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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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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大煞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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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39:58 |只看該作者
  吞了口唾液,申老四吶吶的道:「西門當家,呃,你我無怨無仇,又何苦非要結下這段樑子?今日於此,姓申的實有要事待理,請當家的抬抬手,錯開此次,姓申的必然銘司在心,找個時候,姓申的會專程前往寶山答謝……」
  西門朝午心中暗笑,這胖子的轉烴可真夠快哪,方纔還是那等氣勢凌人,強橫囂張,而就這一會,竟然就洩了氣啦,軟語相求,委屈討好,前後判若兩人,像這種見風轉舵,前倨後恭的形態,可還的確不容易扮,那需要很厚的臉皮才行呢……
  笑笑,西門朝午單刀直入的道:「朋友,你可是因為我乃西門朝午的原故,才如此退讓求全的麼?」
  申老四表面看去魯憨,其實卻精得帶油,心竅之多,反應之快,卻還真非尋常人物可以比擬的,他先堆起一臉餡笑,道:「請當家的恕過申某人方才出言無狀之過,所謂不知者不罪,當家的不亮萬兒,申某人實豐不曉得「千騎盟」的瓢把子就是閣下,否則,再怎麼斗膽,申某人也不敢老虎嘴上捋鬚呀……呵呵。」
  尖笑一聲,包要花搭腔道:「申大壯,你他媽的是揀軟的吃,遇硬的拍啊,你著人家西門當家名頭響,聲威張,馬上就裝了歪種,對我姓包的卻一個勁的大呼小叫!惡言辱罵,怎麼著,你當我包要花一個人就料理不了你?」
  申老四望著西門朝午,扮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你看看,當家的,我這裡一直讓著,他那廂,一逼再逼,這不是要騎到人家頭上撤尿來了?」
  包要花怒罵道:「狗操的申胖子,你算瞎了眼,叫漿糊迷住心啦,他媽討近乎討到西門當家身上去了?你以為等會他就饒過你了?你以為大不了,只和我一個人挑挑罷了?呵呵,申四爺,你卻做的好夢呀!」
  一齜黃板大牙,包要花又喝喝道:「當家的,你一旁掠陣,別看我包要花受了傷,掛了彩,照舊可以將這老小子活拆八塊!」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申老四目光微轉,朝他身邊的一間房門口急快投去一瞥,層疊的下頷一緊,他忙道:「慢來,姓包的!」
  踏前兩步,包要花吼道:「申老四,你不要光打雷不下雨,擺出的架勢似模似樣,叱呼的聲調高得震瓦,真到要較量較量的了,你竟裝孫子?」
  用肥厚的手背一抹汗水——這冷的天氣裡,他卻恁多的汗呢——申老四先用一種軟兮兮的目光瞧了瞧西門朝午,然後道:「所謂橋歸橋,路歸路,一馬斗一馬,誰的債,誰來討,誰有仇,誰有仇,誰來結,姓包的,我與你一不相識,二未架樑,根本風馬牛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呢,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也沒犯著你,你何苦咄咄逼人,非要與我流血拚命不可?再說,你與『十臂君子』成一對,我只是單單一個,雙源難抵四手,好漢頂不得人多,就算你們二位擺平了我,又有什麼意思?更有什麼光彩?」
  包要花大怒道:「你他媽少來這套花巧,這個道理你既然懂,我問你,昔日你們搗了項公子爺的家,又是去了多人啊!只有你一個麼?狗操的你們去了好幾十,那個節骨眼上,你怎麼沒有想到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
  臉紅脖子粗的,申老四張口結舌的道:「那……那時……呃……」
  搖搖頭,西門朝竿冷然道:「申朋友,方才承你看得起,一再給我好顏色看,一再給我講好話聽,我十分感激——」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吧,雖然你並非與我有仇,但是,你和項兄結凶就等於我結了怨是一樣,刎頸之交,理當同甘共苦,生死之好,福禍自須偕承,這卻不用分出彼此,申朋友,既然你怕我與包兄同時取你,這也簡單,我們便來個君子協定,以一對一,單挑獨打,我西門朝午接下你了!」
  神色大變,申老四汗水雨下,他驚慌的叫道:「喂,當家的,你……你多少也得留點情面哪,我與閣下素無怨隙,怎的一開口就要動武?當家的,我對你可是尊仰得很啊……」
  呸了一聲,包要花道:「你看看你那副沒有出息的樣子!尊仰得很,這句話就能解決問題?媽的,你認了吧,項公子爺的梁子,就由我們了斷啦!」
  西門朝午微側身,恭敬的道:「申朋友,你準備了,我讓你先出手!」
  又是緊張,又是震駭,申老四的一顆心全慌得跳不動了,他知道,以西門朝午的赫赫聲威與凌厲技藝來說,自己就是再加上一個也恐怕不是人家對手,何況,旁邊還另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幾乎同樣難惹難纏的包要花呢?這場爭鬥如果一起,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完蛋大吉了,兩頰的肥肉因為驚驚過度又在一個勁的抖動不停,他雙手亂搖,大叫道:「姓西門的,你不要持技欺人,我與你無怨無仇,三竿子打仗不著邊,你,你他媽強要他人出頭也不是這麼出法……」
  西門朝午還沒有回話,甬道盡頭——也就是申老四背後的一扇便門,忽然在「卡啦」輕響之下,已悄然啟開,寒風夾著雪花呼嘯著捲進屋裡,空氣中頓時湧起一片又冷又硬的回漩,申老四在機激激一抖之下,剛想轉頭探視,他的背後,一個冷漠得和凍冰一樣的聲音已淡淡傳來:「西門當家與你無怨無仇,申老四,我們總有吧!」
  目光還沒有接觸到那說話的人身上,申老四已宛如僵了一樣驀然呆住,是的,那種語氣、口音、韻味,他可以說是太熟太熟了,熟穗每令他在惡夢中驚醒,在白日裡恍惚,在酷暑下冒冷汗,在嚴冬裡心如焚,那像一根鎖鏈扣住他的魂魄,像一條影子,時時刻刻跟隨左右……
  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申老四咬著牙,頸怯怯的將目光投注過去,立刻,他又觸了電般機激激一哆嗦,不錯,正是他日驚夜夢的那個索魂者——項真!
  項真已把門兒掩好,現在,他正閒閒的靠在門上,似笑非笑的端詳著那見了他似見了毒蛇一般的申老四。平靜的,項真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嗯?」
  又打了個哆嗦,申老四的一張臉泛了白,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臟抽搐,在冷汗涔涔裡,嘴巴發乾發苦,連舌頭也轉不靈光了。
  呵了口熱氣,項真又道:「老實說,我並沒有存心找你,申老四,從那次你和「玉魔子」賈取欣領著一幫人暗算過我之後,因為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我整日便與殺戈脫不了線,東西奔命,天下飄零,自己也轉得混飩飩的了,但是,卻真湊巧,我不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這,該怎麼解釋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爺是『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反正,隨便揀那一條,都可以用在眼前這件事上,你說,這不正是天意麼?」
  古怪的一笑,他又接著道:「而既是天意,我們又怎可違背,順天者昌啊!」
  這時——
  包要花忽道:「公子爺,你從後面進來可發現什麼岔眼的事?」
  搖搖頭,項真道:「一片平靜。」
  賊嘻嘻的一笑,包要花道:「你來得正好,申胖子剛才還以為你不在這裡,一口咬定我們無權剝他,用語扣我們,說我們與他無怨無仇,純是故意找他麻煩呢……」
  一拍手,他又道:「姓申的,這一下正主兒來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二人對面,好生解決了吧!」
  有些疲乏的揉揉的面頰,項真道:「我無需以他人之力來了斷你我怨仇,申老四,我完全自己來料理,現在,你出個主意吧,怎麼個解決法?」
  臉上的肥肉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抽搐著,兩側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申老四的全身竟在仰止不住的抖索,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而落,他瞪著一雙綠豆龜眼,而眼中的光芒卻也那麼淒黯晦澀了……
  無動於衷的看看他,項真又道:「不要拖延,申老四,我們的時間並不寬裕,你有什麼高見盡可提出,我決對按照你的法子來了結我們之間的那筆舊帳!」
  驀然打了個寒慄,申老四竟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面涕泗滂淪,一邊嚎著嗓子叫:「姓項的……你他媽好狠啊,你,你……你不是在找我報仇,你是在落石下井……打落水狗啊……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求助無門,你還這般的趕盡殺絕,乘人之危……」
  申老四的這一著,卻大大出了項真等人的意外,牛高馬大,凶神惡煞似的一個江湖莽漢,竟突然號淘大哭,喊起冤苦來,這個場面卻實在又是難看,又是尷尬,而且,申老四這一哭一叫,無形中已把剛才凝聚起來的血腥氣息給沖淡了很多,再怎麼說,大家也全是武林中有頭有臉,鐵錚錚的漢子,你叫他們在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的時間,下辣手予以格殺,卻是誰也做不出來的呢……
  愣了一愣,包要花怪叫道:「咦,咦,這算他媽的哪一門子道法,還沒有沾著你那一身肥油,你竟就先喊起天來,我操的,你還算個男人麼?就是你心裡含糊,也不能歪到這步田地呀,天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也迷惑的道:「我看,這老小子已經不大正常了,恐怕有點瘋癲……」
  那邊——
  項真皺眉,冷硬的道:「不要哭,申老四。」
  而申老四不知是真的傷了心還是破了膽,依舊一個勁的在那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哀哀嚎叫,哭得像要斷了氣似的,那模樣,好不叫人窩囊!
  驀然暴叱一聲,項真怒道:「不要哭!」
  這一聲叱喝,有如旱天焦雷,震得屋瓦簌簌,樑柱顫顫,在屋頂積灰的紛紛飄灑中,非但申老四嚇得噎聲止淚,連那傻在一邊,縮頭縮腦的黃臉店掌櫃,也幾乎驚出尿來!
  項真面如秋霜,毫無感情的道:「我問你,申老四,第一,方纔你說『我們』,這裡除了你,可還有別人?」
  淚汪汪的點頭,申老四仍在唔咽。
  項真冷冷的道:「誰?」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帶著笑腔道:「是……是賈取欣賈公子……」
  那邊,包要花呵呵大笑道:「好哇,這一下可真叫一網打盡啦……」
  揮揮手,項真點點頭,又道:「第二,我要問你,什麼事令你如此傷感?我們報仇了帳,為何又扯到什麼落石大並,趕盡殺絕這上面去!」
  抹去一把眼淚,申老四抽噎著道:「好!我便說出來吧……」
  又酸酸鼻子,他可憐兮兮的頂著一副熊樣子道:「約模半個月以前,我和賈公子兩人為一個姓張的舊友管了一件閒事,那件事,是那位姓張的舊友發了一票暗鏢托運到襄陽去,那票暗鏢是由「上宛」城「一心鏢局」承保的,結果,那票鏢貨還沒走出,「上宛」二十里,就叫「雙義幫」伏下的人馬給洗動了……」
  冷冷一哼,項真道:「雙義幫……」
  沮喪的,申老四接著道:「我們那位張姓舊友也是個老江湖,卻已退隱洗手多年,現在正經營著糧行生意,他運氣好,生意很發達,在他未曾退出江湖之前,我們原是至交好友,賈公子也是由我引見才認識的……」
  項真不奈的道:「申老四,你簡單扼要的講,不要多說廢話!」
  慌忙點頭,申老四續道:「那標鏢貨,是老張的大半輩子積蓄,是值紋銀三萬兩之譜,被『雙義幫,奪去了,他又如何肯自善甘罷休!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討過公道,接過傢伙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干了兩場卻具落下風,整個局子裡,自總鏢頭以下一十七名鏢師,連死帶傷的就有十四個!連他們總鏢頭,『蛇梭雙飛,侯淳也掛重彩,如此一來,『一心鏢局』根本就和癱瘓了沒有兩樣,絲毫不能發揮作用,叫他們賠吧,只怕他鏢局子上上下下的夥計連賣了老婆孩子都不夠……」
  淡淡的,項真道:「因此,這位姓張的朋友就找上了你們!」
  申老四傷心的道:「可不是……我自持與『雙義幫』的幫主『二目艉士』單殉還多少有點見面交情,料想他也不會太使我難堪,便滿口答應下來,和賈公子兩個勿勿趕到『雙義幫』『二郎山』的總壇,唉,哪裡知道,這一去卻出了大紕漏……」
  項真道:「說下去!」
  申老四接著道:「我們剛剛到達他那『聚義廳』的門口,單殉已在廳前相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心意,一上來就先翻下了臉,斬釘截鐵的幾句話就把事情說絕說僵了,根本連給我們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說回轉的餘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王八蛋竟然無情無義,可惡可恨重疊這等地步,人要臉,樹要皮,當時我一口氣嚥不下,馬上就和他翻臉,翻了臉,便打了起來,一場激戰之下,『雙義幫』傷了三名高手,姓單的也掛了皮肉彩,我僥倖無損,賈公子,唉,卻又傷了內腑,他本來不致於糟到此等地步的,全是因為你昔日給他那幾下子的拜賜……」
  沉思著,項真緩緩的道:「『玉魔子』貿取欣功力精湛卓絕,尤其那一手『反七劍法』更是登堂入室,已成大端,如果他沒有舊傷纏身『三目娓士』單殉將不會是他敵手……」
  連連點頭,申老四傷感的道:「可不是麼,但,你給他的那幾掌實在太重了,養了多日尚未痊癒,而就在尚未痊癒的當兒,卻又陪著我直闖『雙義幫』總壇,在敵眾我寡的情形下,他哪裡還會佔了便宜?他的身子叫你震成內傷,才只恢復了六七成,卻又在『雙義幫』裡挨了兩記重手,雖然那傷了他的老小子已經被他一劍通穿了,他也險險乎把一條命賣在當場,還是我背著他衝出重圍,落荒而逃的……」
  平靜的,項真又道:「說下去。」
  申老四抽抽鼻子,再接著道:「後來,我們衝出重圍之後,便一路往北跑,事實上,除了往北跑,也沒有別的路走了,『雙義幫』的人馬已傾巢出動,對卡了每一條可走到其他地方的道路,尤其是往『滇南』與『銀帶莊』的路線上,『雙義幫』更是偵騎遍佈,監哨森嚴,我只有一個人,還背著個半死的,你說說,除了朝北邊來,我還有什麼法子?唉,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項真頷首道:「北邊地大人衡,江湖環境單純,正適於追殺逃敵,而『雙義幫』更怕你們逃向『滇南』或『銀帶莊』求助,那麼,他們麻煩了……」
  申老四道:「對,一點不錯,我背著賈公子,冒著風,頂著雪,夜行曉宿,躲躲藏藏,吃盡了昔頭,才好不容易逃到這『小安埠』,到了這裡,我實在吃不消了,十幾天來,不但受夠了飢寒交迫之苦,更嘗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賈公子這一路顛波折磨,病情更是越發嚴重,發高燒,抽筋,吐血,一張俏臉全像捏的了,好慘,『雙義幫』的追騎卻毫不放鬆,日夜緊迫於後,更拉長了線,放寬了面來撲殺我們,好像非卻置我們死地才甘心……」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然,這不足為奇,你們直闖『雙義幫』總壇討鏢傷人,更給他們的幫主掛了紅彩,這種怨氣,他們一樣嚥不下,而賈取欣尤其頗有來頭,後台硬挺,他們更不願你們活著逃出去搬來幫手大興干戈,這種種因果一湊合,『雙義幫』自是不欲你們生還了……」
  哭喪著臉,申老四又沙著嗓子道:「我們是前天晚上來到這裡的,『小安埠』上只這一家客棧,又不敢強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綻,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只好選擇了這個法子……我脅迫店主將夥計們放假向去,把客棧裡唯一的兩個客人攆走,又將店招牌摘了下來,向外頭偽稱有事暫停生意,然後,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張揚出去,便只好又將他一個十多歲的獨生女拘禁房中做為人質,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擔心『雙義幫』的追騎抵達時,會找到我們,這樣一來,雖然仍不一定可靠,卻多少完全些了……」
  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難怪我們要住店的時候這掌櫃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嚇得不像個人樣子……」
  西門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獨生女兒性命操在人家手裡,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鎮定不到那裡去!」
  這時——
  項真卻已無心閒聊了,他在沉思著,考慮著,眼著這件事,該要怎麼辦呢?不錯,申老四與那賈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周嬸更把一條命賣在他們手中,自己那個家——雖然簡陋,卻異常溫馨甜蜜的家——也被他們燒燬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傷,把這些宿怨血恨一樁樁的加起來,已足夠取他們的性命了,但是,他們如今的境遇卻又這般淒慘,一個身負重傷,一個惶惶如喪家犬,敵蹤密佈,血刃緊隨,確已到了山竄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在這種悲涼的情形下,自己若想報復他們,更是簡單爽脆,有如刀斬俎肉!不過,假如這樣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氣度與豪士風範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強者是不應該這樣做的,這,不錯是有些乘人於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將那些血債一筆勾銷,則又大也顯得輕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頭之恨,而殺又不行——有損武士道德,另外,何嘗又沒有三分憐憫在內?——要怎麼辦才公平,才適當呢?老實說,卻確是教人難以定奪啊……
  好一陣子——
  項真終於下了決定,他冷森森的注視著面前那又是淒惶,又是瑟縮,又是驚懼,又是無告的申老四,語聲堅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賈取欣落得這般慘狀,委實令人同情,現在,我若斬殺你們,未免有失忠怒之道——」
  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著嗓子叫:「項真,你,你是說,你放過我們了?」
  冷冷一灑,項真道:「聽我把話講完——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債輕輕抹煞,這不是太也虧待了我,便宜了你們麼?」
  一揮手阻住了申老四驚惶的意圖聲辯,項真又道:、而我,自來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願欺凌別人,同樣更不願虧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橫下心來宰殺你們,也不能將前仇宿恨一筆勾銷,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申老四哭著嗓子叫:「項真,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你總得講點道理……」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我是一定會講道理的……」
  把一雙眼緩緩閉上,片刻後又霍然睜開,項真雙目中光彩如電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臉上,他斷然道:「我有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願在此時此地此境宰殺你們,但我亦不全全恕過你們,現在,你和賈取欣兩人,十分良削一隻耳朵下來,算是還我的債。」
  申老四聞言之下,不但沒有悲債哀傷的表情,反而立時定下心來,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歡欣釋然了,因為申老四曉得,以自己和貿取欣兩人與項真所結的仇恨衡量來說,按項真的作風及心性,早已夠得上連死兩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項真卻只要他們各人的一隻耳朵,這種重懲讓別人看來或者已經相當嚴重,但以項真的一貫對敵的作風比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輕太輕了……
  緩緩的,項真道:「這個方式,申者四,你甘心麼?」
  連連點頭,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疊聲道:「甘心,甘心,實在甘心……」
  項真平淡的道:「我還算講道理吧?」
  申老四一邊抹著淚痕,邊忙道:「講道理,講道理,太講道理了……」
  深沉一笑,項真道:「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在我來說,是委屈又委屈了……」
  申老四感動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項真,多謝你如此寬宏大量,仁心仁德,對我們哥倆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絕地裡,能善視我們的,這還是我們以前的敵人……項真,再謝謝你,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淡淡的,項真道:「罷了!」
  那邊,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全愣了愣,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稱的項真,竟會如此平淡輕鬆的放過他的仇人,項真昔往至今的一貫作風,他們是太瞭解了,這能說不是一個意外麼?雖然,這「意外」裡仍包含著血腥……
  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聲自鞋筒裡拔出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來,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輕捏刃尖,高抬過頭,一張胖臉異常嚴肅的道:「項真,我申老四償債了。」
  項真徐緩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著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閃,「嚓」的一聲,他的右邊耳朵已血淋淋的齊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渾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剎時縮成一團,他雙目圓睜,手一拋,「啪」聲輕響,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顫生生的丟到項真腳前。
  抖著嗓子,申老四道:「請明驗……」
  點點頭,項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壯的道:「項真,賈取欣賈公子重傷在身,孱弱虛頹,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罰,便也由我申老四頂了!」
  一怔之下,項真忙道:「且慢——」
  那個「慢」字尚在項真舌尖上跳躍,申老四已慘然一笑,匕首突翻,又是「嚓」的一聲,他那僅存的一隻左耳,亦已飛落地下!
  這時,申老四已經痛得冷汗淋漓,突目切齒,連臉上的肥肉也在急速抽搐,猩紅的鮮血瞬息間便已沿著兩邊淌,染赤了他的胖臉,更一滴滴的灑流到他皺亂污穢的衣衫上,連他握著匕首的手,也是那麼抖索得幾乎抓不牢了……
  卓立不動,項真冷然道:「姓申的,你這算怎麼回事,我並沒有答應你賈取欣的那一隻耳朵可以由你頂替割下!」
  強撐著站在那裡,申老四抖生生的懇求著道:「項真……賈取欣已經傷病極重,只剩下一口氣了,你又何必非要他那一隻耳朵不可?我……我與賈取欣交情深篤,難道說,就不可代他交上一隻耳朵償債麼?姑莫論賈取欣昔日與你所結之仇,也是因為他幫助我的原故才種下的禍源,就算我替他割下的耳朵也不是假的呀,項真,生死之好該有捨命之義,何況,我那只耳朵也是肉聳聳的一隻真耳朵啊!」
  注視著申老四,項真徐徐道:「申老四,你和姓賈的真有這種過命的交情?」
  哭喪著臉,申老四慘切切的道:「一點也不假……如果不是我連累了他,今天賈取欣仍然是春風得意,做他的逍遙公子……全為了我,第一次被你傷了,而傷還未好,第二遭又在『雙義幫』裡栽了觔斗,更被我拖累得亡命此地,惶驚終日,落到眼前這種形銷骨瘁,纏綿病榻的窮途末路……這都是我害了他……項真,你想想,若是我們沒有深厚的交情,他豈會如此割命幫我?人家已經仁盡義至……而我,我為他捨掉一隻耳朵,又,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那邊一直注意看情況演變的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皆禁不住動容了,尤其是西門朝午,更掃除了心裡對申老四的憎厭及卑視,轉而有些贊起他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包兄,看不出這姓申的老小子還真講義氣……」
  頗有同志的點點頭,包要花道:「不錯……而他那兩隻耳朵一掉,反而把原先的野氣去了三分,你聽聽,說起話來竟也文雅得多啦……」
  西門朝午悄聲道:「如今他哪裡還有膽子發熊?……對了,包兄你琢磨看看,項兄會不會就此放那姓賈的一馬?」
  略一沉吟,包要花猶豫的道:「難說:公子爺最恨什麼事人家越俎代庖,自作聰明,他橫起心來的時候是誰也看不出的,表面上溫吞平常,往往猛一下子就翻了臉……」
  西門朝午卻胸有成竹的道:「不過,依我看,項兄是會饒了那賈取欣的……」
  眉毛一吊,包要花道:「何以見得?」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義』字一個,項兄生平最崇尚忠義之人,而那申老四,眼前就正像是這樣的了……」
  包要花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甬道的那頭——項真已在一番閉目思忖下緩緩睜眼,然而,雙目中的神彩卻是柔和的,善意的,澄澈的,更帶著那麼一絲兒笑意……
  就像一個囚犯在等待著審案者的宣判一樣,申老四直挺挺一抖索的站在那裡,滿臉滿腮是血,滿襟滿肩也是血,天氣很冷,縱然在室內的也能凍得人打哆嗦,流在申老四身上的血跡,就這一會已然半凝了,半凝成一條條,一塊塊,一灘灘紅紫色粘粘的血漿,看上去淒怖面而悲槍,兩隻耳朵,便那麼干皺皺的,污黝黝的丟棄在地下,屋裡的光線又黯,在這副哀的情景裡,申老四那肥壯得可笑的軀體也失去了他原有的詼諧感,更變得那麼孤單落寞與無助了……
  看著申老四,項真道:「好吧,申老四,便容你代那賈取欣受過……」
  喜出望外的踏前一步,申老四又是感激,又是悲楚的道:「多謝……項真,多謝了……」
  微微仰頭,項真又淡淡的道:「而且,我還助你殲滅『雙義幫』來犯之敵——假如他們真敢來犯的話!記住,申老四,是殲滅,而非抵擋!」
  渾身一震,申老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了,他傻子一樣呆在那裡,好久,才迷惘的,疑惑的,結結巴巴的圓睜著那雙龜眼道:「項真……呃……你,你說什麼?你可是在告訴我……要幫助我們脫過此劫麼?」
  項真平靜的道:「不是脫過此劫,而是破除此劫,申老四,你需明白,逃跑不是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那除非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用,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
  簡直被感動得要跪下去親吻項真的腳面了,申老四熱淚盈眶,情緒激盪,語不成聲的道:「項真……你真是個君子……真是個英雄……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一位至情至善的好人……」
  忽然,他又淚汪汪的問:「但是,項真,你為什麼會幫我?莫非是……是你可憐我們!」
  搖搖頭,項真深沉的道:「不是,江湖草莽,命雖然賤,卻永遠不要人家的憐憫,你,與我,全是一樣!」
  忘了失耳的傷痛,忘了身上的寒冷,更忘了自己的處境,申老四臉上的血與淚已溶成一團,但他卻沒有去擦,以有想到去擦,眼瞳中的神色是那麼錯雜,又那般迷濛,他他吶吶的道:「那麼……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呢?」
  呵了口熱氣,在紅凍的雙手上,項真友善的看著他,以一種老朋友講話的聲調道:「很明顯,申老四,只為了一個『義字』;我生平最看得起的,就是重義尚信之輩,而我從來不曾發現,也未曾想到,你卻正是這一種人,我看得起你,申老四,僅此一端而已!」
  突然啊啊痛哭失聲,申老四像個孩子般嚎著道:「我真混帳,真糊塗啊……把君子認做小人,將義士視同仇敵……項真,我對你瞭解得太晚了……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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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1:34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頭,挫著那口黃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淚吧,留點精神起來好準備對付『雙義幫』那些邪龜孫,再說,我們也夠累夠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著淚,申老四嗚咽著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裡難過……我慚愧啊……我慚愧啊……我實在太對不住項……項兄了……直到現在,我才算真個明白了什麼叫『以德報怨』四個字……」
  笑了笑,項真道:「言重了,其實,申老四,我還沒那麼深的涵養,更談不上對你們是『以德報怨』,你看,我不是仍舊取了你的兩隻耳朵做抵償麼?」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項兄萬莫如此客謙……以你我所結的怨,豈是一雙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兩條命去頂也頂不滿啊……我哥倆又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換了個人,還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項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倆之危,更饒過我們兩條性命,又竟慨然允諾幫助我們解此大難,項兄啊,甭說我們對你素來有虧無益,便是一些無怨無仇的老朋友,只怕他們也不肯冒險幫這個忙啊……『疾風如草勁,患難現親朋』,如今,可就是這兩句話了……」
  走了近來,項真道:「罷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氣啦,你的左右耳傷需要立時上藥包札,以免沾了穢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煩你了……」
  包要花吁了口道:「我曉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項真又道:「還有,你跟著去探探賈取欣的傷情,看看該如何醫治?需要些什麼藥?馬上叫那店掌櫃到藥鋪去抓,辦完了這些事,我們三個身上的這些零碎也得拾綴一下,說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著,嘀咕道:「現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將下去了……」
  轉向申老四,項真又道:「申老四,煩你帶引包要花到你與賈取欣的房中,為你們二位上藥治傷,還有,那店掌櫃的獨生女兒你馬上給人家放出來,不要再折磨她父女倆了,這並不高明,知道嗎?」
  申老四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著頭答應,項真催促他與包要花進房去了,他又叫過那瑟縮一偶,嚇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櫃,和善的道:「掌櫃的,現在全沒事了,你的女兒那個大塊頭會馬上為你放出去,如今我們全在你店裡暫歇著,當然,一切費用照算之外我們還會加賞頭,你用不著怕,我包管不會傷你毫髮,你立時去給我們燒水弄飯,並另開一間較大上房出來——」
  說著,項真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重有五兩的小金元寶來,一把塞進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黃臉掌櫃手裡,又道:「這是五兩金子,先拿著作我們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還得麻煩你出去買點藥材——」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聽多了江湖中事,這位黃臉掌櫃從側旁觀察,已經大略看出一個梗概來,那兩個挾持他女兒的凶神,與後來的這三個人似有舊仇,又恰巧在這陋店狹路相逢,那先來兩個中的磊億頭不是後至三個人的對手,被逼著自行削去雙耳,後來的三個人便饒了他,如今已盡釋前怨,結成朋友,後來的三個人還為先來的這兩個人看病治傷,而且,他們好像更聯成一致,準備合起來再對付另外的什麼的江湖幫會中的人……現在,他看得出項真頗似這些人中的為首者,而項真非但仗義釋放了他被囚的女兒,又付給他超過現價多多的費用,更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此際項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櫃的休說滿懷感激,一心情願,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往裡跳呢……
  連聲答應著,店掌櫃誠惶誠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
  點點頭,項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
  店掌櫃剛剛走出去幾步,項真又叫住了他,望著他那張迷惘的黃臉,項真低沉的道:「外面還有三匹馬,掌櫃的,請你多加照料,入廄餵食,另外,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最好不要掛起招牌做生意——我恐怕會有點小麻煩會發生,當然,在這段期間,你所有的損失,我們會加倍賠償!」
  呵著腰,店掌櫃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著辦……」
  揮揮手,項真疲乏的打了個哈欠,這時,靜立一側良久的西門朝午才徐步踱了過來,他笑吟吟的道:「項兄,方纔這件事,你處置得完善極了,真個仁義兼顧,面面俱到,又周全,又乾脆,如果我這『千騎盟』交給你來帶,一定比我領著他們更有規律,更有成效多了!」
  項真搖頭道:「當家的休要高抬了我,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而斷私怨與率眾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回事,如若我去帶你的『千騎盟』,當家的,不給你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才怪……」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幾曾何時,我們的『大煞手』還是這等謙懷若谷的啊,哈哈哈……」
  拱拱手,項真道:「客氣了。」
  闃這家客棧的前廳與甬道之間,他們隨意閃聊的片刻,店掌櫃的已匆匆過來請他們到收拾好的房間休歇,跟在店掌櫃後面的,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布衣裙釵,這個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卻還白淨,眉宇之間,依稀有店掌櫃的神韻生像,嗯,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過的店主獨女了,她如今顯得有些憔悴與疲累,還有驚恐未消的餘悸,店掌櫃叫他女兒叩謝過項真與西門朝午之後,父女兩人,又急著另行張羅菜飯去了。」
  進入那間拾奪得十分整齊的寬敞上房中,合著衣,項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傷口觸動著躺到床上,他長長吁了口氣,沙著嗓子道:「當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別忘了叫醒我……」
  坐在桌前,西門朝午笑道:「就憑你那種機靈法,還用得著人叫呀?只怕有個風吹草動也便吵醒你了……」
  懶洋洋的,項真道:「如今不敢說了,我實在夠困夠乏,而這一身大小創傷,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頭樣……」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你睡吧,我在這裡靜坐一陣,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徐徐閉上眼,項真輕輕的道:「當家的,記得我們等會要一同換藥扎傷,只怕今晚就會有事!」
  西門朝午道:「好的,項兄,你可知道『雙義幫』有些什麼好手能人?」
  項真躺在床上,話聲有些朦朧了:「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並不輕視他們,閻王好對,小鬼難纏……」
  無聲的一笑,西門朝午不再說話,他取下他隱於長袍內的「鐵魔臂」來擱在桌上,找了一塊舊布,開始靜靜的,仔細的擦拭起來……
  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小小鎮集,沒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風民情又是淳樸而敦厚的,他們習慣著亙古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況,現在又正是瑞雪紛飛,大地冰凍的嚴冬季節,沒有活可干,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這個時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靜黝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連條野狗的影子全沒有,寒風吹刮著,呼嘯過那些人家殘舊的屋頂,雪花繽紛,似鵝毛般綿綿息息的片片飄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麗,又是淒涼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後尾的兩盞昏黃風燈,還在風雪裡孤伶伶,悲切切的搖啊搖的……
  沒有懸掛招牌的「大福客棧」裡。
  項真、包要花、西門朝午三個人全已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閒坐在前廳裡低聲談著話,在不妨礙傷處的情形下,他們都已仔細而謹慎的洗了個痛快熱水澡——或者說擦了個熱水澡更為恰當,三個人身上的創痕全已重新上藥又緊密包紮妥當,然後,他們各自先後睡兩個時辰,再進了一頓豐盛的晚膳,現在,他們雖說仍然不如平時的強悍矯健,稱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傷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利落得多了,也舒適得多了。
  此刻——
  西門朝午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端著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在面頰上熨貼著,低沉的道:「『雙義幫』的追騎到現在還沒有到達,我想,今夜他們大約是不會來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誰還有這麼個好興致?冒著恁大的風雪趕路追人?姓單的又不是給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個還肯這般賣命挨苦?」
  搖搖頭,項真道:「很難說,我們還是熬過今夜再下斷語,好在大家下午睡過一陣子了,該也容易挺,申老四與取聶欣兩人這些天來也受夠了罪,擔足了驚,讓他們休歇半宿亦是對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賈取欣診病探傷,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輟了口熱茶,包要花才道:「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真算他命大,不錯,昔日你給他的那幾下子,果然極重,他的內腑受損,心脈遭震,舊創並未完全復原,卻又遭到了新的掌傷,依我診視,是那屬於一種陰柔性內家勁道的傑作,賈取欣的腑臟被震得出了血,而經脈也扭了道,血氣逆湧,真力難暢,再加上受了風寒,擔足驚恐,那病情,可就夠瞧的了……」
  項真平靜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虧他遇上了我,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豈有二致?但就算醫術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來兩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們到得及時,還不算太晚,賈取欣那條老命僥倖尚可保留,不過,這非但要大費我的周章,時間上,也需要很長一段日子的療養了,而且,就算他日後痊癒,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為他已再也不能妄動真力,持久應招了……」
  搖搖頭,項真道:「可惜……」
  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徹底的將週身穴道經脈以一口內家真力疏導推拿了一遍,然後,又將我囊中所攜的專治內傷靈藥給他連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櫃買回十味大補珍藥來煎了,此時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櫃的寶貝服侍著吃下啦……」
  西門朝午笑道:「這樣就行了麼?」
  哼了一聲,包要花道:「哪會如此簡單?他那一身傷病,還要連續七日,每日給他以真力打通經脈兩次,我配的幾味草藥,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後,此外,那十味補藥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為止,假如這種麻煩病痛就那幾下便算完事,任誰也都可以誇稱醫道高明了!」
  低低的,項真道:「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需要留此七天了……」
  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爺,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賈的服侍舒貼了才走?」
  微微一笑,項真道:「聽過兩句話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媽的,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頭擺人家登極樂,一頭踢人家下地獄,全由你一個人在耍弄了……」
  吁了口氣,項真道:「老包,什麼時候你這急毛躥火的脾氣才能改——」
  話未說完,項真已驀然停住,立即側耳靜聽,神色亦在剎那間轉為嚴酷冷凜,緊接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覺了情形有異,兩個人頓時屏息如寂,細心靜慮的傾聆注意起來。
  冷語如絲,項真道:「馬蹄聲。」
  西門朝午頷首道:「相當不少,約有三十餘騎之眾。」
  包要花沙著嗓子道:「正是他媽的往這裡奔來。
  看著項真,西門朝午道:「等他們找上門來,還是由我們先殺過去?」
  毫不考慮的,項真道:「我們殺將過去!」
  搓搓手,包要花歎了口氣:「又苦了……」
  「了」字在客廳的空氣中輕輕飄散,屋外遠處,一陣陣急劇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狂風般往「小安埠」迅速捲了進來,夜深人靜,蹄聲越發暴烈清亮,間或雜著馬兒的噴聲呵氣聲,低嘶聲,人們的叱喝聲,厲呼聲,光景好不緊張恐怖!
  甬道那邊的一扇房門啟開了,申老四龐大的身影映了出來,他驚惶焦的的奔到這頭,晃著他那顆纏滿了白色棉布的腦袋,急切又緊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話兒來了?」
  鎮定逾恆的,項真一笑道:「我想應該是他們,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在這大雪夜裡冒雪奔馬?」
  申老四乾巴巴的嚥了口唾沫,惶然道:「項兄……呃,要如何應變,我,我全聽你的吩咐了……」
  站了起來,項真淡淡的道:「走吧,我們一道去找他們!」
  「什麼?」申老四不由一哆嗦,驚叫道:「我……我們過去找他們?」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申老四,記得攻擊攻擊再攻擊才是致勝之道,光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是贏不了人家的……」
  大睜著那一雙龜眼,申老四提心吊膽的道:「就……就只我們四個人,項兄,成嗎?」
  項真走到門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個陪著你,申老四,你怕什麼?」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我,我跟著闖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到了門邊,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別含糊,申胖子,天塌下來,有項公子爺替你使脖子挺著!」
  緩緩的吸了口氣,項真道:「準備了——」
  「了」字還在寒瑟的空氣中跳躍著,項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門閂,於是,「呼哧」一聲,那兩扇大門已被強烈的風雪頂開,在兜門捲進的雪花飄舞中,他已一步踏出,當階卓立!
  對街上。
  數十支火把正吐閃著青紅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幾個彪形大漢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來忙碌著,他們竟然挨家挨戶開始擂門叫人,而那些被驚醒的住戶,有的剛於睡眼惺訟中將門啟開,擂門的漢子們便粗暴的把啟門人推在一邊,個個有如凶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搜查翻尋,這些人態度之張狂,行為之悍野,真已到達無法無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聲勢只怕也沒有他們來得跋扈!
  雪仍在飄著,雪花中,三十幾匹健騎便排成一列於街心,參加挨戶搜查的大漢們約有二十五六個左右,尚有十個人靜靜的默立一側,注意著那些大漢們的掙查進展,這些人,無論是正在擂門人戶的也好,站著靜觀動靜的亦罷,全是一襲純灰色的緊身衣褲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紅光芒映照下,越發把那些漢子們形容幻閃得猙獰兇惡,酷厲如鬼!
  那十餘個挺立不動的人物裡,嗯,項真到認識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著,面色陰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麼?單殉旁邊,站立著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萬百侯竟然還像是帶著傷,左臂正用一條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項真倒認得兩個——「雙義幫」六舵中的兩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認了,莫不成,是「雙義幫」在損失了四名舵主之後,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麼?
  雖然,擂門的膨膨震響,人們的暴叱厲吼,馬兒的低嘶刨蹄聲攙雜成了一片,但是,雪後畢竟是沉靜而蕭索的,當項真突然開門現身,「雙義幫」的那一批人已立即驚覺,尤其是單殉以下的身邊各人更是反應得快,他們才覺有異,已各自招呼一聲,炊然分掠四周——掠開的位置,剛好把那座客棧圍成半圓!
  客棧前廳的昏黃燈光映照了項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著他蒼白而冷酷的面龐,他卓立在石階上,看去就有如一個索命的厲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極了,也陰沉極了
  在目光投注到項真臉上的同一剎那,單殉已陡然一震,心驚膽顫裡,他大出意外的脫口低呼:「項真!」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音:「項真」,已頓時把「雙義幫」每個人都懾窒住了——不論是認識項真的抑或不認識的,他們心中所承受的恐懼與壓力毫無二致!
  在一雙雙驚震怔愕的目光注視中,項真緩步走上台階,他冷森森的看著單殉,話聲陰沉而厲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又碰上了,嗯?」
  心頭猛的一跳,單殉竟掩飾不住他內在的畏怯與瑟縮,他硬著頭皮,嗓門沙啞道:「姓項的……你,你忽然在此現身,可是,可是衝著我『雙義幫』來的?」
  項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景,單大幫主,我又是這種態度,你說,我不是衝著你們又是衝著誰來的!」
  神色大變之下,單殉又驚又怒的道:「為了什麼?」
  微微爺頭,項真平靜的道:「一點舊怨,再加上點看不順眼。」
  強壓著心中的憤恨者惶恐,單殉艱澀的道:「姓項的,不錯你與我『雙義幫,是有著梁子,但……但其咎並不在我,幾次都是閣下你先行啟釁有意找茬,而今夜我們來此,並不是為了你和我們以前的那筆舊隙,是別有原因……」
  冷冷的,項真道:「不要轉著圈子說話,把你想講的直接講出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單殉忍氣吞聲的道:「項真,我們以前的帳,可以留待日後再算,今夜,尚請你抽身抬手,讓過一邊,我們還要辦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無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沉的道:「追殺申老四和賈取欣?」
  大出預料的一驚,單殉有些張口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著的雪花,項真淡漠的道:「方纔,我曾說過我之所以在此時出現的原因,除了和你們有點舊隙之外,不是另還帶著有些看不順眼嗎?這不順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單殉恨恨的道:「什麼地方會令你不順眼?又是誰叫你不順眼?」
  冷冷的,項真道:「是閣下及『雙義幫』!事情很簡單,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與賈取欣兩人,他們業已十分狼狽潦倒,而且,賈取欣還身受重傷,原因呢?是你們正憑藉著人多勢大圍殺他們,逼迫他們瀕臨絕地,我聽了,覺得看不過去,便決心伸手管下這件閒事,等到方才一見你們這種跋扈張狂的氣焰,我就更是看不過去了……」
  頸子正中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著,單殉突然道:「項真,我聽說申老四與賈取欣與你並不友善,昔日你們之間還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卻幫著仇人來了。」
  擺擺手,項真道:「你用不著使這一套來穩住我,單殉,不錯,申老四他們和我也並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糾葛已經化解了,他們已用一雙耳朵還給我所欠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無異,而在尋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見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會挺身出來抱以不平,何況需要打擊的對象還和我並不怎麼親熱呢!」
  單殉額際青筋暴起雙目圓睜,他怒道:「項真,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硬闖『二郎山』本幫總壇?又傷了我們『澄朗』堂侯堂主,殺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數名兒郎,這還不說,我的好友『九綿掌』蘇照波也栽在賈取欣手中,這些血債,我豈能不報,豈能不索?我們費了天大功夫,才偵知他們這對狗頭逃奔於此,頂著風雪連夜趕來,你,你想我們就會這麼簡單的抽身轉回?」
  項真面色冷酷,狠厲的道:「單殉,我並沒有叫你們轉回,願不願意收手息戰,全在你們,我,在這裡恭候著了!」
  客棧的門後人影微閃,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已分開左右來到項真身側,同一時間,頭紮白布的申老四也顫巍巍,肥聳聳的鼓著肚子站到一邊,單殉以下『雙義幫』的每一個人都將火一樣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還瞪著對方……
  一出來,包要花就怪叫開了:「不要囉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見真章,早就想和你們幹上一場,今夜的時間正好!月黑風高,果然適合拚命宰殺!」
  猛然看見了包要花,單殉及單殉手下認識他的人又禁不住心頭發毛,昔日他們曾和包要花在項真殘捨之前有過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蠻橫潑辣,已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
  抹去額上的冷汗,單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道:「項真……我答應你以前我們那筆舊帳從此勾銷,你該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毀掉我的大事,更殺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其中一個是你在脫走時以大龐角所傷的……這些我全不計較了,只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幫助這兩個曾經火焚了你貴捨的惡徒!」
  申老四驀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殘殺『一心鏢局』十數名鏢師,更為了不義之財而翻臉不認朋友的畜生!」
  雙目中怒火如焰,單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馬上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猛一揮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夢,你他娘不信就試試,看誰能把誰擺平!」
  低聲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麼?操的……」
  無聲蕪爾了,西門朝午眨眨眼沒有吭聲,目注情況的演變。
  現在,項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陰森的道:「你們和申賈兩人並無不同,全都一樣,那一天,若是你們趕在他們之前找到我,只怕我與我親人的血仍需流濺,我的房舍仍然難逃火焚!」
  一仰頭,項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賈兩人已還清了欠債,你們,卻並未償還,我們之間怨隙仍在,現在話已說盡,你們答應自此退走,並永不再尋他二人啟釁,以往糾葛,我同意就此消彌,否則——」
  雙瞳裡閃射出一片煞光,項真歹毒的道:「我們就彼此以血濺血!」
  單殉僵立不動,他實在是進退兩難了,翻臉動手吧,項真的厲害他固然深為忌憚,而包要花與他所不認識的西門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這邊可以說毫無制勝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僅面上塗灰,失盡顏色,那一口怨氣,又是怎生咽得!
  對面,項真已冷冷的道:「我們時間並不多,單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夠,可是我要奉勸你幾句話,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佔不了我們的上風!」
  就在單殉還猶豫著未曾下定決心作那痛苦的抉擇前,他的側邊,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暴閃狂撲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裡,那人的攻擊已到了項真頭頂!
  反應的迅捷在每個人的意念轉動之前,項真的身影剎時幻做黃濛濛的光影一抹,當人們的視線尚不及追攝,他的「八圈斬」絕招已同時狂展猛出,有如八個項真在齊齊應敵,而八個項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黃影一抹,於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乾似樁,在幻化著交織的、飛洩的、層疊的、縱橫的、回撞的條線與弧形,那麼綿密,那麼凌厲,又那麼凶悍,沒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過程,其中的趨勢,其中的形態,只是炫閃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襲者已慘怖的號嗥著像塊殞石一樣重重的摔出了兩丈之外!
  當那人仰臥在雪地上寂然不動的一剎,人們才看清楚他是誰——「雙義幫」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紛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膚之外,連他的軀體,也扭曲得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了,他的手上,卻仍然緊握著他方才用以暗襲的兵刃——「雙環金刀」!
  每個人的視線,剛剛投注在余廉死屍的瞬息,單殉悲憤欲絕的狂吼一聲,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傢伙「蠍子鉤」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鉤暴戮已經卓立石階下的項真咽喉!
  瘦削的身軀一閃,項真已神鬼莫測的在驀然間移動了十九個不同的方位,單殉看著落空,狂怒裡,連步緊隨,有如一陣旋風般猛跟不放,「蠍子鉤」帶著銳響,又閃電也似飛刺了二十一鉤!
  在那溜溜,點點,條條,片片的晶瑩藍光裡,「蠍子鉤」的攻勢已布成了一面嚴密而血腥的羅網,而這面羅網方待追罩過去,項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萬年的流光毫無二致,當人們看見這道流光,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過去了!
  「吭」的一聲,悶吭倏揚,任誰也沒有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三目秀士」單殉已打著轉子連連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蠍子鉤」也在他坐倒的同時脫手飛出老遠。
  此刻——
  「雙義幫」方面在一陣死樣的沉寂之後,又突然嘩叫鼓噪起來,在「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及那六名新舊舵主的率領之下,數十名彪形大漢一擁圍上,他們有的手中揮舞著兵刃,有的,則手持著那種銀筒形的火藥利器,就像一群瘋虎衝殺上來!
  同一時間,包要花、西門朝午也狂笑著暴撲迎上,一側,「駝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雙刃鏟」,怒吼如雷般撲將過去!
  就在這大廝殺展開前的千鈞一髮之際,坐倒地下的單殉已突然聲如位血般慘厲尖叫「住手——」
  機智絕倫的項真也立即出聲招呼:
  「各位且慢!」
  眼看著就要交刃的雙方聞聲之下,馬上便各自停止了衝勢,他們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個個全站在那裡發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
  單殉的面色慘白如紙——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著,抽搐著,連額心正中那一塊銅錢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這時泛了烏青!
  急匆匆的,「袖裡針」崔喜和兩名舵主過去將單殉攙扶起來,單殉渾身痙攣著,抖索著,目光怪異而蒼涼的投向項真,項真正雙臂抱胸,也毫無表情的在遠視著他!
  冷瑟的空氣裡,漾浮著太多的淒倫,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憤,及大多的絕望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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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41:57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揮手血腥 朝寧響

  二人就這麼古怪而奇異的互相凝視著,那情形顯得有些可笑,但是,卻更顯得生硬與苦澀!
  良久……
  單殉長歎如泣,他一擺頭,沙啞的道:「崔堂主,下令收兵回山!」
  大大一怔之下,「袖裡針」崔喜吶吶的道:「但……但是,幫主,我們的血仇尚水索還……」
  淒然一笑,單殉道:「眼前的情勢你已看到,崔堂主就是我們全死絕了,這仇、這債,怕也難以索取,我不成了,你,以及其他任何人自量還行麼?」
  在崔喜的黯淡面色下,單殉又悲涼的道:「不要罔顧現實,而現實正是我們的劊子手……崔堂主,下令收兵吧!天長地久,如果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想,或許能有機會的……」
  崔喜又何嘗不明白他們如果硬幹下去確實毫無希望?敵人太強、太狠,也太毒,設若真個血戰到底,那麼,會正像單殉所說的,就算全死絕了也只怕難有轉機,現實是殘酷的,一點也不苟且,也不含糊的,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這一口氣不能咽又有什麼辦法?便把血去洗,豁命去爭,也不會稍有裨益啊……
  沉重的搖搖頭,崔喜走了開去,向他的手下們下令:「幫主有偷,本幫所屬上馬待行,李彪、何尚義,你們運去抬回余堂主的余骸,準備回山落葬……
  於是,在雙義幫的人馬開始淒淒慘慘各自移動忙碌的當兒,單殉向前面七步之遙的項真微微點頭,黯然道:「姓項的,謝謝你方才手下留情……」
  淡淡一笑,項真道:「罷了,我也並不是一個太過狠心的人!」
  無聲低歎,單殉又啞著嗓子道:「剛才,你忽然折轉閃回的身法,可是……用的『龍翔大八式』中那一記絕式『化龍飛月』?」
  項真一哂道:「見笑了。」
  忍住滿眶的痛淚,單殉幽幽的道:「你殺死本幫余堂主的招術,叫『八圈斬』?」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我是八招並施,威力才會那般浩大,抱歉我沒有恕過他,因為他太過陰毒,一上手便取我要害,而且,事先毫不招呼!」
  垂下頭,單殉傷感的道:「今夜,你全是速戰速決啊……我……也總算見識過『黃龍』項真的厲害了……武林中,有人稱你大煞手,這個稱號並沒有錯……你確實承當得起……」
  抿抿唇,項真道:「希望你記得今夜,異日,是仇是友,也全憑你的選擇了!」
  苦澀的一笑,單殉道:「我會記得的……我會的……」
  於是,「雙義幫」的人馬全已登鞍待行了,崔喜牽過單殉的坐騎來,扶著他也上了馬,單殉悲痛的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們,又逐一掠視過站在地下的那幾張面孔——那幾張他終生也不能忘懷的面孔,沉重的,他一抱拳:「後會有期。」
  項真還禮道:「一路順風。」
  突然間,單殉轉過頭去,在他轉臉的一剎,有幾顆晶瑩的淚水閃閃灑拋,他一揮手,再也不回頭的領先策騎向前,其他的「雙義幫」人馬們成為一排,跟隨挺進,片刻後,蹄聲漸遠漸渺,終至弱不可聞……
  寒風,仍在呼嘯的刮著,大地是一片冷瑟的悲涼,而雪花繽紛未停,那麼一片片的、一絮絮的,靈靈俏俏的飄落,一切依然和沒有發生過這場紛爭前相同,在這完全相同的時刻前後,唯一有異的,便是曾有生命自這裡消逝了,就那麼不留一點痕跡的消逝了,沒有徵兆,也沒有殘印,唯一有的,便算是人們心頭的一聲歎息吧,而那歎息,卻又那麼幽渺啊……
  回過頭,項真對著站在那裡發怔的申老四道:「申老四,事情過去了。」
  悚然驚悟,申老四感激涕零的抱著拳道:「項兄……我……我和賈公子真不知道該怎生說出我們心中的感謝和銘懷……我們這兩條命,等於全是你和包兄及西門當家所賜……」
  淡淡一笑,項真意味深長的道:「不用感激我們,申老四,只記得一點,抱著一個『義』字在心,可以走遍天下,履險為夷,假如不顧仁義了,生命也就會顯得太飄搖,像風中絮、水裡萍……」
  冷汗涔涔,申老四躬身道:「我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言,項兄,一輩子……」
  包要花走了上來,叫道:「公子爺,別在這裡訓兒子了,誰還不知道你那一套哪!進屋去吧!在這裡頂風挨雪,實在不是滋味,反正,今晚上你的威風是抖足了……」
  徐徐地,西門朝午也踱到一邊,他笑吟吟的道:「項兄,今晚上你那幾下子,委實夠帥,那姓單的和姓徐的也不是省油燈,就一眨眼,便全叫你給擺平啦……我有個感覺,好像每一次見你動手,就一次比一次來得明快爽落,一次比一次來得乾脆麻俐,看你與人拚鬥是一種享受,太過癮了!」
  項真平靜的道:「當家的,你令我臉紅了……」
  嘿嘿一笑,包要花道:「你他媽就愛這個調調兒,臉紅個尿!和你在一起,光彩是全叫你一個人佔了,我們哥倆個只能算幫襯,操的……」
  項真搖搖頭無可奈何的道:「我懶得和你們鬥嘴,好了,我們進屋去吧!」
  四個人低聲說笑著行向客棧之內,申老四告一聲罪,先朝裡頭奔進去了,項真他們幾個全明白,這位「駝山之神」是滿腔欣喜,一肚子高興,大約是急著去通知他的夥伴賈取欣好消息啦,也難怪他如此急切,這一次,他們的勝利,可以說完全建築在幸運和奇跡上啊……
  又來到太元府,又臨近那棟幽靜而淡雅的竹籬茅舍之前了,在一片晶瑩而皎潔的皚皚雪景中,那竹籬,那茅舍、那結冰的小溪、那古樸的木橋,便越發顯得氣韻飄然,形質高遠,有如一副脫俗滌塵的淡墨山水畫……
  項真、西門朝午、包要花,三人三騎,不急不緩的自路上得得馳近,天上,雪花仍在飄著,而雪中走馬,更有一番詩意,何況,他們還是那般大事了了,肩荷一輕呢?三個人的三張面龐上,全漾溢著衷心的愉快,淋漓的寬釋,以及,那一股子無可言喻的安閒與平靜,當然,項真卻還另有一種情懷,他幾乎是想插翅飛臨君心怡的身邊,君心怡,君心怡,多麼甜蜜,多麼溫馨,多麼美好,又多麼親切得令人魂紊夢牽又刻骨銘心的名字啊,在項真的感覺上,那已不僅是一個人名的表示,那更是一個幸福的夢,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未來崎旋的遠景了……
  斜瞅著他,包要花促狹的道:「公子爺,怎麼樣?耐不住了吧?」
  如夢初覺,項真微笑道:「別瞎扯……」
  包要花一齜黃板牙,調侃道:「不用急,就在眼前了,到了橋邊,你還怕我們的君大妹子不乳燕投懷般飛奔出來?我和西門當家的這杯喜灑,是穩吃啦……」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同回到我那老窯去,項兄,我得好好的替你熱鬧熱鬧,『千騎盟』可是第一次正正經經的辦喜事啊……」
  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有如白玉裡的一抹丹朱,項真帶著三分靦腆道:「我也不再虛套,當家的,有勞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又齊齊響起一片清朗而豪邁的笑聲,這些天來,他們身上的創傷雖然尚未完全痊癒,但在愉快的心境下,又經一段適度的調養就差不多恢復十之六七了,儘管他們仍有些輕微的虛弱與旅途上奔波的乏累,卻將這些有限度的不適融滲於極致的興奮和欣悅裡——這些帶著喜氣的興奮與欣悅裡,於是,在笑聲中,他們走近了那座古樸木橋,在笑聲裡,他們走近了那棟竹籬茅舍,當他們的笑聲尚清亮的裊繞於冷冽而鮮涼的空氣中,抖震在歡欣的雪花飄飄裡,竹籬內,人影連晃,帶著無比悅與興奮表情的君心怡已連奔加跑的迎了出來,她後面,還緊跟著同樣驚喜的晏立夫婦!
  多日不見,君心怡消瘦了,但是,在清減中,卻更顯出那一股楚楚憐人的俏美與秀逸,她笑著,一雙澄澈的大眼裡卻浮閃著晶亮的淚水,現在——
  可不是麼,嗯,她張開雙臂,以極快、極快的碎步,正像一隻乳燕般飛投向剛剛拋鐐落地的項真懷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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