明確,便自率兵疾進上黨。因了自幼好兵,趙括自然希望親
上戰場,一路行軍卻是十分地留心山川地形。畢竟,上黨對於他是太生疏了。一到壺關交接完
畢,趙括立即帶著兩名司馬在韓上黨馬不停蹄地踏勘了三日,回來又連夜在一方大木板畫了一
副「上黨山川圖」,對上黨情勢便有了自己獨有的見識。此刻聽完廉頗部署,趙括便是大不以
為然。雖說廉頗是上將軍百戰之身,論王命論情理論資望,廉頗都是當然統帥,自己理當敬重
。然則趙括稟性,從來都是激情勃發,有見識便說,連在趙王面前都是不遮不掩,況乎行轅之
兵家大計?更有要緊處,便是趙括不說,趙軍部署便成定局,戰事成敗自是比敬重之情更根本
,何能忍之?
  「抬上圖來!」趙括轉身吩咐一聲,立即有兩名司馬將軍榻大小的一張木板圖立在了廉頗
的大案前。廉頗尚在疑惑,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這個二路主將,便見趙括指點著木板大圖當
先便是一句斷語,「老將軍之部署大謬也!」只此一句,便是滿帳愕然!
  「馬服子但有高見,說便是了。」老廉頗卻是平平淡淡。
  趙括目光閃閃,便激昂地說了開來:「審時度勢,秦攻上黨必將引來天下公憤,六國合縱
便在朝夕之間!秦國有軍十萬,我有大軍二十萬,倍敵而出此畏縮守勢,令人汗顏也!《孫子
》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今我大軍雲集,兵精糧足,老將軍不思猛攻之分割之
,而一味退守,竟以三道防線龜縮我二十萬精兵;戰不言攻而只言守,最終必將師老兵疲而致
敗局也!」
  「馬服子之見,卻是如何部署了?」老廉頗溝壑縱橫的黑臉已經沉了下來。
  「丹水河谷地形寬闊,我當以至少十萬大軍在此與秦軍正面決戰!再分兩路鐵騎各五萬,
西路出沁水,東路出白陘,兩側夾攻河內秦軍!如此三面夾擊,一戰必勝,焉有秦軍猖獗之勢
!」趙括說得斬釘截鐵。
  「老夫敢問:趙軍與何軍為敵?」
  「便是秦軍,何能畏敵如虎也?」趙括揶揄地笑了。
  一大將憤然高聲道:「上將軍以勇氣聞於諸侯,何能畏敵如虎?馬服子有失刻薄!」
  「就事論事,目下部署便是畏敵如虎!」趙括又是揶揄地一笑,「如此戰法,只怕老將軍
要以退守聞於諸侯了。」
  廉頗向側目怒視的大將們擺了擺手,冷冷地看著趙括道:「攻守皆為戰,最終唯求一勝。
馬服子以為然否?」
  「要害處在於:如此退守便是求敗!何言求勝?」趙括立即頂上。
  「馬服子聽老夫一言。」廉頗沉重緩慢地走出了帥案,「就實而論,秦軍之精銳善戰強於
趙軍,秦之國力亦強於趙國。惟其如此,秦軍挾百戰百勝之軍威遠途來攻,無疑力求速戰速勝
。但得曠日持久,秦軍糧草輜重便要大費周折,自然對我有利。此其一也。其二,更有武安君
白起統帥秦軍。白起何許人也,無須老夫細說。若開出河內以攻對攻,老夫自忖不是白起對手
。便是放眼天下,只怕老樂毅也未必是對手。對陣不料將,唯以兵法評判高下,老夫卻不敢苟
同。」
  「老將軍大謬也!」趙括又是一句指斥,「白起根本沒有統兵,老將軍便被嚇倒,何其滑
稽也!天下可有如此以勇氣聞於諸侯者?」
  「白起雖未統兵,然只要是秦軍,老夫便當是白起統兵!非如此不能戰勝也!」老廉頗忍
無可忍,竟是聲色俱厲。
  趙括卻是毫無懼色:「老將軍只說,進攻之法何以無勝?退守之法何以有勝?否則便是混
沌打仗,趙括便是不服!」
  老廉頗臉色鐵青:「老夫為將,只知目下猛攻恰是投敵所好!唯深溝高壘而敵無可奈何!
」說罷拿起帥案令旗一劈,「諸將各歸本營,明日依將令開赴防區!」令旗當的插進銅壺,便
逕自大步去了。趙括大是尷尬,狠狠瞪了廉頗一眼,也逕自去了。
  見兩員主將起了爭端,國尉許歷大是憂心。當晚正要去勸說趙括顧全大局,毋得與上將軍
公然爭執,卻不料趙括派來的司馬已經飛馬到了帳外,請許歷前去商談軍機。許歷笑問都有何
人?司馬便說出了七八個當年趙奢的老部將名字。許歷頓時警覺,臉色一沉便道:「老夫不能
前去。你只對少將軍說,此舉大是不妥。」司馬一去,許歷立即修書密封,派一名幹員晝夜兼
程送往邯鄲。
  平原君接到許歷急報,便是大皺眉頭,念及趙括與趙王有總角之交並深得趙王器重,便立
即進宮稟報。孝成王看罷許歷密書,不禁笑道:「這個馬服子,說不下老將軍便挖牆腳,成何
體統也。」平原君道:「老臣之見:趙秦首次大戰,當謹慎為上;老將軍三線佈防深溝高壘,
原是穩妥之舉。」孝成王思忖一陣道:「王叔通得戰陣,所謀自是不差。那便讓馬服子回邯鄲
便了。只是––」平原君立即接道:「老臣親赴上黨!」孝成王高興地笑了,立即命御書草擬
詔書。片刻之後一切妥當,平原君便立即飛騎西去了。
  兩日後抵達上黨,老廉頗已經率領中軍幕府南下長平,趙括的幕府人馬連同三千護衛甲士
卻直下丹水出口了,壺關只有許歷的糧草輜重大營與城外馬鞍壑的駐防大軍了。聽許歷一說情
勢,平原君頓時大急,當即便帶領衛隊越過長平直接南下,終是在丹水出口的峽谷中看到了趙
括大營。
  「平原君前來督戰,戰勝有望也!」趙括興奮異常地將平原君迎進了大帳。
  「君為大將,可知軍令如山?」平原君面沉似水,當頭便是冷冰冰一句。
  趙括默然有頃,突然抬頭高聲道:「邦國興亡,大於軍令!何況趙括並未擾軍!」
  「趙括大膽!」平原君陡然怒喝,「亂命便是亡國!擅動便是擾軍!爾何得強辯!」
  趙括面色驟然脹紅大喘著粗氣,卻終是咬著牙關忍住了。在趙國,平原君趙勝是從少年時
期便極富才名的王族英傑,被天下呼為「戰國四大公子」時,平原君還不到二十歲。無論是馬
上征戰,還是邦交斡旋,抑或俠義結交,平原君都是聲威赫赫,更兼資望深重,在趙國便是無
可動搖的棟樑權臣。趙括縱是心高氣傲,素常也很是欽敬名士大才,嘗對人笑談:「人以才學
見識勝,趙括便服。惜乎天下無才,卻教趙括如何服人?」有人說給孝成王,孝成王便是哈哈
大笑:「坦誠若此,馬服子可人也!」在趙國,趙括也就是對平原君尚存些許欽敬,便因了平
原君是他眼中趙國唯一的「通才名臣」,其餘如藺相如、廉頗、樂毅父子等,在趙括眼中都是
「執一之才,不足論也!」今日平原君雖則以威勢壓人,兩句指斥卻也是無可辯駁。尋常之時
,便是平原君這兩句指斥,立即便是殺身之禍,而對自己,平原君也僅是指斥而已,並無刑罰
加身之意,你趙括還當如何?
  一陣喘息,趙括平靜了下來,便請平原君入座,將廉頗部署與自己的戰法謀劃仔細稟報了
一遍,末了道:「平原君公允論之,趙括卻是錯在何處?」
  「馬服子勇氣可佳也!」平原君淡淡一笑,「然則老夫以為:數十年來,秦趙無十萬以上
之大戰,今番雙方雲集大軍於上黨,將成天下矚目之大決。老將軍初取守勢,縱不能使秦軍知
難而退,至少可在不敗之勢下探究敵情之虛實,查明秦軍之長短優劣;相持有許,若情勢確有
可攻之戰機,老廉頗也是虎虎猛將,自當大攻秦軍也。君之戰法雖亦無錯,然卻有一大隱患:
一旦猛攻決戰有失,上黨立即便是危局,趙國想增兵都來不及了。馬服子熟讀兵書,如何便不
知此理?」
  「未戰先懼敗,夫復何言?」趙括終於是有些沮喪了。
  「不說也罷。」平原君笑了,「自古兵無二將,馬服子還要留在上黨麼?」
  趙括猛然抬頭:「未奉君命,將不離軍!」
  「老夫以為,你當回邯鄲,使上將軍事權歸一。」平原君的笑意倏忽消失。
  「趙括只想出丹水與秦軍一戰,試探秦軍戰力!」
  平原君向後一擺手:「宣詔。」便有隨行書吏打開一卷詔書高聲念誦起來。孝成王詔書很
是明確:趙括交接大軍已罷,立即隨同平原君回邯鄲另事。趙括聽罷詔書,嘴角一陣抽搐便道
:「君命如此,趙括自當遵從。」平原君卻很是不悅,沉著臉下令趙括立即拔營起程,先回壺
關等候!趙括無奈,只好拔營怏怏去了。
  平原君卻風塵僕僕地另路北上了。到得長平關下,已經是暮靄沉沉,但見關西丹朱嶺上火
把連綿東去,宛如無邊無際的一條火龍,滿山號子聲聲,竟是鼎沸一般。前行司馬來報,說廉
頗不在行轅,一直在丹朱嶺督修長城。平原君一陣感慨,便命隨行護衛在長平關下紮營,自己
卻只帶了兩名司馬舉著火把上山去了。
  從陡峭的南坡爬上丹朱嶺,那道遍體鱗傷的殘破巨龍便赫然展現在萬千火把之下:鬆動坍
塌的石條橫七豎八地散落在山坡,便是較完整的牆段,垛口也十有八九都頹衰鬆動了,丈餘寬
的城牆地面到處都是山洪沖刷的坑洞,儲存滾木擂石與兵器的石板倉幾乎無一例外的或坍塌或
破損,總之是不能用了。平原君從來沒到過這道赫赫大名的韓國石長城,今日一看,心頭竟大
是沉重,如此百里長城,縱能在開戰之前倉促修葺完畢,卻有效用麼?
  驀然之間,平原君耳邊響起了趙武靈王渾厚的聲音:「趙軍以輕銳剽悍為長,遇戰宜攻不
宜守。但守堅壁,事倍功半也。」平原君雖然沒有做過統兵大將,但自少年便在軍中磨練,軍
旅大要卻是清楚的。大凡堅守,便必須以重甲步兵與大型器械見長,且須保證源源不斷的輜重
糧草輸送。論戰力,趙國精兵十有八九都是騎兵,若是在大草原般的平原開闊地決戰,趙軍堪
稱無可匹敵。然則要說到重甲步兵,趙國卻實在是一短。百年以來,戰國先後湧現過四支精銳
步軍:最早是吳起嚴酷訓練出來的「魏武卒」,其次便是田忌孫臏時期的齊國「技擊之士」,
再次便是商鞅時期練成的秦國新軍「銳士」,最後是樂毅練成的燕軍「遼東堅兵」。如今魏齊
燕三大精銳步軍全部衰落,便唯餘秦軍「銳士」之旅稱雄天下了。趙國胡服騎射的軍法大變革
,先後練成的三十餘萬鐵騎自然可傲視天下;步軍雖然也是二十餘萬之眾,但與秦軍「銳士」
相比,便顯然有兩大缺陷:一是單兵戰力與整體結陣戰力不如秦軍,二便是重型防守器械不如
秦軍完備。說起來,趙國也是多山多險之邦,理當有一支長於守禦山地隘口的精銳之師,如何
當年武靈王便忽視了呢?如今看來,天下整體精銳者便唯有秦軍了––秦軍鐵騎與趙軍不相上
下,步軍強於趙軍,舟師水軍已經超過了楚軍,各種攻守大型器械更是完備豐富,糧草後繼更
是––
  「平原君身臨戰陣,老卒不勝欣慰了!」
  「啊,老將軍!」平原君恍然醒悟,竟情不自禁地猛然拉住了那雙粗糙的大手。
  回到長平幕府,廉頗立即吩咐整治了兩案軍食酒肉為平原君洗塵。廉頗已經得到了趙括被
召回邯鄲的消息,心下輕鬆,便對平原君細細說起了自己的種種謀劃,侃侃半個時辰兀自意猶
未盡。平原君笑道:「老將軍將一個『守』字說得淋漓盡致,趙勝實在是欽佩了。」話音一轉
,便是憂心忡忡,「然則,老將軍長遠之策如何?畢竟,唯一個『守』字勝不得秦軍也。」廉
頗不禁哈哈大笑:「天下何曾有唯守將軍了?趙國精兵之長在攻,老卒五十年疆場,豈能如此
昏聵也!」
  「好啊!」平原君也是拍案大笑,「老將軍一言中的!你只說,何時方可攻秦?」
  「攻秦之要在二。」廉頗壓低聲音道,「其一,六國合縱成,至少三晉同心出兵,便是戰
機。其時魏國出河內,韓國出河外,秦軍背後動搖,我便兩路大軍攻秦:騎兵出安陽南下,步
軍出太行三陘直逼河內!其二,或切斷大河舟船糧道,秦軍必亂,我便一鼓而出!」
  「老將軍––」平原君長吁一聲如釋重負,「如此趙國無憂也。」
  廉頗一陣思忖,躊躇著道:「老卒尚有一請,平原君忖度。」
  「老將軍但說無妨。」
  「老卒以為:此戰當以老樂毅為帥,老卒副之,可得萬全。」
  平原君心下驟然一沉:「老將軍,莫非有甚心思了?」
  廉頗面色脹紅,吭哧片刻一聲喘息:「老卒所慮,酣戰換將之時,再說便遲了。」
  平原君倏忽變色:「老將軍何有此慮?何人何時有換將之說了?」
  廉頗搖搖頭:「老卒雖則善戰,卻不善說,只恐到時說服不得––」分明是言猶未盡,卻
生生打住了話頭。
  平原君頓時明白,慨然拍案道:「邦國興亡,趙王便要換將,我等豈能坐視無說?老樂毅
隱退多年,更不熟悉趙軍,縱是滿腹智計,何如老將軍對趙軍如臂使指?老將軍若得顧慮,趙
勝今日便明說:馬服子若得發難,有趙勝說話!」
  驟然之間,廉頗老淚縱橫,對著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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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最炎熱的兩個多月裡,秦趙兩軍卻是分外的緊張忙碌。
  自二十多年前白起冬戰河內,酷暑嚴冬無戰事的古老傳統早已經被打破了丟棄了。馮亭春
二月獻了上黨,趙國三月進駐大軍,秦軍四月緊跟而來,環環相扣步步緊逼,誰卻去講究個春
夏秋冬了。在上黨這樣的廣闊高地對峙,雙方大軍各以兩郡為根基:秦國的河東河內兩郡,趙
國的邯鄲上黨兩郡,若再連同牽動的魏韓兩國並洛陽王畿,整個大河上下的中原地帶便都覆蓋
了前所未有的大戰陰雲。惟其戰場廣闊,惟其關涉興亡根本,兩軍各自抵達戰地後竟都沒有立
即開戰。趙國以逸待勞取守勢,忙著修築深溝高壘。秦軍遠道進軍取攻勢,便忙著肅清函谷關
以東的關隘河道,忙著輸送、囤積糧草,忙著清理外圍戰場,忙著設伏、探察、部署等諸般大
戰前的準備。整個酷暑炎夏,兩軍竟是沒有接戰,彷彿各自演練攻防一般。
  一進七月,藉著上黨山地第一縷清涼的秋風,秦軍的外圍進攻戰便拉開了帷幕。
  第一戰,便是搶奪太行南三陘。王齕早已經將趙軍主力的三道防線探聽得清楚,知道最靠
近太行山南端的丹水防線距離三個陘口尚有數十里山路,三個陘口各由三名都尉率領兩千步兵
鎮守;對於趙軍,這三個陘口是前沿要塞關隘,卻不是核心防線,縱大軍駐防也無法展開,兩
千精兵便是最能施展戰力的防守。兩個多月來,王齕已經對三陘地形兵力瞭如指掌,便派出三
路精銳步軍,每路三千,夜攻三陘。為了擾亂趙軍判斷,王齕同時派出八百斥候營鐵騎,秘密
插入趙軍丹水防線與三陘之間的山谷地帶,伺機騷擾並截擊趙軍聯絡通道。
  月黑風高的三更一點(軍營刁斗第一報),預先已經在三陘口外埋伏好的秦軍銳士同時出動
,悄無聲息地撲向了三處要隘。所謂陘口要隘,便是狹窄的峽谷山道之上凌空架一座山石城牆
、城樓或城堡,兩邊各有一座千人軍營;但有敵軍來犯,城樓士兵立即凌空放下千斤石門堵塞
峽谷,同時以滾木擂石箭雨正面居高攻敵,兩側山腰也同時夾擊,事實上極難攻陷。此所謂一
夫當關萬夫莫開也。秦軍卻是事先反覆謀劃演練好的戰法:不走關下陘道,卻是每五百人一路
,分做六路,不打火把,摸黑潛行進入陘口兩側山嶺;在突然襲擊兩側軍營的同時,兩路(一
千人)立即夾擊中央城樓,同時分割猛攻,使三處不能相互為援。
  如此戰法果然大見成效。半夜激戰,西段軹關陘與中段太行陘終被攻克,趙軍四千人全部
戰死,還斬首了四名都尉!這便是「二鄣四尉」之首戰。東段白陘雖未攻克,卻也殺敵一千,
並斬首趙軍裨將弧茄。原來在突襲猛攻白陘剛開始半個時辰,突有一支數百人騎兵從北向南進
入陘道。領軍大將立即下令一部騎兵棄馬步戰殺上山腰。趙軍騎兵個個精於騎射,未及接戰便
是長弓夜射,竟是箭箭皆中火把下的黑甲秦軍。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秦軍斥候鐵騎突然殺到
,一面與谷中趙軍騎兵猛烈搏殺,一面分兵殺上山腰增援。看看殺到天色已亮,關隘猶是難下
,秦軍步卒餘部便突圍殺出了戰場。
  此戰秦軍戰死三千,其中東路戰死一千六百,其餘六千人個個帶傷,可謂慘勝。
  王齕大怒,頓時將白起叮囑拋在了九霄雲外,休戰三日,立即發兵八萬猛攻趙軍西部老馬
嶺防線!王齕其所以將大舉猛攻之地選在老馬嶺,一則因上黨西部在太行山屏障之外,攻陷老
馬嶺防線便直接進入了上黨腹地;二則因沁水河谷已經先有桓齕的三萬步軍隱秘埋伏,可攻趙
軍出其不意。王齕是秦軍著名的猛將,每戰必衝鋒陷陣而後快,這次便親自率領五萬步騎同時
猛攻老馬嶺南段。
  老馬嶺是一道南北走向的石山,嶺高陡絕,跋涉唯艱,百姓也叫做乏馬嶺。這道山嶺從北
向南逶迤八十餘里,中段有一道橫貫東西的峽谷陘口,便是上黨西部險關高平關。這高平關險
峻異常,南峭壁,北陡澗,唯中間峽谷通得東西;這道峽谷東西長約一里,南北寬約兩里,是
河東進出上黨的咽喉要道,也是整個老馬嶺防線的要害樞紐。趙軍駐守老馬嶺一線,除了無法
攀緣陡峭高山,凡可進兵的山坡地段都挖掘壕溝,儲備滾木擂石以防守;五萬守軍分做前後呼
應:山腰壘壁由三萬守軍,高平關背後(東)的河谷地帶則駐紮兩萬守軍,以策應各方險情。如
此部署,可見廉頗之苦心謀劃。
  大霧瀰漫的清晨,秦軍突然發起了猛攻。北段桓齕的三萬步軍早已經分散成二十個千人隊
,潛入趙軍壘壁附近一切可以藏身的山腰樹林溝坎埋伏;桓齕則親率一萬步軍銳士,蟄伏山下
做後援攻擊。號角一起,立即漫山遍野向山堮壘壁撲來!趙軍根本沒有料到秦軍會在此時開戰
,士兵們都窩在壘壁中鼾聲連天,陡聞殺聲大起,驚慌失措跳起應戰,已經是一片亂象了。秦
軍有備而來,鐵甲銳士在強弩箭雨掩護下藉著山石堮坎縱竄跳躍,紛紛撲入壘壁與趙軍糾纏做
一團搏殺。趙軍防守優勢的要害原在於居高臨下之時的滾木擂石強弓硬弩,如今被秦軍突襲直
接進入壘壁搏殺,最大優勢頓時喪失,便成了赤裸裸比拚戰力。趙軍步兵原比秦軍步兵稍遜一
籌,此刻近戰,面對山坡的防守便全部喪失!藉著壘壁糾纏的大好時機,蟄伏山下的桓齕一萬
銳士大起衝殺,片刻間便衝上壘壁加入了搏殺戰團。如此不到一個時辰,老馬嶺北段溝壘防線
便全部被秦軍攻陷!
  與此同時,王齕也在中段發動了猛攻。王齕將五萬軍馬分做兩部:攻高平兩萬,另三萬堵
在高平以北山林埋伏。南北兩邊戰端一起,高平關後的兩萬趙軍便立即分兵兩路策應。北上增
援老馬嶺的一萬趙軍,堪堪進入山道便被秦軍伏兵猛烈突襲,死傷大半後匆忙回兵。高平關攻
防卻是異常慘烈,直到正午尚不見分曉。王齕原已派出兩千山民子弟組成的奇兵,攀緣跋涉秘
密潛入高平關南北兩山,對高平關做居高臨下之猛攻。然則趙軍在兩里寬的山谷底仍然駐紮了
一軍,南北山腰的關城守軍雖被山頂秦軍的箭雨巨石壓得無法攻出,谷底趙軍卻是巋然不動。
便在此時,高平關後的一萬趙軍也從谷底陘道殺入,兩軍合一,與秦軍竟是僵持住了。
  西谷口王齕大急,陡然心中一亮,便以旗號遙遙下令南北兩山頂秦軍重新猛攻山腰關城,
自己親自率領一萬鐵騎颶風般衝進谷底陘道。谷底趙軍受山頂秦軍牽制,得不斷躲閃凌空砸下
的山石箭雨,面對西面谷口修築的壁壘便有所疏忽。山地大戰極少出現騎兵,王齕鐵騎突擊大
出趙軍意料,冒著不甚密集的箭雨,一個衝鋒便殺入了趙軍壁壘。步卒抗騎兵,不借壁壘結陣
便大見劣勢。壁壘一破,趙軍步卒大亂,幾個迴環衝殺,殘餘趙軍便逃進了兩邊山林。王齕立
即下令騎士下馬步戰,分兩路從山道攻關,上下夾擊搏殺一個時辰,高平關終於陷落!
  待廉頗親率三萬鐵騎從長平西來馳援時,已經是暮色蒼茫了。看著高平關兩面山嶺火把連
綿黑色旌旗獵獵飛舞秦軍漫山吶喊鼓噪,老廉頗面如寒霜,令旗一劈便掉轉馬頭去了。
  回到長平大營,廉頗連夜上書趙孝成王,同時飛報平原君詳細戰況,請求立即增兵十萬。
孝成王原本對趙括的正面大攻說心下尚是認可,接到廉頗緊急上書便不由自主地心跳了,與平
原君、藺相如等一班重臣徹夜密商,立即向上黨增兵十萬,同時下令廉頗:務必堅守丹水與石
長城兩道壁壘,與秦軍做長期對抗,不求速勝,唯求上黨不失!
  旬日之間,十萬趙軍抵達上黨。經此一役,廉頗非但絲毫未見慌亂,反倒是更見篤定了。
雖然丟失了西線壁壘與高平要塞,然則卻也大大平息了趙括在趙軍將士中蔓延開來的狂躁輕戰
心緒。西線之敗,與其說敗在戰力,毋寧說敗在輕率求戰的輕敵之心。趙軍數十年縱橫天下無
敗績,便是對秦軍,也有過閼與之戰的煌煌勝功。此次與秦軍第一次做大軍抗衡,無論老廉頗
如何反覆申明秦軍優勢而主張堅守待機,事實上都沒有消除趙軍將士的輕攻輕敵心緒。如今猛
遭一敗,趙軍將士竟是悚然警覺,頓時對上將軍當初的部署苦心有了痛切體味。正因為如此,
老廉頗才更是篤定了––有鐵心堅守的趙國猛士三十萬在手,秦軍銳士縱是虎狼之師,也休想
再佔趙軍便宜!
  長平升帳,廉頗重新佈防:丹水防線向西前出二十里,以六萬大軍構築堅實壁壘防守,封
堵秦軍從高平東攻之路,同時與丹水壁壘互為犄角策應,兩線共十三萬精兵,決意不使秦軍東
進一步。與此同時,石長城防線增兵兩萬,有十萬大軍做百里防衛。長平大營駐紮三萬鐵騎,
由廉頗親自統率策應各路。一切部署完畢,老廉頗面色肅殺,第一次發出了上將軍生殺令:除
非秦軍突襲猛攻,不奉號令出戰者,立殺無赦!
  便在趙軍重新佈防之時,武安君白起也從安邑的秘密行轅趕到了上黨的秦軍大營。
  王齕奪取西線壁壘的捷報,在秦國朝野引起了一片歡呼。秦昭王大為振奮,立即飛書白起
:「原對趙軍戰力似有高估,武安君可酌情決戰,早平上黨。」白起接近上黨,戰況自然是一
清二楚,便連夜飛騎進入上黨。王齕一見便興沖沖問了一句:「奪得西壘,武安君以為如何?
」白起卻是不置可否,只教王齕細報傷亡數目。王齕稟報完畢,白起依然是不置可否,一句話
不說便帶著兩個司馬到軍營去了。王齕是白起老部屬,深知白起雖則寡言,對戰事卻從來不含
糊其辭,今日不說話,分明便是這西壘之戰有錯失處。可錯在哪裡?時機不對?傷亡過大?王
齕一時竟是揣摩不透,心下便大是不安。武安君軍令原是明白無誤:除了奪取太行山南三陘,
其餘關隘即或趙軍設防疏忽,也不能擅自攻佔。自己強攻西壘,分明便是違背軍令了。然則武
安君非但沒有處罰,連公然申斥都沒有,又分明是強攻沒有全錯了。對,錯就錯在違背軍令!
以武安君之威嚴,從來都是令行禁止,你違背軍令,便是勝了又能如何?王齕思忖一番,便決
意上書秦王並向武安君請求:此戰不記功,以補違背軍令之過。
  誰知一連三日,白起都讓王齕跟著他翻山越嶺地查勘趙軍陣勢,及至三日後回到行轅,王
齕卻是不說話了。擊鼓聚將之後,白起對大將們肅然道:「西壘之戰,誠然激勵士氣,然則在
我大軍未聚之前,卻是打草驚蛇,使趙軍增兵堅壁!上黨本是易守難攻之險地,三十萬雄師堅
壁據守,更有老廉頗穩健統兵,秦軍縱是同等三十萬也無法攻克!諸位須知:秦趙大決,不在
小戰之勝負,而在大戰之勝負;要得大戰而勝,便得聚集大軍,尋求最佳戰機;若無最佳戰機
,寧可對峙抗衡而不輕易出戰!你等但看如今趙軍壁壘之森嚴,便知廉頗已經窺透上黨對峙之
精要!」
  「王齕輕戰,請武安君處罰!」王齕摘下頭頂銅盔,心悅誠服地低頭一個長躬。
  白起卻是一擺手道:「王齕有輕戰之過,亦有醒我將士之功,功過相抵,仍領原職率軍對
峙。」
  「武安君明察!萬歲!」帳中大將異口同聲地歡呼了一聲。
  白起臉上罕見地掠過了一絲笑容,突然高聲問:「誰讀過《吳子》?」見眾將紛紛搖頭,
白起肅然背誦道,「《吳子‧論將》云:凡人論將,常觀於勇。勇之於將,乃數分之一耳。夫
勇者必輕合,輕合而不知利,未可也。故將者所慎者五:一曰理,二曰備,三曰果,四曰戒,
五曰約––」大帳一片靜謐,王齕與將軍們的額頭竟都滲出了涔涔汗珠。
  當夜,白起立即上書秦昭王,大要稟報了趙軍態勢變化,請求增兵二十萬與趙國對峙。此
時秦昭王已經得到了鄭安平從邯鄲發回的飛騎密報,醒悟到大勢並非自己所想,立即回書:「
舉國兵符在君,兵馬調遣唯君以情勢定之,無須請命耽延也!」白起接書,當即發出兵符軍令
到藍田大營。一月之後,大將蒙驁率二十萬大軍陸續開出函谷關抵達上黨。至此,秦國藍田大
營駐軍已經全部開到了戰場,秦國在上黨總兵力一舉達到了三十八萬。也就是說,若得再行增
兵,便得從各個邊地關隘抽調城防守軍了。大軍雲集,針對趙軍已經成型的佈防與秦軍所佔地
形,白起立即重新部署了上黨對峙的壁壘防線:
  西部沁水壁壘。沁水中游河谷是秦軍在上黨西邊沿的屯兵要地,也是進軍上黨的西部根基
防線。這段沁水河谷呈西北東南走向,長約八十餘里,河谷寬闊,水源充足,堪稱天然屯兵之
所。河谷中段一片突兀的高地上有一座石砌城堡,叫做端氏城,為春秋時期晉國端氏部族之封
邑。這座石頭城便是沁水秦軍的防守樞紐。白起命左庶長王齕率十萬大軍駐守這道沁水防線,
實際上便是將這裡看做西部大本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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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老馬嶺壁壘。這老馬嶺便是秦軍新近奪取趙軍的西壁壘,西邊背後二十里便是沁水秦
軍防線,東邊便與趙軍的丹水防線隔水遙遙相望,實際便是秦軍最前部陣地。因其居於咽喉衝
要,白起派了勇猛刁鑽的大將桓齕率領八萬精銳步軍駐防,大本營便設在險峻的高平關。
  南三陘壁壘。便是以河內山原為依託的太行山南部三陘口的防線。這道大陣西起軹關陘,
東至白陘,東西二百餘里,正對北面趙軍的丹水防線,既是秦軍的南部大本營,也是全部秦軍
的總根基所在。三陘口則分做三道防守線:進入陘口十餘里的太行山北麓,每陘口修築一道東
西橫寬二十里的山石壁壘,作為陘口北端的第一道防守;三陘口關隘加固壁壘,做第二道防守
;陘口南出太行山十里,則築起一條東西橫寬二百里的最後防線,依據地形,石山則築壁壘,
土原則掘壕溝。太行山北麓防線每段一萬步軍,共三萬精兵防守;陘口關隘每陘五千步軍,其
中三千人為弓弩手,共一萬五千人;太行山南麓防線則是六萬步軍嚴密佈防,大部重型防守器
械都設置在這裡。南三陘三道壁壘的十萬餘大軍,白起派了最為穩健縝密的蒙驁統領。
  三大壁壘之外,白起還部署了兩支策應大軍:
  第一支,由騎兵主將王陵率領的五萬鐵騎,專一策應各方險情。由於陘口之外便是河內丘
陵平川,南邊更有糧草基地野王與大河舟船水道,一則需要重兵防守,二則有利於騎兵展開,
白起便將騎兵主力駐紮在野王以北的開闊地帶,確保隨時馳援各方。
  第二支,駐紮沁水下游河谷的五萬步騎混編的精銳大軍,由白起親自統率,做全軍總策應
。這五萬大軍的領軍主將是王族猛士嬴豹。這嬴豹便是當年公子虔的孫子,勇猛暴烈大有乃祖
之風,在秦軍中除了白起卻是誰也不服。嬴豹熟知白起最險難關口定然要親自衝鋒陷陣的戰場
秉性,便將軍中二百名鐵鷹劍士專門編成了一個鐵鷹死士隊,專司執掌護衛統帥大旗,形影不
離地跟定白起。
  及至秦趙兩軍的第二次部署全部完成,已經是嚴寒的冬天了。進入臘月,中原久旱之後終
於有了第一場大雪。呼嘯的山風攪著漫天雪花撲進了軍營,撲進了壕溝壁壘,撲進了關隘要塞
。山巒連綿起伏的上黨變成白茫茫一片混沌,雄偉的太行山宛如銀色巨龍聳立在天地之間,傾
聽著蒼莽山原中的蕭蕭馬鳴,傾聽著無邊無際的隱隱人聲。
  便是這茫茫飛雪,便是這嚴冬苦寒,也沒有冰封這廣闊戰場在天下激起的巨大漣漪。往昔
雪冬,山東道上便是商旅鳥獸皆絕跡,如今卻是車馬如梭行人匆匆。特使的車騎,斥候的快馬
,滿載糧草的牛車,牟取軍利的商賈,逃離戰火的難民,各色人等今年冬日竟都神奇地復活了
,不窩冬了。一場曠古大戰便在眼前,多少邦國的興亡,多少生民的命運,都將為這場大戰的
結局所左右,縱是嚴冬飛雪,天下又如何能得安寧?
  秦國大軍一進上黨,趙國君臣便大為不安。眼見鋪排越來越大,分明便是國運大決了,孝
成王竟第一次有了一種不可言說地恐懼,夜來臥榻,莫名其妙地便是一陣心驚肉跳。枕不安席
,索性便召來一班重臣連夜商議。一見大臣們憂心忡忡躊躇不言,柱國將軍趙括頓時慷慨激昂
道:「決國如同決戰,狹路相逢勇者勝!戰場已經擺開,大軍已經對峙,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
發!當此之際,陣腳鬆動者必是大潰!諸位身為邦國棟樑,卻是疑懼不定,當真令人汗顏也!
」一番話擲地有聲,一班大臣頓時面紅過耳。孝成王心頭一跳便笑道:「諸位大臣思忖謀劃,
也未必便是疑懼,馬服子未免過甚。諸位但說,如何與秦國周旋了?」平原君立即接道:「大
軍成勢,馬服子所言大是在理,此時稍有退縮便是崩潰無疑。老臣之見,秦國兵力已經超過我
軍八萬,我當立即調邊軍十萬南下,一則對等抗衡,二則昭示天下趙國決意抗擊秦國虎狼!」
「大是!」虞卿重重拍案,「惟有兵力均勢,六國合縱方可有成!」藺相如點頭道:「山東畏
秦,日久成習,我若無大勇之舉,也實在難以合縱也。」樓昌嘆息一聲道:「我接趙商義報:
魏國又奪了信陵君相權,韓國也將馮亭任了閒職。此中之要,便是兩國對我軍能否勝秦心存疑
慮了。」這樓昌原是趙國名臣樓緩之子,樓緩年邁,子襲父爵,上黨對峙開始後邦交頻繁,便
被孝成王任為上大夫之職輔助邦交。
  「豈有此理!」孝成王顯然生氣了,「韓魏反覆無常,當真可惡也!」
  「趙王息怒。」藺相如很是冷靜,「秦國近四十萬大軍壓在河內,對魏韓猶如泰山壓頂,
猶疑觀望原是常情。趙軍十萬南下但能成行,臣等三人便立即分頭出使。非但韓魏,便是齊楚
燕三國,也可穩定。」
  「好!」孝成王斷然拍案,卻又突然猶豫,「邊軍南下,胡人匈奴捲土重來––」
  「我王毋憂。」趙括笑了,「臣舉一年青將軍,但有兩三萬之眾,足以鎮守北地!」
  平原君先驚訝了:「噢?卻是何人?」
  「李牧!」
  「李牧?」平原君目詢,幾位大臣都搖了搖頭。
  趙括笑道:「三年前,臣曾北上為邯鄲守軍增置戰馬,識得李牧。其時此人年僅十八歲,
已是邊軍千夫長,今年已是都尉了。李牧兵戶子弟,十歲入軍,精通兵法韜略不在臣之下,多
有疆場實戰卻在臣之上!但有考察,我王便明。」
  孝成王點點頭:「既然如此,便請王叔立即北上,若邊地能妥為安置,便立即調遣十萬大
軍南下。」平原君立即慨然領命,孝成王又道,「出使列國,諸卿何時成行?要否等候大軍南
下之後?」藺相如道:「但有決策,何須等待?明日我等便可成行!」孝成王一點頭,便看了
看趙括道:「昨接廉頗軍報:國尉許歷老寒病發作,難以撐持繁重軍務。本王之意,馬服子謀
勇兼備又正在英年,可換回老國尉坐鎮邯鄲防務。王叔以為如何?」
  平原君思忖片刻道:「上黨大軍雲集,糧道之任極是繁重,確需精壯之士擔此重任。然則
馬服子氣勢太盛,動輒與老將軍帳前爭執,老臣卻是憂慮。」藺相如素來心思機敏,立即接道
:「若得馬服子明誓與老將軍同心,誠為上佳人選!」孝成王笑道:「馬服子如何啊?」
  換回許歷,本是趙括昨日得到軍前消息後進宮慷慨自請。孝成王當時雖則答應了,卻並未
下詔,趙括本想議事完畢後留下來再度請命,卻不料孝成王這時便提出來公議,頓時便是一喜
一憂。喜者,顯然是趙王對他信任有加。憂者,平原君大半要阻撓。及至平原君一說出口,趙
括便大感難堪––西壘之失後,趙軍將士已經公認趙括輕戰,自己雖則不服,卻也只得緘口不
言,平原君如是說,便顯然是不贊同他代替許歷了。及至藺相如一說趙王一問,趙括頓時感奮
挺身,一拱手高聲道:「但得軍前效力,趙括若不與老將軍同心,便死在萬箭之下!」一言落
點,君臣們一陣驚訝,又是一陣大笑。
  平原君卻是喟然一聲嘆息:「少將軍立此血誓,夫復何言!」
  次日午後,邯鄲四門便是車馬紛紛。平原君馬隊北上了,藺相如、虞卿、樓昌的特使軺車
南下了,趙括馬隊打著「柱國督軍使」的大旗西進了。孝成王最後在西門外送走了趙括,望著
紛紛揚揚的漫天大雪,望著西部混沌難辨的白色天地,竟情不自禁地對著上天一陣喃喃禱告,
願天祐趙國,使自己成為戰勝強秦的天下之王。
  當此情勢,秦國朝野也是一片緊張忙碌。
  料得冬雪之季兩軍對峙無戰,秦昭王便將白起與范雎召回了咸陽商議後續應對之策。白起
對軍勢對峙的預料是:趙國必然繼續增兵,秦國也得做好增兵籌劃,以趙軍戰力,秦軍不可能
以少勝多。秦昭王思忖道:「增兵但憑武安君調遣便了。只是這新徵發之兵,戰力可靠麼?」
白起道:「新徵士卒,只能修築壁壘壕溝做輔助戰力。只要六國不成合縱,各邊地關隘尚可聚
集二十餘萬大軍。」范雎笑道:「伐交得當,他如何便能合縱?我意:先與楚國結盟,南郡兵
力便可立即北上。」秦昭王眼睛便是一亮:「應侯有成算?」范雎點頭道:「王稽已在楚國,春
來便有好消息了。」
  君臣正在議論,忽有鄭安平密報到達,說趙國平原君已經北上調兵,三路特使也一齊南下
了。秦昭王臉色頓時陰沉。范雎悠然笑道:「趙國君臣原以為只要與我大軍對峙,合縱便是水
到渠成,此時覺察情勢有異方才大急,卻是遲了也。」白起困惑道:「如何便遲了?」范雎道
:「尚未及向武安君通報,魏國信陵君相權已免,韓國馮亭亦形同賦閒,此二人一去,三晉盟
約便沒有根基了。」白起不禁大是驚訝:「此兩人盡皆棟樑,如何說去便去了?」范雎哈哈大
笑:「不罷棟樑,大秦府庫的金錢豈非白白扔了?」白起嘆息一聲:「匪夷所思也!如此山東?
」秦昭王笑道:「原是武安君不在意此等事,棟樑不棟樑,本在君王之斷,豈有他哉!」白起
目光一閃,卻終是沒有說話。范雎一轉話題道:「目下急務卻是糧草,關中郡縣府庫之糧倉,
已經大半輸送河內。以武安君之算,大約儲得多長時日之糧草方可?」白起思忖片刻,一字一
頓道:「以對峙之大勢,此戰三年不能了結。」
  「如何如何?三年?」秦昭王第一次聽到白起如此論斷,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田單一
城之兵抗燕國四十餘萬大軍,以弱磨強也才六年。上將軍當年東取河內、南下南郡,都是與敵
兵力相當,卻都是無過半年便雷霆萬鈞取勝!如今我軍多於趙軍,如何卻要這般遙遙無期?」
  白起一說軍事便來精神,又是不善笑談,便一臉正色道:「君上之心,老臣倒是沒有料到
。田單抗燕,如何能與秦趙大決相比?魏國楚國,又如何能與趙國相比?趙國崛起已是三代,
大軍六十萬與我不相上下,邦國實力也與我相差無幾,名將名臣濟濟一堂,目下之趙王亦非平
庸之輩。如此兩強大決,每一步都牽動天下大局,三年有成,老臣以為便是上天祐秦了!趙若
如楚如魏,如此大戰老臣便可三月拿下。然則這是趙國,這是趙軍,統帥是老而彌辣之廉頗,
若無上佳戰機,老臣寧可與他對頭相持,絕不輕戰!」
  秦昭王見白起如此認真,說得又實在無法指斥,便釋然一笑道:「本王原是沒有細想,三
年便三年,便是再有三年,還不也得撐下去?」范雎見白起嘴角一抽搐又要說話,便是恍然醒
悟般笑道:「上將軍方纔所說之上佳戰機,不知何指?」白起頓時坦然,侃侃便道:「戰機者,
敵軍異象也。就實而論,或敵方糧草不濟而軍兵騷動,或輕躁求戰而我可伏擊,或突然更換主
帥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唯精心捕捉而已。」范雎目光一閃:「譬如燕國罷樂毅而任騎劫,便
是田單戰機了?」「大是也!」白起讚歎拍案,「這一戰機田單等了六年。樂毅若在,豈有火
牛陣大勝也!」范雎若有所思,竟是良久沉默。
  「應侯想甚了?」秦昭王不禁笑了。
  范雎渾然無覺,嘴唇兀自喃喃,卻陡然笑道:「失態失態,容臣揣摩一番再說了。」
  倏忽便是春日,各種消息隨著特使軺車隨著斥候快馬隨著商旅義報,便在天下縱橫飛舞起
來。趙國十萬精銳邊軍南下了!燕國武成王拒絕趙國合縱,還圖謀在趙國背後做黃雀突然啄上
一口!新齊王田建沒有聽藺相如說辭,也沒有聽老蘇代的「唇亡齒寒」說,硬是悄悄騎牆作壁
上觀!韓王魏王卻是忒煞出奇,只追著趙國特使虞卿死問一句:趙軍如此強大,為何不打一場
勝仗長長三晉志氣?然而,春天最驚人的消息卻來自楚國的故事:老楚王羋橫(頃襄王)死了,
春申君黃歇迎接在秦國做人質的太子羋完回郢都即位,秦國先不答應,後來卻又答應了,還派
特使王稽護送羋完回國;羋完一即位,立即便與秦國訂立了修好盟約;秦國駐守南郡的八萬大
軍立即拔營北上了!這些消息故事中還夾有一個神秘離奇的傳聞:秦國特使王稽不知給楚國辦
了何等好事,楚王竟賞賜了他五千金還有十名吳越美女!
  消息紛紜中春天竟是不知不覺地過去了,隨之便是秦趙兩軍各自再度增兵十萬。如此便是
趙軍五十萬,秦軍五十八萬,上黨大戰場雲集大軍百萬有餘!也就是說,秦趙兩國各自都將全
部大軍壓到了上黨,真正成了舉國大決。面對這種亙古未見的戰場氣勢,天下三十餘個大國小
邦竟都一時屏住了呼吸,邦交時節沒有了,口舌流播的傳聞沒有了,眼看兩座雄偉高山便要震
天撼地的碰撞,無邊廣袤的華夏大地卻是驟然之間沉默了。
  然則,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天下恐懼期待的曠古大戰竟硬是沒有發生。
  被震懾而蟄伏的紛紜傳聞,便又如潺潺流水般瀰漫開來,使節商旅的車馬又開始轔轔上路
了。議論源頭的遊學士子們,卻在各國都城進行著一個永遠沒有公認答案的論戰:舉兵百萬,
對峙三年,空耗財貨無以計數,卻依然還在僵持,秦趙兩強究竟有何圖謀?有人說,這是兩強
示威於列國,待列國折服,秦趙便要瓜分天下!有人說,這是韓國安天下的妙策,拋出一個上
黨讓兩虎相爭,縱留勝虎也是遍體鱗傷,天下合力滅之,中國便是永久太平了。有人說,狼虎
兩家怕,秦趙兩國誰也不敢當真開戰,全然便是勞民傷財!
  進入第三年秋天,便在天下惶惶之時,突然一個驚人消息傳開:秦國武安君白起身染重病
,氣息奄奄了!隨著這則消息的流播,山東大勢竟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楚國立即與
趙國訂立了修好盟約,卻是也不廢除與秦國的盟約;齊燕魏韓四國,則紛紛派出密使催促趙國
開戰。各國時節一出邯鄲便立即趕赴咸陽,紛紛帶著各國的神醫秘藥爭相探視武安君白起。一
時間,白起府邸便是車馬如流門庭若市,卻是誰也踏不進府門半步。
  半月之後,楚齊魏燕四國特使才獲得秦昭王特詔,允准在丞相范雎陪同下探視武安君。獨
留一個韓國特使韓明孤零零守在府外,雖大是尷尬,卻又只得守候,畢竟這個消息太重大了。
半個時辰後,四國特使匆匆出來了。韓明眼見范雎遠遠望了一眼自己,立即叫住了四國使節低
聲叮囑了幾句,方才一拱手進去了。四國特使個個繃著臉從韓明身邊走過,竟是誰也不理會他
,竟各自登車轔轔去了。
  當晚,韓明悄悄拜會了楚國特使,送上了沉甸甸的三百金與兩套名貴佩玉,楚國特使才壓
低聲音訴說了一番:「噢呀,伊毋曉得,武安君當真不行啦!一臉菜色,頭髮掉光,眼窩深陷
得兩個黑洞一般也!我等問話,他只嘴角抽搐,始終沒說一句話啦!末了只拉著范雎,便流出
了兩股淚水,伊毋曉得,誰個看得都痛傷啦。英雄一世,毋曉得如何便得了這般怪病,天意啦
天意啦!」
  「范雎在府門對你等說甚了?」
  「能說甚啦,不許對韓趙漏風啦!誰教韓國丟出個上黨惹事啦!」
  韓明出得楚使驛館,連夜便回了新鄭,將情勢一說,韓王與幾名大臣立即眉頭大皺。一番
計議,見識竟驚人的一致:強秦如此冷淡韓國,分明便是記下上黨這筆死仇了,無論韓國如何
作壁上觀,秦國都不會放過韓國;為今之計,韓國只有緊靠趙國了。又一番秘密計議,韓明便
兼程北上邯鄲了。
  趙孝成王與平原君立即召見了韓明。韓明向趙王備細稟報了他如何在四國特使之外單獨探
視白起的經過,將白起奄奄一息的病情說得纖毫畢見,末了便道:「武安君顯見是即將過世之
人了。韓王以為,此乃天意也,望趙王當機立斷。」平原君卻是微微一笑:「韓國獻上黨而致
大戰發端,秦國不嫉恨倒也罷了,如何對特使如此青睞?竟能單獨探視武安君?」韓明笑道:
「平原君知其一不知其二,韓國雖獻上黨於趙,卻也將馮亭賦閒。再說,趙國合縱,秦國便要
連橫,示好於韓,分明便是要瓦解三晉老盟。豈有他哉!」平原君揶揄笑道:「河外秦風大,
韓國尚記得三晉老盟麼?」韓明便正色相向道:「平原君之意,莫非趙國多嫌弱韓不成?」孝
成王擺擺手笑道:「王叔笑談,特使何須當真計較也。你只說,若趙國開戰,韓國能否助一臂
之力?」韓明不假思索道:「趙國若戰,韓國便假道魏國,接濟趙軍糧草!」平原君拍案笑道
:「著!唯此堪稱老盟也!」
  武安君白起沉痾不起的消息一經證實,趙國君臣精神大振。傲視天下的趙軍長持守勢,與
其說基於國力判斷,毋寧說懼怕白起這尊赫赫戰神。白起領軍以來,每戰必下十城以上,斬首
最少八萬,與山東戰國大戰二十餘場,全部是乾淨徹底獲勝,其猛其刁其狠其算其謀其智其穩
其冷,堪稱爐火純青,對手從來都是毫無喘息之機!近二十年以來,凡白起統帥出戰,山東六
國已經是無人敢於掛帥應敵了。這次上黨對峙,秦軍由左庶長王齕統兵,趙軍稍安。事實上白
起也已年過五旬,好幾年不帶兵出戰了。饒是如此,只要這尊神在,趙軍將士與趙國君臣便始
終是忐忑不安。山東列國其所以皆做騎牆,一大半也是因了白起而將戰勝可能傾向於秦。如今
這尊令人毛骨悚然的戰神終於奄奄待斃,如何不令人驟然輕鬆。
  邯鄲國人竟是彈冠相慶了。上天開眼,這凶神惡煞終是得報也!沒有了白起,趙國五十萬
大軍便是無法撼動的山嶽,便是無可阻擋的隆隆戰車,終將要碾碎秦軍!一時間,邯鄲國人求
戰之聲大起,理由竟只有一個:秦壓趙軍三年,該到趙軍大反之時了。
  便在這舉國請戰聲浪中,邯鄲傳出了一個消息:秦軍不懼老廉頗,唯懼馬服子趙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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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長平大決

【第一節】

  秦軍畏懼馬服子的傳聞,竟在趙國君臣中激起了非同尋常地反響。
  孝成王第一次聽到,也只是笑了笑而已。可短短旬日,竟先後有二十多位大臣向他稟報巷
閭市井的這個消息,越說越有本,越說越有證,孝成王也不禁怦然心動了。這日平原君進宮商
議上黨糧草事宜,孝成王便笑著問了一句,人言秦軍畏懼馬服子,王叔可曾聽說?平原君稍事
沉吟便道:「老臣早已聽說,惟恐流言有詐,故未敢報王。」「王叔所慮原是不差。」孝成王
思忖道,「然則事出有因,能否派出密使斥候查勘一番?」平原君道:「王有此意,老臣自當
部署查勘了。」
  旬日之內,便有斥候從上黨陸續回報,秦軍將士中確乎流傳著各種馬服子父子的故事,兵
士們夜間在篝火邊閒話,也是高一聲低一聲地說馬服子如何如何,然則卻始終沒有聽到怕馬服
子的說法。只有一個喬裝成河內運糧民伕混入秦軍營地的斥候說,他聽到秦將王陵高聲大罵:
「鳥!馬服子沒來撤個甚!廉頗老卒會打仗麼?過夏便生擒這個老匹夫!」又過旬日,派到咸
陽的密使回報:咸陽國人也多議論只當年馬服君勝過秦軍,目下武安君雖則不行了,但只要廉
頗統軍,秦軍哪位大將都可勝得這老卒,秦國照樣滅趙!最重要的,是密使通過楚國大商,與
秦國國尉府的幾個吏員有幾次飲酒聚談;吏員們都為武安君即將辭世長吁短歎,但說到戰局,
卻也都是輕鬆隨便,說王齕可能與馬服子不相上下,但對付老廉頗卻是綽綽有餘也!
  平原君揣摩再三,竟是不知如何決斷了。
  平心而論,平原君對趙括的種種做派很是不以為然,對趙括的兵家才能也實在是心中無底
。然則三年過去,兩國大軍對峙終須有個結局,長守也不是出路,加之白起將死,莫非當真到
了扭轉乾坤的時機?若有此千古良機,自己卻因一己好惡而埋沒良將,豈非趙國罪人了?至少
,趙括舉薦的李牧平原君是極為讚賞器重的,一番長夜談,立即便任命李牧做了雲中將軍。若
趙括有李牧那番沉雄氣度,夫復何言?若說選將,平原君是本能地喜歡李牧。然則回頭想去,
李牧也沒有趙括那般激情勃發才思噴湧談兵論戰從容如數家珍;再說李牧比趙括還年青,軍中
毫無聲望,震懾六十萬大軍談何容易?相比之下,趙軍將士多有當年馬服君部將,幾乎人人都
對少將軍趙括欽佩三分,趙括統軍,絕然不會生出將令不行的尷尬。可是,老將軍做如何想法
呢?三年前自己與老將軍在軍前有約,誓言為老廉頗做邯鄲根基,自己一退,老將軍何以處之?
  輾轉反側一夜,仍是莫衷一是,清晨寅時三刻離榻,平原君還是趕著卯時進宮了。孝成王
正聽藺相如稟報列國情勢,見平原君進得書房,擺擺手便讓藺相如稍等,轉身對著平原君便是
一笑,王叔匆匆而來,想是查勘有定了?平原君便將各方回報一一說明,末了道:「此事老臣
難決真偽,但憑趙王決斷了。」孝成王聽得興奮拍案道:「果真如此,天意也!」「我王差矣
!」一直安座靜聽的藺相如卻突然插話,「邯鄲傳聞,臣亦聞之。姑且不說此等流言完全可能
是秦國用間,但以實情論之,馬服子不可為將也。」
  「卻是為何?」孝成王便有些不悅。
  藺相如卻是神色坦然道:「趙括才名雖大,卻只是據書談兵,不知據實應變之道。用趙括
為將,猶膠柱鼓瑟也。」
  「膠柱鼓瑟?此話怎講?」
  「調弦之柱被膠粘住,瑟便無以發聲。趙括為將,便如同膠住了五十萬大軍變通之道,唯
餘猛攻死戰一途,後果不堪也!」
  趙孝成王一時默然,思忖片刻笑道:「上卿對趙括之論,失之偏頗過甚了。」
  「老臣論才,但以公心,上天可鑒!」
  「也好,本王與王叔思謀一番再說了。」孝成王一擺手,顯然是要藺相如不要再說了。藺
相如本已經成為隔代褪色的老臣,與孝成王遠非如與惠文王那般君臣篤厚,更兼孝成王已經顯
然斷定他論才不公,再評說趙括便是適得其反了。藺相如畢竟明銳,如此想得明白,一拱手便
告辭去了。
  便在次日,邯鄲又傳開了一則消息:藺相如與廉頗有刎頸之交,便詆毀馬服子,圖謀朋黨
私利!傳聞沸沸揚揚,幾日之內便是朝野皆知。平原君覺得這則傳聞實在蹊蹺,便進宮提醒趙
王當機立斷,否則上黨大軍不穩,邯鄲民心也不穩。雖未明說,平原君卻是顯然希望趙王將廉
頗藺相如之傳聞看作秦國用間,打消對起用趙括之念,撫慰廉頗而平息流言。誰知孝成王已經
在傳聞流播之時召見趙括做了一次竟夜密談,此刻卻是另一番思謀,平原君一催,便當即斷然
下詔:拜馬服子趙括為上將軍,統帥上黨大軍決戰秦國!
  消息傳出,邯鄲國人奔走相告,一時滿城歡騰,朝野臣民盡皆慷慨請戰。孝成王大是振奮
,第一次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順天應人的聖明決斷,立即便又下了一道詔書:三日之後,親自率
領舉朝大臣為上將軍郊亭壯行!
  詔書頒出,孝成王便立即召平原君進宮,要平原君前赴上黨坐鎮,一則督察大軍,二則做
趙括大軍的糧草輜重總後援。實際上便是趙括代廉頗,平原君代趙括,孝成王坐鎮邯鄲做最終
決策。平原君竟是不假思索,便慨然應允。趙王已經即位七年,諸多事體已經流露出獨斷跡象
,自己若執意守在邯鄲領政而推辭赴軍,實在也是不妥。便在君臣計議統籌糧草的諸般細節時
,老內侍卻來稟報,說馬服君夫人抱病求見。
  「快請。」孝成王已經站了起來走向門廳。
  趙奢遺孀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夫人了,拄著一支竹杖欲待行禮,便被笑盈盈的孝成王攙扶
住了。雖則如此,老夫人還是執意向孝成王微微一躬身,方才坐在了內侍搬來的繡墩上。
  「老夫人,大是安康也!」孝成王笑著高聲說了一句祈福辭。
  「君上,可是用趙括做了大將?」老夫人突兀便是一問,神態卻是分外清醒。
  孝成王點頭笑道:「對了。馬服君將門有虎子也!」
  「君上差矣。」老夫人搖搖頭,喘息幾聲便平靜了下來,「馬服君在世時曾幾次對老身說
及:若趙括為將,必破軍辱國。老身問何以見得?馬服君說,趙括三病,無可救藥。」
  「三病?」平原君不禁笑了,「哪三病啊?」
  「讀兵書尋章摘句,有才無識。」
  「馬服君屢次被兒子問倒,氣話,不做數也!」孝成王大笑。
  「盛氣過甚,輕率出謀,易言兵事。這是二了。」
  「此等斷語大而無當,老夫人何須當真了!」
  老夫人不斷搖頭,自顧認真地說著:「其父在時,但受君命為將,便不問家事而入軍;王
室賞賜,盡皆分於將士共享;親友者百數,無攜一人入軍。而今趙括為將,王室賞賜歸藏於家
,用以大買田產;在軍不親兵,升帳則將士無敢仰視––此父子原非一道,願我王收回成命,
毋得誤國。」
  孝成王一陣默然,終是禁不住道:「老夫人,此等細務縱然有差,亦非為將之大節也。人
非聖賢,孰能無過?何獨趙括之秉性細行便要苛責?如此說來,廉頗老卒無文,藺相如曾為乞
食門客,便都做不得棟樑之材了?」
  老夫人默然良久,喘息一聲道:「知子莫若父母也。君上執意用趙括為將,便請君上准許
老身與族人,不連坐其罪。」
  「准請!」孝成王慨然拍掌,「馬服君有首敗秦軍之功,老夫人與家族自當免坐。趙括建
功之日,老夫人與家族卻要一體封賞!」
  「父母之心,唯天知之也!」平原君嘆息一聲便來撫慰,「老夫人,言盡於此,此等話便
不要再說了。成命一出,軍心民心不可亂哪。」
  老夫人不再說話,只抹著眼淚點點頭便被侍女攙扶去了。孝成王看看若有所思的平原君,
轉身便是一聲吩咐:「宣趙括進宮!」
  上黨相持進入第三年時,趙括的軍務便日見減少,後來便簡化為一件事:每月在邯鄲與上
黨間來回一次,在邯鄲國尉府統籌輸送糧草,在上黨廉頗大帳交接糧草。雖說再也沒有與廉頗
橫生齷齪,然則畢竟是話不投機,趙括與廉頗便幾乎從來沒有磋商過戰場見識。但趙括也絕不
是無所事事,更不是沒有了見識,相反卻是更忙碌了。這忙碌,卻是本職軍務之外的諸般軍情
揣摩。只要在上黨,趙括便總是到趙軍壁壘逐一踏勘,回到行轅便繪製一副壁壘圖。兩年多下
來,趙括已經將兩大防區的四十六處壁壘全部踏勘完畢,四十六張大圖也全數畫完。便在武安
君白起將死的傳聞流播之時,趙括又再次對所有壁壘踏勘一遍,回到行轅對照壁壘圖,竟發現
所有壁壘三年來都沒有絲毫變化!趙括頓時憤怒了,立即帶著大卷壁壘圖兼程趕回邯鄲,連夜
求見孝成王。這便是趙括與孝成王的那次竟夜密談。趙括的一番話使孝成王大為震撼:「老廉
頗曾對平原君聲言:但有戰機,自當攻秦!既然如此,便當逐年做攻敵之備,或設置器械,或
前移壁壘,或隱秘挖掘前出地道。然則全數壁壘三年無變,趙軍何有攻敵之心?如此堅壁防守
,臣實不解老將軍終將如何!」
  看著滿滿攤了幾大案的壁壘圖,看著已經變得黝黑精瘦的年輕將軍,孝成王心下感奮不已
,不禁便拍案感喟:「馬服子啊,白起這惡煞終是要到頭也!你若為將,卻當如何?」誰知趙
括卻是一聲長嘆:「惜乎趙括生不逢時也,竟不能與白起並世交鋒!」孝成王雙眼頓時大亮:「
馬服子期盼與白起對陣,壯哉壯哉!」趙括便坦然道:「固國不以山河之險,勝敵不以弱將而
成。若我國人將戰勝之望寄予白起之死,便是僥倖圖存之心,實不足取也。軍勢當攻則攻,當
守則守,豈能以敵方何人統帥而定策?若此作為,田單以商賈之身,便不當抗擊樂毅也!白起
縱是方今戰神,也須得以戰場之法打仗,何懼之有也!」
  便是這番夜談,使孝成王對趙括驟然有了沉甸甸地感覺。決戰決勝的氣度並非人人都有,
對於大將,則更是難能可貴。老廉頗以勇氣聞於諸侯,然則也並非沒有過畏戰守成之心。在當
年秦軍鐵騎進犯閼與、武安時,老廉頗便是畏懼不敢出戰,今日又如何能說不是呢?當年之秦
軍也是所向披靡,山東六國對秦軍無一勝績。若依尋常之才,趙軍自然只能據險防守了。然則
恰恰是父王慧眼決斷,不用廉頗,不用赫赫盛名的樂毅兩子,卻毅然起用了喊出「狹路相逢勇
者勝」的趙奢,才有了那場大勝奇蹟,才一舉使趙國與秦國比肩而立!若無此舉,趙國安得大
出於天下?而今面對天下畏如尊神的白起,趙括獨能以求戰之心對之,且戰場踏勘如此紮實,
能說是輕躁氣盛之心?有得趙括此人,未嘗不是趙國又一次大出的機遇,你趙丹若無父王慧眼
決斷之膽識,便將永遠失去這再也不會重現的千古良機!
  惟其如此,孝成王的決心絲毫沒有動搖。
  此刻,孝成王要做的,便是撫慰趙括,使他毋得受老母之言而亂其心。及至趙括匆匆進宮
,聽孝成王平原君一說,竟是輕鬆笑了起來:「老父終生輕我,原是盡人皆知。老父此話,非
但對老母說過,也對先王說過。趙括若是計較在心,卻是成何體統?」平原君不禁大笑:「馬
服君父子,也是天下一奇也!父子相輕,直言相向,連帶老母捲入,卻是誰也不做計較!」卻
轉而低聲笑道,「少將軍若要置買地產,先不要忙,此等事老夫幫你,先打仗再說!」趙括便
是哈哈大笑:「人言誠可畏也!我在武安谷地買了六百畝草場,那是專一為我千騎隊馴馬之所
。傳入老母耳中,便成了置買私產,夫復何言?」平原君不禁驚訝了:「上將軍千騎護衛,自
有軍馬,何勞自己買地馴馬?」趙括笑道:「去年時,李牧受我之託,在陰山林胡部族為我買
得六百匹未馴之野馬。我想盡快就近馴出,替換千騎隊老馬,使千騎隊成為一支風暴鐵騎!君
不聞白起但在軍中,必率三百鐵鷹劍士麼?」孝成王聽得大是感奮,立即吩咐身邊老內侍:「
立傳詔令:再賜上將軍黃金千鎰!」趙括竟是毫不謙讓,慷慨便是一躬:「謝過我王!」平原
君又是一陣大笑:「壯哉馬服子!老夫便做你督軍使了!」君臣三人便同聲大笑起來。
  三日之後,當初秋的太陽堪堪掛上雄峻的箭樓飛簷時,邯鄲西門外已經是車馬轔轔行人如
潮了。趙孝成王親率百官從官道西來,邯鄲庶民更是萬人空巷,從四面八方湧向那座古樸碩大
的迎送石亭,歡呼雀躍地堆在山丘,掛在樹梢,矗在任何一個可以遙望石亭與官道的堮坎上,
都要一睹以與白起並世對陣為榮的年青上將軍的風采!
  日上半山,遙聞鼓聲大做號角連天,便見邯鄲西門外軍營旌旗飛動,一彪軍馬便如火焰般
掠地捲來!片刻之間,一桿紅色大纛旗一個斗大的「趙」字便滿蕩蕩湧入眼簾。大纛旗下,一
員黝黑高挑的英挺將軍斷坐在雪白的戰馬上,大紅繡金斗篷獵獵舒捲,頭頂帥矛燦燦生光,一
身棕色緊身胡服皮甲,直是天神般威武。身後千騎更是一色的紅鬃陰山烈馬,僅僅是那隆隆如
戰鼓般整齊的馬蹄聲,便使人皆騎射的趙人一片喝采。及至騎隊風馳電掣般捲來,卻又在亭外
半箭之地齊刷刷山嶽般驟然人立,漫山遍野便響徹了「上將軍萬歲!」「馬服子萬歲!」的歡
呼聲。
  朝臣夾道,樂聲悠揚,孝成王踏著厚厚的紅氈迎了上來,對著迎面大步走來的趙括,從身
後內侍的托盤中捧起了碩大沉重的青銅酒爵。趙括拱手一聲「臣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便雙
手接過青銅大爵汩汩痛飲而下。一連三爵凜冽趙酒,趙括頓時面頰飛紅,慷慨高聲道:「我王
率朝野臣民為臣壯行,臣請歌一曲,以明心志!」
  「好!」孝成王轉身一擺大袖,「樂工,趙風!」
  戰國諺云:秦趙同宗。趙人樂風與秦人樂風如出一轍,同是慷慨豪邁如同嘶喊,同是肺腑
悲聲苦絕其心。《趙風》一起,便聞黃鐘大呂絃管激揚,趙括鏘然拔出彎月胡刀,但見青光閃
爍間一聲清越高絕的嗓音便破空而出:
  兵書千卷 雕弓天狼
  九州烽煙 壯士何傷
  鐵衣胡馬 長驅上黨
  掃滅秦虜 大趙煌煌
  隨著響遏行雲的一聲高腔,趙括的彎刀入鞘了。滿場人眾肅然無聲,孝成王竟是淚光熒熒
,對著趙括便是深深一躬。驟然之間,歡呼聲震天動地般淹沒了邯鄲郊野。趙括挺身向孝成王
一拱手,便飛身上馬。一陣鼓聲,一片飛動的火焰便捲著一點雪白絕塵去了。孝成王望著遠去
的馬隊,竟是久久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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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換將風聲傳到長平行轅時,老廉頗終是震怒了!
  半年以來,軍營流言不斷,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老廉頗大是頭疼。他堅信這些流言都是秦
國那個鳥黑冰台惡意散佈的。甚個山東五國都不理睬趙國了,趙國府庫缺糧了,趙國無兵可調
了,匈奴要趁機南下大掠趙地了,林胡要東山再起了等等等等,兵士每日都有新傳言,軍營每
日都是一驚一乍。對這種來無影去無蹤的風傳,老廉頗實在找不出破解之法,除了大罵秦人卑
劣,便只有嚴厲申飭全軍:傳播流言者立斬不赦!饒是如此,流言竟還是鬼魅般遊蕩在軍營。
更令人氣惱的是,有些傳聞竟迅速得到了正統途徑的證實,譬如白起將死,譬如合縱未成。老
廉頗軍令再嚴,也不能每日殺人,時間一長,老廉頗對這鬼魅般無孔不入的流言也只好睜一隻
眼閉一隻眼了。兩三個月前軍營流傳出秦軍不懼老廉頗而獨懼馬服子的消息時,老廉頗竟破天
荒地哈哈大笑起來:「滑稽滑稽!秦人造謠術太得拙劣也!竟說自己怕一個翩翩書生,當老趙
人磁棰愣種麼?鬼才信了!」於是,老廉頗非但沒有禁止這則流言,反倒是走到哪座軍營說到
那座軍營,總是大笑一通,以這則最是荒唐的流言譏諷秦人造謠術的拙劣。在廉頗看來,秦人
製造的這則流言荒誕過甚,便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使所有流言在趙國朝野變成一陣煙
霧飄散。誰知便在他兀自哈哈大笑的時候,一則驚人的消息竟在軍營迅速流傳:趙王決意換將
,拜趙括做上將軍,老將軍要去職了!
  廉頗臉色鐵青,當即升帳聚將,嚴厲追查流言來源。誰知四十多員大將竟是一片沉默,沒
有一個人出聲。廉頗大怒,雪白的鬚髮驟然戟張,拍案便是一聲大吼:「司過將軍!立即查核
!無論兵將,傳謠皆殺!」正在這滿帳肅殺之時,突聞行轅外馬蹄如雨,便有中軍司馬飛步而
來,低聲在廉頗耳邊說了一句什麼。老廉頗臉色驟然一變,對司過將軍吩咐一句:「你便查核
,老夫片刻即回。」便轉身大步出了行轅。
  朦朧月色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大步走了過來。
  「相如!你如何來了?」廉頗驚訝得聲音都顫抖了。
  「患難刎頸,我不來誰來?」藺相如卻是淡淡一笑。
  「老兄弟後帳稍等,處置完軍務你我痛飲!」
  「將士何罪之有也!老哥哥,不要再錯殺了,聽我說。」藺相如拉起廉頗便到了行轅戰車
的角落處。隨著初秋的涼風,藺相如的喁喁低語竟不啻一聲驚雷,廉頗頓時木樁般呆滯了!藺
相如的聲音卻依然清晰地說著說著,一直將三年來的種種大事說了個鉅細無遺,反覆拆解條分
縷明不休不止地說著,說著。
  「明白也!老兄弟不說了。」終於,老廉頗粗重地喘息了一聲。
  「老哥哥若不願留趙守邊,便選個立腳之地,相如送你!」
  「老夫之心,涼透也!趙國之外,老兄弟說個地方便了。」
  「那便楚國。我已與春申君說好了,或隱居或為將,皆由你便。」
  「明日交接完畢,老夫即刻便走。」
  「也好。邯鄲家人,相如一力護送入楚,那時與老哥哥終日盤桓了。」
  「如何如何?你老兄弟也要掛冠?」
  藺相如哈哈大笑:「趙國連長城都不要了,藺相如何足掛齒也!」
  「天亡趙也!夫復何言?」廉頗喟然一聲嘆息,卻覺得身後有異,猛然回身端詳,驟然間
竟是老淚縱橫––四十多員大將整齊肅立在轅門庭院,無聲地圍著他,卻沒有一個人說話!對
著朝夕相處的將軍們,老廉頗不禁深深一躬,直起腰揮揮手,拉起藺相如便大步去了。
  次日傍晚,趙括與平原君的馬隊開到了長平。廉頗一身老粗布衣平靜地迎接了先頭入關的
平原君,只淡淡一句:「平原君不須說了,老夫今夜便行交接。」平原君原本尚有疑慮,著意
做了漸進安排,勸說趙括先在長平關外駐紮一夜,由他先期撫慰老將軍並通報眾將後再行定奪
軍令交接日期,目下廉頗如此行頭如此說法,竟讓平原君心頭猛然一跳!老廉頗坦誠執拗勇冠
天下,部下大將更是浴血患難,但有不服便是事端,此話是真心還是示威?
  「趙勝食言,也是萬般無奈也。老將軍記恨,趙勝請罪了。」平原君便是深深一躬。
  老廉頗卻是笑了:「此乃天意,老夫何敢罪人也?平原君不信,隨老夫入軍便了。」
  進得長平幕府,卻見聚將廳燈燭煌煌,眾將肅然列座,帥案上赫然便是兵符印信令旗王劍
等一應軍權公器。老廉頗微微一笑:「如何?全軍大將四十六員,一個不差。」平原君畢竟通
得軍旅,知道這大將齊聚便是軍中無事之徵兆,頓時放下心來笑道:「老將軍忠誠與國,趙勝
先行謝過了。」轉身便對隨身司馬一聲吩咐,「請上將軍入關接防!」
  片刻之後,千騎馬隊隆隆進入長平關,趙括便帶領著一班軍吏與四名護衛武士氣昂昂進了
幕府聚將廳。四十多員大將依舊是肅然無聲,連平原君也是默默站著只是看。老廉頗對著趙括
只是淡淡一笑,便朝著趙括一伸手。趙括激情勃發而來,一路上不知想像了多少種交接情形謀
劃了多少種應對之策,卻偏偏沒有料到目下這種毫無生趣地交接。趙括本想將詔書慷慨宣讀,
誰知廉頗一伸手自己竟將詔書遞了過去。廉頗看也不看,便將詔書丟在了帥案,然後便是一揮
手,一名中軍司馬便一宗一宗的將兵符印信等諸般將權公器打開陳列,兩名司馬又抬來了一大
案卷紮得整整齊齊的竹簡,便肅然退了下去。
  「這是將權。這是軍務。這是四十六員大將。這是全班司馬軍吏。」老廉頗伸手一番指點
,一轉身便逕自通通砸了出去。
  趙括嘴角一陣抽搐,便是臉色鐵青,待要發作,平原君卻低聲笑道:「老將軍心下不快,
隨他去了。上將軍,還是接得大軍要緊了。」趙括長吁一聲,臉色頓時舒展,立即下令:「隨
來軍吏司馬,立即清點將權軍務!」轉身又對滿廳大將下令,「諸將回營!安撫將士毋得喧嘩
!明晨卯時聚將,本上將軍部署大戰!」
  「遵命!」大將們一聲答應,便魚貫出廳去了。趙括原本想留下幾個自己熟悉的將領以及
父親的老部將謀劃一番,眼見將軍們腳步匆匆沒有一個人遲滯,竟終是沒有開口。
  秋霧濛濛,太陽還沒有出山,長平關外的幾條山道上便響起了急驟的馬蹄聲。各營大將紛
紛提前趕到了幕府轅門外等候。寅時末刻,轅門口內第一通聚將鼓隆隆響過,大將們便紛紛整
肅自己衣甲,按照職爵高低迅速排成了兩行。廉頗在時,原是無人在意如此細行,但踏著鼓點
不誤點卯便了。然則軍中早已傳聞:這新上將軍馬服子最是講究軍容整肅,且處罰部屬極為嚴
厲。今日第一次聚將號令,誰敢不小心翼翼?及至第二通鼓聲響過,大將們便衣甲整肅地魚貫
進了聚將廳,依照各自座次,挺胸在各自將墩前站成了左右兩廂六大排。此時三通鼓響,中軍
司馬便是一聲高呼:「上將軍升帳––!」
  一陣清晰有力的腳步聲,趙括從那隻威風轔轔的猛虎大屏後走了出來,肅然對著帥案正中
的印劍令旗一躬,便退後一步肅立不動了。中軍司馬接著一聲高呼:「卯時點將––!」便有
肅立帥案側後的一個軍吏展開手中竹簡,高聲念著一個個名字點了起來,被點到之將是便赳赳
挺胸響亮的一嗓子「嗨!」此所謂應卯也,須得精神抖擻,高亢洪亮,絕不許有畏縮窩囊之態
。此謂「軍容」,也就是軍中禮儀。
  對軍營訓練最有講究的《司馬法》云:「國容不入軍,軍容不入國。軍容入國,則民德廢
。國容入軍,則軍弱。在國言文而語溫––在軍抗而立,行而果,介者不拜,兵車不式,城上
不趨,危事不齒!」這番道理被古人說得很透徹,軍營的言行風貌與尋常國人是完全不同的。
此中根本,便是軍士的一言一行都要張揚膽氣,堅決果敢,而漸漸浸化出慷慨赴死的勇士精神
。你看:昂首挺立(抗而立),步伐果敢(行而果),著甲冑不跪拜(介者不拜),兵車甲士不拱手
(兵車不式),城頭不能恐慌急走(城上不趨),驟然遇險不能張口亂喊(危者不齒)。一宗宗明確
具體,長年做去,不由你不生出一種豪情一種膽氣!
  片刻間嗨海連聲,點卯便告完畢,四十六員大將竟齊刷刷一個不缺。
  「上將軍發令––!」
  趙括「侉!」地一個大步便到了帥案之前,目光掃過眾將,便激昂痛切地開始了初帥說辭
:「諸位將軍,上黨業已防守三年,可謂兵疲師老。無須猜測,無須揣摩,趙括受命統兵,便
是要與諸位一道掃滅秦軍,共建不世之功業!我大趙自從武靈王胡服騎射而成新軍以來,大軍
西滅中山、樓煩,北卻匈奴、林胡,拓地千里,大出天下而與強秦並立!自秦趙並立天下,唯
一交手之戰,也是趙軍大勝!然則,受降上黨之後,趙國大軍卻成了一堆爛泥!倏忽之間,丟
三陘,丟西壘,損兵折將,節節龜縮,以致今日被秦軍壓在丹水之東區區三百里山谷,使趙國
大軍蒙受六十餘年來之最大恥辱!」驟然之間,趙括從帥案鏘然拔出那口金鞘鎮軍王劍,憤然
一砍,帥案一角竟隨著一道青光砰然砸到地上!
  「何以如此?」便在舉帳肅然之時,趙括喘息了一聲語調略是平緩,「皆在我軍一味防守
,一味退縮也。當年田單抗燕,孤城艱危尚刻刻籌劃反攻,始得有勝。而今兩軍對峙,我方營
壘三年不做攻敵之備,談何戰勝攻取?趙括景仰廉頗老將軍既往戰功,卻不能苟同老將軍此等
一味防守!」見將領中有人目光一瞥,趙括冷冷一笑,「諸位若以為是白起之死而使趙括請戰
,那便錯也。國之良將者,唯以戰場之變而變之。今秦軍疲惰,糧草道遠,營壘鬆懈,久屯厭
戰,主將王齕更是一勇之夫,當此之時,若再一味固守,便是食古不化!便是敗軍亡國!」
  將軍們已經漸漸被趙括的激昂雄辯所折服了。若趙括一味攻訐老廉頗,或只是蠻勇主戰,
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們必然便是不服了,而今趙括非但沒有攻訐老將軍,且將改守為攻的道理
大體已經說清。更根本處在於,自白起將死的消息傳開,對秦軍不利的傳聞便接踵而來,趙軍
將士也是精神大振,求戰之心日見迫切。說到底,軍營將士的主流精神,永遠都是迫切求戰,
古今皆然。如今一經趙括點撥激發,將軍們壓抑三年的求戰之心頓時勃然噴發,舉帳便是一陣
高喊:「願隨上將軍一戰!」「血戰秦軍!」「上將軍萬歲!」
  「諸位將軍有戰心,國之大幸也!」趙括大是振奮,待帳中平息下來便道,「為大戰之勝
,本上將軍今日發佈兩道軍令:其一,原幕府司馬、軍吏,各加爵一級,悉數充任各部傷亡都
尉,新幕府之司馬軍吏,由本上將軍之隨帶吏員充任!」
  這種「易置軍吏」的做法本是軍中忌諱。忌諱處不是上將軍無權,而是易置軍吏對戰事大
大不利。如同換官不換吏一樣,換將不換吏也是軍中傳統。這些司馬、軍吏事實上都是掌握軍
務細節的實幹吏員,其可貴處不在於智慧才思,而在於對繁雜軍務的精熟與長期磨練的處置經
驗。除了最重要的軍令司馬,也就是尋常人所說的中軍司馬,一班軍吏與將帥並無生死黨附,
而都是以軍令是從。無論何人為將,司馬軍吏都是處置軍務不可或缺的一套人馬。今日趙括初
帥便易置軍吏,原是大出眾將意料,誰知司馬軍吏們卻是沒有怨言,且齊齊一聲遵命,便站到
將軍們身後去了。此中要害,便是趙括對司馬軍吏們每人晉爵一級,事實上有所撫慰。按其才
具,這些司馬軍吏原本便是軍中士子才做得的,尋常帶兵都尉倒未必做得。惟其如此,司馬軍
吏中便也不乏期盼戰場立功擢升者,既能加爵一級又能馳騁戰場,未必便是不好,誰卻去與這
個深得趙王信任且講究甚多的上將軍認真理論了?見司馬軍吏們如此泰然,將軍們便也會意,
自沒有一人出來再生異議。
  「第二道軍令!」趙括語氣驟然凌厲,「自今日起,各營立即做攻敵之備!半月之內,散
守營壘之軍兵,集結成營駐紮!專一防守器械退入輜重營,弓弩火器雲梯雲車等諸般攻敵器械
,做速入營!營壘軍炊器具一律退庫,軍士復我趙軍剽悍輕猛之風,人各六斤乾肉、兩袋馬奶
子,做一往無前之衝鋒陷陣!」
  「嗨!」大廳轟然一聲,竟是炸雷一般。
  正午一過,整個趙軍營地便沸騰起來了。三年以來,趙軍都是營壘堅壁而死守,驟然間要
轉入進攻準備,卻是談何容易?幾度春秋寒暑,營壘幾乎變成了兵士們的家室。每道營壘後都
挖掘了無數山洞,避風處的山洞睡覺,通風處的山洞造飯,溪流邊的山洞沐浴,深澗旁的山洞
做茅廁,營壘中段的寬大敞亮山洞,便做了各個都尉的「幕府」。日復一日無仗可打,猛勇的
士兵在這種軍營「山居」中也實在有些散漫了,有些疲惰了。如今將令雷厲風行,要在半月之
內回歸大草原血戰一般的輕兵大營,卻是有多少事情要做?一時間,長平四面的四十多座大營
壘裡,便是人聲鼎沸戰馬嘶鳴車馬交錯兵隊穿梭,入夜遍山火把,白晝旌旗獵獵,半個上黨都
燃燒起來了!
  便在這沸騰燃燒的時刻,趙括的中軍幕府卻悄悄遷出了長平關,北上三十里,在丹水上游
的一座高地連夜構築了新的中軍行轅。長平大戰之後,後世對這座高地及其餘脈有了兩個名字
:一叫做韓王山,一叫做將軍嶺。韓王山之名,當是後世得韓人之稱而流傳,說得是當年馮亭
守上黨以這座山為中軍幕府。將軍嶺之名,當是後世得趙人之稱而流傳,說得是趙括在此駐紮
總帳與秦軍大戰。趙括在昔日踏勘中早已熟悉了長平地形,所選這座山頭,恰是丹水、小東倉
水與永祿水之分水嶺,平地拔起二十餘丈,底部土坡,山腰以上便是石山,山坡不甚陡峭卻也
不易攀登,山頂卻是一片平坦高地,可駐紮數萬精兵。遠眺而去,四方河谷與秦軍黑色營壘皆
歷歷在目,確是難得的中軍號令之所。
  行轅一紮定,趙括立即下令設置雲車大纛旗以做三軍總號令。當清晨的太陽爬上萬千溝壑
時,一團火焰般的「趙」字大纛旗便在將軍嶺獵獵飛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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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趙括替代廉頗的消息一傳出,秦國朝野波瀾頓生。
  諸般傳聞原是鄭安平人馬的受命之作,秦國最高層當然清楚。然則對於不明真相的朝野臣
民而言,趙括為將的消息不啻是秦趙大決的一道戰書!用老秦人的話說,秦人繃著心與趙國撐
了幾十年,卻老是摔個平跤,沒逮著個甚便宜。反倒是趙國有了「首勝強秦」之名,赫赫然成
了山東守護神。如今這猛子趙國分明要與秦國生決死戰,秦人雖則不怕,卻仍然是渾身一個激
靈!此其時也,秦人公戰之風早已蔚為傳統,消息一傳開,便是舉國請戰,各郡縣官署竟是庶
民盈門,一口聲要上陣斬首立功!咸陽官員大臣們也絡繹不絕地進宮求見秦王並紛紛上書,卻
幾乎是異口同聲一個調:不能服軟,早定國策,與趙國一決!
  與此同時,山東六國也立即緊張起來。趙人尚武好戰,秦人虎狼成性,一個生猛,一個凶
狠,活生生天下一雙死硬對頭!如今一旦舉國大決,鹿死誰手實在是難以預料。為今之計,只
要不連帶受災便是萬幸,誰卻顧得來斡旋調停?於是,驟然之間天下噤聲,都睜大眼睛看著這
兩座高山轟轟然逼近,都屏息呼吸等待著那震天撼地的對撞風暴降臨!
  秦昭王立即召范雎、白起夤夜密商,君臣三人竟是誰也沒有一絲笑容。事關大戰,秦昭王
讓白起先說。白起喘口粗氣道:「對策只一個字,打!然則要一口咥下六十萬人馬,我軍兵力
尚嫌不足,糧草尚嫌不便。老臣難處,唯此兩點。」范雎坐鎮後援,聞言大是困惑:「我軍糧
草輸送從未間斷,在野王已經囤積成幾座大倉,如何還是不便?」白起搖頭道:「不便並非不
足也。我王、應侯有所不知,此番大戰曠古未見,一旦發起,兩方大軍百餘萬必是犬牙交錯。
上黨山地多有山溪河流,水源不乏。屆時隨身軍糧之多少,便將成為戰力命脈。我軍縱有軍糧
,運不上去枉然,運上去無法造飯也是枉然。相比之下,趙軍已成胡風,人各隨帶馬奶子乾肉
,便可保得旬日輕裝大戰。我軍雖也有乾肉炊餅之習,然則倉促間卻是無法大量製作,如此軍
糧便是一難。老臣反覆思慮,此事最難。」
  「噓––」范雎倒吸了一口涼氣,「居然有此等事,有糧毋得吃?」
  「小戰無。大戰便有。長平大戰,更會有。」白起幾乎是一字一頓。
  秦昭王良久默然,陡地拍案:「本王親赴河內做大軍後援!便是河內三百里家家起炊,也
要兵士隨身足食!」
  「君上!」范雎驟然一驚,「河內新郡險地,不宜輕涉!此乃臣之本職,何勞我王!」
  「唯是新郡,才用得本王!」秦昭王斬釘截鐵,「關中不能再徵兵,否則老秦人根基便空
!目下之河內河東,便是吃重之時!」喘息一聲又道,「丞相坐鎮咸陽,理國署政,統籌後繼
糧草便了。」
  「君上––」范雎兩眼淚光,卻是無話可說了。
  秦昭王微微一笑:「要咥得六十萬大軍,不得氣吞山河?」
  白起一直沒有說話,此刻起身對著秦昭王卻是深深一躬:「老臣代三軍將士,謝過我王。
」秦昭王扶住白起便是哈哈大笑:「如此說來,本王也得謝過三軍將士了。」便對著白起也是
深深一躬。范雎不禁道:「臣卻是謝無可謝,免了也罷。」一語落點,君臣三人竟是同聲大笑
起來。
  商議完畢,白起一如既往地沒有回府向荊梅辭行,徑直便帶著那個沒有任何旗號的百人鐵
騎隊風馳電掣般東去了。黎明出得函谷關,初秋薄霧未散便到了河東安邑。草草用罷幾個舂麵
餅一塊醬牛肉,便在窄小的軍榻上呼呼大睡了三個時辰。一覺醒來,恰是暮色降臨,兩桶冷水
一擦身便立即上馬,藉著濃濃的夜色便向東北去了。三更時分,馬隊進入沁水河谷,悄無聲息
的便進了老馬嶺的秦軍幕府。
  「武安君?」王齕光著膀子跳起竟是一個激靈,「好快!」
  「去,澆一桶冷水來說話。」白起一擺手,「立時便走。」
  這是白起的慣常做法,夜半議事,必先要被召大將光身子澆一桶冷水,徹底清醒再說軍務
。王齕久隨白起征戰,不說也是清楚,立即便去後帳大澆一番冷水,渾身黑紅的穿戴好甲冑,
便赳赳大步來到廳中身子一挺:「左庶長王齕受令!」
  白起低聲道:「一,立即遷徙幕府到狼山!二,下令萬軍將以上之大將,明晚初更到狼山
幕府聽令!」
  「狼山?」王齕一怔,「武安君明示!」
  白起沉著臉不說話,身後司馬連忙低聲道:「長平關以西,光狼城外荒蕪山嶺,當地藥農
叫做狼山。」王齕恍然大悟,脹紅著臉一挺身:「末將粗疏!該當軍法!」白起只一擺手道:「
立即下令,我與你等同行。」王齕二話不說,嗨的一聲便去了。片刻之後,幕府全班人馬並六
千步騎便整肅集結在行轅之外,跟著白起的百人馬隊偃旗息鼓地出了老馬嶺。
  長平關西面的大約二三十里,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叫做光狼城。這座光狼城不大,卻恰恰卡
在長平、高平與老馬嶺之間的三條河流交匯處,是上黨腹心地帶的衝要處,也曾經是趙韓兩國
爭奪上黨的拉鋸之地。三十年前,白起圖謀打通上黨,曾在攻佔河內後率領一軍奪下過光狼城
,對這裡很是熟悉。光狼城東面有一道林木蔥蘢的山嶺,人跡罕至而狼群出沒,韓趙山民便叫
它狼山。這狼山嶺西北––東南走向,與丹水幾乎平行,地勢比光狼城與長平關還要高,顯然
便是丹水上游河谷的最高地段。除了林木遮掩與奇石洞穴,狼山嶺上大都是平坦寬闊的高地,
登臨眺望,視野極是開闊。此時的光狼城,早已經與老馬嶺營壘一起被秦軍奪下,只不過王齕
沒有在城外的狼山駐紮人馬而已。就位置而言,狼山與光狼城恰恰便在秦軍老馬嶺營壘的中間
段稍微前出,正與長平以北的趙軍幕府遙遙相對。
  一到狼山嶺下,白起便下令在山麓紮起一座小營,所有戰馬都留在營地由一千軍士留守,
其餘將士一律背負物資步行登山。大軍對峙三年,狼群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唯腳下處處可見的
白色乾糞團做了昔日狼群的統治印記。到得山頂,白起的中軍司馬與王齕一陣低語,王齕便指
派兵士軍吏清理整治一座最大的山洞,同時設置雲車纛旗等一應號令器具。天亮之後,白起又
下令王齕調來五萬精銳步軍,在狼山前坡立即開始構築壕溝壁壘,務求隱蔽於林木之後,使趙
軍遠望不能覺察。
  暮色降臨,山頂佈防山間道路等已經就緒,山洞幕府也已經整治妥當。山洞中燈燭煌煌,
整個山嶺卻是一如既往的一團漆黑。隨著陣陣馬蹄,軍吏們便將到達山下的將軍們一個個領上
了山洞幕府。初更時分,五十六員將軍全部整肅坐在了兩列六排石墩上,最前派便是王齕、蒙
驁、王陵、桓齕、嬴豹、胡陽六員大將與國尉司馬梗。嶙峋猙獰的山洞壁石下,一方碩大的青
石板便做了帥案。洞壁上靠著一張足足兩人高的木板大圖,圖題赫然四個大字––上黨山川。
大板圖下便是肅然佇立的白起:一身精鐵甲冑,一領黑錦金絲斗篷,拄著一口只有鐵鷹劍士才
能擁有的重型長劍,兩鬢斑白如霜,通體黑如鐵柱,兩道粗大的口紋托著溝壑縱橫粗糙黝黑的
臉膛,一雙秦人特有的三角眼凝著一束亮光動也不動地釘在了大將們臉上。
  初更刁斗「噹!」的一響,王齕便從前排霍然站起:「秦王詔書!」
  將軍們唰的一聲整齊站起,拱手赳赳一聲:「接詔!」
  白起身邊的中軍司馬跨前兩步,展開一卷竹簡高聲誦讀:「大秦王特詔:長平會戰,事關
興亡,特命武安君白起秘密出掌大軍,左庶長王齕副之。三軍將士,但有洩露武安君為將者,
立斬無赦!秦王嬴稷四十七年八月。」
  「武安君出令!」王齕對著白起一拱,便坐回了將墩。
  「諸位,長平大決,便是秦趙兩國的生死大戰。」白起拄著長劍兩大步便到了帥案之前,
渾厚威嚴的聲音在洞中激盪著,「閼與之敗後,老夫與諸位期盼這場大戰,盼了三十餘年。今
日,終是讓我等盼到了。生為秦軍將士,我輩當真大幸也!」
  「大秦鐵軍,百戰百勝!」舉座大將便是齊聲一吼。
  「戰勝之心,摧堅之勇,誠然可貴也。」白起語調陡地一轉,「然則,老夫今日第一道軍
令便是:但有輕視趙軍而玩忽戰陣者,軍法立斬!」白起目光掃過大將們緊繃繃的臉膛,「人
言,趙軍善攻不善守。然則我軍與趙軍對峙三年,何僅得一道西壘而已?此足可證:趙軍善攻
亦善守,為天下攻守兼備之精銳大軍!諸將謹記,趙軍有四長:輕猛剽悍,隨身足食,久守求
攻,主將氣盛。惟其如此,輕敵必敗!」
  「謹遵將令!」舉座將軍肅然一呼。
  「然則,趙軍亦有四短。」白起嘴角一抽搐,笑意未及盪開便淹沒在黝黑粗糙的溝壑之中
,「其一,攻戰心切而棄壁壘。其二,倚仗隨身軍食,忽視軍炊糧道。其三,攻堅器械不足,
多賴弓弩長刀。其四,主將輕敵,偏頗一謀。此趙軍四短也。」
  山洞中靜得唯聞喘息之聲。將軍們都很清楚,每遇大戰,武安君都要先行廓清兩軍大勢,
往往是所說敵情之翔實連身處前敵的將軍們都大是驚訝,而廓清敵情之後,便是大刀闊斧的破
敵之策。將軍們屏息等候的,便是這最令人心跳的時刻。
  「我軍破敵,便是十六個大字。」白起一字一頓,字字夯進山石一般,「以重制輕,以退
制進,斷道分敵,長圍久困!」
  王齕一拱手:「武安君明示!」
  「十六字方略,以重制輕為根本。」白起回身伸出長劍一圈大板圖,「上黨雖縱橫六百里
,然卻是山巒重疊水流交錯,唯長平三水河谷間,堪堪容得大軍戰場,而絕非陰山數千里大草
原,可任意縱橫馳騁。當此戰場,輕猛馳突必得受制。我軍若以輕銳之師對陣,一則正投其所
好,二則大失地利依託。《孫子》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阨遠近,上將之
道也。趙括代廉頗,棄壁壘壕溝而輕銳猛攻,如此必然失卻地利之便!我軍唯反其道而行之,
但以重兵重器困其於重地,最終擊其疲惰!此謂以重制輕,破敵之道也。」
  將軍們不約而同地長吁了一聲,欽佩之情油然寫滿臉膛,然則武安君素來剛嚴不苟言笑,
將軍們也從來不敢在他的帳下喝采讚歎,便都興奮地凝視著這位高山仰至般的赫赫戰神,期待
著他的詳盡部署。
  此時,白起的長劍卻篤篤點地兩聲:「今日初帳,言盡於此,餘皆開戰時部署。最後一事
:秦王已經親臨河內,做我三軍總後援!旬日之內,便有無數炊餅醬肉之隨身軍食源源入軍,
各營務必整裝足食,堅甲重兵,枕戈待旦以候軍令!」
  「秦王萬歲!」將軍們終於敞開喉嚨喊了一聲。
  次日清晨,非但秦軍各大營立即緊張起來,整個河內河東兩郡都緊張沸騰起來了。此時秦
昭王已經秘密抵達河內野王,緊急下詔河內河東兩郡:十五歲以上男子,攜帶鐵鍬鏟耒等農具
,悉數開赴長平;除去病弱,能走動之婦幼老者,全數在各個縣城外結成軍炊大營,日夜舂麵
舂穀,趕製硬餅、醬肉與飯團;徵發全部牛車馬車,源源不斷地將製好的現成軍食裝好口袋運
往軍前。秦昭王又向官民當即頒發《行賞詔令》:兩郡庶民,人各先行賜爵一級!援軍功勞,
大戰後以秦法之《軍功爵法》論功行賞!如此一來,庶民立即歡呼起來,有吃有住有軍功,不
亦樂乎?旬日之間,太行山以南至大河北岸的廣袤原野上,立即便是車馬人流不斷,雞鳴狗吠
相聞,炊煙晝夜裊裊,山川如同鼎沸一般。
  秦軍將士的緊張卻與趙軍恰恰相反。第一件大事,便是加固舊營壘,構築新營壘。所有開
來的民伕大隊都迅速編入了各營,除了與兵士們一起掘壕築壁,便是採集搬運各種適合做滾木
擂石的粗大樹段與鋒利山石。最大的調遣是,河內山原的南三陘營壘的十餘萬兵力全部向北推
進三十里,重新構築新營壘。這道營壘與西部老馬嶺營壘遙遙構成了一個巨大的「L」型,兩
道營壘間便是水流湍急水面寬闊的丹水。老馬嶺秦軍卻另有一番忙碌,這便是在加固壁壘的同
時,在臨近丹水河谷的山坳裡修築六座糧倉,通往糧倉的山坳出口構築最有聲勢最為堅固的防
守壁壘。後世將這道山嶺叫做空倉嶺,便是因了這六座糧倉。這是後話。除了這最要緊最費時
的勞作,便是隱蔽安置源源不斷運來的大型防守器械:重型連弩、猛火油車、塞門刀車、拋石
炮車、鐵輪衝車、望樓雲車、鐵皮木牛等等等等,都要在旬日之內安置妥當且要不為遠處察覺
,當真也是頗費工夫。
  朦朧夜色之中,白起的百人馬隊卻飛向了河內的鐵騎大營。王陵、贏豹兩員鐵騎大將聽完
白起對軍令的反覆申明與叮囑,又秘密計議得半個時辰,便各自帶著兩萬五千最精銳騎士偃旗
息鼓地進了太行陘與白陘,插入上黨腹地去了。兩支鐵騎一出發,白起立即下令河內原留做總
策應的剩餘五萬餘步騎大軍連夜進軹關陘北上,在狼城山背後隱蔽駐紮。白起對統率這支大軍
的主將桓齕嚴厲下令:「非老夫親令,不得擅自馳援出擊!」
  日月交錯,倏忽間旬日過去,一場曠古大戰終於在滿目蒼黃的秋日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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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第一次犯難了,趙括在行轅大帳反覆轉悠著揣摩著,竟總是不能決斷。
  趙括之難,在於選定一個確定的進攻方位。斥候反覆密探,證實秦軍主力集結在老馬嶺營
壘與丹水南三陘營壘,西部沁水營壘不是重兵;秦軍丹水營壘已經北進三十里,與另兩道營壘
隱隱然形成了三面照應,似乎只給趙軍留下了上黨東部的迴旋地帶。從大勢看,趙軍在長平關
外與丹水兩岸已經集結了五十餘萬大軍,背後又有十多萬大軍防守百里石長城營壘,大軍退路
以及與邯鄲糧道的暢通是完全可靠的。說起來,趙括也不是全部放棄了防守,而是在確保背後
營壘的前提下,集中南路大軍攻秦,態勢上是進可攻退可守,不失為完善方略。更重要的是,
秦軍總兵力也是五十餘萬,與趙軍大體相等。趙括精熟兵法經典,回憶一番,誰也沒有對軍力
對等之時的戰法有過論述,能記起的只有《孫子》一句「敵則能戰之」。而《孫子》此句,說
得恰恰便是兵力對等時要設法戰而勝之!也就是說,對等之時最能體現「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根本就沒有拘泥一道之戰法,唯有一點是明白無誤的,這便是戰勝敵方!趙軍之長原是輕
銳猛攻,若充分施展大舉進攻,便有極大優勢。《孫子》又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
之。據此論斷:秦軍兵力既不能包圍趙軍,也不能進攻趙軍,更不能分割趙軍;但要決戰,便
只有三種情形,或對峙互守,或相互進攻,或一方主動進攻;時至今日,兩軍對峙已經三年,
秦軍依然沒有進攻態勢,剩下的便只有趙軍猛攻了,否則便是永遠地在上黨對耗下去。趙括對
秦軍戰略意圖的判斷正在於此:名將不在,攻取上黨沒有勝算,便長期對峙,以國力拖跨趙軍
!敵之所欲,我自不為也。秦軍要久拖,我便要速決,否則,趙國陷入泥潭便是甚事也不能做
,第二次變法更是夢想了。
  方略既定,剩下的便是進攻時機與進攻方位了。反覆思忖,趙括將開戰日期定在了八月初
日。此時白日晴空萬里,夜來卻是月黑風高,晝夜皆對攻方有利。然則,這第一拳打向何處才
能打得最為響亮?趙括卻是頗費思量。
  「稟報上將軍:斥候營總領急報!」
  中軍司馬急促的聲音使趙括恍然醒悟,只一揮手便坐到了帥案前。斥候營總領匆匆進帳便
是一躬:「稟報上將軍:我營斥候喬裝老韓民進入秦軍營壘,探得老馬嶺新建了六座糧倉,隘
口處有重兵佈防!我斥候在山中帶回一個老韓藥農,熟知糧倉四周地形!」
  「請老人家進來。」趙括平靜地吩咐一聲,便站了起來步下帥台,對著走進來的乾瘦的白
髮老人便是一拱手,「老人家,請入座。來人!軍食一案。」片刻間一案軍食便抬了進來,老
人說聲多謝,便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馬奶子乾肉黃米飯團竟一股腦兒掃了進去,末了便是抹
著嘴角一聲長嘆,秦人虎狼,餓煞老韓人也!趙括問起糧倉之事,老人便擺起案上碗筷盤盞做
比方,細細地將六座糧倉的山勢水流地形說了一遍。趙括才思揮灑,當場便用木炭在木板上畫
了下來,看得老人直是嘖嘖稱奇。送走老人,趙括一番轉悠揣摩,不禁便是放聲大笑起來。
  太陽初升。薄霧尚未消散。長平以南的趙軍大陣出動了。
  這是趙括的第一波試探攻勢。中央步軍十萬,兩翼騎兵各五萬,總共二十萬紅色胡服大軍
,便如秋色中的楓林,火紅火紅。中央方陣是趙括的攻堅主力––分做三個梯次的步軍方陣:
第一梯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牛皮盾牌彎刀兵,第二梯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長矛投槍手;第三梯
次三十列每列千人的強弩弓箭手。如此九萬人方陣之後,便是趙括親自統率的一萬最精銳的刀
矛兩備的步軍與那個千人飛騎隊。方陣兩側各有一座三丈餘高的望樓雲車,獵獵飛動著巨大的
「趙」字紅色纛旗。兩翼騎兵盡皆陰山胡馬,人各一口長刀一張彎弓,千騎一旗,部伍極是整
肅。二十萬大軍之後,便是分駐長平關南北的兩大營三十六萬主力大軍。如何投入這三十餘萬
主力,趙括要視今日第一次攻勢戰況而定。畢竟初次大戰,孤注一擲是沒有必要的。
  一陣嘹亮勁急的號角,秦軍營壘的大軍出動了,漫漫黑色如同遍野松林。看陣勢,秦軍大
體也是二十餘萬,連陣式都與趙軍大體相同,兩翼騎兵中央步兵。這是實力堪堪抗衡風格卻是
迥異的兩支大軍:秦軍是堅甲重兵,步卒是又窄又高的烏鐵盾牌;趙軍是輕銳靈動,牛皮盾牌
又大又圓;秦軍是闊身短劍,趙軍是彎月戰刀。兩翼騎兵之不同,在於秦軍鐵騎之戰馬有護甲
,騎士也是鐵甲長劍背負長弓,而趙軍騎士卻是輕便的緊身胡服牛皮軟甲。秦軍中央縱深處的
雲車上一面黑色大纛旗,大書一個斗大的「王」字。王齕立馬雲車之下,輕蔑地望著趙軍只是
冷笑。秦軍大陣隆隆推進之時,陣後卻是煙塵大起,加上薄霧遮掩,老馬嶺營壘竟是完全被湮
沒在煙塵秋霧之中。
  趙軍陣中便有一將高聲道:「上將軍,秦軍後陣不清,須提防有詐!」望樓雲車下的趙括
一擺手冷笑道:「煙塵向我方飄動,秦軍增加兵力而已。任何詐術,都擋不得雷霆萬鈞之一擊
!」說罷舉起手中令旗,大喝一聲:「起!」令旗便斷然劈下。
  陡然之間,鼓聲號角大起,雲車大纛旗在空中不斷向前掠動,兩翼紅色騎兵頃刻發動,山
呼海嘯般向對面松林捲地包抄過去。中央步兵方陣則跨著整齊步伐,山嶽城牆一般向前推進,
每跨三步必大聲喊「殺!」竟是從容不迫的隆隆進逼。
  與此同時,王齕手中令旗劈下,淒厲的牛角號聲震山谷,秦軍的兩翼鐵騎也山呼海嘯般迎
擊上來,中央重甲步兵同樣是無可阻擋地傲慢闊步,彷彿黑色海潮平地捲來。
  終於,兩大軍陣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響徹山谷,若萬頃怒濤撲擊群山!闊劍與
彎刀鏗鏘飛舞,長矛與投槍呼嘯飛掠,密集箭雨鋪天蓋地,沉悶的殺聲與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
顫抖!這是戰國之世最強大的兩支鐵軍,都曾擁有常勝不敗的煌煌戰績,都有著慷慨赴死的猛
士膽識。鐵漢碰撞,死不旋踵,猙獰的面孔,帶血的刀劍,低沉的嚎叫,瀰漫的煙塵,整個山
原都被這種原始搏殺的慘烈氣息所籠罩所湮沒––
  大約半個時辰,望樓雲車上的趙括眼睛驟然亮了。遙遙看去,紅色趙軍顯然在緩慢進逼,
黑色秦軍已經開始向後蠕動!趙括興奮得聲音都顫抖了:「大旗將令:中軍策應出動!一舉破
敵!」隨著紅色大纛旗猛烈擺動,雲車四周的一萬最精銳步軍呼嘯吶喊著撲入了戰陣。
  艱難死戰的黑色秦軍漸漸退到煙塵邊緣,眼看就要被紅色浪潮淹沒了。趙括在雲車上終於
綻出了一絲笑容,兀自喃喃讚歎著:「秦銳士真鐵軍也,竟能與我相持一個時辰。」正在此時
,卻見秦軍後陣煙塵中殺聲大起,衝出兩支騎兵,殺入紅色黑色交合點,秦軍步兵竟從生死搏
殺中脫離接觸,紛紛隱沒在煙塵之中。
  趙括臉色驟然一沉,對身旁中軍司馬一聲叮囑:「你來掌旗,立即調遣長平主力參戰!」
便飛身跳出望樓,靈猿般飛步下了雲車,飛身上馬一聲高喊:「千騎隊掩殺––!」那支一色
林胡野馬做戰馬的精騎便風馳電掣般撲向了無邊的煙塵之中。
  黑色秦軍在煙塵掩護下邊戰邊退,旗幟陣形已經散亂不整。趙軍士卒眼見上將軍飛騎隊一
馬當先,頓時一片歡呼雷動,遍野吶喊著便追了下去。秦軍雖在撤退,卻是殺一陣退一陣,那
「王」字大旗總是時隱時現地飄飛著,眼見又一個時辰過去,趙軍雖是步步緊追,卻還是無法
包抄全殲這支秦軍。便在此時,遙聞丹水東岸殺聲震天馬蹄如沉雷動地,顯然是長平的趙軍主
力殺到了!陡然之間,便聞散亂秦軍中一陣淒厲號角,秦軍大肆吶喊著:「快跑啊!趙軍援軍
來了!」便一隊隊消失在漫天煙塵之中。
  煙塵漸漸散去,秋日暮色之下,眼前卻是連綿橫亙的老馬嶺,沿著山麓便是南北一望無邊
的秦軍營壘,蒼黃的山腰旌旗招展,營壘後山谷的幾座糧倉竟是隱隱可見。趙軍漫山遍野地壓
了過來,四野旗號都在詢問上將軍號令,是進攻還是後撤?
  「原地紮營!明日攻敵!」趙括一聲令下,大軍便在暮色之中忙碌紮營造飯了。
  陸續趕來的各路大將正在向趙括稟報戰場清點結果,便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在轅門前陡然
停止,幾名都尉大步匆匆進帳急報:山口被攻佔的一座秦軍糧倉是空倉,秦軍有詐!趙括思忖
一陣冷笑道:「將軍便說,何詐之有?」為首老都尉挺胸高聲道:「末將等以為:秦軍敗退,是
有意誘我軍入伏!」趙括便有些不悅:「你等都是這般看麼?」「是!末將等都以為秦軍有詐
!」八名都尉竟是異口同聲。趙括臉色更見陰沉:「那你等說,該如何對策了?」老都尉赳赳
高聲答道:「立即退回丹水東岸,堅守長平,尋機再戰!」
  「豈有此理!」趙括終於忍無可忍,「分明是秦軍不敵我軍戰力,如何便成誘敵?王齕好
勇鬥狠之徒,能拋下三萬多具屍體誘敵麼?一座空倉,有何詐術?秦軍建了六座糧倉,能在旬
日之間都裝滿了?老馬嶺之下,我軍大佔優勢,兵力倍敵,縱有小詐,能奈我何!」
  「上將軍差矣!」老都尉撲拜在地,「末將等追隨馬服君抗秦多年,又追隨廉頗老將軍與
秦軍對峙三年,素知秦軍戰法:不戰則已,戰則無退!絕不會傷亡三萬餘,反退回壁壘堅守不
出。秦軍圖謀,顯然是要吸引我軍聚攏在此,好圍而攻之!」
  「願上將軍納諫!」八名都尉齊齊跪拜在地。
  「老將軍,你等當真滑稽也!」趙括哈哈大笑,「圍而攻之?兵法云,十則圍之!你等只
說,秦軍有多少兵力?五百萬麼?王齕卻拿甚來圍我?說甚戰則無退,那是遇上了廉頗與你等
怯懦將軍!三萬傷亡而不出壁壘,便是吸引我軍聚攏麼?那是怯戰!不敢出壘!我軍正是要聚
攏猛攻老馬嶺,縱是他要誘我,我便不能反客為主?我便不能將計就計?虧了你等追隨先父多
少年,閼與血戰之膽識沒有留下,倒是跟著老廉頗學了一副軟骨頭!」
  這一番凌厲斥責直是嬉笑怒罵極盡揶揄嘲諷,八名老都尉不禁便是面色慘白,默默起身一
拱,便都悄無聲息地出帳去了。趙括也不理會,轉身便忙著各營巡查去了。將近三更時分趙括
剛回到轅門,便見斥候營總領飛馬前來,下馬便是一聲急報:營後河谷,八都尉一齊剖腹自殺!
  趙括大驚,立即上馬隨斥候營總領飛馳而去。穿過大軍營地一箭之地,便見一道清波滾滾
的河流橫在眼前,這便是趙軍的目下水源。河邊已經是火把汪洋了,一片圓滑的白色大石後,
八具怒目圓睜的屍體人各直挺挺跪坐在一張草蓆上,臨水列成一排,雙手緊握著插進腹中的短
劍劍格,鮮血濺得白色鵝卵石點點殷紅!一幅大白布橫在河灘,赫然便是八個大血字––老夫
八人,絕非軟骨!萬千士兵們在火把下鐵青著臉色,竟沒有絲毫人聲,只有秋風吹動著火把的
呼呼聲,只有小河流水的嘩嘩聲。趙括緊緊咬著牙關跪了下去,抱著老都尉便是嘶喊:「老將
軍!何至於此啊!」
  蕭瑟秋風中,趙括驟然起身大喊:「將士們,趙括輕言,致使八位老將軍蒙羞自戕!大戰
之後,趙括情願一死報償!將士們毋得寒心怯戰!我軍仍要大破秦軍!只有大勝,才能安撫八
位老將軍在天之靈!」
  「大破秦軍!大破秦軍!!」河谷山野便是震天動地的吶喊呼嘯。
  次日清晨,當太陽掛上山頂薄霧散去之時,趙軍發動了排山倒海般的猛攻。這次趙括兵分
兩路:第一路二十六萬大軍,自己親自統率,向西進攻老馬嶺;第二路二十五萬大軍,由副將
趙莊統率,向南開進二十里,攻取秦軍大將蒙驁鎮守的丹水壁壘。其所以如此部署,在於趙括
算定,即或秦軍兩道防線以最密集之兵力計,最多也只是五十萬,自己兵力完全可兩面大舉施
展,使秦軍不能為援。
  先說老馬嶺。這裡原是趙軍之西壘,即西部防線,三年前被王齕初戰奪得,至今已經固守
三年。這道壁壘橫亙老馬嶺將及山頂處,南北八十餘里,中段便是高平關要塞,兩端便是連綿
山嶺與壕溝壁壘。白起的山洞秘密行轅,便在老馬嶺南端的光狼城外的狼城山。趙軍步卒方陣
洶湧衝上山坡,第一道險關便是距離營壘半箭之地的山腰壕溝。秦軍在壕溝中早已塞滿了樹枝
乾柴,趕趙軍先頭士卒堪堪鋪墊好壕溝車而後續大隊即將過溝時,突然戰鼓大作,山頂秦軍營
壘便是火箭齊發。這火箭箭頭纏布,布疙瘩滲滿火油,壕溝中事先澆了猛火油的木柴樹段一遇
火箭,驟然間便是烈焰沖天黑煙滾滾,山坡林木連帶燃燒,趙軍士卒頓時便陷入滿山火海。與
此同時,高處營壘的石炮與滾木擂石轟隆隆密集滾砸下來,趙軍士卒的衝鋒陣形大亂,一時便
海水退潮般嘩的退到了山下。饒是輕靈快捷,士卒也多有死傷。
  看得一時,趙括高聲下令:「全軍後撤三里,盡燒山坡剩餘林木!大火熄滅後再攻,看秦
軍有多少猛火油!」片刻之間趙軍後撤,上下齊燒,老馬嶺頓時成了汪洋火海,沿山連綿燒去
,竟是整整燒了一日一夜!次日清晨,老馬嶺已經變成了焦黑醜陋的一道山原,煙霧漫捲草木
灰隨風旋舞,竟是遮天蔽日一片混沌。將近正午,煙霧漸漸散去,卻見老馬嶺山頂營壘一片寂
靜人影皆無,連秦軍的黑色旌旗也沒有了。
  趙括在雲車上瞭望良久,斷然下令:「再度攻壘!」
  紅色大軍潮水般捲上山坡,山頂營壘依舊一片寂然,秦軍似乎當真被山火燒退了燒死了。
然則便在趙軍要越過壕溝之時,突聞隆隆戰鼓驚雷般響起,焦黑的營壘齊刷刷冒出大片黑黝黝
松林,一面「王」字大黑旗迎風獵獵,頃刻間便是滾木擂石夾巨炮當頭砸來。同時一陣響亮急
促的梆子聲,秦軍強弩萬箭齊發,箭雨裹挾著尖利的嘯叫傾洩而下。秦軍強弩全部是連弩機發
,箭桿粗長几如兒臂,箭頭粗大幾如矛頭,任你堅甲厚盾也是鋒銳難當!更有奇者,此等粗大
長箭,便是收斂揀起,趙軍士卒的膂力輕弓也無法使用,這對於精於騎射的趙軍當真是無可奈
何。眼看秦軍猶在壁壘且防守戰力有增無減,趙軍只得又一次退下山來。
  正在此時,斥候司馬飛馬來報:「趙莊將軍南線受阻,無法攻克秦軍壁壘!」
  南部丹水防線,卻是蒙驁大軍在十日之內趕修的營壘。這道營壘西與老馬嶺南部壁壘隔河
相接,從丹水東岸向東北伸展數十里,恰恰搭在太行山西麓山嶺上。雖然是緊急趕築,卻也是
深溝高壘器械齊備,絲毫不亞於西線老營壘。由於有丹水阻隔,老馬嶺山火並未燒到丹東山地
,趙莊大軍的猛攻便是輪番不休。蒙驁原本以穩健縝密見長,將器械兵力之交互配置部署得天
衣無縫,任趙莊大軍輪番不休的猛攻,十五萬大軍的營壘竟是巋然不動。
  接到南路受阻消息,趙括心下便是一沉,如此攻法,眼看是無望突破秦軍壁壘了,然則不
攻又當如何?趙括竟一時沒了主意。思忖一番,趙括心中一亮,下令休戰後撤十里紮營,同時
下令趙莊大軍也向北後退十里紮營,大軍重新聚攏。趙括的謀劃是:明日若再不能攻陷老馬嶺
,便原地紮營對峙吸引秦軍主力,而後派出五萬輕騎東出滏口陘進河內,突襲秦軍背後!
  暮色時分,兩軍剛剛聚攏,炊煙堪堪升起,行轅外馬蹄驟響,便見斥候營總領一馬飛到,
鐵青著臉色急報:秦軍一支鐵騎插入石長城背後,切斷了趙軍與邯鄲腹地之通道!趙括尚未回
過神來,又是一騎飛到急報:秦軍王陵率一支鐵騎插入長平背後河谷,切斷了長平大軍與石長
城營壘的連結!
  突然一陣眩暈,趙括幾乎要踉蹌倒地,卻被身旁司馬一把扶住。回過神來,趙括強自鎮靜
心神,又詢問了一遍戰報,便是一陣長長沉默。若不能盡速殲滅插入兩秦軍,趙軍便是大險之
勢:東面與趙國腹地隔絕,便沒有了後繼糧草兵員;石長城營壘是上黨趙軍的總後援倉廩,一
旦與長平大軍隔絕,長平大軍便立成無本之木!良久,趙括突然一跺腳:「秦軍插入兵力單薄
。立即下令:前後夾擊!全殲王陵嬴豹兩軍,打通我軍通道!」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此時趙括大軍已經與秦軍營壘鏖戰四日四夜,兩路秦軍騎兵已經
牢牢地釘在了已經構築好的營壘上。
  便在趙軍猛攻三日後的夜裡,白起秘密下令:蒙驁南路軍抽調三萬步卒兼程北上,歸入王
陵營壘;王齕西路軍抽調一萬步卒兼程東北,歸入嬴豹營壘。白起嚴令王陵嬴豹兩將:死守要
道隘口,若趙軍攻克連通,提頭來見!與此同時,白起下令做總策應的桓齕部派出一萬鐵騎,
專司護持向兩路穿插大軍輸送糧草。
  兩路之中,以「遮絕趙軍兩壘」的王陵軍壓力最大,要承受南路趙軍與北面石長城營壘的
兩面夾攻,只要南路趙軍不能攻克王陵防線,石長城背後的嬴豹大軍便只是一面防衛,趙軍東
去本土腹地的通道便也無法打通。白起做千夫長時,這王陵便是鐵騎百夫長,後來便一直是秦
軍的騎兵主將,非但剽悍勇猛,且又狡黠靈動不拘常法。白起但出奇兵,首選大將便是王陵。
趙軍第一次猛攻之時,王陵便親率先頭五千鐵騎秘密插入了長平關背後的山麓河谷,立即連夜
構築壁壘。次日兩萬鐵騎主力抵達,王陵便下令戰馬隱蔽山谷,一萬鐵騎警戒不測之敵,一萬
騎士改做步卒構築壁壘。兩日之後的深夜,三萬步卒開到,立即全部進入壁壘並繼續擴大加固
,全部騎兵則隱蔽山谷林木之中待命。
  趙莊的八萬大軍從南路撲來之時,石長城營壘也出動五萬步軍從北面壓來。秦軍三萬步軍
據守壕溝營壘,倚仗諸般大型器械兩面防守,堪堪一個時辰便是險情百出。正當此時,王陵的
山谷鐵騎從營壘南北同時殺出,猛攻兩支趙軍側後!南北趙軍同時受到兩面夾擊,陣形頓時大
亂。北路趙軍較弱,又沒有騎兵掩護,被王陵一萬鐵騎馳突衝殺得根本無法再攻,丟下萬餘具
屍體便倉促退回了。南路趙軍卻是步騎混編的主力大軍,又是人懷死戰之志,騎兵迎擊王陵鐵
騎,步軍便是死力猛攻!饒是王陵的北路騎兵加入戰陣,也眼看便要支撐不住。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時,蒙驁的主力大軍開出營壘,在趙括大軍背後發動了猛攻。與此同時
,王齕主力大軍也出動騎兵五萬,飛馳突襲趙莊大軍。長平南北四面混戰,殺聲震天。苦苦撐
持兩個時辰,趙莊大軍終於潰敗南撤了。
  秋日殘陽吻上了山原,谷地中纍纍屍體黑紅交織,遍野焦木冒著青煙,壁壘中的黑旗大部
分變成了破絮,在暮色秋風中緩緩飄動著。兵士們在血跡煙塵中忙著清理壁壘,傷兵滿蕩蕩倚
著壁壘等待軍醫包紮。王陵頭上纏著白布,額前滲著血漬,卻是大步在壁壘間連聲大喊發令:
「造伙營,要咥飯!快!」
  一個輜重營軍吏從忙亂的人群中竄出,灰土滿面一頭大汗,匆忙回復道:「稟報將軍:將
士隨身軍食已經咥光!糧道運來的只有整車整車生麵團,做熟到口,要等一個時辰!」
  王陵怒聲大喝:「如何如何?一個時辰?餓死弟兄們哪!早做甚了!」
  軍吏拭淚唏噓著:「造伙營五百兄弟,全數加入激戰,死了兩百多人––」
  王陵頓時默然,思忖片刻突然問:「大麵團都運上來了?」
  「麵團盡有!乾肉也還有一些!」
  「鳥!不早說!」王陵大手一揮,「有辦法!傷兵每人一塊一乾肉,現咥!全活兵人各一
大塊麵團子,自己動手!」
  「自己動手?」軍吏大是惶惑,「沒有忒多鍋啊。」
  「鳥!」王陵哈哈大笑,「要鍋做甚?急有急法,鐵盔架火自己烤!」
  軍吏恍然大悟,跳腳便是一聲大喊:「弟兄們,領麵團子了!架火!」
  河谷篝火之下,兵士們頓時嘩然歡呼,竟是比有現成軍食還興奮。一時間麵車一輛輛從夾
道士兵們中間駛過,一把把短劍在喧鬧聲中紛紛伸出,人人都抱著一大塊生麵團子嬉鬧著去了
。王陵站在土丘上便是一聲大喊:「不准出壁壘!架火烤麵了––!」
  八月初旬的瘦月下,兵士們支起了一個又一個火架,火架上倒吊著兵士們的精鐵頭盔,一
堆堆篝火便如同一條橫貫谷地的火的河流。王陵也在篝火邊支起了一個架子,將麵團子拍得又
厚又圓,「啪!」的丟進頭盔,高聲大笑著:「鳥!就這樣!還怕咥不上麼?」兵土們對這新
奇的造飯方式大是刺激,整個營壘便是一片嗷嗷笑叫。片刻之後,一個兵士用短劍將麵團從鐵
盔中插起一看,竟是一面焦黑,便大喊起來:「哎!糊了!有香味了!」又一個士兵也笑叫著
將麵團子從盔中倒出,尖聲叫喊著:「呀!頭盔一樣!弟兄們看了!」便將焦黑似黃的餅盔往
頭上一扣,卻燙得雙腳跳起,餅盔頓時飛向空中。旁邊一兵士笑著叫著用短劍向落下的餅盔一
揮,餅盔頓時成兩片分開,冒著騰騰熱氣落下。兩人一人搶著一塊,便是一口大咥。
  「燙!」
  「香!」
  營壘中一片轟然大笑。火光中,士兵們紛紛從盔中將分明還是半生的焦黑帶黃的麵團子倒
出,便喊著笑著大咥起來。便有人一聲大喊:「哎,這物事卻是怪也!總該有個名字了!」炊
營軍吏笑道:「王將軍法子,王將軍取名字了!」「對!將軍起名字!」兵士們便是一片喊聲
。王陵正捧著一塊焦黃麵團子邊咥邊端詳,便晃悠著手中一個大坑的焦黃麵團子高聲笑道:「
以盔為鍋,似鍋似盔,我看哪,就叫鍋盔!」
  「鍋盔!」「妙!」「彩!」「粗麵鍋盔!」「便是鍋盔!」營壘中紛紛叫嚷。
  炊營軍吏笑喊:「我便來唱幾句歌!對了,就叫鍋盔歌!」
  「好––!」鍋盔歌––!」幾名軍尉便從懷中摸出陶塤,吹起了悠揚激越的秦風曲調,
炊營軍吏便舞著手中鍋盔唱了起來:
  鍋盔鍋盔 麥麵鍋盔
  鐵盔硬麵 焦黃香脆
  煙薰火燎 又厚又黑
  千古戰飯 大秦鍋盔
  秋風掠過河谷山原,篝火伴著蕭蕭馬鳴,「千古戰飯,大秦鍋盔」的激越和聲響徹了整個
營壘,瀰漫了長平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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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3 18: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節】

  旬日過去,便在秋月最亮最圓的時候,長平戰場的大勢也完全明朗了。
  趙國四十餘萬主力大軍,被五十餘萬秦軍困在了長平河谷山原裡!消息傳開,天下各國始
則驚駭莫名,繼則嘖嘖稱奇––華夏自有戰事以來,何曾有過五十萬大軍圍住五十萬大軍這等
戰例?等而圍之,分明便是千古奇蹟!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生生讓這白起做成了,如何不令人
乍舌變色!一時間天下議論蜂起,紛紛揣測秦軍究竟能否吃掉趙軍?等而圍之難,等而吞之更
難!無論如何,秦軍畢竟已經完成了等而圍之,難則難矣,卻是無須揣測了。然則究竟能否消
滅趙軍,卻是大大的未可知也!五十萬大軍啊,那可是小諸侯一聽都要閉氣的數字也。縱是赫
赫七大戰國,除了秦趙兩家,誰又開得出五十萬大軍了?若是別個還則罷了,偏偏是與秦軍同
樣剽悍善戰的趙軍,縱然一時陷於困境,充其量趙軍也只是落得戰敗,多折損些許人馬而已,
秦軍斷然不能一口吞下這支赫赫雄師!
  惟其如此,戰國邦交風潮又一次旋風般捲起。趙國使節奔走求援,秦國使節處處狙擊,山
東五國則費盡思量的拿捏情勢,盤算著在這最微妙的關頭將這份最要命的邦國大注押在何方?
押在趙國,若秦國滅軍戰勝,則立時便是滅頂之災!押在秦國,若趙國奮力脫險,縱不立即復
仇,也必是牢牢記住了這筆最危機時刻的落井下石之仇!於是便有了種種奔波周旋,便有了連
綿不斷的虛與委蛇,便有了種種穿梭般的刺探,便有了誰也看不清楚的雲遮舞障,便有了邦交
歷史上聞所未聞的哼哼哈哈王顧左右而言他。
  諸位看官,請暫且拋開這邦交波瀾,還是先來看看這亙古未見的大戰場。
  中軍行轅的燈燭徹夜煌煌,趙括第一次不說話了。整整一夜,趙括都佇立在那張兩人高的
板圖前,不吃不喝不挪腳,卻是越看心越涼,越看越沒有了狂躁之氣。漸漸地,趙括終於明白
了目下趙軍的處境,嘴角一抽搐,竟是長長地一聲嘆息,趙括啊趙括,你熟讀兵書,自認天下
莫之能當,卻竟不知「因地而戰」之理,實在是愚蠢之極也!
  趙軍被困的這片山川,便在長平關以南,在老馬嶺以東,在丹水以西,在蒙驁營壘以北,
方圓數十里的有山有水有平地的上黨腹地。論軍力,秦軍自是無法圍困與自己相等數量的一支
善戰大軍。然則趙括對長平之地形一番揣摩,竟是恍然發現:長平戰場雖則廣闊,四周出口卻
是極少,若有幾支大軍封死隘口出路,除了吃掉敵軍戰而勝之,縱是大軍數十萬也插翅難逃!
  此中根本,便是上黨腹地之特殊地形所致––
  首先,有王齕的老馬嶺營壘,趙軍西出河東的通道便被堵死。
  其次,有蒙驁的南線營壘,趙軍沿丹水河谷突圍南下的通道也被堵死。
  再次,有王陵的北插營壘,趙軍與北部後援基地石長城的連通頓被掐斷。
  再次,有嬴豹插入石長城東北的營壘,東出太行山的通道便整個被堵死。
  最後,東面是連綿高聳的太行山,直通邯鄲的滏口陘一旦不通,眼看便是萬山屏障無可逾
越!
  從謀劃之道說,也還有一則方略,這便是趙國立發援軍入上黨,突破滏口陘,與石長城固
守趙軍會合而攻陷秦軍北壘,長平趙軍同時向北夾擊,縱是不能戰勝秦軍,至少可全部撤出大
軍。然則,這第一步便是要趙國有兵可發。就實而論,趙國大軍已是全軍西進上黨,唯餘雲中
兩萬邊軍苦撐匈奴林胡,李牧能保得不敗已是萬分不易,如何能空關南下?若徵發新軍,倉促
無訓,如何能有戰力與虎狼秦軍搏殺?如何能突破秦軍防守的滏口陘?這一方略,顯然便是與
自己一般的書卷談兵,不可行也!
  就趙軍目下處境而言,最可怕的不是被圍,而是糧道被遮絕。四十萬大軍被圍,浴血大戰
何懼之有?若僅憑血戰,秦軍根本不可能奈何得趙軍猛士。然則趙國腹地無法向上黨運糧,石
長城倉廩無法向長平大軍運糧,這便立見危機!趙軍隨身軍食至多撐得旬日,石長城營壘若縱
是通暢,最多也是兩個月糧草。如此便很明顯,攻不下王陵營壘,旬日之後大軍便是饑荒斷糧
!攻下王陵營壘,便得兩月糧草周旋。
  「便是死戰血戰!也要攻陷王陵營壘!」趙括狠狠一跺腳,望著秋霧濛濛的曙光,嘶聲喊
道:「來人!聚將升帳!」
  將軍們很快聚齊到行轅大帳,疲憊沉重寫滿了每個人的臉膛。當趙括提著一口長劍從大屏
後赳赳大步出來時,看到大將們的沮喪,一時竟愣怔了。默然片刻,趙括對著將軍們慷慨便是
一拱:「諸位將軍想必已經明白,我軍兩壘已經被秦軍分割,長平大軍陷入困境。事實如此,
無須隱晦。趙括要說得是:我軍失利被困,將之罪也!戰不算地,拒納良策,便是趙括之兩大
錯!」一聲沉重嘆息,趙括對著眾將便是深深一躬,「八都尉含冤自戕,六萬餘將士死傷,全
軍陷入困境,趙括愧對三軍將士。大軍脫困之日,趙括自當向趙王請罪伏法,絕不推委!」抬
起頭時,趙括已經是兩眼淚光了,「今日趙括一請:我軍主力尚在,但請諸位公推一謀勇之將
統帥全軍破圍!趙括自請一軍死戰開路,以贖罪責!」
  偌大的聚將廳一片寂然。大將們眼見傲視天下的赫赫上將軍低下了高傲的頭顱,坦誠地承
擔了全部罪責,本來就已經寬宥趙括了。軍旅之風,從來崇尚敢作敢當。殺人不過頭點地,一
個三軍統帥如此認罪,還要如何?畢竟,趙括也不是平庸之輩,更不是一無是處,那膽識之過
人,見事之機敏,戰法之果敢,決斷之快捷,連同今日自省之明,確實都是三軍諸將無法望其
向背的。這些久經戰陣的將領們,對一個將軍是否大將之才有著天生的直感,幾次行令他們就
看出了,若假以時日再經幾次大戰,此人一定是趙軍最為傑出的統帥!及至趙括請諸將公推大
將而自己領軍死戰,將軍們竟是深深被震撼了。大軍主將能有如此大公胸襟,能有捨身赴死而
救全軍之氣概,夫復何言!
  副將趙莊掃了一眼大廳,轉身便是拱手高聲:「擁戴上將軍!統率三軍,殺出血路!」
  「擁戴上將軍!統率三軍,殺出血路!」聚將廳便是齊齊地一聲吼喝。
  驟然之間趙括淚水盈眶,心頭第一次生出了深深融入大軍血脈的堅實感覺,老父當年的話
語竟閃電般掠過心頭,「戰場唯艱險,輕言者必敗也」,而今三軍大將這一聲真誠擁戴,便是
將五十萬大軍的性命壓在了自己肩頭了!也是第一次,趙括的心頭一陣猛烈地顫抖,「將者,
三軍司命也」這句兵諺竟轟轟然砸進了心田。也是奇怪了,如何自己原來竟絲毫沒有如此沉重
之心緒?假若往昔有今日之三分戒懼,八都尉何得喪命?大軍何得如此困境?是了,往昔自己
所慮者,唯在施展才智以證實自己天下無敵,而今自己思慮者,卻在五十萬將士之生命!霄壤
互見,趙括啊,往昔的你卻是何等淺薄,何等無知!思緒紛紜飛動,一種肅穆的深沉的使命瀰
漫了趙括,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諸將以三軍生死託於我身,趙括責無旁貸!」對著眾將一拱手,趙括便是堅定而清醒,
「我軍主力尚在,戰力尚在,脫困之路,便在血戰!前次未能攻陷王陵壁壘,在於未能同時阻
截南部西部之秦軍主力側擊,致使我軍中道而退。今次之謀劃:我軍主力兵分兩路出擊,第一
路,我親率十五萬大軍北出,輪番猛攻王陵營壘;第二路,趙莊將軍率領三十萬大軍,同時對
秦軍西部南部發動猛攻,鎖敵主力於營壘之中,使其不能出擊!諸將以為如何?」
  「謹遵將令!」面對趙括第一次詢問,將軍們異口同聲地贊同領命。
  「諸將回營,厲兵秣馬,午後立即出戰!」
  「嗨!」轟然一聲,將軍們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正是秋高氣爽的八月中旬,廣袤的上黨山地晴空萬里,蒼黃的山巒在碧空下連綿起伏,片
片河谷正瀰漫著最後的陽春氣象。一到正午時分,竟有些熱烘烘的氣息。便在這時,長平谷地
驟然響起了陣陣淒厲的號角,大片紅雲般的旌旗向北向南分做兩路疾飛,隆隆的馬蹄騰騰的腳
步便如沒有盡頭的沉雷,轟轟震撼著連綿群山。趙國主力大軍四十餘萬傾營出動了。
  北線王陵營壘立即陷入了空前惡戰!
  趙括將十五萬大軍分做三路:主力步軍十萬分做兩陣,半個時辰一換,輪番進攻,不給王
陵營壘以任何喘息之機;五萬精騎兩翼守候,專一截殺王陵隱蔽在山谷的突襲騎兵。此時趙軍
上下都已經明白了此戰關乎全軍生滅,自是人人鼓勇拚死。趙括大旗在山丘一揮,五萬步軍便
隨著戰鼓號角展開陣形呼嘯著撲向了秦軍營壘:兩側弓箭大隊箭雨掩護,先頭大隊立即湧上將
木板與壕溝車壓上壕溝,但遇火溝段,便立即有無數密集土包砸入;衝過壕溝,雲梯與各種木
梯便蜂擁搭上壁壘,彎刀盾牌長矛勇士便洶湧而上!堪堪半個時辰,前陣稍感力怯,立即便有
第二陣替換猛攻。如此山呼海嘯殺聲震天連番血戰,四個輪次下來,王陵營壘已經是大大吃緊
了。要命處在於,王陵隱蔽在山谷的兩萬五千鐵騎,在趙括五萬優勢騎兵攔截下,全然失去了
突襲趙軍側背的作用。更兼趙軍間不容髮地輪番猛攻,機發連弩、猛火油櫃、巨石炮等大型器
械但有故障便無暇修復。饒是王陵機變,當即放棄了北面防守,又將一萬騎兵改做步軍投入營
壘,全部六萬步軍都轉向了南面壁壘之防守,仍然是險象環生。此時若有北面石長城趙軍殺來
,王陵壁壘幾乎便是必然陷落!
  堪堪暮色將至,遍野火把點燃,趙軍攻勢仍是一浪高過一浪,其狠勇之勢壓得剩餘三萬多
秦軍眼看便是支撐不住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石長城出動三萬餘步軍喊殺攻來,秦軍營壘
頓時被兩邊的紅色巨浪淹沒!王陵披散著長髮揮舞著長劍血獅子般跳出壕溝嘶聲吶喊著:「老
秦兄弟們!死戰了!殺––!」瞬息之間,所有秦軍都放棄了器械跳出了壕溝,揮舞著刀劍長
矛開始了最慘烈的直面搏殺。
  恰在這萬分危機之時,戰場形勢又一次發生了驟然變化!
  還得從南線主戰場說起。大軍據守要隘而困住趙軍主力,秦軍將士都是一片歡騰,白起卻
是沒有絲毫懈怠,立即向全軍頒布了一道訓令:「困獸之鬥,歷來兵家所畏,固有圍師必闕之
古訓。今我將士圍此四十餘萬大軍,實是圈猛虎於咫尺之內,與虎謀皮,何能輕乎!今曉諭我
三軍將士:真正血戰,自此始也!但有懈怠輕慢忘乎所以,軍法從事!」訓令一出,大軍無不
肅然生出戒懼之心,秦軍上下又是整肅如故。對斥候連番密報做一番思慮之後,白起昨夜在狼
城山洞穴幕府第二次聚將,對即將到來的大戰整整部署了一個時辰。部署完畢,白起又一如既
往地與幾員大將做了單獨商討,四更時分方才散帳。
  正午時分,趙莊大軍兩路出營殺向秦軍營壘,誰料前軍開出不到兩里地,便遇秦軍主力大
軍迎面隆隆開來!西面老馬嶺前是「王」字大纛旗,南面丹東河谷是「蒙」字大纛旗。秦軍開
出營壘迎戰,分明便是不想被趙軍堵在營壘之內。趙莊也是百戰大將,一見秦軍陣勢,便知今
日必是死戰,立即下令:「兩路大軍分頭迎擊秦軍!絕不使秦軍主力越過長平關!」一時戰鼓
大起,兩軍四路便在長平河谷展開了暴風雨般地惡戰。
  大戰一開,白起便登上了狼城山望樓。白起的部署是:南路蒙驁大軍猛攻趙軍,西北王齕
大軍只須頂住即可;王齕大軍須分兵六萬突破趙軍,北上增援王陵營壘。白起對王齕說得很是
清楚:此戰之要在王陵營壘!趙軍南線主力出動,真實圖謀在於封堵秦軍主力不能北援;秦軍
不守營壘而出陣,便是擺脫被鎖營壘之困境,保持快速增援之可能;惟其如此,秦軍之要害不
在長平谷地擊敗趙軍主力,而是全力突破趙軍阻截,保得王陵營壘不失,從而久困趙軍!其所
以要王齕分兵,是因了王齕一軍以猛勇見長,衝鋒陷陣勢不可當。然則眼見一個時辰過去,王
齕鐵騎竟硬是不能突破趙軍的騎兵大陣,白起漸漸便皺起了眉頭。王陵營壘所處河谷狹窄,雖
則利於防守,卻是無處囤積重兵,鞏固這道要害營壘的唯一辦法,便是隨時保持重兵增援。目
下看來,竟是到了最要緊的時刻,趙括親率十五萬大軍輪番猛攻,王陵便是死撐,只怕也到時
候了!
  「稟報武安君:王陵營壘告急!」中軍老司馬一指望樓下急速擺動的一面紅旗,竟是銳聲
急喊,滿臉青筋都暴了起來。
  看看紅日西沉,白起臉色倏地一沉:「下令桓齕部立即出動!」
  「嗨!」老司馬立即急速轉動望樓上的一面大紅旗,這是秦軍對總策應大軍的緊急號令。
與此同時,白起已經快步下了望樓飛身上馬大喝一聲:「鐵鷹劍士出動!」一馬下山,幕府山
嶺的三百鐵騎便颶風般捲了下來。到得山下大營,桓齕的五萬鐵騎已經隆隆去了。白起一馬當
先,便帶著鐵鷹飛騎啣尾急追上去。
  趙莊大軍正與秦軍主力死死糾纏,卻見側後煙塵大起,心知不妙,卻是根本無力分兵,竟
眼睜睜看著黑色鐵騎怒潮般掠陣北去了。便在趙軍一分神間,王齕一聲怒吼身邊將旗前衝所部
鐵騎便是奮力衝殺瞬間突破趙軍便漫山遍野衝了出去!趙莊大急,一聲斷喝,立率一彪騎士影
插過來,竟又是死死堵住了秦軍後隊。如此這般沖沖堵堵,王齕部鐵騎陸續衝過趙軍的大約也
有三四萬之多。趙莊本想分軍尾隨追擊,卻又被蒙驁部的幾萬步兵繞道側後結陣攔截,密集箭
雨呼嘯而來,正面又是步騎混戰,雙方竟是誰也不讓對方脫身,幾十萬大軍便死死混戰糾纏在
了一起!
  桓齕大軍風馳電掣般殺到北戰場時,恰逢趙軍南北會合攻入壁壘之際。桓齕遙望秦軍旗號
湮沒,便知大事不好,一聲大吼:「死戰號角!」身邊三十多支牛角號便短促激烈地淒厲響起
,這支一直沒有參戰的生力軍便排山倒海撲向了營壘!趙括五萬鐵騎本已在攻壘步軍之後布好
陣勢,卻硬是抵擋不住這黑色洪流般的衝擊,堪堪從背後捲上掩殺,卻恰逢白起的鐵鷹飛騎隊
狂飆般殺到。這三百騎士是秦軍中真正的重甲騎士,人各重鎧面具,馬各鐵甲護身,人手一口
特鑄的十五斤重劍,但在平川衝鋒,便是當者披靡!更有奇特處,便是這支鐵騎既無旗幟,又
無號角,也不喊殺,卻只是展開隊形山嶽般向趙括中軍大旗壓來,實在令人驚駭莫名!
  趙括本在號令騎兵全數從秦軍之後向營壘掩殺,以與步軍夾擊桓齕鐵騎,陡然便聽得山坡
千騎將軍一聲高喊:「百人隊護持山丘!千騎隊隨我截殺!」趙括轉身一看,一片兇猛地黑色
浪潮正無聲地向這座小山包壓來,一看氣勢便知這是秦軍赫赫大名的鐵鷹劍士!驟然之間趙括
熱血沸騰,舉刀大喊:「全體上馬!截殺鐵鷹騎士!送他們去見白起!」便飛身上馬揮舞戰刀
率領最後一個百騎隊衝下山來。
  為將以來,白起但上戰場,從來都是鐵甲面具無旗號不顯露主帥身份。也是每當此時,戰
場全局已經不需要他來號令,最需要的便是他這支鐵鷹劍士隊的衝鋒陷陣。行伍之時,白起便
是軍中猛士,十五斤重劍便是他為鐵鷹劍士的特鑄兵器。這支鐵騎上陣,從來不需要整體號令
,尋常都是單人獨騎肆無忌憚地橫衝直撞,直到完全殺光身邊對手。今日對手卻是趙軍,白起
在路上只大喊了一聲:「今日戰場三騎陣!」便算部署了面臨最強對手的戰法。
  趙括的千人飛騎也全部是趙軍一流騎士,其坐下戰馬更是天下絕無僅有,況且兵力又超過
百起兩倍有餘,便在山下四面包抄與鐵鷹騎隊硬碰硬搏殺起來。趙軍飛騎隊以輕猛見長,秦軍
鐵鷹騎隊以重甲見長,更兼雙方主帥都在陣中,雙方將士也都是第一次遇到勢均力敵之對手,
便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生死大搏殺!趙軍飛騎雖多,怎奈鐵鷹劍士的三騎陣配合得流暢有如
神妙機關,威力有如絞殺機器,饒是趙軍飛騎十對三也占不得先機。而在秦軍鐵鷹騎士看來,
趙軍飛騎直是天上流雲,眼看在你身邊,四尺特長劍一伸卻便沒了蹤影,收劍回身之際,他卻
又如影隨形般殺到,若無演練精熟的實戰配合,還當真難以抵擋這支眼花繚亂威猛凌厲的騎射
勁旅。
  便在這半個時辰的搏殺中,猛將王齕率領的四五萬鐵騎陸續趕到,一看鐵鷹騎隊纏住了趙
括飛騎,竟是毫不猶豫地便全數撲向攻壘趙軍。先到的桓齕鐵騎雖則是生力軍,兵力卻畢竟只
有趙軍四成,趙軍兵力雖優,卻是激戰半日且傷亡慘重,如此兩軍便在營壘上下展開了反覆糾
纏廝殺,一時竟是誰也無法得手。及至王齕大軍陸續殺到,情勢立時大變,秦軍立即反守為攻
,兩個衝鋒便將戰場推到了營壘以南。
  此時天色已經大黑,雖有中秋明月,戰場之上卻也是朦朧無邊。趙括雖在戰陣之中,心卻
在營壘攻防,見王齕大軍殺到,便飛騎出陣馳向步軍邊緣大喊:「退兵!騎兵衝殺!步軍先退
!」聽得趙括公然號令,鐵鷹騎隊便有三騎衝殺出戰陣飛馳到王齕大騎下,片刻之間秦軍號角
大響,步騎大軍列陣於營壘之南,卻不衝殺,竟是眼看著趙軍撤回了長平關以南。
  秦軍點起火把清點戰場,營壘守軍戰死五萬餘,其餘兩萬步騎人人浴血重傷!當兵士將一
具血人抬到王齕大旗下時,白起驟然掀掉面具,大喊一聲:「王陵!」便將血人抱了起來。血
人卻是呲著白牙嘶啞地笑了:「武安君,狗日的趙軍,果然有種,殺,殺得來勁––」一語未
了,便昏厥了過去。
  見軍醫緊張救治王陵,白起對王齕低聲下令:「立即調遣蒙驁八萬步軍來替換王陵,桓齕
鐵騎補充蒙驁兵力,桓齕代替王陵守壘,接防妥當後,你部便回老馬嶺!」王齕領命之後,白
起立即召來桓齕一陣秘密叮囑,桓齕所部鐵騎便立即從營壘河谷偃旗息鼓地北上了。
  白起回到狼城山洞穴幕府時,天色堪堪放亮,剛剛咥完一頓軍飯,老司馬便匆匆進來稟報
:嬴豹桓齕兩部夾擊,石長城營壘已經攻陷!
  「好!」白起猛力拍案一聲長吁,「此戰已是六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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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4-15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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