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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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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大煞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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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7:20:20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劫後餘生 再圖雄

  剛剛上了陵脊,項真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白花花的蘆葦蕩子裡「刷啦」響了一聲,一條高大的人影自斜刺裡猛撲上來,連吭也不吭,一柄大彎刀摟頭蓋臉的便砍向他的腦袋!
  項真身形本能的倏然半側,右手劍一抖猝截「噹」的一聲撞擊裡,他那柄寬刃短劍已像蛇信一樣,伸縮之下指住了那偷襲者的胸膛!
  這時,一邊的「兩個半」才慌忙趕來,阮凡在上面急吼吼的大叫道:
  「項大俠劍下留人……都是一家子……」
  魯風也忙著喊:「是紅鬍子屠夫……」
  手腕一挫,項真身上的創傷痛得他直咬牙:「朋友!出手之前也得先看出遠近親疏!」
  那偷襲者果然正是紅鬍子屠夫厲鵬,項真的短劍自他胸前移開,臊得他臉紅脖子粗,窘迫十分的道:
  「一時慌張!沒有看清是項大俠,你老千萬恕罪!」
  項真喘了口氣,道:
  「罷了,金尊主與羅柴羅兄呢?」
  紅鬍子屠夫厲鵬朝裡一指,吶吶的道:
  「都在蕩子裡面,我們突圍之後瞎撞了半夜,跑到這裡大家都走不動了,好歹先躺下來歇了歇……」
  「兩個半」湊了上來,阮凡彎下腰在厲鵬肩頭大大的拍了一記,拉開他沙啞的嗓門叫著:「屠夫唷,我哥倆還以為你成了他媽的紅燒肉啦,那山上的火可燒赤了半邊天,乖乖,你小子命大哩……
  紅鬍子厲鵬摸摸他油亮的頭皮,尷尬的道:
  「別他媽逗樂子了,若不是項大俠,只怕我們一個也活不出來,尊主與羅柴還都帶了傷!」
  阮凡咧了咧嘴巴,道:
  「我們也是項大俠碰上才脫困的,要不然,你這番還能和我們哥倆講話可真叫見了鬼啦!」
  紅鬍子屠夫那張粗曠的面孔上流露出了一片無可掩飾的敬佩與畏服之色,他放低了聲音道:「約模你們還不知道吧,山上的事兒?」
  阮凡目光睨了一眼緩步朝蘆葦叢裡走去的項真,吞了口唾沫,有些急切的問道:
  「什麼事兒?」
  紅鬍子屠夫也朝項真的背影看了看,尊重的道:
  「黑手黨的十個大阿哥,叫項大俠一個人放倒了六個,砸傷了一個,還有他們的狗頭軍師叫什麼……叫什麼塵的那個老鬼也吃項大俠扳掉了,不說這些,黑手黨光栽在項大俠手上的一干小角色只怕也有好幾百!」
  兩個半,不由俱皆吸了一口冷氣,好一陣,阮凡才伸著舌頭道:
  「天爺!他就這麼狠呀?如此說來,黑手黨上上下下,不是等於讓項大俠一個人就弄掉了大半還多?」
  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感歎得幾乎要哭了出來:「真是條好漢,硬漢,真是個煞手,英雄,你就沒有看見人家那股子狠勁,那股子豪邁;我在道上混了這多年,從來也沒有見過像項大俠那般有種的人物!」
  阮凡與魯風頗有同感的連連點著頭,紅鬍子屠夫歸鞘入刀,道:
  「進去吧,這裡還在黑手黨的地盤之內,尊主他們也正在歇著。」
  三個人躬著身份開濃密的蘆桿子進到裡面,進去丈把遠,飛翼金木、青葉子羅柴正盤膝坐在地下,項真則坐在他們的對面。
  這一宵下來可真是折磨夠了,金木那張原本紅潤的臉孔此刻顯得如此的憔悴不堪,灰白泛著鐵青,平素不甚明顯的皺紋現在看去卻是這般深刻與密集,宛如就這一夜已使他蒼老了十年!
  青葉子羅柴更是委頓得像個大病未癒的瘩漢,渾身斑斑血跡襯著他青白的臉盤,焦裂的嘴唇翻著燥皮,連那雙眼也灰澀澀的夾著一層苦郁,他與金木並肩坐在一塊,越發顯得兩個人的神情頹唐。
  「兩個半」過來見過了金木,羅柴也有氣無力的與他們打了個招呼,阮凡一拍魯風肩頭,低低地道:
  「行了!我下來坐坐,也讓你小子歇會……」
  魯風一蹲身,阮凡已接著他的雙肩凌空一轉,輕飄飄的坐在地下,兩條小得蘿蔔粗細的小腿軟塌塌地平伸向前,魯風扭動著身子,歎氣道:
  「唉!這做牛做馬的差事不知何日才能到頭……」
  飛翼金木側過臉瞪了魯風一眼,嗓子啞生生的道:
  「你們不是與『一座山』樊姜在一起的麼?樊姜呢?」
  「樊姜?」「兩個半」面面相覷,阮凡惶急的道:「他不是在尊主你們攻上山去以後也帶著二十名弟子跟著去了麼?」
  金木兩眼一翻,憤怒的道:「誰叫他去的?你們兩個又到了哪裡?」
  阮凡慌忙道:「我們奉鹿尊主臨行前諭示協助他攻打後山,但只走了一半路便吃對方截住,只得我們兩個突圍而出,老樊是在我們前往協助鹿尊主時分手的,因為當時山頂打得熱鬧,山下又沒有什麼事,老樊唯恐我方人手不夠,所以就帶著人上去了,我們還以為他與尊主在一道……」
  氣得金木一咬牙,低吼道:「飯桶,全是一群飯桶!」
  「兩個半」不敢吭聲,只管低著腦袋裝熊,金木握著拳虛空揮了幾下,恨恨的道:「這一下我們可都有光彩了,『鐵』『血』『衛』三門好手盡出,率領三百名精銳弟子猝襲黑手黨,結果卻弄了個全軍覆沒,支離破碎,回去怎麼向鐵掌門交待?又怎麼向其他三門一堂的同仁說話?你們不要臉老夫我還要,大草原已為了我們而玷污了……」
  項真睜開了一直半閉著的眼睛,他緩沉地道:「金尊主且請息怒,在下有數言奉告!」
  金木趕忙堆出一臉笑容,道:「請說!請說!」
  項真沉默了一會,低沉地道:「江湖風雲變化難測,瞬息之間便易優劣之勢,一個人或一個幫派要在江湖上永遠稱雄為霸,雖非不能卻極其不易,強弱與勝負之分只有一線,越過此線便使結果完全相異,是而有言曰勝敗乃兵家之常,武林中少有窮一世之間仍能兀立如故的英雄,武林中也同樣少有百年來只勝不敗的幫派,一個人與一個幫派的道理相同,難以事事皆佔上風,樁樁懼稱強橫,基於天地等及人為的因由,往往有很多預料不到之事發生,或者敗了,卻要自惕干失敗之因慎而攻之,以求再起之時不犯同過,實不用空白悔恨已成為過去之恥而耽擱了再雪此恥的準備功力……」
  頓了頓他又淡淡一笑道:「項真年幼,學淺才疏,貿然奉言相諫,若有頂撞干犯之處,尚祈尊主大人大量,莫予見怪才是。」
  怔怔的望著項真,好一陣子,金木長長歎了口氣:「老弟說得是,但……唉!話雖如此,老夫仍覺難以吞嚥此氣,又哪裡有臉回去謁見掌門呢?」
  咬咬下唇,項真道:「且圖後謀吧,如今卻是怎生尋個所在休養一時才是。」
  金木這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老弟,你身上的傷實在夠重,首先便須設法將你的傷勢治好……老弟,為了無雙派,你已犧牲得太多……」
  項真淡漠的笑笑,道:「士為知己者死,尊主,古人早已說過。」
  金木的臉上紅了一紅,他赦然道:「老弟待無雙派如此真誠,不惜以命為援,但我無雙派卻太過愚昧,尚不能切體老弟苦心一片,碑石山上,若商老兄略聽老弟之言,便不會弄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唉!」
  擺擺手,項真道:「這也難怪商尊主,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聞說商尊主在平時並非似這般急躁莽撞,尊主倒不用責怪於他。」
  金木恨得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弟無庸為他說話,日後回去見了掌門,老夫倒要好好與他算一算帳,看看誰能佔住道理!」
  說到這裡,金木又忽地雙眼發直,他怔了片刻,長長的歎了口氣,又哀切而傷感的道:「只是,不知道這老匹夫生死如何……也不知今生今世還有機緣和他在掌門人面前打這場官司了……」
  項真垂下眼簾,悠然道:「生死自有命,商尊主卻並非凶死之像,在下看來,他活著的成數比較大些……」
  金木又歎了口氣,道:「也只有這麼希望了,還有望樸,他也不應該就這麼無聲無嗅的便去,好歹也得多活些年……在無雙派的首要之中,他是最年輕的一個……」
  項真點點頭,道:「我明白,你們都稱他小白臉?…
  金木慼然道:「他們伉儷情深,十分恩愛!」
  項真道:「聽鹿尊主說過,為此他還拋捨了貴派藍箭堂的職位。」
  金木兩眼中無可抑止的浮起了一層淚光,這位倔強悍勇的老人別過臉去,憂傷的道:「最使我傷心的就是娘娘……這丫頭,她等於背叛了她的父親,她的祖宗,背叛了整個無雙派……她太傻了,太傻了!……」
  一側,青葉子羅柴低低地道:「如果此事是真,依掌門人的脾氣……小姐她只怕要受些責難。」
  金木轉過臉來,沉重的道:「何止責難?我看掌門人會要她死!」
  青葉子羅柴沉默了,他不再說什麼,當然,他明白他們掌門人那如火的個性,金木之言,決無過份之處!
  項真抿抿嘴,道:「如果貴派掌門人只要他千金得到如此的結果,那卻簡單。」
  金木怔了怔,迷惑的道:「老弟此言怎說?」
  項真道:「老實說,如若貴派掌門人需要他千金死亡來結束這場爭端,或是需要他千金死亡來消除這一口怨氣的話,事情就太簡單了。」
  睜大著眼,金木仍是有些迷惘的瞧著項真,項真搖搖頭,凝重的道:「父女之情不是這般以生死二字便能總括了的,其中還包含了很多,貴派掌門人縱然要他千金之命,只伯,也極為艱難沉重。」
  金木漸漸懂了,他道:「老弟是說……」
  項真淡淡地道:「在下是說,貴派掌門人對此事心中難以決定,而且,十分痛楚。」
  金木思維良久終於頷首道:「老弟!你說得對……黃龍之名,如今老夫相信並非純以武力而博得了,老弟,你智慧之深亦在千萬人上……」
  笑了笑,項真道:「過譽了,尊主。」
  各人坐在地下,心思重重的休息著,項真仰首凝視頭頂的白色蘆葦,蘆葦在北風裡搖晃抖索,發出陣陣枯澀的擠擦之聲,這聲音有些單調,有些空洞,更有些無可言喻的悲涼,這種植物生長在蕭煞的秋冬,而在秋冬才翻泛著白皤皤的白芒,一簇簇,一叢叢的,總是像染了那麼幾分無奈的淒切與冷清,擺動著白色的芒頂子訴說人間的坎坷和苦痛……
  良久——
  金木低沉地道:「老弟,我們起程吧?」
  項真懶懶的收回目光,一笑道:「好!」
  金木站起身來,轉臉朝著紅鬍子屠夫。
  「厲鵬,你過來背著項大俠。」
  紅鬍子屠夫答應一聲,大步行來,項真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在下自己尚能走得,而且,在下身上還有這幾根破鐵未曾拔出,背著也極為不便……」
  金木關切的道:「那……那怎麼辦?老弟台,你這一身傷,老夫看在眼裡都痛,這是在你身上,若是老夫,只怕早已躺下來了……」
  項真洒然一笑道:「誠如尊主所言,黃龍項真若非有幾樁長處豈能稱為黃龍?在下另一樁長處便是能打之外也能挨呢。」
  項真此言一出,不由把金木等人都逗得笑了出來,方纔的沉鬱氣悶也因此而掃除大半,金木笑呵呵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就慢慢走吧。」
  六個人分開了蘆葦桿子,緩緩行了出來,天色已轉為陰沉,有些冷,他們在荒野裡走著,十二隻眼睛卻小心翼翼的隨時注意週遭的動靜,不錯,這裡仍是黑手黨的地盤之內。
  紅鬍子屠夫來到項真身邊,低聲道:「項大俠,可要我扶著你。」
  項真搖搖頭,道:「不用了,你也夠累的。」
  搔搔油光的頭皮,這位有屠夫之稱的粗獷漢子道:「項大俠!謝謝你昨夜救我,我一直以為完蛋了,商尊主他們在無畏山莊的大火煙硝裡與我們失去聯絡,我們原想保持住當時的一撥人衝下山去救援,哪裡知道競連人家的山門也突不過……若非是你,項大俠,後果真不敢想,只怕我們連一個回去報信傳警的人也沒有啦……」
  項真吃力的以短劍拄地走著,他和熙的道:「沒有關係。厲兄,這些債,我們會找回來的!」
  金木聞言回頭,笑著道:「老弟!到時候你可別忘了,老夫等人一定全聽你的調度,說什麼也不敢再動歪點子了!」
  項真笑笑道:「尊主言重了!」
  各人走著,走著,金木手搭涼棚,往前面張望了一陣,道路蜿蜒在左側遠處,隱迷於灰蒼蒼的大地盡頭,沒有人影馬蹤,靜寂如死。
  紅鬍子屠夫吞了口唾沫,道:「尊主,咱人到哪裡歇去?」
  沉吟了一會,金木道:「此路通到『佳鎮』,但佳鎮靠著碑石山大近,又有道路可通,難保沒有黑手黨的眼線,我們乏累之下實不宜再生枝節……這樣吧,朝這裡去,先到『牛家窪』住下再說……」
  項真問道:「牛家窪,那是個什麼地方?」
  金木笑笑道:「是個小村子,在兩座山的夾縫裡,約模有百多戶人家,差不多都是種田的莊稼人,淳樸而簡單;我在五六年前去過一次,那裡風光秀麗清幽,而且下會有江湖中人雜處,卻是個養傷的好所在!」
  有些困乏的吁了口氣,項真道:「尚有多遠呢?」
  金木心裡琢磨了一下,道:「不出三十里地,我們走快一點,兩個來時辰該可以到了。」
  這兩個來時辰,聽在項真耳中卻是沉甸甸的,三十里地又是何其難熬,可是,一口氣挺著他,江湖上的硬骨頭架著他,便是再艱辛,再難熬,也只好走上去了……
  兩座山夾著這片小小的村落,一條水繞著村側蜿蜒流出,村首村尾都植有一片淡白粉紅的梅林,百十間竹屋茅舍,乾乾淨淨的小路幾條,這便是「牛家窪」了,帶著三分脫塵之概,不染一丁點人間煙火,唔,是個好地方。
  有一個來月了,住在村尾梅林邊的一棟茅舍裡,只費了五錢銀子的代價,項真等六個人卻過了一段極端平靜,安詳而又清新的生活。
  鮮美的空氣與幽雅的梅香,隱約的雲霧與聳立的高山,加上幾抹雪,幾縷雲,一片風,一灣水,還有住在村子裡一位業已七旬,醫木精嫻的老人家,項真等人的大小傷勢痊癒得很快,就這三十來天的功夫,非但金木與羅柴等人的浮傷都已完全治好,連項真那麼重的劍傷也都已收了口,看情形,再得調養三五天就可以行動如常,和以前一樣了。
  在一株生著白梅的古樹下,項真正悠閒的坐著,他的發上、肩上,落了幾片皎潔的花瓣,地下有薄薄的積雪,空氣在寒冷中飄浮著縷縷淡雅的幽香,項真雙目迷濛的眺望著遠山,而遠山隱遙渺蘊於雲霧之中,雲霧輕輕,宛似羅紗,那麼裊裊的浮沉著,有一股迷幻的美,令人心神兒都在不自覺的微帶著幾分醉意了。
  項真已換上了一襲新的黃袍,那黃,黃得柔和而爾雅,有閃閃的絲光,像一張含笑的,善意的面孔,很有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息,襯托得項真越發唇紅齒白,眉目如畫,俊俏灑逸得似神仙中人。
  緩緩地,飛翼金木負著手自梅林中行出,他看到項真的側影時不禁怔窒住了,好一陣,他才吁了口氣緩緩的道:「項老弟……」
  項真平靜的轉過臉來,朝金木淡淡一笑,站起身道:「金尊主起得好早啊!」
  金木輕笑著道:「不早了,老大已在林中徜徉了好一會;想不到賢弟台卻起得更早哩,呵呵呵……」
  項真指著他方才坐過的一方青石塊笑道:「此間空氣清新潔淨,加以梅香如縷,吸吐幾次心神俱爽,靈台清澄,早膳之時也足可吃下三大碗飯……」
  金木哈哈一笑,走過來與項真並肩坐下。
  「老弟,這牛家窪真是個好地方吧?」
  項真頷首道:「確實不錯,尤其村首村尾這兩片梅林,更是平添無限清幽脫俗之氣;看梅樹結凜斑斑,枝幹挺虯,只怕這兩片梅林也有數十年的光陰了!……」
  摸摸下頷,金木道:「正是,據葛老先生相告,兩片梅林俱已植下近六十年多了……」
  項真道:「那葛老先生年登七旬,卻是精神矍鑠,體魄強健,真是鶴髮童顏,長壽之像,而他那幾手醫術,卻更令人敬佩哩。」
  金木道:「要不是他老先生,咱們這一身大小之傷恐怕有得麻煩的,這位老先生診治起來不但仔細而且和氣,關懷慈祥之情流露無遺,老夫看他談吐亦極不俗,帶著點悠然出世的味道。」
  項真笑笑道:「難怪他除了酌收藥料所需外別的多一分也不肯要,紅鬍子厲兄為了此事還和他爭得青筋暴露呢!」
  點點頭,金木忽然沉默下來,一雙眼睛也蒙上了淡淡的秋郁,他遙注著遠山,若有所思的輕囑了一聲。
  項真扯了黃袍的前襟,道:「尊主可是記憶碑石山上失蹤之人?」
  飛翼金木苦笑了一下,道:「是的……老夫更不知道該如何回去向掌門人交待,已過了一個多月了,在這裡幾乎已與外地隔絕,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演變成了什麼樣子。」
  頓了頓,金木又道:「日子過得悠閒,可是心裡卻似油煎,唉!」
  項真抿抿嘴唇,道:「金尊主,以你推測,貴派掌門人如果得到消息,知道貴派此次征討黑手黨失敗之事,他會做什麼處置?」
  金木肯定的道:「掌門人將會立即發兵攻討黑手黨,而且,傾力而出!」
  沉吟了片刻,項真又道:「毫無反顧麼?」
  金木斷然道:「正是!」
  點點頭,項真道:「貴派一共可是有六門一堂?」
  金木凝重的道:「不錯,六門乃『飛』『獅』『鐵』『衛』『血』『捧』等六門,一堂便是『藍箭堂』,另外還有「一個總堂,總堂便直轄這六門一堂,總堂設大護主,大護主的地位相當於六門一堂的首座……」
  想了想,項真道:「六門一堂的排序可是按著高下來的?」
  金木道:「是的,最高為「飛字門」,最低為『莽字門』,但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大祗是依各門首要在派中的年齡輩份來敘定,其實分工示職,各有所理,也談不上什麼高低之分了……
  說到這裡,金木又補充道:「至於藍箭堂,則直接聽命於掌門人,排序不在六門之內,因為藍箭堂的事情較為特殊繁重……」
  項真沉默了一會,道:「如此說來,貴派便是損失了『鐵』『衛』『血』三門的精英,光只其餘三門一堂,力量也不可輕視了……」
  金木豪意頓升,他狂笑的道:「說得不錯,『鐵』『衛』『血』三門只佔無雙派總合力量的一小半,無雙派尚有大部人馬未曾出動,老夫不敢說無雙派全力所指有撼天之能,至少挾雷霆之威則毫未誇言!」
  項真點頭道:「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盛名早揚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凡有金環白衣飄拂之處,無不見貴派之赫赫雄風,這些,在下耳聞久矣。」
  金木受用十分的道:「所以老夫雖然此次殺羽而歸,信心卻毫未喪失,只待金環白衣再自大草原飄到,老夫必率身邊之人揚刀跨馬重返碑石山!」
  項真清啟的眸子對著飛翼金木,好一陣,他低沉的道:「金尊主,在下有數點獻議,不知可說不可!」
  金木微微一凜,正色道:「請!老夫洗耳恭聽。」
  舐舐嘴唇,項真道:「其一,吾等居住在此偏鄉僻野,與外界毫無消息相通,貴派援兵何時可達?其二,這一月多以來,黑手黨的情況如何?譬如說,他們是否已在毀莊之後全數轉移?曾否再擴充人馬募求死士?有沒有向其他幫派同道求援?是否又布下了什麼歹毒詭計等,要知道,黑手黨同樣明白貴派在大草原尚有不可輕侮之力;其三,貴派若大舉前來,勢必驚動關內外之武林同道,大草原防務空虛,江湖中人心叵測,貴派根據之地會不會有人窺占?這些,都是應該事先顧慮到的,否則,只是一時之勇而有所失閃,就是大大的不智之舉了!」
  飛翼金木聽得冷汁隱冒,他吶吶地道:「有理!唔,有理,老夫一時卻未想到這些……但現在時間已過了這麼久,又如何來得及通知大草原呢?」
  項真胸有成竹的一笑,道:「這卻無妨,貴派本身防守方面,在下想貴派掌門人及一干首座必已顧及,主要卻是一二兩項,這一二兩項便要我們多多為力了。」
  金木忙道:「那麼,該如何去辦呢?」
  項真灑脫的一拋衣袖,起身道:「在下義不容辭!」
  金木急忙手亂搖,道:「不行,老弟舊創未癒,元氣未復,怎好又勞使賢弟奔波?老夫看,還是遺羅柴或厲鵬跑幾趟吧!」
  笑了笑,項真道:「事到如今,在下也無庸客套了,金尊主,說老實話,無論在武功上,應變上,行事上,在下自付較之羅、厲二位兄台要強上一籌,在下親去,當不至於有所失算!」
  怔了怔,金木有些不安的道:「那麼!老夫便陪著賢弟豐卜一遭……」
  搖搖頭,項真道:「此非鬥力之事,人多並無益處,況且尊主尚須暫時坐鎮,準備應變,在下一有消息,當即回程通報……」
  金木聞言之下,無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老夫便重托項兄了,只不知項兄何時起程,目的地為何?」
  項真一笑道:「此即動身先上碑石山!」
  金木急道:「但……但老弟你尚未進朝食……」
  黃袍一擺,絲光閃閃,項真旋飛而出,人在空中,笑聲搖曳遠去。
  「受人重托,哪有心思記掛吃喝?金尊主,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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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7:20:50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血腥林外 起血腥

  積著皚皚白雪的荒野,急速向項真的身後退去,他提著一口精純而蓬勃的真氣,像一抹橫過天際的流星曳尾,那麼輕巧而又快捷無匹的奔掠飛馳著,於是,路程便一大段一大段被他拋下去了……
  沒有用盡全力,但項真奔躍中的速度已是駭人聽聞,只見淡淡的一條影子凌虛而過,而那條影子卻已到了目力所及之外,驚鴻一瞥,驚鴻已渺。
  逐漸的,碑石山又接近了,項真已經過了那片陵脊後的蘆葦叢,已經過了當時援救「兩個半」出困的荒地,現在,遠遠的,前面一片松柏林子已映入視線,看見了松柏林子,襲擊黑手黨的那個夜晚各般情景又在目前,鼻子裡,又似嗅到了隱隱的血腥氣息……
  一口氣在四肢百骸中呼呼流轉。項真雙臂一張,身形拔空而起,在空中一個美妙的轉折,人已斜斜落到了十大之外!
  俊美的面龐上沒有一絲吃力喘迫的表情,他腳尖甫始沾地,方侍再起,遠處,一個清朗沉潤的喝彩聲已突地傳來!
  「好一手『分爪攀雲』的功夫!」
  「刷」的一聲,項真將身形就地猝旋,目光瞥處,已看見那片松柏林子之外正有一個三句左右,文士打扮的俊雅人物在向自己頷首微笑!
  那人,一身青色軟緞子夾袍,上面繡著銀白壽字團,腳上一雙粉底鞋,頭札一方青綢文士中,中上齊額綴著一塊翠玉,他自如星,眉入鬢,方嘴隆准,也一副堂皇威武相貌,最難得的,卻是在此人那堂皇威武的相貌裡另外流露著一片無可言喻的詢詢儒雅之氣!
  項真停住了去勢,雙目淡漠的注視著突然出現的怪客,於是,那人向前走了幾步,長身一揖道:「鄲州荊忍貿貿然來,敢問兄台高性?」
  有一絲疑惑自項真心頭掠過,他表面上卻仍然沉靜如恆的回札道:「陌路之上,相見浮如不見,兄台何庸間姓攀名?」
  那自稱荊忍的文士微微一笑,道:「兄台,便是不願賜告名諱,在下也多少猜到一些,兄台如果不嫌在下冒夫,在下想能道出。」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素昧生平,兄台如何知曉在下名姓?」
  那荊忍搖搖頭,深沉的道:「未見人卻見影,普天之下,能夠如此精熟施展『龍翔大八式』輕身之術的人,恐怕除了兄台之外,不做第二之想了。」
  眨眨眼,項真道:「如此說來,兄台亦是行家了?」
  荊忍笑道:「項兄之前,在下豈敢貽笑方家?」
  忽地,項真神色一沉,冷冷地道:「此地何地?」
  荊忍平靜的道:「不知項兄何來此問?」
  項真蕭煞的道:「荒野枯林之外,兄台孤身在此,且攔路搭訕,只怕兄台並非只是想結識我黃龍項真吧?」
  荊忍安詳的道:「那麼,項兄之見,在下又是如何具心呢!」
  項真冷然道:「只怕兄台與黑手黨及赤衫隊有著牽連吧?」
  荊忍聞言之下似是微感一怔,一怔之後隨即輕蔑的笑了起來:「黑手黨,赤衫隊?項兄,你未免消息不夠靈通了,不錯,一月之前黑手黨的老巢是在前面不遠的碑石山上,但是,如今卻早已舉眾遷去他方,在下若與他們有著牽連,還孤單一人在此做甚,莫非在下尚貪戀此地淒苦蒼涼之荒地僻野風光麼?項兄明人,此番卻謬矣。」
  咬咬嘴唇,項真道:「便算如此,兄台既非在此觀賞景致,又有何為?」
  微笑著凝望著項真,荊忍道:「無他,只是應一舊約耳。」
  項真朝四遭環視了一遍,沒有再說什麼,荊忍又深沉的一笑,向前走了一步,緩緩地道:「項兄想知道此約之內容麼?」
  項真微微搖頭,道:「萍水相逢,何能深攀?不過,依在下之判,無非是些生死之會罷了。」
  荊忍大大驚異了,他欽服的道:「好個神算活判,只是不知項兄如何知道在下於此乃是等候一個涉死之會!」
  項真淡淡的道:「兄台目光如電,神采奕奕,但卻隱含悵悵。形色灑脫,氣韻飄然但卻宛似大過渺淡。」
  荊忍急道:「此言怎解?」
  笑了笑,項真道:「兄台之神情總括來說,便是一個了無牽掛,準備解脫之人的坦蕩神情,但是,看兄台形貌,不僅英俊挺逸,更是蕭灑倜儻,大千世界裡,正該有一番做為才對,不應是這般悵悵然的拋卻萬物之狀。」
  荊忍沉默了片刻,感歎的道:「人曰黃龍厲害,今番我『金雷手』嘗試!」
  「金雷手」三個字甫始進入項真耳中,便彷彿有三記沉雷響了三下,項真驚異的道:「金雷手?」
  荊忍苦澀的一笑,道:「不敢。」
  身子一轉,項真踱前兩步,漫吟道:「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撼鄲州?」
  荊忍意味深長的笑了,他低沉地道:「萬萬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也知道這凡句粗俗的歌謠,倒是止項兄見笑了。」
  項真注視著荊忍良久,悠然道:「只知金雷手,不曉荊忍兄,兄台稱號太大,倒反而將本名淹沒了,荊兄,項真幸會。」
  荊忍微微抱拳道:「不敢,荊忍幸會才是。」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敢間約會之人是誰?」
  荊忍但摯的道:「項兄久闖江湖,不知曾否聽過,『十臂君子』之名?」
  項真入鬢的眉毛一皺,低低地道:「荊兄說的是『千騎盟』的『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點點頭,荊忍道:「不錯,正是此人。」
  又踱了兩步,項真道:「在下與西門朝午有過兩面之雅,此入豪邁粗曠,不拘小節,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武林狂士,荊兄如何與他結下怨仇?」
  略一猶豫,荊忍但白的道:「說來簡單,西門朝午『千騎盟』的人夜入鄲州向一家與在下素識的巨戶尋仇,這家巨戶遣人至在下處求援,因而在下伸手管了這樁事,『千騎盟』的尋仇者鎩羽而歸之後,西門朝午當即著人執來他的『紅眼箭』,要在下退出此事之外,但是,在下無論在道義為人,或聲譽上講,勢皆無法就此收手,因此西門朝午便約下了今日之會。」
  項真皺了皺眉頭道:「荊兄在鄲州伸手管事之際,曾否傷了他千騎盟的人?」
  荊忍無奈的一笑,道:「俗曰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當時他們氣勢洶洶,人多兵眾,豈會輕易收手?」
  項真道:「那麼,荊兄傷了他們的人了?」
  荊忍頷首道:「當時打傷了他們一十七人。」
  笑了笑,項真道:「現在,西門朝午約你來此,是怎麼個打法?以一對一呢,還是不拘形式至死方休?」
  荊忍沉重的道:「以一對一,至死方休。」
  吁了口氣,項真道:「老實說,當今武林之中,荊兄與西門朝午俱是鼎足之流,名望聲威之隆堪稱渲赫,二位如若搏命相鬥,兩敗俱傷之局乃可想見;二位皆是霸主之才,又何苦為了一口氣而互毀基業名聲?」
  荊忍又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亦深知西門朝午不易相與,這一戰下來,只怕彼此都討不了好,是而在下於啟行之前井擋一切,交詩後事,以便準備傾力一搏……事已至今,項兄之言雖則有理,卻已不及了。」
  項真又走前了幾步,正待開口說話,背後,一陣有如擂鼓的急劇馬蹄聲已那麼凌厲而猛烈的傳了過來!
  深沉而儒雅的荊忍有一絲極難察覺的緊張之色溢於眉宇,他沉緩的道:「來了,西門朝午!」
  灑脫地,項真的黃袍擺了個優美的角度,他轉過身去,嗯,白色的原野之中,奔來了一匹白色的駿馬,白色的馬鞍上,坐著一個白色的人!
  只是單人單騎,沒有隨從,沒有一個幫手;那匹神駿的似白馬以驚人的快速急切移近,馬上騎士的面容逐漸清晰,那是一張清懼而蒼白的面孔,濃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薄削的嘴唇,右頰上,尚有一道寸許長短諸紅色的疤痕,還有那一雙眼,凌厲得怕人!
  項真淡淡閃閃的一笑,不錯,久違了,千騎盟的舵把子,江湖道上名震遐邇的大享——「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荊忍湊近一笑,低沉地道:「好灑脫!」
  項真朝前面迎一步,也壓著嗓子道:「二位是一時瑜亮,輜珠並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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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7:21:15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大義釋怨 手聯手

  白馬的鬃毛飛揚著;鼻孔中噴著霧氣,緩緩地,馬兒的奔速慢了下來,馬上騎士的目光冷峭的往這邊投注著,隔著尚有五丈,馬兒已停住了腳步,那金馬白衣的鷲猛人物已騙腿飄然下馬。
  金雷手荊忍卓立不動,雙手背負干後,神色深沉而鎮定,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雍容氣度!
  白衣人下了馬,陰沉的瞧著荊忍,語聲冷厲的道:
  「荊忍,卻不知道你還有幾個幫手?」
  荊忍一拂衣袖,低沉的道:
  「只得在下一人,西門當家,你休要走了眼!」
  帶著三分輕蔑意味的一笑,白衣人斜陰了一側的項真一眼,這一眼卻覺得有些面善,他趕忙仔細望去,又行了好幾步,驀地脫口大叫:「黃龍!」
  項真微微一揖,笑著道:
  「久違了,多年下見,在下還以為西門當家不識得了……」
  白衣人急急走前兩步,雙手緊握著項真的手,興奮的道:
  「該死該死,兄弟因為有事在身,一時未曾注意,怠慢之處,尚祈項兄包涵,有五年多了吧?這五年多來項兄卻令兄弟好想,項兄非但未見老大,反而更形英俊朗潤了!
  項真笑了笑,道:
  「西門當家謬譽了,這一千五六百個日子卻也過得艱辛。漫長時光,又如何下催人老呢?」
  白衣人——西門朝午哈哈大笑道:
  「那麼說來,項兄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若你還說老,兄弟我下就等著挺屍了麼?哈哈哈……」
  咬咬嘴唇,項真壓低了嗓門道:
  「那邊我金雷手荊兄,可要在下引見一番?」
  西問朝午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下敢相煩項兄,兄弟與荊大俠客是老交情了。」
  項真搖搖頭,道:
  「看情形,當家的似是與荊兄不大愉快?」
  西閃朝午哼了一聲,恨恨的道:
  「這就是與他算賬來的!」
  眉梢子一場,項真道:
  「當家的可知兩虎相鬥的下場麼?」
  西門朝午咬著牙道:
  「便是拼掉這副臭皮囊,兄弟我也不能嚥下這口鳥氣!」
  略一沉吟,項真道:
  「在下適逢其會,恰好在此時此地與二位大名鼎鼎的當家相見,可以請當家的給在下一個薄面,先談談再動手麼?」
  猶豫了一下,西門朝午道:
  「兄弟沒有意見,只是請項兄問問那姓荊的!」
  數步之外的荊忍沉沉一笑,道:
  「在下自是贊同,你我之事早晚也得解決,不爭這區區時光。」
  項真笑道:
  「如此正好,大家可以在未動三昧真火之前先聊聊別情,否則,一打起來就沒有韻味了,是麼?」
  兩個相對著勉強笑了一下,項真仰頭看看天色,緩緩地道:
  「西門當家,閣下與荊兄所結之怨,在下已聽荊兄大略示明,當然,在江湖上混,爭的便是一口氣。不過,卻也要看這口氣值下值爭,更要看看爭這口氣的代價是什麼?」
  西門朝午與荊忍都沒有講話,項真又道:
  「比如二位,在下若是以為弟的身份,不論在哪一方面都相差甚遠,實不敢斗膽厚顏自充調人……」
  荊忍與西門朝午連忙道:
  「項兄太謙了……」
  項真淡淡閒閒的一笑:道:
  「非謙也,實在怕二位不賞這個臉,若萬一給個釘子予在下碰,在下這黃龍的旗號也就砸啦!」
  西門朝午急道:
  「怎會下買項兄的面子?兄弟素來仰慕項兄……」
  荊忍也忙著道:
  「項兄大客氣,凡是項兄交待的事在下哪有不遵辦之理?」
  忽地,兩個人都同時住了口,他們驀然想起在此時此他說這些話,似乎味道不大對勁,但是,項真卻已抓住這個要緊的節骨眼,清朗的一笑道:
  「既蒙二位如此看重,在下若不說幾句話,便是顯得也太幸災樂禍,二位,俗語有云,冤家宜解不宜結,又說,英雄不打不相識,再曰惺惺惜惺惺,好漢重好漢;二位之爭麼,不過也是在一個『氣』字,西門當家是恨荊兄伸手管事,荊兄是怨西門當家不給面子,說穿了實在都繫在一口氣上,為了這口不值得爭的氣,二位卻要以性命相搏,這未免是大大的不智,試想西門當家白手創立千騎盟,流血流汗,費了多少心血才掙得如今的局面?若是西門當家為此而有失閃,非但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便是半生基業也隨著瓦解,而荊兄,在鄲州可稱一塊天,如果今日栽了,這一塊天塌下來不說,異日鄲州一地受了委屈還有誰能出來撐腰露臉?鄲州的靈氣亦就此蕩然無存,還有,荊兄的家人弟子又靠誰來照顧安排?二位尚請思之再思,慮之再慮才是。」
  懇切而真摯的講了這些話,項真微微垂下眼簾,自眼角中,他看見兩人相對著都陷入沉思,兩個人的兩隻手也在不自覺的搓揉著,過了好一陣,項真輕輕咳了一聲,低沉的道:
  「在下願以本身的名聲來擔保二位的棄嫌修好,願以待至友的情感來同時奉侍二位,如果,二位以為在下尚值一顧的話。」
  兩個人猶豫了好一會,西門朝午尚有些不甘的道:「項兄,項兄說得有理,只是……只是兄弟我的手下有十幾個人在姓荊的那裡吃了虧,兄弟若就此回去,實在不好交待……」
  項真點點頭,道:「當家的顧慮極是,但如果當家的回去親自向他們曉以大義,明以利害,再由荊兄負責全部醫藥賠償呢,這樣,是否便可以交待過去了?」
  說著,項真側臉向一邊的荊忍道:「在下代為做主,荊兄可以認下去麼?」
  荊忍有些尷尬的一笑,道:「當然。」
  西門朝午搓著手,吶吶道:「不過……哦……只是,不過……」
  項真踏前一步,懇切的道:「大約是當家的尚信不過在下了?」
  呆了一呆,西門朝午猛一跺腳,道:「罷了,罷了,誰叫已弟今日遇著項兄?」
  項真緊接著道:「如此,當家的與荊兄答允將此事一筆勾了?」
  西門朝午無可奈何的道:「若非如此,項兄豈肯罷休?」
  項真微微一笑,接問荊忍:「荊兄意下如何!」
  荊忍笑道:「自然沒有異議!」
  「那麼。」項真一手拉著西門朝午,一手扯過荊忍,欣慰的笑道:「來個小小的親善表示,二位握手言和吧!」
  兩個相對著窘迫十分,卻又不得不伸出手來,就在這種微妙而奇異的情景下握住了手,而且,下自覺的握得很緊。
  一場戾氣就如此消除了,輕鬆而愉快,兩個原要以技相博的武林大豪。轉瞬間已成了朋友,或者這「朋友」需要再以時間來培養彼此問的情感,但總之有了良好的培養情感的開端,不是麼,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項真豪爽的大笑道:「二位能如此的賞臉,我項真將永銘心內,在此,多謝了!」
  於是,西問朝午與荊忍也愉快的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項兄,今日我們兩個老江湖卻被你耍了個不亦樂乎,該罰!」
  項真拱手道:「當然,在下自是認同,不過,在下卻是出以至誠,可以瀝血為誓,證明在下是如何希望二位和好棄隙!」
  金雷手荊忍躬身長揖道:「項兄,今日之賜,我荊忍刻骨鏤心!」
  項真急忙避開,笑道:「快莫如此客套,二位俱是一時英才,任誰也不會願見二位中哪一個有所損折!」
  西問朝午高興的道:「項兄,離此十里向西行,有一個荒忖,荒村有家野店,那家野店有幾手帶勁的臘味,便由項兄作東,罰你一場如何?」
  項真笑道:「心甘情願,便請當家的引路前導!」
  豪邁的一笑,西門朝午雪白的長衫一拂,轉身行向坐騎,金雷手荊忍撮起嘴唇,發出一連串尖銳而又悠揚的忽哨,於是,林子裡傳來一陣高昂奮激的馬嘶聲,嘶聲清亮而勁烈,有如尤吟於九天,隨著嘶叫聲,一匹高大神駿似的花斑馬如風似的捲了出來,這匹花斑馬頭大腿細、驅體肌紋細齊,形態均勻,青白的毛色交雜而生,油光明亮,它昂著頭,揚著蹄,就像浮沉在雲霧中一樣來到荊忍的身邊。
  項真一見之下,便忍不住脫口讚道:「好馬!」
  荊忍愛惜的撫摸著馬兒微帶灰色的鬃毛,那喜悅的模樣,就宛如在撫摸著他自己的孩子,「這匹馬叫『角杵』,乃極西血澤地域所產的異種,此馬先沮,相傳是血澤地域聽角龍與斑糜相交所生,性暴烈卻忠耿,不認二主,且力大無窮,奔行起來其炔如風,捷如雷電,日行五百里毫無艱澀……」
  項真笑著道:「為什麼叫它『角杵』呢?」
  荊忍低沉的道:「便信傳說,『角龍』為其遠祖,而它力沉勁猛,衝擊之下有如鐵杵撼山,威烈無比,故而合稱為『角杵』!」
  那邊,西門朝午摸著下巴凝注良久,感歎著道:「荊兄,你這乘坐騎,較兄弟的這匹『白雲兒』似是又強了一等……」
  荊忍微微躬身,道:「哪裡,在下之馬雖然靈異,而西門當家的神駒卻更為矯健,提起『白雲兒』,江湖道上的朋友誰也知道那是『千騎盟』的象徵呢……」
  西門朝午受目的大笑道:「罷了罷了,咱們兩個的代步馬兒實在都不算差,有這頭畜生在,可也真能幫不少忙……」
  笑了笑,項真道:「一陣風,一陣雨,白雲兒到了什麼地方不是聲威遠揚赫赫懾人?」
  西門朝午咧咧嘴巴,笑道:「項兄休要調侃於我……對了,項兄沒有坐騎麼?」
  項真搖搖頭,道:「那似當家的屬下有『千騎』?在下是天生的勞碌命,奈何?」
  荊忍道:「既是如此,請項兄與在下同乘一騎。」
  項真一笑道:「正想試試荊兄這匹神駒的腳力!」
  一招手,西門朝午翻身上馬,回頭笑道:「項兄,你的利口利舌,與你的快掌一樣出名,兄弟鬥不過你,只好走在前面避鋒頭了。」
  說著話,他雙腿微微一夾,胯下那匹白雪似的健馬驀而仰頭,像似一朵雪那樣灑逸輕靈的奔了出去,直往荒野的那一邊。
  翻手拍鞍,金雷手荊忍飄然上馬,潑刺刺,掠過項真身邊,項真抿唇一笑,準確無比的剛好躍坐在荊忍的身後。
  「白雲兒」這時已在二十丈之外,荊忍一言不發,伸手在「角杵」的頭頂輕拍一下,這匹青白色的花斑馬已放開四蹄狂追而上,週遭的景物急速後退,風聲呼呼在耳邊打著轉於。大地的距離宛如在怪異的收縮,令人生起一忡迷幻的錯覺,覺得好像馭著雲霧追逐著無際的遙遠,而遙遠卻又那麼快的在呼呼的風聲裡變為過去;無數個遙遠,無數個過去,於是,路,就這麼走完了,彷彿只有一霎!
  三尺之隔的西門朝午白衣白絞飄起,他左手圍在嘴上,大聲叫道:「今天不是比馬賽快的時候,前面拐個彎就到了那荒村啦!」
  金雷手荊忍微微放慢了馬匹的速度,一笑道:「十里之程,卻好生快……」
  西門朝午拉開嗓子道:「稍停得痛痛快快的吃喝一頓,這一奔一跑,至少把肚皮抖空了三寸下去!」
  項真淡淡閒閒的笑笑,兩匹駿馬已沿著這條蜿蜒在野地裡寬不盈丈的土路直奔而下,轉過一片林子,前面,倚著一座半大小山,百十來戶茅舍竹棚湊合成的那片村子已然在望。
  這麼遠,已經可以看見村頭一家茅屋挑出一張顏色殘剩的青布酒幌,西門朝午一馬當先搶了前去,馬兒在那酒店外面凌空斜了個轉子打住了奔勢,尚未停穩,西門朝午已翻身下馬:「掌櫃的,迎客來!」
  隨著聲音,一個年約四旬,長得白白淨淨的中年漢於已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項真與荊忍亦已趕到,他們各自將坐騎拴在酒店門前的橫欄上,已在掌櫃的躬身哈腰之下進入店中。
  店裡是這茅舍的正間,幾張斑竹桌椅,壁上一副絲繡百荷圖,牆角堆排著幾大缸酒,就是如此而已,簡單之外,更透著清爽。
  三個人挑了一張桌面坐下,西門朝午一口氣要了五六樣臘味,五斤白干,掌櫃的忙著張羅去了,西門朝午一抹臉上的汗,語聲宏烈的道:「這位老闆別看他住在這荒村,又只開了個野店,卻是個秀才出身,很有一肚子墨水哩!」
  荊忍搭訕著道:「難怪看去文質彬彬,很有幾分書卷之氣……」
  西門朝午豁然一笑,又轉對項真道:「項兄,昔日洛陽一見,至今已有四五個年頭了,你卻怎的有此雅興忽然跑到這個地方來?」
  項真目光半垂低低的道:「為了替一幫朋友辦件事。」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卻反應迅速的道:「可是與黑手黨有關?」
  項真有些奇怪的道:「當家的如何知道?」
  咧唇一笑,西門朝午道:「江湖流傳最是快捷,有如春風傳訊,一去千里;黑手黨近日與無雙派拼戰碑石山,雖然聞說坑了無雙派,但他們自己也弄了個焦頭爛額,狼狽不堪,道上消息,最近以這件最為人辣,項兄又恰巧至此,不是與黑手黨有關又是什麼?」
  金雷手荊忍在旁亦關切的道:「據在下想,項兄果是如此了?」
  項真微微點頭,荊忍又道:「而且,看情形項兄與黑手黨又是對立的?」
  望著桌面沉默了片刻,項真道:「不錯。」
  西門朝午睜大了眼,低低地道:「那麼項兄此次出來,是為了無雙派了?」
  「正是!」項真坦然道:「碑石山之戰,無雙派三門人馬完全折掉,十三名好手如今只有五個人安在,其餘的除了有一名證實已死之外,尚有七八個不知消息,三百名弟子至今亦未見一個突圍;此番出來,在下便是探聽這些失蹤之人的下落。」
  荊忍急道:「但是黑手黨已於月前舉眾遷移,碑石山十二拐只見頹瓦殘垣,一片焦土,除了增加新墳數片之外,可說生畜皆不見一隻……」
  項真瞧著荊忍,悲切的道:「此事在下早就想要請教荊兄,不知荊兄可願賜告?」
  荊忍忙道:「當然,在下只怕言有不詳不盡之處,豈會稍有隱諱?」
  就在桌面上一抱拳,項真道:「如此多謝,荊兄是否知道黑手黨遷往何處?兩河左近是他們辛苦闖下的地盤,在下想,他們不會就此放棄,另往他處再創江山吧?」
  荊忍頷首道:「說得正是,在下於前日曾聞及道上友人提及,說是黑手黨已遷往離此三百里之外的『大河鎮』上,『大河鎮』『抱虎莊』乃赤衫隊焦雄的老巢!」
  猛一拍掌,項真道:「可不是,無雙派在碑石山之戰,赤衫隊亦曾遣人參與!」
  伸出小指頭搔搔鼻孔,西門朝午接嘴道:「焦雄與黑手黨是老交情了,這卻正合道理,大河鎮的『黑髯公』是焦雄的於老子,他們一向沆瀣一氣,朋比為奸,黑手黨的殘餘人馬這一到,大河鎮就更熱鬧了,那還不翻了天!」
  項真沉思了一會,遲疑的道:「黑髯公?他是誰?」
  西門朝午奇道:「項兄連這個老色魔都不曉得?」
  搖搖頭,項真道:「耳生得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壓低了嗓門:「與『抱虎莊,遙遙相對,有一片連三巨宅,那片巨宅,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富商王侯的府第,而就是這位『黑髯公』的家院,這位仁兄年愈七旬,卻有妻妾侍婢百人,夜夜笙歌,晚晚荒淫,真是個春色無邊的百花大會;但是,老先生卻練就了一身嚇人的功夫,加上爪牙眾多,護衛如雲,大河鎮就成了他的小天下,他那宅院也變成阿房宮啦……」
  荊忍笑了一笑,道:「黑髯公住的地方叫『如意府』?」
  項真「嗯」了一聲,道:「老先生大約真是十分如意,人到老來猶能享此齊天艷福,敢說不如意麼!」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小子,只道黃龍項真冷面冰心,性如嚴霜,卻不知道說起後來也是這般俏皮哩!」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正色道:「不過,黑髯公卻的確是個硬把子,在武林中輩份亦極高,論起來比我們都早了一輩還多,他的『長掛掌圈九式』與『傾河氣,至今猶為掌法與內家功力中的統治,尚沒有人討得便宜去……」
  項真沉吟著道:「這倒沒有什麼,至多豁上一命也就是了,怕是怕的豁出去還解決不了問題……有此人助紂為虐,總是辣手……」
  這時,那白淨的秀才掌櫃已目一個大竹盤將酒菜端上,擺好後,他哈著腰道:「西門爺,你老嘗嘗看,這是昨天打到的野兔,諾,那一盤是小店精製的鹿脯,這邊的是炸麻雀,嫩得很哪,大冷天可真叫難找……」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秀才,你少來這一套,爺們的銀子出手大不大方,全看你這些菜餚上的功夫下得夠不夠深,光光說是不成的!」
  掌櫃的笑著連連躬身退了下去,西門朝午為各人面前斟了酒,舉杯道:「來,為幸會項兄乾一杯!」
  三人仰首盡了杯底酒,項真再為注滿,他笑著道:「更為二位修好棄嫌十一杯!」
  於是,三人大笑著又干了,西門朝午長長吁了一口氣,舐著唇道:「好酒,又醇又烈,又香又厚,來,咱們哥三個再干十杯!」
  三個人原都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此刻提上了興頭,一連各自飲了十杯,西門朝午夾起一塊鹿脯放進口中嚼著,邊唔唔地道:「好,好,香嫩極了,再加上味道足……項已,稍停忖銀子可得多給上些……
  項真笑笑輕吩了口酒,緩緩地道:「當家的,你的手下多,眼線廣,可知道無雙派近日有什麼動靜麼?」
  西門朝午嚥下了口中的食物,思索著搖搖頭道:「項兄是指大草原無雙派其他的人馬麼?好像沒有什麼動靜,兄弟從來沒聽人提過,荊兄可曾聞及?」
  荊忍也搖頭道:「沒有,就算消息傳得快,到大草原也要個把月二十大的,便算大草原得到消息即時趕來,恐怕也非要大半個月之後才知道了。」
  想了想,項真道:「這推斷是否準確?」
  略一猶豫,荊忍道:「照常理應是如此,此去關外,路途迢迢,三天五日又豈能到達?」
  項真道:「如果無雙派他們盡選好馬,晝夜兼程急趕呢?」
  咬著嘴唇盤算了一會,荊忍道:「若是這樣,只怕這幾日就要到達了,就不知他們消息得的早晚……」
  大大喝了半杯酒,西門朝午道:「項兄,大草原無雙派的人馬一定會來報復麼?」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搓搓手掌,西門朝午低沉地道:「那麼,這又將是一場血戰了,黑手黨上下素性悍野難馴.殘暴成癖,他們再遇無雙派大敵,可說已到達背水一戰之地步。據兄弟所知,黑手黨是決不會逃縮躲讓的,再加上赤衫隊協助,而黑髯公亦恐不會袖手旁觀,如此一來,大河鎮上勢必鋒火燎原,血腥遍染……」
  放下竹筷,項真淡淡的道:「江湖上原本如此,若人與人之間皆能棄除七情六慾,則早已太平了!」
  西門朝午感歎的吁了口氣,笑道:「項兄,碑石山之戰,項兄是否亦曾參與?」
  抿抿唇,項真道:「是的,而且還傷得不輕!」
  荊忍不禁怒形於色,他道:「是黑手黨中哪一個人所為?」
  項真灑脫的一笑道:「他們十個大阿哥中的亡個,再加上那晉如塵!」
  西門朝午亦怒道:「這老鬼!」
  荊忍又道:「不過……聽說晉如塵已經死於非命了?」
  舉杯淺飲了一口,項真道:「不錯。」
  西問朝午忙問:「是項已宰的?」
  項真頷首道:「是的,黑手黨那七個與在下動手的大阿哥也是六死一傷!」
  此言一出,眼前兩位名震一時的高手俱不由齊齊怔住。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疑惑而吃驚的道:「項兄是說,是說你一人之力所為?」
  項真笑笑,道:「大約是吧!」
  荊忍亦緊張的道:「連黑手黨血魂堂的首座笑狼俞甫也栽了麼?」
  點點頭,項真道:「此人相當難鬥,在下實在僥倖……」
  猛的一拍掌,西門朝午道:「好項真,人說黃龍武功之深有如瀚海,心性凶狠像似豺狼,行事之絕宛若鋒刃,兄弟還一直疑信參半,今日見了,果然不差;只是,項兄,你下手也未免太歹毒了一點。」
  搖搖頭,項真道:「對敵人仁慈那是待自己殘酷,尤其此等敵人,個個都是為非作歹,心黑手辣的惡徒,下以殺字相懲,異日更不知有多少善良毀於人們手中;西門當家,有的人需要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為積邪已深,以行惡為能事,已無法令他們回返彼岸,那只能用他們自己的血洗清他們的罪了!」
  眼前的兩個人卻沉默了一會,荊忍又低聲道:「那麼,如果無雙派與黑手黨再燃戰火,項兄還是要助無雙派的了?」
  項真堅定的道:「當然,義無返顧!」
  荊忍雙目中倏然現出一片湛瑩瑩的神采,他低沉卻有力的道:「項兄,在下願意供效驅使,略盡棉力!」
  顯然是感到意外,項真怔了一怔,緩緩的道:「荊兄……荊兄盛意在下實在感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異常麻煩,若因此而將荊兄捲入漩渦,則在下心中難安。」
  荊忍笑了笑,道:「在下既有此心,便不怕捲入其中,如果項兄不以在下藝業平庸,才疏識淺而見棄,在下便與項兄並肩進退了!」
  猶豫了一下,項真輕輕地道:「但是,荊兄為何又甘願冒此大險來助在下?你我雖然一見如故,卻是萍水相逢,荊兄未免大慷慨了……」
  含蓄的一笑,荊忍深刻地道:「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窮半生之力卻難得一知己,天下雖大,真正可以托心托命的朋友實在少之又少,這不能以相識時的久暫來代表人與人之間的瞭解與互愛,而在能否正確斷定對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賴,其外,還有緣字一個。項兄,你我雖屬神交,但今日初見,在下已經可以清楚認識項兄,閣下正是至情至性重義重仁的難得好友!」
  項真沉聲道:「荊兄,你大過譽了……」
  忽地,西門朝午怪叫道:「喂,你們兩個老是拉近乎,卻將兄弟我丟在一邊,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難道說荊兄能助項兄一臂,我姓西門的便夠不上這個格麼?」
  項真一笑道:「當家的言重了……」
  西門朝午翻翻眼睛,道:「老實說,方才兄弟已想表明效勞之意,只是正在思忖插手之後如何了結之道,卻沒想反叫荊兄先開了口,如此一來,反而顯得我姓西門的縮腦畏尾不敢前去了,現在不管他後果如何,兄弟決定要趟趟這灣混水!」
  項真冷靜的一笑,道:「然則,當家的又是何苦?」
  西門朝午兩手一攤,道:「只是『義』字一個罷了,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項兄,江湖上不是人人都頂著這句話麼?」
  荊忍趕忙舉杯道:「我們便如此決定了,來,為三心相繫乾杯!」
  西門朝午仰起脖子干了。叫道:「怎麼著?項兄還猶猶豫豫,莫不成認為兄弟與荊兄夠不上材料麼?」
  項真苦笑道:「豈敢,只是有些受寵若驚……」
  呵呵大笑,西門朝午大聲道:「哪來這麼多囉嗦,若是你不乾杯,便表示不願我二人相助,換句話說,就是瞧我兩人不起,既是瞧我兩人不起,咱們這朋友也就不用交了!」
  咬著唇略一沉吟,項真只好舉杯一口乾了,荊忍愉快的笑道:「對,這才夠交情,項兄義解在下與西門當家之怨,我二人這一點小小的棉力又算得了什麼?」
  西門朝午哈哈笑著,豪邁的拍拍項真肩頭,這細微的動作,卻己表露了大多的關切與摯愛,更有著無比的同仇敵愾,連心連膽的薄天之義在默默中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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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7:29:29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先入虎穴 謀虎子

  夕陽的余暈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紅,遠近的群山峰巒浮沉在迷迷濛濛的灰藍色暮靄裡,山頂映襯著皚皚的積雪,而積雪卻落在那淒涼得令人歎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籠罩著一層失落的空洞抑鬱,不知要使傍徨的心兒定在那裡才好;週遭都是黯沉沉的氳氤,這氳氤彌蕩在冬天黃昏的景致裡,也瀰漫在人們帶著幽戚的意識裡,壅塞多少過往在胸腔;以致看起來那輪血紅的夕陽也淡澀了。
  朝「大河鎮」的路上——
  說是路,未免有些誇張了,這儘是一望無涯的荒地野郊,難以尋得出一條可以正式稱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舊的車,蹄窪也不可得見,有絲絲枯萎的野草鑽出在重雪之覆蓋之上,露著那一把紛亂而無告的頂子,搖晃著,愁懨忻的,項真等三個人的兩乘騎,就這麼往前面奔了下去。
  抖抖衣衫,荊忍輕喟的道:
  「怕見黃昏,又到黃昏……」
  項真仍與他共乘一馬,淡淡一笑,他道:
  「夕陽似與閒愁約,嗯!」
  荊忍半側過面孔,道:
  「說得好,確是似與閒愁約……」
  前面的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回首道:
  「你們兩個都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不想卻俱是酸氣沖天,這一下子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了……」
  項真含蓄的笑了笑,道:
  「此情此景,便是再為愚魯木訥之人,也會憑空帶上幾分詩意……」
  西門朝午的手指頭輕輕敲了鞍前的硬皮把手,道:
  「這詩意,只怕到了大河鎮便沒有了,那裡,如果兄弟我猜得不錯,充滿的大約除了血腥便是殺伐!」
  笑了笑,項真道:
  「這原是我們預料中的事,是麼?」
  微微撇了撇嘴,荊忍道:
  「要來的終歸要來,我們原本便沒有打算善了!」
  冷冷哼了一聲,西門朝午宏烈的道:
  「說句老實話,便是他黑手黨再刁狂,赤衫隊再蠻橫,黑髯公再難纏,哼!我千騎盟卻也不是省油的燈!」
  項真有些動容的道:
  「二位如此相助,實令在下感懷……」
  西門朝午揉揉面頰,輕輕一笑:「不要客氣,人之相交,貴交知心而已。」
  說著話,兩匹馬的八隻鐵蹄在不停的躍飛,不停的邁展;目的地越來越近,而心的連繫,情的交流,也越來越密切了。
  在轉過了一道彎拐之後,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視線,這些房舍零散的築在兩側,而通路,便在中間穿了過去。
  低沉地,西門朝午放緩了坐騎的奔速道:
  「這小村便是『大河鎮』的前站了,隔這村子約莫三十里地便可望見那鎮上的大牌坊,晚上摸過去比較合適些。」
  項真點頭,道:
  「那麼,我們在這村子裡先養足精神?」
  朝前面望了望,荊忍道:
  「依在下之意,還是不進村子為佳,這裡高大河鎮太近,我們三個人貿然而入,提防洩了消息!」
  西門朝午眼睛向兩邊打量了一下,頷首道:
  「荊兄說得有理,咱們將馬匹斜插過去,就在村頭那邊的林子裡歇會兒,大家委屈點,先將就用些於糧充飢,待辦完了正事才補回這一頓來;項真,你卻以為如何?」
  兩匹馬都朝旁側的荒地裡馳了進去,馬蹄踏在積雪的地面上帶出沉悶悶的聲音,項真輕輕地道:
  「當然,只不過二位卻辛苦了。」
  西門朝午哧哧一笑,道:
  「黃龍,你舌似刀!」
  項真抿唇一笑,沒有說話,待到雙騎進了林子,西門朝午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週遭搜視著,項真也站在地上活動了一會,懶懶地道:
  「當家的,沒有岔眼的事吧?」
  西門朝午搖搖頭,邊向他的「白雲兒」:「沒有;現在咱們就將戰飯先飽餐一頓如何?」
  說著話,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內拿出兩個大油紙包來,三把兩把打開,裡面包著的是四大塊烙餅,兩隻油炸整雞,二十個鹵蛋,一大塊熟豬腿,將紙包晃了晃,他又伸手入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錫酒壺,笑著道:
  「怎麼樣?酒肉俱全了吧?」
  項真眨眨眼,道:
  「這種日子,就需要像當家的這般打算才過得下去,要不,終年奔波再真個餐風飲露,大家不都成了骷髏?」
  在西門朝午的哈哈笑聲裡,三個人藉著自林外透進來的微弱餘暉,十分有味的放懷吃喝;淒淒的夕陽映著枯灰的樹幹,映著白慘慘的枝權,似抹上了一層泛著紫暗的鮮血,冷栗得好生硬。
  殘餚全在原來的油紙中,西門朝午挖了個洞埋了起來,於是三個人都負著手,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流逝,三個人彷彿都在沉思著什麼,每一張面孔上的神色全是顯得那般凝重而深逢,眉宇之間,似打著一個無形的結。
  林子裡晦黯了下來,變得黑沉沉的,像一層黑色的紗幔在不知不覺中蓋落;又起了風,這風。刮得樹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裡都在發酸。
  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彈出一聲清脆的響聲,西門朝午道:
  「項兄!可以走了。」
  項真低沉的道:
  「不要騎馬,二位以為如何?」
  荊忍忙道:
  「正是,免得打草驚蛇。」
  西門朝午點點頭,用手扯著他「白雲兒」的右耳,俯上嘴唇,低聲向馬兒呢喃起來,荊忍也走向他的「角杵」,輕輕在愛騎頭上拍了三下,又將面頰在馬鼻上摩婆著,兩個人對他們的坐騎,親切得就像自己的兄弟一般,而自古以來,烈士與良駒,便是皆以性命相依啊!
  一個回身,西門朝午平著身子飛出,邊低呼道:「上路。」
  他的身子凌空,雙肩卻宛如風也似的,看著快要落地,在微微轉身之間,又那麼美妙而準確的自兩株枯樹之中掠了出去,那身法高強極了。
  荊忍笑了笑,身形猝的平射躍去,又快又急,寬大的青衣乘風舞起,就似一隻馭雲而去的青鶴。
  於是,項真也輕飄飄的躍掠出林,三個人並肩奔馳,速度快捷得彷彿橫過天際的三枚流星,剛剛瞥及,卻已失卻蹤影。
  衣袂飛舞著,三條身影越過荒地田野、溝渠、陵丘,如此流暢而灑脫的奔掠在天地之間,他們都沒有使出全力,但大地的長度卻似在冥冥中收縮了,這三十里的路程只是片刻,他們都已經望見了遠處大河鎮明亮的燈火。
  西門朝午濃黑的眉毛一場,沉聲道:「二位,可看見大河鎮的燈光照明如鑽。」
  荊忍頷首道:「該是他們享受晚筵之時,」
  撇撇嘴,項直接口道:「說不定『如意府』中黑髯公正在大開風流會呢。」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若是如此,咱們哥兒使得做不速之客,揩揩油讓這雙招子沾點葷吧……如意府中真如意啊!」
  項真與荊忍都耐不住蕪爾,於是,當他們的笑容還余留在唇角,他們的腳步已帶著他們來到大河鎮的鎮上。
  這個鎮,約有近兩千來幢房屋,四條大街橫豎相通,街上行人熙來攘往,市景十分熱鬧,店舖的燈光明晃晃的照著,加上由人們製造出來的暄囂聲,越發顯得繁榮嘈雜,猛然一見,倒似來到了大城府的長安啦。
  三個人悄然走進了一條巷子,巷子鋪著青石板,好深好長,卻還靜一些,項真低聲問道:「當家的,這裡像是很繁榮呢!」
  哼了哼,西門朝午道:「赤衫隊自己大做私貨生意,獨家經營賭館娼門,轉運金砂,又襲斷明暗兩鏢的買賣,而這些全以大河鎮為中心地,各方神聖全朝這裡聚集,又怎樣下繁榮熱鬧?」
  項真「哦」了一聲,道:「那麼,官府是幹什麼的?」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這裡的掌理官兒早就一個頭叩進了青衫隊啦,在這裡,管事的不是官府,是赤衫隊的焦雄!」
  荊忍接上道:「大河鎮已形成一個僻處一偶的小天下局面,在這裡,舉凡公私明暗之事,差不多全由赤衫隊做主,派來這裡的官兒怎麼敢招惹他們?便是有心想整頓一番,可是誰也不願意半夜裡腦袋搬家,武林中人大家都抱著『光棍不擋財路』的心理,又有誰喜歡平白無故的結怨架樑呢?」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就是這句話了,老實說,兄弟我早就看不慣他們這種連湯帶面一起下肚的作風,可是我千騎盟的生意路子又和他們井水河水互不相犯,想伸手找不出理來;兩河一帶,靠北邊便由青松山莊橫行,南面就被赤衫隊和黑手黨吃定了,每想起,實令人冒火!」
  一提到「青松山莊」四字,項真的眸子便冷了下來,他咬咬嘴唇,卻忍住了沒有接話,荊忍點頭道:「青松山莊的主意也打得妙,他們盡量與黑手黨和赤衫隊保持友好,勢力一點也不向這邊伸展,每逢年節,還派人前來致贈禮物,與這兩幫共同慶賀慶賀,藉以維持平和不侵的局面;但依在下推斷,若非黑手黨近遭打擊,只怕他們這鼎足苟安之局也保持下了多久,赤衫隊一直跟著黑手黨的路子走,而黑手黨,從來都是做了皇帝還想成仙的……」
  腳底在青石路面上擦了擦,西門朝午道:「我們出去吧!今晚就叫他們嘗嘗成仙的滋味!」
  荊忍笑著道:「當然!可是項兄曾與黑手黨和赤衫隊照過面,會不會被他們的人認出來?這卻不得不慮。」
  沉吟了一下,項真道:「在下自己留意好了,想不會這麼湊巧。」
  三個人略一拾掇,態度悠閒的行出巷子,西門朝午壓著嗓子道:「這大河鎮最是雜亂不過,各路的瘟神都有,誰看誰也全是些混世的大爺,兄弟也想他們不會懷疑……」
  故意擺出了副蠻不在乎的味道,三個人大搖大擺的向鬧市中闖去,路上,時時可見橫眉豎目的赤衫大漢與形態驕橫的黑衣惡煞,往來的入群裡,也多是些神色剽悍,言談粗獷的江湖人物;黑話術語滿天飛,叫喊與喧嚷聲亂成一片,這是一個紊亂與橫暴的城鎮,充滿了江湖上恃有的那股子野氣及狂囂。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低聲道:「這簡直成了黑道買賣的集匯之處了,沒有一點顧忌,沒有一點隱諱,就像是正正當當的在做生意一樣,真他媽的!」
  項真聽到這位名震武林的人物吐出這句「三字經」,不由感到有趣的一笑,輕悄地道:「當家的,你這句口頭禪只怕已憋了很久了吧?」
  西門朝午微微一怔,卻也禁下莊哈哈笑了,他正在大笑的當兒.荊忍卻突然一扯他的衣袖,低促的道:「注意……」
  項夏目光銳利,甲眼角一瞟,已看到兩個紅衣大漢正站在一個小食攤子旁邊向他們打量,臉上,流露著一股疑惑之色。
  依黑的眉毛一桃,西門朝午哼了哼,故意拉開嗓子道:「老荊,你也太過迂了,在這個鳥地方還有什麼好顧忌的?大河鎮嘛,本來就是個王八鬼子賊大家哄起來鬧的所在……」
  項真也淡淡一笑,道:「說得是,當家的,赤衫隊不過只是看守門戶罷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頭看家狗,沒有什麼好風光的……」
  荊忍懂了他們的意思,也插上口道:「話是這麼說,但赤衫隊總是地主,咱們這次那一千斤金砂還得托請他們下牌子派人護送呢,所以咱們行動上還是謹慎一點好,別落下把柄叫人家拿著,說我門不懂規矩。」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道:「去他娘的,什麼叫規矩?在道上玩玩,大家還不都是三根筋吊得脖子?誰他媽曉得准?哪個也不比哪個多上一套!」
  眼前忽然有紅影一閃,一個祖啞的嗓音爆了起來:「朋友,你是哪來路哪個窯的?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麼賣刁使狂?放起屁來活像是串連珠炮……」
  西門朝午眼珠一翻,已看見兩個紅衣大漢站在他的面前,嗯,敢情正是方才站在吃食攤旁邊向他們打量的那兩位仁兄;喉嚨裡咕嚕一響,西門朝午向下「呸」了一聲,兩手一叉腰,擺出一副江湖中人慣以使狠的樣子,嚷道:「咦?咦?這是幹什麼?你們兩個耍狗熊耍到老於頭上來了?怎麼著?老於赤腳的還伯你們穿鞋的?想試猴試猴?來來來,老子先把你這兩塊有眼無珠的東西教訓一頓,再找你們頭領問話!」
  荊忍也一挽袖子,叫道:「正好,咱們正想問問他們頭領那一票貨何時可以起程,剛愁見下上,這一下咱們可抓著理了;貨還沒上路卻要先受他們小角色的氣,我倒要看看天下有沒有這樣的道理!」
  兩個紅衣大漢都下由傻了一陣,還是那個精瘦的小個子腦筋轉得快,他見狀之下,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慢來慢來,二位,請問是哪條道哪座山的高朋貴友?在下這位兄弟才喝了兩杯,又見二位沒遮攔隨意叫嚷,是而衝動之下便上來回了兩句,大家千萬不要誤會……」
  西門朝午一仰頭,一擺手,吼道:「誤會?誤個鳥的會!老子與你們白三頭領不說換過帖子,卻也是共過患難的好弟兄,老子發起毛來連白老三也要退讓三分,不想他收了老子八百紋銀的護路費用卻至今不將老子的貨上路,這也不說,卻叫你這兩個狗頭來給老子氣受!老子倒要上抱虎莊問上一問,看看這份交情還有沒有,看看白老三講不講這段江豪上的義氣!」
  荊忍也在旁邊幫腔道:「老哥,算了罷,我們乾脆去如意府稟明髯公老爺子,好歹叫老爺子給咱們出個主意,在大河鎮這幾天,真是受夠了……」
  兩個人一吆一喝,笑壞了早已閃向一邊的項真,卻嚇壞了眼前這一雙赤衫隊的龍套角色,兩位仁兄當下對望了一眼,卻發覺彼此俱已是面上變色,這樣一來,心理就越發的沒有了主意,瘦小的那個急得結結巴巴的道:「二……二位朋友……大家有話好說……別別動氣……哦,都不是外人,有話可以商量……」
  西門朝午兩眼一瞪,眼珠一翻,叫道:「朋友?他媽朋友這兩個字豈是你們這兩個小角色可以叫得的?想當年老子跑碼頭闖字號的時候,只怕你兩個混帳東西還賴在你娘的褲襠下面打轉,如今長得像個人樣了,就他媽活神活現的和老子稱朋道友起來了?也不知道白老三是搞些什麼名堂,竟然調教出你們這些不開眼,不成材,不成氣候的東西來,可歎呀可歎……」
  個頭較高的那一個被罵得滿頭大汗,青筋暴跳,卻又發作不得,他吞了一大口唾液,期期艾艾的道:「前……前輩……就算小的個招子不亮,沒有看清是你老人家,千不該萬不該,你老人家就別再罵了……」
  霍地跳了起來,西門朝午口沫四濺的跺著腳道:「什麼?敢情你還不服他媽的這口氣呀?老子早就看出來你小子口服心不服,老子受了委屈講兒句也不行呀,反了反了,簡直是反了,老荊我在這裡等著,你快到如意府把『反回七梭』楊塗楊老弟請來,就說赤衫隊的小角色竟然要砸咱們的腳背,假如楊老弟不在,你就不用到『六里紅』去找了,你另把總管事『北地一旗』杜宗杜大哥請來,再不然,我即到抱虎莊找白維民,找陶耀甚至找焦雄……」
  兩位赤衫隊的朋友,越聽越不是味,越聽越覺得情形不妙,對方所提過的,不但全是自己方面的人物,而且更是些大名鼎鼎,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照這麼看,人家決不會是故意嚇唬自己的了,否則,他哪又能認識這麼多的大頭兒?非但如數家珍,更且絲毫不差,若是對方真個找著這些人講幾句不中聽的話,自己有幾個腦袋也擔當不下,看情形,這口鳥氣是吃定了……
  這位仁兄止想開口求饒,那個小個兒反應卻更快,他面青唇白的踏上一步,聲音帶著哆嗦道:「老……老前輩,二位大大大人下見小人過……就恕我們這一時睜眼瞎子吧……我們俱是上有老母奉侍,下有兒女成群,都出不得繼漏……你這樣一講。我們可都完了……你老人家菩薩心腸。請千萬做做好事……
  較高的這位也急忙央求道:「老前輩,老前輩,你老人家開恩……小的實在不是故意冒犯,請老前輩留條路給小的討生活……」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故意仰起臉來不理不睬,這時,四周已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其中有黑手黨的角色,也有赤衫隊的人物,黑手黨的角色因為不關已事懶得上來勸架,赤衫隊方面也搞不清西門朝午兩個人的身份,只怕弄岔了扯到自己身上來,一個勸不好自己再擔上個干係,是而西門朝午吵了這麼久旁邊仍然沒有人上來說話。
  青衫一拂,荊忍上前半步,低聲道:「老哥,依為弟的看呢,你就別再追究下去了,為這點小事,驚動了他們總不太好,沒得叫人家說我們氣量狹小,而且眼前這兩個弟兄也賠罪認錯了,老哥,你就當行好事,算了吧……」
  兩個紅衣大漢趕忙可憐兮兮的道:「老前輩,你行行好,就恕過我們吧……」
  西門朝午眼珠子一翻,氣咻咻的道:「這還像兩句人講的話,我說呢,大河鎮等於是我自己的地方一樣,哪一次來來去去不受到赤衫隊的遠迎高送?哪一次停留不叨擾杜老哥楊老弟幾懷?也不過半年沒來,怎的出來溜溜腿講講話就有人扇咱門的耳刮子了?我是越說就越有氣,日後回去見了那批老弟兄,你叫我怎麼放得下這張臉來?白混嘍,簡直是白混多年嘍!……」
  荊忍眼睛一眨,道:「老哥,就這樣吧,由為弟的做東,請老哥喝上一杯,再請這兩位小弟兄橫裡做陪,陪你老哥浮一大白,也算為你消消氣……」
  西門朝午搖頭道:「這卻怎麼使得?為兄的又不是生你的氣,再說,我們相交數十年,哪又能使你破費,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兩個紅衣漢子聞言之下急忙誠惶誠恐的道:「這位前輩說得是,老前輩千萬賞光,便算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只要老前輩沾上一滴水酒,小的們也安心了……」
  西門朝午唔了兩聲,慢吞吞的搖搖道:「不行!這怎使得?我怎可佔你們的便宜……」
  小個兒忙道:「前輩言重了,言得也太重了,這怎算佔便宜?這只能說是小的們孝敬你老人家的一點小意思,前輩請千萬賞臉,若非如此,在平常恐怕想請也請下到呢……」
  荊忍又勸道:「老哥,你便去一趟吧!別叫人家說我們看不開這點小事……」
  又故意拖延了片刻,像是十分做難,西門朝午長歎一聲,「好吧!便依你們,荊老弟,你也大心慈面軟,想為兄我幾時受過這等鳥氣來著?如今卻連你也勸起為兄的來
  小個兒頓露喜色,他半躬著腰,在一側力西門朝午引路,較高的那個則陪著荊忍於後,四個人緩步向鬧市邊行
  荊忍目光一掃,看見項真已遠遠跟來,他揉了揉臉,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說你們運氣好,卻也真叫好,今天哪,你們幸虧遇見了我,假如只碰上了他一個,哼哼,便是他不好意思當場分你們的屍,也必將你們扭送如意府交杜大哥發落,到了那個時候,只怕誰出來說話也不行了
  紅衣漢子千恩萬謝感激個不停,荊忍又道:「我這位老哥的脾氣可是好得多了,在以前,是一口氣也受不得的,你想想,你們竟然當街向他質問辱罵,這又叫他那火爆栗子的脾氣怎麼忍得下?今天是我在場,換一個人,怕也壓不住他呢。」
  紅衣漢子連連點頭,又囁嚅著問道:「前,前輩,小的還沒有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
  荊忍哼了一聲,道:「你回去問問白老三,姓荊的他識與不識?」
  紅衣漢子急急點頭道:「一定識得,一定識得……」
  摸摸下頷,荊忍又道:「我那位老哥,複姓西門,他與你們的三位頭領非但交情極深,更是見面便熱烈非凡的老搭檔,和如意府的關係卻又要強上一層,只要社大哥一見到他,馬上便火辣辣的迎了上來;老交情嘛,總是這般熱活活的,有聲有色的……」
  紅衣漢子又急著點頭,尊尊敬敬的道:「前輩說得是,小的這才想起,好像在不久以前看見過西門前輩,唔,是在如意府,老爺子大壽那天……」
  荊忍忍住了笑,打蛇隨棍上!
  「怎麼著了我不過是在騙你吧?你們早要招子這麼亮不就什麼都結了?還非要搞得個灰頭土臉又傷和氣,這真是何苦來哉?」
  紅衣漢子更加崇仰十分的道:「是,是,小的還記得那天楊前輩親自端酒敬過西門前輩,西門前輩尚笑著調侃了楊前輩幾句,後來,杜前輩又請西門前輩到大廳用茶,西門前輩走在杜前輩的後面……」
  點點頭,荊忍隨手給這小子扣上一頂高帽子!
  「唔!說得對,你倒真是好記性!」
  紅衣漢子頓時露出一片受寵若驚之色,他結巴著道:「下,不敢,前輩誇獎了……」
  「嗯」了一聲,荊忍淡淡的扯過話題道:「黑手黨的弟兄聽說來到了莊裡,這一下可擠得很吧?你們大約又得忙上一陣了?」
  紅衣漢子畢恭畢敬的道:「不擠不擠,莊裡將東南兩面的房舍全騰了出來,『重義廳』也撥給了他們的血魂堂人馬居住,二頭領與三頭領的人馬都已移到了莊外的『如水精舍』中去,哦,如水精舍是這幾個月才蓋好的,相當寬大,共有三排,隔著莊裡約有兩里多路,那裡風景也極好……」
  荊忍完全記下了,他又隨便的問道:「聽說黑手黨一下子打敗了無雙派,這可真不簡單,他們約莫整天都在大開慶功筵嘍?」
  紅衣漢子朝左右一望,壓低了嗓子,顯出一副忠心耿耿,不能向外人告的樣子道:「這是前輩你在垂問,換了別人小的還真不能說;黑手黨的夥計們不錯是坑了無雙派的人馬,只是他們坑的僅為人家所有力量的一小部分,人家大草原還有更多的援兵未到,如果真個全來了,場面還不知道會鬧成個什麼樣子哩,黑手黨這一遭也栽得夠慘,手下弟兄傷亡了六七百個不說,連十個大阿哥也完了六個,就連咱們幫手的也損了好凡百……」
  荊忍唔了一聲,道:「那麼,他們如今只怕也夠慘的了?」
  紅衣漢子歎了口氣,道:「說得是哪,遷過來的黑手弟兄約莫有千餘人,卻有三四百個帶著傷,包著頭的,纏著腿的,那情景可真叫慘,加上還待防備無雙派大舉前來尋仇,頭兒們整天運籌調度,忙個不停,莊子裡一天到晚只見人來人往,兵荒馬亂的,把人的一顆心都攪煩了;咱們赤衫隊又趟上了這灣混水,要抽腿也抽下開,只好趕著鴨子上架,硬挺啦,前天還有消息,人家大草原的人馬已渡過『六順河』,箭頭正指向這裡,看情形,一場大戰只怕已難以避免……」
  雙目微睜,荊忍喃喃的道:「六順河,六順河……」
  有些詫異的望著荊忍,這紅衣漢子道:「六順河離此向東去,大約有三百多里地,荊前輩沒有經過麼?那是條寬有好幾十丈的大河哩……」
  荊忍笑笑,道:「我知道,既是如此,黑手黨和白老三他們該快點找人助拳哪,還等在這裡幹什麼?」
  紅衣漢子道:「早就派人出去邀約幫手了,只不知道是約請的哪些人。」
  荊忍慢吞吞的道:「這些事怎麼會讓你們這些小角色知道?如若你們嘴巴一個下穩,走漏了風聲可不是鬧著玩的……」
  顯然是因為自己的不受重視而有些不服,這紅衣漢子張大了眼睛,故作神秘的道:「這卻不見得,小的們雖然位低職卑,卻也有消息路子,不敢說全知道呢,多多少少總還曉得一點!」
  荊忍道:「只怕未必見得吧?」
  紅衣漢子靠近了一些,道:「小的決不是故意誇口,約莫前輩知道的也不比小的知道得多,前輩大概只曉得如意府自是一力相助,青松山莊也將遣人來援,前輩可能尚不知曉『七河會』與『大刀教』也答允聯手協力,而且,住在『百花谷』的『鎖鏈四絕』也將相偕而來,這都不說,最最重要的,連『長虹派』亦允諾遣人伸手,這才叫真的不簡單,到時候可熱鬧了……」
  一番話說得荊忍心裡直打疙瘩,這紅衣漢子所提所述的各個幫派,他俱皆知道,可以說沒有一個不是在江湖上基礎深固,名聲遠播的,尤其是那「倚虹嶺」,由掌門人以下一共有七個人,號稱皆帶著一個「紅」字,這七個素來與世無爭,淡泊於江湖名利,但卻是七個鼎鼎大名的怪物,他們極少與武林中其他們派交往,更不許任何武林人物到他們的「倚虹嶺」去,七個人各有怪癖,聞說每個人的功夫全已臻化境,卻想不到黑手黨與赤衫隊竟能將他們請了下來,這實在令人想下出他們是用的法子,拉的什麼關係?還有一件事令荊忍心中發毛的,便是「長虹派」這七位怪物與「崑崙派」的淵源甚深,「長虹派」的掌門人便是崑崙派掌門人的俗家嫡親胞弟,如果與他翻臉成仇,崑崙派出面干涉的是無可置疑之事,如若情況演變到這一地步,架樑子可就真大了,這卻不得不預加準備防範……
  紅衣漢子一見荊忍皺眉沉思不語,覺得有些納悶的道:「前輩,呃,前輩是不是不大舒泰?」
  揚揚眉,荊忍吁了口氣,道:「嗯,是不大舒泰,尤其在聽了你這一番話以後。」
  微微一愕,紅衣漢子吶吶的道:「這……這……前輩,小的言詞之間未知是否冒犯了長輩?小的……」
  荊忍擺擺手,道:「你不要胡猜,我是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和你沒有干係,你看,已經到了,西門老哥與你那位弟兄不是走進去了?可是那『摘星酒樓』?」
  紅衣漢於陡的精神一振,目光轉注坐落在前面街口邊的一幢二層樓房,一疊聲的道:「是,是,就是這家酒樓,前輩,他們的大師傅幾樣拿手菜做得好極,待會你老人家得多嘗嘗……」
  荊忍點點頭沒有言語,他是得多嘗嘗,因為,晚上只怕沒有時間再給他宵夜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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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發表於 2010-6-25 07:29:57 |只看該作者
第33章 鐵膽雄心 探劍山

  自摘星樓下來,又親熱了好一陣,西門朝午與荊忍目送著這兩位已經喝得醉態可掬的赤衫隊老愣離開,二人相視一笑,荊忍道:「這一陣子,只怕將項兄等急了。」
  西門朝午拉著他移步向外行去,街上已較先前清靜得多,行人疏疏落落的,有不少店舖也已打了烊,兩人剛剛走出沒有幾步,項真已灑洒然從一條橫巷中踱了出來,他負著著,仰著頭,形態安詳而悠閒,就像是在遊逛自己的花園一樣。
  荊忍趕上一步,低笑道:「項兄久等了。」
  項真拱拱手,道:「不急,二位大約探得了不少消息吧?」
  荊忍壓著嗓門道:「正是,提防打草驚蛇,既不能動硬的,就只有耍個花招騙一騙啦,那兩位仁兄卻是葉露了不少。」
  西門朝午向左右一望,道:「情形不大妙,大草原的無雙派果然已傾巢而來,如今已過了六順河,照他們趕路的路程來看,至多兩大便會與這邊的接上線……」
  略一沉吟,項真道:「在下已乘著方才耽擱的時候跑了一趟抱虎莊,那裡隔著這兒有三里多路,莊牆是一道的大青石,裡面屋舍深沉,樓閣連綿,而且處處都是樹林幽徑,看起來十分險要,在下攀上牆頭探察了一會,抱虎莊裡人影閃動,刀刃生寒,大多房舍都還亮著燈光,外面哨卡齊布,守衛巡行不停,透露著一股特別的緊張味道,看情形,他們早已汗始嚴密戒備了……
  荊忍想了想,道:「方纔在下好幾次刺探無雙派失陷於碑石山上諸人的下落,但卻探不出結果,顯然連這個小子也不知道……」
  三個人已朝一側的暗巷行去,走著,荊忍已簡明扼要的將剛才探得的消息絲毫不漏的告訴了項真,西門朝午則在旁邊一再補述。
  凝視眨閃著數顆寒星的夜空,沉默了好一會,項真低幽地道:「箭頭皆指向大河鎮,而多少人又帶著一條命朝這裡聚集,聚集齊了就是一場血戰,然後,千古的優愁悲歡化為一夢,夢難以醒覺,待到醒了,白骨也早已成灰,一切亦俱幻煙霧……」
  西門朝午與荊忍怔怔的看著項真,然後,兩入又同時輕輕喟了聲,西門朝午語聲裡帶著幾分夫落的味道:「說得時,項兄,你說得對……」
  荊忍低沉地道:「雖則如此,但來的卻總要來,需要肩負的也不能拋捨,人人都是為了自己打算,都是為了一個利己的目的去爭鬥,有幾個人能夠看得開,想得開,如苦都有項兄這種觀點,天下,也早就太平了……」
  項真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卻沒有說,眼望外面,在這時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一隊人影快步奔了過去,隨即傳來幾聲叱喝與叱喊,有人在那邊厲聲的問話,然後,腳步聲又轉了回來。
  西門朝午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道:「可能赤衫隊的眼線發現了什麼,說不定是對咱們方纔的舉止犯了疑,這些日子來他們也是兵慌馬亂風聲鶴唳的緊張得很,怎麼樣,是教訓他們還是避上一陣,二位?」
  荊忍打了個手式,三人迅速掠向暗巷深處,項真低聲道:「如果要來硬的,先時就甩不著賣那大勁去演戲了。」
  於是,他們剛剛在暗巷的牆角伏好,十多條人影已奔了進來,兵刃的撞擊聲迴盪在巷子裡特別清脆,三四個大招子迎空抖亮,匆匆監視了一遍,其中一個尖厲的嗓音已不奈煩的叫了起來:「真他媽疑神疑鬼,今天一天就由小五子他們情報過來十幾宗可疑人物的消息,到頭來不是搞錯了就是拉不著人,我看他們這些日子都是暈了頭啦!」
  另一個沉悶的聲音也發著牢騷道:「說得是哪,大河鎮是個什麼地方,三教九流哪一等人沒有?誰是生面孔誰又是熱臉蛋?人來人往的,假如天天去注意,不弄成瘋子也要變做癡呆了!」
  尖嗓子哼了一聲,叫道:「走,走,走,回去交差,他們一天到晚吃飽足卻拿下面的人尋開心,老子們也是肉做的,哪經得起這般折騰?」
  說著,又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退了出去,終於,這條暗巷又沉靜下來,隔了一會,西門朝午低聲道:「這些狗娘養的又滾回去了,項兄,今夜咱們是先探如意府呢,還是去摸抱虎莊?」
  項真輕輕地道:「抱虎莊。」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還得小小的蒙個面吧?」
  項真道:「當然。」
  荊忍看看項真的衣衫,道:「其實蒙不蒙面都差不多,項兄身上這一襲黃袍,已成為最扎眼的標記了,只怕他們一下子就能認出來!」
  項真笑道:「不見得,天光暗,在下的身法再快上一點,他們想要認出來恐亦不甚簡單。」
  西門朝午自懷中摸出一條白色綢中,將口鼻完全蒙住,荊忍也將一大方青帕扎上,項真則拿出一塊柔黃色的絲中如法泡製,三個人相視一笑,語聲自柔黃絲中後傳出:「走
  「了」字在空氣中抖蕩出一陣極其細微而啞悶的波動,他的身形已筆直拔空八丈有奇,在空中四肢一拳一展,已那麼美妙而輕靈的斜斜洩向十丈之外!
  荊忍與西門朝午緊跟而去,二人身形騰起,互拍一掌,就似兩頭大鳥般翔飛於夜空之中,西門朝午一眨眼,低聲道:「黃龍好行!」
  荊忍就想揮手,去速更急,他一點頭道:「龍翔大八式!」
  於是,三條身形宛若縱橫長天的弧虹,飄浮於晴空的白雲,那麼流暢而又灑逸的迅速奔掠而去。
  出了大河鎮,往東西。
  幾乎剛剛飛越鎮邊最後的幢屋角,西門朝午與荊忍已望見了遠處半掩於一片林木後的抱虎莊!
  抱虎莊的屋舍櫛比,任是還望去,也是那麼廣大深沉,高聳的莊牆將這片屋宇圍注,就宛如一頭優臥在地面上的巨大怪獸,燈光明滅著,化出無數雙眼睛在眨閃,那座幽森森的,冷漠漠的,帶著一股子狠辣辣的味道。
  三個人行動更快了,幾乎像夜空中劃過的流星,甚至連一點疾飛的遺痕也看不出,他們卻早已過去了。
  低沉地,項真向前一指:「抱虎莊!」
  西門朝午一撇嘴,道:「抱他奶奶的狗熊!」
  荊忍一笑,道:「希望今夜之行能有點收穫。」
  他的語聲甫畢,項真已急忙打了個手式,三個人身形一折一轉已躲過了一道暗樁——三名赤衫大漢半伏在一塊涯地裡,毫未發覺異樣,那模樣,活脫三個呆鳥。
  於是,他們奔掠之間已更形小心,此刻,已進入抱虎莊的禁地了,又游過七處明哨與六處暗卡,讓了三次巡行的隊伍,現在,抱虎莊的巨大莊門赫然已在眼前!
  那是一道兒壁粗的鐵柵欄,已經放了下來,鐵柵欄上面用大青石橫砌了一條簷頂,簷頂上用赤銅鑄造著一頭突晴掀唇的大虎,虎頭圍著一隻亦是以赤銅打造出的手臂,這塑造的圓形古怪而又突兀,給人第一眼便沒有完美感、就像是鑄雕此物的匠人還沒鑄完,就忽然被拖走了一樣,有著殘缺不整的意韻。
  十二盞氣死風燈高高吊著,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卓立,雙刃斧映著燈光閃眨寒芒,一隊隊巡行者往來不絕,守衛可說森嚴之極。
  西門朝午自一叢柘萎的雜樹向前探視了一陣,低罵道:「你看看他們這種如臨大敵,淒惶不安的可憐樣子,生像們一隻老鼠跑進去都能抄翻了他們的老窩……」
  項真打最了片刻,低低的道:「二位,我們由正問飛越進去!」
  微微一怔,荊忍道:「由正門?」
  項真點點頭,道:「門高三大,加頂簷七尺,合起來不足四丈,在下讓樹枝發出聲響,令他們分散注意,然後我們以最快身法凌空躍進.二位,記往一個「快』字!」
  西門朝午和荊忍連連點頭,二人急忙運足一口氣,而眈在他們剛剛運氣纏轉的當兒。項真已折下兩節枯枝,手腕倏抖射了出去!
  黑暗上,兩節枯枝龜帶著「噗簌簌」的風聲電飛向前,而就在快列大門的時候卻突然分飛向兩側。「噗簌簌」的聲音像泡沫一樣串串翻湧.在這肅靜的空氣裡,聽來怪是極了,清晰極了。
  把守人門的二十四名赤衫大漢齊聲一震,即刻分向兩邊撲上,同一時間,項真與西門朝午、荊忍等三人己拔空而起。六條手臂在空中猛掠,丹田氣急往下壓.三條身形已快得無可言喻的凌虛飛入抱虎莊,那情狀。就似三條突閃又熄的冷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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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發表於 2010-6-25 07:30:34 |只看該作者
第34章 霹靂蛇火 震群虎

  三個人甫始飛入虎莊,項真低促的招呼一聲,他們沒有落地,有如三頭大鳥一樣斜撲上了一棵植在莊門右側的大柏樹上。
  這是一條鋪著大麻石的路,路面直通向前頭矗立著的一幢巨大屋宇,那幢屋宇實在是龐大,屋頂建成斜鉤之形,飛簷垂角,金壁輝煌,十六級寬大的青石階沿展上去,一對猙獰的石虎坐立兩側,更見氣象森嚴,還帶著一股子陰沉沉的味道!
  那幢巨屋的後面,隱約可見樓閣連綿,房舍櫛比,極為深遠的一大片建築齊齊連接,再向四周掃視,則是黑黝黝的茂密樹叢了,種植的大多數是松柏一類的常青樹,間或可見一兩個人工水池或已經有些死敗的花樹籐棚,而時時閃晃的數人及刀光便不停的在房屋與樹木的間隙中移動
  大門外——
  二十多名赤衫大漢已經迷迷惑惑的返了回來,一個生著疤拉眼的壯漢咂咂嘴巴,莫名其妙的道:
  「怪了,剛才明明聽到了衣衫的飄動聲,怎的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發現?莫非咱們的耳朵都不大靈光了?」
  另一個瘦長漢子將兩刃斧一垂,懶懶地道:
  「別疑神疑鬼了,這幾天來真他媽的窮緊張一場,有個風吹草動也活像來了千軍萬馬一樣,大夥兒瘋了似的東西奔跑亂吆喝一通,再這樣下去,不用人家來打,咱們都他媽自己變成了一群瘋子啦!」
  疤拉眼歎了口氣,道:
  「話是這樣說,但又不能不小心點,這是他媽掉腦袋的事吶,大憨子,何不傳個信號過去,看看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一名胖大漢子答應一聲嘬起唇來尖銳的打了個兩短一長的忽哨,極快地,柵門兩邊的黯影裡也傳來一陣同樣的忽哨聲,就在他們的信號剛剛發完,一陣急促的步履聲匆匆往這邊移來,唔,那是一組數約二十名的巡行隊!
  領隊的是個臉上生滿麻點的中年漢子,他三步並兩步的跑近了柵門,帶著幾分緊張的道:
  「疤拉眼,你方才發暗號可是發現了什麼?」
  趕忙走了上去,疤拉眼微微弓著身道:
  「回稟蘇大頭目,方才小的們忽然聽到一陣似是衣衫掠風之聲,那聲音十分急促,但待小的們四處搜索卻又一無所見……」
  那姓蘇的大頭目眼睛一翻,道:
  「近來情形相當緊張,一場大戰已是迫在眉睫,人家無雙派的人馬業已渡過六順河啦,大家的照子都放亮點,別讓那些小子們的奸細混了進來,要不然,哼哼,咱們的樂子可就都大了。」
  疤拉眼垂著手連連應是,姓蘇的頭目臨走前又交待道:
  「小心是小心,可別疑神疑鬼大驚小怪的,捧著根茅草當棒錘,沒得讓人家笑死咱們!」
  眼望著那行巡隊走了,疤拉眼回頭悻悻道:
  「你們都聽見了?大家多留點神,到了二更咱們換班交差,熱被窩一躺,鳥也不管他了……」
  他身後的瘦長漢子一齜牙,道:
  「話都叫他老先生說完了,反正出了紕漏全是咱們的事,他好歹俱頂著一個理字!」
  疤拉眼朝天上望了望,歎口氣:「這碗飯也難吃吶……」
  他們在下面發著牢騷,大柏樹上的項真等三人卻已乘著這個空隙將週遭的情形大略摸了出來,西門朝午低沉地道:
  「項兄,那座大房子,十有八七是他們的議事廳或者分金堂……」
  點點頭,項真道:
  「也就是說,是他們主要發號施令的處所?」
  荊忍自信接口道:
  「只怕還有地下秘道一類的建築……」
  「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
  「離不了這個譜兒。」
  略一沉吟,項真道:
  「開始行動吧?」
  西門朝午與荊忍微一領首,三條人影已藉著柏樹陰影的掩護,以滑溜而又快捷的速度向前閃進!
  在離開那幢巨屋的最後一棵古松時,項真等三人已猛的直躥而上,有如三抹掠過夜空的閃電,剛剛映現,卻已失卻蹤影。
  記得前些時在碑石山無畏山莊教訓,項真不待屋簷後掩藏,他瘦削的身形凌空一轉,已平平的貼到這幢巨屋石柱的上頭!
  於是,西門朝午和荊忍也學他的樣子貼在另兩根石柱之上,三個人在石柱上貼得那麼緊,那麼自然,就像是三條巨大的壁虎一樣!
  這種功夫是極為吃力的,武林中通俗一點稱為「壁虎功」,又叫「粘粘力」,完全是忍著一口內家真氣將肌肉緊著與所附物貼合,功力深的只忍一口氣便可吸貼三個時辰以上,較次的則要用手用腳相輔持了。
  現在,這幢巨屋的栗木鑲著銀色錐凸的大門是半掩著的,有很微弱的燈光透出,但是,卻和外面一樣,杳然無聲。
  微微皺頗眉,項真靜心澄慮的側耳傾聽著,好一陣,他低沉地道:
  「二位,大廳中有人。」
  西門朝午也點點頭鎮定地道:
  「不錯,是四個。」
  輕合著眼,荊忍道:
  「他們像是在大廳深處談話,語聲低細,卻俱急促,談話處隔著大門約有二十餘丈。」
  項真微微一笑道道:
  「在下先進,二位即隨。」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道:「請。」
  於是,項真附貼在石柱頂端的身體驀然滑下,卻在滑到一半的當兒猝然平平射進了那兩扇半掩的巨門之內!
  他甫始進去,目光瞥處卻不由心頭一跳,這是一間寬大而深幽的廳堂,有十二根巨大的灰色石柱分成兩排撐住屋頂,地下是打磨得極其光滑的白雲石地面,廳堂盡頭是兩排石階從左右通上去的一座虎台,上面,擺著十幾張虎皮太師椅,虎台的正中壁上,也有一個以赤銅鑄造成的虎臂圖形!
  大廳中燈火俱熄,僅見那座虎台上亮著六盞銀燈,正有四個人坐在一起低促的談著話,而在虎台之下,卻面朝大門靜靜的地盤膝坐著十名紅衣大漢!
  項真身形方才掠進,已暗叫一聲不妙,他雙臂倏振,人已「呼」的直飛上廳頂,而廳頂,是用一色灰白木條釘布成的格子頂板!
  那十名紅衣大漢目光炯然,項真的影子一閃,已有兩個人迅速站起,猛的出聲呼道:「有奸細!」
  虎台上四個人霍然轉首,在這個骨節眼上,荊忍剛好飛身而進,他的形跡便完全暴露在大廳各人的目光中了!
  地下坐著的另外八名紅衣大漢怒吼一聲,就勢撲地而出,兩刃斧閃泛生寒,其快無比的向荊忍包抄上來!
  荊忍這時的處境可說尷尬異常,他進不得退亦不能,就這一剎,十名紅衣大漢已凶神似的揮斧而至!
  一橫心,荊忍乾脆挺立門前不動,他一擺手,冷冷地道:「慢著!」
  十名紅衣大漢迅速將他包圍,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吼道:「好朋友,扯下你的面中,曲下你的雙膝,乖乖受縛,免得爺們動手動腳大家難堪!」
  荊忍目梢子一瞟,沒有看見西門朝午跟進,心裡明白他定已知道了裡面的突變,於是,他如電的雙眸一睜,道:「放屁,你這小角色真的開口如此狂傲?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奸細而非你們的朋友?」
  那高大魁梧的紅衣大漢不屑的哼了一聲,道:「朋友是你這種打扮?是你這般進出法?別唬人了,這一套江湖上的小把戲,留著閣下自己用吧!」
  這時——
  虎台上的四個人已全然立起,燈光下,一個面如巽血,頷下留尺長黑髯的高大老者踏出了一步,語聲低沉有如悶雷:「亮燈,讓我們會會這位『朋友』。」
  那名魁梧的紅衣大漢恭應一聲,剛剛側身,荊忍已閃電般「呼」的掠進,雙掌倏揚猝翻,簡直快得看不清他的過程,兩名紅衣大漢已慘曝一聲,捂著肚皮,滿口鮮血狂噴著摔了出去!
  動作是連貫一致的,荊忍的青衫飛揚,他一個箭步,左右兩掌再度環斬,只見一片掌影絞合著空氣,發出「呼嚕嚕」的激盪聲,而這激盪聲方始湧起,又有兩名紅衣大漢滿面灑血的垂垂飛出!
  情況的突變,令其餘的六名紅衣大漢陡然一愣,鏗鏘的兵器墮地聲又將他們悚然驚醒,但是,掌影猝現,又有一名紅衣大漢胸骨盡碎的仆倒於地!
  由荊忍動手開始,到五名紅衣人物屍橫就地,一共只不過是人們眨兩次眼的時間,而就這一點可憐的短暫時間裡,已有五條需要數十年才能長到這麼強健的生命終於隕落了。
  虎台上立即起了一陣暴吼,四條人影有如四隻吸血的蝙蝠,急厲而巧炔的突然凌空而起,以驚人的速度猛撲而至!
  五名紅衣大漢揮斧圍衝上來,那名魁梧異常的漢子口中大吼著,兩刃斧帶著「呼」「呼」的勁風,在縷縷寒光裡,變幻莫測的攻向荊忍!
  另四名大漢則排成一列,四柄鋒利的斧刃倏落倏起,夾著沉重的力道硬硬劈斬,斧刃閃亮著,儘是朝要害之處招呼!
  奇幻無匹的進追晃掠,斧與斧那麼險的稍差一線隔著荊忍的衣裳掠過,其中有一名紅衣大漢雙目怒瞪,兩刃斧在手中一轉突斜,有如一抹閃電映現,他悍不畏死的滾斬向荊忍的腳下!
  荊忍冷笑一聲,猝然滑退,而另四柄斧頭又已狂風暴雨般劈來,他左臂一旋,右掌已快極地彈拋向下,是那麼不及描述,只見人影晃動中,「卡嚓」一聲骨骼碎裂之響已夾在一聲悠長淒厲的慘號中傳出!
  同時——
  四柄兩刃斧也落了空,完全砍在地下,只見火花四濺,石屑飛揚,而荊忍已美妙的斜斜飛出——
  他這斜飛之勢,卻剛好遇到了甫自虎台上撲來的赤面老者,那老人黑髯憤張,照面之下抖手便是連出的七時十九掌!
  時與掌勢皆雄渾得令入咋舌,就宛若千百柄鐵錐砸舞劈翻,其力猛厲,荊忍懸空的身形霍然曲展;頭也不回,眼也未眨,反手十一掌單掌抖出;掌形漫空中,他左手一彎猛推,剎那之間,已響起一聲慘烈而驚心動魄的「霹啦啦」震撼之聲,他的左手,老天,在這一瞬竟變成了黃燦燦的耀金之色!
  大廳中的空氣陡然翻蕩排擠,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嗡然回聲裡,音波成為一圈圈巨大的波紋往外推壓,像在冥冥中一下子增加了千倍重力,肉掌的交擊聲反而默默無聞了
  兩條人影在空中驟然分開,那紅臉老人的面孔就這一剎間已變成了灰白,盈尺長的黑髯倒豎,龐大的身軀打著轉子墮向地下……
  後面,一個頭頂光禿頂門下陷的冷竣中年人暴叱一聲,奮力衝過空氣中波蕩的氣流,雙手急伸,以扶住老人蹌踉落地的身體……
  稍差一步,另兩個五短身材,雙目如豆的壯漢亦緊接著趕到,其中那個耳朵缺了一半的角色急步搶前,低呼道:「章老,還提得住氣?」
  老人四肢不停的抖索著,他的雙手齊時以下,竟已粗腫得宛似兩隻豬蹄,瘀血充塞,膚色泛成紫鳥!
  扶著他的中年人嚴酷的盯著飄落在對面的荊忍,半晌,他冷冷地道:「朋友,用不著再蒙著面孔了,我們已知道你是哪一個,想不到鄲州不待,閣下卻架樑架到大河鎮抱虎莊來!」
  老人驀地抽搐了一下,他大瞪著眼,嘶啞的吼:「金雷手,老夫領教過了!」
  灑脫的一拂衣袖,荊忍扯下了蒙面的綢中,儒雅地道:「章老,請恕在下方纔的放肆,但章老不在七河會坐你三把子交椅,卻跑來這裡秉燭夜談,倒令在下好生不解。」
  老人的黑髯撲簌簌抖了一會,他喘息著道:「姓荊的,你在鄲州是塊天,但我七河會的事卻犯不著你來多管……
  老夫在抱虎莊為了什麼,豈是你所能過問得的?」
  荊忍微微拱手一笑,道:「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豈敢如此大膽?既是章老不願明言,在下便就此告退了。」
  老人胸口起伏甚劇,他嘴唇抽動著,想說什麼,但似是有所顧忌,終於強忍著沒有開口,恨恨的將頭側到一邊。
  但是,那個頂門下陷的中年人卻役有這般好說話,他厲叱一聲,暴烈地道:「荊忍,就算你金雷手之名震撼天下,也不能容你如此便宜進出,荊忍,你認為我們都是好欺的麼?」
  荊忍已經半轉過身,聞言之下又轉了回來,他和善的一笑,道:「如果在下猜得不錯,尊駕大約便是『百花谷』『鎖鏈四絕』中的『鬼谷客』巴崇恕巴兄了?」
  中年人冷厲的面孔上沒有一絲笑容,他陰沉地道:「荒山野民,草莽未流,哪比得上金雷手還是個人物?」
  荊忍不溫不怒,平靜地道:「巴兄過獎了。」
  雙目中光芒突然變得蕭煞,這位「鎖鏈四絕」中的「鬼谷客」嚴酷地道:「江湖上的規矩你姓荊的一定明白,六條人命加上章老的劍傷,姓荊的你就此雙手一拱便想走路,你也未免太視我們如無物了!」
  緩緩地,荊忍道:「然則,巴兄之意如何呢!」
  鬼谷客巴崇恕冷冷一哼,火辣地道:「很簡單,留下你的人頭!」
  荊忍面色一沉,道:「巴崇恕,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仰天狂厲的一笑,巴崇恕道:「對你這徒負虛名,不識進退的小子說話!」
  怪異地笑了起來,荊忍竟平靜得出奇地道:「既是如此,巴崇恕,你便動手吧,我荊忍的這顆首級正留著待閣下來取!」
  鬼谷客巴崇恕的目光一直,薄薄的嘴唇扁了一扁,他霍的旋開兩步,荊忍淡淡的一拂衣袖道:「請。」
  但是——
  那被稱為「章老」的老人卻突然攔向中間,嘶啞的叭道:「巴老弟且慢——」
  已崇恕剛剛蓄勢待發,聞言之下猝然後掠,驚疑地道:「章老,你……」
  喘息著搖搖手,老人艱辛的轉過身來面對荊忍,他語聲澀啞地道:「荊世兄……」
  荊忍安詳地:「章老抬愛了,在下豈敢受此尊稱?」
  老人忍著氣,沉沉地道:「日來赤衫隊正全力準備對付無雙派的進襲,抱虎莊莊裡莊外一片緊張……這一點,世兄你大約明白……」
  荊忍道:「曾經聽說。」
  老人喘了口氣,又道:「老夫等人與赤衫隊乃道義之交,福禍與共,是而當不能袖手坐視,任由關外悍敵為所欲為……在這種情形之下,荊世兄忽然夤夜光臨,且動手便傷了赤衫隊的六名屬下,老夫……老夫不明世兄居心為何!」
  荊忍慢慢地道:「方纔在下已經說過了,這只是一場誤會而已,在下並未存有架樑尋釁之意;若是各位網開一面,在下這就離開。」
  鬼谷客巴崇善憤怒地道:「荊忍,你想得太容易了,六條人命與章老之傷這筆帳怎算?」
  荊忍冷冷地道:「在下在此恭候各位來算。」
  於是,一直站在後面未曾有所表示的那兩名身材矮小的中年漢子已勃然大怒,耳朵缺了一半的那個厲聲道:「荊忍,你已狂得離譜了,我『寒漠雙鷲』便是豁了命,也要鬥你這囂張跋扈之徒!」
  「寒漠雙鷲?」荊忍心裡念了一遍,猛的放聲大笑道:「原來二位便是大刀教『地』字行的二位教頭,好,二位既有雅興,我荊忍捨命奉陪便是。」
  寒漠雙鷲的四隻眼睛剎時變得赤紅,缺了一半耳朵的那個重重哼了一聲,側目道:「章老,咱們拾掇下他!」
  老人急忙揮揮手,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且慢,二位,且慢,對方來歷未明,卻是魯莽不得!」
  鬼谷客巴崇恕怒道:「但是,地下的六條人命,卻已擺著了!」
  老人的面色越見蒼白,他也大聲道:「巴老弟,如今強敵在前,豈能再樹新敵?早晚也有個公斷,又何必非要爭在此時?」
  鬼谷客巴崇恕毫不退讓地道:「章老,此人深夜至此意圖昭然,定懷惡念,又擊傷於你,再殘赤衫六命,他苦不是對方奸細還會是什麼?」
  鬼谷客這幾句話,老人又何嘗不明白?但是,他卻深知金雷手荊忍的底細,他知道對方不僅功力超絕,精明老練,在鄲州,更是跺腳全城亂顫的大豪,手下弟子上千,人面廣闊,是個極為難惹難纏的人物,如今無雙派兵臨城下。
  己方正在準備全力以赴,又哪裡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再樹強仇?是而他便想暫時忍一下氣,待與無雙派的紛爭了結後,再慢慢去算眼前的帳,但鬼谷客與寒漠雙鷲卻如此急躁魯莽,堅持動手,那勝負且不去說,這份仇,卻明著要結定了……
  荊忍輕藐的撇撇唇角,道:「章桓,你在七河會雖然據於第三位,卻是老謀深算,極得人望,姓荊的尊你的年長,你且讓開,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兄便由他們上來試試看,我荊忍是不在乎他們人多勢眾!」
  老人章桓眼見自己這拖刀之計已成泡影,他欲待說話,卻又廢然無語,於是,寒漠雙鷲與鬼谷客巴崇恕已極為小心的圍了上來……
  突然——
  大廳一角亮出兩隻特大的火把,一個冷厲的聲音跟著響起。
  「荊忍,你這一生便要在虎莊結束,鄲州的一塊天地撐不到大河鎮來!」
  荊忍閃目瞧去,而就在這瞬息之間,無數只明亮的火把已一隻接著一隻的燃起,像幽靈似的,不知在什麼時候,大廳兩側已靜靜的挺立著無數名赤衫大漢!
  在火把熊熊的光輝下,這些赤衫隊的漢子個個面孔凶悍沉冷,神色嚴酷,手中的兩刃斧閃眨著鬼眼似的寒芒,這氣氛,好冷,又好蕭煞!
  悄然吸了口氣,荊忍鎮定而安詳地道:「呵,各位倒是來得及時,只這麼一眨眼,借大的場面就擺出來啦。」
  嘴裡說著話。荊忍心中卻在極快的打著轉子,很顯然的,對方直到如今還弄不清自己這邊到底有好多人摸了進來,可能他們曾經發覺了項真的蹤影,但是,便算他們發覺,那發覺的人可能已躺在地下亦未可知,否則,對方也不會就沖昏了頭,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來了,現在,他正可大大的轟上一轟,將敵人的硬把子全引過來,好讓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趁機搜上一搜……
  緩慢而低沉地,那冷厲的語聲又陰惻惻的響起:「荊忍,告訴我們你是哪一方的奸細?無雙派?還是項真?」
  荊忍將目光投在那說話人的身上,在兩隻大號的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看出那說話的人的形貌,那是一張銀盆般的大臉,在臉下有一個雄偉的軀幹,臉上卻散發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陰詭險詐之氣,荊忍抿了抿嘴,靜靜地道:「你是誰?」
  銀盆大臉冷淒淒的笑了笑,舉步向前:「小角色而已,聽說過赤衫隊裡有個白維明?」
  荊忍爾雅的一拂衣袖,道:「原來是「托月左刃」白三頭領,久仰了。」
  對面那位赤衫隊的三頭領皮笑肉不動的哼了哼,側首道:「章老。」
  七河會的章桓面色泛黃的轉身道:「白老弟有何高見?」
  白維明一摸下頷,將上身湊了近去,低沉地道:「兄弟甚知章老心中主意,但事已至今,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兄弟看,姓荊的定是來為無雙派臥底無疑,假如今夜不擱下他,早晚他也會與我等為敵,橫豎都是一樣,不趁此機將他干倒,待他與無雙派聯手而來,場面就更不堪設想了……」
  章桓艱澀的嚥了口唾液,道:「但是……荊忍不可輕侮……」
  冷冷一笑,白維明道:「放心,他已是虎落平陽!」
  這句話的聲音稍大,站在對面的荊忍忽地笑了:
  「所以說,被犬欺哪?」
  白維明狠狠瞪著荊忍道:「姓荊的,你不用耍俏皮,只怕等一會叫你耍你也耍不出來了……」
  荊忍的雙眸中驟然射出兩道奇異的光輝來,這兩道光輝卻是如此冷竣與酷厲,他沉靜地道:「白維明,在你動手之前最好琢磨一下,不要落得橫屍遍地,得不償失!」
  銀盆大臉泛出一片因為激怒而浮現的紅暈,白維明暴怒著吼道:「你還是為你自己留點神吧,赤衫隊豈會被你這狂夫嚇倒!」
  荊忍雙手微拱,淡淡地道:「那麼,各位今夜就要領略一番我金雷手的絕活了!」
  寒漠雙鷲大步逼近,向缺耳朵的那個哇哇怪叫道:「好小子,我哥倆先來掂掂你到底有多大個份量!」
  蒙面的青中微微拂動了一下,而就在青中拂動的那一剎那,荊忍已驀然似一隻脫弦之矢般激射向前,沒有看見他是如何出手的,一串「霹啦啦」的震耳暴響已那麼驚心動魄的傳了出來!
  十數名赤衣大漢隨著這串暴響狂嚎翻倒於地,肝腦四濺,熱血橫飛,那串激烈的震響餘韻還在大廳裡迴盪,荊忍已快逾閃電倒斬而來,他的雙掌這時已泛閃著金燦燦的光彩,抖手便朝白維明猛壓而下!
  彷彿極西的金蛇夾著奔躍的雷霆,「霹啦啦」「霹啦啦」震舞滾到,威勢強如天鼓齊擂,有風雲變色的浩猛之氣!
  「托月左刃」白維明也是武林中的好手,敵人甫一攻來,那種聲勢,那股勁道,他已明白不可力抵,暴叱出聲,人已迅速往一側躍去!
  那雙炫耀著金色光芒的古怪手掌霍然分開,直生生的劈向了寒漠雙鷲,這兩位仁兄一看苗頭不對,也急忙朝左右螺旋般轉了出去,而「霹啦啦」的掌力有若金雷奔騰,在縷縷奪目蕩神的光芒中,擦著他們的身邊飛過,擊得地下白雲石的石屑濺舞飛散,煙霧濛濛!」
  驀地一聲厲嘯搖曳升空,又像一抹卷雲般直瀉而下,漫天的銀雨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罩向了荊忍!
  冷冷嗤了一聲,荊忍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左手一挑倏揚,猛取白維明,右掌劃了一度半圓微壓猝招,於是,在陣陣如雷似的暴響中金光閃耀如天際的電火,潮湃的勁氣呼轟回湧,眨眼間,漫空的銀雨已宛如千針入海,蹤跡全無!
  撲來的人影厲嘯如虹,一折之下,兩股銀光已急刺荊忍的雙肋,荊忍身形方一突起,單掌翻斬而出,邊道:「巴崇恕,你不夠看!」
  不錯,來人果然便是百花谷中鎖鏈四絕裡的「鬼谷客」巴崇恕!
  中間陷落的腦門突出鼓跳一下,巴崇恕手中兩柄鋒利的匕首落空,他掌力避開了敵人還擊的掌力,手腕一震,兩柄匕首已直飛而去!
  荊忍的身形美妙無比的在空中翻了個觔斗,鐵掌豎立如刀,倏斬猝收,兩柄匕首「叮」的一聲輕響,竟已同時斷做四截!
  自地下,另一條人影電射上來,「霍」的一聲,一輪巴斗大的圓形銅圈已套向荊忍的頭頂,同一時間,一把前端微微彎曲的利刃也插在他的小腹!
  荊忍眉宇微蹙,雙臂輕抖,人已倒旋而出,他哼了一聲,冷冷地道:「白維明,你也同樣不算高明!」
  身軀一沉卻又急跟而來,白維明右手握著的那枚鋼圈,寬約寸許,泛著藍汪汪的寒芒,而圈沿犀利如刀,微微朝上翻捲,卻是一件好兇惡的殺人利器,看這模樣,像是專取人頭的……
  荊忍在倒飛之時已覷準時機,就在白維明方才跟上,他已凌空一個大旋轉,雙掌齊出速劈十六掌,略一橫滾,又是十七掌跟出,而這前後的十七掌出手得如此快捷,幾乎不分先後,在人們的感覺上,便像是他同時將這三十八掌融合為一掌展出一樣,威力之猛宏,有如山嶽俱崩,江河突缺,浩大無極之勁勢彌卷全廳!
  大叫著,白維明急速閃躲,而方欲撲來的寒漠雙鷲亦咬牙切齒的慌忙躍開,廳中的火把,也同時熄滅了一半以上!
  隱在壁頂的項真啞然一笑,心中卻漾起了無限感慨,不錯,他是以掌法而出名的,但他的掌法卻著重在「快」與「毒」上,其狠辣固然無匹,可是,若論起氣勢之豪壯與威力之渲赫,卻顯然以荊忍的「金雪手」為上,雖然各有千秋,但荊忍掌力上的修為至此,卻已足令項真敬佩。
  現在,項真看得出來荊忍可以用一已之力獨扛大廳中的敵人,當然不敢說他一定可以取勝,但至少是不會落敗的,如今對方正將注意力集中在荊忍身上,自己不趁此刻潛出探視一番,再拖下去就麻煩啦!
  又猶豫了一會,下面,托月左刃白維明、寒漠雙鷲、鬼谷客巴崇恕等四人已圍著荊忍迸死惡鬥起來,受了內創的章桓立在一側掠陣,四周的赤衣大漢亦已縮小了圈子,隨時都可以一擁而上……
  長長的吸了了口氣,項真輕巧得有如一頭狸貓般自壁頂往下出溜,溜到了窗口,他小心的挑開窗閂,略一偏身,已悄然無聲息的潛了出去。
  夜星寒森冷冽的,有如一個碩大透明的琉璃罩子蓋著,而琉璃罩子面又堆滿了冰塊,那股子寒意,雖是透骨穿肌,卻清新而鮮美呢。
  往四周尋找著十臂君子的蹤影,而一條人影卻已隨後面掠了過來,那種快法,就直似一頭夜鷹!
  項真雙目微合,左掌高胸豎起,這時,他已看清來人赫然竟是一身刺目的紅衣,而且,手提兩刃斧!
  唇角輕蔑的的一撇,來人隔著自己附攀的窗檻尚有尋丈,項真已毫無聲息的抖掌飛斬。
  掌影宛如一串流星,快得不能用肉眼辨明,那麼凌厲的溜瀉而去,因為去勢太急以至空氣中也響起了連串的「嗤」「嗤」之聲!
  來人似是未曾料到,吃驚之下左手倏揮,右手往下猝按,身子一個旋轉已驀然升起,那份巧快,那份機靈,一看便知道是個高手名家!
  項真雙目一冷,方待再接再厲,那人已慌忙低促的招呼:「項真住手,我是西門!」
  項真正自一怔,那紅衣人已飛掠到他的身旁,嗯,可不是,這不是西門朝午老兄是誰?
  啞然一笑,項真壓著聲音道:「在下正在找你,當家的怎的就這一會你已換了打扮?」
  抹了一把汗,西門朝午吁了口氣,搖頭道:「你還樂呢,方纔我就一直混在大廳那些烏龜孫中間,老荊進去一吃人家發覺我就退了回來,先扯下面中按著個赤衫隊的小子敲倒後換了他的衣裳又跑了進去,我先還擔心老荊吃虧,後來一看,這小子果然名不虛傳,有那麼兩把刷子,是而我就開始暗裡在大廳中尋找起你來,剛剛你出來的時候已被我看見,我想你一定有什麼決定,於是便匆匆忙忙溜了過來,卻不想險些挨了你天殺的幾掌……」
  項真連忙抱歉,道:「誰叫你換了他們的衣服又不先打聲招呼?在下還以為形跡敗露了呢……當家的,荊兄在廳裡吃不了虧,咱們趁著他們注意力移轉的時候趕快往四處探上一探,再等就沒有機會了。」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我們這就走!」
  項真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低聲道:「如果萬一給他們發覺,當家的你便頂上一陣,千萬不要纏戰,擱下幾個便立刻退走,在下騰出手來好去查探抱虎莊裡有無無雙派失陷的年輕的人。」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當然,就此說定了。」
  於是兩人凌空騰起,直飛大廳上面,在廳頂略一踮腳,又宛如流星曳空般撲向後面那排連綿的樓台亭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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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7:31:07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豪勇吞山 氣凌雲

  抱虎莊裡的屋宇建造得密集而緊湊,但那櫛比相連的房屋卻排列得極為整齊有致,部份是用純檜木漆著丹朱金粉所造的小巧樓閣,部份是以大麻石或青石砌疊的巨堂,屋子與屋子的間隙中植著高大的常青樹木,或點綴著已經殘調的方形花圃,條條潔淨的小路四通八達,莊裡十分寬宏,宛如一個自成範疇的小鎮。
  項真與西門朝午隱在一株合抱之粗的古松後面,他們眼看著無數紅衣大漢自不同的方向湧集向前面的大廳,個個行動快速,沉靜老練,顯然在平時受過了極好的調教磨練……
  西門朝午抹抹臉,低聲道:「赤衫隊的小子們僅是只圍著老荊,並未驚動全莊,顯見他們以為混進來的僅有老荊一人而已,項兄,這正是個好機會!」
  項真輕輕的道:「不錯,但這抱虎莊相當遼闊,又不知道他們的發號施令之處在哪裡……況且,當家的,在下一直推斷無雙派在碑石山一戰中尚有被擄之人!」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誑他們一記吧,要不只有來硬的了,時間不多,速戰速決為上!」
  點點頭,項真道:「好,當家的,在下於你之側掩護行動。」
  西門朝午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一直往左面的小道闖進,他剛走出不及十步,一排龍柏之後己傳來一個低沉的語聲:「站住!」
  西門朝午毫不驚慌,扯開嗓子就罵:「是楊進麼?你他媽大概又灌了兩杯馬尿,連老子也吆喝起來啦?」
  龍柏樹後面沉靜了一會,原來的聲音又嚴厲的響起:「不要開玩笑,你是哪個屬下的?」
  西門朝午「呸」了一聲,暴辣辣地道:「滾你個蛋,連老子的口音你也聽不出來了?活脫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官腔倒是打得十足……」
  龍柏樹後面閃出來一條高大的身影,他目光炯炯的盯著西門朝午,語聲更為生硬冷厲:「抱虎莊抱虎。」
  西門朝午心裡怒罵一聲,料不到對方卻是不上套,他微微向前走了兩步,故意憤怒地道:「你他媽以為老子答不出暗語來?老子就是不答,看你能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人影冷冷一笑,低叱道:「拿下他!」
  四條人影霍地自暗處竄了出來,如狼似虎的撲向了西門朝午,西門朝午將心一橫,並不抵擋,他把手中的兩刃斧往地下用力一摜,「嗆啷」一聲火花四濺中,西門朝午雙手一叉腰,吼道:「誰敢動,你們他媽一個一個都想造反了?
  狗娘養的,內外不分還要動粗動到老子頭上來?」
  四名赤衫大漢被西門朝午一吼一叫之下俱不由窒了一窒,衝來的勢子也隨即緩了下來,他們有些摸不清頭腦的彼此愣愣地互瞪著,不知道該動手還是不動手好,西門朝午又口沫橫飛的叫道:「老子剛從六順河那邊趕了回來,累得像個龜孫一樣,連口水都沒有喝,正想趕到大頭領那裡去潤潤嗓子,走不了兩步卻碰著你們這些混頭東西,媽的,老子也不到大頭領那裡去了,看你們能把老子困到什麼地方!」
  眼前的四名大漢進退維谷,束手束腳的怔在那裡,而後面,那高大的身影已大步走了過來。
  西門朝午仍舊叉著腰,氣咻咻的道:「你來正好,媽的,我姓西門的今天倒要看看你這暈頭暈腦的東西欲待將老子如何!」
  那高大的紅衣漢子年約四旬,面膛寬大,油黑泛亮,面孔的神色卻是冷森木訥得緊,他緩緩站住,陰沉沉的打量著西門朝午好一會,生硬地道:「你是大頭領屬下?」
  西門朝午狠狠地道:「要不,豈是你屬下的?」
  那黑大漢面色一沉,嚴厲地道:「兄弟,你嘴巴最好放客氣點,你在大頭領領手下當差並唬不住我,如若你答不出今夜的暗語,對不起,我姓方的就要先得罪了。」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道:「好,我姓西門的便豁出這副臭皮囊隨你去,不過,耽擱了事情,在大頭面前卻得麻煩你老兄扛下了。」
  黑大漢略略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他是強忍住氣,忿忿地道:「留下你的姓名。」
  嗤了一聲,西門朝午道:「西門朝午。」
  黑大漢怔了怔,顯然,這名子在他的記憶來說,是有著印像的,但他一下子卻記不起來,想了一想,他一揮手道:「走吧,咱們記下來。」
  西門朝午大刺刺地道:「自然,看看誰含唬誰!」
  說著,他大步往前行走,剛走了兩步,黑大漢忽然暴烈的吆喝著:「站住!」
  心頭微微一跳,西門朝午回身道:「幹什麼?」
  黑大漢冷峻地道:「前面是黑手黨與我們共同囚人的地方,你往那裡走可是另有什麼企圖,嗯?」
  差一點大笑了出來,西門朝午心中忖道:「傻鳥呀傻鳥,老子千辛萬苦,為的就是要找這個地方,你小子自認聰明,卻是他媽的壽頭一個……」
  心裡打著轉子,西門朝午口中卻冷冷地道:「用不著你老兄叮囑,我也知道那是咱們與黑手黨囚人的地方,如果去不得的話,我姓西門的也不會去碰那個釘子!」
  黑大漢氣得雙目怒睜,鼻翅急促的自動著,他用力一跺聊,厲烈的道:「算你嘴硬,咱們走著瞧吧!」
  西門朝午冷笑一聲,大馬金刀的往前面晃去,他走了一段路,兩側的龍柏樹已忽然中斷,接著的,是一片參天的古松,松木深處,可以隱隱看見一角黑黝黝的高大石牆,腳下的小路,也逐漸寬闊起來。
  沒有遲疑,他轉了個方向行到路邊,剛想鑽進一旁的龍柏林子裡,暗影處,又驀地響起一聲暴叱:「誰?」
  西門朝午怒叫道:「抱虎莊抱虎,快回答!」
  黑暗裡五條人影跳了出來,為首的那個連忙低促的道:「如意府如意,卻是自家兄弟……」
  哼了哼,西門朝午冷冷地道:「有岔事麼?」
  五個人迅速移近,頭一個紅衣漢子低聲道:「沒有,兄弟你辛苦了,這晚還來查哨!」
  西門朝午吐了口氣,道:「吃人家的飯干人家的事,有什麼法子?裡頭囚的那些混帳沒有動靜吧?可得小心點。」
  那漢子嘻嘻一笑,道:「沒錯兒,一道千斤石閘。一道五寸厚的生鐵門,再加上三道鐵柵欄,就是他奶奶一群大象都關得住,何況是幾個毛人?」
  西門朝午淡淡地道:「我也這樣估量著,那幾個毛人這些日子也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只是這些日子,風聲好緊,怕是怕無雙派的人馬摸了進來。」
  紅衣漢子眨眨眼,放低了聲音道:「兄弟,聽說前面發現了奸細?」
  西門朝午往左右一瞧,壓低了嗓子,故作神秘的道:「可不是,那小子一身功夫才真叫厲害,咱們多少硬把子圍攻人家一個都圍不住,七河會的三爺章老頭還吃了大虧,我聽說那小子一出手便放倒咱們五六個,嘖,提起來都心驚肉跳……」
  五個紅衣大漢也全發了一會愣,那帶頭的漢子啞著聲音道:「這樣說來,對方只怕不容易相與哩……人家來了一個,咱們就弄了個雞飛狗跳,如果多來幾個,還不知搞成什麼場面……」
  眉梢子一揚,西門朝午卻歎了口氣:「說得是哪……囚人的地方還好,有厚壁石牆,有機關埋伏,尚可躲上一躲,咱們在外面用肉去擋人家的刀子,可就難說了……」
  那紅衣漢子「唉」了一聲,愁眉苦臉的道:「那些機關埋伏的設置咱們都只是聽說,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能不能擋住人家還真不敢說……」
  西門朝午心裡有些失望,他平淡地道:「裡面關的是些什麼人你們可知道?」
  紅衣漢子搖搖頭,道:「這是機要的事,除了幾個頭兒,任誰也不會曉得,兄弟,如今談這些干鳥?倒是到了那一天怎麼對付著保命才是正經……」
  笑了笑,西門朝午懶懶地道:「是啊,拿這幾兩銀子為他們拚命也犯不上……哥兒們,你們辛苦吧,我這就朝裡去了。」
  紅衣漢子拱拱手,道:「你這偏勞了,兄弟。」
  西門朝午悠悠閒閒的又朝松林那邊走去,來到了林子的邊緣,上面黑沉沉的枝權上已傳來項真輕細的招呼:「當家的……」
  西門朝午噓了一聲,項真已有如二兩棉花般飄然而落,他帶著兩眼的笑意,低低地道:「你還真有興頭,和他們瞎扯一通……」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道:「林子裡面的石屋便是囚人之處,有一道千斤閘,一道鐵門,三道鐵柵欄,有機關埋伏,防守森嚴,但關著的都是些什麼人卻不知道……」
  項真擺擺手,道:「在下聽見了,現在第一個就是如何潛進去的問題,在下想,在下與你一樣,也剝下他們一套衣服來換上,咱們半軟半硬的朝裡面闖,如果發覺硬闖不進之時,便以最快的手法將阻擋之人干倒,不讓他們有絲毫喘息之機會,一口氣殺到最裡面去甚至叫他們報信傳警也來不及!」
  西門朝午一拍大腿,低聲喝彩道:「好,又狠又辣,又利落又乾脆,果然不愧是黃龍項真出的點子,咱們就這麼幹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別捧,當家的你也不是省油的燈……」
  在項真肩上拍了一記,西門朝午剛要轉身,項真已拉著他的手往松林深處行去,邊低沉地道:「那邊有一處暗樁,兩個人。」
  他們故意將身形暴露,衣衫擦過枝權發出悉嗦的聲音來,果然,沒有走出多遠,一縷寒芒閃了閃,兩條人影晃了出來:「什麼人?站住!」
  項真淡淡一笑,猝然飛躍,只見他凌空一個急轉,對方兩個人甚至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俱已重重的翻跌於地!
  三把兩把將其中一個的紅色衣衫剝了下來,項真去掉蒙面黃中之後草草穿到身上,雙手一拍,輕輕鬆鬆地道:「走吧,一切順利。」
  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一伸拇指,由衷的讚道:「好快!」
  項真笑一笑,道:「貽笑方家了……」
  於是,他們轉過身,迅速向松林深處的那幢巨大屋寺行去,在避過了七處暗樁之後,兩人終於來到這幢像四方形的巨屋之前。
  巨屋四周只有八個窗口,每個窗口,卻只有尺許寬窄,嵌著兒臂粗細的鐵欄杆,鐵欄杆與鐵欄杆之間的間隙只能容許伸出一個拳頭,正面是一扇厚重還堪鑲有銀色錐菱的黃色大門,而大門正緊閉著,小窗厚門,配著深褐色的石牆,更覺牢不可破,且帶著一股子沉沉鬱悶氣息……
  兩隻火把斜斜插在嵌入石牆的鐵筒裡,油脂在火光的辟啪聲中不住的向下流淌,十名赤衫大漢分左右挺立不動,週遭沒有一丁點聲音,除了夜風吹拂著林梢的呼嘯外,簡直沉靜得令人有些窒息了。
  項真側首朝西門朝午一笑,二人穩重的自一株樹幹後踱了出來,步履堅定而有力的往石屋的大門前走近。
  十名紅衣大漢目光齊齊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隔著大門尚有尋丈之遙,十人中的兩個已並肩走出,同時將右手舉起。
  「請二位兄弟暫停。」
  項真一拱手,笑道:「夜寒風淒,各位辛苦了。」
  兩名紅衣大漢面無表情的勾勾嘴角,其中一個道:「二位深宵至此,可有要務?」
  項真鎮定的道:「正是,大頭領令我二人前來巡視監房,看看是否有未當妥善之處,方才前面已混入對頭奸細……」
  兩名紅衣大漢互望了一眼,原先講話的那個又道:「既是大頭領有令,兄弟等自當放行,不過,二位可曾持有大頭領的抱虎銅牌?欲要進入監房必須顯示此牌。」
  心裡暗罵一聲,項真卻從容不迫的道:「大頭領是口頭上交待,因而兄弟二人未曾前往取拿銅牌,但大頭領的口諭,兄弟想亦同樣有效吧!」
  那紅衣大漢寒著臉搖搖頭,冷冷地道:「兄弟,我們奉令是見牌放人,沒有抱虎銅牌,就是我的爹我也不能放行,這不是玩笑之事,萬一出了漏子,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項真古怪的笑笑,道:「果是如此麼?」
  紅衣大漢硬板板地道:「自然,沒有通融餘地。」
  一擺手,西門朝午向前邁了一大步,笑吟吟地道:「沒有『抱虎銅牌』兄弟你連你老爹也不能放行?」
  紅衣大漢覺出對方口氣不善,他退了半步,戒備的道:「就是這話,你……」
  他這個「你」字尚未說完,西門朝午已狂笑道:「那好,就當咱哥倆是你爺爺吧!」
  紅衣大漢勃然變色,他正待發作,前面的項真已猝然迴旋,左掌一彈倏揮,其快如電,那名紅衣大漢連讓出一步都來不及,「砰」的一聲已被震翻出五步之外!
  在左掌飛出的同時,項真的右手亦猛然將另一名赤衣漢子劈得鮮血狂噴,而在此刻,西門朝午早在身形凌空暴旋中一掌砸倒四人,剩下的四名紅衣大漢驚叫出聲,兩個反撲西門朝午,一人急攻項真,另一個卻飛快的奔向大門之前,慌慌張張的伸手去扯拉一根黑色吊環。
  雪亮的兩刃斧砍向項真天靈,斧芒映閃得那名使斧的赤衫隊漢子越發形容猙獰可怖,項真卻連眼皮都不撩,身形微晃弓身,而在撲出的同時,他的兩腳已絞在這名漢子的頸項上,飛身、閃挪、反擊,完全是一個動作,那名紅衣大漢哀號著被絞翻的一刻,項真已來到了另一個剛剛將手指觸到黑色吊環的紅衣大漢身後!
  驀地側滾斜射,項真的右掌有如魔鬼的咀咒,那麼狠毒而絲毫不留餘地倏斬倏揚,一顆斗大的頭顱那麼利落的骨碌碌滾在地下,尚不待熱血標起,這具龐大的無頭屍體已被項真一腳踢出老遠!
  那邊——
  兩名撲向西門朝午的赤衫隊大漢亦早橫屍在地,每個人都是相同的死因:「咽喉上貫穿了一個拳大的血洞!
  從他們開始動手發難到戰鬥結束,只是眨幾次眼睛的時間,這短短的時間裡,十具屍體已經寂靜的躺在地下,那寂靜的模樣,宛如他們原先便是躺在地下。
  西門朝午似笑非笑的搓搓手,道:「順利的很,嗯?」
  項真點點頭道:「咱們闖進去!」
  於是,西門朝午轉身,開始重重的擂門:「快開門,快,有大頭領的緊急口諭傳示!」
  深宵夜靜,擂門的聲音特別顯得刺耳驚心,沒有擂上幾下,那扇沉厚的木門已綏綏啟開。
  自半啟的門縫中,那尖瘦的面孔便露了出來,不耐煩的叫:「什麼鳥事麼?深更半夜的大驚小怪的!」
  項真右手並指如戟,閃電般戳在那人的「喉頭穴」上,那張瘦削的面孔方才抽搐了一下,項真已利落而爽快的將他拖了出來,隨手搐向後面。
  西門朝午偏身擠了進去,目光瞥處,看見的是一間丈許方圓石室,石室中,燃著六盞氣死風燈,四名紅衣大漢有兩個仰躺在竹榻上,另兩個卻對面的坐在一張木桌之前擲骰子,看他們那種聚精會神的模樣,像是連身子性命都也全賭上去了。
  趕忙擠身而入,西門朝午一揚手道:「哈,你們倒是輕鬆愉快,哪像我們一天搞到晚,連他媽口大氣都不能透,真煩也煩死了。」
  兩個正在做對台賭的仁兄連頭也不抬一下,其中一個懶洋洋地道:「又是查監?他媽我們這座黑地獄比皇帝的大內監牢還來得緊張嚴重,一天查他媽好幾次,還不就是關著幾個毛人麼?又不是東海龍王或西嶽山神鎖在裡頭。」
  嘻嘻一笑,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呀,如果真的有什麼漏子出來,就是恁你們幾個酒囊飯袋也篤定守不住呢?」
  說話的那個覺得不大是味,他抬起目光瞧向西門朝午,一看之下,卻不由微微一怔,隨即站了起來:「噫?你是誰?
  怎的沒有見過……」
  西門朝午揚目一瞧,已看見這間密不通風的石牆上有一扇石閘門的痕跡,他冷冷一笑,道:「怎的會見過?老子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
  另一個紅衣大漢霍地站起,怒沖沖地道:「喂,你是哪一個頭領的屬下?怎麼說這般跋扈?他媽查監也是這種混帳法兒?」
  西門朝午嘻嘻一笑,道:「自然,現在你第一個就得送終!」
  那紅衣漢子聞言之下,又驚又急的叫:「你,你說什麼?」
  西門朝午雙手微圈,輕收輕吐,一股絲絲的無形勁力已將對方「呼」的扯前三步,又「呼」的彈飛起來,重重撞向石牆之上!
  另一個紅衣大漢一下子愕住了,他大張著嘴巴,吶吶的叫:「你……奸細……奸細……」
  「刷」的一掌向左,右掌即「卡嚓」一聲劈到這名紅衣大漢的胸前,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躺在竹榻上的兩個紅衣漢子方才睡眼模糊的爬起,西門朝午已捷如豹般撲閃了上去,身形暴旋,雙掌在旋轉中翻飛,那兩個赤衫隊的仁兄已慘號著連摔連彈的被劈飛起來,側滾著雙雙屍橫地下!
  輕輕掩上了木門,項真笑著道:「當家的,你卻是灑脫得緊。」
  西門朝午摸摸下頷,道:「班門弄斧,貽笑方家了。」
  項真眨眨眼,來到那方隱於石牆裡的閘門之前,他向週遭查視了片刻,皺著眉宇道:「當家的,一時還尋不著開啟此閘的暗鈕機關。」
  西門朝午沉默了片刻,道:「咱們用硬力砸進去。」
  項真一笑道:「只怕太也吃力。」
  微微退了兩步,西門朝午道:「也顧不得了,項兄,咱們哥倆輪流來,兄弟先上,吃不住勁以後項兄你再跟著干!」
  點點頭,項真道:「好,也可趁此機緣一睹當家的名懾江湖的『大力金剛掌』!」
  西門朝午面頰上的疤痕忽然紅亮了起來,他豪氣飛揚地道:「姓西門的向來不善虛偽,項兄,看著了!」
  話聲中,西門朝午驀然電射而上,雙掌合成十,猛力斬出又迅速盪開,一片急勁強渾得有如巨錘鐵錐般的罡烈勁氣已呼轟撞到石閘之上!
  於是——
  那道隱於石牆中的閘門劇烈的震動了一下,石屑粉末紛紛灑濺,西門朝午又大喝一聲,雙掌再合十猛出,急退又進……
  沉重的石閘轟隆隆的顫動著,碎裂的石塊飛揚四射,那情景,就宛如是天搖地動,六丁之神俱在揮斧劈出一樣。
  連續不停的推展出三十餘掌,西門朝午霍然後進,鼻窪鬢角,已經隱見汗跡,他喘了口氣,拋拋手道:「項兄,你來吧!」
  隱在石牆內的閘門,就這三十餘掌,已宛如被一柄巨大的利斧砍了三百餘斧一樣,整個窪陷了一大片,地下也全佈滿了粉白的石屑碎塊!西門朝午的大力金鋼掌力,果然沉雄猛烈,名不虛傳!
  項真舔舔嘴唇,道:「當家的,你這大力金鋼掌,注重的便是沉重猛烈,以力為主,在下只怕沒有這等火候呢……」
  西門朝午忙道:「項兄,如今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了,你老兄便快點動手,加把勁,待兄弟我歇過一口氣來再跟著上……」
  猛地大喝一聲,項真那張俊俏的面容就在這聲大喝裡整個變成了青紫,而喝聲顫抖有如呻吟,就在這奇異的顫喝聲裡,項真已電光石火般飛快的推出一百餘掌,掌掌袂袂,掌掌相結,這一百二十餘掌不但快得像三五掌,其勁力之強悍尖銳,更彷彿萬氣之手在急折猛推,空氣呼嚕嚕的打著旋轉,成為一道道,一波波的迴盪氣流——
  「嘩啦」的震碎暴響似霹靂般傳播開去,這道千斤石閘終於整個崩碎,項真一聲不吭,宛如極西的流電,猝掠而入!
  西門朝午大叫一聲:「乖乖,『紫邪掌』!」
  項真飛掠進去的同時,耳朵裡已聽到一陣機括的串晌,他目光一掃,天爺,千萬隻利箭已自這條寬窄各有七八尺的甬道四周射了過來,利箭來自密佈週遭的一些金屬圓筒裡,箭鐮隱泛藍光,顯然已經淬過劇毒!
  後面,西門朝午的語聲急切傳來!
  「快躲,都是毒箭!」
  項真滿口的鋼牙一咬,面孔頓時又泛成青紫之色。他猝然橫空掠起,雙腿突拳,兩掌卻已有如狂掀的怒濤飛舞而出,掌勢飛快,像驟雨,像風嘯,像雲卷,像隕石,而空氣激盪,澎湃流湧不息……
  於是,只見滿空的斷箭殘桿墜落濺射,叮噹撞擊之聲似是冰珠落盤,不絕不盡,原來集中向一個焦點射來的毒箭也因為氣流的波蕩而完全失卻準頭,像一群抽搐的蝗蟲亂撞亂飛……
  項真倏然狂笑著穿過這陣箭雨撲來阻著前路的黑色主鐵門之前,他帶著顫抖尾韻的暴喝一聲,又是急風驟雨般的掌力砍劈在鐵門之上!
  不知在什麼地方觸動了機關,一陣緊似一陣的鈴聲忽然刺耳的響了起來,而就在鈴聲初響之際,順著鐵門,一片鋒利無匹的鍘刀已「嗖」的落下!
  縮手急退,鍘刀卻又呼的升隱入門檻之內,項真氣得一跺腳,卻再在一聲大喝中衝上前去,項真已咬上了牙,他每在鍘刀落斬之時便迅速後撤,在鍘刀升回一瞬間又飛快的用「紫邪掌」猛砍鐵門!
  於是——
  在第六次週而復始的攻砍中,那扇生鐵門「辟啪」「嘩啦」的四散紛碎,當大側刀再度落下,項真已緊聚雙掌之力,一舉將那柄驚人的大鍘刀震擊得四分五裂,標飛四濺!
  西門朝午一拍雙手,大聲喝笑道:「我的老哥,你可真叫不含糊!」
  項真一揮手竄了過去,他尚未及抬頭,「呼」「呼」幾聲,七八柄雙刃斧已兜頭蓋頂的斬了下來!
  面上的顏色仍泛青紫,項真就地一個迴旋,右腿狂風般猝掃倏收,眼前紅影連閃,驚叫慘號連串,七八個紅衣大漢全已滾地葫蘆般滾了出去!
  這仍是一條與前面相同的甬道,甬道盡頭,卻可以看見一道全由兒臂粗細的鐵棒所組成的鐵柵擋著去路!
  七八名紅衣大漢已有六個被掃斷了脛骨,在地下嚎叫翻滾不已,剩下的兩三個人狼狽爬起,卻竟悍不畏死的再攻撲上!
  項真哼了一聲,方才一斜身體,西門朝午的影子已晃空而上,他左右一閃,雙臂舞如千翅旋滾,那幾名赤衫隊的朋友已宛如驀地被炸散了一樣四面飛撞而出!
  回頭一瞥,耳中鈴聲依舊,卻尚未見人影,項真急促叱道:「當家的,快!」
  叫聲未歇西門朝午已來到鐵柵欄之前,他坐馬立樁,猛然推掌而出,雙臂急收,又猛推猛劈,只有三四下子,鐵柵欄中間的鐵棒已有四根被硬生生震成兩段!
  兩人迅速掠進,甬道裡另外的兩道柵門亦吃他們用無匹的沉雄掌力逐一震破,現已可看到甬道兩側的六間囚室!
  項真心頭一喜,低呼道:「當家的,有門路了。」
  西門朝午望望緊閉的囚室石門,再看看甬道左右是一片寂靜,他遲疑了片刻,道:「對方已得警訊,卻至今未見有人前來阻止,這囚人之處門戶重重,但到了這裡竟連個守衛之人俱無,項兄,只怕事情有些不對!」
  怔了怔,項真頷首道:「當家的說得有理,但我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今之計,也只有硬著破門而入了。」
  西門朝午神色冷沉,他霍然轉身,大叫道:「有無雙派的朋友便請回答,兄弟二人是特地來打擾各位的,現在時光迫促,請朋友們即時發話相引!」
  他的叫聲在甬道裡迴盪著,但是,卻沒有任何一絲回音,西門朝午又叫了兩遍之後,囚室裡依舊寂無聲響……
  狠狠一跺腳,西門朝午吼道:「項兄,管他媽什麼刀山油鍋,咱們豁了老命也要闖他一闖!」
  項真目注六間囚室的最後一問,平靜地道:「也罷,只有試上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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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路回澗重 險中危

  西門朝午長長吸了口氣,勁力聚集於雙臂之上,他眼睛望著項真,低沉地道:「先闖哪一間?」
  項真一指最後靠左的一間囚室,道:「就是那間吧!」
  大步走到那最後一間囚室之前,西門朝午驀地虎吼一聲,雙掌猛然推出,罡烈的勁風彷彿要成有形之物,呼轟撞向囚室的鐵門!
  大力金剛掌的力量是雄渾而強勁的,含有一股至陽至鋼的浩烈之氣,囚室的鐵門就這一下,已經嘩啦倒塌散碎!
  但是——
  鐵門倒塌之後,並沒有看見有人囚禁在裡面,只看見另一道上下全是鐵質的夾牆,而千條昂首吐信,花色斑斕的毒蛇,已發著輕微卻令人顫慄的噓噓聲像潮水似的一下子溜瀉出來!
  西門朝午一見之下,不由怪叫一聲。
  「乖乖,全是毒蛇!」
  項真一掌掃出,如刃的掌風猛的貼地捲掠,七八條遊走在前面的毒蛇已被凌空掃擊在牆上,西門朝午倏然後退,叫道:
  「好歹毒,難怪這些雜碎這麼沉得住氣!」
  項真又是連環推出四掌,滿地的毒蛇被震卷擊得四射飛舞,但前頭的剛被擊散,後面的卻又緊接著竄了過來。
  蛇疊著蛇,蛇擠著蛇,噓噓的叫聲更形刺耳,甬道裡瀰散著令人作嘔的腥臭氣味,西門朝午亦呼轟揮掌出擊,他與項真聯手合力之下,剎時已擊斃了數百條毒蛇,只見蛇死碎斷,血雨紛飛,牆上,地下,雨道頂壁,全是截截塊塊的蛇身貼粘著,有的還在蠕蠕而動……
  項真一腳踏碎了一條青白的毒蛇蛇頭,他低促地道:
  「這些機關佈置,與青松山莊如同一轍,都是這種調調……」
  西門朝午恨恨的道:
  「項兄,你全力宰蛇,待我再碎那道室內鐵牆!」
  項真運掌如飛,掌沿過處,蛇身非斷即殘,他九十九掌一口氣彈削而出,在九十九條蛇屍飛濺中,他頷首道:
  「當家的要小心了。」
  西門朝午長身直掠,掠躍中就空一個急翻,而就在翻滾的同時,雙掌已各劃一個半弧抖劈急推!
  「啪啦!」,碎裂之聲夾著那層四分五裂的鐵牆響起,鐵牆才碎,一股洶湧的,色作烏藍的水流已激湧外流,水裡,更帶著一陣令人目眩神暈的惡臭氣息!
  西門朝午身形未落,又筆直拔起,邊大叫道:
  「項兄快躲,這水不對——」
  輕急而靈炔的,項真亦閃電般躍起,烏藍的水流一」下子已溢滿了甬道,這水宛若帶著較尋常之水為濃的粘稠性,原先甬道內的若干未死毒蛇,此際亦全浮在水中,但是,卻俱有在奇異的蹦跳翻轉著,而且噓叫之聲更為急切,像是十分痛苦,烏藍色的水粘著這些蛇身,沒有多久,所有在水中的毒蛇全已飄浮著寂靜不動,那些原本絢麗斑斕的蛇體,竟在這片刻之間變成了烏黑之色!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都用背脊吸貼在壁頂上,這時,西門朝午向甬道外面看了看,低沉地道:「項兄,水有奇毒,但淡淺不深,可見存量並不大多,咱們老是貼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兄弟之意,還是冒險再撲一次為佳!」
  項真憋著氣道:「當然,否則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西門朝午又低下頭去打量地形,這一低頭,卻不由驚呼出口!
  「天爺,這是什麼水哪?」
  項真趕忙也低頭瞧去,乖乖方才浮粘在下面那些毒水中的蛇體,就這一會已竟完全糜爛,更在緩緩的開始融化!
  用力「呸」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憤恨的道:「抱虎莊實在歹毒得過份了,奶奶的,幸虧咱們躲得快,若是濺上一滴,豈不要爛掉一大塊肉!」
  微微皺著眉頭,項真道:「對方至今尚未見行動,顯見還有陰謀未施,當家的,咱們先行發難!」
  點點頭,西門朝午飄身而下,但就在他身形凌空的同時,甬道兩側的石牆上忍然開啟了四個方形的小洞,幾乎沒有一點給人思忖的餘地,那四個小洞中已流出了大量黃褐色的桐油來!
  桐油的流量是如此急促巨大,骨突突的黃褐色油質瞬息之間已蓋淹了原先的毒水,而顯然這並非全是純粹的桐油,裡面更融散著硫磺的濃烈氣息!
  西門朝午飛身進入囚門,他小心翼翼的不敢讓身體稍沾著四周的任何物體,在飛入的瞬息他已倏然而回,彈翻之中,大力金剛掌已雷鳴電閃般呼轟劈向第二道鐵質夾壁!
  「劈啦!」的暴震聲中,這道夾壁亦隨即裂碎,這一次沒有機關了,裡面赫然是一間押著三個人的囚室!
  這囚室外面以鐵柵相隔,鐵柵後的三個人席地而坐,蓬頭垢面,身上還帶著腳鐐手銬!
  身子在空中一折一回,西門朝午提氣中叫道:「小子們要用火攻,咱們快進來!」
  口裡叫著。西門朝午再次飛掠而進,他腳一沾地,立即撲到鐵柵之前,急切的大吼道:「你們是不是無雙派的朋友?現在不是等閒的時候了,我們是拼了老命進來搭救你們的,快準備逃走……
  西門朝午正吼著,卻覺得背後傳來一陣極為細碎的步履之聲,他頭也不回,猝然大斜身抖掌倏劈。」
  「哇」的一聲慘叫,一個紅衣大漢弓著背被硬生生震飛半空,手上的兩刃斧與滿口的鮮血狂噴而出,另一個紅衣大漢卻虎吼一聲,兩刃斧猛砍西門朝午小腹!
  怒罵著,西門朝午單足旋地,「霍」的一個側轉,右臂一伸一縮,一帆」的一下已將對方的紅色頭巾連著一把頭髮抓了下來!
  那名紅衣漢子叫著,宛若瘋虎般再次衝來,兩刃斧虛空一揚,手臂直斬西門朝午的咽喉!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上身猝蹲,左臂一彎驟起,「卡嚓」一記折骨之響,這名紅衣漢的雙臂齊時全折,棄斧仰摔於地!
  一步搶上,西門朝午正待猛踏這人的頭顱,仰臥在地下的這人已忽地慘笑一聲,面色灰白的道:「朋友,你不用再下毒手了!」
  西門朝午硬硬收住勢子,怒道:「你他媽的是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你們兩個小角色也敢向老子行兇?他媽老子要分你的屍!」
  地下那人劇烈的咳了一陣,喘著氣道:「朋友,便算你分我的屍,我們也不過只是前腳後腳之分而已,不要多久,朋友你也得跟著來了……」
  微微一怔,西門朝午道:「此話怎說?」
  那人苦笑了一下,道:「請你看看,這間囚牢……」
  西門朝午迅速向四周環視了一遍,這仍是一間石室,大麻石砌就的石室,滁了兩個拳大的透氣口之外,連一扇窗戶都沒有:自己站立之處,正是鐵柵外的一小塊走道,走道那邊有一扇粗糙的屏風,這兩個人,想就是從那扇竹屏風後面掩出來的了。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道:「這只是一間石室而已。」
  那人孱弱的點點頭,道:「沒有其他出路。」
  西門朝午哼了一聲,道:「老子便不會自原路退回?那些毒水桐油阻不住老子!」
  地下的入忽然抽搐著笑了,他又嗆咳起來:「朋友……當你們破了第二道生鐵門……這裡的警號已全部發動……第一道千斤石閘雖被你們震碎……但隱於地下的另一道千斤石閘即會升起,將雨道堵住,……換句話說,你們的退路也就絕了……」
  唇角一彎,西門朝午道:「我們能進來便能出去,我們破了他一重千斤石閘也便能再破他一重!」
  悲哀的搖搖頭,那人道:「出不去,用硝石與硫磺裹著的火把即會引燃丟進……滿甬道的桐油裡也攙人了硫磺,火勢會快得像飛……朋友,任你再快,再來不及的……」
  西門朝午嚥了口唾液,道:「若是如此,你們呢?」
  傷者淒涼的笑笑,道:「我們原來便奉有諭令,值守之時若遇有強敵侵入……便要與敵皆亡……」
  一陣輕輕的風聲微微傳來,項真的語聲帶著三分憂鬱:「當家的,他說得對!」
  西門朝午回首一看,項真向他默默苦笑,咬咬牙,西門朝午又朝那人道:「你他媽就如此認命了?」
  那人無聲的歎息著道:「不如此,又有什麼法子……」
  空氣裡的味道已經越來越濃厚刺鼻了,有蛇腥、水臭、夾雜著難聞的桐油硫磺氣息,這些融合起來,便像是一層霧,幾乎能將人窒息過去!
  項真忽然踏進了一步,急促地道:「朋友,這裡可囚著無雙派的人?」
  一言提醒西門朝午,他忙向鐵柵後面的三個人一瞧,道:「怎麼,這三個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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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騰龍躍虎 出重圍

  苦澀的一笑,項真搖頭道:「是的,一個都不是。」
  西門朝午急忙大步走到鐵柵之前,細細向裡面那三個枯槁憔翠的角色注視,三個人都約模有四十來歲的年紀,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困禁了他們太久,猛然一見,三位仁兄都似近六十以上了,西門朝午打量著他們,他們也麻木而失神的茫然瞧著西門朝午,目光自鐵柵裡投了出來,越見黯淡與淒槍,就像世界對他們已成為多餘,萬色也全然蒼白無光了……
  用力搖晃著鐵柵,西門朝午吼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問你們也不答腔,都是他媽的啞巴不成?馬上就要有樂子了……」
  地下躺著的紅衣大漢忽然嗆咳著笑了,他低啞的道:「你講得不錯,他們都是啞巴……」
  西門朝午愕然停止了揮晃鐵柵的動作,吃驚的道:「什麼?他們都是啞巴?」
  紅衣大漢唇角有一抹慘笑,他沙啞的道:「這三個人都是我們自己弟兄,因為犯了幫規而被囚禁於此……為了怕他們萬一逃走洩了秘密,三個人的舌頭早已割掉,無雙派是有幾個人關在這裡,但卻於五天前被提走了,你們來晚一步,白費力氣不說還要陪上性命……」
  西門朝午惡狠狠的道:「你小子少他媽幸災樂禍,事情未必像你說得那樣恐怖!」
  緩緩地,項真道:「當家的,桐油溢進來了。」
  西門朝午目光一瞥,果不然,濃稠的黃褐色油液已漫上了石室,正一寸寸,一寸寸的漲了上來!
  痛苦的扭曲了一下,地下的紅衣大漢道:「只要等到桐油把地面佈滿,火種就會引燃這整幢屋中的油液,到那時,便萬事皆休了……」
  項真平靜的得宛如不波的古井,他面上毫無表情的凝注著正慢慢漲溢的濃濃油液,西門朝午則咒罵著敲打四壁,希望能找到一點可以突破出去的地方。
  忽然——
  項真閒散的一笑,道:「當家的……」
  西門朝午咚咚捶打著堅硬的石壁,聞言之下回身道:「如何?」
  項真向他撇撇嘴,低下頭來向那地下的漢子道:「朋友,希望你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弄得巧,也許大家都能活命,你知道,人生還頗值留戀?」
  一拍手,西門朝午也忙道:「若是你肯合作,我保證將你折斷的時骨接好,你的傷勢僅是折骨,並非脫落,復合是極有希望的!」
  那紅衣漢子迷茫的睜著眼,卻很圓滑的道:「你們不用給我說這些,如果能夠活命,就是雙臂全廢了也沒有關係,只是,只是怕我沒有可以幫助你們的地方了……」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你們有兩個人守衛這間石室,每天的飲食都是自何處送來?」
  紅衣漢子慘淡的搖搖頭,失笑的道:「你不要從這上面打主意,食物不錯是自牢房後壁頂上的一個小窗口送下,但那小窗口有鐵板窗蓋,窗蓋之下,且有一層石板相遮,大小又只有半尺見方,僅能容得一個嬰兒頭顱進出……」
  項真露齒一笑,道:「說得好,朋友,我們正需要那僅容嬰兒頭顱出入的小窗。」
  紅衣漢子不感興趣的道:「牢房之後的壁頂上,有一枚銅環連接的地方就是了,在平素振動那枚銅環即會有人啟窗問明所需……」
  西門朝午笑吟吟的道:「如今不會有人啟窗詢問我們所需,嗨嗨,我們就只有自己打開屋子向他們索求啦!」
  項真早已返身奔去,到了牢房後面,他仰頭一瞧,果然發現了一枚銅環連在壁頂之上面,猛一吸氣,他大叫一聲,在叫聲裡,他的面容已陡然變成青紫之色,就在面上變色的一剎,雙掌已快逾閃電般挾著凌厲無匹的勁力直撞而上,掌聲與石壁的碰擊聲就好像千百個霹靂同時震響,嘩啦啦撼蕩四周!
  石塊四散飛墜,那片偽裝的石板,就這一下子已經崩碎如糜,露出一片深褐色的堅硬鐵板來!
  齜齜牙,西門朝午笑笑道:「地下的老弟,那塊石板在你眼中是塊石板,在我們眼中卻是像一張糊紙,你以為不可能的,我們做起來易如反掌,這就是為什麼至今我們仍然吒叱於江湖,而你卻只可充任個小角色的原因了。」
  在他的說話聲中,項真已用他的「紫邪掌」狂風暴雨般震擊著壁頂的鐵板,「噹」「噹」的震盪之聲顫抖著傳出,宛如用一百柄鐵錘在做著猛擊!
  西門朝午搓搓手,滿意的笑道:「馬上就可以出去了,想想看,朋友,明艷的陽光,柔和的春風,鬥妍的百花,歌唱的小鳥,呵呵,真叫美哪,這原是你無福消受的哩。」
  紅衣漢子也怔愕中攙著驚喜的張開了嘴,臉上肌肉在不停的跳動,充滿了對生命的祈求與熱愛,西門朝午揉揉鼻子,正想再說什麼,外面甬道的那一頭,驀地傳來了「呼轟……」一聲巨響!
  猛的一抖索,紅衣漢子神色大變,恐懼萬分的大叫:「不好,他們點火了!」
  語聲還留著一個尾韻,一股逼人的烈火已帶著一股令人無法呼吸的焦臭氣息像潮水一樣撲了進來!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閃電般伸手將地下的紅衣漢子抓起,那紅衣漢子痛得殺豬般慘嚎出聲,「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西門朝午還得撲向鐵柵解救那三名囚徒,項真已尖厲的叫了起來:「當家的,這邊——」
  隨著他的話語,一片熊熊吞吐的火舌已自甬道外捲向石室,油沾著火,那麼快捷的「呼」然舒展,就像北風吹向了禾苗!
  西門朝午猛一跺腳,無望的瞥了一眼鐵柵後的三張面孔,那三張面孔也正朝著他,在伸閃的火苗與迷漫的煙霧掩映下,露著的是一片驚恐,惶急,與迷惘,還有,三張大開著卻呼不出一個音韻的嘴巴!
  沒有時間再給西門朝午,大片冒著濃煙的火舌捲了過來,隔斷了他與鐵柵後面的人臉,甚至連他自己的衣角也燃了起來!
  項真在烈火濃煙中倏然飛到,口中大叫道:「鐵板已破,當家的你還在等什麼?」
  急勁的撲掠過去,西門朝午嗆咳了一聲:「沖哪,項兄。」
  牢房早已著火熊熊燃燒,辟啪之聲串響不斷,壁頂上果然已開了一個剛好容得人身進出的破洞,顯然這破洞是項真就著原來的小窗口加以擴展擊開的。
  西門朝午憋著一口氣,粗啞的叫道:「項兄,你上——」
  項真猛力在西門朝午腰後提了一把,邊低吼著:「快上,這是客氣的時候?」
  藉著項真這一提一扯之力,西門朝午也便筆直的掠升上去,在瀰漫的煙火中,他方才接近了破洞,一聲冷笑起自頭頂,四把鉤連槍已毒蛇似的刺了過來!
  這變化是突然而快速的,沒有一丁點予人思考的餘地,西門朝午決不猶豫,瘋虎似的暴吼一聲,猝然頭上腳下,兩腿旋風似的沿著洞口潑舞翻飛,四柄鈞連槍來得快,斷得更快,只聽得幾聲「卡嚓」之響,四柄白木桿子的鉤連槍俱已同同時折斷,尤令人駭異的,竟是西門朝午就這種頭下腳上的古怪勢子,卻那麼狂厲與準確的穿洞而上,他的左手,仍然抓著那個已經半癱了的紅衣漢子。
  破洞上面,是一間面積甚大的石室,兩邊還排列著整齊的木板床鋪,看情形,好像是這幢囚牢的看守人員休息之處,這時,卻持立著三十餘名赤衫大漢,面對西門朝午的,竟是一個年過花信,卻依舊風姿嫣然的黑衣少婦!
  西門朝午的頭巾已被燒焦了好幾處,衣裳也燒爛了幾大塊,臉上身上,更染了不少污垢油穢,情形麼,有著幾絲兒狼狽。
  黑衣少婦的眉心正中,生著一顆極為顯目的紅痞,她一見西門朝午上來,已冷冷一嗤道:「釜底遊魂,看你狂得幾時!」
  連一口氣還沒有來得及喘,五柄雙刃斧已閃著寒光削了過來,西門朝午大叫著側搶一步,另兩柄雙刃斧卻呼嘯著摟頭砍下!
  寒著臉,黑衣少婦冷森的吩咐左右:「找東西蓋著那破洞,煙火太大——」
  一個旋身讓過了頭上的兩柄雙刃斧,西門朝午飛起一腿已將那兩個尚來不及收斧換式的赤衫大漢踹跌出去,那邊,另四名赤衫大漢正張著一張濕淋淋的大毛氈準備蓋在那往上直冒濃煙火苗的破洞上。
  黑衣少婦輕蔑的側首注視西門朝午,不屑的道:「嗯,看不出你還會兩下子——」
  她那冷藐的語聲尚未結尾,四個張著毛氈的大漢已驀然中了風似的悶嗥著分向四個方向倒摔出去,在狂噴的鮮血映輝下,一條身影閃電也似的自破洞中帶著縷縷煙硝激射而上!
  一名赤衫大漢駭然驚呼:「不好,下面還有一個!」
  「個」字在空氣中顫拌著迴盪,那人影倏旋之下又有五名赤衫大漢棄斧踣倒,頭破血濺!
  「吭」「吭」幾聲悶響連成一個音節,四名赤衫大漢怪叫著橫摔出去,個個都是胸骨戳出肌膚,面色剎時成紫!這是西門朝午的傑作!
  黑衣少婦顯然為這突起的變化而大吃一驚,就在她這極快的一窒之下,又有三名紅衣漢子屍橫就地!
  那自破洞中撲射上來的凶神,藍是項真,他一拍雙掌,低笑道:「當家的可好?」
  西門朝午一腿筆直飛踢,當面的一名赤衫大漢一斧砍空之下正被踢中下頷,龐大的身軀「呼」的撞上了壁頂,腦漿熱血「噗哧」一聲往四下濺落!
  眼皮子也不眨,西門朝午右掌再拒另三名來敵,他口中呵呵笑道:「不怎麼樣,湊合著應付就是了。」
  黑衣少婦這時一張俏臉氣得青白,她冷叱一聲,飛快撲向了項真,上身一拍一旋,一面黑光閃閃的網形物體已罩了過去!
  項真目光一掠,已發覺那面罩來的網中還另綴著千百個細小卻銳利的倒彎鉤,他倏然退後,卻在退後的同時又舞,拋摔的鐵錐縱橫,簡直已將對方包圍了三層……
  那黑衣少婦在片刻後己是香汗淫淫,氣喘吁吁,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照這情形看下去,她這還手之力,只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三各赤衫大漢,原先看去還像那麼會事,但在西門朝午奮勇悍野的衝殺下,頃刻間已倒斃一地,現在,只剩下一個滿臉鮮血的仁兄了,不過,他也早就跪在西門朝午的面前求起饒來。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將手上一直提著的那名負傷漢子交給跪在面前的這人,隨即面色一沉,又惡狠狠的道:「你這夥計為了與大爺們拚鬥受傷,卻是比你這窩囊廢強過了十百倍,你趕快背他出去療傷,記著以後要裝英雄,莫扮狗熊,好,你快滾出去,別站在這裡惹大爺生氣!」
  那個早已駭得面青唇白,四肢發抖的紅衣角色慌忙站起抱著他那受傷的同伴,連那叩謝也忘了,三步並作兩步,蹌踉不穩的往石室右側一列石階上奔去。
  西門朝午吁了口氣,斜吊著眉毛道:「老兄,可以放倒這騷娘們啦,還膩著幹啥?」
  隨著他的語聲,只見兩條人影電光石火般往裡一接,又猝然分開,黑色的羅剎網「呼」的擦著項真頭頂一寸掠過,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那黑衣少婦已「櫻嚀」一聲,連連打了三個轉子摔倒地下!
  雙臂美妙的一翻收回,項真目注著滿身汗透,眉宇緊蹙的黑衣少婦,冷森而淡漠的道:「下次再見你,你便不會有此幸運,我自素不願向女人下辣手,但是,卻只限一次!」
  西門朝午一招手,叫道:「走啦,他們的援兵來了!」
  石室之外,隱隱可聽見急促的銅鑼敲擊聲,兵刃的撞碰聲,人的叱喝及喧叫聲,沸沸騰騰的,就像開了一鍋熱水。
  項真正待移步,半坐在地下的黑衣少婦忽然咬著牙道:「狂徒,你,你有種便留下名來!」
  冷然回眸,項真冷冷的道:「黃龍項真!」
  半聲驚叫出自少婦蒼白的雙唇中,她用手捂著嘴,驚震而愕然的瞪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西門朝午豁然笑道:「娘們,別怕,我項兄弟捨不得剝你,約模你也想知道大爺我的名號?呵呵,卻是不能告訴你,讓你朝思暮想去猜上一猜吧!」
  說著,兩個人快步奔上石室右側的石階轉眼已消失了蹤影!
  走盡階梯,上面便是一個平,從平台上望下去,但見火把通明,爍如群星,兵刃的寒光閃閃如林,人影幢幢,潮水般湧圍向這幢巨大的石室,而叱喝聲與喊叫聲更是亂成一片!
  有十多條黑影凌空騰起,閃晃如飛的迅速撲向石室,看那些人的輕身之術,個個都已臻於上乘,無可置疑的,皆為對方陣營中的一流高手!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低沉的道:「本想一搏,奈何此時非時!」
  項真點點頭,道:「走吧,我們取反方向!」
  於是,兩條人影激射而起,在空中雙雙一個折轉,又宛如兩溜流星的曳尾,如此疾速而又縹渺的逝入黑暗……
  前面,又是大河鎮了。
  奔掠中的西門朝午與項真放緩了步子,雙雙吁了一口氣,西門朝午抹了把汗,喘喘的道:「今天一夜,可是折磨得不輕,恨卻恨沒有救出一個人來,無雙派失陷在碑石山的幾位尚有活命的,這卻無庸置疑了。」
  項真頷首道:「是的,只不知他們如今命運如何?」
  西門朝午又用手抹抹額前,道:「兄弟我想,總不至於被擺平了吧?」
  搖搖頭,項真道:「在下判測他們可能將這些人作為人質,以備萬一不敵於無雙派時,做退身之護符!」
  一拍手,西門朝午叫道,「不錯,一定是這樣,但我們卻不能容他們這麼做!」
  項真沒有回答,目光卻直直凝視著這條黃泥道左邊的一片雜亂矮松,西門朝午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物了,他見狀之下即知有異,哈哈一笑,他走快了兩步,故意大聲道:「白白勞了一晚,什麼名堂也沒有搞出來,好不令人心中氣怒……」
  一面說著,他的右手已伸入懷中,但是,尚未待他縮回,前面的矮松裡已響起一陣清亮而明朗的話聲,一條瘦削的人影洒然飄出。
  西門朝午微怔之下豁然大笑道:「奶奶的是荊忍!」
  來人果然正是金雷手荊忍!顯然他也夠累了,臉上流露著疲憊之色,見了西門朝午與項真,他先懶洋洋的向西門朝午擺手,道:「西門兄,你懷中的『鐵魔臂』可別拿出來,在下老遠見你一伸手,便知道你想動這玩意……」
  西門朝午打了個哈哈縮回手道:「我還以為那些鬼崽子陰魂不散,又掩了上來呢。」
  荊忍揉揉雙臂,道:「在下一直與他們鏖戰不休,以留出空隙來容你們二位進去搜探,不想他們卻將在下視為正主兒啦,不但裡外三層將那幢大廳圍得水洩不通,多數好手更紛紛朝廳裡撲,後來在下以一人之力對敵他們十六人,老實說,可是真挺不住了,就正在這緊要節骨眼,廳外忽然奔來一個小角色,匆匆說了幾句什麼,圍住在下的那些高手們立即起了一陣騷動,當時便有五六個急忙離去,沒有多久,又走了四五個,在下心想,可能你們已經得手了,因而又打了一陣,抽冷子便衝了出來,好在他們當時實力已是不足,否則光這脫身也還不易呢。」
  西門朝午歎了口氣,也三言兩語將經過述說了一遍,未了他道:「辛苦了一晚,連無雙派被擄的人影兒也沒有見著,其他消息也只探了個片斷,卻鬧了個人仰馬翻,真叫不上算。」
  荊忍沉默了片刻,道:「這也沒關係,還有時間咱們慢慢來!……」
  仰首看看天色,項真道:「一擊不中,已是打草驚蛇,再去,也只怕探不出什麼頭緒,反而更促使他們警覺,為今之計,在下認為應該直赴六順河接應才是。」
  荊忍吁了口氣,緩緩地道:「六順河……」
  搓搓手,西門朝午忽道:「項兄,兄弟想,有一件事如若做了,無雙派是否會感到冒昧?」
  項真道:「當家的先說說看是什麼事?」
  西門朝午道:「兄弟之千騎盟助戰如何?」
  頗出意外的望著西門朝午好一陣,項真感動的道:「當家的,你與在下是一見如故,你個人如此協助在下已是心銘不忘,而為了在下與無雙派的間接關係,你更豁出去一切要所屬全力以赴,在下實不知向當家的說些什麼才好,為了此事,在下卻無論如何也不能任令貴盟的一干兄弟有所失閃,當家的,這是一個緣由的問題,不能僅僅只憑一個『義』字便拋灑那些好兄弟的熱血,總得有個名份,否則似這般大興干戈,殘傷生命,在下將會寢寤難安——」
  西門朝午笑笑,道:「出師的名份與緣由卻是不用顧慮,項兄,在千騎盟,兄弟我的一句話就是緣,就是名份,就是生死令!」
  項真誠摯的道:「但卻不能在沒有充足的理由下任憑那些好兄弟去犧牲,他們也都是父母生,父母養的骨血!……」
  怔怔的注視著項真,西門朝午輕喟了一聲,低沉的道:「那麼,項兄之意是……」
  項真平靜的道:「無雙派此次乃傾力而來,人數方面大約不會太佔劣勢,他們需要的,在下想,還是以你我這等身手的幫襯人為主,此等拚殺,人多固然較佳,但是,兵精卻更屬高明,不知當家的以為然否!」
  聳聳肩,西門朝午道:「兄弟我說不過你,項兄,反正你看怎麼做怎麼算了。」
  沉默了好久的荊忍這時插口道:「西門當家,項兄說的對,這件事,還是由我們三個人獨力負擔為上,人多了有個損傷未免划不來,就這樣吧,我們準備前往六順河。」
  西門朝午道:「但聽說無雙派已渡過河了。」
  沉吟著,項真道:「在下一直有些奇怪,聞說六順河水深灘險,冬不結冰,河水終年湍急浩滔,有如奔馬,這正是一處絕地,為什麼黑手黨赤衫隊不在那裡迎頭痛擊或佈陣相拒,卻等著待無雙派安然渡河大舉來襲呢?」
  微微一笑,荊忍道:「六順河河水湍急,河流兩岸以網纜相連,渡筏的輪連粗繩於網纜之上,借滑輪之力拖筏來往,兩岸並無平坦之灘,全為怪巖峭石,根本不適合大批人馬之廝殺,鋼纜拖運之處是一塊絕壁頂上,只要有三兩個武功卓越之人便可保守無慮,依在下推測黑手黨與赤衫隊必是覺得無法相阻才放棄了這等打算,否則,就是他們得著消息太晚,不及相阻也未可定。」
  西門朝午搖搖頭,道:「荊兄前一個推斷倒是可能,後面這個卻岔了,黑手黨與赤衫隊在這裡勢力龐大,眼線密佈,撮爾小事都逃不過他們偵察,何況如無雙派這等強仇大敵的行動?而又是這般浩蕩而來的一群人馬……」
  忽然,項真插嘴道:「是了,除了六順河,還有更適宜的埋伏險地沒有?」
  西門朝午一愣之下叫道:「問得好!荊兄,離大河鎮之前四十餘里往右去不是有片『褐石澗』?那裡正可伏上千軍萬馬,且又易守難攻,更當六順河至大河鎮的必經之道,想想看,黑字頭與赤字頭的朋友是否把心機用在這上面了?」
  項真與荊忍連連點頭,項真忙道:「除了『褐石澗』,還有其他險地麼?」
  西門朝午道:「除了『褐石澗』直到大河鎮都是一片坦途了。」
  項真思忖片刻道:「那麼,我們經過『褐石澗』直赴六順河,順便也探探看那裡有沒有什麼扎眼的事物,給無雙派先送個信!」
  抿抿唇荊忍道:「在下看八九不離十……」
  西門朝午頷首道:「項兄,你想想,在抱虎莊裡他們的大頭領,二頭領一直沒有現身,百花谷來助拳的『鎖鏈四絕,也只有那老三『鬼谷客』巴崇恕露了面,大刀教也只有寒漠雙鷲兩個小子晃了晃,七河會也僅是『鎮半天』章恆那老鬼頂名,他們那邊的首要人物幾乎全都不在莊裡……」
  荊忍忙道:「對,到後來雖然大刀教『玄』字行與『黃』字行的四個教頭也來了,鎖鏈四絕中的老四『長蟒』洗曉心也來了,卻仍沒有發覺他們帶頭的幾個人物,在下看,這幾位仁兄定都早已趕往佈置去了……」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項兄,咱們還等什麼?」
  項真慢吞吞的道:「當家的,你餓不餓?」
  西門朝午大笑道:「你這一提,卻提起了我的饞蟲,只是乾糧未曾帶在身邊,就是餓,也只有硬挺啦?」
  荊忍微徽一笑道:「大河鎮現在是去不得了,在下知道往這裡去約模有三里地,卻也有那麼一家野店,專賣白饃與豆汁,咱們便將就先填填肚皮吧。」
  西門朝午叫一聲:「好哇,荊兄你帶路。」
  荊忍一招手,領先掠出七丈之外,項真與西門朝午緊跟著追上,剎時三條人影已有如三股淡淡的煙霧,渺渺隱於幽黯的雜林矮崗之間……
  夜已快盡了,即將天明,但天明,卻又有多少血腥映得更鮮艷,多少殘酷照得更清晰?











第38章 戰雲漫漫 籠大荒

  兩匹神駿似的馬兒自那片疏林子裡卷雲似的急奔而出,頸上的鬃毛迎風飛舞,越發顯得馬如神龍,意昂氣足,兩乘馬匹的鞍上,正分單雙坐著項真、西門朝午,與荊忍三人。
  西門朝午馭著他的「白雲兒」,在如雷的蹄音中,他摸著壯皮道:「這豆汁兒和燒餅果子實在不怎麼樣,還沒有我座下這頭畜生吃得舒適;你看它這一夜下來是如何個精神法兒?」
  項真還是和荊忍共乘一騎,而「角桿」這乘異馬,此刻正仰首張鼻,噴氣如霧,在回蹄急快的起落裡,毫不稍讓的與「白雲兒」相並而馳……
  望望身上仍是一身猩紅赤衣的打扮,項真一笑道:「當家的,你先別嚷,等我們摸過了『褐石澗』,到六順河等著無雙派大隊,包管請你吃個好!」
  西門朝午也依舊是和項真一樣的打扮,他拉開嗓子道:「其實咱們犯不著叨擾無雙派,就這副穿著混進赤衫隊裡頭去,好好教他們侍候侍候再說……」
  荊忍聞言之下,不禁蕪爾道:「當家的,你說得卻是容易不過,只怕還沒有吃完就幹上了。」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這也無妨,反正已經誑了一頓。」
  他們輕鬆的說笑著,夜來的勞累與奔波好像並沒有絲毫影響到他們的精神;每個人仍是顯得那麼容光煥發,意態飛揚;而在愉快的談笑聲中,在蹄聲裡,這條荒涼的,蓋著積雪的野道便急速往後退去,兩匹異種駿馬像是貼著地在飛,疾厲無比,卻又那般平穩。
  崎嶇不平的荒野盡頭,赫然有一片灰褐色的乾澗呈展,那片乾澗橫在這塊荒涼的原野中間,像是這塊原野被六個巨神從空中砍了一斧,裂開那麼醜惡與突兀的一條痕印,乾澗彎曲下去,不見邊際,澗中堆滿了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石塊,層疊著,交叉著,擠壓著;陰沉沉的,陰寂寂的,像是一隻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像是一個僵硬的,猙獰的惡鬼化身,而他們一直靜靜的蹲立在那裡,宛如正在等待著吞噬自投羅網的生靈,似是千百年來,它們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了……
  兩乘飛騎的奔速並未稍停,仍然快捷的直逼過去,項真微微瞇上眼睛注視著前面這道「褐石澗」,淡淡的道:「好險惡的地方!」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6-25 07:3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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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忍敵敵嘴唇,道:「這就是了,『褐石澗』。」
  稍為領前幾步的西門朝午側首叫道:「到啦,項兄,這個地方夠瞧的吧?迤邐一百二十餘里,寬有大半里還多,是一條遠古遺下的河床,它若要吃人,怕要好幾十萬人也填不滿哩。」
  項真空出一隻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大聲道:「卻是看不出有什麼蹊蹺,當家的,咱們轉路!」
  打了個忽哨,西門朝午的「白雲兒」倏地四蹄騰空,凌虛掉頭的向右邊衝刺出去,後面的「角杵」緊跟而上,幾次奔躍,兩匹馬兒已來在一個積滿細砂的窪地裡,這兒,除了有三兩株半禿的雜樹,卻是寸草不生。
  角杵背上的項真不待馬兒停下,雙臂微抖,人已飄然上了窪地的邊緣,他撲在積著薄薄白雪的地面上,一個翻滾,又已搶到十丈之外的一塊灰褐岩石之後。
  片刻間,西門朝午與荊忍也匆匆趕到,現在,在他們之前不過百步,便是褐石澗的澗側了。
  雜亂的石塊頂端與隙縫裡,有的鋪積著皚皚白雪,有的卻生著層層斑斑的青苔,遠遠看去,黑白黯青交間,更是醜惡扎眼,令人打心底泛起一股毛戳戳的感覺。
  皺皺眉頭,西門朝午道:「這些王八蛋都躲到哪裡去了?
  別不是咱們估錯了地方吧?但若是估錯了,又為何沒見沿途有其他可疑之處?我就不信黑手黨與赤衫隊會龜縮在抱虎莊或大河鎮裡光準備挨打!」
  撇撇唇角,項真淡淡的道:「不會估錯,就在這裡了。」
  一旁的荊忍微微笑道:「嗯,有好幾塊石頭在輕輕動彈呢……」
  西門朝午連忙仔細瞧去,哈,可不是,靠近澗緣,果然正有幾塊灰褐色的「岩石」在緩慢的蠕動,那蠕動是如此輕微,只像是「岩石」的脈博在隱隱波動——假如岩石也會有脈博的話。
  吞了一口唾液,西門朝午喃喃的道:「好傢伙,這算是什麼玩藝?」
  項真懶懶的往石頭上一靠,淡淡的道:「當家的,你手下所率的千騎盟,平素行事對外,完全講究光明,正直,與爽利,走的是一派粗曠豪邁的路子;事情談得好,一笑收兵,談不好便硬幹猛拼到底,這等作為,與黑手黨,赤衫隊的陰詭隱詐手段自是大相異處,完全不同,難怪你這一根腸子通下肚子的好漢覺得奇怪了。」
  荊忍也低沉的道:「尤其是黑手黨,對敵應仇的手段簡直刁好狡猾到了極點,不但花樣百出,其運用的方法更是毒辣陰狠;令人防不勝防,他們只要達成目的,什麼仁義道德,早就丟到東海裡去了……」
  西門朝午笑了笑,道:「看看這滿澗的怪巖奇,都是那等灰不灰,褐不褐的顏色;還不知道這裡面有多少是假的呢……」
  荊忍凝眸注視了片刻,緩緩的道:「那些假石若像是用硬皮製就再經過染色的……裡面必然藏著人,只是層疊的岩石大多,一時不能完全指出來有哪些是偽裝的;如果靠近看,暴露身形的可能又太大,這些玩意兒做得好精巧,幾可亂真……」
  項真點點頭,道:「我們不能讓對方發現,否則他們便有防備了,現在時光已經極為迫急,二位,我們走吧?」
  朝左右打量了一番,荊忍道:「我們還得繞回去,以免引起他們疑心,來的時候,可能已被他們察覺了也不一定。」
  忽然,西門朝午猛一俯身,壓著嗓門道:「留心,來了一隊人!」
  項真與荊忍趕忙伏下身去,移目環視,左面,隔著他們約有五百步外的一片突起的荒地裡,果然正有一隊數約二十名的赤衫大漢走了下來,個個手握雙刃斧,身背著連珠弩,神色緊張,如臨大敵!
  二十來名紅衣大漢弓著腰,眨著眼,小心翼翼的一路搜了過來,但是,他們卻偏了一點,抄著項真等三人藏身的岩石前面走了過去,沒有往這邊走。
  屏息看著這批赤衫隊的角色慢慢又進入澗底,西門朝午冷冷一哼,道:「幸虧他們沒有過來,要不,我只須一個照面就可以完全把他們放倒!」
  項真笑道著:「而且,個個專取咽喉!」
  西門朝午齜了齜滿口雪白的牙齒,道:「你怎知道,項兄?」
  項真正色道:「只要在江湖上混過兩天,誰不曉得『十臂君子』的傷敵手法?十個殘命者有十個被洞穿咽喉而死!」
  頓了頓,項真又道:「先前在下還在想,為何在抱虎莊當家的出手制敵時變了部位?如今在下算想起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若叫他們事前知道兄弟我也插進一腿,除了徒自為咱們增加麻煩之外,可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項真道:「在下正如是想;好,我們走!」
  三個人迅速上了窪地裡的坐騎,掉頭便往外奔,繞著大圈子兜向褐石澗的下面。
  馬蹄敲擊著地面,有如一千個鼓手在猛力不停的拍打著人皮鼓,聲音急迫、緊湊而又帶著一片蕭煞的意味:「白雲兒」與「角杵」,便沿著褐石澗裡一條崎嶇突凹的狹道飛馳穿越,這條根本不成形的狹道,約摸有上三尺來寬。
  兩乘馬又宛如騰雲駕霧一樣,以無可言喻的驚人快速狂奔怒跑,在雪泥飛揚中,極快的便已接近了石澗的對面。
  呼呼的冷風迎面撲來,幾乎將人窒息過去;週遭的景物在打著轉往外倒退,「角杵」上的荊忍回頭一笑,低促有力的道:「不出在下預料,他們沒有出來攔截!」
  項真用紅色的頭巾蒙著嘴,湊近了道:「我們沖速太猛不易阻擋固然是個原因,但主要的卻是他們不想為此而洩露了形跡……」
  荊忍頷首道:「對!」
  於是,兩匹怒馬有若飛龍凌空,「呼」的躍上了澗邊,絲毫沒有停留,又疾如行雲般滾滾逸去。
  奔馳中,西門朝午回首大叫:「狗娘養的黑手黨和赤衫隊,他們不在這亂澗裡截我們,正是他們自己聰明的地方!」
  項真回首一瞧,褐石澗業已被拋得老遠一段了,他將蒙住口鼻的紅中拂開,大聲道:「此去六順河尚有兩百多里,在下記得有好兒條路可通,不曉得無雙派走的是哪一條,別走岔了才好!」
  西門朝午想了想,扯著嗓門道:「兄弟記得有四條路可通六順河,不過除了兩條路狹窄之外,其餘一條還繞著一個遠了八十大裡的大圈子,只有一條半官道比較寬敞,無雙派人馬眾多,走那條半官道的可能性較大……」
  沉吟片刻,項真道:「也罷,我們便迎著那條半官道去!」
  西門朝午頷首道:「好,兄弟在馬前引路!」
  說著,他已側轉馬頭,靠著右邊直淌下去,前面,只見白雲覆蓋著蒼涼的荒野,幽幽渺渺,一直延伸到天邊盡頭,與低壓的雲霧連成一片了。
  這條半官道在他們眼前出現了,真是叫「半官道」,黑色的泥土上鋪著段段落落的雪痕,寬有尋丈左右,道路兩側全是荒無人煙的原野叢林,偶而有兩隻寒鴉「哇」「哇」
  嚎叫著飛過,卻襯托得景色越發淒槍……
  前行的西門朝午驀地勒住了馬,「白雲兒」高昂亢烈的人立而起,嘶叫著一揚前蹄又猛的停住,「角杵」跟在後面放緩了步子,項真微斜身子,低沉的道:「怎麼不走了?有什麼不對?」
  西門朝午垂首閉目,又猝然睜眼道:「這裡有些不大對勁,項真,我在冥冥中常有一種感覺,這種感覺令我不安與焦躁,每在這種感覺襲來之際,便會有人對我不利,現在,項兄,這種不安的感覺又來了!」
  項真悚然移目四顧,低沉的道:「在下相信當家的那種特異感覺,它往往來得正是時候!」
  荊忍冷靜的閃動著一雙利眼朝周圍注視,鎮定的道:「這裡寂靜得有些不同尋常……太靜了……」
  於是——
  毫無聲音的,在道路兩側的積雪林叢裡,緩緩行出一排排白衣人,他們的衣衫與白雪的顏色相同,甚至連面孔上也蒙著白色的絲中,若不是在逐步移動,猛然一下還真看不出來!
  這排排白衣人出現的位置,正好圍成了一個包圍的圓弧,他們手中俱皆平抬著三把黑色筒形,尾端帶著分翅弓翼的奇怪物體,那東西的細小圓洞,正準確的對著項真等三個人!
  西門朝午冷冷一笑,右手已伸入懷中,荊忍也微徽俯身,雙臂在輕輕的提舉,西門朝午沉厲的道:「我們一舉衝破他們的包圍圈,荊兄,注意坐騎寶貝。」
  荊忍尚未回答,項真卻忽然鬆了口氣,他急忙擺擺手,笑著道:「不要妄動,二位,請看他們頭上閃耀的金環!」
  西門朝午與荊忍急忙細瞧,不錯,那些白衣人果然個個頭束金環,而金環映著積雪,正閃動著爍亮的光芒!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無雙派的朋友!真是久仰又違了!」
  迅速翻身下馬,項真急步向前,他宏烈的道:「來人可是大草原無雙派的弟子?」
  包圍上來的白衣人聞言之下似是頗感意外的怔了怔,但是,每一雙冷厲的目光卻仍毫不稍懈的監視著這邊,神態之間,顯得謹慎而小心!
  項真又走了幾步,放大了聲音道:「無雙派弟子聽著了,我們都是各位的朋友,如今便是專程來尋找各位的……」
  在圍成圓弧形的白衣人之中,大步行出一個身形魁梧,形態軒昂的人物,他一手扯下蒙面的白色絲中,露出一張冷沉而精悍的寬大臉膛,朝著項真,他平穩得有如一座山嶽般道:「閣下是誰?」
  項真安詳的道:「有個黃龍項真,尊駕可聽說過?」
  這魁梧的白衣人陡然一震,瞪著項真,猶有些疑惑的道:「你,你是黃龍?」
  項真微微拱手;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白衣人急忙朝前跨了兩步,急促的道:「在碑石山,一舉殲滅了黑手黨十個大阿哥中六人的就是閣下?力斬黑手黨徒數百的亦是閣下?鼎力相助的也是閣下?」
  項真淡淡的道:「只是適逢其會,算不了什麼……」
  白衣人頓時滿臉謙恭之色,他右腿挪前,「刷」的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道:「無雙派『獅』字門屬下大弟子尚元干拜見恩師叔項公!」
  這一下子,卻出大出項真意料之外,他一愣之下趕忙側身讓開,同時雙手扶起那尚元干,邊急道:「尚兄,你我年歲相仿,宜以兄弟相稱,這般高抬於我,卻令在下愧煞了。」
  尚元干被項真硬扶著站起,他垂手肅立著道:「非是弟子高抬項公,乃是敝派掌門有令,凡我無雙派弟子,自今而後,一律尊項公為恩師叔,項公雖非我無雙派一脈,然這恩師叔之稱,卻正可表示項公與我無雙派之親摯無間。」
  項真有些尷尬的搓搓手,一張原本凍得蒼白的俊俏面孔竟泛起一片朱紅,他赦然道:「這……這真是令在下擔當不住……實在擔當不住……貴派掌門人大客氣了……」
  尚元干又畢恭畢敬的道:「三天之前,敝派已強渡六順河,除了發現幾撥可疑的游騎之外,卻未遭到其他騷擾或阻截,如今派中人馬正散佈於這左邊五里範疇之內,正遣出大批快馬眼線四出探搜消息,周圍十里長密佈樁卡,項公及二位貴友方始接近,弟子等早已接到通告了,弟子等卻做夢也想不到竟是項公親來……」
  項真低沉的道:「此番貴派來了多少人馬?」
  尚元干踏進一步,小聲道:「『飛』字門,『獅』字門,『莽』字門及總堂直轄弟子全部出動,共有三千五百餘人!」
  聽到這個龐大數目,項真不由嚇了一跳,他還未及表示什麼,尚元干又接著道:「『鐵』『血』『衛』三門屬下兄弟因為領導乏人,又想他們在悲憤之下行動失常,是而未曾准許同來,大草原現由藍箭尊主暫時統制一切!」
  項真吸了口氣,道:「那麼,貴派掌門人鐵前輩也到了?」
  尚元干肅容的點頭,項真感慨的道:「自九仞山下之大草原,貴派如此浩蕩而來,聲勢確是渲赫威武,如若六門一掌全軍聚集,只怕更是旌旗蔽天,刀矛如林了。」
  低沉的,尚元幹道:「那將接近萬人左右。」
  項真此刻回過頭去,白馬上的荊忍與西門朝午微微一笑,道:「二位,我們現在一起去謁見無雙派掌門人!」
  尚元干轉過身去,急促地向後面的無雙弟子交待了幾句話,於是,頃刻間一陣淒涼而音節旋轉得極快的尖嘯聲已穿刺空氣直揚而起,在這陣尖嘯聲一口氣方待歇下的時候,另一陣同樣的尖嘯聲已在遠處悠悠接上,就像山頂上的守護神在白雲天深處呼喚,一波接著一波的傳下去,彷彿水中的漪痕,似是永無盡絕。
  項真十分欣賞這種特異的傳訊方式,它帶著遼闊豪壯的大草原氣息,帶著雲天蒼茫的悲聲怒嚎,更帶著那些慷慨粗曠的北國好漢無限的悍野與哀涼……
  於是,在項真為尚元干引見過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二人之後,他在西門朝午的邀請下也飛身上了「白雲兒」鞍頂,四人雙騎,抖韁飛馳向前。
  在白蒼蒼的荒野裡,八隻鐵蹄起落奔騰著,卻看不見任何一條人影,大地是如此孤寂,尤其在這烏雲沉沉的冬之黃昏裡,景色更形落寞……
  馬上,西門朝午特意四處搜視,希望能找出無雙派設伏屯兵之處,但是,他卻失望了,絲毫看不到什麼痕跡。
  後面的荊忍一手拉韁,側首低沉的道:「項兄,黑手黨固然刁滑陰詐,無雙派用朱設陳卻也夠得上精練毒辣,而且,無形中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豪邁坦蕩之氣!」
  項真微微一笑,道:「是的,他們的剽野蘊於直率,謹慎含入謙懷,機智糅在粗豪,無雙之白衣金環,早已名揚白山黑水了……」
  前面的「白雲兒」這時驀然轉了方向,昂首奔入一條生滿枯萎雜草,幾不能辨的小徑上,搖移不定的朝著一片松林子馳去。
  「角杵」一鼓氣跟上,四人雙騎眨眼間到了林子邊緣,在林邊,早已有十名白衣金環的無雙好漢肅手迎接了。
  兩乘龍駒「呼」的打了一個轉子硬生生停了下來,馬上四人同時翻身下馬,尚元干告了聲罪,領先往林中行去,十名白衣大漢迅速分立兩側,躬身為禮。
  進了林子,大約走了十來步深,項真已發現了巧妙掩隱於每株樹下的他極為熟悉的那種單人蓬帳,蓬帳一片片的展佈著,顯示人數之多,但是,卻看不見任何一個人閒蕩在外,甚至除非進入林中,否則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這隱伏著的千軍萬馬的,無雙派選擇宿營地之巧妙,也可謂超絕了。
  穿過密密的松林,他們已來在一處有三株特別粗壯的,枝幹挺虯盤結而又三樹並生的巨松之前,項真等三人抬頭一望,天爺,一幢臨時搭就的松木房屋便妥當的架設在這三棵巨松盤虯的枝幹中間,這幢房屋顯然是剛才築好,還散發著一股子淡淡裊裊的松木香味……
  西門朝午敵翻嘴巴,心中忖道:「好傢伙,無雙派傚法起有巢氏的古老花樣來了……」
  走在前面的尚元干離樹前十五步處停了腳步,不待他開口,粗大糾結的松樹根部已突然移開了四大塊樹皮,四名白衣人物自裡面已經挖空的樹幹裡躍了出來,四柄大彎刀交叉舉起。
  尚元干用他那低沉的聲音道:「請轉稟大掌門,有貴客到。」
  四名白衣人收刀退後,最右面的那個道:「方纔已得到有貴客蒞臨的訊號,大掌門交待問清楚來的是何方高朋,尚請尚師兄示明。」
  尚元干重重的道:「請回稟大掌門,就說來人乃黃龍項公與他的兩位貴友。」
  四名白衣人一聽到項真之名,齊齊意外的驚噫一聲,以一種飲羨敬仰的表情望了過來,每個人都帶著「有幸親見」的神色,興奮中夾著誠摯……
  尚元干有些不奈的道:「各位兄弟,你們還在等什麼?」
  四個人臉上都不禁微微一熱,為首那個忙躬身道:「是,這就上去稟報——」
  但是,還不待這位白衣人有所行動,樹上木屋的粗糙門扉已被「彭」的推開,一個面貌清奇,膚色白皙,雙目精芒閃射的中年儒士已出現在門口,他頷下三綹黑髯無風自拂,一身雪白的長袍,腰際紮著一條寬有兩寸鑲嵌著八顆紅色八角形寶石的玉帶,神態灑逸而雍容。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高尚睿智之氣……
  尚元干與那四名白衣人一見這中年儒士出現,俱不由單膝點地,恭謹至極的行禮,口中齊道:「叩見大掌門!」
  那高雅飄然的中年儒士,嗯,正是關外無雙派的首腦,白山黑水之間的武林霸主,名震那偌大一片冰天沃土的傳奇人物——「白衣絕刀」鐵獨行!
  項真等人早已聞得鐵獨行之名,一見之下,更覺此人之風範威儀更勝聞名,予人一種開朗親切的感受,使人下意識的願意主動接近他,服從他,而這接近、服從,乃是出自內心的期盼,並非由於他那渲赫的聲威……
  抱拳向上,項真平靜的道:「黃龍項真,偕千騎盟雙龍頭『十臂君子』西門朝午,鄲州『金雷手』荊忍拜見大掌門!」
  鐵獨行長揖到底,語聲清晰而溫和的道:「不知乃是三位大駕蒞臨,鐵獨行有失遠迎,萬祈三位莫予見責。」
  項真一笑道:「豈敢徒勞大掌門接迎?大掌門親自倒履出戶,已令在下等深覺寵幸了!」
  清勁的笑著,鐵獨行道:「人傳黃龍『斬掌』飛血,奇技驚人,這當然不錯,但他們卻不知道黃龍的語鋒凌厲,更不在藝業以下呢。」
  項真蕪爾道:「大掌門謬譽了。」
  鐵獨行忙道:「此屋搭於樹頂,因簡就陋,並無階梯繩筐之設,獨行失禮,便請三位飛身上來。」
  項真先朝一側的尚元乾等五名無雙弟子道過謝,招呼了西門朝午與荊忍一聲,三個人微微縱身,飄然上樹。
  推讓了一陣之後進得屋來,這居然尚是一棟兩進的格式,外面是一間較大的房子,裡面則是鐵獨行的臨時臥室了。
  尚未去皮的以松幹釘成的地板木牆上,鋪設著厚軟而珍貴的白熊獸皮,中間一張大木桌,桌上擺著一技插在純金燭台裡的牛油粗燭,一把晶光耀眼柄鑲菱鑽匕首,另圍著桌子有七八張木椅,椅上卻鋪著金黑斑斕的虎皮,除了這些,外面的這間房子便別無他物了。
  鐵獨行肅手讓客人坐,項真等人剛剛坐定,房中靠右側的地板忽然連著一塊白熊皮被推開,從下面竟然冒出一個人的上身來,這人還手頂方形黑玉托盤一張,小心翼翼的上來之後,便恭敬的將盤中四隻帶蓋的精緻藍白色瓷杯置於各人面前,微微一躬,又順著來路下去,地板與白熊皮便又恢復了原狀。
  項真等三個人看得真切,這房子下面的一株巨松,原來竟是將樹心完全挖空了的,侍從之人,便都暫居樹心之中了……
  坐在主位的鐵獨行優雅的一舉杯,笑道:「此中乃為關外長白山珍產之老參茶,功能補氣壯身,且味醇質厚,三位,且請試飲。」
  三個人掀開杯蓋,都淡淡吸了一口參茶,果然人口香醇,熱氣直透丹田,項真捲了捲舌頭道:「大掌門,事情迫在眉睫,在下便不多做客套了,老參茶暫留日後痛飲,如今先將當前情勢詳稟閣下……」
  鐵獨行神色肅穆放下瓷杯,緩緩的道:「項老弟辛勞為敝派奔波,幾番出生入死,流血傷身,獨行不作虛謝,心中記下了!」
  項真一拱手,道:「不敢,在下僅是為知己效力而已,大掌門,聞貴派弟子尚兄說,貴派今番到來之人馬,有三千五百人之眾?」
  點點頭,鐵獨行道:「不錯,正是此數。」
  項真又道:「關於黑手黨與赤衫隊方面之佈置與調度,大掌門是否已得到消息!」
  鐵獨行坦然道:「只是些蛛絲馬跡與不能肯定的傳言而已,是以獨行至今仍按兵不動,以待事情較為明確之後再行進襲,大草原弟子隨獨行遠征中土,濁行為事之先,總須再三斟酌,以免冤流我弟子熱血……」
  頓了頓,鐵獨行又道:「強渡流六順河,我方是應用大草原特製的『伸縮橋』,並沒有利用那兩條以鋼纜聯繫的大木悵,在渡河以前,獨行預判將有阻截之事發生,因此已先遣『獅』字門好手七人率弟子兩百人先行渡河掩伏,但是,卻意外的沒有遭到敵方攔阻,六道『伸縮橋』垮搭兩岸,所有人馬便在一個時辰內加急渡河完竣,我們分成五路並進,如今各方回報之書信,仍是片片斷斷,難成條理,獨行正在憂慮,天幸三位賢弟卻已適時來臨……」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西門朝午與荊忍拱了拱手,西門朝午笑道:「大掌門,我們幾塊料昨夜已折騰了一宵啦,抱虎莊裡吃我們們鬧了天翻地覆,可惜就沒有救出貴派在碑石山一戰失陷敵手的幾位朋友來。」
  項直接著簡潔的將日來發生之事扼要的述說了一遍,又詳盡的把他們所探得的敵情一一陳列,最後,他道:「前途百里,便是褐石澗,那裡地形十分險惡,黑手黨與赤衫隊一干人顯然已經布陳以待,他們不在六順河與貴派接手,選在褐石澗,亦定然有他們的道理,我方卻不得不防!」
  鐵獨行沉思著,一面用手指輕輕敲擊桌沿,半晌,他道:「七合會與大刀教參加了對方陣營,這一點獨行亦有所聞,『百花谷』的『鎖鏈四絕』名聲如何獨行不太清楚,但消息中卻不知他們也結成一氣……如意府的黑髯公洪雙浪一直是赤衫隊的後台,他支持赤衫隊乃在預料之中,『長虹派』此次竟也插手與我們為敵,卻令獨行猜想不到所為是何?他們與『崑崙』淵源甚深,這一糾纏,事情就會更形擴大了……」
  拂了一下鬚髯鐵獨行又道:「褐石澗將可能遇敵,獨行心中亦曾料及,但卻不敢肯定,因為我們偵騎三度往探,俱無所得,是而獨行只將此處列為疑點之一,若非三位賜告所見,獨行還真要將他疏忽過去呢,項老弟……」
  項真道:「有何見教?」
  鐵獨行一笑道:「除了『七合會』『大刀教』『鎖鏈四絕』『長虹派』之外,三位是否還知道有其他武林幫派參與對方?」
  項真搖搖頭道:「目前只知道這些,不過,我們還是盡量預防些好,只能將敵人估強,不可將敵人估弱。」
  鐵獨行撫掌頷首道:「說得是……項老弟,獨行想再贅問一次,赤衫隊的抱虎莊中,三位曾探得確有敝派之人被囚禁於內,但是,三位知不知道可是哪些人?」
  西門朝午插口道:「這一點卻未曾探明……」
  鐵獨行清朗的面龐上雖然仍是那般沉毅,但卻掩不住眉梢唇角漾起的痛苦與蒼涼,只這一剎,他額上眼尾的細紋,宛如陡然深刻了許多,每一道皺紋裡,都彷彿浸淫滿了沉邃的愁緒與憂慮……
  荊忍輕輕的開口道:「大掌門可是為貴派失蹤及犧牲之人憂戚?」
  鐵獨行強顏笑道:「荊賢弟,大草原的無雙弟子,與獨行皆是連心並體,如手如足的,我們親似一家人,和親生骨肉沒有二致,這次先後兩次遠遙征戰,雖說是為了無雙聲譽,追捕逃賊,但是,又何嘗不是為了獨行的家務私事?
  多少有為弟子,多少年輕兒郎,便如此埋骨他鄉,血流異地了,他們同樣為父母之子,愛妻之郎,兒女之父,卻為了獨行一己之私而捨命殘生,每一思及,獨行皆心如刀割,終夜難寤……
  歎息一聲,鐵獨行又沉重的道:「碑石山之役,其咎全在獨行,實是將對方力量估得太低,我派遠兵攻堅,卻仍抱著在關外那種狂傲自大心理,以為無所不克無所不破,豈知卻大謬不然,碑石山一戰,三百弟子盡化灰飛,十三名高手亦傷之過半,至今更有陷入敵手,生死莫卜者,想起來,獨行但覺罪孽深重,愧對派中所屬……」
  項真澄清的眸子裡漾著一片了悟而同情的柔和光芒,他低沉的道:「大掌門,對於此點,在下看法卻與大掌門迥異,一派尊長,乃代表這一派的威嚴與聲譽,更關係著一派的盛衰與存亡,掌門人之事,即是全派之事,掌門人之榮辱,即是全派之榮辱,為了雪羞恥,救親人,振綱紀,挽名聲,當然應該全派以赴,而不能僅將責任推托在掌門人個人肩上,這種事情並非因為只是發生在掌門人之身才如此作為,便是發生在貴派任何一人身上亦皆如此,而江湖的道義不容玷污,武林的約誓不可毀棄,走道闖關的男子漢誰也明白這一點,為了真理,為了綱常,便是捨了命也得爭回這一口氣,大掌門你可以寬心了。」
  有些激動的凝視著項真,良久,鐵獨行誠摯中帶著無限感歎的道:「老弟,獨行與你雖是初見,卻已覺得將心連繫……」
  項真抱拳道:「在下深為得此殊榮而感寵幸。」
  鐵獨行舉杯邀請三人共飲,他將瓷杯放下後,悠長的太息一聲,嗓音有些暗啞的道:「娘娘是獨行唯一的女兒,他母親自從早年得了癱瘓之症,便一直臥病在床,茹素念佛終年不出房門,為了這孩子,獨行一直便沒有納妾續娶的打算,將所有的愛全置於她的身上,從小以來,對她無不百依百順備至呵護……殊不知這樣卻把她寵壞了,養成這孩子一種嬌橫刁蠻的習性,做事任性而跋扈,平時的生活起居也完全按照她自己的喜惡胡來,連管教她的姨娘也弄得毫無辦法……在獨行為父的眼中,像是老覺得她未曾長成,老覺得她仍然只是個孩子,是而雖然不時有人前來提醒,卻次次皆不忍深責於她,不想禍事便出了,她幼稚天真的心靈裡竟將一個惡魔的影子代替了她的老父殘母,在康玉德這小人的誘惑之下終於私偕離家逃走,把二十多年來的父女情感拋於九霄雲外,獨行滿懷的憤恨氣惱,這一番骨肉之愛眼看著便要付諸東流……」
  嚥了口唾液,西門朝午不解的道:「大掌門,在下想尚不至於如此吧?只要將令嬡奪回,擊潰黑手、赤衫二魅,則不是你父女又可骨肉團圓,再享天倫了麼?」
  鐵獨行苦澀的一笑道:「此女如今只怕已然受污,且聞說她竟自願與那康玉德並行秦晉之禮,由此看來,她心中唯有那陰毒小子而沒有我這老父了,不論能否奪她回來,她心中對她父親皆不會感激,反而會認為獨行破壞了她的大好姻緣,妨害她的終身幸福……」
  西門朝午聽得有些發怔,是的,鐵獨行的分析是異常明確而現實得近乎冷酷的,事情的發展已擺在面前,為了一個爭一口氣,可以流血鬥命,但這流血鬥命後的結果將會收穫到什麼,卻是難得說了……
  木屋中的空氣沉悶得令人感傷,而沉悶中帶著一股隱隱的淒涼與空茫,彷彿失落了什麼,使得每個人的胸隔裡都是那麼虛搭搭的了……
  粗糙的窗口之外,自垂著的松針編織成的窗葉間隙望出去,雪花兒,又不知在什麼時候那般愁煞人的飄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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