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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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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 [大煞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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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16:53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含悲凝恨 不領德

  項真側首像啟門的那個無雙弟子道了聲謝,然後,他與西門朝午、尚元乾三個人緩步走了進去。
  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第一個映入項真視線中的便是嚴婕,只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嚴婕已經變得更加憔悴更加萎頓了,她蓬散著頭髮,面孔若白的有些發青,目光也顯得苦澀而茫然……
  在嚴婕旁邊,是一個半倚著牆的中年漢子,這漢子的身材粗壯而結實,他身上有好幾處地方全裹著白布,尚有隱隱的血漬自布中透了出來;這人有一張圖字臉,濃眉獅鼻海口,長了滿腮的鬍碴子,黑黝黝的襯托得他的神色也是那般陰沉晦黯了;他受了傷,舉止之間十分艱辛,現在,他正靠著石牆想站起來,但竟是如此的吃力,連脖子上的青筋都隱隱浮突怒漲……
  梅蕊,嗯,梅蕊這小妮子卻幽靈似的獨立牆角一偶,她靜默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雪白的面龐也木然而淡漠,沒有一絲表情,連雙眼也宛似凝凍了,僵麻……
  項真靜靜的看了面前的三個人一陣,低沉的,他開口道:「今夜我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告訴各位幾句話,仇怨的結成責任在於雙方,而當非得以武力解決化怒的時候就必須流血,流血的後果,仇或是越結越深,或是就此了斷,我替你們說項,請無雙派大掌門釋放你們,目的便希望仇恨就此了斷,不要再糾纏下去,我把我的意思向你們表達了,今後如何去做,也全在各位自己……」
  沙啞的,那中年人沉沉的道:「你就是黃龍?」
  項真頷首道:「不錯。」
  他望著那人,反問道:「大約,你即是『滔海龍』嚴章了?」
  中年人淒澀的一笑,道:「『鎖鏈四絕,就剩下我子然一身……」
  一旁嚴婕冷冰冰的道:「你是個騙子,項真。」
  在項真背後的尚元乾一聽之下,火氣頓升,他厲顏道:「嚴婕,你說話最好留神,你忘記是誰救你的命了?」
  項真阻住了尚元乾,微微一笑道:「嚴姑娘,騙自何來?」
  哼了一聲,嚴婕道:「項真,你很會利用那短促間建立起來的情藉以騙取消息,使我們受欺而不自覺!」
  緩緩的,項真道:「我們處於對立,不是麼?而兩國交兵,兵不厭詐,嚴婕,不是我會騙,而是你們太疏忽。」
  唇角往下彎了彎,嚴婕悲滄的道:「不要說得那麼好聽,項真,也用不著向我們施惠,你如真有消彌仇恨的心,為什麼你不設法救我二哥?」
  搖搖頭,項真悲憫的道:「嚴婕,你有時的想法還太天真,你需明白,在這場漫天的戰火裡我只是屬於無雙派的客卿地位,我本身並非無雙門牆之人,換句話說,我無權,也沒有理由能如此做,無雙派是當事者,而你那常二哥又殺了無雙派的重要人物,你很清禁楚江湖的傳統,血債,便須血來償;老實說,我替你求下了命已有些逾份,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我不能再為你的常二哥說話,或者他死得悲慘,但卻是注定了必得如此的!」
  嚴婕的眼眶一紅,淚水撲簌簌順頰淌落,她咽泣著道:「你……你不知我常二哥待我有多好……他待我不亞於我的親哥……你永難體會那種真摯的情感……他們……他們卻當了我的面殺了他……任我求,任我叫,一點用也沒有……」
  冷靜的,項真道:「嚴姑娘,當你們要自百花谷來到如意府參加這場血戰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準備那最壞的事實來臨,作最惡劣的打算;干戈本來就是殘酷的,就是冷硬的,你不可期望它對你仁慈,對你寬恕,慘事發生了,因為它原來就會發生,如果沒有發生,那才叫幸運。」
  說到這裡,項真轉向嚴章道:「朋友,希望你也能同樣了悟這個道理。」
  嚴章臉孔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暗啞的道:「項真,不用你說,幾十年的顛簸生活,我所明白的人生也不會比你少到哪裡……」
  唏噓一聲,他又道:「如今,我早已萬念俱灰,一片空茫……回到百花谷後,我將永與青山綠水為伴,再也不作復出之想了……」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這是上策,嚴朋友!」
  嚴婕卻淚零零的插口道:「項真,我恨你……縱使你救了我。」
  微喟著,項真道:「嚴姑娘,我救你,原也沒有指望過你感激我,在生命的里程上,我想,你也曾經過波折,打擊,與磨難,你也一定曉得能享受生命的可貴;我不願你死,主要的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繼續活下去,在精神上覓求一個寄托,在心靈上托到一些慰藉……」
  悲切的失聲痛哭起來,嚴捷雙手掩面,兩肩聳動,嗚咽著低呼:「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嚴朋友,你不照顧照顧你妹子?」
  看了西門朝午一眼,嚴章沉重的移動了一步,他輕輕將嚴婕拉了過去,低柔的勸解著自己這歷盡滄桑的妹妹……
  退後一步,項真朝獨立牆角的梅蕊笑道:「梅姑娘,你也可以恢復自由了……」
  梅蕊雙目倏忽一閃,變得像兩柄利劍般凜烈的注視著項真,冷冰冰的,寒煞煞的,她道:「你真好心,項真。」
  項真和善的道:「我希望,我們之間最好能消除敵視……」
  麻木的,梅蕊道:「在你殺了我的義父與六個叔叔之後?在你毀了整個長虹派之後,在你暗算了我之後?」
  吁了口氣項真道:「你的義父及叔叔們想殺我,梅姑娘,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你應該知道,我們彼此是敵人對不?」
  僵凝的梅蕊道:「我與你不共戴天,項真。」
  望著她,項真搖搖頭,道:「你不要傻,梅姑娘,你不會是我的對手,而我一向有個習慣;不輕易寬恕想對我報復的人!」
  梅蕊青著臉道:「那麼,最好你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斬草除根。」
  淡淡一笑,項真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否則,我也用不著費這麼大的功夫了;梅姑娘,我並不求你諒解,我以現今的地位無須如此,但我卻需要你明白,幸運與寬恕不會一再的降臨到你身上。
  仇恨之極的點點頭,梅蕊緩緩的道:「是的……假如我今夜不死,假如我還能活著出去,我的有生之日便只有一件事要去完成,這件事,便是如何殺你,一點一點的殺你,眼看著你輾轉哀嚎著痛苦死去……」
  她的目光中彷彿有一團熊熊的火在燃燒,而顯然的,這團火不只燒在她的眼中,還燒在她的心裡。
  項真低沉的道:「梅姑娘……」
  一揚頭,梅蕊又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道:「你聽著,項真,我以我身上的血起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將傾我之力,用任何方法來報復你,不管那方法是高尚的,卑陋的,光明的,仰或下流的,我只要你死,要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咆哮一聲,尚元乾的大彎刀「霍」的出手,他狠烈的道:「賤人,現在我就成全於你,讓你自己先慢慢嘗試你所說的方式!」
  一把拉住了欲待衝向前去的尚元乾,項真歎了口氣道:「梅姑娘,你真想如此?」
  用力點頭,梅蕊毫不畏縮的道:「一點也不假。」
  項真低沉的道:「你不怕我反悔了對你不利?或者,就在這裡結束了你?你知道,這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淒生生的一笑,梅蕊淡漠的道:「我等著了,而且,不以為奇。」
  連西門朝午也忍不住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吼了一聲,雙目暴瞪口沫橫飛的厲聲道:「他媽的,你這熊丫頭莫不成是吃了狼心豹子膽竟在我們面前賣狠稱凶?操的,我先挖出你那雙狗眼來!」
  冷冷一哼,梅蕊以極度不屑的目光橫了西門朝午一眼,只硬板板的自齒縫中迸出兩個字來:「粗俗!」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不禁氣得雙眼發紅,暴跳如雷,他叫道:「什麼?你,你這賤人竟敢罵起我來?好呀,你是活的不耐煩了?來人給我掌嘴。」
  答應一聲,尚元乾挺刀便上,如狼似虎的一把拖過了梅蕊,而梅蕊卻木然的閉上眼睛,居然不懼的仰起她那張柔嫩的面龐來。
  厲烈的一笑,尚元乾毫不憐惜的揚起了手掌,但是,卻在他正要揮下的一剎被項真阻住,拍拍他的肩頭,項真道:「罷了,尚兄。」
  尚元乾不敢違抗,悻悻的收手退下,西門朝午卻一跺腳又氣又急的道:「項兄,這混帳丫頭一再的辱你咒你,你就這麼白白便宜了她?媽的,她想你死,老子就先要她死,看看是她凶還是我橫!操的,水裡火裡全滾了幾十年了,還吃她個胎毛未脫的臭妮子唬住不成?」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氣,當家的,她口中雖這麼說,做不做得到卻是一個大大的問題,你又何必與她一樣見識?」
  仍然瞪著眼,西門朝午怒道:「黃龍,你留著這個禍害幹啥?放在心裡煩麼?你看看她這德性,活像我們就拿她莫可奈何似的,我就從來不信這個邪,給她嘗嘗架子也好叫她知道天高地厚!」
  淡然一笑,項真道:「放她去吧?」
  西門朝午急得連連搓手,叫道:「放她去了,項兄啊項兄,你莫不成吃錯藥了?媽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你不要迷糊!」
  一側,尚元乾亦躬身道:「項師叔,此人眼郁深仇,情凝血怨,只怕她已執迷不悟,難以渡化了,尚請項師叔再加斟酌,准許弟子執之以法!」
  項具俏俊而灑逸的面容上有著一抹疲乏的紅暈,他深沉而智慧的笑了一笑,雙目中,有著湛然無畏的清瑩光彩,絲緩的他道:「我說放她去。」
  愣了半晌——
  西門朝午長歎一聲,道:「你錯了,項兄……」
  項真的唇角微撇,他道:「或許我錯,但就是如此吧
  對面梅蕊古怪的凝視著項真,良久,她冷森森的道:「我並不感激你,項真。」
  冷淒淒的一笑,項真道:「記得我已說過,我不殺你並不需要你的感激,那原因很簡單,其一,你僅是個涉世未舉深的純真孩子,其二,你曾對我十分友善,而且在不知情中告訴了我很多我急需知道的事;其三,你長虹一派潰頹瓦解,我應該給他們留條根僅是如此而已,當然我明白,這條根留了下來,對我是極其不利的,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早已如此做了,假設你要來找我尋仇,梅蕊,你聽清楚了,無論在何時,何地,你用何種方法,手段,我全接著;在你來前,你只需記得一件事,你要有一定的把握取我命時再來,否則,你的運氣也就到那一天為止了!」
  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項真讓開兩步道:「現在,你們各位可以離開了。」
  梅蕊一場頭,冷冷的道:「我記得你的話,項真!」
  說罷,她已毫不回顧的走出石室,雖然、她的身子因為過度的暈沉及囚制而有些搖晃不穩,但是,她卻仍舊那麼強撐著走了。
  嚴章與嚴婕兄妹互相攙扶著出去,來在項真身邊,嚴章停住了腳步,他深深的看著項真,良久,他又低啞的道:「謝謝你,黃龍。」
  項真報以微笑,沒有說話,而嚴婕的目光也奇異的掠過他的臉上,這一剎中,項真已從這一對兄妹的眼裡讀到了他們的心頭的話,那是感激的,懷恩的,坦誠的;雖然,嚴婕曾在表面上提過那些「恨」。
  望著他們的背影蹣跚而遲滯的消失於石室外的黑暗中,聽著那沉重的步履聲逐漸遠去,良久——
  項真輕輕吁了口氣。皺著眉,西門朝午低緩的道:「看吧,項兄,這丫頭片子早晚要給你增加麻煩,或多或少,總是有麻煩就是了。」
  項真沉和的一笑,道:「我曉得,但她也會多加考慮,我並不是時常發善心的人,是麼?」
  喟了一聲,西門朝午道:「有時候,你的度量太寬大了,寬大的令我吃驚,令我懷疑你是不是我一向聽說的黃龍?」
  一笑之下,項真道:「不會錯的。」
  往石室四周又看了看,他又道:「我們也出去吧,這裡的戲,已經唱完了。」
  尚元乾搶先一步侍立門口,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已迸肩走出了這幢陰暗而腐潮的石室。
  夜,十分冷,風吹著像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裡,那麼寒冽,那麼尖銳,可不是嚴冬了?唉,真個淒涼的冬啊……
  回過頭,項真和聲道:「尚兄,連日征戰,你也一定異常疲勞了,便請早些回去安歇,並謝謝你一直陪伴我們。」
  尚元乾搖頭道:「弟子不累,項師叔,分別在即,重見之日也渺渺,尚請你老允許弟子多做親近。」
  微微一怔,項真笑道:「方纔,你不惱麼?」
  尚元乾恭敬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當時也有些覺得忿然不平,因為那女子實在太過氣人,但如今回想,或許你老所作所為隱含深意,弟子愚魯,未曾體悟也未可定了;至於是否著惱,回稟項師叔,弟子再大膽也不敢如此無禮失態!」
  項真一笑道:「謝謝捧場了,尚兄。」
  西門朝午連連搖頭道:「我卻還是覺得不是那回子事,媽的,這賤人……」
  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夜空,項真低徐的道:「不要盡想這些了,值得我們去想的事情還多得很呢,又何必斤斤拘泥於這一丁點?」
  猛一搖頭,西門朝午道:「是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項真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老荊呢?一道麼?」
  項真頷首道:「當然。」
  搓搓手,西門朝午道:「送他回鄲州?」
  笑笑,項真道:「是的。」
  踱了兩步,西門朝午又道:「那麼離開鄲州以後呢?」
  項真淡然道:「你也該回你的『千騎盟,看看了,偌大的一幫人長久不見了瓢把子也不是道理呀!」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說真的,我不管你去不去大草原,我那一畝三分地你可得跟著去逛逛,也順便看看我土皇帝的威風。」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只怕暫時也去不成……」
  西門朝午發火道:「為什麼?」
  項真揉揉面頰,道:「我還得去看看我的幾位老友,他們還受了傷在療養……而且,我的姐姐也正在那裡等著我!」
  「你的姐姐?」西門朝午愣愣的道:「你還有個姐姐?怎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怪了……項兄,可是親姐姐?」
  項真笑著道:「不,義姐,但也和親的差不多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好,我和你一起去,然後接你的朋友和姐姐都到我那裡,咱們好好聚上個十年八年的……」
  項真有趣的道:「那要把你吃垮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傲然道:「媽的,千多人都吃不垮,多了幾個又算什麼?就此一言為定了!」
  笑笑,項真道:「我得再想一下,老實說,我還有些事要辦。」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道:「一句話,我陪你去辦!」
  項真笑道:「你真叫死纏活賴啊,當家的!」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道:「不,這乃臭味相投,項兄,我們的緣分可深得很呢。」
  旁邊,尚元乾依戀的道:「假如可以,弟子也真想跟著二位跑了……」
  一後他肩膀,西門朝午豪邁的道:「機會多得很,老弟,另心急。」
  尚元乾低低的道:「項師叔,西門當家,日後,無論如何都請光臨大草原一遊,無雙派上下一體,全盼著呢
  項真頷首道:「放心,我們全會來的。」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抖了抖道:「暖,對了,我們在這如意府裡逛逛吧,明天以後,這裡就將成為一片瓦礫焦土了;將來如意府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會是一個陳跡,再也找不出這等風光啦……」
  項真輕輕的道:「也好,起二更我們就去休息,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也真有些倦了……」
  於是,三個人安靜而悠閒的在這寒冷而凜冽的夜色中蹀躞散游起來,他們誰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在散步而已,主要的,還在於珍惜這一段殘酷血腥後的安寧,憑弔那方才逝去的金鼓風雲,以及,對死難者的哀悼及即將分離前的短促相聚心契……
  夜深了,寒風呼嘯,枯樹幹枝在抖索著……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就像風裡枝丫顫慄般的蕭煞,滿眼錦繡花草,頓又一片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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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北返歸騎 欲連心

  離大河鎮二十里處的一片山坡上。
  項真與西門朝午並騎柱立,目光中全帶著依戀,他們正凝視山坡下蜿蜒向北移動的一列騎隊,嗯,這是大草原無雙派班師回到關外的人馬;那一長列的隊伍彎曲著一直迄通到遙遠的盡頭,在灰蒼蒼的天幕下,在寒風的呼嘯裡,白衣白中飛揚飄舞,金環閃閃,這些豪勇剽悍的無雙健兒們正迎著刺骨的冷瑟昂揚歸去,他們全是鐵打的漢子,那一場血的洗禮,似乎已將他們磨礪得更堅強,鍛煉得更粗獷了……
  有悲壯的號角聲攙和著淒悠悠的馬嘶傳來,應和著二十里外一股濃黑的煙霧騰升空中;大草原的兒郎們離去了,如意府被焚了,剩下的,除了那些殘酷的戰火痕跡,除了人們心頭的悵惘,還會有什麼呢?大約,就只有死難者在冥冥中的哽咽與他們家屬的哭嚎了吧?
  目注著坡下長長的隊伍遠去,目注著他們逐漸消失在霆雲低垂的天邊,於是,一切都沉寂了,就像多少年來這裡一貫的沉寂一樣,冷清清的,空蕩蕩的;北風打著無奈的長哨捲過曠野,捲過山脊,也捲過了人們興味寥落的心懷,好虛渺啊,這情這景……
  揉揉臉,西門朝午嗓子有些暗啞:「他們走了,項兄。」
  項真微微點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強笑一聲,西門朝午又道:「就好像……呃,失落了些什麼一樣……」
  摸著胯下的「角杵」鬃毛,項真回頭看了看那輛坡後孤伶伶的單馬拖著蓬車,低沉的道:「這就是在興奮過後必然的空虛……不要說經過這麼大場激戰,會合過那麼多的人——敵人或友,人就是在尋常的歡宴之後,當曲終人散,賓客賦歸,不也有著那麼些寥落冷情的情韻麼?」
  呵了口氣,西門朝午搖頭道:「如今,好像任什麼也過去了,殺戈,血腥,嚎叫,悲哭,連一丁點影子全找不著啦……」
  項真淡淡的道:「是非成敗,轉頭皆空……」
  怔忡了一會,西門朝午頷首道:「說得對……是非成敗……轉頭皆空……當時還看得見,觸得到,只有一眨眼,就好似俱消失了……」
  微喟一聲,項真道:「你看見那大河鎮四郊千里的孤墳了?你記住那遍地遍野濺染的血跡了?這些,不僅代表著淒厲,還影映著人性的悲哀……為了什麼呢?往往,追本逆源,卻像是什麼都不為……」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慄,西門朝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你說得我全身都有些發冷了……看樣子,你不光只懂得技擊,還更知道很多人活著的道理……」
  臉色有些僵木,項真徐緩的道:「沒有事的時候,多想想,便會透悟許多忽略了的東西,那個時候,心意也能覺得日常這麼庸庸碌碌的可笑與可悲,但是,一轉臉,自己卻又沉入這股迷混的六欲之潮而不自禁了……」
  搓搓手,西門朝午無聲的歎了口氣,道:「我們也走吧?蓬車的老荊大約也等急了,他該來看看,無雙派班師的壯大行列,更該來聽聽你這套靜性清心的哲理。」
  微微一點,項真道:「荊兄只怕比我們都懂得多。」
  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我不信……」
  不要多說了,項真牽過「角杵」——這是荊忍的坐騎,換了一匹常馬去拖車後,就暫時給項真代步了;現在,「角杵」以小跑碎步奔向蓬車,西門朝午亦馳著他「白雲兒」趕來。
  不論在有形的,五花八門的人世間曾經發生過些什麼事,而時光卻總是那般漫不經心的,冷酷漠然的照樣流了過去;而時光卻永遠不變的,沒有形狀,沒有聲色,沒有氣息,它就是那麼默默的,也是那麼可怕的流過去了,一天如此,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就如此……
  於是——
  在離開大河鎮以後的第二十七天,項真與西門朝午護送著荊忍來到了普境西面的鄲州!
  荊忍在鄲州是威名赫赫的,在這個地面上,他的萬兒幾乎和金字招牌一樣,亮出去能炫花了人的眼睛;就好像每個地方的老民都喜歡誇耀他們本地的特產,譬如說哈密的瓜,吐魯翻的莆萄,萊陽的梨或是杭州的西湖,錢塘江的潮聲……而鄲州,百姓們喜歡把他們的一塊天「金雷手」荊忍掛在頭上,鄲州個荊忍,他有如「鄲州」的守護神.甚至連鄲州的三尺童子也能把那句歌謠唱在嘴上,「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震鄲州!」
  十分輕易的,西門朝午與項真便找到了鄲州荊忍的府第,那是一座矗立在鄲州城正中的恢宏巨屋,樓閣連雲,宅院深沉,他們在安置妥了荊忍之後,在荊忍的榻前被他硬硬留住了下來,而這一住,便又是十日過去了,大雪,早已飄漫了天。
  瑞雪,是在荊府中的第十一日。
  這是一間美麗而高雅的小廳。
  項真換了一襲絲光閃閃的杏黃長袍,束髮中將黑亮的頭髮束撮著分襯得格外清爽,而唇紅齒白,丰神俊朗,又顯出了他自來的翩翩風姿,好一個美男子!
  小廳裡生著一盆熊熊炭火,項真便坐在炭火旁邊的一張大師椅上,椅側,置有一方小几,幾面擺著兩碟細點,一壺美酒及一隻小巧的玉杯,項真坐著的方向正面對窗外,窗外是一角庭院,雪花繽紛飄落,早將院裡粉妝成一片銀白,幾株意韻古拙的老松全在松蓋上積滿了皚皚白雪,青白交映便越發賞心悅目,雅淡無比了……
  淺淺輟了口酒,項真滿心舒暢的微微合起了雙目,室內的如春暖意,簡直已連他的骨頭都撫摸得輕軟了……
  忽然——
  門兒「砰」的推了開來,西門朝午莽撞撞的大步闖進,他一看項真這股子悠閒勁兒,已不由怪叫一聲道:「哈,我的老哥,你倒蠻懂得享受呀,一個人坐在這裡飲酒賞雪,烤火修心,媽的,難怪走都不想走了。」
  項真微微側首,笑道:「坐,當家的。」
  反手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項真身邊,西門朝午就著項真的玉杯,一口氣連干了三次,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角的酒漬,滿足的長長吁了口氣,嘻嘻一笑,他壓著嗓門道:「愜意得緊,嗯?」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要不,這大雪天幹什麼呢?」
  西門朝午有些急意的道:「走路呀,你不想你的姐姐,我還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們呢,老是住在這裡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點點頭,項真道:「我也有這個意思,而且,我想明天便對荊兄告辭了,他的身子亦漸有起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明天?好極了,就是這麼說,明天咱們一早就走,先去接你姐姐與朋友,然後到我那裡住下了,項兄,說真的,我那裡雖不比老荊這邊富麗堂皇,但也另有一股子威穆豪壯之氣,而且地方較此地更大,山高原闊,風光雄渾,包你一住下就捨不得走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想,當家的,你急著同去探視你的兒郎是假,盼著和你那些侍妾們親熱才是真的吧?」
  臉孔突熱,西門朝午忙道:「胡扯,胡扯,我這個人最重兄弟情,最討厭那些花花草草,急著回去當然是為了看我那些孩子們,至於那些騷婆娘全滾到一邊,輪到他們也是在盡尾了,還得瞧瞧我興趣高不高呢。」
  眨眨眼,項真道:「看你急得那個樣子;其實,自古英雄愛美人,這也不是什麼難出口的事,你又何必心虛!」
  一張臉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方才喝酒喝得醉了抑是他真的被說中心事害臊起來,抹了把滲出在鼻端的小汗珠,西門朝午低促的道:「我,呃,我呀,我這人生平最不好的就是女色,雖然有幾個娘們侍候我,那也只是侍候而已,項兄,老實說,這決不是表面功夫,我這個人就是柳下惠重生,硬梆梆的鐵漢!」
  他喘了口氣,又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是不錯,但卻套不到我身上,我就從來不管他什麼美人不美人——」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忽然直眼看著項真,好半晌,他竟自顧自的呵呵大笑起來!
  項真迷惑的道:「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當家的,大約你又想在我身上出什麼點子了吧?」
  忍住了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有個義姐,不是親姐是麼?」
  微微點頭,項真道:「是呀,但這也不值得那麼好笑
  西門朝午憋了口氣,又道:「在你隨著無雙派與黑手黨及如意府的人火拚之前,呃,你就把你的義姐姐及你那幾位尊友留住在「大元府」了,對嗎?」
  項真一笑道:「是的!」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又道:「你那義姐,一定生得很美,嗯?」
  項真道:「相當美。」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而且,你們的情感也必極深厚,平素她對你的照拂也無微不至,就等於是家裡的主婦一樣?」
  舉起玉杯嚼了口酒,項真頷首道:「不錯。」
  深深看著項真,西門朝午低緩的道:「那麼,項兄,你們一定也相愛了?」
  略一遲疑,項真坦然的道:「我想,我們是在心底互相愛著……」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如今,你懷念她麼?想早些見到她麼?」
  項真肯定的道:「當然。」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了,項兄,自古英雄愛美人的不是區區我,而是你,要快趕去會情人的,不是我,也是你!」
  安詳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你卻會套人的心事啊……」
  西門朝午得意洋洋的道:「我是幹什麼出身的?項兄,你這點小小的法門還想先瞞住我?也罷,我便成全於你,明晨趕路以後,途上快馬加鞭便了!」
  雙目中有一股閃亮而奇異的光彩炫映著,而這股光彩中含蘊著憧憬,甜蜜,溫馨,以及……以及深邃的情意……
  「喂」了一聲,西門朝午笑道:「你怎麼了?像在做夢似的……」
  項真微一拱手,道:「謝你的快馬加鞭!」
  哈哈大笑著,西門朝午提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拿給項真,項真仰首干了,他再倒滿,西門朝午也同樣來了一樣,這位意態飛揚的「千騎盟」大當家竟有些焦盼的道:「項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我也可以痛醉一場,哈,黃龍有了家,這該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情……」
  閉閉眼,項真道:「也曾有人如此問過我……想起來,我也有些傷感……是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
  西門朝午迷惑的道:「為什麼呢?」
  低沉的,項真道:「有幾個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屬於無形……」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道:「什麼有形無形亂六八糟?不管,這次回盟裡以後,我便為你準備大喜之事,一切會由我包了,你不用費心……既然相悅,哪還有這麼多考慮的?」
  想說什麼,項真又把話嚥回肚裡,是的,多少年來,自己是怎麼了,老被那麼些不值得顧慮的原因煩惱著,拘束著、或者,西門朝午講得對……自己需要忘掉那些過去,忘掉那些令自己猶豫過的往事,掃除曾經聚集在心上的陰影……徹底的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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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18:05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伊人情深 鵲橋會

  大元府,郊區。
  這是一棟清雅而幽靜的房舍,三合院,外面用竹籬圍繞著,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一條半涸的小溪在院前橫過,如今溪水早已結成了冰,一座小巧而古樸的木橋,便搭過溪面連接著兩頭,現在,是近黑時分了,雪花飄著,繽繽紛紛的,越發為這裡的景致增加了一些淒清而冷寂的韻味……
  兩匹馬自遠處狂奔而來,蹄聲貼著雪地往外滾,響聲不大,它是沉實的,但卻急驟得很,兩匹馬,一匹雪也似白,另一乘卻是花斑皮毛的,在這大寒天,兩匹馬卻全是噴氣如霧,而且,身上也都汗濕如漿,顯然的它們皆經過了一段長距離的發力奔馳了……
  像是馬上的騎士有什麼要事,也像是他們的心裡都急著什麼。當然,他們都是急著什麼的,因為,策馬而來的鞍上人,一個是「十臂君子」西門朝午,另一個,就是「黃龍」項真了。
  他們筆直的對著這棟房舍奔來,而這幢房舍裡住著的人,嗯,就是項真分別已久的好友,兩塊板包要花與曾經領受過他大恩的晏立兩口子,還有,就是項真的義姐君心怕了……
  在項真幫著無雙派的鹿望樸等人前往對付碑石山的黑手黨之前,他們經過大元府時,項真就說好說賴費盡了功夫將包要花晏立兩口子及他的義姐安置在這裡住下,那時,他們全都受了或重或輕的創傷,也正需要好好養歇一段時日,但是,項真卻料不到他這一去竟是去了這麼漫長的時間,而在這段血腥風雨的時光裡,儘管他連連征戰,殺戈不斷,但是,他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尚暫居在大元府的好友,以及,他的姐姐,項真是一個深沉而含蓄的人,他不可能將他的心思形之於面,透之於外,不過,他自己卻貼切的感到這種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像縷縷的絲,不絕的線,纏繞著他的心全在一陣一陣的緊栗了……
  從鄲州奔到這裡,足足策馬狂馳了十一天,相當快了,快得西門朝午都有些消受不了這顛簸之苦,但項真的情緒卻是興奮,昂亢的,焦切的,他幾乎已經忘記什麼叫休息什麼叫睡眠,自別了荊忍,購得這匹健騎,他就夜以繼日夜能多快有多快的往大元府趕,西門朝午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明白項真心頭的急切,更曉得他情感的所繫,這宛如用力壓制住的一股熱流,只要壓力消失,它就要洶湧而澎湃了,而那將是狂浩的激盪的,更是火般炙烈的;自然,項真一直惦念他的老友,不過,還有比老友更使他惦念的因素——他的義姐君心情!
  一個人的愛是不可能被長期禁銅著的,縱然硬生生的隱諱,硬生生的迫藏,卻總有突然發洩的一天,那一天只要到來,則一切隱諱與強制的力量俱將失效,反而促使這情感更形猛蕩而奔放,有如火山的岩漿突然噴射,現在,項真就是如此了……
  馬上,此刻,西門朝午與項真都已看見了那棟雪花掩映下的清幽房屋,一時之間,項真不覺有一股鼻端酸澀的感觸,他的心跳著,血液流循加快,連握韁的雙手都在微微抖動了,很突兀的,他將馬行的速度緩了下來。
  西門朝午衝出去五六丈遠也收住了勢子,回過頭來,這位「千騎盟」的魁首低叫道:「老天爺,你這是怎麼回子事嘛?急著趕路的時候恨不能插飛來,臨近了,反而又猶豫啦……」
  揉揉僵凍的面頰,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我們慢一點,從容一點去,免得驚嚇了他們……」
  哈哈一笑,等項真的坐騎與他並行了,他才道:「你呀,小子,就全他娘的假正經,這一路來,簡直就像拚命一樣的趕,把老漢累得暈頭轉向,心跳氣喘,食也不知味,睡也難成眠,快到家門了,卻又擺出這等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奶奶的,你這算給誰看的哪?」
  雙目凝注著雪景的朦朧屋舍,項真答非所問的道:「你想想,當家的,在這段日子中,君姐姐可會瘦了?」
  怔了怔,西門朝午隨即笑道:「當然瘦了;我雖然不大懂得男女之間愛來愛去的那一套,不過我也總聽人說過,害相思病是一定會瘦的,像……呃,像西廂裡頭的崔鶯鶯的和張生,一男一女只是空隔著道牆,不就都茶不思來飯不想了?一個人茶飯不思,還他娘能胖到哪裡去!」
  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項真道:「在男女之情這上面,當家的,你可真是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論說起來也實在不夠雅……」
  「啞」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雅?雅個鳥!我只要看上哪個妞兒,就派人到她家提親說媒,把價錢開出來,價錢不要太離譜,我就把聘禮送過去跟著就將妞兒接過來,根本用不著什麼婚典堂禮,一頂花轎另再給孩兒們大吃一頓應個景也就行了,不偷不強不迫不逼,大家全是自願。合則來不合去球,彼此准也犯不上扭扭捏捏;我,我還我那些妞兒談情說愛?沒有那麼功夫!」
  微微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你還不解風情,不識溫柔滋味……」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只要我娶過來的侍妾們能伺候得我舒舒服服,不惹我煩心也就夠了,我管她們吃飽穿暖,大家乾脆,要我故作多情萬般的樣子去和她們談什麼風花雪月,輕憐蜜愛,哼,免套!」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指了指前面的屋舍道:「項兄,可就是那座房子?」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當時我費了半天功夫才為他們找好租賃下來的……」
  悠悠的,他又道:「卻不想一下子過去這麼長長的日子了……」
  擠眉弄眼,西門朝午道:「這叫什麼?『別時容易見時難』哪……」
  項真沒有作聲,他帶著些兒癡迷意韻的怔怔凝視著雪中的那棟房子,而現在,他們已來到了小橋之前。
  西門朝午翻身下馬,他抖落了滿身的雪花,把雙手湊在嘴巴上呵了幾口熱氣,然後,他笑道:「我去拍門報吉,行不?」
  輕輕的,項真道:「有勞當家的了。」
  一探手,西門朝午道:「固所願也。」
  說著,他踩上那座小木橋,在一陣「咯吱」「咯吱」的碎冰聲及橋架震搖聲裡,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來到籬邊門旁,他伸出手去,在那扇緊掩著的斑剝木門上用力敲著,邊高聲喊:「稀客來羅,稀客來羅,裡面的人快來開門哪……」
  又是敲又是喊的,片刻後,裡頭的房門已被打開,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現了出來,這人朝著籬外大聲問道:「請問哪一位?」
  西門朝午宏笑道:「我叫西門朝午,不算什麼玩意,寶貝在後頭,項真回來啦,你老兄還不趕快迎將出來?」
  那大漢猛的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卻突然跳了起來,他沒有出來開門.反而立即向中間那排正屋跑去,一面跑,一邊放開喉嚨大叫:「君小姐,君小姐,恩公回來啦,恩公回來啦,包大爺,恩公回來啦,你們快出來啊……我那老婆,你也拾掇著來迎……」
  西門朝午睹狀之下不由哈哈大笑,邊回頭朝項真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位仁兄大約就是你;那個從雙義幫手裡救出來的晏立吧?娘的,我看他像猛古丁得了羊癩瘋啦……」
  這時,正屋的門已被突然打開,君心抬細弱而窈窕的身影由屋中的燈光映了出來,顯然,她已為這過度突兀的喜訊而激動得有些失措了,語聲是那麼興奮,那渴切,又那麼抖顫;她強自壓制住內心情緒的洶湧,目光急迫的四處尋視,邊急的道:「在哪裡?晏大哥,在哪裡?」
  左面的廂房門在此時「砰」的推開,嗯,那衝出來的人果然不就是包要花!他一衝出立即大叫:「老晏,人呢?
  他媽的人呢?我要剝了這小子——」
  晏立急匆匆的奔來啟門,邊叫道:「在外頭,就在外頭……」
  於是,君心怕、包要花,還有甫從房中奔出來的,唔,晏立那位同甘共苦的一口子,四個人幾乎全擠向門邊,包要花一攔晏立兩口子,還是讓君心怕先出來了,西門朝午一見君心怕,不禁心頭大讚道:「好,好一個世問少有的標緻女子,看她美而不蕩,艷而不妖,靜而不冷,柔而不懦的神態,就必知是個難得的嫻淑佳人無疑!」
  心頭想著,西門朝午連忙正容施禮,一口氣道:「不才西門朝午,項真至友,項真兄弟便在後面!」
  在這等焦渴殷切的節骨眼上,君心怕仍不失態,她在微怔之後立即盈盈還札,邊輕細的道:「君心情見過西門壯士——」
  說完了,她才將目光投向小橋的那邊,而橋那邊,項真正深深的,火熱的,渴切的也凝視著她,一剎間,兩人的目光像是膠著了,凍結了,那麼癡,那麼粘,那麼激動的纏在了一起,宛如時光全然停頓,萬物歸向永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沒有任何煩囂相擾,天地之間就像只有他們兩人,只有他們火熱的凝視了;這瞬息,毫無掩隱的,毫無矜持的,兩個人的情感迅速交流,愛意立即融合,連兩顆心,也緊緊的擁抱成一顆了……
  西門朝午含著微笑,默默的看著這一對飽經情感折磨與世事憂患的男女;有一種深深的悵觸和體悟浸襲著他,這一瞬間,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卻也宛似突然失去了很多,現在,他知道了男女之間「情」字的偉大,更瞭解了其中那股子可以使一切黯然失色的無比力量,這股力量是能以壓制每一樁逆流的是毫無疑問的雄渾而浩蕩的,它幾乎能驚天地,泣鬼神……
  本來包要花要衝上去擁抱項真,此刻,他也屏息站住了,晏立和他的女人更是連大氣也沒敢多透一口,並立著注視這令人彌足珍貴的永恆一剎,他們是過來人了,當然曉得這個時間他們應做什麼——什麼都不做,只需要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於是,良久——
  項真緩緩下馬,一步步的踏上小木橋,他目光絲毫未曾移動的凝視著君心情那張姣好而清麗的面龐,低沉的,他叫:「姐……」
  君心怡驀然抖索了一下,顫顫的伸出雙臂,幽幽的:「弟弟……」
  隨著這一聲「弟弟」,君心怡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一聲哽咽中淚水奪眶而出,同時,她飛一般狂奔了過去,項真也迎上兩步,猛然將奔過來的君心怡摟入懷裡,那麼緊迫用力的摟入懷裡!
  君心怡幾乎全身都癱瘓了,她把整個嬌弱的軀體深埋在項真的臂懷內,面頰也貼偎於項真的胸膛上,現在,她可以清晰的聽到項真的心跳,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還有,那炎熱的體溫,強烈的男人氣息,這些,俱是那般熟捻卻又如此陌生啊,但是,無論如何,君心怡已經完全滿足了,完全釋慮了,她知道,她又在項真的懷抱中找回了期冀,找回了希望,更找回了慰藉與愛,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就像自己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他一樣……
  多美妙而雋永的片刻,世上的千萬對癡男怨女,所以會那般甘受情磨,甘忍情苦,所以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追尋他(她)們的期冀和理想,這股局外人看上去那般可笑可歎的傻勁,也就全在這相等的片刻中答覆了一切了……
  雪花飄落,灑在項真和君心怡的髮梢,肩頭,與鞋面上,灑在他們那兩張激動而癡迷的面容上;項真低下頭看著君心怡,君心怡也仰臉凝注著他,於是,他們都發覺自己深愛的人兒消瘦了,清減了,也憔悴了,是什麼原因會如此呢?漫天的風霜?勞累的奔波?血腥的殺戈,或是生活的坎坷?不,是刻骨的相思,銘心的懷念,以及天各一方的煎熬啊……
  蒼啞的,項真道:「姐,我回來了……」
  沾著淚的臉蛋兒努力漾起一抹苦澀卻歡掀的微笑,君心怡抽噎著點頭,哀怨的道:「你回來了……想得我好苦……」
  用嘴唇摩挲著她的額角,項真悄細的道:「原諒我,姐,我不是有意的……」
  喃喃的,君心怡像夢囈一樣的道:「這些個日子以來……弟,你不知道我過得多淒清,多孤寂;白天黑夜全擔著一顆心,生怕你出了什麼意外,生怕你受了什麼傷害……
  醒著的時候想著,睡著的時候也掛著……或許你不會明白,弟,假如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自活下去的……
  我沒有這個勇氣……」
  幽幽裊裊的傾訴著心底的話,而心怡是抑制得太長久了,隱憋得太長久了,她早就要向項真吐露的;在項真的眼中,君心怡就似是一株細弱的幼枝,一朵嬌嫩的蓓雷,不能經風霜,不能經雪雨,她是那麼柔細,那麼溫馴,又那麼淡雅,她需要項真有力的雙臂來環護,堅實的胸膛來遮擋,但是,令項真愧的,雖然在他盡力的維護下,這株細弱的幼枝,嬌嫩的蓓蕾,卻仍舊承受過多少磨難和酸楚啊……」
  低徐地,項真悵然道:「姐,是我不好,使你精神上際負了如許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相信我對你的思念,相信我心中對你的索懷……」
  含著淚笑了,君心怡點著頭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從在青松山莊的囚牢裡,你告訴我你愛我的時候,我己把整個心交給你了……弟,隨便你做什麼,隨便你對我怎樣。
  我永遠都不會有絲毫猜疑的……」
  微微有些抖索,項真道:「姐……姐……要我怎麼說?
  要我怎麼表示和對你的依戀與思切?這段漫長的時光,想得我好苦……」
  輕輕用細長而深嫩的手指比在項真唇上,君心怡溫柔的道:「我知道,弟,我全知道……有好幾百次,我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不顧一切的告訴你我是如何盼望你歸來,我是如何捨不下你……我想,縱然我們隔著千萬里遙遠,在同一個夢中,我們的心意必會相通,你也一定會聽到我向你說的那些傻話,弟告訴我,你全聽到的?」
  項真深沉的道:「是的,我全聽到,就如現在一樣清晰,一樣真實……」
  於是,在淚波瑩瑩中,君心怡喜悅的笑了,她憐憐的又把臉蛋兒依貼到項真胸前,項真更用力的環攬著她,在雪花繽紛裡,在寒冷的空氣中,他們似乎已完全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整個天下,除了他們彼此之間心的呢喃,靈魂的傾訴,肌膚的接合,宛如就沒有別的了,任什麼全都已那般虛渺,任什麼全都是如此空寂,整個空間幻為一粟,而他們,便依偎在這一粟裡了……
  很久,真的很久……
  包要花拖著一雙厚棉鞋走了上去,他輕輕拍了拍項真的肩頭,啞著嗓子道:「公子爺,別只顧著你姐,就算老朋友全不要了,也得替人家遠道伴你而來的貴客著想哪!天寒地凍的,愣在外頭算是怎麼回子事?」
  悚然驚悟,項真如夢初覺般放開了懷中的君心怡,他一張俏俊的臉容火赤赤的發熱,窘迫的道:「老包,你好?——」
  皮笑肉不動的一張牙,包要花道:「嗯,你還記得我好不好?你這一去可真叫痛快,把全付擔子朝姓包的肩上一擱,媽的,包老爺就差點沒悶憋了氣!」
  雙手緊緊握住包要花的手,項真誠摯的道:「這些日子來,老包,多謝你對君姐姐及晏立兩位的照拂,多虧你了,否則我又怎麼放心得下?」
  嘿嘿一笑,包要花罵道:「少給包老爺來這一套,媽的,你就吃定了我耳朵軟不是?老久不見鬼影,一回來就先摟著姐姐親熱,把他媽生死之交的老弟兄全拋到泰山的那一頭了,這口烏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鬆了手項真連連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老包,我這廂給你陪罪了,保證下一次決不這樣,久別初見之後,一定先摟老兄你親熱……」
  佯板著的粗臉一掉,包要花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拖過項真,緊抱著,「嘖」「嘖」「嘖」,一連在他面頰上香了好幾下,又用力一拍項真肩頭,咧開嘴巴,欣喜的道:「他奶奶個狗熊,這一遭你可是出足了風頭啦,幫著無雙派緗橫南北,上陣好殺!」
  說到這裡,他側首朝一旁抿唇微笑,臉蛋兒暈紅的君心怡作了個鬼臉,笑哧哧的道:「君妹子,你別吃醋,未來項公子那張小白臉只是給你專權香的,老包有僭,佔個便宜啦……」
  君心怡的顏容越發嫣紅了,就宛如白膩的凍玉上抹了一層胭脂,美極了,也艷極了,她羞澀的垂下頸項,怯怯的道:「包叔叔就會說笑……」
  木橋這時又是一陣搖晃,「咯吱」「咯吱」的踩響著,西門朝午大步行來,他向包要花一抱拳,豪邁的道:「要等著項兄來引見只怕得凍僵了,不才還是毛遂自薦吧,這位兄台,不才「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趕忙還禮,包要花笑呵呵的道:「我就是包要花;方才當家的與君妹子見面揚萬的時候我已經聽見了,可真是心頭一愣,人的名樹的影兒,『千騎盟』的大當家果然氣態軒昂,威儀非凡,呵呵,久仰了,久仰了……」
  西門朝午道:「不敢當,包兄大名,不才亦早聞項兄屢屢提及,包兄,你是項兄的生死至交,西門朝午放膽說一句,也就是不才的生死至交了!」
  趕忙拱手,包要花道:「多謝抬愛,當家的,這就叫一見如故哪!」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跟著道:「又叫相見恨晚嘍!」
  旁邊——
  晏立跟他那口子已拜見過項真,項真拉著他的一雙大手頻頻搖動著,正在興奮的說話:「……晏兄,你昔日的傷勢全好了吧?這些日子來一定悶得慌?你和你意中人也該找個時間正正名份了……」
  晏立傻呵呵的笑著,他的那口子卻羞紅了一張秀氣的清水臉盤兒低下頭去,包要花嘿嘿笑道:「不勞你這小子放馬後炮,君妹子與我已經作了主給他們正式成了親啦!」
  怔了怔,項真道:「已經成了親啦?在哪裡行的禮?」
  包要花一指後面的房子,道:「就是這兒!」
  有些迷惘了,項真道:「就是這裡?誰主的婚,誰證的媒?有喜堂麼?請過客奏過樂麼?下了聘沒有?」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哪來這麼多囉嗦?不過麼,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老晏和他那口子不講究排場,可是婚禮亦稱得上正正式式;我主的婚,君妹子為的媒,喜堂就佈置在這房子的正屋,洞房設在大廂,請了兩位附近包辦婚喪喜慶的鎖吶手來吹吹打打了一番,房東全家正口是賀客,至於下聘與嫁妝,我把我的一塊古玉配贈給老晏權交趙妍兒為聘禮——老實說,我全身也只有這點玩意兒還值幾個子了——而君妹子便把她的一隻金風釵送給趙妍兒做為嫁妝,行禮如儀之後大家吃喝一頓,送他們進入洞房也就一切定案啦;老弟,這頭婚事呢,簡陋是簡陋了一點,但意義卻和任何盛大鋪張的婚禮一樣隆重,至少,至我與君妹子,對老晏夫婦來說是如此……」
  一側,晏立吶吶道:「本來,我堅持要等到恩公回來才行禮,但……但包前輩一定要早些為我與妍兒完婚……」
  晏立的渾家——趙妍兒——也羞羞答答的道:「我也是這麼說……沒等恩公回來我們就先……先行了禮,實在對不起恩公……」
  微微一笑,項真懇切的道:「沒有關係,我雖遺憾沒來得及趕回親自參加你們的百年之禮,但我仍然更虔誠的祝福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況且,包老哥與君姐姐在場。
  與我親身參與毫無兩樣……」
  包要花怪叫道:「媽的,公子爺,人家新人一雙冒著這等風雪出來迎你,就是三兩句空空洞洞的頌詞就拉倒了?未免太便宜點吧?乖乖的,給我賞點見面禮,別太寒搶了
  晏立連忙雙手急揮,惶然道:「不,不,恩公萬萬使不得,如此一來就見外了,在下夫妻兩命全乃恩公所賜,天下奇珍異寶雖多,卻那有恩公賞予的貴重?包前輩,請你勸說兩句,在下夫妻實是汗顏承受……」
  項真平和的一笑,道:「晏兄,這是禮貌,也是規矩,應該的,我不善虛套,因此也說實話,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寸心,東西並不值錢,但禮輕情誼重!」
  晏立急道:「不,恩公,在下實是承受不起……」
  猛拉了晏立一把,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道:「媽的,你看你這付婆婆媽媽的樣子,公子爺又不是給你金山銀礦,你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我說公子爺哪,你要拿什麼就快點,別光在那裡窮磨蹭!」
  於是,在項真的輕笑聲裡,他伸手自懷內摸出一方兩寸大小的羊脂玉盒來,徐徐將玉盒啟開,呵,裡面竟端端正正放著一對小指頭大小的貓兒眼藍寶石,這對閃耀著天藍色彩的晶瑩寶石是橢圓形,襯托在盒底的一小片雪白的緞子上,看去藍的藍得更眩燦奪目,白緞子更潔白得細塵不染誘人極了,可愛極廠,就宛如兩枚閃亮在清晨天空的星辰!
  臉紅脖子粗,晏立喘著氣道:「這這這……這等珍罕異寶,在下豈敢接受?恩公,在下又何有顏一再蒙恩公厚賜?」
  發出一聲讚歎,包要花道:「好一對貓兒眼!層面光潔如鏡,毫無裂隙,色澤清瑩澄澈,質地純寶,形態規則細緻,琢磨精巧,好,是上品,是上品;老晏,你給我收下,媽的,這一寸巴竹槓可真敲對了節骨眼!」
  項真也低沉的道:「晏兄,且請笑納,便算我與西門當家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你們二位的情感永如這對寶石一般明潔光彩,久而彌堅!」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另外,我再奉贈賀儀白銀一千兩!」
  晏立與趙妍兒又推拒著不肯收納,項真誠摯的看著他們,徐緩而懇切的道:「這兩顆寶石,是我收藏了多年的東西,那是在我初闖江湖的時候替一位富家子弟收回被他族人奪去的家產的報酬,當時,那位富家子以此物相贈,我也同樣的不要,但他告訴我,他贈我這兩顆寶石的贏我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而在於他贈我之時的誠摯和友誼上;因此,我收下了,並一直保留至今,現在,我轉贈給賢伉儷,我也相似的要說這幾句話;贈此寶石給予二位,含義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它更代表了我與西門當家對二位的祝福與情誼!」
  吶吶的,晏立絡於誠惶誠恐的雙手接了過來,他感激零涕的道:「恩公,承蒙恩公如此厚待,在下虧負於恩公的實在太匈,只怕來世為犬馬,也難報於萬一……」
  拍拍晏立的肩頭,項真和靄的道:「連心好友,原本便是福禍與共,患難共濟,只要我們這一輩子都永不渝志的結交下去,已足夠了,又何必說什麼報還不報還呢?」
  連連鼓手,包要花道:「對,對極了,老晏,你還是聽聽公子爺的教訓吧,你看人家多麼的知書識禮,明白大體?
  那似你這般呆頭愣腦,違理馬虎?」
  用力呵著雙手,西門朝午道:「項兄,贈禮大典已告終了,你的鵲橋會也唱完了,還不進去喝杯老酒暖和暖和,你是成心要把我們凍僵在這裡?」
  醒悟的笑了起來,項真忙道:「罪過罪過,當家的,請!」
  挽著西門朝午的臂彎,包要花笑道:「走,當家的,我陪你先進去,咱們相見恨晚,可得多聊聊,讓公子爺在外頭風涼吧?」
  說到這裡,他又側首向晏立道:「老晏,叫你老婆多整治兩道菜出來,你也別閒著,把我床底下的那缸花彫燙上五斤,今晚在君妹子的小廳裡開飯!」
  晏立夫婦一疊肩答應著匆匆牽了馬趕進院子裡去,包要花挽著西門朝午大步走進了屋……
  現在——
  項真輕輕攬著君心怕的腰肢,柔和的道:「姐,我們也進去吧?」
  溫馴的點點頭,君心怕悄細的道:「你那位朋友,弟,可豪放得很唷……」
  他們行向籬門,項真邊笑道:「和老包是一個德行,口沒遮攔,不拘小節,爽脆明快,嫉惡如仇;姐,他們一對寶貨當然會臭味相投的……」
  偎著項真,君心抬羞答答的道:「真不好意思,和西門壯士第一次見面就失了態……弟,到現在,我還是你的姐姐啊,想想剛才,我好像有點瘋了……」
  迅速在君心怡的粉頰上親了親,項真道:「不,那只是真情流露而已,姐,西門當家不會介意的,自從他知道我們的事情,還一直鼓勵我和你破除障礙,早結同心……」
  進了籬門,君心抬邊經紅著臉蛋兒問:「真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是真的,一路上來,他還罵我混帳,懦弱,膽小,不夠魄力,畏首畏尾……」
  奇怪的仰首看看項真,君心怕道:「為什麼呢?」
  笑了笑,項真道:「他怪我為什麼不早將心意和你溝通?
  為什麼既愛又不敢表露?為什麼白白耽擱了許多大好光陰?」
  目光有些朦朧了,君心怡淒迷的道:「弟,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配不上你……」
  項真猛一下扳過君心怕的身體,面對面,他火熱的凝注著她,嘴唇蠕動著,良久,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姐,不要這樣說,你早就明白我愛你,我只怕唐突了你,褻瀆了你,所以才一直遲遲不敢表明心跡;我擔心遭到你拒絕之後……那種痛苦我承受不了……」
  閉上眼,君心怕不可仰止的簌簌抖索著,她喃喃的道:「你該曉得我不會的……我永會拒絕你的……」
  於是,項真緩緩的俯下臉來,密蜜的吻上了君心怕柔軟而濕潤的嘴唇;多少年的刻骨相愛,多少日子的魂索夢系,全在這一剎那間尋到了慰借,得到了補償,君心情的柔唇,又是何等的芬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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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18:34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衷腸細訴 雙心結

  夜深沉。
  這是君心怡臨時佈置起來的閨房,陳設簡樸而清雅,斑竹床,斑竹椅,一張小巧的黑漆檀大圓桌,一張小小的梳妝台,圓桌上有只寶藍鑲白的花瓶,瓶上黃菊數朵,另外,一隻古趣盎然的小几上擺著一尊小小的白玉香鼎,鼎中正有裊裊的檀香飄散;左右兩邊的窗口全掩著一色的淺綠窗簾,淺綠色的窗簾與斑竹床前垂懸著的不綠的羅帳相掩映,就越發給這間寧靜的閨房增加了一絲安祥而幽遂的氣氛
  現在,一盞銀燈正吐出了青紅的火焰,照得整間的房裡幻起一片淡淡的迷濛,在迷濛中,項真與君心怡並肩坐在榻沿。
  夜來的一頓相見筵,項真稍稍喝多了兩杯,他如玉似的俊俏面龐上泛漾著一抹丹珠也似的紅暈,君心怡癡癡的凝望著他,眼波如水,小巧的鼻城兒也在輕微的翁動,幸福與滿足正充斥在她的心中,滿滿的;此刻,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求,假如能夠,她多願就這麼一輩子與項真相對——沒有任何人干擾,沒有任何事拖累,就這樣,在一間只屬他們兩人自己房子裡,靜靜地,深長地,讓他們彼此依偎彼此,凝視,彼此將心連繫……
  良久……
  低怯的,君心怡道:「弟,這些日子來,可苦壞你了……」
  項真輕輕一笑:「有時候,姐,我覺得自己很傻,東奔西跑,披鳳載月,陪上了時間豁上了身體,氣、急、怒、怨,卻皆是為了別人的事,我真奇怪自己這一股鍥而不捨的勁力是從哪裡來的……」
  幽幽的,君心怡道:「弟,你有著大多行俠仗義的豪士胸懷,這不但苦了你,連我也成日價為你擔驚受怕……」
  低下頭來,她又道:「你知道……在這世上我己沒有任何一個親人,除了你,我常常感到那麼孤單,那麼迷惘……
  像悠悠忽忽的,連身子和心全都沒個依托處……只有你回來的時候,那怕我們隔著遠遠的坐著,我也覺得是那麼安全與充實,有時,你向我一笑,給我幾句話,我就感到慰藉了……弟,我並不求佔有你,但是,我又怕失去你啊……」
  緩緩托起君心怡的下頷,項真深切的道:「姐,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你也明白,我沒有你會變成什麼樣子,那種空茫的日子我實在不敢想像……」
  美麗而清澈的眸子裡浮動著瑩瑩波光,君心怡垂下目光,憐生生的道:「弟……我沒有後悔在青松山莊向你表白過的心跡……我一直想向你解釋,我……我年紀比你大,又……又是殘花敗柳之身,你……你會是真心的要我嗎?你不會是出於一種憐憫和施捨吧?」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決不,姐,你和我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你該明白我對人對事的一貫看法與主張……」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我自小就喜歡你,那時,我還不懂這就是愛,更不懂要愛就必須去表露,我一直把這股情感隱藏在心底,後來,我們都長大了,當我未及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而你卻已被你父親逼著嫁給那姓胡的,你出閣的那一天,我著實傷心了好大一陣子,我以為這一生,我們是再也無緣相聚了……我躲在牆頭,親眼看著你哭泣著上花轎,親眼看著你父親憤怒的顏容與你母親悲切的淚光……姐,我那時才十四五歲,或許我真的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但至少,我已知道我捨不下你……另一件使我不敢告訴你我是多麼依戀你的原因,就是我並不知道你是否對我也對你一樣,我擔心這只是我的癡心妄想……」
  君心怡用她柔嫩的小手握住了項真的手,她傷感的道:「你就沒想想,假如我不喜歡你,我怎麼會一天到晚陪著你玩?陪著你讀書?甚至陪著你晚上捉蟋蟀,到效野去放風箏?我每年端午替你繡荷包,那些荷包不是鴛鴦就是雙心……你衣掌破了我替你縫補,肚子餓了我親手為你煮點心,還記得不,有一次你生了病,我就一連半個月未曾離開你榻前一步,煎湯熬藥,噓寒問暖,都是我自己來……
  迷悵的,真低沉的道:「那半個人月中,你眼睛全哭腫了,後來,我病癒起來,你卻又累倒了,清瘦了一大把……」
  微帶著苦澀的笑了笑,君心怡道:「我累倒了沒有什麼,我氣的卻是你前後只來探視過我兩次……」
  抱歉的反握住君心怡的一雙柔荑,項真道:「那時,我已暗中跟隨著一位奇人習武,他每天都是傍晚與清曉來教我,一練完了功夫全身都酸軟疼麻得像散了一樣,因此朝你家跑的次數也就無形中疏懶下來了……」
  歎了口氣,君心怡怨意的道:「在我被逼出嫁的時候,你已經有了武功,為什麼卻不來救我?」
  尷尬的一笑,項真道:「我怕太魯莽,更怕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你,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我這樣做——」
  他望著君心怡,又喃喃的道:「而且,你也從未要求或暗示我這樣做……」
  氣苦的輕打了項真一下,君心怡傷心的道:「我怎麼知道你那時已有了救我出火坑的力量?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個沉靜而羞怯的孩子,我同樣更考慮到你是不是已真懂得了我對你的愛?如果我冒冒失失的告訴了你,而你又猶猶豫豫,甚且瞠目以對,你,你又叫我將來怎生見人?你忘了那時我還是個十八九歲的閨女?」
  苦笑了一下,項真道:「我真笨,竟然就不敢聯想到平日你對我的種種暗示……」
  幽幽的,君心怡道:「後來呢?後來你長大了總會明白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只過了兩年,我就完全想通了,但只是想到你對我是真的好,卻仍不敢猜測到愛,直到我從胡家救了你出來,你又親口告訴了我,我才豁然全部明白……可是,一些有形的,無形的,世俗的觀點卻壓制了我,使我一直不敢接受你對我的情感,在許多年之後,發生了青松山莊的事,在那生死,未期的關頭,姐,你競仍然如此愛著我,如此絲毫不渝,那一剎,我就決心什麼都不顧了,什麼都不理了,只要你,哪怕天下人全反對,我也要與你永生廝守下去,用我整個的生命與時光來愛你!」
  君心怡激動的啜泣起來,她哭著倒進項真懷裡,雙肩聳顫,哽咽著,斷續的道:「弟弟,哦……你叫我怎麼說?
  弟……你要我怎麼感謝你?我恨不能把我終生的時光全接在你的身上……」
  輕輕撫摸著君心怡瘦憐伶肩頭,項真溫柔的道:「我們都還年輕,姐,我們仍有一大段美好的日子長相廝守,而且,我們的聚合併不算遲,愛,永遠有沒遲的時候……」
  仰著淚痕斑斑的清麗面龐,抽噎著,君心怡如夢如幻的呢喃:「是嗎?是這樣嗎?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堅定的點頭,項真的道:「是的,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因為過份的喜悅與感觸,君心怡伸出她的雙臂緊緊擁抱著項真的腰際,他們都暫時沒有說話,讓所有氳孕在房中馨美情韻浸澈著他們的靈魂,讓兩顆心裡壓制多年的摯愛相互傾訴,一丁點也不保留,一丁點也不隱諱,此時無聲勝有聲,就是如此了……
  過了很久——
  君心怡仰起臉來,有些傻氣的問:「弟……將來,時光久遠,姐姐老了的時候,你會嫌姐姐老嗎?」
  輕柔的用嘴唇去吻吮君心怡面頰上未干的波動水,項真深沉而安祥的笑了,他搖搖道;道:「不,姐,我小的時候你不嫌我小,等你老了,我又怎會嫌你老呢?」
  長長吸了一口氣,君心怡盡力抑止自己內心的激動,她徐徐閉上眼,兩排絨密的,長而彎翹的睫毛在微微抖顫著,她聲如蚊吶:「親我……弟……」
  於是,項真深深的吻了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吻了下去,他們的唇粘在一起,身體纏在一起,連心也貼在一起了……
  好久好久,直到兩個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才那麼依依不捨的分開,而他們仍然擁抱著,項真一面以下頷輕輕摩挲君心怡的頸項,邊細細的在她耳旁低語:「姐,過一陣子,等我一些瑣碎事情摒擋完了,我們就正式成親,我固要你做我的姐姐,但是,我更需要你做我的妻……」
  羞澀的點砂,君心怡柔柔的道:「我願意,弟,我願意……」
  於是,他們彼此凝視著笑了,在這意味深長而甜蜜的微笑裡,君心怡臉蛋兒嫣紅的道:「弟,你一定親過很多個女孩子吧?」
  有趣的一笑,項真道:「你猜呢?姐。」
  溫婉的拿起項真的手在唇上磨擦著,君心怡道:「我猜一定很多很多,因為你是如此俊美,如此高雅,如此瀟灑,又如此……倜儻!」
  平靜的,項真道:「你猜錯了,姐,我在長安家裡的時候,除了你未曾接近任何一個別的女孩,等到我技成出師,離家到外面來過著這種狂放而逍遙的江湖生涯時,我更沒有與任何一個少女有過深切交往,姐,『黃龍』項真樣樣皆平,只有一樁不近女色的好處……」
  他自嘲的笑笑,又道:「姐,你與我相處也有好幾年了,這幾年裡,我們幾乎天天都生活在一塊,你可曾發現我有什麼桃色的糾葛?可曾聽聞到誰說我有艷遇?在這一方面,我實是很保守的……」
  嬌媚的笑著,君心怡道:「可是,弟,我不相信就沒有女孩子主動對你好過,你的一切都是一些年輕少女們夢寐以求的;豪勇而不粗蠻,爽直而不莽撞,英俊而不孱弱,儒雅而不輕桃;這種男兒,打著燈籠都不易找……」
  笑了笑,項真道:「姐,你把我說得大完美了,假如不是你我相愛,我一定會懷疑你在替你的什麼人提媒來了
  君心怡悄然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弟,你的確如此……」
  微微聳肩,項真道:「老實說,姐,或者也有過女孩子對我好,其中,也有十分嫻淑而端莊的千金小姐,名門閨秀,但是,但是我……」
  有些急迫,君心怡忙道:「但是你怎麼?」
  用鼻尖在君心怡的鼻尖上揉了揉,項真低沉的道:「但是我早就心有所屬了,姐,有了你,我哪裡還會再去接受別人的情感?縱然那時我們能否如願尚難逆料,但我總相信這一天會到來的,只要我有耐心等待,姐,現在,這一天不是已經到了麼?」
  癡迷的撫摸著項真的臉孔,君心怡道:「答應我,弟,愛我一輩子。」
  用力點頭,項真道:「十輩子,百輩子……」
  全身充攣了一下,君心怡呻吟的倒在項真懷中,她喘息著低呼:「弟弟,哦,弟弟……」
  項真以雨點似的熱吻來答覆她,而項真的嘴唇是火燙的,他半瘋狂般吻著君心怡的髮梢,額角,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這連串的吻是如此急劇而緊密,如此深沉而炎熱,彷彿,項真要索回久遠以來的空虛,久遠以來的等待,久遠以來的忍耐……
  銀燈的燈花結了一個雙蒂,輕輕的,「啪」的炸開了,朱紅及青藍的光焰微微跳動著,房中的影像便顯得更迷濛而幽幻了,但卻迷濛得多溫馨,幽幻得多甜美啊……
  在這一段長長時間的依偎後,終於,項真戀戀不捨的站了起來,他望著坐在床沿上,雲鬢微蓬,臉兒紅酡的君心怡,憐愛的道:「姐,我出去睡了……
  君心怡更是同樣的難分難解,她怯怯的道:「不再坐一會兒?」
  俯下身去又在君心怡額心吻了一次,項真輕輕的道:「以後,日子正長呢,姐,你還怕沒有時間麼?」
  嬌羞的笑了,君心怡道:「我好不願意你離開,哪怕只是離開一會兒——」
  深情的笑了,項真想說什麼,忽然他又望著君心怡光潔粉嫩的蛋兒,微帶訝異的道:「姐,你臉上的傷——昔日被烈火炙烤成的傷,全都好了?」
  君心怡伸手在自己面頰上摸揉著,點頭道:「是的,全好了,多虧包天大哥……」
  滿意而釋懷的搓著手,項真道:「在醫術這一行上,姐姐,老包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手,光看他這個人的外表,任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有如此精湛的醫術,姐,老包醫好了你臉上的傷,比治好我自己的傷更使我欣慰得多。」
  似是想到了什麼,君心怡垂下目光,黯然道:「弟,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頷首道:「隨便問什麼,姐。」
  又仰起頭來,君心怡的眸瞳深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期盼神色,她看著項真,幽幽的道:「弟,假如……假如我臉上的大傷治沒有好,假如我現在變得醜惡不堪,你,你仍全像這樣愛我嗎?」
  項真英挺的面龐上閃泛著湛然而神聖的光彩,於是,他的形狀就顯得更威武與堅毅了,低徐的聲調竟是如此有力,他道:「會的,姐,而且會更愛得深愛得牢!」
  頓了頓,他接著道:「姐,我之所以如此深摯的熱愛你,並非全於你外在的美,主要的,我更愛你內涵的美;姐,你的心地善良,情性溫婉,德操高潔,品貌端莊,為人有禮,處事平易,再加上你的嫻淑細膩,容忍,大方,在都令我欽慕喜愛,不克自己,姐,你外在的美,或許有別的女孩能超過你,但你內涵的美,在我眼中卻是無可比擬的,完美無缺的……」
  誠懇而坦率的,項真又道:「姐,一個女人的容貌,無論是生得如何美艷,也總有老大枯萎的一天,可是,她內涵的德操卻是永不凋零的,越磨越光,老而彌芳,姐,我愛你,大半便在於此了……」
  君心怡動容的點頭道:「我相信你,弟,這正是我要知道的,這也正是我所需要你如此來衡量我的,雖然,我亦並非像你所誇讚的這般完美……」
  嫣然一笑,她接著道:「但是,感謝老天,感謝包大哥,我終於還是留下了這張原來的臉兒給你,弟,這不是更好嗎?」
  項真平靜的道:「是更好,姐。」
  君怡站了起來,輕偎著項真,低細的道:「還有一件事,弟,別怪我在你回來之前就代做了主張,答應晏立和妍兒提早成婚。」
  微微一笑,項真道:「我怎會怪你?這原是應該如此做的,而且,姐,你知道你可以為我任何事情作主,不論我在場與不在場。」
  用手替君心怡整理著微顯凌亂的秀髮,項真又道:「有許多事,是非要身在其中才能體驗出滋味來的,譬如晏立和趙妍兒,他們原本相愛,卻經過了無數的折磨才達到結合的心願,而在那些連串的折磨裡,只要兩個人中有一個意志不堅或半途退縮,則一切美夢即幻泡影,因此,他們嘗過辛酸的味,便明白甜蜜的果得來何其不易,當他們一旦可以安定下來長相廝守的時候,若然尚不能迅速正名嫁娶,這又該是一件多麼苦惱而渴切的事?所以,將己比人,晏立與趙妍兒的提早成婚是絕對正確的,唯一令我遺憾的事就是我未及親臨參加,但至少,我已分享到他們這種美滿結果後的喜悅……」
  君心怡甜甜的一笑,道:「弟,現在,你也有那種……
  那種迫不及待的成家念頭?」
  在君心怡柔嫩的臉頰上輕輕擰了擰,項真道:「不錯,非但有,而且極其強烈,同樣的,姐,我們有朝一日能夠結合,從開始到未了,我們彼此之間的坎坷與苦澀也是相當多的,如今,應該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了。」
  俏麗而清減的面龐上浮漾著一層夢幻般閃耀光輝,就像月亮的明瑩,星辰的皎潔,以及,太陽的炎熱;現在看著君心怡,她比尋常更顯得美艷動人了,而她的美,又竟是這般的純真,這般的聖雅,絲毫不帶一丁點凡俗的做作,不帶一丁點心形於面之外的虛假,是如此柔婉坦率得令人愛煞,是如此嫵媚平靜得令人傾倒,是的,項真說得對,君心怡的美,不僅是浮面的,更是內在的,只有一個女人內在的美有如此豐潤時,才能襯托得她像眼前這樣的完整滿盈,無懈可擊!
  項真忍不住又深深的吻了君心怡,悄然道:「姐,我恨我浪費了那許多晨昏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原本就可以連心繫意,共效鴛盟的……」
  安詳的笑了,君心怡道:「現在,弟弟,正如你說,仍尚未晚,我們還有很長久,很長久的一段人生可以美好的渡過……」
  項真點點頭,柔和的道:「以後,我要好好的讓你過著幸福而安寧的生活,我不會再使你受到苦難與折磨,姐,我們要創造一個只屬於你我兩個人的小天地,我們靜靜的享受,慢慢的咀嚼,我以我的生命及熱血來維護你,再也不許你心中有一點悒鬱,再也不許你腦中有一點憂慮……」
  君心怡滿足的道:「弟,有了你,我整個身體與靈魂中除了幸福和歡愉,已經容納不下別的什麼了……」
  溫存的一笑,項真正待說什麼,外面,已傳來一聲隱隱的雞啼,嗯,這一夜,竟就這麼快的要過去了?良宵苦短,誰又說不是呢?
  輕沉的,項真道:「姐,天都快亮了,我可真得出去睡啦,你,也好好歇會吧,別想大多……」
  君心怡柔馴的道:「你也是……弟,睡下去的時候,外面蓋的被褥要掖緊點,很冷,別凍著了……」
  深情的看了君心怡一眼,項真轉身出去,臨到門口,他回頭道:「姐,睡吧。」
  於是項真出了房門,又回手把門兒掩上了,留在房中的君中,仍然癡迷的站在那裡,一雙清澈的大眼中盛滿了溫馨,盛滿了甜蜜,還有,盛滿了心裡大多的歡欣與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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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豪意攝婚 難解仇

  從那場驚天動地的血腥干戈裡回到這溫暖的窩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此刻,是上午。
  今天的天氣相當不錯,雪停了,甚至連隱藏在灰沉沉的雲疆後面己有許多天的太陽也難得的露出了臉來,雖然那光度不夠強烈,甚至軟綿綿的,但卻依舊給人一種溫暖而舒泰的感覺。
  大地是一片皎潔的瑩白,一片細塵不染的皓銀,有如一個美麗非凡的琉璃世界,而遠處山頭的雪頂閃著雪光,映印著近處松蓋的娉婷多姿,而松蓋上也積著皚皚白雪,潔白的積雪與蒼翠的松針相襯,景致就顯得更幽雅與脫塵了,嗯,好一幅令人流戀忘返的松雪圖啊。
  項真負著手,意態悠閒的站在籬前橋邊,十分安詳的觀賞著大地這一片美景,他身穿一襲微微閃光的柔黃色長袍,足登黃緞面棉鞋,神采奕奕,面容紅潤,看上去,也就更襯托得他英挺俊俏,氣韻高雅,有如玉樹臨風,潘安再生,好一個少見的美男子!君心怡臉如春花初發,韻態嫵媚可人,她是一件灑著銀花的紫色裌襖下配一條同色裙裾,外面,另披著一襲深青色的斗蓬,脂粉不施,卻越發清雅脫塵,秀麗端莊,充滿了高貴雍容的氣質,她站在項真身邊,比上去,稍稍比項真矮了一點,他們兩這一站,嗯,男的是唇紅齒白,風度翩翩,女的是溫婉柔靜,明艷姣美,可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一邊的西門朝午暗中覷探著,不由連連點頭,又是羨、又是慕,這一對兒,還到哪裡去找更合適的?
  呵了口氣,包要花輕輕扯了扯西門朝午的衣角,壓著嗓子道:「當家的,你在一個人點什麼頭?」
  眨眨眼,西門朝午道:「你沒看見項兄和君姑娘這麼比肩一站,配搭得可是多叫好?男的俊,女的美,哪一樁也羨煞人了。」
  包要花舐了舐嘴唇,道:「這有啥稀?我已經看了四五年啦,看久了,也就覺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又道:「包兄,你可是早就曉得他們兩個要好來著?」
  包要花點頭道:「當然。」
  「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早點為他們二位拉拉線撮合一下呢?兩個人乾熬著一熬就是四五年?」
  捍了把清鼻涕,又將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包要花哼了哼,皮笑肉不動的道:「說得有這麼簡單哪?媽的,為了這樁子熊事,我不知道和公子爺抬過多少次槓,爭得好多欠面紅耳赤,他老是猶猶豫豫,顧前顧後,心裡卻想又不敢多放個屁,操的,一下子擔心這,一下子擔心那,人家君妹子一個女人家都厚著面皮向他表示過了,他卻仍舊本木訥納,唯唯喏喏的,又怕人家說義姐弟不好逾規羅,又怕人家說他救出君妹子是別有用心,乘人之危羅,又生恐別人點著他的背心罵他娶個寡婦找晦氣羅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忌諱,我勸說過他多少次?就差點打起架來,當家的,你說說看,我這是不是不替他們拉攏?媽的,我自己找老婆也沒有這樣煩心過哪?」
  西門朝午同情的道:「別看項兄名震天下,有『大煞手』之稱,對這男女之間的終身事兒,卻竟這麼個嚴肅鄭重法……」
  「呸」了一聲,包要花不以為然的道:「全是狗屁,他哪裡叫嚴肅,完全是怯懦,又哪裡叫鄭重?根本就是畏縮!」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包兄,此言怎講?」
  用力搓著手,包要花忿然道:「操的,且由我說給你聽,咱們公子爺與君妹子是通家世好,兩家大人過從甚密,他們二位呢,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穿開襠褲的年歲兒一同長大,在他們稍懂人事的時候君妹子已暗暗喜歡上了公子爺,而公子爺也對君妹子依戀得緊,因為君妹子長公子爺四歲,公子爺才叫他姐姐,既未插香盟誓,又未瀝血叩頭還算他媽正式的義姐麼?所以,第一樁他顧忌的就叫放屁!」
  西門朝午頷首道:「後來,君姑娘遇人不淑,備受婆家凌辱,在她那暴君似的丈夫死了之後,項兄便救了她出來,是麼?」
  包要要道:「他都告訴過你這一段往事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不錯,一路上來,他已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講述過了……」
  哼了哼,包要花道:「如此更好,你聽起話來也就更能拿準了,接下去,我再說他那第二樁放屁!」
  嚥了口唾沫,包要花續道:「譬如說,當家的,就像我們這種相交未深,卻一見投緣的情感吧,設若我姓包的帶了一袋金子落在賊手,成天價挨揍受磨,你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毫不遲疑的跑來救我吧?」
  一挺胸,西門朝午根本沒有考慮的道:「這個當然!」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你若來救我,只是全心全意的救我,絕不會想趁便在我那袋金子上打主意吧?」
  勃然大怒,西門朝午道:「豈有此理,我姓西門的會是這種卑鄙齷齪的小人?包兄,你簡直是在朝我吐口水了!」
  呵呵一笑,包要花頷首道:「別氣別氣,當家的,我這只是好有一比,而咱們項公子去搭救君妹子出虎口,也就像是你來拯救我出賊手一樣,你既非為了我的金子,他更不會有著救人以外的歪念頭,你說說,他這顧忌是否算放屁?」
  愣了一下,門朝午豁然笑道:「不錯,算放屁——」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幫著項真解釋道:「但是,包兄,項兄當然是正大光明不欺暗室的,他只是怕別人說閒話罷了……」
  嘿嘿冷笑,包要花道:「假使你自己做得堂堂正正,不虧於心,何用理他什麼人造謠!操的,所謂眾口難調,別人算什麼?全是鳥毛!別人就可以破壞一雙大好男女的真摯情愛?別人就可以扼殺一雙多年伴侶的終生幸福?別人就可以隨意中傷一段美好姻緣的未來遠景?只要自己順天應理發乎自然,立得正,做得穩,怕什麼閒言閒語,全去媽的!」
  西門朝午不禁動容道:「對,對,包兄,說得對!所謂人言不足畏,天變不足懼,就正是你這個樣子!項兄對君姑娘的模梭態度,猶豫表現,實在差勁,狗屎,不算英雄,媽的,包兄,你說得有理,他以前的顧忌全是放屁!」
  得意洋洋的一笑,包要花道:「至於說君妹子是個寡婦,媽的,誰叫她成為寡婦的!追本逆源,還不是要由公子爺自己負責任?如果當年他稍微勇敢一點大膽一點,力阻此事,那胡家能娶得了君妹子?他們連邊也沾不上,完全是因為公於爺那個時候的拖三搪四,扭扭捏捏,才害得君妹於受了這多罪,才害得君妹子成了寡婦,若是當權公子爺先要了君妹子,事情還會到達這一步田地麼?」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低聲道:「那個時候,呃,項兄似乎還小,才十四五歲,只怕,呃,他還不大明了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吧?」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扯蛋!人家有十五歲娶老婆,十六歲養兒子的,就說我吧,在家鄉裡,我十六歲就跟著一干叔伯大哥們逛過窯子開了葷,什麼不懂?就算他真不懂這些吧,至少他也懂得他君姐姐喜歡他哪,這還不夠?還要怎麼做他才叫瞭解?」
  連連點頭,門朝午忙道:「有理,有理……」
  包要花又口沫橫飛,振振有詞的接下去道:「而君妹子被公子爺救出來以後,一直跟著他生活了四五年,這四五年裡,把公子爺是伺候得又白又胖,紅光滿面,在外頭,公子爺事事稱心,人財之緣兩廣,又何曾給他帶來什麼晦氣,除了福氣,連一丁點兒別的也沒有;當家的,你說說看,他擔心的這些問題是不是全叫放屁?」
  吞了口唾沫,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是,是,果然儘是放屁!」
  像發洩了多年的怨氣,包要花長長吁了口氣,他斜眼偷瞄了瞄那邊幸福的一對,不禁又嘻開了大嘴:「不過麼,話又話回來了,咱們公子爺打心眼裡是愛著他君姐姐的,這些借口,只是他自築的情感上的堤防,只是他自己騙自己的謊話,他對這些借口的反駁,比我更要來得強烈尖銳,我推斷,他之所以遲到如今才和君妹子正式相愛,一則是生怕時機未熟之前在長久的共同生活下做出什麼失禮失態之事,二則麼,也用這一段時間向別人證明他對君妹子的真心實意……骨子裡,他早就等不得啦,比我姓包的還急得多!」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看也是,項兄可說用心良苦了!」
  微喟一聲,包要花道:「我這一生中,把公子爺與君妹子的永結同心列為第一大願,看情形,我這心願不會落空了……」
  用力點頭,西門朝午道:「一定的,他們必將是一對人間少見的恩愛夫妻!」
  低沉的,包要花道:「下一步,就該看看在什麼時候吃他們的喜酒了。」
  那邊,項真轉過頭來,高聲道:「你們二位是在談論什麼談得如此帶勁?一會笑一會叫的,又老是嘀咕個沒完……」
  包要花大笑道:「談論的就是你這個愣頭青!」
  說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緩步走了過去,項真微哂道:「怎麼著?老包,我又哪些時開罪你了?」
  西門朝午搶著道:「先別說這些,項兄,你與君姑娘的好日子訂在哪一天?」
  君心怡凍玉似的面龐上浮起一片晚霞也似的嫣紅,她羞怯的垂下頭去,然而唇角卻浮起一抹蜜也似的甜笑,項真看了她一眼,笑哧哧的道:「當家的,你說呢?」
  西門朝午道:「我說?我說就在明天!」
  聳聳肩,項真道:「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哪有這麼快?」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樣吧,現在已是近年尾了,我的意思是,嗯,有錢沒錢,討個老婆過年,如何?」
  算了算,項真道:「這麼一說,還不到兩個月了?也似是略嫌倉促了些……」
  西門朝午不以為然道:「一點也不倉促,我一手包辦了,項兄,叫你看看是不是十全十美,熨熨貼貼!」
  轉向君心怡,項真道:「姐,你看呢?」
  如花的臉蛋兒是羞得更紅了,有如五月天的榴火,君心怡垂著頸項,聲音細如蚊納:「我……我沒有意見,弟,全隨你好了……」
  用力一拍胸脯,西門朝午道:「對,就這麼說定了,等項兄及各位到我那裡住下,我馬上就下令全盟一體動手,開始籌辦這件大喜之事,我要熱熱鬧鬧,轟轟烈烈的好好鋪張一番!」
  包要花忙道:「絕對贊成,媽的,我等這件事把頭髮都等白了,要不快點,成麼?」
  沉吟著項真道:「年底以前成婚,時間上是不是趕得及——」
  怪叫一聲,包要花怒道:「趕不趕得及,關你鳥事?有西門當家的及哥哥為你張羅,你光等著做新郎倌就行了,犯不著操他媽那份瞎心。」
  西門朝午緊接著道:「好了好了,就是那樣,我們馬上準備上道,這幢破房子退祖,回到了我那老窯,事情立即就將辦起來,我上上下下近千的兒郎,只這件事還有什麼難的?我擔保一定給你弄得有頭有臉,有聲有色;在我那老窯過去三里地,有一座傍水的小山,叫『玉翠山』,景色優美,如詩如畫,你們大禮行過,就搬在那裡住下,我會叫工匠在一個月之內為二位起造一棟雅屋精舍,在裡面使二位享受神仙一般的安適生活,咱們靠近點,非但彼此有個照顧,我也經常可以過去串串門子,喝上兩杯,天下最最愜意的事,莫過於知心好友永聚一堂,項兄,你說是也不是?」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這樣說來,你不是也太操勞破費了?我與君姐姐之間的事情卻煩你這般張羅,又怎生說得過去?」
  雙眉倏豎,西門朝午怒道:「項兄,你再如此見外,我西門朝午一拍屁股走路,再也不要交你這個朋友!」
  拱拱手,項真忙道:「抱歉,當家的,便是如此罷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大笑道:「你是答允了?項兄!」
  點點頭,項真道:「又豈敢不從?」
  馬上,包要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緊緊握住項真的雙手,他激動得雙目中全泛起瑩瑩淚光,顫著聲道:「老弟,公子爺,恭喜你了……」
  項真誠摯凝視著自己這位平生僅交的好友,低沉的道:「謝謝你,老包……」
  一側身,包要花又對著君心怡:「君妹子,也恭喜你……」
  徐徐仰起頭來,君心怡的臉上竟已沾滿了一顆顆珍珠般的淚水;她全身都在仰止不住的微微抖索著,她太高興了,太激動了,太興奮了;多年來的夢想一旦實現,刻骨銘心的相思有了報償,伶汀孤苦飄萍一樣的身心有了寄托,這些加起來,又如何不使她喜極而位欣慰得不克自己呢?
  輕抖抖的,君心怡道:「謝謝包大哥……」
  西門朝午深為這眼前的兄弟義,男女情所感動,他向項真與君心怡也道過喜後,歎喟的道:「項兄,今生今世,我西門朝午只要能交到各位這種剖心托命的朋友,這一輩子我也就再無所求了!」
  項真堅定的道:「你一定會的,當家的!」
  拍拍西門朝午的肩頭,包要花也道:「當家的,我們已朝這條路走了!」
  西門朝午用力抱拳,鏗鏘的道:「承蒙不棄,盛情厚意,我西門朝午領受了!」
  項真深沉道:「不用客氣,當家的,我們也同樣有幸識你……」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得了得了,怎麼一下子大家都忽然客套起來?媽的,我最看不慣這一套。說真的,公子爺,這幢房子何時退租?」
  項真的面容忽然轉為嚴肅,他正色道:「等我們回來之後!」
  一句話,說得其他三人包括君心怡在內俱不由一怔,尤其是君心怡,一顆心兒立即狂跳起來,連原先配紅的臉蛋兒也一下子變得蒼白了……
  西門朝午迷惘的道:「我們回來之後,項兄,我們還要到哪裡去啊?」
  俊逸的面容上閃出一抹煞光,項真冷硬的道:「青松山莊!」
  驚叫一聲,君心怡忙摀住了嘴,她憂惶的看看項真,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出口!
  包要花的神色也沉了下來,他頷首道:「對,那筆債若不索回,我死了也不甘心!」
  疑惑的,西門朝午問道:「債?二位,什麼債?」
  冷淒淒的一笑,包要花道:「血淋淋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在血淋淋的裡頭,還得加上侮辱,嘲弄,羞恥,以及輕蔑!」
  西門朝午有些了悟了,他間項真:「項兄,記得你也約略提過你與青松山莊的這段樑子,但因為你說得不甚仔細,我也沒大留意,難道說,竟是這般深沉?」
  徐緩的,項真道:「一點不錯!」
  搓搓手,西門朝午再問:「可否說來聽聽?」
  旁邊,包要花道:「成,我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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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23:57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細論恩怨 氣凌敵

  既簡明又乾脆,前後只是幾十句話,包要花已將他們與青松山莊為何結怨的經過敘述得一清二楚,未了,他道:「當家的,一個人與一個人有了樑子,也只就是單純的仇恨而已,仍然有解得開的機會,但是,這仇恨中若然包含了污蔑與羞恥,就永也難得化解了,如今,青松山莊和我們之間便正是如此!」
  聽過包要花的一番話,西門朝午不禁義憤填膺,氣沖牛斗,他雙目發出赤光,暴烈的道:「難怪項兄雙手十指至今仍有疤痕,上次看見項兄換衣,胸脯上也是一塊塊的疤印,媽的皮,原來其中竟還有著這第一段深仇大恨,卑鄙無恥的青松山莊,瞎心瞎眼的夏老鬼……項兄,你你你,你卻瞞得我好慘,莫不成說出來還會丟你的人?莫不成我性西門的還不夠交情知道你這些事?」
  淡淡一笑,項真道:「全不是,當家的,我只認為在江湖上闖,受些折磨乃是極為平凡的事,犯不著逢人就說,大驚小怪,而至少,我也早告訴過你我與青松山莊有仇,你知道我與他們有仇,這不是就足夠了麼?」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吼道:「誰知道你和他們的仇恨竟是結得這般深沉?記得你當時只告訴我你著了人家的暗算,被挾持到青松山莊被他們好整,弄得險些賠上條命,僅僅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你說話的時候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聽在我耳朵裡還以為你只是吃了點虧險些失算受制罷了,那裡知道卻竟有著這麼一段血淋淋的慘狀;你老兄既不說明仇怨是否已經索回,更不深述當時身受其苦時的詳情,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就全包括了,你又叫我如何去體會內中的隱衷?老哥啊,你是太也看得開了……」
  潤潤唇,項真道:「當家的,你且莫生氣,你應該曉得,我是一個只重實際行動而厭惡空談的人,我告訴過你的那幾句話,已表明了我心中對青松山莊的痛恨與仇視;還有,在如意府金龍殿中之時,我不肯留下姬大木的性命,不是更顯露出這段糾葛的不可化解麼?」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好,我們什麼時候去?」
  項真詫異的道:「到哪裡去?」
  大吼一聲,西門朝午道:「哪裡去?青松山莊!」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道:「你,當家的,你也去?」
  氣得額際青筋暴浮,西門朝午火道:「怎麼著?項兄你莫不成認為我西門朝午這兩下子左腳貓把式還不夠看麼?」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切莫誤會,我只是想,這件事僅算我和老包的私梁子,不應該再拖下你來趟這混水……
  猛一挫牙,西門朝午憋著氣道:「那麼,我問你,無雙派與如意府之間也只是他們的私梁子,為什麼你卻拼了老命幫助無雙派?」
  項真脫口道:「無他,道義與情感而已!」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道:「正是,難道說,你就認為我西門朝午不明道義,不懂情感麼?更甚者,你我之間的情誼深厚,只怕更超出了你與無雙派!」
  豁然大笑,項真道:「也罷,有勞當家的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這才像話,你倉媽與包兄去拚命,卻把我擺在這裡坐冷板凳,姑不論這已失了朋友互助之道,更等於是瞧我西門朝午不起,這口鳥氣便是能咽也咽他不下哪!」
  沉默了好一會的包要花這時開了口,皮笑肉不動的道:「老實說,本來就該讓當家的一道去,公子爺就是那種不肯求人的舅子脾氣,操的,這也算求人麼?咱們與當家的算是什麼交情?而且,哪有眼看著好朋友去拚命自己反而閒著風涼的道理?休說當家的不肯,我也由不得他這麼鬆散;公子爺啊,有朝一日,你拉尿沒帶紙揩屁股,我看你都會撕了衣裳當紙擦,就不願開口招呼一聲……」
  一番話又把西門朝午的火氣引了起來,他暴辣的吼:「媽的,下次你姓項的再有難不讓我們同當,老子就先和你拚上三百個會合再講理!」
  包要花點頭道:「對,我支持你,當家的!」
  苦笑一聲,項真道:「你們二位倒好,才交給了幾天就齊心衝著我來了?看當家的模樣,這又好像是去搶媳婦一般的有趣……」
  咧咧嘴巴,西門朝午道:「你小心著腦袋不吭聲,也就好像要去偷金子一樣鬼鬼崇崇,妄想獨吞!」
  包要花忙道:「好了好了,別再抬啦,我們倒是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啟程?怎麼個走法?」
  斷然的,項真道:「午後啟程,不繞彎子,直奔青松山莊!」
  西門朝午插嘴道:「投名帖子拜莊,明著叫戰?」
  搖搖頭,項真道:「不,我們不需要給他們準備的機會,更不能再予他們以眾凌寡的便宜占,我們用閃擊,衝進莊去,碰下誰幹誰!」
  一拍手,包要花叫道:「我同意,這些邪龜孫不要臉的齷齪事做得大多了,哪還有那麼多的仁義道德與他們講?我們一進莊就接刃,殺他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哼哼,這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看看他們這些王八羔子以後還敢不敢如此陰毒,如此坎人……」
  一抹殘酷的笑意浮上了西門朝午的瘦削而冷沉的面容上,他嗯了一聲,道:「我再準備一包鹽巴,一瓶濃膠,用鹽巴搓他們的傷口,以濃膠剝他們的皮!就好像他們昔日對付二位的法子一樣,這才更應了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兩句俗話!」
  頓了頓,他又道:「我帶了『紅眼箭』在身上,一進莊,我就射發『紅眼箭』,嘿嘿,假如他們不理茬,就算與我整個『千騎盟』結下樑子了——你們一進去就動手,青松山莊的人們是一定無暇理會『紅眼箭』的,如此一來,我的借口就更多了!」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理,這一著十分高明,也可以避免外人閒話!」
  得意洋洋的,西門朝午道:「『紅眼箭』出,表示千騎盟的威信在此,在即等於警告對方住手退讓,你們一開殺,青松山莊的狗雜碎們又豈甘住手退讓?換句話說,他們就算藐視了本盟聲威,而藐視了本盟聲威跟著就需要施以教訓,呵呵,於是乎,我就光明正大的下水了!」
  抿唇一笑,項真道:「得了,當家的,你這一套對『金雷手』荊兄也曾用過,卻反而打出了個好朋友來啦!」
  西門朝午也忍不住笑道:「不過,這一次卻顯然不會再打出個好朋友來了……」
  他們激昂振奮的研討著復仇雪恥之道,默默,君心怡臉上充滿了慢郁與憂慮,這時,他再也憋不住了,仰起頭來,低徐的道:「弟……你真的要去嗎?」
  項真的心弦微微緊抽了一下,他凝視著君心怡,慢慢的道:「姐,你知道我是必須要去的……」
  唇角微微痙攣,君心怡感傷道:「仇恨永遠是越結越深的,弟,我們的胸襟要寬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為什麼斤斤於懷的計較不可?」
  沉默了片刻,項真低沉的道:「姐,我們天生是這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個性,又生活在這種以報復為解決夙恨唯一方法的江湖道上,我們流的血,就必須要索之以血,損的命,就一定要索之以命,我們沒有更好的法子來通融,來變化,我們要沿循我們素來傳統,尊照我們千百年來武林中的規矩,我們無法更改,否則,人家就不以為這是寬大,而看做的懦弱了……姐,況且青松山莊的人,個個邪惡陰毒,賦性暴戾凶強,這些,你也全曾身經目睹,剷除他們,也只是為天下萬民殲害,為江湖道義伸理,無論對我或對任何青松山莊以外的人來說,都是值得的,可行的……」
  幽幽歎了口氣,君心怡道:「或者你說得對……但是,弟弟,又怎生放得下這顆心……」
  深情的看著她,項真道:「姐,多少年來,我經過的艱困危難也不少了,比這件事情更凶險的我也平安渡過,夷然無損,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完完整整的回來,一點也不受傷害的回來……」
  雙眸子波光又閃,君心怡憂愁的道:「弟,我好怕……"」
  但摯的,項真道:「別掛懷,姐,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回來接你……」
  許多年了,君心怡明白項真的個性,那是倔強的,孤做的,凜冽而又沉默的,似一根鋼棒——臨折毋彎!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令他改變,如今,就正是這樣了。
  於是——
  她淒然道:「弟,你總要記得一件事,若是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跟你一道去,我不能孤伶伶的留在世上
  急惶的,項真低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好好的回來,我還要娶你,還要和你在一起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強顏一笑,君心怡幽幽的道:「但望如我們的願……」
  項真促迫的道:「一定的,一定的,姐,你看開一點,往好處想,天下的事,並非全部都灰黯無光的……」
  旁邊,包要花插口道:「君妹子,你放一千二百個心,公子爺怎麼去怎麼回,我包管還你一個毫髮不損的弟弟!」
  垂下頭,君心怡悵然若失的道:「謝謝你,包大哥……」
  於是,項真湊了點,溫柔的道:「姐,我陪你進去吧,外面冷……」
  君心怡沒有說什麼,就在項真攙扶下緩緩行向離門之內,每行一步,地下俱是一個深切而細小的腳印,而這一雙雙的腳印,在這時看上去,卻竟這般的沉重,像是一腳腳全踩到人們的心坎上了……」
  有些怔愕的搖搖頭,西門朝午低聲道:「包兄,君姑娘對項兄如此依依不捨,那等憐生生的模樣,真叫我的心都軟了,幾乎也要奉勸項兄打消此行……」
  調侃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道:「自西以來,便是英雄難抵美人淚,當家的,這句話,你應上了」
  沉沉吁了口氣,西門朝午沒有再說什麼,是的,在此時此景,你又叫他說什麼好呢?」
  冀境。這是一片地形起伏的半丘陵地,只有一條躺在積雪上,似有似無的樵徑隱隱約約的往前伸延著,彎曲的伸延著,一下轉進窪傾的斜面,一下又突起在高亢的丘野,改眼看去,就像是一條懶懶伸展著的長蛇。
  青松山莊,隔著這裡只有七八里遠了。
  西門朝午仍然騎著他招牌一樣的「白雲兒」,項真還是跨著他新買的那匹花斑駿馬,而包要花,包要花則騎著另一乘毛色純黑的馬匹,這匹馬,是他在監行之前,由西門朝午伴著匆忙至大元府買的。
  這時,三匹馬的鼻孔中全噴著白濛濛的霧氣,在這崎嶇而險惡的地形上奔馳,他們不得不將馬兒的速度緩慢下來,而馬蹄踩著積雪,仍然時而滑蹄顛跪,行走中,需要更加三分仔細才能駕馭……
  呵了口熱氣,西門朝午道:「項兄,快到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不出十里了。」
  包要花看看天色,道:「夠時間讓我們一個一個找他們算帳!」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道:「包兄,你那兩塊板子帶來了?」
  狙獷而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然,包要花伸手拍了拍懷中,卻搖搖頭,沉沉的道:「提起這事卻令我好不傷心,操的,我原先那兩塊板子已用了近二十年啦,是硬棗木雕的,又厚又沉又順手,兩塊板子上全沾著我的手汗,我的體熱,板子經過長年累月的浸漬,早就變成了紫黑溜光,滑潤非常,可就在青松山莊給他們搜了去,唉,那好比割我的肉啊……新制的這一對板子,是我前兩個月自己找著木料裁修成的,也還不錯,但比起我以前兩塊板子來,可總覺得不大利落,好像有點兒挫手帶皮的……」
  頗有同感的點著頭,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包兄,人多半用著舊有的東西比較得心應手,尤其咱們習武的人,用慣了的傢伙便是交久了的老友,穿習慣的破鞋一樣,使喚著那股子舒貼勁可就甭提啦,傢伙是咱們的第二生命,萬一丟失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就算換了把新的,也老覺得澀辣辣的帶不上勁……」
  前行的項真,聞言之下回頭笑道:「所以說,我一直就只用雙手應敵,雖然鑄造了兵器也一直未曾用過,這樣便永遠丟不掉,設若丟失了,亦用不著懊悔,因為這一輩子,戲就甭唱了,狗熊也別耍了……」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媽的,你小子掌上功夫行,我們哪比得上?卻在這裡幸災樂禍,說風涼話,該打!」
  微微一笑,項真道:「老包,我只不過告訴你一種永不失去兵刃的法子而已,你老小子疑心暗鬼,又猜到哪裡去了?」
  包要花正要說話,西門朝午卻搶著道:「對了,項兄,你曾在路上告訴我,說洪洞嶺的羽復敬可能也住在青松山莊?」
  項真嚴肅的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小子相當辣手,他的名氣也大得厲害,幾乎並不比你來得小,普天之下,只要聽見『隱冥郎君』之威而不皺眉頭的就找不出幾個來……」
  項真平靜的道:「我明白。」
  包要花冷笑一聲,道:「老子就不管他那個羊上樹,怎麼來咱們怎麼出,豁上這條老命,他啃了老子鳥毛?」
  淡漠而冷酷的一笑,項真道:「老實說,我對羽復敬也十分顧忌,我並不想結下他這個強敵,但是,假如他堅持要擊著青松山莊夏老兒他們和我作對,那我也就只好傾力一搏了,我想,我固然不敢說穩操勝算,他也未必能吃定了我!」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豪烈的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如包兄所言,至多賠上這條老命,而假使我們賠上了命,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除了被殺死就也只有自殺的份了!」
  項真寒森的道:「若是羽復敬在,正好,也可以看看他能在武林中為雄,還是我能在江湖上稱霸!」
  大聲喝彩,西門朝午讚道:「好氣魄!」
  微一揚手,項真道:「見笑了……」
  三匹馬兒,頭尾相接著,除緩的在這條高低不平又崎嶇多彎的樵道上往前行進,四周,包括遠極,全是一片銀白色積雪,沒有一丁點表示著先生韻息的動靜,除了寂寥,還是寂寥,聽不見鳥鳴,聽不見獸噓,連昆蟲的細吟也沒有,大地像是冬眠了,像是沉睡了,蓋著皎潔的雪衣冬眠,覆著瑩白的雪衣沉睡,除了項真他們三個,就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而真的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麼?
  忽然——
  項真勒住的坐騎,冷冷的道:「有人!」
  稍停,西門朝午也頷首道:「不錯,也是三人三騎,正沿著下面好個斜坡往這邊走,隔著我們約有二三里遠近!」
  緩緩的,包要花道:「前面除了青松山莊沒有別的住人地方,這幾位仁兄,很可能就是從青松山莊出來的朋友!」
  咧開嘴巴,展出一副獰厲的笑容,包要花又道:「如果是,算他的生辰八字不湊合,我們就要先拿他們開開彩,見見紅,討個吉利了!」
  瞇著眼一齜牙,西門朝午道:「當然,我完全同意!」
  目注著下面的斜坡,項真低沉的道:「我們要確定對方確是青松山莊的角色之後才能行動,不要弄錯了對象?」
  一聳鼻頭,包要花喃喃嘀咕道:「青松山莊的烏龜孫們一朝面就認得出,他們都像在腦門上刻著一個字……邪!」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設若正是那裡的朋友,呵!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邪法!」
  冷冷的,項真道:「來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跟著向下面的斜坡看去,嗯,可不是,也正好是三匹馬,馬上的三個人全穿著青色的不長袍,頭上戴著白羊皮筒帽子,帽沿俱長到了眉心上,他們約模也覺得滑雪深,難以行走,三個人那麼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坐騎,精神也集中在路前面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在他們的上頭正有三頭虎——或是三位索命神在陰狠的等待著他們……
  瞇著眼,項真聚集目力朝那馬上的三位仁兄打量著,於是,他不禁凜烈的微笑了,那三個人,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青松山莊後院院主「雙撞掌」尤化!昔日在青松山莊之內縱橫衝殺的時候,項真也曾與這位大院主遊戲過幾招,此番卻真個叫冤家路窄了。
  尤化後面跟著的兩個人,項真卻俱不相識,但是,所謂「物以類聚」,縱使並不相識,他們亦乃青松山莊所屬爪牙卻毫無疑問了,相情形,也是有點地位的武師身份呢……
  陰沉沉的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裡頭有熟人麼?」
  點點頭,項真道:「有,青松山莊後院院主。」
  包要花懶洋洋的道:「很公平,三對三。」
  緩緩的,緩緩的,在他們六隻眼睛冷厲的凝視裡,尤化等三個人已逐漸移近,由項真他們立馬之處到下面,是一個斜傾度不大的坡脊,但在,一上一下,雙方隔著的距離,約有十來丈遠近。
  側著一笑,項真低聲道:「行了——」
  「了」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瘦削的身軀之已飛沖天,就有如一片孤鴻般暴射而下,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緊隨掠去,三條人影在空中倏閃,已快得不可言喻的成為三角點站在尤化他們面前的三個位置!
  尤化等三個人雖然在突吃一驚的怔愕情形之下,反應之快卻也是出人意料的,在尤化一聲暴叱裡,三個人立即翻身下馬,各人面對一個敵手,除了尤化乃是一雙肉掌之外,那兩位仁兄的傢伙已迅速拔出,嗯,一個是長喪門劍,另一個,是三環大砍刀!
  巧得很,使喪門劍的面朝包要花,握大砍刀的向著西門朝午,而尤化自己,卻正好對著項真!
  多日不見,尤化猛一下子沒有認出項真來,但是,在他目光觸及項真那一襲閃發光的鵝黃色長袍時,臉上的神色不由突然大變!
  絲毫沒有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漠的道:「別來無恙?大院主。」
  面孔上橫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尤化那碩大的肚皮也跟著胸膛起伏不停,他呆了一會,始吶吶的道:「黃龍……」
  冷硬的,項真道:「不錯。」
  想努力將形態裝得自然一點,卻依舊不能使臉孔上的表情輕鬆,尤化驚惶的道:「項朋友……呃,可真是久違了……」
  項真徐徐的道:「思念得緊,所以,特地來探望各位。」
  吞了口唾液,尤化強笑道:「項朋友,可是……呃,可是有什麼見教?」
  冷冷一哼,項真道:「有!」
  接著,他朝眼前的三個敵人掃了一眼,沉沉的道:「事情也很簡單,說穿了不值一文,我想借取三位脖子上的吃飯傢伙一用。」
  猛的退了一步,尤化震駭的叫:「項朋友,我尤化自問與你無冤無仇,得對你的另外有人,我們只不過吃糧聽差,受人使喚罷了,放著正主兒不找,卻把帳算到我頭們上來,項朋友,這未免不大合乎江湖道義吧?」
  淒生生的一笑,項真道:「你們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一窩畜生還懂得什麼叫『江湖道義』嗎?呸,別在這裡丟人了!」
  黝黑而粗橫的胖臉大大的緊縮了一下,一片赤赧隨即浮漾上來,尤化噎著嗓子叫:「項朋友……你,你最好在說話……話的時候……客氣點!」
  右面——
  包要花皮笑肉不笑的接道:「我操你的二妹子,客氣?和你們這批豬狗不如東西講客氣?你他媽還是等下輩著子超生以後再做這個夢吧!」
  尤化聞言之下,不禁面色漲成朱紫,額頭上,一根根的青筋像大蚯蚓一樣浮現出來,他在這大冷天竟淌下了汗,粗濁的喘著氣道:「你,你又是准?」
  雙眼一翻,包要花冷峭的道:「我是你親爹,操的!」
  尖吼一聲,那和握長喪門劍的黃臉漢子忍不住狂叫道:「院主,這算幹什麼?我們長這麼大是叫人騎到頭上撤尿來的麼?這幾個狗娘養的混帳簡直跋扈得要上天了——」
  用那髒兮兮的手指點著吆喝的黃臉漢子,包要花冷森森的道:「不用發熊,小子,第一個要擺平的就是你!」
  長喪門劍「唰」的一豎,寒芒泛閃中,黃臉漢子憤怒的道:「可以,大爺也正要試試,你這花子頭般的窩囊貨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事!」
  急促而惶恐的,尤化大聲喝止了他這名手下,朝著項真,這位青松山莊的重要人物竟軟搭搭的道:
  「項朋友,俗語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誰得罪你你就該找誰,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是皂白不分,連我們這些聽差的朋友也不放過,卻也得約個地點時間,大家好好拚上一拚,是福是禍也叫人甘心,就如此這般猛古丁截住堵上,不論輪輸贏,說起來總透著不明不白啊……」
  涼冰冰的,項真的語聲和地下積存的雪一樣塞冷,他道:「約個時間地點?尤化,好叫你們再去廣邀幫手,再以眾凌寡,再用車輪之戰?錯了,尤化,你是完全錯了,天下的事,因果相循是再公平不過的,昔日你們加諸於我身上的暴刑酷罰,今天我也將原封奉還,而你們不可能把以前的陰詭手段反覆旋用,因為你們已永遠接不著第二次機會了!」
  包要花呸的「吐」了口口水,咬牙切齒的道:「婊子養的野種,似你這般笨頭笨腦的廢物竟還當了院主?你以為你用這些連三歲孩童也騙不了的謊話就可以穩住我們?就可以脫此一劫?去你媽那個卵蛋吧,你是白饒!」
  那使大砍刀的乾瘦中年人此刻也忍耐不住了,他雙目似欲噴火般怒瞪著包要花,厲辣的道:「老小子,你這副沿門乞討的尊模樣也稱不上什麼好命,滿口污言穢語足證你自出娘胎就未曾受過教養,完全是花子罵街下三流的一套!」
  伸手自懷中拿出他那兩塊沉厚的新制硬棗木板,包要花冷森森的看著這人,嗤著鼻子道:「我下三流是不錯,但我至少還懂得什麼叫『羞恥』,不似你們三個這等卑顏奴膝,貪生怕死的窩囊像!」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笑道:「罵得好,使破刀的雜碎,動起口舌來,你他媽算是孫子輩子,活神活現的灰孫子輩!」
  一伸頭,項真冷酷的道:「動手的時候,二位,這兩個狗頭絕不能讓他們生還,怙惡不梭的一雙殺才!」
  項真所吐出的每一個字俱是這般狠毒,這般冷硬,又這般決斷,就宛似一把把的銅刀削過空氣,尖利得嚇人,以至那兩位青松山莊的朋友自心底感到了顫慄,他們直覺的發生了恐懼,無形中,他們已深深震懾於項真的凜冽之下,好像項真所說的話,即是他們最後命運的宣判一樣……
  一看看對方那種立時萎縮下去的神態,包要花不禁輕蔑的一撇唇角,暴烈的道:「你放心,公子爺,一個也不會留!」
  尤化更是焦急了,畏懼了,他慌忙叫道:「項朋友,你逼人不能逼得太絕,我們已經把話擺明了,武林中的規矩你總得顧著!」
  毫無表情的一笑,項真斷然道:「對青松山莊的人,我沒有什麼武林規矩好講——」
  頓了頓,他接下去道:「就好像青松山莊的人對我也從來沒有講究過武林規矩一樣!」
  不耐煩的低吼著,西門朝午大聲道:「項兄,我們還等什麼?」
  微微撩起長袍不擺,目注著對方三人的面色,項真緩緩的道:「等他們怕足了……」
  露出潔白閃亮如刀刃的牙齒一笑,他又殘酷的道:「現在,他們已經怕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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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24:34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以眼還眼 血償血

  冷汗如雨,尤化倉皇叫道:「且慢——」
  「呼」的風聲暴起,算是對他「且慢」這兩個字的答覆,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在烏光猝閃中,以雷霆萬之勢斜砍向他的對手——那位使著三環大刀的乾瘦漢子!
  同一時間,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也「吧噠」急響,施身之下,一連串的木板影子已怪蛇般敲打上去,他的出手是如此歹毒突兀,以至那個揮動著長喪門劍的黃臉仁兄在眨眼間已被手忙腳亂的逼迫出四五步遠!
  項真對著尤化微微一笑,道:「該我們了——」
  猛然側滑半步,尤化狂吼著雙掌齊出,招走一半又倏分左右,快不可言的並擊項真太陽穴!
  比尤化的出手更快,就在他的兩掌隔著項真額際尚有半寸之譜,項真已在穩立不動中當胸一掌電飛而去,他這一掌暴劈的勢子完全是短路直路,一點彎子也不繞,而速度之快,卻更是匪夷所思,不可比擬,就冤如九天之上的烈陽光輝,你看著它照射來了,它便來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法子能以阻擋!
  尤化上身急仰,猛然倒竄出去,心口也跟著緊抽了一下,他以足尖拄地,「唰」的劃了一個半圓,雙掌上下翻飛,一口氣攻出了三十一掌!
  如刃的勁風貼地刮起,積雪蓬濺回舞,而片片掌影便在白皚皚的雪花中閃動交織,項真默不做聲的倏然晃閃游掠,他穿過漫天的掌勢,有如一抹輕渺的煙霧般飄忽在那幾乎像羅網似的罡猛力道間隙裡,就那麼神出鬼沒的惡狠狠的再度逼近!
  大吼著,尤化使出渾身解數,雙掌走著古怪的迴旋路線撞擊砸劈,有如呼嘯的龍捲風,來去無影而威力絕大,有如海上的漩渦,圈圈激盪又深沉雄渾,更似一枝碩大無龐的螺陀,剎時四面回轉,難以捉摸,就在他的傾力抵擋中,空氣的流嘯與積雪的濺飛已然混成一團了!
  項真知道對方出盡了全力,把老命也割上了,因此,項真並不過於急切貪功,他還不想在頭一戰中便使自己的實力和體勁消耗過巨,他只是有如狂風掠野般快速而犀厲的閃躍迴旋著,一面仔細觀察敵人的攻勢弱點——他希望一舉成功,不用纏戰太久!
  旁邊——
  西門朝午可說已吃定了他的對手了,「鐵魔臂」宛似惡魔的詛咒般呼轟圍繞著那個神色慘黯絕望的顯得那般的拙笨與孱弱,不僅攻拒之間遲滯無力,甚至連勉強自保也辦不到了,「鐵魔臂」飛閃如電,排山倒海似的狂舞狂劈,而大砍刀,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慌亂了!
  使著長喪門劍的仁兄情況也不見得稍好,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像叫魂一樣「吧噠」「噠」連串暴響著,一下在左,一下在右,一下到了上面,一下米至側邊,儘管那柄喪門劍揮舞得霍霍生風,銀光泛溢,就是連包要花的一根汗毛都沾不到,使劍的這位朋友像發了瘋一樣,大汗淋漓的拚命攻砍著包要花,但他宛如在撲擊著一條虛無的影子,用了全力,那影子卻依舊是影子,夷然無損!
  驀然——
  項真一躍升空,長射而下,他的雙臂往外猝揮急合,在這一揮一合中,血刃似的掌影已暴飛單落,有如漫天的稜鋒交織,千百的刀口縱橫,空氣裡,剎時響起一片鬼哭似的尖嘯!
  嗯,這是項真震懾江湖多年的絕活兒——「八圈斬!」
  驚吼著,尤化竭力斜竄,雙掌同時反擊拼拒,他的應對稱稱得上快捷了,群星並頹似的掌影便在一陣呼嘯聲裡成串成片的擦括著他的衣衫飛過,一蓬破碎的青色布片立即花蝴蝶似的飄舞四周,眨眼間,尤化的外罩青袍已是千瘡百孔,零燦不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布條可笑的披掛在他身上,看去就彷彿一個狼狽萎縮的叫花子!
  項真並沒有稍微遲疑,緊接著,他的雙臂翻合崩揮,閃擊如電,絲毫不容對方有回轉餘地,那般狼毒的逼迫上去!
  「八圈斬」的招式的簡明,乾脆,詭異而又殘酷的,它最大的特性是一個快字,快得完全成了連串,完全分不出先後,快得許多個動作等於彎為一個動作,換言之,每一動作後所發生的勁力,也就組合成一個整體的雄渾力量力。
  有面對一座傾壓而來的大山,有如拒敵著一片浩滔洶湧的海水,更有如迎接來自千切之上的飛瀑,那種強烈得無可雙氦的威勢已經迫使尤化不敢,也不能再以已身那點力量去抗巨,這是不可能抵擋得住的,現在,項真的攻擊手法正是如此,在他汪洋大海般急厲劈搏中,尤化已蒼惶得幾乎失了魂了!
  流著汗,喘著氣,尤化聲嘶力竭咆哮著,狼狽躲讓裡又猛然回掌砍砸,他似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在項真的可怕壓制下,竟悍不畏死的反衝過來!
  尖嘯如位,項真猝退三丈,而在退出的同一時間又暴起長射一式「化龍飛月」的身法展出便好似一溜電芒的曳尾橫過蒼穹,快得不能以任何言詞來形容,就那麼恰好的在尤化反撲之勢用竭的關頭來到了他的面前——
  旋出的招式不及收回,尤化幾乎剛看見項真退出卻又已嚇然發覺他再掠至身邊,在這一剎間,這位青松山莊的高手好像頓時掉進了萬丈深淵,他知道完了,一切俱將變為虛幻,而他仍然扭曲著面孔,厲喝著欲待抽回他的雙掌,騰出空隙給他的兩雙腳,他們想再圖掙扎——
  就在尤化揮展出去的雙臂縮回一半,他前立的身體也斜側開去——准代辦備飛腿——的瞬息,項真己不再給他機會了,只見項真的兩掌在一個小小的孤度劃閃中,如此狠實的重重劈震到尤化粗大的身體上,而項真的掌勢又是翻飛得這般快速,沒有看清他到底揮出了多少掌,尤化枯牛似的軀體卻已拋上半空五六尺高,一路打著跟斗重重摔出去一丈多遠!
  自項真與尤化交上手,到如今,前後後只有二十一招!而這短短的二十一招前後,生與死已然分明了!
  怪叫如雷,西門朝午一見項真得了手,他也不願再拖延下去,在那種懾人心魄的吼叫聲裡,他的「鐵魔臂」已狂風暴雨般猛壓過去,左手運足「大力金剛掌」勁抖揮七十二掌,於是,「鐵魔臂」的烏黑光芒與沉渾的無形掌力交相映輝,組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死亡之網,在這片死亡之網中,那使著大確刀的枯瘦漢子已經勢竭力窮,再無搞拒的餘地了;他的大砍刀「當……」的呻吟著首先脫手震飛,整個身子也被「鐵魔臂」打出三步,就在他還沒有倒地之前的一剎,「大力金剛掌」勁又把他活生生的拋震出去十餘步之外!
  就在這人已經斷了氣的屍體尚未沾地之際,包要花的大手板子亦「嗆」然磕開了他對手的喪門劍,右手板子在手掌心轉了個圈,猛地砸在敵人腦門正中,在「噗的」一聲悶響裡,鮮血與腦漿頓時四濺,把那黃臉漠於的一張面孔染成花花綠綠的了……
  包要花冷注視著那人搖搖擺擺的斜出幾步,喉中慘嗥如嚎,而當那慘嗥聲還沒有來得及拔起一個尖言,這位仁兄亦已突然一頭裁進了積雪裡,兩腿一陣蹭蹬就再也不動了……
  在手上呵了口氣西門朝午將自己的「鐵魔臂」收進了白袍之內,衝著項真一笑,他道:「三對三,我們贏了!」
  包要花走到尤化僵冷的身子旁遠檢視了一陣,又將他那雙染著血污的棗木硬板在尤化衣衫上拭淨了,齜齜牙,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三位好走,黃泉路上,再去稱雄呈狠吧,操的,你們的夥計就會有更多跟著來了!」
  項真輕輕吁了口氣,向西門朝午:「當家的,和你對手的那個角色功夫雖然不弱,但以你的修養來講,應該早就可以收拾下他來的,怎的也拖了一會?」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如果太早把那小子擺平,不就顯得你閣下的本事不如我了?我也為著你設想哪!」
  淡淡的,項真帶著詼諧口吻道:「你太客氣,我們兩人的對手不同,這姓尤一身武功非常老辣,在青松山莊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收拾他下來並不是像對付你那兩個敵人這樣容易,這一點我十分瞭解,所以,你儘管把你的麻煩早些除掉,而且儘管放心,我不會吃味的!」
  扮了個鬼臉,西門朝午笑道:「行,可別說我拔了你的頭籌,佔了你的光彩哪!」
  微喟著,項真道:「如果能如此,我自是欣慰於老友聲威有成……」
  笑罵一聲,西門朝午道:「好利口!」
  那邊包要花走了過來,一攤手道:「全挺屍了,一個不剩。」
  西門朝午道:「這還用過去查看?媽的,如果在我們放手狠擊之下還能有存著一口氣活下來的,那麼,這人身子不肉做的是鐵鑄的了!
  包要花眨眨眼,道:「當家的,滿飯好吃,滿話可難說哪……」
  叫了兩人一聲,項真道:「我們走吧?」
  西門朝午道:「青松山莊。」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又齊齊騰身而起,掠回他們的坐騎所在之處,在飛躍中,包要花笑道:「假如在半路上能再碰上幾個青松山的雜碎就好了,我們還是殲滅,各個擊破也可以省下少力氣!」
  項真笑道:「哪有這麼多如意的事!」
  兩句話的功夫,他們已掠到坡上,各人跨上坐騎,又開始朝青松山莊的方向緩緩行去。
  馬兒走著,項真側首道:「二位,記得要速戰速決,交互閃擊,不要像猴一樣耍著對方纏鬥,如此對我們並沒有好處。」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老哥哥,我也是個闖江湖的高手了,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用不著你像訓兒子一樣來教我,操的!」
  吁了口氣,西門朝午接著道:「說真的,項兄也有道理,方纔我原可以早些施展辣手幹掉那使刀子的,只是我恨他說話太刻薄,所以才故意叫他先受點驚恐,折磨夠了才給他一個了結,但在人家好手多的時候可萬萬不能如此了,否則,真如項兄所言,確是對我們並無如意!」
  包要花懶懶的道:「我可沒有這等,閒情逸致逗著子們要猢孫,你們放心,我只要一上手,能早解決就早解決的!」
  緊了緊馬韁,項真徐緩的道:「別忘了我們是原訂計劃,閃擊!而且出手要狠,不能粘粘纏纏拖拖拉拉!」
  包要花拉長了嗓子道:「知道啦,我的公子爺!」
  大家開始沉默下來,六隻眼睛閃爍的往前路凝視看,馬兒有些艱辛的在雪地上走,偶然顛頤一下,馬的鼻孔裡噴出來的熱氣與人口中呼出的白色霧混在一起,變得那麼蒙朦朧朧的分不開了……
  三個人都在想著心事,或是與此行有關的,或是與此行無關的,一些湮遠的過往,以及一些未臨的將來,那些淒淒怨怨的悵惘鐵錚錚的狠毒,綺麗的纏綿,以及似隱還現的異日,都在這時輕輕的聚合在他們心頭,卻又悠悠的飄忽過去,真的在思維著些什麼呢?要說也說不上,不在想著什麼吧,心腔子裡又老是鼓鼓蕩蕩的,在這時,總也該有點事情來填填腦子啊……
  良久……
  馬匹的蹄聲在雪地上幾乎微小得聽不出來的絲絲輕響,有節奏的輕響著,那聲音是沉實的,也是單調的,它總是那種不變的音律:「撲嗤」「撲嗤」「撲嗤」……
  又過去一段時間……
  包要花有些憋不住了,他齜了齜牙,道:「公子爺,你,在想什麼?」
  淡然笑笑,項真道:「什麼都想,什麼也不想。」
  搔搔那滿頭亂髮,包要花奇道:「怪了,怎的就和我這時的心裡全一樣?」
  西門朝午接上來:「誰不是如此,不說話悶得慌,想說吧,在這等要搏命濺血的節骨眼上又找不出什麼話來
  連連點頭,包要花道:「嗯,有理,是有理,我操他二妹……」
  項真停住了馬,朝前面右下方一指,道:「到了,二位。」
  包要花和西門朝午急忙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唔,可不是嗎,那邊,正有一片建築清雅,樓閣連綿的廣大莊院矗立著,莊院內外紅牆綠瓦,飛簷重角,與四野的皎潔積雪相映,再加上那裡面一片栽植的常青松林,這麼一襯托,就將那些地方配得更美了,更艷了……」
  西門朝午是第一次來青松山莊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讚道:「不錯,好一個世外桃源,不帶一點人間煙火之氣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使我難過的是,這麼優雅的世外桃源裡頭卻住著些陰山魑魅,牛鬼蛇神,真是糟蹋了這塊地方啦。」
  項真慢慢的道:「那麼,我們不妨就把這地方改變一下,使他成為適宜住著這些的所在,老包,他們應該住在什麼地方比較合適?」
  用舌尖舐舐上唇,包要花古怪的道:「十八層阿鼻地獄……」
  項真頷首,道:「好的,我們就這麼辦。」
  簡痢單單的八個字自項真口中,卻帶著那麼冷酷而凜烈的浩大力量,好他不是僅僅表示著自己的心意,而是代表呆報神在說話,好像他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大地萬物的主宰了,語聲由他嘴唇裡連串成一個意義出來,而其中卻已含了懾人的力量,宛似只要他一說了口,即已等於鐵的事實,即已象徵著將成定局了……
  這種心靈上的直接感受,西門朝午比包要花更要覺得深刻,他略帶迷惘的看了項真一眼,喃喃的道:
  「奇怪……項兄,你這麼一說,我就好像覺得眼前的青松山莊真有些愁雲慘霧的味道了,方纔那種平靜安祥的氣氛這一下子全不知跑到哪裡去啦,唔……奇怪……」
  包要花嘿嘿笑道:「當家的,一個人本事強,講出話來自然也就不同凡響,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與公子爺相交多年,這等場面經得不少了……」
  低沉沉的,項真道:「下馬。」
  三個人同時翻身落地,西門朝午又將自己的愛騎與另兩匹馬往後趕了幾步,他走過來道:「現在去?」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拔身掠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半孤落在七丈之外,就這麼週而復始,循環奔掠,眨眼間,他們已有如三頭大烏般那麼犀利凌猛的飛射入青松山莊之內!
  剛剛越過了莊牆,兩名身著青色長衫的彪形大漢瞥見了他們,這兩位朋友在一怔之下方待出聲,西門朝午已暴笑著旋撲上去,又猛翻轉掠回,那兩名大漢連人家是個什麼樣子也未曾看清,就在西門朝午這一來一往中已全被震摔出兩丈多遠!」
  豁然大笑,包要花道:「好利落!」
  西門朝午也笑道:「還過得去吧?」
  他們幾句話尚未說完,又有七八個青衫大漢奔了過去,為首的一個先大喝一聲,厲顏道:「什麼人膽敢私闖本莊?站住!」
  他後面忽然有人驚叫一聲——大約他是看見地下四仰八叉的那兩具屍體了——尖呼道:「陳師父,這幾個人是奸細,我們有兩個弟兄遇害了!」
  那位陳師父立即側首望去,這一看,也不禁失聲喊道:「有奸細——」
  包要花長掠向前,怒罵道:「操你二妹,奸細這不又來了!」
  那陳師父慌忙閃退,在閃退中伸手就拔取腰上插著的鬼頭刀,後面,七個腰粗腔闊的大漢早已一擁而上!
  狂笑一聲,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倏忽出手,照面之間已響起三聲長嚎,三名青衫大漢全丟了刀,抱著血濺漿灑的稀爛腦袋橫向地下!
  「唰」的讓過了另兩柄單刀,包要花的棗木硬板猝翻狂飛,鬼叫一聲,又是兩個敵人滿臉鮮血的仰倒而去!
  絕不稍遲,他突斜電閃,兩塊板子左右微沉用力上插,僅存的兩位仁兄甚至連頭還沒有轉過來,兩個人的下頷全在眨眼間被撞得粉碎,兩張原像人臉的面容也頓時歪扭得不像了!
  那位陳師父就這退步拔刀的一剎,哪等他再待撲上來,老天爺,地下除了擺著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首,再到哪裡找活人去?
  大大的一哆嗦之下,陳師父狂叫如泣,掉頭就跑,但是,他的步子方才拉開,迎面飛來的一隻鐵爪已「噗」的一聲將他整個頭顱砸成稀碎!
  西門朝午在十步之外抖腕揚手,「呼」的急響,他飛出去的「鐵魔臂」上利爪又電收而回,那麼好端端的「卡嚓」接回桿子上,衝著包要花一笑,他道:「項兄說過,要速戰速決!」
  一拱手,包要花道:「謝了!」
  目光四處一轉,包要花找不著項真蹤跡,他奇道:「公子爺呢?」
  嘴旁邊丈遠丈的一株大松樹嘟了嘟,西門朝午:「登高啦。」
  包要花在目光一瞄,可不是,項真正搖搖的坐在那株大松樹的枝丫子上,還朝點頭微笑呢,嘴裡,尚咬著一撮青翠的松針。
  哈哈大笑,包要花低叫:「他倒挺舒服——」
  四週一陣突起的急劇的鑼鳴聲像潮水般湧起,跟著連串的花旗火箭閃耀著五光十色的繽紛火焰飛上了半天,而嘈雜的腳步聲,人們的吼叫聲,叱喝聲,嘩亂聲,也那麼紛嚷的自四面八方擠迫而來。
  兩塊棗木板子「吧噠」一敲,包要花咧著嘴道:「乖乖,可熱鬧了。」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來吧,老子先發『紅眼箭,招呼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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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干戈將起 金鼓動

  就在他們兩人的幾句對話裡,從週遭的屋後,樓邊,林側,牆角,一批批的青色人影蜂擁而來,白晃晃的刀鋒映著積雪閃閃發光,每張口中都在吶喊叱叫,那等聲勢,會令人興起面對著一群野獸的感覺!
  西門朝午嘿嘿笑道:「媽的,和大河鎮如意府的場面差不了多少。」
  包要花也吊兒郎當的道:「以眾凌寡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只是,此番只怕如不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心願啦!」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聽我招呼,包兄,你們分開衝進去宰!」
  包要花點頭道:「便是如此。」
  於是——
  西門朝午長嘯入雲,他的左手伸入懷中,又猛的抽出往天上抖拋,一隻長有五寸,兩側開有四個小孔通體瑩藍泛亮,卻綴著一顆八角形朱紅寶石的令箭般物體已呼嘯著激射半空,在空中閃過一條眩爍奪目的流光,又「唰」的插落雪地,那麼結結實實的深入積雪之內!
  這只令箭形的物體埋入積雪中一半左右,卻恰好剛把那綴嵌在上面的赤紅八角形寶石露了出來,這顆紅芒閃耀的八角形寶石正面對那邊一部份衝來的人群,它在寒冷的空氣中眨著晶瑩的異彩,猩紅的異彩,而看上去,就宛如一隻透著血光的鬼眼,那般陰森,那般酷厲!
  一聲旱雷也似的大吼出自人群之中,隨著這聲大吼,四邊衝來的青松山莊人馬們立即停下腳步,迅速擺開了一個圓圓的包圍陣勢,這圓陣一層又一層,足有四重之厚!
  包要花吞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操的,怕沒有五六百人!」
  哼了一聲,西門朝午道:「不用放心上,全是些烏合之眾,我領教過!」
  這時,在青松山莊那邊——
  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物傲然挺身走出,他面容白冷峻,神態深沉,唇上還長著一顆豆大黑痣;這人走到那令箭形的玩意五步之前站定,他凝目注視著插在雪中的令箭片刻,又仔細打量了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一陣,看著看著,這中年文士的面色忽然變了一變,目光開始定定的投注在包要花的臉上不動了,好半晌,他才又轉向西站朝午,語聲鎮靜而冷漠的道:「『千騎盟』的『紅眼箭』插在本院主腳前,閣下約模就是『千騎盟』瓢把子『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了?」
  豁然一笑,西門朝午道:「不錯,老子正是!」
  那中年文上臉上的肌肉一跳,他怒形於色的厲聲道:「西門當家,不論閣下今天來意如何,言談之間,還是請放尊重些好,不要太失了閣下瓢把子的身份!」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少囉嗦,老子的脾氣多少年來即是如此,沒有人看扁過老子,老於還是當老子的家,誰也無法啃根毛去!」
  中年文士雙目中煞氣暴射,他冷森的盯視著西門朝午,緩緩的道:「西門當家,在晉境,你是當地霸主,又是道上大豪『千騎盟』聲威遠播,境內縱橫,可謂一方之王,但是,閣下卻不要弄錯了,這裡是青松山莊,是我們的地頭,卻由不得閣下這般目中無人,張狂跋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朋友,你在青松山莊裡是個什麼樣的玩意?把名姓報出來,老子也好見識見識!」
  中年文士冷凜的道:「青松山莊中院院主『冷面金芒』諱清便是不才,西門當家,只怕閣下聽著不入耳了!」
  濃眉倏豎,西門朝午厲笑道:「入不入耳等一會才知道,這裡,是由你當家麼?姓諱的!」
  諱清生硬的道:「西門當家,閣下不經通報,持強闖入本莊,又殺害本莊所屬,染血雙手,更現出貴盟之『紅眼箭』,不知閣下孰意為何?」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問得好,老子闖迸你青松山莊,為的是伴隨我這位兄弟來索筆舊帳,我這位兄弟性子急,一進來還沒碰上正主兒就開了殺戒,不過麼,你們這些手下也還真叫討厭,我二人一進來,他們三不管便圍沖而上,不但口裡不乾不淨大呼大叫,還舉著傢伙想擺平我們,呃,空虛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我二人再不濟也得設法保命哪,因此麼,一動手之下,就成為你現在看見的這個樣子了。」
  氣得面色越發青中泛紅,「冷面金芒」諱清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惡毒的道:「西門當家,姑莫論閣下這種強詞奪理,顛倒是非之言是否可信,如今閣下意欲何為?」
  咧嘴一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你們昔日准開罪了我這位兄弟,便由他單個挑出來一決生死,沒有挑上的人和我一樣,全不得動手,都乖乖待在一邊準備收屍,如若你們答應,就算買了我這幾分薄面,『紅眼箭,我自己拔出收回,否則,姓諱的,你拔出來擲還給我,這就表示你青松山莊不答應老子的要求,換言之,就是撥老子面皮,接下來,呃,老子也只好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與各位一拼了!」
  額際的青筋暴浮,唇角也在一下一下的抽動著,「冷面金芒」諱清幾乎把肺都要氣炸了,他挫著牙道:「西門朝午,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以為你在對著誰說話?你完全是白日做夢,滿口胡言!」
  嘿嘿笑了,西門朝午道:「果是如此麼?」
  斷吼一聲,諱清道:「西門朝午,你與那本莊的漏網之魚,階下之囚包要花全是自投羅網,你們如今是來得去不得了,也好叫你們看看!青松山莊是否這般的好欺,這般任人逍遙!」
  陰森森的,包要花踏前一步,用手上的棗木板子點指著諱清,怨毒而暴烈的道:「諱清,原來你就是諱清,好的,我是你的漏網魚,階下囚,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太舅,大叔公,我操你二妹子,你長得俊,生得俏?說起話來不打底,你們用下三流的迷藥暗算了老子我,還在那裡自鳴得意哪?呸,你們青松山莊,全是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生,奴才的奴才,個個全頂了隻狼心狗肺,挖出來俱是黑忽忽的一團,連他媽一點心竅也找不著:狗娘養的諱清,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什麼才叫漏網魚,什麼才是階下囚,姓諱的,老實告訴你,青松山莊的好日子已經完啦!」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叫道:「好,罵得好,淋漓盡致,痛快之極!」
  因為過份的暴怒而歪曲了面容的韓清猛的搶上幾步,用力拔起插在雪中的「紅眼箭」,抖手拋向了西門朝午!
  不移不動,西門朝午左手倏伸,在半空一轉一彎已穩穩當當的抓住了對方拋過來的「紅眼箭」,他慢條斯理的置入懷中,衝著諱清露齒一笑,徐徐的道:「韓清,老子早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所以,你們青松山莊也不能怪老子使那一手了!」
  「冷面金芒」韓清歹毒的咆哮道:「西門朝午,今天我若能叫你們生出青松山莊,我就從今不在世上為人!」
  包要花嗤笑道:「你他媽本來就是畜生一頭,操頭!」
  雙目半瞇,西門朝午大刺刺的道:「試試看吧,朋友,看你們能吃得了我二人,還是我兩個把你們一一擺平——」
  斜刺裡,一個蒼勁的,冷厲而有威嚴的語聲,那麼凜烈的接上了西門朝午的話尾!」
  「不錯,西門朝午,我們正要一試!」
  側首瞄過去,西門朝午尚未及開聲,他旁邊的包要花已經扯了他的衣角一下,邊低促的道:「正主兒大老闆來了,青松山莊莊主『雲雕,夏一尊!」
  嗯,來人不是別個,果然在是青松山莊莊主——「雲雕」夏一尊!
  夏一尊穿著一襲深灰色上縷福壽團字圖紋的長袍,神色嚴酷而冷漠的卓立在右邊十步之外,他的身後有著十五六個高矮不一,俊醜迥異的人物並排站著,一看即知為青松山莊比較有頭臉的武師無疑!
  在夏一尊左手邊,站著的那位朋友,足可使包要花跳將起來,這位人物竟然是那「眼子竿」公孫樵峰——曾用迷藥暗害他們,並令他們遭到莫大苦難與羞唇的罪鬼禍首!
  夏一尊的右手邊,唔,便是青松山莊的首院院主,項真最為切齒痛恨的仇人「白面果」奚槐了,奚槐身旁,站著另一個身材瘦長,面目黝黑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生著一雙如鷹的眼睛,眼中的光芒殘忍而寡情,一看上去即知乃一個歹毒而陰沉的角色!
  這時——
  西門朝午目注著夏一尊,半晌,他又徐緩而傲慢的掃視過每一張他認為值得一瞥的面孔!
  夏一尊冷沉的道:「西門朝午,雖然你在如意府前一戰中曾與本莊主所派遣之手下為敵,但本莊主念在各為其友。並非你我雙方直接發生衝突份上不予追究,而如若你誤認為本莊主的寬大乃是怯弱,則你就大錯特錯了,今日你竟大膽狂妄到如許地步,偕從本莊昔日囚徒包要花來此撒野傷人,胡作非為,本莊主說不得也只好將你一併擱於本莊了!」
  大吼一聲,包要花氣沖牛斗,他跳著腳手指夏一尊破口大罵:「老烏龜,老王八羔子,你是吃錯了藥啦?放出這等狗臭屍你他媽的卵蛋,誰是你的囚徒?我活剝了你這老混帳,你這不要臉的下三濫,操的,你才是老子的乾兒干孫……」
  「白面裊」奚槐斷叱如雷,他厲聲道:「手下敗將,刃底遊魂,你忘記你在本莊所受的苦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除了這等污言穢語,花子罵街的本事之外,你還會什麼?呸,江湖上竟有你這種窩囊角色,也真令人可笑可恥!」
  幾乎一口氣沒轉過來,包要花咬得滿口牙格崩作響,他雙目突出眼眶,口沫橫飛的狂叫:「狗操的奚槐,眾人養的奚槐,你算是他媽的什麼角角?還在老子面前自命不凡,自鳴清高?去你媽那條大腿,我啃你的二妹子,你只不過是條豬,比豬都還比高你了,你的奶奶個狗熊!」
  一把阻止了包要花的亂罵亂叫,西門朝午冷冷笑道:「姓奚的,你也用不著頂著張破嘴胡說八道,在江湖上闖,誰也不敢擔保萬無一失,栽個跟斗並不算什麼嚴重的事,況且還要看這個跟斗是怎麼栽的,對方是用的什麼下三流的手法……」
  「白麵條」奚槐面色一變,正待反唇相譏,西門朝午已重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逕自對著夏一尊道:「夏一尊,你也借大一把年紀了,武林中提起「雲雕」來亦稱得上有名有姓,我西門朝午卻料不到你竟是恁般幼稚可笑,大言不慚;追究我?你憑什麼追分我?以你青松山莊這群烏合之眾?還是你手上那把『雙環龍紋』破刀?如意府及大河鎮之戰,我若是把你姓夏的看在眼中,早就縮頭跑了,就是因為你在我心裡不算個玩意,我才根本不理你這一套,我還專找你青松山莊的人下手!姓夏的,我用不著你寬大,你也不用寬大,你不要忘記,你是一莊之主,我也乃一盟之霸,論我們所屬的力量,誰也不含糊誰,若是光憑你我單個挑,嘿嘿,我相信你也肚子裡有數,咱們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搞起來全沒有什麼好看!」
  面色鐵青著,夏一尊重重的道:「西門朝午,你狂得過份了!」
  雙目暴睜,西門朝午狠辣的道:「你也差不多!」
  長長吸了口氣,仰止心頭的激怒夏一尊道:「很好,西門朝午,今天不見真章是無法了結了,新仇舊怨,正可一次算清!」
  毫不示弱的狂笑著,西門朝午道:「當然,我來的目地即是如此!」
  旁邊包要花跟著吼道:「夏老鬼,你他媽的不是還有靠山麼?『隱冥郎君』羽復敬呢?叫他一起出來好了,媽的,大家拚一拚,看看誰的骨頭硬!」
  陰毒的一笑,夏一尊道:「包要花,你不要色厲內在,以虛為實,本莊主老實告訴你,羽復敬正借本莊主的愛兒與公孫樵峰兄的侄女汪菱前往七里之外的『趙堡』探訪一位明友,本莊主早已遣出快馬前往相請,他們將兼程趕回,那時,會如你所願的,你將知道你與羽復敬羽兄誰的骨頭硬;當然,本莊主也會把你方纔的話一字不漏,依樣轉達!」
  包要花仰天狂笑,他宏烈的道:「夏老鬼,你以為你抬出羽復敬就能唬得住老子:你等著瞧吧,到了節骨眼上誰會哀嚎!」
  夏一尊冷硬而憤怒的道:「不錯,我們即將看到那一步到來,而且會很快到來,你們也可以知道憑你一對宵小之徒能否撼動我青松山莊分毫!」
  潤潤唇,西門朝午大聲道:「不要多說了,姓夏的,我們用不著徒呈口舌之利,手底下見真章才是正經,你們是怎麼個上法,一起來仰或單個挑?等羽復敬回來干還是現在就干?」
  白面果奚槐挫著牙接上道:「西門朝午,便叫你明白青松山莊的顏色,要要你曉得我們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十年並非全是靠著有人撐腰!」
  西門朝午雙目暴睜,道:「很好,但不要光憑口說,拿出你們的厲害來讓我姓西門的見識見識,現在,時間已浪費得很多了!」
  奚槐側臉看著夏一尊,低沉的道:「莊主,且請下令圍殺這兩個闖莊狂徒!」
  夏一尊的神態是肅穆而持重的,他目注著被圍在中間的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很顯然的,這位青松山莊莊主對他們兩人那種安定自若,毫不惶急的形狀感到了疑心;固然,這兩位全都是武林中盛名遠播的怪傑強人,不過,青松山莊在眼前的這批人,也並不是些窩囊廢,提起來,其中響噹噹的角色也照樣是一大把,而且,在人數的比較上,實力的計算下,青松山莊乃是穩佔優勢的,這一點,相信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同樣明白,但,他們為什麼卻那般夷然自若,氣定神閒呢?莫不成他們是打定主意前來送死的麼?不,絕不會如此荒謬可笑……
  奚槐發覺夏一尊沒有表示,卻一直在陰沉的打量對方,於是,奚槐不禁有此迷惘及焦的了,他低促的道:「莊主,時不我予,尚請立即發令攻殺!」
  冷冷的,夏一尊道:「奚院主,我方高手雲集,莊眾數百,將他們兩人團團圍困,在眼前的情勢上來說,他們兩人是必定沒有便宜可佔的,但是,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麼卻絲毫不顯緊張惶恐之態?」
  大大的一怔,奚槐有如冷水淋頭般機伶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著,如夢初覺似的,他駭然道:「莫不是……他們也有幫手?或者,另有陰謀隱藏?」
  神色冷凜,夏一尊道:「我推斷,他們兩人後面一定還有更厲害的角色掩隱未出,而這人,哼!極可能就是本莊一直擔心著的那個大禍害——」
  奚槐恐懼的脫口道:「黃龍項真?」
  點點頭,夏一尊陰惻惻的道:「想便是他!」
  咬咬嘴唇,奚槐壓著嗓子道:「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項真的蹤影,孩兒們鳴鑼示警的時候,只看見了眼前這兩個人……」
  面孔一沉,夏一尊道:「鳴鑼示敬之際,早不知人家闖進來多久了,這段時間已夠項真隱蔽起來,或者,最先發覺他們的那十個弟子會曉得有沒有項真在內,可是,這十個人早就屍橫於地,永遠也不會再告訴我們什麼了……」
  有些緊張過度的抽了口冷氣,奚槐惶惶不安的朝四周匆匆搜視著,額上的筋脈在不住的「突」「突」跳動……
  哼了一聲,夏一尊冷然道:「用不著找,到了時候他自會出來,如若能吃我們看到,他也犯不著隱藏了!」
  而這時,西門朝午已不耐的叫道:「喂喂,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拖時間麼?老子們來此不是與列位大爺耗著玩的!」
  夏一尊雙眉怒軒,但是,不待他答話,一條人影已大鳥般翻牆掠入,人還在半空,已拉開嗓子振吭的高叫「莊主……羽復敬老前輩回來了,大公子也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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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龍腸魔臂 生死搏

  怒剔的雙眉在聞及那一連串的呼叫聲之後己隨卻舒展,舒展成一抹得意又欣慰的笑韻,夏一尊並不往後看,他矜持而莊重的道:「李師父,請羽前輩至此來,就說我面對狡敵,不克親近了。」
  奔來的那人腳步未停,又立刻轉掠回去,瞬息又失去蹤影。
  西門朝午冷兮兮的一笑,道:「這小子兩條腿倒勤快得緊。」
  一齜滿口的黃板大牙,包要花怪叫道:「夏老鬼,姓羽的已經趕回來替你撐腰壯膽啦,你要怎麼慫恿教唆他悉隨尊便,我包要花等著見識了!」
  森酷的,夏一尊道:「你不要刁狂,包要花,等一會本莊主會割掉你那只舌頭,將它剁爛餵狗!」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若是你割不去,老子就會拎下你那顆豬頭當球踢!」
  白面裊奚槐重重一哼,陰沉的道:「釜底遊魂,手下敗將,已然死在臨頭,竟尚膽敢如此大言不慚,滿口胡說,真是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
  「呸」的朝著奚槐吐了口唾液,包要花不屑的道:「滾你媽的蛋,你這頭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畜生,十足的應聲蟲,下三濫,老子就算不知人間羞恥,也比你喪盡天良來得要強!」
  包要花正罵到這裡,他旁邊的西門朝午已暗中扯了他一把,西門朝午的目光凝神向夏一尊他們後面瞧去,邊低沉的道:「包兄,羽復敬來了……」
  雙目倏睜,包要花跟著望去,可不是,從莊門那邊,正有四個人大步往這邊行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體魄修長,一張面孔清灌瘦削,面孔上的五官出奇的尖刻冷銳,於是,形成了一種極為鮮明的條線,稜角突出而傲鱗,把一張臉上的光暗面更襯托得強烈無比;這人沒有說話,沒有表情,但卻有一股特異的深沉冷凜之氣,他的神態中,隱隱透露著不可言傳的狠厲,雙目的光芒中,難以形容的含蘊著威猛,這樣的形像,在芸芸眾生中並不多見,可是,只要看到了,就會使每一個目睹者興起忐忑顫慄的感覺,這是屬於鎮定,果敢,殘酷,而又倔強的那一類型的人!」
  這人,穿著一身純黑的長袍,那襲長袍黑得閃亮如波,頭髮也是漆黑的,簡單挽起以髮冠相束,他右手空空,左手卻拿著一卷黃油布裹著的細長物體,目光冷漠的逐漸接近——嗯,看他這種打扮形態,味道,雖然西門朝午與包要花未曾和羽復敬見過面,也一眼就認出這位朋友正是羽復敬無疑!
  在羽復敬的身旁,是一個身長玉立,面容英鋌而膚色微黑的俊逸青年,大約二十來歲的模樣,眉宇之間,充滿了剛毅勇悍之色,還有,和羽復敬相似的那股子倔傲勁兒,這年輕人稍後,赫然便是那位與公孫樵峰共同暗害過項真與包要花的小娘子——汪菱!
  第四個人,便即是那位「李師父」了,這位「李師父」生得瘦小枯乾,頂著個尖腦袋,面貌十分猥瑣,不過,這時他卻並不畏縮,正指指點點,趾高氣揚的領著羽復敬等三個人往這邊趕來!
  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朋友們一看到羽復敬來了,頓時個個精神抖擻,勇氣倍增,一種相同的振奮之色與一種相同的喜悅低呼自每一個人的神態與實際上表露了出來,他們全若有所恃的,氣焰高漲的鼓騰著,示威著,更握緊了兵刃面對核心中的兩個敵人!
  低低嘀咕了一聲,包要花罵道:「操的,活像是他們的老祖宗來了,你看,這等得意又寵幸法……
  西門朝午哼了聲,道:「王八蛋以為吃定我倆啦,他們卻不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媽的,大家都有架子!」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加上一句:「包兄,別急了,一動手我們就分開衝殺,像項兄說的,閃擊!」
  點點頭,包要花夷然無畏的道:「我省得!」
  這時——
  夏一尊已轉過身去,朝那面目冷削的黑袍人恭謹的拱手道:「羽兄來得正好,兄弟因正與這兩個毛賊對峙,是而未曾親往迎迓,情形如何,想李師父已然面稟了。」
  不錯,西門朝午與包要花猜對了,這個黑袍人果然正是名聞天下的「隱冥郎君」羽復敬!
  羽復敬也不還禮,微微點頭,眼皮子也不向西門朝午這邊撩一下,語聲冷做的道:「就是被夏兄圍困在圈了中間的那兩個?」
  夏一尊連忙堆著笑顏道:「羽兄說對了,正是這兩個殺才!」
  斜斜睨了一下,羽復敬道:「動過手了?」
  尷尬的一笑,夏一尊壓著嗓門道:「尚未正式動手,只是,呃,莊裡已經有上十個小弟兄被他們暗算了,全死得慘……」
  鼻孔裡「嗯」了一聲,羽復敬走到夏一尊身旁,現在他才算面對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冷冷的向他們兩個人打量了一陣,羽復敬用他那只白皙而修長的右手手指點了點他們兩人,生硬的道:「西門朝午,包要花?」
  大馬金刀的站著,西門朝午仰首看天,慢條期理的道:「正是老子!」
  包要花也懶洋洋的道:「連『孤家山』的兩塊板子,包要花也認不出來,羽大老爺,你還在江湖上混個鳥毛!」
  兩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這一還治其人之身不打緊,卻將整個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全惹翻了,「白面果」奚槐神色突變,他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們這兩個不入正流的東西,竟然膽敢對著羽前輩如此講話?」
  夏一尊也勃然大怒道:「好一雙殺才,今天你們這等蔑視名震四海的羽兄,我青松山莊全拼絕了也饒不得你們狗命!」
  大吼著,那邊的「冷面金芒」韓清也叫道:「莊主,我們還不立即誅除這一對狂徒,尚要等到何時?」
  羽復敬全然不理會青松山莊人的叫罵喧鬧,也向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冷酷的盯了幾眼,徐緩的,毫無丁點情感的道:「西門朝午,你的『千騎盟』,在尋常人眼裡或是不凡,但在我羽香敬看來卻不值一笑,方纔你那般跋扈,足證你平時又是何等暴戾橫蠻,似你這等武林兇徒,殺不為過!」
  不待西門朝午回答,羽復敬又對包要花道:「多少年前,我即已風聞『飛瀾江』『孤家山』上有著你這一號人物,但從你被夏一尊兄囚俘的時候開如,我卻看扁了你,今天正式相見,包要花,你這種卑賤下流的形態,說明了你實不配廁身於武士之林,只配做,雞鳴狗盜的行當!」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個人全不禁氣得逆血反湧,五內生煙,包要花怪吼著大叫:「羽復敬,你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算不上什麼玩意,老子們根本就不把你當個東西看,操的,你要教訓老子們,下輩子吧……」
  寒著臉,西門朝午也蕭瑟的道:「好得很,羽復敬,你的口氣像是九五之尊的萬歲爺爺,又宛如主宰世上萬千生命的閻王老子,似是法力無邊,權傾寰宇,像是你叫誰死誰就得死,你要誰活准便可活?我們也全似隨著你當奴才跟班一樣,處處要看你臉色,仰你鼻息?呸,你他媽是在做夢,春秋大夢!不服氣咱們就試試,看看姓西門的信不信你這個邪!」
  不待羽復敬回答,他身後那個面容微黑卻十分英挺軒昂的年輕人已一閃而出,這年輕人的五官因為過度的憤怒而顯得有些微扭曲了,瞪著眼,切著齒,他激動的大叫:「師父,弟子再也忍受不住這兩個狂夫對你老人家的侮辱罵,請師父賜准弟子出戰,與這一雙擅魅拚個死活!」
  如刀似的濃眉猛豎,羽復敬面色變得森酷無比的暴叱:「退下去!」
  一側的夏一尊亦忙道:「麟兒,且到一旁,萬事有你師父作主。」
  這年輕人正是夏一尊的獨生兒子——夏麟,他滿含仇怨與悲憤的瞪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但卻垂著手默默退到一邊。
  羽復敬開始了緩慢的移動,他一步一步的,有如山移岳震,那麼堅定,沉渾,威猛而雄悍的逼向了敵人,一面走,他的左手已在徐徐擺脫那柄細長物體上包裹著的黃色油布!
  於是——
  原本就寒冷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更寒冷了,寒冷得似是凍結了一樣,有著無比的生硬感,懾窒感,彷彿一絲的緊張已成了形鑽進每個人的心底啦……
  低促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一動手咱們就分開衝入人群干!」
  沒有作聲,包要花微微點了點頭,現在,他早已全神戒備,以應付羽復敬那必然是異常凌厲狂悍的一擊……
  緩緩的,緩緩的!
  羽復敬走近了,他一探臂,大手上那卷黃色油布已「唰」的飛落,赫然現出一柄寬只如指,又細又長且尖端微微下垂的怪異劍狀兵刃來,這兵刃映著雪光,通體瑩藍透亮,鋒利無匹,一股寒氣隱隱成形,老天,這正是羽復敬那把曾令天下多少高手異人膽喪的「龍腸軟劍」!
  那種快法是不可思議的,當羽復敬的「龍腸軟劍」甫始映出藍汪汪的瑩芒,明明還隔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他們尚有兩丈多遠的距離,但只見劍身一顫,一片藍光已暴閃至他們二位的咽喉!
  大吼一聲,包要花驀然縮蹲,兩塊棗木板子飛旋手中,剎時連探十六次,而西門朝午卻不移不動,「鐵魔臂」「呼」的斜砸出去,「噹」聲震響中火花四濺,羽復敬又已在兩丈之外!
  隨著那聲龍吟似的顫長撞擊聲,西門朝午倏移三步,在他移動中,「鐵魔臂」桿身上已有不少鋼屑灑落!
  怪叫著,包要花吼道:「狠著哪——」
  「狠著哪」三個字在空氣中傳播,包要花已長射後撲,同一時間,西門朝午也急向一角暴掠而去!
  羽復敬一眼即明白對方的企圖何在,他身形微閃,飛彈向前,在來到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分開的中心點時,「龍腸軟劍」已天河圈月般劃出一道晶瑩渾厚的光帶,發出淒厲如嘯的破空之聲,像雲影罩合星辰般那麼急速又狂猛的猝掠驟追!
  包要花人在半空,立刻縮拳四肢,展開一連串的懸空溜滾,每在他一沉溜滾中,如電也似的鋒利劍梢全在眨眼間緊跟著他的軀體擦過,險得不容一發,包要花尚未落地,長袍不擺已被削成了碎片!
  同一時間——
  西門朝午卻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的翻飛騰躍著,他的「鐵魔臂」揮起如烏龍出海,又似黑雲層重,一片雄渾而暴烈的「呼」「呼」勁氣中迴繞縱橫,好幾次羽復敬的軟劍與他的「鐵魔臂」撞擊而過,直到這一陣石火般的交觸消失了,才有一陣隱隱的金鐵震響自音波中外揚!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現在,經過這一刻間短促又驚險的較鬥,已證實「隱冥郎君』羽香敬的武學修為之高,確已到達超凡入聖,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而西門朝午雖然比羽香敬略遜一籌,卻也堪可硬拚,不至相差多少,包要花卻是輸了兩著,他的功夫比羽復敬低了一段,若是單打獨鬥,只怕不會是人家的對手……
  此刻,彼此心裡全有了數,包要花身形沾地,絕不稍遲,他略一閃晃,猝然向左撲去,後面的羽復敬長嘯入雲,倏然撲到,快得像一溜煙,一陣風,而人還隔著老遠,「龍腸軟劍」又已在一片藍光中暴斬而至!
  一聲狂笑,西門朝午斜斜衝來,他的「鐵魔臂」倏抖之下,頂端的鋼爪已飛快的電射羽復敬,勢子之速之急,也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怵然心驚!
  重重一哼,羽復敬無法再續攻包要花,他足尖一旋,「龍腸軟劍」輕吟而起,長江大河般倒瀉向西門朝午!
  猛挫腕,飛出的鋼爪倏收而回,「卡嚓」一聲嵌回了桿頂,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已閃身急進,「鐵魔臂」有如六丁之杵齊揮,萬神之杖同擺,帶著強勁的千鈞之力,與羽復敬的漫天劍影硬拚起來!
  那邊——
  包要花驀地脫出了敵人犀利的追襲,身子一搶已到了包圈著他的那些青松山莊眾莊丁之前,這一下,他還能輕饒了對方?就在這些目眩神迷,張口結舌的漢子們還正沒有摸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已左右齊出,再翻再劈——
  在一陣急劇的骨骼碎斷聲裡,鮮血混著腦漿迸濺,慘嚎滲著鬼嗥朝外傳,七個人彪形大漢早已滾成了一團!
  「冷面金芒」大吃一驚之下傾力撲去,他一面狂吼道:「截住他,你們全是些死人哪!」
  一窩風的十幾個青松山莊中院武師追了上去,而包要花早已倏然旋射,一頓板子又砸死了五六個人!
  十幾個武師舉著各般兵刃圍奔的包要花,他冷冷一笑,再度滑不溜手的移出丈許,棗木板子翻敲砸撞,打得那些空長著一身肌肉的青松山莊眾莊們個個難以招架,不是哭喊震天便是抱頭鼠竄!
  猛然吸胸凹腹,一柄三尖刀「嗤」的貼著包要花身前擦過,他齜牙一笑,飛起一板,把那名出手的武師張臉全搗了個血肉模糊,狼嚎著倒仰了個四腳朝天!
  旋身,側進,暴起,伏撲,四個動作在一口氣間完成,包要花形同瘋虎,在他這四個動作裡,又有四名青松山莊的中院武師被他砸摔在地,慘叫不已!
  「冷面金芒」韓清連一雙眼全氣紅了,他連連追擊著包要花,而包要花卻就是不與他碰上,東遊西竄,南掠北遁,淨找其他的人下手,韓清空俱一身高強本事,卻在一時間和包要花沾不上邊!
  觀戰的其他青松山莊之人,此刻全都嘩叫了起來,他們憤怒的鼓噪吼罵著,湧動著,甚至有一些莊眾不待下令便衝了過去,幫著他們的同伴圍截包要花!
  寒著臉,夏一尊重重的道:「韓院主怎的疏忽至此?這場面一亂起來還有我們的便宜占麼?真是糟透!」
  旁邊,夏一尊的兒子夏麟急切的道:「爹,還是讓孩子兒前去對付這廝——」
  夏一尊為難的道:「為父認為首先擺平那西門朝午才是當前之急,麟兒,他雖然終究不會是你師父對手,但他至少可以暫時纏住你師你,這對我們相當不利,為父想,應該請你李叔父入場助你師父一臂之力——」
  夏麟看了看那位一直冷眼旁觀,毫無表情的瘦削中年人一眼,搖搖頭,低沉的道:「爹,難道你老人家還不明白師父的脾氣?他與敵較手,最恨有外人插手,他認為這乃是一種蔑視的表現,除非師父招呼,是絕對不能隨意加入的……」
  那位冷竣的中年人深沉的道:「令郎說得對,夏莊主,而愚弟在貴莊盤桓如此長久的時間,目的也只是等待姓項的一個人!」
  這嚴肅而凜烈的人物,不是別個,正是山西「鐵筆這家」第七代掌門人——「赤臂筆」李悟!
  李悟到達青松山莊的日子已經很長了,自他胞弟「青臂筆」李惕被項真殺死之後他即已兼程趕至,收了李惕的屍,李悟卻沒有離開,他知道項真與青松山莊結怨的經過始未,因此,他深信項真還會再回來報仇雪恨的,是而他便執著的等待下來——等待項真來到之時,借重青松山莊的力量,一舉解決項真為他胞弟償恨!
  現在,夏麟又焦的的道:「爹爹,姓包的狂徒在那邊有如虎進羊群,我們的人馬已經損折不少,你老看,韓院主卻老截不住他,像是在捉迷藏……」
  一咬牙,夏一尊道:「也罷,你便帶五名老師過去吧,千萬小心——」
  夏麟早就躍躍欲試了,聞言之下大喜過望,他一揮手,帶了前頭的五名武師即時飛奔向韓清那邊。
  跺著腳,夏一尊目光中有些焦切意味的注視著羽復敬和西門朝午之戰,只見「龍腸軟劍」揮閃似狂浪排空,群山並壓,在一層層,一重重,一片片,一條條的燦亮藍芒中,劍氣絲絲如泣,銳風有如千百厲鬼齊嘯,而劍身的劈刺飛旋已形成了一面密密的光幕,如此渾厚,如此深沉,又如此犀利,這面光幕便好像一隻碩大無朋的透明碗圈罩著西門朝午,但是,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卻仍然縱橫如風,旋舞有雷霆之威,烏黑的光輝在一片藍海中衝刺翻飛,迴繞四周,有如一條強有力的黑龍在穿掠,在騰撞,它是那麼個猛悍法,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種似欲脫困而出的感覺……
  此刻——
  夏鹿已帶著五名武師加入了韓清的陣容,在這一段時間裡,包要花橫衝直闖,已吃他連敲加砸擺平了四五十名青松山莊的屬下,如今夏麟一到,包要花卻立時加重了壓力。
  韓清從左面撲來手上的一把「龜殼劍」泛著眩目的銀光,他咬牙切齒的奮力兜截,夏鹿竟然也是與他師父羽復敬一式一樣的「龍腸軟劍」,唯一不同之處,只是劍身略寬,但是,其鋒利與尖銳的程度,卻毫無二致!
  略叫一聲苦也,包要花馬上加快了他的閃擊速度,他奔掠弧旋,聲東打西,兩塊棗木板子一下「吧噠」連響,一下敲上敵人們的腦殼,包要花的身形滴溜溜飛轉著,像他在追逐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卻也好像那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在追逐著他!
  夏麟的「龍腸軟劍」,韓清的「龜殼劍」加上尚有十餘餘名武師的各式兵器,就那麼間不容髮的追襲著包要花後面,他屢屢避過,卻也有屢屢驚險,尤其是,夏麟的截殺更屬狠辣,是一個最大威脅!
  時間已在徐徐的過去,西門朝午與羽復敬的生死之戰也有了五十餘招以上的功夫,而包要花卻藉著青松山莊本身所屬人馬的掩蔽躲避著青松山莊一幹好手們的追擊,在一追一避之下,他更狠起心腸又劈又砍,青松山莊那些武功平平的尋常莊眾們可就吃大虧了,躲又不能躲,打又打不過,又怕碰上,又怕攔不住,眨眼之間,再加上二十來條屍體橫倒雪地!
  夏一尊內心的惶急焦的是可以想見的,他皺結著眉毛,板著臉,臉上的紋褶深深陷進,甚至連他呼吸的聲音也是那般沉重而充滿火辣了!
  略一猶豫,自面果奚愧低聲道:「莊主,本院也下去吧?」
  夏一尊怒道:「你再下去,等會如再有情況叫誰去應付調遣?」
  怔了怔,奚槐汕訕的道:「也是……奇怪,後院院主尤化怎的一出去到如今尚未返回?」
  夏一尊哼了一聲道:「尤院主告訴我,他只是帶著手下兩名師父往十五里外的『小安埠,去買幾缸酒回來,卻搞到現在沒見人影!」
  驚覺的、奚槐忽道:「估量尤院主出門的時辰,似乎與這兩個狂夫闖莊的前後差不了多遠,莫不成……莫不成尤院主他們遭了意外?」
  心頭也是「砰」的一跳,但夏一尊隨即搖頭道:「天下那有這般湊巧之事?就這麼靈恰好碰上了?說不定尤院主他們在『小安埠』痛飲一醉去了也未可定!」
  沉沉的吁了口氣,奚槐怔忡不安的道:「也但願如此了。」
  目光又轉回兩邊的激鬥場面上去,夏一尊恨恨的道:「若不是我擔心項真也潛了進來,我早就下令全莊好手圍殺這一對狗才了,可恨他們卻乘隙游鬥——」
  夏一尊的話還未講完,奚槐已猛然失聲驚叫:「不好,有人放火!」
  驚得臉上的筋絡一抽,夏一尊迅速抬頭看去,老天爺,可不是嗎?在莊子的中院與後院,好幾處濃煙夾著烈火骨突突的冒升竄起,就這一瞬,火勢已熊熊往四周蔓延了!
  大吼一聲,夏一尊半瘋狂似的嘶叫著:「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奚院主,你還呆在這裡作甚?」
  趕忙答應,奚槐回頭高聲吆喝,在一陣忙亂中,他已帶著七名武師又撤下來兩百多名手下拚命飛奔向火場去了。
  挫著牙,夏一尊心痛已極的看著火舌伸縮,烈焰奔騰,在一片濃煙硝霧裡,還傳來隱隱的摟閣塌頹聲,梁拄折斷聲,大火燃燒時的劈啪聲,通紅的火光,已像血似的染紅了半邊天……
  就在夏一尊正在傷痛於他辛苦建立的基業受到損害時,正在圍截包要花那邊的屬下們突然又揚起一陣恐懼的驚駭的,慘厲的,長嚎與悲呼聲,這片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特,如此突兀,又如此令人心顫膽裂,就好像,好像在大白天裡猛古丁的看見了鬼!
  夏一尊方才轉頭望去,不由險些把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天哪,一條條人高馬大的軀體竟像拋繡球一樣被人接二連三的擲上半空,摔上半空,或震向半空!但是,不論是如何上了半空,再跌下來時,卻顯然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尚能拾回老命了!
  於是,幾乎是哭嚎著,人叢中傳出了哀叫:「媽呀,黃龍,是黃龍啊……」
  「唉唷……張師父完了……」
  「姓項的好狠哪……快躲!」
  「往左邊跑啊,這裡又躺下好幾十啦!」
  「快,截住他,哦……哇……」
  像是一串早雷響在夏一尊的頭頂,震得他雙眼發黑,全身搖晃,他閉閉眼定了定神,強壓住內心的激盪,急忙看了身邊的「赤臂筆」李悟一眼,李悟察覺了,硬麻麻的道:「夏莊主,時辰已到——」
  一咬牙,夏一尊暴喝道:「我們去!」
  於是,夏一尊,李悟,以及他們身後尚餘下的兩名武師,帶著近百名莊眾吶喊著衝了過去。
  那邊,嗯,不錯,是項真,黃龍!
  項真的身形就有如一抹長掠於千百年前後的流光,那麼驚人至極的一閃而來,一晃而去,就在他那一來一去之間,血肉橫飛,人體四拋,慘叫哀嗥已串混成了一片!
  兩塊棗木板子變得突然有精神多了,在游掠繞旋中,包要花一面狠打急砸,邊叫道:「乖乖,我的公子爺,你到哪裡去了哇?我老包在這裡可險些叫人家活剝生吞啦……」
  項真瘦削的身軀一彈倏斜,飛起十二腿踢得三名武師溜地滾,每一滾就都是一口血朝外噴,而這三名武師還沒有把血噴盡,又是一十六名青衫大漢尖叫著被摔劈出尋丈之外!
  一蹲身,讓過了韓清的「龜殼劍」寒刃,項真暴射而出,抖掌再活砍六名敵人,在空中猝然傾翻,閃過了飛速而來的十一次「龍腸軟劍」的削斬,同一時間,他已抖手三十掌逼得夏麟蒼惶退後!
  包要花的棗木板子「卡嚓」一聲敲倒了一名青衫大漢,猛移步躲過一把鬼頭刀,鬼頭刀砍進雪地,他的另一塊板子已擊碎了執刀人的肩腫!
  一斜眼,包要花直竄出去,「噹」「噹」震開了兩把鑌鐵銅,他騰空躍起又大叫道:「公子爺你小心,夏老鬼帶著他的那干灰孫子們趕來啦!」
  「唰」的橫空急落,掌腿齊揮,八名青衫角色在一陣沉悶的「砰」「砰」震響中倒飛出去,項真冷厲的道:「來得正好!」
  體隨聲轉,幾乎在他吐出這四個字的當兒,人已流星越空也似,快得不可言喻的迎上了往這邊奔來的夏一尊及李悟等人!
  夏一尊神色憤激,雙目如火,他暴叱道:「好項真,你今番再往哪裡走?」
  急速掠來的黃包身影「呼」而一轉落地,項真形態冷森中帶有無比的狠毒,他生硬的道:「不要多說了,夏一尊,你們一起上吧!」
  旁側,驟然響起狂叫,「赤臂筆」李悟已猛撲上來,隔著五尺,一片猩紅奪目的光芒已飛快射刺項真前胸,雙肩,及小腹,在這凌厲而詭毒的攻擊中,李悟瞑目大吼:「項真,還我胞弟命來!」
  閃電般微斜略退,項真倏彈猝翻,十九掌九肘十腿同時還攻,在李悟的躲讓裡,他冷冷的道:「『鐵筆李家』並不能唬人!」
  「呼」的再次避過李悟的連串十一筆,項真一口氣劈出三十三掌,他接著道:「今天是生死鬥,朋友,誰輸誰認命!」
  李悟又被迫退出,恨得他額上青筋暴起,雙目怒瞪如鈴,揮舞著他那只通體晶紅血亮的鐵筆,敲,打,點,戳,劈,掛,把全身的功夫全用上了,頓時只見紅光閃燦交織飛舞,而星星赤焰旋回流罩,銳風撕裂空氣,發出嘯聲如位,李悟咬著牙,切著齒,傾以渾身之能,像是要一下子將強敵戳為千瘡百孔!
  李悟乃山西「鐵筆李家」第七代首席高手,更是掌門,他的技藝之高,自是比他昔日喪在項真手下的肥弟李惕高出甚多,不過,任他高出甚多,與項真相較,卻仍嫌不足,在他凌猛攻撲裡,項真同樣以狂風暴雨般的強烈掌腿反擊,於是,在不到二十招的時間,李悟已是連連見險,捉襟見肘;他們俱屬拚命,招招狠毒,式式精奇,誰也不為誰稍留餘地,誰也不讓誰略有迴環,在這種以命搏命的擊斗裡,絲毫也無巧可取,丁點亦無機可投,全是憑真功夫,硬本領,因此,雙方一豁上去,李悟就逐漸現得相形見絀了!
  項真早就立定了主意,「速戰速決,狠心辣手」他不會再替對於顧慮到任何一點,他只求一個快,一切都要盡快解決,不管解決的結果是勝是負!
  又是十招過去——
  李悟的「赤臂筆」揚出十三溜紅芒飛洩而至,項真毫不猶豫,他驀然橫躍半空,就在那十三道連成一排的紅芒急速掠來的一剎,他瘦削的身軀已橫著翻滾迎上,巧得不能再巧,險得不能再險,如刃的筆擦掠著他身體的上下閃過,而只眼之間,他已來到了李悟的頭頂!
  掠陣的夏一尊睹狀之下,不由駭然大呼:「快躲——」
  那個「躲」字還在旋空的氣流裡跳躍,項真的掌勢已天崩地裂般蓋了下來,「赤臂筆」李悟一擊失手,早已明白不妙,他就順著揮筆的餘勁,拚命往前衝射,他的反應算是相當快了,卻仍然未曾逃過項真的猝襲,就在李悟方才衝出幾步的距離,他的肩腫,左肋,已連中五掌,在一陣密集的「砰」「砰」悶響中,這位「鐵筆李家」的第七代掌門人已被項真震翻於七氏之外!
  李悟的的身體在地下仰止不住的滾動,跟隨他們前來的兩名武師已立即上前阻截項真,當那兩名武師的兩柄雪亮朴刀堪堪斜劈過來的一剎,項真已一旋驀閃,雙手電揮,有如一蓬刃芒突然飛舞,那兩名武師甚至連手上的朴刀尚未夠上敵人位置,即已狂嗥連聲,血肉橫濺的打著轉子摔出,那模樣,活像是被千百柄無形鋼刀凌遲碎剮了一般!
  厲吼如雷,「雲雕」夏一尊拔出他的「雙環龍紋刀」,揮展如風起雲湧也似,滾滾蕩蕩的迎面攻來!
  夏一尊的一身本事稱得上精湛渾厚,又穩又辣,尤其他在他這柄「雙龍龍紋刀」的造詣,更是深博純熟無比,這一舞將開來,但見刀如雪,刃影似林挾著排山倒海之威,缺河流瀑之勢,氣象雄悍至極,眨眼裡,已與項真飛躍閃騰的身形擱在一處!
  刀刃一片一片的流斬滾劈,勁風一溜一溜的縱橫射掠,而在這刃影利勁之中,項真的身形有如一股輕煙,一抹幽靈,飄忽而又迅捷如電的翻飛穿走,每每在千鈞一髮裡做著匪夷所思的挪移,在生死一線內做著宛如暴雷般的功擊,於是;在尋常武林人物只能相較十招的空間裡,項真與夏一尊已江河直洩般彼此攻拒了三十五招!
  在他們這驚天動地的快砍猛殺中,那邊,身受重創的「赤臂筆」李悟已面如死灰的清醒過來,現在,他也發覺了眼前的情勢,在粗濁的喘息下,他雙目突出眼眶,含著滿口鮮血,於一陣陣的抖索裡,痙攣裡,他開始艱辛的往這邊爬行,手中,他仍然緊握著他那管「赤臂筆」,筆尖正閃泛出冷酷的紅光,現在,李悟已那麼小心翼翼的又一臉怨毒的爬近了項真與夏一尊拚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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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6-25 09:29:24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血掌爭霸 震幽穹

  在夏一尊呼轟揚起的連環九刀裡,項真抖劈十七掌倏然閃退,刀光與掌影在勁風中相觸,震出密密的「噗」「噗」聲響,而項真在急退裡,便正好倒掠至李悟爬近來的三步之前!
  事情快得幾乎已不能用人們的肉眼去追攝——
  府在雪地上的李悟突然傾盡全身之力電射而起,他雙手握筆,有如一抹流光般衝向背朝著他的項真,而「赤臂筆」尖銳的筆端微微顫動著,在空氣中發出輕嘯,就那麼歹毒又凌厲的猛然插往項真背脊!
  項真全神都置於夏一尊的拼戰中,哪裡還會想到已經奄奄一息的李悟竟然尚有這麼「困獸掙扎」的一手?他甫始察覺,那股尖利的銳風已然到了背後不及三寸之處,在這種猝然不測的情形下,他欲待閃躲已是不及,緊急裡,項真飛快左旋,雙掌暴起後揮,於是,血光倏現,李悟的「赤臂筆」擦過項真右肋掠過,劃開了他的黃袍,帶出一條血流肉綻的口子,不分先後,項真的雙掌亦已結結實實震擊在他胸前,將李悟整條身體硬生生砸得骨碎腑裂,縱飛著撞跌出尋丈之遠,又一頭紮在積雪裡面!
  事情的發生,像是在眨眼前開始,又在眨眼後結束,而項真震斃李悟的雙掌尚未及收回,雲雕夏一尊的『雙環龍紋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當頭砍來!
  厲嘯驟起,項真瘋虎般不退反進,他在這生死一發中,不可思議的展出了「龍翔大八式」裡最為精絕的一式「化龍飛月」,那麼快如閃電般倏然暴射,快得就宛如那已不是一條人的影子,像一抹光輝的耀亮,一股流星曳尾的映閃,在瞬息間,夏一尊手上的鋒利刀刃已「嚓」的飛過項真背脊,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立時翻捲,鮮血激噴,但是,夏一尊的手中刀尚未及收回,項真的掌力已一連十六次重重劈在他的胸膛!
  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尖嚎出自夏一尊的嘴巴裡,尚攙和著一口一口吐出的熱血,這位青松山莊的莊主,名震一方的「雲雕」,已像一團死豬般猛向一邊翻出,手上的「雙環龍紋刀」亦已鬆指飛拋,「撲嗤」穿進了一名青衫大漢的咽喉,這名青衫大漢尚未倒地,夏一尊已四仰八叉的重重跌落積雪之上!
  一聲鬼嚎出自第一個目睹此狀的青松山莊莊友口中,他剎時如遭雷殛,僵木當地,只知道拉開嗓子,像靨似的乾嚎:「啊——啊——啊——」
  於是——
  第二個,第三個青松山莊的屬下也被引過來看到了,他們的反應幾乎是相似的,在一陣震駭的襲擊後,他們同時心膽俱裂的怪叫:「不得了啦……莊主死了……」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莊主不行了……」
  頓時,一片嘩叫之聲像潮水似的湧蕩四周,像山崩似的傳揚向天,叫喊聲裡,包含了多少不可言喻的驚恐,融合了多少絕望幻滅的惶亂,更攙揉了多少大勢去矣的悲哀,宛如青松山莊的人們全在這一剎失了魂,員了魔,他們在一陣鬼哭狼嚎裡,竟而轟然四散,大部份的入迷了心一樣拚命奪路奔逃,你推我擠,助拐腳踩,人踩人,人拌人,武器兵刃丟棄滿地,就那麼像瘋了似的蹌踉逃走了!
  包要花渾身血跡斑斑,衣破發散的歪斜著狂奔過來,他嘶啞著嗓子大叫:「公子爺,你好麼?」
  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項真覺得背脅上的傷口有如火炎般的疼痛,口裡也乾澀得有如放了把沙,他咬著牙嗤息著道:「還好……」
  驀然,項真嗔目大叫:「老包前撲——」
  包要花似是也受了傷,但他行動卻極其快速,聞得項真呼叫,包要花已不及回顧,他猛然朝雪地撲下,就在他前胸甫始沾地的同時,一溜藍汪汪的寒芒已貼著他的背上飛探而過,碎衣飄舞中,唔,包要花的背脊已現出一條淺淺的血槽來!
  似乎像一陣旋風,項真暴射向前,人未到,七十六掌陡然閃飛,飛向那暗襲包要花的人——突目切齒,面容歪曲的夏麟!
  夏麟竟然不躲不避,他直迎上來,手中「龍腸軟劍」長揮短斬,電劈項真,藍芒炫迷中,項真斜掠上彈,一團黃雲般的身影已挾著萬鉤之力猛擊夏麟!
  「龍腸軟劍」劃過空氣,響著刺耳的尖嘯,灑出刃影如帶,狂捲密纏,又快又急的再度罩向項真,項真掌力未吐,倏然飄移,而甫始飄移,他那一式「化龍飛月」身法二次復出!
  夏麟似是已失去了理智了,他雙目血紅,牙齒深深陷入下之內,項真快得不可比擬的飛進向前,夏麟卻仍不躲讓,他死死瞪著其實連他也看不清的敵人身影暴起十九劍猛然削斬!
  於是——
  鋒利至極的劍身在項真肩頭連續絞過三次,三股鮮血混成一片濺射,在那「龍腸軟劍」方始揚起的瞬息,一陣連串得分不出先後的刺耳聲肉聲已響徹四周。
  夏麟手舞足蹈的飛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下,又突的一彈,再滾出三尺,終於在一陣抽摔下寂然不動了,他的那柄「龍腸軟劍」,亦孤伶伶的被拋置在尋丈之外,朝著灰黯的天空眨閃著悲涼的冷眼……
  一拐一拐的,包要花大口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他盯著神色晦澀疲乏的項真,惶急的道:「公子爺,公子爺,你還挺得住麼?」
  項真卓立著,憋著氣,沙啞的道:「當然……」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也傷了?老包……」
  歎了口氣,包要花道:「就在你宰殺夏者鬼的當兒,我卻吃了那韓清一劍,這一劍正好砍在我大腿根上,至少入肉半寸,痛得我齜牙咧嘴,就險些連眼淚也掉出來了,操的……」
  項真雙目中寒光倏射,他四處搜視,而四處除了西門朝午與羽復敬仍在傾力狠拼外,竟然已空蕩蕩的不見一人,除了遍地狼籍的屍體,就只有一些無力逃跑的傷者哀吟了。
  虛乏的,項真道:「那韓清呢!」
  包要花忙道:「別急,他給了我一劍,我也用板子砸斷了他兩排肋骨,挨了劍,我痛得一蹌踉,這老小子轉身就跑了……唉,我再去追也沒有追上,想不到他斷了兩根時骨卻仍能跑得我這般快法,你說,怎能叫人不佩服?」
  低促的,項真道:「還有別的傷處麼?」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不過只是些皮肉之傷,就像方纔我背後吃夏一尊寶貝兒於給弄上的那一下差不多,全沒什麼大礙……」
  開始移步往西門朝午與羽復敬激鬥那邊,項真咬著牙,徐緩而平靜的道:「老包,你掠陣,我去替換西門當家。」
  吃了一驚,包要花歪歪扭扭的跟了上來,他急切的道:「你瘋了?公子爺,你身上帶了這麼多傷,無法再和那羽復敬硬拚了,你這不是等於拎著自己小命要子麼?」
  浮起一抹苦笑在唇角,項真道:「不要替我擔心,我知道該如何辦,老包,西門當家的只怕已經支持不住了……」
  包要花忙道:「你歇著,公子爺,我和西門當家的挾攻羽復敬……」
  項真沒有回答,逕自向前急走,這時,他們已來在西門朝午與羽復敬廝殺處約丈許之側,現在,西門朝午和羽復敬已激鬥了二百招以上,西門朝午顯然已是力竭技盡了,他全身汗出如漿,喘息聲遠至丈外也依舊可聞,身上的白袍破裂不堪,皮肉翻捲,血跡斑灑,而發也披散下來,面孔上的表情,更是獰厲悍野得嚇人!
  羽復敬亦受了傷,他的右胸袍襟撕裂,五條爪印血淋淋的劃在那裡,左臂衣袖也全被拉爛,整條手臂全是鮮血,在血糊糊的肌扶上,可以隱約看出綻開的皮肉傷痕……
  雖然,他們兩人全帶了傷,但顯然的,西門朝午的傷痕比他的對手羽復敬來得嚴重,目前,他幾乎是把出娘以來的勁道也都用上了,做著勝負即決之前的最後狠搏!
  這時——
  羽復敬手上的「龍腸軟劍」揮展如驟雨千條萬點,如浮雲鬼抹輕游,如怒浪排山倒海,如雷電猛擊力劈;劍勢之快,之玄,之詭,之狠,之奇,簡直已達難以思議的地步了。
  在咬著牙關中,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翻飛縱橫,起如烏龍騰雲,落似黑流入水,閃掠彷彿鬼爪魔臂,轟砸直如六丁降杵,威力狂烈,氣態猛悍,但是,任他傾力以赴,卻是再竭而哀,無以周全,眼看著就要支持不住了。
  突然——
  項真身上的黃袍燦亮如電,他飛撲入場,人在半空,「八圈斬」中的絕活已暴展而出,在他雙臂的合併猛翻裡,千百掌影已有如惡魔的嘲笑般倏然蓬罩向羽復敬!
  羽復敬不愧有「隱冥郎君」之稱,項真的掌力甫透,他已在微晃之下倏掠七尺,身不轉,目不移,反手十九劍倒斬項真而來,去勢的快捷狠辣,堪稱一絕!
  「呼」「呼」「呼」速滾三旋,項真驀然拔高五尺,在方始躍升中,又猛而撲回,揚手十六掌揮劈,大斜身,雙掌再出,又是二十一掌,這前後四十掌出招之快,就像四十個項真同時現身攻擊一樣,勁氣激盪,力道萬鈞,有如無數枚鐵錘在空中強烈的瀉射飛穿,暴猛無匹!
  一擊落空,羽復敬立刻側走,項真的掌力刮起了滿天積雪,而積雪又在半空旋舞撞擊,發出「嗤」「嗤」亂響,這時,項真也往左邊掠出,他在飛掠中,振吭大呼:「當家的且退——」
  項真的突然介入,羽復敬的分手阻襲,這都是眨眼之間的事,西門朝午正待撲上前去挾攻,項真已發下話來,於是,西門朝午也深知自己是挺不住了,他在一個蹌踉之下躍出了斗圈!
  旁邊,包要花馬上過去扶住了險些坐倒地下的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立即以「鐵魔臂」拄地,身子大大的搖晃著,只見出氣不見進氣,連臉色也成了白中泛青!
  包要花攙住了西門朝午,一面扶著他,一邊用左手不停的在他心上搓揉,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長長吸了口氣,眼睛也由緊閉著而緩緩張開。
  苦笑一聲,包要花關切的道:「當家的,死不了吧?」
  望著自己與包要花身上染滿的血跡,西門朝午疲累已極的道:「死不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也夠受了……」
  挫挫牙,包要花斜眼瞄了瞄那邊正在捨命相拼的項真與羽復敬兩人,他喟了一聲道:「操的,這老小子可的確厲害……」
  西門朝午沉重的道:「老實說,假如項兄再不前來提我一把,恐怕我至多也支撐不過十來個回合……」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我們看得出來,你也是真挺不住啦……」
  雙手移動了一下拄在雪中的「鐵魔臂」,西站朝午黯澀的道:「自我行道江湖以來,除了項兄等有數的幾個人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高手,唉,真叫高手,包兄,你看看羽復敬使起他那把軟劍來,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與他對敵,使人有一種觀對瀚海峻山的感覺,深浩,雄奇,詭秘,幽遠,我不止一次的發現人家竟有些使我束手無策,無懈可擊的招式,若非我還能急中應變,只怕早就栽了……」
  禁不住也有些提心吊膽的凝目瞧向正在進展有著一場龍爭虎鬥的那邊,包要花吞著口水道:「這一下,連我也替公子爺捏著把冷汗了……」
  現在,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已到達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們全在過招以前都帶了傷,一滴滴的猩紅鮮血隨著他們身形的掠閃濺拋四周,潔白的雪地上印著點點鮮艷的血跡,看上去,就有如在蒼促之間用一種奇妙的方法繪成的若干圖案,古怪的令人怵目心驚,奇異得有一股子不可言諭的邪厲冷酷意味!
  羽復敬那張線條冷硬,輪廓鮮明的面容,僵木緊板得沒有一絲表情,好像他根本不覺得身上那些創傷的痛苦,宛如他除了眼前的拚鬥之外其他的一切全已忘懷,他緊握著他的「龍腸軟劍」,施展著天龍雲卷,風呼地顫的驚人攻擊,漫漫的藍色寒光,由四面八方飛旋縱橫,再向四面八方消斂隱失,如此週而復始,波波不絕,宛如他手上的軟劍已不像僅是一柄軟劍,更似是天神手中的法杖,那麼不可思議的呼風喚雨,搖撼生威,變出干奇百怪的景像,幻起超出物體本能之外的效力,層疊著,接連著,無聲無息……
  項真更是聚集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以超然的定性忍耐著肉體上各處傷口所加諸於他的痛苦,將精神意志連著一口純極的真氣貫注於這場生死攸關的狠鬥中,他雙目不霎,嘴唇緊閉,眸瞳深處,閃射著一片紫中帶紅的煞光,以一雙肉掌,兩隻鐵似的飛腿,在強敵那電光石火般的犀利劈刺裡有如一抹極西掠來的豪光,在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空隙中穿射,在險惡到不能再險惡的情態下翻飛,而他的掌勢宛如雷神的霹靂,連串連串的前瀉猛斬,力震山嶽,又似漫空的血刃飛舞——附以惡意的詛咒,在他雙腿的倏旋倏揚倏蹴高,項真彷彿已變成了一個八臂之煞,那等狂悍懾人,又那等殘忍酷厲……
  就像這樣,他們各自以本身的畢生功力相較,各自本身的往昔所學相拼,每一出手,俱皆狠毒無比,每一招式,更是殘暴駭人,沒有人會有退一步的想法,因為,他們原就是在進行著沒有退一步可能的殺戮啊!
  兩百招過去……
  兩百五十招,三百招四百招,五百招過去了……
  項真和羽復敬的廝鬥仍然在繼續著,他們彼此相搏之間,出手的方式與攻拒的招法,全都是瞬息萬變,難以預測的,更是詭異而幻迷的,而且,其進行的快速直令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那種繁複而浩大的拚搏手段,竟全是電閃般一起又逝,甫逝再至,在一般武林人物較手時所需要的十倍以上時間裡,他們已做完了這些連連奪命以及保身的過程!
  在青松山莊這片鄰近莊門的曠地上,除了這正在傾力玩命的兩個人之外,就只有西門朝午與包要花還孤伶伶的站在一邊,除了他們,四周全是一片空蕩蕩的,冷清清的,再也看不見青松山莊方面的任何一個人影——還能活動的人影,雪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檢,全是在顫抖著呻吟的負傷者,青松山莊那麼些莊稼,那麼些武師,如今,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空氣中飄浮著濃重的像銅銹似的血腥味道,而山莊的中段與後段,火勢是微弱下去了,但仍有黑煙硝霧冒升,裊裊散散的騰游半空,於是,空氣中又增加了些難聞的焦臭氣息,以至把原本晦黯陰沉的天空也污染得更加陰沉了;青松山莊已失去了它貫常的幽雅與寧靜,現在,它宛如一座修羅場,一幅地獄圖,充滿了恐怖又淒厲——正如項真曾預料到的。
  鬥場中……
  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又延續了二百餘招,如今,兩個人全疲憊了,全衰微了,但,越是如此,卻越發接近了生死即決的關頭!
  項真的絕活「八圈斬」加上他的「斬掌」,雙斬互濟,齊出並施,羽復敬則使出他威震天下的「屠龍十三式」竭力以抵,空氣全在他們的攻拒過程中呼嘯激盪,而積雪被勁風拂起,飄舞翻飛在他們四周,繽繽紛紛,異常悅目,像是千萬朵白花自九天降落,又似——又似錫泊冥紙的灰燼在迷濛中沉沉掩映!
  於是,決定的時間來了——
  羽復敬猝然矮身,「龍腸軟劍」繞在頭頂,閃出無數道眩目迷魂的晶瑩藍光,尖銳的劃起了大小不同的千弧萬圈,密密層層的罩殺過去,每一次出手之間,劍刃與劍刃連接之間可謂毫無空隙,而稜鋒的威力所及,非僅全在它的實際接觸之上,它所帶出的削厲勁風,亦同樣可以傷人死命,其狠其絕,已達超凡入聖之境!
  不再考慮,不再猶豫,項真立即催動起他「龍翔大八式」中那最為精湛的一式——「化龍飛月」,就在敵人的劍雨刃風罩到之前閃電也似的展開了旋轉,繞著對方出手下威力範圍之外的一線旋轉;項真知道,由人力推行的一切動態過程將不可能永無停頓,更不可能永無間隙,它總有破綻,總有疏忽,也總有喘息的時候!
  他猜對了!
  在羽復敬那種狂風暴雨也似的斬劈掠舞一口氣施盡之後,羽復敬微一斜身,「龍腸軟劍」其快無比的揚空而起,閃過一抹刺眼的藍輝,然後,幾乎就看不出有任何變換似的改成另一種上下飛旋的勢子再度衝落——
  但是,就在羽復敬的軟劍揚空,改勢換招的一剎那,僅僅是中間這一個用肉眼極難察覺的一剎那——小小空隙——項真的身形已幻成一抹黃光猝進倏退,快得就彷彿只是人們的錯覺就彷彿他原本便仍在他現在的位置未曾移動過一樣,而羽復敬的「龍腸軟劍」也宛如卻追回千萬條已逝的流光,長嘶著,「嗖嗖嗖」的自項真身體幻成的黃色影像上掠過!
  心腔子猛的一震,西門朝午失聲驚呼:「分出勝負了!」
  神色灰白,包要花喃喃的道:「我的媽啊……」
  雪地上——
  兩條人影,已然分明,黑袍的羽復敬站在左邊,黃袍的項真挺立於右,兩個人的兩張面色,全是慘白得和地下的積雪一樣,他們同樣的髮髻散亂,同樣的渾身汗水血透,而他們就那麼直僵僵的站著,麻木了似的互相凝注著對方
  ——
  時間,緩緩的過去……
  空氣似已凍凝,沒有一丁點聲音出自他們兩人口中,慘白的臉,如漿的汗,透衣的血,以及跳動的唇角,浮突的筋脈,森冷又微現迷茫的眸子,良久,老天啊——
  羽復敬慢慢的往下蹲去,他蹲下的勢子十分緩慢,握在手上插拄於雪地裡的「龍腸軟劍」也就被他往下踣倒的體重所壓負漸漸彎曲,彎曲,終於在一聲龍吟也似的,「錚」然脆響中驟然折斷,就當軟劍折斷的同時,羽復敬亦已倒臥地下!
  像窒息的呆了一下,包要花驀地跳了起來又叫又笑:「老天爺保佑啊,公子贏啦,公子贏啦……」
  沒有吭氣,西門朝午用他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項真,在離著項真五步之前他又立即停住,滿臉的驚悸焦的之色,西門朝午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的跳,他淌著冷汗道:「項兄,項兄,你礙事麼?」
  出乎西門朝午意料之外,項真竟仍有力氣出聲,他艱辛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暗啞的道:「我背上又中三劍,只怕見骨了……」
  頓時如釋重負,西門朝午撫著心口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乖乖,我生怕你也吃了大虧……」
  這時,包要花也奔過來,他三不管的先上前檢視項真的傷口,仔細看了好一陣,他臉上變色道:「公子爺,好險窪,姓羽的這三劍全貼著你的背脊骨削來,三大片肉全削掉了,每一處傷口俱可見骨,只要劍刃再深半分,你便不死這一輩子也要終身殘廢,如果背脊骨被斬斷了三截,你就永不要再想挺起腰桿子走路了,好險,真是好險……」
  西門朝午也走上來看,他咋舌道:「可不是、白生生的脊椎骨上還粘著碎肉血絲,老天爺,也不知道三劍是怎麼削的……」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真是陰差陽差,不曉得是公子爺你脫身得快還是羽復敬出手歪了準頭,便算失了分毫,黃龍即要變成癱蛇了……」
  打了個激靈,西門朝午目光移向僵臥地下,雙目仍然半瞌半睜的羽復敬,羽復敬的面上神色依舊是那般冷漠,那般深沉又那麼森酷;他已經死了,雖然已經死了,卻竟連一丁點痛苦怒恨不甘的表情也找不到;他靜靜的躺在那裡,絲毫不帶掙扎或扭曲的異態,安祥得就像在睡覺一樣,就好像這種悲慘的後果與他沒有關連一樣,他是那般淡漠,又那般沉默,削薄的唇角,似乎還隱隱噙著一抹無奈而迷茫的苦笑……
  西門朝午搖搖頭,低沉的道:「姓羽的老小子有種,你看他臉上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別的人斷命時那等古怪獰惡,齜牙咧嘴的難看像……」
  吶吶的,包要花也道:「這老小子就像在睡覺,根本看不出他是經過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拚鬥後被擺平的……好寧靜……」
  猛然一驚,西門朝午已注意到羽復敬的嵌體左胸上有兩隻鮮明的手印,手印是紫色的,深深嵌進了羽復敬的肌膏,嵌進去的位置,正對心臟,內行人一眼看去,便可明白那乃是足堪致命的一擊!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轉向項真,驚異的道:「項兄,你是用『紫邪掌』取了羽復敬性命?」
  微微點頭,項真低啞的道:「不錯,羽復敬練得一身好『鐵布衫』功,用尋常的掌力只怕還傷不了他……」
  說到這裡,項真有些哀悼的注視著羽復敬那安祥的,僵木的,又稜角鮮明的面孔,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羽復敬那兩隻虛張著的茫然眸子上,那雙眸子,如今看去,是如何的呆板,淒涼,又毫無生氣啊,再也找不著他活著時的尖利與威狠了……」
  歎息一聲,項真道:「羽復敬是一個奇人。」
  包要花自身上掏出來他隨身攜帶的刀創藥及綿布,正半跪在項真背後為他敷藥治傷,聞言之下,包要花轉過頭來道:「何有此言?」
  項真傷感的道:「你們沒注意他自從和我交手以來,自始至終,沒有講過一句話,一個字?」
  西門朝午頷首道:「不錯,這老小子乾脆利落得緊!」
  苦笑一下,項真道:「而且,由這裡可以看出來他不喜虛套,為人坦磊!」
  因為包要花敷藥的手腳重了些,項真不由抽搐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西門朝午忙道:「包兄,輕點!」
  閉閉眼,項真又緩緩的按著道:「他在中了我那『紫邪掌』致命一擊之後,在斷氣前的一剎,臉上的表情竟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深沉而平靜,沒有一般人在這種關頭時所不可避免的憤恨,恐懼,悲痛,不甘,以及詛咒,他原可以有力量最後再講幾句話的,但他卻沒有講,他只是那麼令人感受深刻又永不能忘的看著我,一直到他倒地,連哼也沒哼過一聲……」
  西門朝午喃喃的道:「是一個奇人……」
  項真微垂下頭,悠悠的道:「當家的,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在死前死後如此平靜的道理麼?」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我多少可以意會,但不能盡之言傳……」
  咬咬嘴唇,項真沉沉的道:「很簡單,這道理可以說人人都知道,但是,只怕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項兄,你說說看——」
  抬起頭來,項真徐緩的道:「羽復敬看得透人生的意義,他也更明白生與死之間的真諦,換句話說,他知道在我們生存圈了裡的悲哀以及江湖血腥日子下積累起來的終極對果,他深切的知道……」
  停歇了一下,項真又傷感的道:「人,活在世上,不論三天五天,十年百年,總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也就代表了一段段人類生活的結束,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活著的記憶,也脫不掉那早晚將來臨的結束;而天下人無數,也就各有各種的結束方式,我們在武林裡靠敵刀頭過日子的人,也就需要採取此戈殺後損命的途徑來做結束,古人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即是對這種結局的明確寫照;江湖中人,應該死在刀刃之下,這正是得其所哉,沒有什麼遺憾和可恨的……羽復敬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也就會如此淡泊而安詳了。」
  沉默好一會,西門朝午才用力點頭道:「是這樣,項兄,你說得有理,假如羽復敬果真這樣想,他也相同的有道理了……」
  苦澀的一笑,項真道:「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必不能如此安寧,甚至在他望著我的時候,竟然在目光裡還有些悲憫的意味……」
  西門朝午低沉的道:「生平遭遇強敵無數,羽復敬此人,處處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了……」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與你正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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