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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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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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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2:28
1第234章 各西東

  丁承宗安坐不動,逕自揮毫潑墨,陸湘舞屏息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丁承宗的一切都毀在她的手裡,如今她孤苦無依,求告無門,唯一的綺靠卻只有丁承宗,她還有什麼話說?丁承宗一言不發,陸湘舞的心便如懸九仞高崖。

  她俯首於地,房中靜的可怕,只能隱隱聽到筆峰遊走於紙上的沙沙聲音。過了半晌,陸湘舞再也受不了這種折磨,終於崩潰地哭出聲來:「官人,奴家知錯了,往昔種種,奴家不敢辨言,只求官人能饒恕奴家,奴家願侍候官人膝前,為奴為婢、做牛做馬,亦不敢稍有怨言,官人,饒我,饒我啊……」

  她一面哭、一面說,一面叩頭,額頭叩在地板上「空空」作響,丁承宗把筆一提,袍袖一捲,輕歎一聲道:「何談一個饒字?」

  他那袍袖一帶,那張紙便自案上飄然落下,蕩了幾蕩,飄到陸湘舞面前,紙上墨跡淋漓,只見一崖、一鬆,一月如鉤。筆劃了凝練,一眼望去,自有一股冷肅蕭殺之氣撲面而來。

  聽清丁承宗的話,陸湘舞先是一呆,繼而狂喜:「他……,他不怪我?他不怪我麼?官人不忍怪我,哪怕是冷落了我也沒關係,我今後只要小心侍奉、曲意奉迎,還怕不能哄得他回心轉意?」

  陸湘舞立即叩首謝道:「官人,奴家所作所為,實在羞對官人,官人卻如此寬宏大量,奴家慚愧莫名,今後奴家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心一意守在官人身邊……」,

  丁承宗又取一張紙來,癡癡望空半晌,舉手一蘸墨汁,揮毫疾寫,筆走龍蛇,須臾停住,再蘸濃墨,懸於紙上半晌,一滴汁如淚落下,他順勢又寫三字,把那頁紙往陸湘舞面前一丟,淡淡說道:「饒是不必的了,合則來,不合則去罷了。我丁承宗縱然是殘廢之身,也不會容你這樣的婦人!丁家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也容不得你這樣的女子入祖墳!」

  陸湘舞一呆,捧紙在手,只看清頂頭「休書」兩個大字,便是一陣頭暈目眩。恍惚中,只見丁承宗昂然坐著,他雖矮了半截,但是脊樑仍然挺得筆直,就像一株孤傲的輕鬆。

  他將案幾慢慢推到一邊,以手據地,緩緩向門口行去,陸湘舞驚恐之及,彷彿最後一絲倚靠也要離自己而去,不由悲呼一聲,搶上前去按住了丁承宗拖擺於地的長長袍裾,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丁承宗,這時她眸中的哀怨和悲傷,簡直連鐵石心腸的人也能打動。

  她只盼丁承宗肯回頭看他一眼。但是丁承宗根本不曾扭頭回顧,他仍然一步步挪向門口,那袍裾便從陸湘舞纖纖的指下一寸寸滑走,陸湘舞失魂落魄地看著手指按住的最後一張袍襟,耳中聽到丁承宗低低的吟誦:「一修一切修。一斷一切斷。

  一證一切證。如斬絲染色。一剎那頃。能至菩提……」

  ※※※※※※※※※※※※※※※※※※※※

  丁承宗拉開障子門,只見父親續絃周氏牽著年方九歲的小妹,父親的兩個侍妾以及幾個貼身的丫環,正滿面慼慼地站在院中,惶惶地看著他,丁承宗沒有言語,守在門口的兩個楊浩侍衛將他抬上籐椅,這時他的小妹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喚了一聲:「大哥。」

  丁承宗蕭索地一笑,柔聲道:「小妹……」

  他又抬頭看看周氏和兩位如夫人,看出了她們眼中的提憂和彷徨,便道:「大娘,二娘,三娘,照顧你們,是一個丁家男人的義務,丁家的男人一天沒有死絕,你們就不是孤兒寡母。請大娘帶幾名貼身的丫環,幫湘舞收拾一下,送她離開。眼下前廳還有一些事情未了,我還要趕過去,二娘、三娘,你們且回房去歇息,這天,還沒塌下來呢,你們不必擔憂。」

  周氏點了點頭,拉起小女兒的手,兩個妾室臉上也露出了感激寬慰的神色,她們目注著丁承宗被兩個侍衛抬上籐椅走向前廳,那顆忐忑不安的心,總算是稍稍安定下來。

  二進院落的大廳裡一片冷落,只有楊浩默默地坐在椅上,廳門口立著兩個魁梧大漢,此外再無一人。

  一見丁承宗出來,楊浩立即站了起來。

  丁承宗停在廳口,與他相視良久,忽然沉聲說道:「扶我起來。」

  楊幕剛欲舉步上前,丁承宗一掌虛按,止住了他的動作,又說一聲:「扶我起來!「

  左右兩名大漢急忙上前將他架起,丁承宗離了椅子,到了楊浩近前,忽然雙臂一振,掙脫兩個大漢的攙扶,「噗嗵」一聲跪在了楊浩面前。

  楊浩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攙扶:「大少爺,你……這是做什麼?」

  丁承宗澀聲道:「你對丁家,情至頭盡。丁家上下,卻對不起你,今日,我要向你請罪。」

  楊浩忙道:「這話從何說不起,丁承業害我,是丁承業的事。楊浩不是那種一人結怨,恨及滿門的人,何況我在丁府時,大少爺對我百般維護,那份情意,我始終銘記心中。」

  丁承宗苦澀地一笑,黯然道:「不,你不知道,當初……廣原防禦使程大人傳書邀你赴廣原,而我為了留住你,卻將書信燒掉了。「

  楊浩登時怔住,這樁公案終於真相大白了,他原還以為葉家車行失落了這封書信,沒想到卻是落在丁承宗手上。丁承宗將那日的事源源本本說了一遍,黯然說道:「你若當日便走了,想來以後也不會遭遇了那些事情,說起來,罪魁禍首是我才對。」

  楊浩木然半晌,往事一一湧上心頭,一時也是百感交集。心中些許怨氣他也是有的,可是叫他遷恨丁承宗,以他的理智又實在做不出來。不錯,那封信是被丁承宗燒了,可是丁承宗當日若不在那裡,這封信就會落在他的手中麼?

  丁承宗燒掉那封信,不是想要害他,而是看出二弟朽木難雕,費盡心思想要把他留下,說服父親讓他認祖歸宗,讓他成為丁家的掌門人,這算是想要害他麼?至於其後造化弄人,就連丁承宗也是始料不及了。如果循本需源,這仇都能追索算到丁承宗的頭上,那自己穿越時空,改變了傻子丁浩的命運,算不算是害死了楊氏和羅冬兒的元兇呢?

  丁承宗見他黯然出神,低聲說道:「我被人下毒害得生不如死,最後又是你救我醒來,我欠你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丁承宗如今已是一個廢人,再無報答補償你的一天,只有就此了結了自己性命……」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楊浩,沉聲說道:「雁九所說的那番話,你也聽到了,這個疑問,我已猜到了幾分,可是總要從他口中逼出詳情,才能真相大白,所以現在我還不能死,我要回去查明此事。待懲治了他們,我自會把性命交給你。只是……,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你的身上,終究是流著丁姓人的血,到那時候,你已是我丁氏血脈唯一的男人,我想求你,闔府上下,這些老弱婦孺,拜託你妥為照顧。」

  丁承宗這番話就是把丁家的婦孺要托付於楊浩了,自然,丁家的財產便也盡數交託了給他,可是丁承宗雖聽他說恩怨分明,只找丁承業算帳,不會遷怒丁氏族人,卻知他對丁家實是深惡痛絕,雖說現在那個戒律森嚴、家規腐朽的丁家早被丁承業打得破破爛爛面目全非,如今只化作了一筆浮財,早已不復當初的模樣,但是楊浩骨子裡對丁家的那種厭惡感是不會消除的。

  或許換一個人,反正往事已矣,死都也難復生,巴不得順水椎舟,接掌丁家這龐大的財產,不過是替他照顧三位夫人、兩位小姐,幾個婦孺而已,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可他卻知道,這財產再龐大十倍,也未必打動得了楊浩的心。否則他當初寧可搬進城去寓居,將丁家拱手相讓時,楊浩也不會仍然一意求去了。

  是以這話說罷,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楊浩,只盼他意志哪怕稍有鬆動,可是仔細看了半晌,他還是失望了,楊浩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他默然良久,才俯下身去,雙手攙住自己的臂膀,低聲說道:「你且起來。」

  看到楊浩堅決的神色,丁承宗沒有再拒絕,順勢被抬了起來,兩旁立即有人推過籐椅讓他坐下。

  「我這次奉旨回京,繞道霸州,為的就是報仇雪恨。」

  楊浩望著丁承宗,直言不諱地道:「我也不瞞你,我知道,不管丁承業做了多少錯事,他畢竟和你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除非他犯了對丁家十惡不赦的大罪,只要能維護他,你們還是要維護他的。」

  丁承宗的兩頰微微抽搐了一下:「現在……卻未必了。承業是被雁九帶回來的,現在想來,他很可能李代桃僵,用自己的骨肉換掉了我真正的二弟,這些,我已經想到了,現在差的只是一個口供罷了。「

  楊浩說道:「但是在此之前,你並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此來霸州,我本打算暗中下手,殺掉丁承業和雁九。可是,當我義父拿出他從草原巫師那裡得到的毒藥時,我對你的中風昏迷產生了懷疑,所以才改弦易轍,想看看能否用這解藥救醒你,如果這藥真的奏效,那你被人下毒便確定無疑了,相信那時你也會與我一同找出真兇。」

  丁承宗愧然道:「丁家對不起你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你卻一直以德報怨,聽你一說,我更是無地自容。」

  楊浩輕輕搖頭,說道:「如今,我們想要的確鑿口供雖還沒有到手,可這謎團已是昭然若揭了,不管我們能不能從雁九、丁承業口中能否拿到確鑿的證據,我希望,最後你能把雁九和丁承業交給我。」

  「雁九、丁承業……」丁承宗喃喃地重複了一句,眸中露出悲憤的目光,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楊浩索要這兩個人意味著什麼,他更知道楊浩完全可以不必徵得他的同意而強行取了這兩人的性命。楊浩肯問他,肯先將這兩人交予他,只因心中對他還有一份情誼,這情是友情還是親情,現在他還無法分辨,可是至少讓他孤寂絕望的心中產生了安慰、萌生了一線希望。

  二人出門,重新登車趕往王下莊別院,行至半途,迎面正撞上穆羽帶著四名侍衛急急趕來,楊浩愕然道:「小羽,不是讓你看管著雁九、丁承業,看看他們說些甚麼嗎?怎麼你把人都帶出來了,出了什麼大事不成?「

  穆羽一見楊浩,方始鬆了口氣,臉上緊張的神色不見了,欣然答道:「大人,雁九挨了大人一記狠的,現在還是昏迷不醒,一時半晌,恐難與人交談了。屬下本來是在看管著他們的,可是丁大小姐說,西北地方衛風倒悍,大多數人家都習武功,如今丁家的家丁僕從盡皆是丁承業和燕九的心腹,綺仗不得,如果陸家的人氣急攻心,仗勢動武,大人只帶四人,丁大少爺又病體虛弱,恐難顧及周全,叫我帶人來助大人一臂之力。屬下想,衛護大人安危,才是屬下的第一責任,萬一大人真有什麼閃失,那可不得了,所以就帶人來了。」

  丁承宗雙眉一鎖,沉聲問道:「如今……是誰看管他們?」

  穆羽道:「雁九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倒不打緊。至於丁承業,大小姐已叫貴府的長工把丁承業綁在柱上了,有那四個長工看守,再加上大小姐一身武藝,不礙事的。」

  楊浩和丁承宗這才釋懷,一個重傷、一個綁起,的確不虞他們還有本事逃出生天。兩起人合在一起,趕回姜下莊,及至進了大門,再到了大廳,就見丁玉落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眼神直勾勾的,連他們進來彷彿都未看到。楊浩和丁承宗對視一眼,心中頓生古怪之感。

  「玉落,玉落!」丁承宗提高了嗓門連叫兩聲,丁玉落才突然驚醒,從椅子上一下彈了起來,看清眼前的人,她便問道:「陸家來生事的人,已經打發了去了?」

  丁承宗點點頭,奇怪地問道:「你心神不屬的,在想什麼?」

  丁玉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輕一掠鬢邊髮絲,輕輕地道:「大哥,我有些話,想單獨對他說,可以麼?「

  楊浩和丁承宗互相看了看,楊浩微微點點頭,丁玉落見他答應了,轉身便向外行去,楊浩默默地跟在她的後面,二人拐進右側一間廂房,丁玉落轉首站定,默默地看著他,半晌才道:「這半年來,我常常想著,不知道你會流落何方,會怎樣生活,眼前一個人事不省的大哥。遠方,一個流落異鄉的二哥,就只剩下一個弟弟,卻是混帳透頂,眼看著爹爹辛苦創下的這份家業被他敗個精光,我一個女兒家卻有心無力,這心……真是苦不堪言……」

  照顧一個人事不省的親人,說來只是一句話的事,可是真要做下來,那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辛苦,與此同時,還要整日與那不成器的兄弟爭鬥,孤立無援,哪一天,她活的不苦?別人只看到了她如今的軟弱,誰又想得到她支撐到今日,那稚嫩的肩膀才承受多少重負?說到底,她才只是一今年僅十八歲的姑娘。

  她說著,兩行清淚已緩緩流了出來:「你在丁家,吃了太多的苦,丁家對不起你。幸好……人善人欺,天可不欺,半年不見,你已做了朝廷的高官。得你相助,大哥也已醒來,我也再無所求了。」

  楊浩看她說話的語氣、神色,心中隱隱有些不詳的感覺,但是見她落淚,還是安慰道:「丁家的人,的確是對不起我,可是至少……你始終不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丁玉落滿臉是淚,卻粲然一笑:「以前沒有,但是現在,妹妹也做了一件對不起你的事。」

  楊浩的心一沉,促聲道:「你是什麼意思?」

  丁玉落雙膝一曲,慢慢跪到了地上,幽幽說道:「我知道,楊大娘的死、冬兒的死,雖不是承業親手所為,但他難辭其綹。我知道,你此番赴京上任,繞道霸州,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想殺了他報仇。我知道,在你心中,他罪無可恕……」

  她淚如泉湧,泣然說道:「可是,不管怎麼樣,他是我的同胞兄弟,哪怕他在外面做了太多的錯事,我也做不到太上忘情、大公無私,眼睜睜地看著,等著你來取他的性命。不動性,不動情,那是佛的境界,玉落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楊浩沉聲道:「你做了甚麼?」

  「我已……把他放走……」

  楊浩怔仲半晌,「哈」地一聲笑,點頭道:「好,很好……」

  丁玉落還要說甚麼,楊浩已伸手制止了她,問道:「雁九如今怎樣了?」

  「他已傷重死去。「

  楊浩吁了口氣,臉上帶著笑容,眼中卻殊無笑意,刺得丁玉落不敢看他,楊浩淡淡地道:「我這仇,只是報了一半。呵呵,丁家人,終究要向著丁家的人,哪怕他有再多的不是。站在你的立場,你沒有做錯甚麼,何必向我請罪?」

  楊浩雖無重話,可這番話卻比重責更讓丁玉落難堪,她被楊浩刺得心如刀割,可是她實在想不出兩全之計,死者已矣,這生者卻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她如何能坐視他被人殺死?

  楊浩的心中有一種失落,一種無奈,一種痛,卻只能壓在心裡發作不得。是啊,在他眼中,丁承業百死莫贖,但是在丁玉落眼中是怎麼看的呢?那是她的兄弟。也許等她知道了丁承業的全部所為後會不作此想,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向她說明的必要了。他自嘲地一笑,說完,拂袖便走。

  丁玉落怔怔地跪在地上看著他的背影,她知道楊浩越是沒有爆發,心中的怨恚之氣越重,這一遭走出去,他是再也不會回頭了。可是她又能再說什麼?

  過了許久,她才扶著桌子慢慢站了起來,踽踽地跨出門去。

  丁承宗正在廳中坐著,四個長工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垂首站在一旁,屏息不敢言語。方才楊浩鐵青著臉色出來,二話不說,逕去左廂房看了看雁九已冰冷的屍體,便帶上自己的侍衛揚長而去,丁承宗喚之不住,便知出了變故,立即喚來小青、小源,一俟問明經過,丁承宗的心也冷了。

  丁玉落的心,如今真是苦不堪言,本來二哥回來,大哥清醒,她的心彷彿烏雲久遮的天空,終於透出了那麼一線亮,可是為了這個不值得憐惜卻無法漠視他去死的胞弟,她真是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二哥一恕而去,這一生都不會再認她這個妹妹,至於大哥,他會寬恕自己放走了承業嗎?

  「大哥,我……」丁玉落走到丁承宗近前,剛一開口,丁承宗便冷笑一聲:「住口,我丁家的人,豈會做出你這樣的糊塗事?」

  「是!我是糊塗!」丁玉落勇敢地抬起頭來,目光不再游移:「對他,妹子是心存歉疚的,不管他是不是咱們丁家的人,可是丁家從來不曾給過他什麼,他為丁家,卻付出了太多太多。我放走自己的兄弟,他的仇人,我對不起他。可是……,我叫丁玉落,我沒有做錯!」

  「你……」丁承宗氣的蒼白的兩頰漲紅起來,丁玉落卻聲音清晰堅定地道:「哪怕明知這樣做會令他失望、傷心,可我別無選擇。這麼做的原因不為了別的,就因為我是丁家的人。承業做的那些事再混帳,就算證據確鑿,就算送到官府究治,也罪不至死。我知道……我知道他做了對不起大哥的事情,可是按罪也只是流徙三年的罪刑,就算不講王法,只講人情,大哥你就忍心殺了他麼?兄弟相殘,爹娘九泉之下也難瞑目亦……」

  「糊塗!」丁承宗氣極,一記響亮的耳光便扇在丁玉落臉上,五道指印立即凜凜出現在那清瘦蒼白的臉頰上。

  「出去,你們都出去。」丁承宗雙手緊緊抓住扶手,對小青、小源和四個長工斥喝道,幾人慌忙退了出去,廳中只留下了丁承宗、丁玉落兄妹兩人。

  丁承宗雙目蘊著淚光,痛聲說道:「玉落,這一遭,你真是大錯特錯了!」

  ※※※※※※※※※※※※※※※※※※※※※※※※※※※※※

  陸湘舞低著頭急急走出丁家大院,她不敢抬頭,不敢去看那些下人們異樣的眼光,臉上火辣辣的,直到出了丁家的大門,匆匆逃出村子,到了一處無人處,她才放聲大哭。

  寒風凜冽,四野一片白雪茫茫,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該往哪裡去。錯的已經錯了,再也無法回頭,在丁家大娘和幾個丫環所謂的幫忙、實則是監視之下,她羞於帶上哪怕一匣首飾,就揣著一紙休書,淨身出戶了。

  丁承宗的休書上對她不守婦道的事隻字未提,只說自己已成殘疾,心灰意冷,從此潛修佛道,不染塵俗,不忍耽擱妻子青春,為她保留了一絲顏面,可是……十里八鄉,早已隱約風聞她與丁承業的芶且之事,如今再被丁承宗休棄,能瞞得住他人耳目麼?

  她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也不知道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就這麼茫然地前行,下意識地朝著霸州府的方向行去。可是越往前行,腳步越是沉重,她的娘家,因為丁承業已與她反目成仇,早已不認她這個女兒,如今揣著一紙休書,她還如何邁進自己的家門?

  陸湘舞一路哭、一路走,踉踉蹌蹌,淚已哭干,過了李家莊,看到沃雪原野中那一條奔湧的大河,陸湘舞癡癡地看著河水,寒風吹掠著她凌亂的頭髮,臉色都已凍得發青。可她站在河邊的岩石上卻是一動不動。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恨丁承業,還是恨她自己,現在都已不重要了,風吹得徹骨生寒,她的心中也沒了一絲暖意,眼前這各河,或許就是她最好的歸宿。

  冬兒,那個被村人唾罵、被董李氏找來家人浸了豬籠的小寡婦,就是死在這條河裡。這一去,若是見到了她,也不知她會不會取笑自己,那個冬兒……至少她能當眾向人表白自己的愛意,她所愛的人,也值得她去愛。她死了,有個男人肯為她與李家莊滿村的強壯漢子一戰,有個男人肯為了她一刀兩命、浪跡天涯,可是自己呢?

  陸湘舞忽然有些羨慕起羅冬兒來:她死了,總還有人惦記著她,做了這麼大的官,還不忘要回來為她伸張冤屈,女人做到這個份兒上,這一輩子也該知足了。而自己呢?大概就像那水中的泡沫,一閃即滅,死就就了,不會有一個人記得我……

  陸湘舞慘然一笑,以袖掩面,縱身便跳下了河去……

  「老爺,有人跳河哎……」

  「是嗎?」廣原第一妒夫鄭成和從車轎中探出頭來,往那大河看子看,唰開一張雷老虎似的蛤蟆嘴,嘖嘖歎息道:「圖個啥咧,這多冷啊。」說罷又縮回了頭去。

  「是啊。」車把式也長吁短歎:「雖未看清她的模樣,耳是瞧那身段兒,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挺饞人眼的吶。」

  「嗖」地一下,鄭成和又探出頭來,瞪起一雙水泡眼道:「怎麼說?是女的?哎喲你這個不開眼的混帳東西,停車、停車,快點救人!」

  鄭成和跳上車轅,抱著暖手袋對自己的一眾隨從指手劃了腳地道:「快快快,全都給老爺我下去撈人,誰把人撈起來了,老爺我賞錢五貫,不!十貫……,還愣你娘個毬,快下水啊,你奶奶的……」

  ※※※※※※※※※※※※※※※※※※※※※※※※※※※

  一間小小的花廳,臨時改成了置放丁家祖宗牌位的地方,長明燈燭火幽幽,散發出一股淡淡的乳味清香,丁承宗一身灰衣,靜靜地坐在香案前的蒲團上,兩眼望著那筆直的燈火,也不知在想些甚麼。

  丁玉落悄悄地推開門走了進來,步履如貓,輕得沒有一點聲息,只是帶得那燭火微微地搖曳起來。丁承宗若有所覺,輕輕地轉過頭去,只見丁玉落短袍長褲,腰纏布帶,足下一雙抓地虎的皂靴,腰間一柄短劍,肩上斜背一個包裹。

  她的臉頰已用薑汁染成了黃色,還粘了鬍鬚,打扮得像個標緻、清瘦的年輕男人,她頭戴遮耳皮帽,一身半胡半漢的打扮,正是北方人慣常的遠行打扮。

  「大哥,我已準備好了。」

  丁承宗默默地轉回頭:「大哥知道,這些日子來苦了你,本以為我能處理好這些事情,不想你再知道那些齷齪不堪的事情,誰知竟讓他棄機可趁,花言巧語地誑騙了你。

  可這,不是你寬恕自己的理由,你做錯了的事,你自己去補救。」

  丁玉落靜靜地道:「我知道,這一回,我不會讓大哥失望的。」

  丁承宗道:「大哥不是因為一己之怨去揣度他。雁九死前說過的話,再加上我這幾天的冷靜分析,我絕對相信他當時得意忘形之下說的不是假話,我被他們下了毒,爹爹也是被他們害死的。丁承業……不是我們丁家的子孫!就算他是,做出弒父之事來,也是罪無容誅,你明白?」

  「我明白!」

  「好,在祖宗靈位前,跪下!」

  丁玉落走到一個蒲團前雙膝跪下,丁承宗一字字道:「現在,你向爹爹,向列祖列宗發誓,一定要報這個仇!」

  丁玉落一個頭重重地磕了下去,丁承宗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裡迴盪著,有些森然:「如果能帶活的回來,就把他帶到列祖列宗的靈位前來,如果不能,就殺了他,帶他的人頭回來,不然,你永遠也不必回來了!」

  「是!」丁玉落又是一個頭磕下去,丁承宗雙眼溢出淚光,突然扭過頭去。他不是這般冷酷的人,其實也不想讓丁玉落一個女孩兒家去承擔這樣的責任,可是他雙腿俱廢,這個使命,只能由妹子去完成,他只能逼著自己心如鐵石。

  「大哥……」丁玉落走到門前,緊緊腰帶,扭頭回顧一眼,問道:「丁家的宅子、田地,都已被他賣掉了,我走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丁承宗盤坐在長明燈前,頭也不回地道:「已經被打破了的,再粘起來,也恢復不了原來的模樣了。田地賣了可以再買、宅子賣了可以再蓋,但是人心丟了,想再聚起來難如登天。你走之後,我便攜家人去蘆嶺州,你若完成了使命,就去那裡見我。「

  丁玉落神色有些激動,訥訥地道:「我……我們一再傷了他的心,他……他會原諒我們麼?」

  丁承宗閉上雙眼,靜靜地道:「他原不原諒我,是他的事。我如今只求心安而已。你去吧,我明日,便赴蘆嶺州……」

  ※※※※※※※※※※※※※※※※※※※※※※※※※※※

  從山坡上滾下去,丁承業氣喘吁吁地爬起身來,一路逃來,他的衣袍全都刮得破破爛爛,原本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單看外表,絕對是個金玉其外的佳公子,可是現在他蓬頭垢面,幾與叫花子無疑。

  那個楊浩真是狠吶,居然動用了霸州府的力量,海捕文書撒開了去,弄得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萬般無奈之下,他不禁想起了雁九那個老奴所說的話。

  反覆想想,他實在想不出雁九在那個時候說這麼一番謊話有什麼作用,難道那老奴真的對我忠心若斯?他有一個在北國做將軍的兄弟,還甘心留在丁府照料我?

  丁承業以己度人,實在難以相信世上會有這樣愚忠的人,可是又找不出任何他坑害自己的理由,走投無路之下,只得抱著萬一的希望,向北疆逃來。如果雁九說的是假話,北地漢人也不在少數,到了這裡他也不必擔心在南朝犯下的罪行。如果雁九說的是真話,誰會知道是他殺了那老奴?找到那位叫什麼盧一生的北國將軍,看在他大哥面上,他也不會薄待了我。

  存著這樣的心思,丁承業專挑荒山僻嶺往北方走,晚上便去村察中偷些吃食,饑一餐飽一頓的,總算到了邊界。他本以為這種地方該不會有他的海捕文書了,誰料進村乞討時,竟被人認了出來,這種地方的民壯更是厲害,一時鑼鼓起,裡正帶著民壯歡天喜地的跑來捉人,嚇得他落荒而逃,好不容易翻過了這座雪山,還好,這裡已是契丹人地界,他總算不必再擔心有人追來了。

  這裡的積雪極厚,雪地上除了一些鳥獸的足跡,看不到其他的痕跡,丁承業深一腳淺一腳走得精疲力盡,回頭一看,離那座山也不過走出了兩里多地,丁承業不由暗自叫苦:」照這樣的速度,恐怕他還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就得活活餓死,或者被野獸活活咬死。

  穿過一片樹林,他再也走不動了,抓起兩捧雪來吞下肚子,剛剛抹抹嘴巴,就聽一聲大聲:「兀那漢人,不許亂動,你是幹什麼的?「

  丁承業扭頭一看,只見幾個皮帽皮襖胡服打扮的大漢正站在不遠處張弓搭箭地瞪視著他,丁承業如見親人,聲淚俱下地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我是你們南院大將軍盧一生的……呃……遠方親戚,特來投奔啊!「

  「盧一生?」幾個契丹巡邏大漢滿面狐疑,南院大將軍?這官聽起來似乎官職不小,可是怎麼從來不曾聽說過這麼個人?

  北國契丹的軍隊屬性十分複雜,除了直屬皇族的宮帳軍、王公大臣的部曲組成的大首領部族軍,還有契丹、奚和其他遊牧民族以部落為單位組成的部族軍、帶有鄉兵性質的五京鄉丁和遼朝境外附屬部落的屬國軍。各有統屬,派系眾多,各軍的將領其他各部不熟悉也是可能的,但這人既說什麼大將軍,大家聽都沒聽說過便有些稀奇了。

  殊不知盧一生這個大將軍只是北國皇帝策封的一個便宜官職,他本人聚眾三千,在宋境與北國中間地帶,干的仍是打家劫舍的營生,根本不是北國正式的將領。聽丁承業說的慎重,那幾個部族軍的戰士倒也沒有太過難為他,捏了捏他的身,沒有攜帶什麼武器,便押著他去見自己的部族首領去了……

  ※※※※※※※※※※※※※※※※※※※※※※※※※※※※

  「大人,咱們這便走了?」

  楊浩坐在車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罪魁禍首雁九已經死了,雖然真相還未完全揭開,至少已經知道他才是罪魁禍首,楊浩從雁九那幾句話中也已隱隱猜出了事情的經過,這不過就是民間版的「狸貓換太子」罷了,丁夫人娘家遭了強盜,雁九為了讓自己的子孫擺脫奴婢身份,移花接木,把自己的兒子說成了丁夫人的遺腹子,待他長大成人,便圖謀害死丁家的人,讓自己的兒子接掌家業,這種猜測應該八九不離十。

  他楊浩只是不幸表現的太出色,讓長子殘廢、次子無能的丁庭i動了心思,所以成為這起陰謀的一個犧牲品。如果他還是以前那個懵懵懂懂的丁浩,想必現在和楊氏仍在丁家為奴為婢,主人是丁庭刮也好、是丁承業也好,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沒有什麼區別。

  對那個蘭兒,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處置措施,蘭兒只是一個下人,她不附從丁承業、雁九,也自會有別人或為金錢、或畏權勢,聽任丁承業和雁九的擺佈來做旁證陷害他,在這起陰謀中,她的作用實在有限,罪既不致死,難道打她一頓板子?

  聽說她已被丁承宗喚來牙婆發賣了,這牙婆就是柳婆婆,柳婆婆約略知道一些他與丁家的恩怨,也知道蘭兒為虎作悵,是丁大少爺的對頭,是絕不會給她找個什麼好人家的,這就已經夠了。

  丁承業逃了,但是可以預料的是,丁家他是再也回不去了,自從聽了雁九那句話,便沒有自己,丁承宗也饒不了他。他再也做不了作威作福的二少爺。天大地大,未必沒有相遇的一天。何況,他還秘密會見了趙通判,尋了個別的由頭,讓人假扮苦主,舉靠丁承業,如今海捕文書已經撒了出去,只等捉到了他,便會派人通知自己,這丁承業一介紈褲,根本沒有獨自求生的能力,說不定他根本就逃不出霸州轄境,就被捉回來。

  只是,他不能等那麼久,他現在必須得走了,他不能只為了逝去舟人活著,更不能只為了區區一個丁承業活著,讓誰等,他也不能讓皇帝久等。現在,他得去開封,見皇帝。

  車輪動了,微微有些顛簸,楊浩悠悠地歎了口氣,這趟回來,還是沒有打聽到臊豬兒的消息。認識臊豬兒的人本就不多,柳婆婆動用了那麼多消息靈通的城狐社鼠,對一個鄉村大戶人家的小家僕,也沒有用武之地。娘親楊氏已經死了、冬兒也已經死了,那個自幼相依為命的大良哥呢?

  想起當初為霸州府挖渠,河堤泥土中掘出的一副骸骨,楊浩的心頭不由一寒:「這賊老天欺負得我已經夠狠了,可不要再讓豬兒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沉屍河底啊,天大地大,只求你大發慈悲,讓我兄弟有重逢的一天……」

  車輪轆轆,神思悠悠,楊浩想著那下落不明的臊豬兒,卻未料到此時蘆嶺州里正上演著一出「倒程」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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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3:36
第235章 赴東京

  大雪封山,像蘆嶺州這樣交通還不便利的地方,基本處於貓冬狀態。不過,谷內的經營和發展並沒有因為與外界的暫時斷絕聯繫而停止。一些手工業,尤其是皮毛的硝制、皮衣的製作,箭頭、箭矢的製作,正趁著冬季人力優裕在抓緊進行。

  隱藏在李光岑族人部落後面的高山山洞內的鍛鐵和軍械冶造,也沒有因為知府換人而停止。只是由於冬季行動不便,對茶山鐵礦的斟探和開採,暫時還未進行。不過由於這是拉攏橫山諸羌的一個重要琺碼,一侯冰雪消融,也要馬上提上日程的。

  茶山地區隸屬於一個傾向於銀州李氏的小部落,野離氏部落在楊浩授意下,尋了個由頭已吞併了這個地方,茶山地區沒有什麼富饒的物產,本就是窮鄉僻壤,沒有佔有價植,再加上銀州現在自顧不暇,根本騰不出手來理會這個小部落的死活,所以根本不予理會。

  茶山地區落入野離氏部落手中,就很方便在斟探和開採過程中遮人耳目了。野離氏部落不具備斟探、開採、冶煉和鑄造的本事、只負責守住這個地方、保守這個秘密,與蘆嶺州的合作十分默契。

  這種種行為,新任知府張繼祖並不知道,也不屑知道。他學了政壇不老松羅公為官之道的一點皮毛,自以為垂拱而治、無為而治,最為適合蘆州局勢,每日只是與林朋羽、秦江一眾老夫子吟風弄月,時不時邀唐大姑娘飲酒賞雪,玩的儘是風雅之事,軍務方面,他盡皆付於李光岑,政務方面一股腦兒交予程德玄,財權也漸漸從范思棋手中錄奪,向程德玄手中轉移,他自己可是根本不曾沾邊。

  一句話,他要做蘆嶺州的甩手大掌櫃。只要有功,跑不得他的一份。如果走過,盡可一堆六二五。

  可惜,他的宏願只實行了幾天,太平日子就到頭了。

  這天與林朋羽等幾位日漸熟絡的文人夫子在後院兒品酒下棋,正聊得開心,忽然之間府衙外民間俗稱「喊冤大鼓」的「登聞鼓」轟隆隆地響了起來。

  這「喊冤大鼓」輕易是不響的,民間有什麼事情也不是一定要鳴鼓喊冤的,大可通過鄉官裡正層層上報解決,而且若是不值一提的輕微小案,擅擊「登聞鼓」,主官有權立即下令對報案人施以杖刑,以肅法紀,所以「登聞鼓」難得一響。

  正因難得一響,只要衙門前的「登聞鼓」一響,不管你是多了得的主官,也必須馬上登堂問案,以平民憤。

  這是官場上的規矩,張繼祖酒興正酣,聽得「登聞鼓」響,心中再如何不情願也不敢怠慢,當下穿衣戴帽、披掛整齊,便自後堂趕了出來。

  到了大堂上站定,只見楊晉城率三班衙衙早已站班左右,卻不見那鳴冤人上堂,衙門外鼓聲仍是隆隆不絕,張繼祖眉頭一皺,不悅地道:「這是什麼人鳴冤報案,真是不懂規矩,速速帶他上堂。「

  一個衙差領命,一溜煙兒便跑出去了。衙門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掄著鼓槌可著勁的敲鼓,那衙門跑出來一看,沒好氣地叫道:「姑娘,不要敲啦,再敲鼓都破啦,大老爺著你上堂吶。「

  那少女哼了一聲,將鼓槌一扔,胸前一束長髮往肩後一拋,抬頭看看那副「莫尋仇莫負氣莫聽教唆到此地費心費力費錢就勝人終累己,要酌理要揆情要度時世做這官不勤不清不慎易造孽難欺天。」的長聯,雙手往腰後一背,氣宇軒昂地便跨進門去。

  這少女步子悠長,進大門,經賦稅房、儀門、六部房,直趨大廳,腳下健步如飛,那提著水火棍的衙差夫哥反倒要一溜小跑,才追得上她的步子。

  張繼祖坐在主位上,端起茶壺飲一口茶,順手抓起驚堂木「啪」地一拍,漫聲說道:「何人擊鼓鳴冤,見了本官為何不……噗!」

  他話說到一半兒,抬眼看見那少女模樣,一口茶登時「噗」地一聲噴了出去。大堂上站著的這少女眉清目秀,身段不同於中原府城仕女的稈細窈窕,但是胸挺背直,倍顯精神,線條柔和的唇粹使她於英姿勃發中顯出幾分女性的嫵媚來。一身翻領纏腰、狐毛飾邊的胡服裝扮,正是野離氏部落的諶沫兒。

  張大知府這幾日沒少和小野可兒打交道,那生意總算是談妥了,昨日小野可兒來時還說這兩日就要趕回去,當時身邊就帶著這位姑娘,張繼祖還記得她是小野可兒的女伴,他最是頭疼與這些不習王法教化的蠻夷打交道,一見她登堂鳴冤,心裡如何不怕。

  一時間張繼祖也顧不得讓她依禮法下跪了,急忙緊張分分地問道:「啊!你是……沫兒姑娘?不知沫兒姑娘何事擊鼓鳴冤?「

  諶沫兒昂然不跪,把雙手一拱,脆聲說道:「張大人,民女叫諶沫兒,不叫沫兒。民女狀告蘆州府判官程德玄,旁人不敢接狀紙,所以直好勞動大人了,還請莫怪了。」

  張繼祖聽她說的客氣,心中稍安,可她告的這人,實在非同小可,不禁驚道:「諶沫兒姑娘狀告程大人?這……這是因為何事,狀紙何在?「

  謀沫兒貶貶眼,理直氣壯地道:「民女不會寫字,這狀紙,是要用說的。」

  張繼祖嚥了口唾沫,苦笑道:「那就請諶沫兒姑娘仔細說來。」

  「我跟小野可兒已有多日不見,一見了他十分歡喜,便手拉著手兒上山賞雪。還別說,站在高崗上俯望下去,雪野漫漫,真是壯觀。四下無人嘛,他便來欺負我,偷偷的想要親我……」

  「停停停……」張繼祖苦著臉道:「諶沫兒姑娘,你都說了半天啦,這還沒說到為什麼狀告程判官。你……你這些私己事兒,呃……不提也罷,你只撿重要的說。「

  「重要的啊……」謀沫兒仔細想想,害羞地道:「他……他親我,我當然不肯讓他這麼快佔到便宜啊。於是我就推開了他,在後山坡的雪地上跑,跟他躲貓貓,還拿雪團兒打他……」

  張繼祖翻個白眼兒,無可奈何地繼續聽她講故事,就在這時民壯指揮木魅挾著一身風雪跑進了大堂,高聲叫道:「大人,府台大人,大事不好啦!」

  張繼祖被他一嗓子嚇了一跳,驚道:「出了什麼事?」

  木魁大聲說道:「軍餉久不見發下,軍中士卒常懷怨氣,今日有幾個士卒偷獵百姓所養家禽,與轄治他們的都頭起了衝突,鬧得不可開交,士卒……士卒們已經有了嘩變的跡象了。」

  張繼祖雖是文人,可是士兵嘩變的嚴重後果他還是知道的,一聽之下登時大驚失色,忙道:「竟有此事,林主簿,林主簿,這軍餉怎麼還不曾發下去?」

  一旁轉出了林朋羽,臉色平靜地一揖道:「大人,下官不知,這財賦之權,如今可是移交了程大人負責的。」

  張繼祖氣極敗壞地叫道:「程德玄,程德玄呢,快喚他來見我。」

  話音未落,兩個人廝扯扭打著衝上堂來,這兩人想是已經廝打了一番,都是衣冠不整,滿身雪沫兒,臉上還有淤青的傷痕,看模樣,一個是小野可兒,另一個正是程德玄。

  張繼祖又是一驚,忙道:「小野族長,何故與程大人扭打不休?」

  小野可兒怒容滿面,大喝道:「少要跟我裝糊塗,諶沫兒已來擊鼓鳴冤,就在堂上,你還不知其中緣由?」

  「她?」張繼祖苦笑一聲:「謀沫兒姑娘是來擊鼓鳴冤了,可是本府聽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到底要告些什麼。」

  諶沫兒翻個白眼道:「你若不是一再打岔,本姑娘早就說完了。」她吸了口氣,突然飛快地說道:「我與小野可兒在山野中玩耍,繞到一處僻靜山坡,恰見程判官在那裡練劍。

  他練他的劍,我躲我的貓貓,本來互不相干。可他看見了我,只道我是孤身一人,色心大起,想要來欺負我,要不是小野可兒及時趕到,我的清白就要葬送在他手上了,這人為官不正,我要告他見色起意,圖謀不軌……」

  「放屁!」程德玄氣的直哆嗦,他這人除了貪慕權力,還真沒有什麼旁的嗜好,女色?他一向不大放在眼裡,不要說謀沫兒這樣還帶著青澀不夠成熟的女子,當初在開封府做押司,掌管教坊妓館時,不知多少嬌娃欲女向他自薦枕席,他也不屑一顧,怎麼可能急色到在山中雪地上意圖姦淫一個異族少女?

  他怒不可遏地道:「大人,這女子儘是一派胡言。如今大雪封山,衙中無事,下官正在山坡上練劍,這個女子突然跑來,瘋瘋顛顛說些不知羞恥的話兒,下官一向不好女色,只道她是州中流鶯暗娼,便厲顏喝退她去,不想她卻拿佯作勢,說是下官意圖對她不軌,隨後這個小野可兒便衝了出來,這分明是他們有意陷害,請大人明察。」

  「你才放屁。我小野可兒是野離氏部少族長,會讓自己的女人被你欺辱,有意設計陷害你嗎?陷害你對我有什麼好處?哼!你不好女色?天下有誰自認好女色的?張府尊,我知道他是你蘆州的官兒,還望你秉公而斷。我羌人男兒,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殺父之仇、辱妻之恨,可謂不共戴天。如果你官官相護,我立即趕回野離氏部,率五千精騎,號召諸部好友,殺上蘆嶺州來…………」

  「慢慢慢,小野族長,審案斷案,當有憑有據,總不能憑你一面之辭,就讓本官定程大人的罪吧,至於包庇維護犯案之人,本官明鏡高懸,執法嚴明,那是絕對不會的,只是此案還需詳加斟察……」

  張繼祖一面穩住小野可兒,一面在心中思量,他雖是一副愚鈍儒弱的模樣,但那只是一種他慣用的保護色罷了,能在官場上廝混十餘年的官吏,若無強硬後台照顧,哪有一個毒笨如牛的呆子?他早看出其中必有蹊蹺,小野可兒和謀沫兒十分八九是真的在陷害程德玄。

  可是如今有原告、有證人,要找物證恐也不以難,至於旁人佐證,程德玄在蘆嶺州的名聲是臭到家了,能有人說他好話嗎?張繼祖陡想起唐焰焰撥來侍候他起居的那幾個丫頭,心中忽地一驚:他知道程德玄是南衙趙光義的人,所以和程德玄走動近一些。

  程德玄一到他府中來,常聽那四個丫頭說程德玄趁大人不在時,對她們動手動腳,言語調戲,這事張揚了多天了,連他從開封帶來的家人都盡皆知道口這四個丫頭乖巧伶俐,能說會道,很是討人喜歡,還是侄兒張安在他面前為這四個丫頭打抱不平,說那程德玄好色無恥,他才知曉。

  他與程德玄以前並無交往,並不知程德玄私行如何,好不好色,當時聽了這些只是一笑了之,以為理所當然口此刻想來,莫非……也是為今日之案做個註腳?畢竟,程德玄再如何好色,也沒理由趁上他府中密談辦事的些許功夫,調戲他府上的使女侍婢吧。

  如果真是為了與今日一案做個註腳,那這事可就複雜了。唐焰焰與小野可兒也是一路人?他們處心積慮陷害程德玄,倒底意欲何在?還有哪些人參與其中?

  張繼祖初來乍到,又是自始至終打著置身事外的主意,一侯起了警覺之意,不是想著怎樣為程德玄昭雪冤恃,而是考慮起怎樣不要讓自己沾了魚腥。

  如今軍卒有嘩變跡象,這才是大事,謀沫兒受辱一案他又沒有想好如何處理的圓滿,張繼祖安慰了小野可兒之後便道:「事有輕重緩急,本府先處理一樁急事,小野少族長不要著急,來啊,看座,看茶,且請小野少族長與謀沫兒姑娘稍坐。程大人,本府問你,我蘆州軍車的糧餉可曾撥發下去?」

  程德玄網和小野可兒這個野蠻人動過拳腳,被人扣了一個暴盆子在腦袋頂上,如今又聽他問起這樁鬧心事,強壓著火氣訴苦道:「大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下官這才剛剛掌管財務,府庫並不寬裕。大人也知道,蘆州新立,財賦短缺,現有的錢款呢,大人又千叮萬囑分咐的叫下官撥去先行購買野離氏部落的大挑皮毛產物,那些銀錢撥於野離氏,府庫一空,這軍枷便只好挪後了,不然一時之間下官又上哪裡去籌措?」

  張繼祖聽他一說,緊鎖雙眉道:「府庫這般緊張麼,這……大雪寒冬,可也不能拖欠士卒軍餉啊,現在士卒大為不滿,已有嘩變跡象,程大人主管財務,你總也要想出一個法子出來才成啊。「

  程德玄嘿地一聲,默然不語。他心比天高,原本在南衙開封府那樣的大地方做押司時,做什麼事也是無往而不利,難免有些目高於頂。在蘆州這半年,尤其是最近擠走了楊浩,他漸漸接掌大權,他才突然明白過來:一個人,哪怕你天縱奇才、英明神武,秦武大帝附身、諸葛武侯再世,你也休想在所有部屬離心離德、陽奉陰違之下辦成任何一件事。

  張繼祖見他不陰不陽的模樣,心中也自有氣,正要再度發話,柯鎮惡一身戎裝,臉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向張繼祖重重一抱拳,大聲道:「下官拜見知府大人,有要事面稟大人。」

  「柯團練請講。」

  「大人,細封氏、費聽氏、往氏等草原幾大部族聯手出兵,往我蘆嶺州來打草谷了,足有數千人,現在人馬已到蘆州谷外。正排兵佈陣、趕製攻城器械,意欲破我蘆州。」

  「什麼?」張繼祖這一下真的臉上變色了,謀沫兒聽了嘴角一絲笑意披地一閃,又趕緊斂去,生怕被人看到。這支虛張聲勢的人馬,自然是她前幾日飛馬趕回野離氏部落帶回來的人馬。他們黨項七氏往常與蘆州做生意,按楊浩要求,一向採用這種兵演方式進行,戰鬥之後交換的財物以戰利品的方式交付,這一來既可遮人耳目,又可錘煉士兵們的戰鬥力,但是今日發兵,卻是另有目的了。

  張繼祖在中原也聽說過「打草谷」,這還是頭一遭碰上,頓時緊張道:「柯團練,我蘆州城高牆厚,糧草充足,他們遠來,必不持久,你快快領兵上城拒敵,本府馬上令木團練赴援,本府將親率蘆州百姓上城撫軍。」

  打鎮惡菩笑一聲道:「大人,恐怕……恐怕不成……」

  張繼祖惱道:「如何不成?」

  柯鎮惡走前幾步,到了案側,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道:「士卒們久不得糧柄,如今已是怨聲載道,黨項人兵臨城下,城中守卒卻不肯做戰,他們……他們說,蘆州還從來不曾延發過士卒的軍餉,如今軍餉不發,定是主管財賦的官員貪墨錢財,中飽私囊,他們要求大人嚴懲相關屬員,補發所欠軍餉,否則………」

  「否則,他們不出一卒,不發一矢,但與蘆州皆亡!「

  張繼祖張口結舌,一屁股便坐回椅上。

  蘆嶺州城頭,三三兩兩的兵士痞氣十足,抱著大槍晃來晃去,任你喊破了喉嚨也只當沒聽見口一些氣極敗壞的都頭、指揮只用皮鞭抽打了幾下,就會被突然發作起來一擁而上的士卒淹沒。

  張繼祖站在瞻望箭樓中,看著這一幕幕景像憂心仲忡,再往城下往去,一座座羌人的營帳正在搭起,拖曳而來的大木正被製作成一具具雲梯、撞木,許多羌人散騎乘著駿馬,在城下往馳叫罵,氣焰十分囂張。

  他的侄兒張安還是頭一回看到這樣兩軍對壘的場面,此時大戰未起,如果城頭守軍正嚴陣以待的話他還未必如此畏懼,可是看看城外秣馬厲兵,馬上就要殺進城來,而城頭的守軍卻在窩裡橫,張安緊張的嘴唇發白,一見柯鎮惡不在身邊,忙對張繼祖進小聲言道:「二叔,程德玄是千夫所指、民怨沸騰,再不處治他,恐怕……恐怕咱們叔任都要身死蘆嶺州了。二叔……小野可兒說,只要嚴懲姓程的,他答應暫緩撥出一部分銀子來先讓二叔救急,咱們……」

  張繼祖冷哼一聲,拂袖走向另一個箭口。張安跺跺腳,追過去道:「二叔啊,六軍不發無奈何,婉轉娥眉馬前死。唐玄宗尚且如此,二叔也是迫於無奈嘛。」

  張繼祖嘿然一笑,說道:「小安吶,我就是想做唐玄宗,他程德玄也不是楊玉環吶,動他容易,可他背後……」

  張繼祖輕輕搖頭,望著城下默然不語,城頭上兵士們謾罵爭吵的聲音,和城下高聲邀戰的聲音摻雜在一起,傳進他的耳中。

  張繼祖到了這一步,終於明白蘆州官吏們倒底想幹什麼了,原來……他們是要「倒程「。

  往日裡一天下來,一件事都沒有。

  今天如此反常,各路神仙紛紛現身,張繼祖早就隱隱覺得不對勁兒,此時種種跡像聯繫起來,他終於明白了這些人的真正目的。

  糧餉欠發,以致兵士嘩變,臨戰拒不出兵,迫他追究程德玄的責任,這一記殺手鑭是針對他的,張繼祖想像力再豐富,也不會聯想到這些羌人也是蘆嶺官吏的同謀,他只似為蘆州官吏是很好地利用了這個機會而已。兵臨城下,敵是真敵,不怕他不答應。

  藉羌人來襲,迫使他這個知府站在他們一邊罷了程德玄的官職,事後他不可能上書朝廷,說他這個知府無能,完全是被部下所迫,無奈屈從。而且,蘆州官吏們在他面前展示了文武官員同氣連聲的強大實力,他為自己前程著想,也不能與整個蘆州較勁。

  但是這一招不能真正擠走程德玄,事後只要一調查,就會知道程德玄或許統籌調度的能力不足,但他絕對沒有貪墨。真正用來對付程德玄的,就是污辱野離氏少族長小野可兒未婚妻事件。

  涉及官風不正、品行有虧的「雪山門「事件,才是擠走程德玄的真正一擊。不管它是不是漏洞百出,反正它是無法查明的,只要無法查明,一向重視籠絡西北雜胡的大宋朝廷就必須得對這件涉及少數民族問題的大事做出反應。

  不瞭解這件事情性質的,可以想想某些單位本來依著規章制度,頂多只該處罰兩百塊錢,甚至無須處罰的小事情,一經上了報、見了光,在領導眼中就成了了不得的一樁大事,制度成了一紙空文,領導可以隨時改變制度,罰你三千五千,半年績效都是輕的,開除回家都是有的,非如此不足以顯示他如何

  正大光明、如何嚴干律人、如何治理嚴謹。如果涉及民族關係,兩國關係等重大外交事項,為求息事寧人、控制事態,不問情由地先犧牲幾個倒霉蛋算得了什麼?

  謀沫兒的身份,就足以保證程德玄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迫於兵臨城下的形勢,已經對這股倒程勢力做出讓步和配合的他,那時就只能把這件事呈報上去,不管他情不情願,都只能繼續站在他們一邊。

  不答應他們,就算他們騎虎南下,橫下心來任由羌人給蘆州造成重大傷害,這慘敗豈不由老夫來承擔?答應了他們,南衙那邊就徹底指望不上了,可是若不答應,眼前這一關就難過呀……

  張繼祖思量半晌,正想不出對自己有利的兩權之策,張安忽然叫了一聲:「二叔,木團練、柯團練、還有林主簿來了。「

  正凝望城下,苦苦思索的張繼祖「哦……了一聲,凝重陰霾的表情迅速換成了一副張皇失措的模樣,轉身急道:「木大人、柯大人,兵士們可肯出戰,林主薄,你在蘆州久矣,不知可有良計教我?」

  李光岑和柯鎮惡相視一眼,齊齊拱手道:「下官無能,士卒激憤難以平抑,若不答應他們嚴懲貪弊官吏、立即補發欠餉的兩個條件,下官……實難馭使他們出戰。」

  「唉!」張繼祖長歎一聲,轉身望向城下,一臉猶豫不決。

  林朋羽走到他近前,並肩看向城下,微笑道:「如今形勢一觸即發,府台大人還不痛下決心嗎?」

  張繼祖目光微微一閃,臉上還是一副張皇失措的模樣,輕歎道:「林主簿,本府對你說一句推心置腹的話,本府……素無野心,只想在這兒做幾年太平官,不出什麼紕漏,這樣險惡的環境,無過就是功嘛。每年的小考,三年的課考,只要能得個持中的評價,便能還朝為官。誰知,方來蘆州,就遇如此境況…………「

  ……呵呵呵,大人只要嚴懲罪魁元兇,答應了小野可兒的條件,借來銀錢發下軍餉,這場危局自然迎刃而解。禍兮,福之所伏,到那時,大人豈止是無過,而且有功啊,考課簿上,豈不光采?」

  張繼祖搖頭一歎,苦笑道:「林主薄有所不知。打狗還要看主人,懲辦一個程德玄容易,可是那一來就是讓南衙趙大人難堪,以後哪怕有點什麼小小不言的過失,趙大人那裡只要借題發揮,本府的下場……也會很難看啊……「

  「哦…………林朋羽一笑道:「大人才識淵博,品性高潔,蘆州官吏,無不敬仰。

  如今羌人兵臨城下,危急時刻,大人若能當機立斷,力挽狂瀾、便獲軍心。以後只要善待百姓,撫輯流亡,獎勵工商,盡牧守之責,使治下百姓百姓安居樂業,則蘆州軍民百吏,仁者效其仁,勇者效其勇,智者效其智,力者效其力。大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張繼祖緩緩扭頭,若有深意地瞥了林朋羽一眼,問道:「真的會如林主簿所言嗎?」

  林朋羽含笑說道:「老朽句句由衷,發自肺腑!相信順利解決今日這場危局之後,大人在蘆州將更孚人望,政績卓著,官家面前的課考冊上無懈可擊。」

  「好!」張繼祖一咬牙,拿定了主意道:「程德玄品行不端、貪贓枉法,激起兵變、結怨友鄰,理當予以嚴懲,本官決定,暫停他的一切職務,予以拘押,向官家上表陳明情況請求裁決!木團練,這件事交給你去辦。林主簿,你馬上去見小野可兒,取回銀兩發付軍餉、片刻不得延誤。柯團練,請將本府的決定立即傳達三軍將士,令三軍奮勇殺敵,保護城池,待敵軍退卻,本府另有犒賞,還要上奏官家為三軍將士請功!」

  舒適的車廂裡暖意融融,楊浩放下一份密札,想要吩咐姆依可就手燒掉,抬眼一看,姆依可縮在軟錦錦的駝毛地毯上,已經打起了瞌睡。楊浩搖頭一笑,順手看過一床毯子,翻身坐起,輕輕給她蓋上,這才倒回榻上,又拿起了一份密札,細細讀了起來。

  這些密札,都是他在霸州時,吩咐「飛羽「替他搜羅的有關當今官家的一些資料,這些裡面雖無犯禁的東西,可是一旦讓人發現他一個朝廷的臣子,手上儘是有關皇帝的起居言行記錄,那是所為何來?所以一俟閱讀,他立即燒掉。

  一封封密札所記載的東西十分雜亂,既有官家處理國事的言談,也有官家的一些生活瑣事,不管大事小情,楊浩都讀的很細,反覆讀過之後就閉上眼睛反覆揣摩,分析趙匡胤對一件事的真實心理,以前他還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任何一篇東西。

  後世對歷史名人的評價和記載,如果還原回去,恐怕沒有一個不和歷史上的本人大相逕庭,那些當代的名人明星經過包裝,展示在大眾面前的形象都已是面目全非,更何況這個時代信息更為封閉,流傳下去的事跡和形象多是靠修史者的一枝筆。

  流傳千年下去,那枝史筆所載不多的信息會被後人過濾的更為純粹,最後展現在世人面前的,忠的澄如水晶,奸的黑如硯墨,明君無所不曉,昏君荒誕離奇,照此識人,那就如按圖索驥。伯樂之子按圖索驥,頂多牽回一隻蛤蟆誤當千里馬,貽笑千古。自己先入為主,照此識人,那就很容易自蹈死地了。

  所以楊浩不怕自己不知道這位大宋開國皇帝的品性為人,而是怕自己因為知道一些史書上所載的關於趙匡胤的事跡,反而先入為主,把書中所記載的那位宋太祖的心性為人,不管真假地完全套搬到這位官家頭上,反而有礙於他對這個活生生的歷史名人的認識,所以他需要盡可能地掌握一些有些他的信息。

  「哪怕朕派駐一方、牧守一地的文官再如何混帳,他們傷天害理的程度也比不上一個據地叛亂的武將,如錦天下會因他們變成一片不毛之地,良善百姓會因他們而去易子而食……

  這位官家,對擁兵自重的武將,果然是深惡痛絕啊……,

  楊浩暗自凜然,唐朝中

  葉以來那此目無朝廷的節度使,唐末五代以來專馬燈一般篡位自立的武將,在這位大宋皇帝心中留下太多陰影了。幸好自己,現在還沒有展示出強大的武力、和桀傲不臣之心。

  細細想來,古之王朝,都因何事而亡呢?

  秦因暴政而亡,漢因外戚與宦官而亡,晉因八王之亂,藩鎮作反,致使胡人禍亂中原。藩鎮之害,已有史鑒,隋唐兩代明君能臣數不勝數,為什麼就沒有汲取教訓,限制藩鎮呢?就因為他們不可能知道當時很聽話的藩鎮會發展到後來跋扈的不可想像的地步。

  藩鎮力量坐大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所謂積重難返,到了火候再去糾正,已是無力回天了,更重要的,隋唐開國之君都是天縱英明,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能力,他們自信可以掌握住手中的馬韁,但是他們英明強悍,他們那些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的子別絕沒有那樣的魄力和能力,為人取代便不可避免。

  於是這位宋太祖,汲取了秦暴政亡的教訓、汲取了漢外戚與宦官掌權的教訓、汲取了晉分封諸王的教訓,還有隋唐藩鎮之害的教訓,終其一朝三百年江山,無暴政;無外戚、宦官當權;沒有分封諸王;沒有藩鎮造反。可是削兵權、制錢谷、收精兵,不可避免地就傷害到了國家武力的元氣。

  反其道而行,放心大膽地任用臣子藩王,把國家做強做大呢?那麼後果就是複製了晉、唐王朝的老路,死的更快、更加難看,不走他們的老路,內部平定,百姓富裕,但是最終也難免論亡於外族之手。在帝王制度下,沒有更完美的選擇,他只能選擇對他來主最合適的選擇。

  仔細想來,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這位官家汲取前人的教訓,以文治武,並沒有錯,而且這種政治模式正是現代發達國家最常見的政治模式,這位官家的方向並沒有錯,只是……如果不是矯枉過正,控制軍隊的方法更加先進、合理一些,宋的國運應該會更長久吧。

  楊浩並不相信以中原人的文化底蘊和地理形勢,出一個明君,想一個萬全之策,從此一個封建王朝就能國運昌隆,千秋萬秋。但是他現在是一個宋人,總是盼著自己所處的國家能更加強大、更加強久一些。

  思緒飄移了一陣,他的目光又落到密扎上,被兩樁軼聞吸引住了。

  其中一件事,記得是當今皇上趙匡胤和當朝宰相趙普趙相公同游於京城,官家行至朱雀門時,忽然指著城門土的「朱雀之門「四個大字問趙普:「朱雀之後,為何要加一個之字?」

  趙相公道:「之者,吟助語氣之詞。「

  趙匡胤便嘲弄地一笑,說道:「之乎者也,助得甚事!「弄得趙相公尷尬不已。

  這樁事記得有鼻子有眼,據說是當時侍候近前的小黃門當作笑話傳揚開的。看到這裡,楊浩心中不覺一動,以此分析,恐怕這位大力提倡文治的開國皇帝,骨子裡其實是看不起文人的,只不過他深知武人掌權之害,不得不借重文人來壓制,然而這並不能抵消這位倚仗武力一統六合的馬上皇帝對文人的輕視。

  再往下看,楊浩又看到一樁有關武人的趣事。虎捷左廂都虞侯、領利州觀察使黨進,驍勇善戰,但目不識丁,朝中臣子出征上任之前都要上朝向皇帝辭行,官家知道這位愛將不識字,特意免了他的致辭,可他卻不同意,他的幕僚只好把致詞寫在朝芴上叫他背熟。

  不料,這位黨大將軍上朝後,一時緊張,背好的詞兒忘個精光,便跪在官家面前,瞪著一雙大眼一言不發,看得官家和滿朝文武莫名其妙。吭哧憋肚半晌,黨大將軍突然想了一句詞兒,大聲說道:「臣聞上古民風淳撲,請陛下多多保重。」

  這兩句詞兒風牛馬不相及,完全毫不相干,他一說出來,滿朝文武笑得前仰後合,整個朝堂的威儀一掃而空,就連官家也笑得打跌,幾乎從龍椅上掉下來,可是官家並未怪他失義,相反,因為愛他直樸,反而更加寵信,如今因戰功彪炳,已官至彰信軍節度使兼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

  彰信軍節度使是虛職,這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卻是實差。侍衛馬步軍,那是皇帝的侍衛親軍,分為侍衛馬軍和侍衛步軍,黨進兼此雙職,那就是說,整個京城的侍衛司全都交給了他,這在一向忌憚武將掌兵權,喜歡搞分權制衡的趙官家來說,可是一樁異數。

  這位官家,到底喜歡文官還是武將,喜歡什麼樣的文官、什麼樣的武將?

  楊浩反覆思量,唇邊漸漸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

  「大人,汴粱城到了。「車廂外忽然傳來穆羽的稟告聲,姆依可被驚醒,一咕嚕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睡著了,身上還披著一條氈子,不禁向楊浩靦顏一笑。

  楊浩將手中密札盡皆交付於她,吩咐道:……馬上燒掉。」

  然後向車廂外揚聲說道:「進城,尋一處館驛先行住下。「

  大街上,兩個身著隸衣、身姿曼妙的女子堪堪行過,望著已經駛過去的車子,其中一個少女不禁「臆」了一聲,站住腳步。

  「小姐,怎麼了?「

  旁邊少女駐足問道,這少女頭髮挽了一個嫵媚俏皮的墜馬髻,穿一襲淡黃隸袍,袍下露出一截緞面窄腳褲筒兒,身材嬌小,一張稚嫩的娃娃臉兒,看起來彷彿只有十三四歲年紀,可是那眸波一動,風情冶艷,卻絕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女該有的風情了。

  「喔,沒甚麼,只是新春之季,百業俱歇,還能看到自西北遠道而來的車子,一時有些好奇。」另一個少女長身玉立,一張清秀的臉蛋,眉如細黛,長睫彎彎,眼似晶珠,神韻清雅水嫩因為天氣寒冷,白玉雕成的潤澤頰膚微微凍出兩抹紅暈,更顯得嬌靨如桃。

  這少女看著比那娃娃臉的女子似乎長了幾歲,可是眉正眸清,反不及那似乎比她小著幾歲的少女風情萬種,冶艷撩人。這女子正是折子喻,中原道路因與西北地區道………………………………

  路路況不同,所以所造車輛稍有差別,她見了那輛車輪寬廣,車體極為堅固結實的馬車,便認得是來自西北,卻不知車中坐的正是她又恨又愛、難以忘卻的負心郎楊浩。

  輕輕搖搖頭,折子渝便道:「娃娃,我們走吧。」說完當先舉步行動,那叫娃娃的少女隨在她的身旁,一路行去,步履輕盈,彷彿能作掌上舞,步姿身態,卻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妖嬈味道,不知招引了多少蜂蝶的目光……,

  馬車轆轆進城,傳來一聲聲賀歲迎春的爆竹聲。春節已經過了,文武百官都放了七天的長假,就連官家也歇朝休息,與民同樂。如今剛剛初六,東京城仍是洋溢著一片新春氣象。

  暗置的暖爐罩兒被掀開,一封封密札被投進去,姆依可抬起頭來,興奮地問道:「老爺,開封府是個什麼樣兒,我想出去看看。」

  楊浩呵呵笑道:「看把你開心的,先尋個地方入住吧,一路車馬,實在乏了,找個宿處,先沐浴休息一下再說,明天,老爺我帶你好好逛逛東京城。」

  「好!」姆依可雀躍道「那今天老爺要去見皇帝了嗎?「

  楊浩笑道:「現在不成,新春佳節,官家正在歇息,我得等到初八皇帝上朝才成。」

  他的目光慢慢變得深沉起來:「不過,今天入城,我的確是要去……拜見一個人。」

  火光映著姆依可清秀的臉龐,就像一隻紅蘋果,她好奇地問道:……老爺在開封府有熟人嗎?」

  楊浩黯然一笑,沉默半晌,才輕輕地道:「我跟他……,素未謀面,不過…………我跟他的兒子卻是很熟……」

  楊浩想起羅克敵,心中便是一歎,卻不知宮中過年過的正開心的趙大官家,此時正為了他楊浩大發雷霆,因為……蘆嶺州知府張繼祖的奏表已然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呈報進了京城。

  參與「倒程」的人中,李光岑、木恩等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草原豪傑;柯鎮惡、程清璇祖上雖曾做過大唐的官兒,卻因年代久遠,對官場中事並不甚瞭解。而且,他們祖上做官的時候,那時的大唐皇帝正是任由藩鎮蹂躪的窩囊廢,縱然他們瞭解官場中事也難揣測帝王心思:至於林朋羽、秦江等一眾讀書人,他們原在北漢,見過的最大的官兒也只是北漢小國的縣太爺罷了,哪裡懂得雄才大略的當世霸主的一世英主大宋太祖是如何不容侵犯?

  奏表一到,展開匆匆一覽,正與家人飲宴歡笑的趙匡胤便拍案大怒,將手中一隻玉盞都擲得粉碎。

  張繼祖在奏表中向皇帝痛陳了程德玄觸犯眾怒,民心盡失,為保蘆州及數萬百姓安危計,他不得已而拘押了程德玄,以安撫軍心,使之卻敵的前因後果和所有罪名,言辭之間不動聲色地把自己臨危不亂、平息事態、卻退強敵,力挽狂瀾的表現大大誇獎了一番,但是慮及南衙之威,他為自己還留了一著後手,把這次軍士嘩變,是蘆州官吏有意煽動,意在擠兌程德玄下台的意思透露了出來。

  蘆州官吏難為程德玄,其意何在?以趙匡胤的睿智,一想便知,怎能不怒?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飄櫓,趙匡胤此番大怒,楊浩又將如何?

  一見爹爹莫名大怒,趙德昭、趙德芳兩個皇子慌忙立起,不敢出言相勸,只將眼睛去看皇后宋氏,希望她能解勸一番。趙匡胤是歷朝皇帝中少見的幾個不喜沉迷女色的皇帝,對皇后很重情意,他的結髮妻子賀氏在他還沒當皇帝的時候就已死去,趙匡胤懷念亡妻,做了皇帝之後追封為皇后。第二任皇后王氏只入宮四年就病故了,趙匡胤悲痛欲絕,鯨居4年以示懷念。及至如今這位皇后宋氏,今年剛剛二十歲,比皇子趙德昭還小一歲,雖甚得趙匡胤寵愛,卻從不恃寵而驕。

  她見皇帝看了一封奏表便勃然大怒,知道必是為的國事,不便動問以免有干政之嫌,只是溫言軟語地解勸道:「官家是一國之主,擁有四海,身系萬民,還當以龍體為重,切勿氣怒傷身。若有什麼為難事,不妨召朝中大臣好生商議一下。」

  趙匡胤怒不可遏,喝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朕以至誠待人,這些奸佞卻是各懷異心。蘆州楊浩,小小一介知府,根基如浮萍一般,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機心。「

  但凡父親,總是對女兒慈祥一些,所以趙匡胤大怒,兩個皇子都嚇得站立一旁,永慶公主卻依然端坐在那兒,對父親摔碎了酒杯不以為然,她冷哼一聲道:「一家人好端端地在一起吃酒,爹爹一怒,便這般煞風景。蘆州楊浩,蘆州楊浩,前兩日還聽爹爹誇獎他不學而有術,能在強藩環伺之下立足,大有本領,今日便成了不是了?「

  「永慶!」皇后連忙瞪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做聲。宋氏知道自己這位夫君的毛病,輕易不發火,一旦火氣上來,氣頭兒可是不管不顧的。

  曾經有位大臣因為一點小事非要夫君堵住宮門不走,非要皇帝馬上接見,結果官家一聽只是芝麻綠豆大的一點小事,氣惱之下使玉斧劈下那官兒兩顆門牙,事後氣消了又放下架子去示好求饒。這樣的驢脾氣,在他氣頭上還是不要撩撥他的好。

  果然,趙匡胤一聽更是大怒,抬腿一腳,便將那酒席踢飛了去,怒聲道:「你個女兒家懂什麼?那楊浩假作乖巧,赴京上任,卻指使部屬,栽髒陷害,驅你爹爹所遣的官吏,真是狗膽包天,難道他以為蘆州已是他楊浩的天下嗎?「

  永慶公主正伸手去挾菜,不想案幾被爹爹一腳踢飛,永慶公主大怒而起,把筷子往地上狠狠一扔,只說了一句話,便噎得趙官家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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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4:16
第236章 出師表

  永慶公主冷笑一聲,起身說道:「部屬所為便能證明是已離職赴任的楊浩授意?不嫌有些牽強?難道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是出自爹爹的手筆麼?」

  永慶公主一句話,趙匡胤的臉登時由關公變成了包公,永慶公主還不罷休,尖牙俐口繼續說道:「一家人好端端的過年,爹爹一腳便踢得全家人不痛快,好本事啊,你何不取出盤龍棍來耍耍威風?」

  趙匡胤氣得額頭清筋如蚯蚓般賁起,一條條突突亂跳,眼看就要從包公變成瘋瘋癲淡的濟公。皇后宋氏一見大驚,生怕官家氣怒之下不知輕重打傷了公主,連忙喝道:「永慶,你怎麼這樣同自家爹爹說話,還不快向爹爹賠罪?」

  永慶公主哼了一聲,倔強地扭過頭去,就是不肯賠罪。眼見趙匡胤氣喘如牛,皇后宋氏急忙向皇帝告一聲罪,上前拉住永慶便走。趙德昭、起德芳兩位皇子如今一個二十一歲,一個十二歲,俱是恭良溫順的少年,遠不及永慶潑辣,一見皇后娘娘扯了公主離開,二人忙也退了出去。

  趙匡胤像一頭暴怒的野獸,在殿中位怒地踱來踱去,最後走到書案後坐下,一手據案,胸膛起伏,仔細想想,餘怒不息,順手一揮又將桌上文房四寶盡皆揮落於地,駭得那小黃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去撿東西。

  「出去!滾出去!」

  趙匡胤看看實在沒有東西可丟了,順與扯起屁股底下囊了黃綾的坐墊向那小黃門拋去,唬得那小黃門連滾帶爬退出了大殿,趙匡胤目欲噴火,渾身顫抖,他的確被女兒那一句質問刺激的暴怒不已,卻不知滿腔怒火該向誰人去發。

  每個人都有他的逆頓,真龍天子的逆鱗更加不可去觸,可是真的有人去碰了,他卻不知該向何人發洩這怒火,即便他是富有四海的一國之君,這時心中也只有一種無力和悲傷的感覺。

  是的,普天下人,千夫所指,都說是僥策劃,了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把那孤兒寡母趕下了台。他趙匡胤英雄一世,這卻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一個污點。但是,他知道,那不是他幹的;趙普,高懷德,石守信一班人也知道,那不是他幹的三他的家人都知道,那不是他幹的。

  可那又如何,能辯與誰知道?他如今就坐在龍椅上,這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趙匡胤顧然坐回椅上,元…力地搖了搖頭。

  其實下屬不經授意,擁立上官之舉早已有之。這種風氣要從唐玄宗末年安祿山造反之後說起了,那時候,大唐朝廷開始無力控制四方藩鎮,天下各路節度使尾大不掉,目無天子,把大唐江山搞了個烏煙刻氣口朝廷上,宦官們可以任意廢立李世民的子孫可地方上,藩鎮節度使們擁有自己的私人軍隊和國土,他們可以不服從朝廷的調遣,自立於一地,形成事實上的獨立王國。大唐天子儼然成了春秋末期的周天子,成了一個名義上的共主,成了各路節度使手中的一件道具。

  每有節度使死去,大唐皇帝還是會派欽差中使到軍中巡視,但是新立的節度使,是不可能出自於天子的選擇,那些節度使的部屬們會推選一個能夠代表他們利益的新的節度使出來,大唐天子只能順手推舟,冊封一番以使他顯得比較「名正言順」而已。

  於是,各路節度使的部下為了重新洗牌,對掌握的權力進行一番再分配,時常擅行廢立之權,往往殺一帥,立一帥,有同兒戲。曾經逼得大唐天子狼狽不堪的節度使們嘗到了他們自醞的苦酒,也成了他們手下手握重病的大將們手中的一枚棋子。

  這種風氣延續下來,到了五代時期,就由大將廢立節度使變成了大將廢立皇帝,軍人們之所以喜歡擁立大將稱帝,是因為每擁立一個新皇帝,有功的將校們就會得到陞遷,事成則大家陞官發財三事敗,自有那被擁立的冤大頭全家扛黑鍋。這種陞官途徑比戰場廝殺同強敵對抗風險小,多了,他們自然樂此不疲。

  在起匡胤之前,並不想稱帝而被部下強行擁立的大有人在,這些人的經歷,完全可以作為趙匡胤並未策劃陳橋兵變的一個佐證。可是,傳播這謠言的,本就是對他不懷善意的,誰會提起影響謠言真實性的史實例子呢?

  石敬塘做河東節度使時,他的部下就在他率兵出征時突然嘩變,向他高呼萬歲,意欲擁他為帝,這些將校和後來擁立趙匡胤的將領手法就是如出一轍。石敬塘當時大驚失色,急忙下令斬殺為首的三十多名將領,親兵以表示自己的忠誠。他後來的確是做了皇帝的,但是那時他縱有心自立,也因準備不足而在韜光隱晦,這從他當時的反應就可以看的出來,這些將士搞皇袍加身」絕非出自他的授意。

  再有後晉大將楊光遠率兵至滑州時,也有將校突然要擁立他為帝,老楊怒斥他們:「天子豈汝等販賣之物?」鬚髮飛張,聲色俱厲,這才喝止了他們的蠢動。大將符彥饒在瓦橋關守戌時,亦有部將欲「擁立」老符。老符佯元,卻暗伏甲士將這些人盡數殺光。

  後唐時,楊仁最率軍出征時,士兵要要擁立他稱帝,這個老楊也是忠臣,堅決不肯做皇帝,他的部下已無退路,乾脆把心一狠,連楊仁矗也殺了,再推出一個有人望的將軍來,那個將軍也不肯當皇帝,於是再殺,然後把這兩個將軍的人頭往第三位將軍趙在禮面前一丟讓他自己選擇:「要麼當皇帝,要麼當死鬼!」趙在禮無奈,只得稱帝,只是叛軍力弱,不敵平叛的朝廷大軍,最終沒有成功而已,否則他就是另一個趙匡胤了。

  還有後唐明宗李嗣源,他率兵征討叛軍到了魏州城時,所部嘩變,與魏州叛軍會合,共同擁戴李崩源稱帝,李凝源起初並無反意,還偷偷逃出了自己的軍營,只是當時事態已成,此時回到朝廷表忠心也難逃一死,於是在家眷勸說之下將錯就錯稱了皇帝。

  這些發生在趙匡胤之前的事實,雖不能證明趙匡胤沒有自立之心,但熙走可以證明將校不與牽帥商量,講成既成事實逼次幸帥自些外有著「光榮傳僥」的,陳橋兵變就一定不是這樣的情形嗎?

  更何況,趙匡胤在陳橋兵變前後的種種表現,也足以證明他並非「陳橋兵變」的主謀。首先,柴榮死的早,他的兒子柴崇王繼位時才七歲,當時天下還未大一統,諸國林立,互相征伐,這樣一個少年天子濟得甚事?大將們能安心,會馴服麼?他們起了擁立新主之心實屬正常。而未必是掌握軍隊的主帥自己起了反心。

  此外,當時趙匡胤掌握著後周最精銳的軍隊,整個開封城本來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結拜兄弟「義社十兄弟」都是後周的大將軍,他要武力稱帝輕而易舉。他要脅迫小皇帝搞個,,禪讓」也是易如反掌,。以他的實力,他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讓小皇帝天折,讓柴氏失去所以繼承人,然後被公推稱帝。

  那樣的遮羞布,絕對比先派人謊報軍情,說契丹來犯,然後領兵出去轉一圈再殺回來,搞一出比直接復位或者玩「禪讓」還要丟臉的,黃袍加身」醜劇更高明。

  雄才大略、足智多謀的趙匡胤會愚蠢到選擇這種無聊的下策麼?

  再者,誰也不能否認,趙匡胤極重親情。做皇帝之前是如此,做了皇帝之後還是如此,他的一生都是如此。如果說他稱帝以前這麼做是以偽善盅惑人心,那他做了皇帝之後就沒有為要一如既往地繼續這麼做,他是真的極為重視家庭和親人的一個皇帝。

  然而,陳橋兵變的時候,他的家人在哪裡?

  他上至老母下至妻烈…,金家老少都在開封城裡,而且正在若無其事地去廟裡上香,兵變的消息一傳回城,忠於小皇帝的宰相大人便派兵去抓他全家,若不是廟裡的和尚起了憐憫之心將他們藏起,趙匡胤全家老少都要被一網打盡了。如果是趙匡胤親手策劃,了這次兵變,他有必要把親人留在城裡冒這個險嗎?

  可是,帝王自有帝王的尊嚴。他能放下身段,在他稱帝已成事實的情形下,腆顏向天下人解釋當初這事並非出自他的本心嗎?又有誰會相信他的解釋?儘管他的部下為了榮華富貴玩了一出先斬後奏」儘管這件事的的確確不是出自他的授意,但他是這件事的最大利益獲得者。

  夫復何言?

  他對「害」他背黑鍋的人夏的很不錯了,亂世之中,柴宗壬那個七歲的小娃娃是注定了守不住這份家業的。沒有趙匡胤,也一定會出現個李匡胤剎匡胤,披上黃袍的趙大算是個厚道人,沒像別人稱帝一樣大肆屠殺先帝家族,也沒有像一些開國皇帝一樣玩狡兔死走狗烹的把戲大殺功臣,他厚待柴氏後人,他杯酒釋兵權,把那些對他有擁戴之功,但是將來未必不會重演他稱帝一幕的大軍閥們革了軍權,封高官賜厚祿回家享福。他勵精圖治,十年前東征西殺,掃蕩天下,如今大宋政治穩定,經濟發達,軍事強大,已經超越了原本國力遠勝於後周的南唐,成為最有希望一統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的朝廷。

  可是,他能改變天下的格局,他能改變億萬百姓的生路前程,唯獨自己背的這個黑鍋,他沒有辦法去改變,他只能咬著牙隱忍,讓這個黑鍋一千年,一萬年地傳下去,事實真相將湮滅在歷史長河之中。

  帝王,也有無力回天的悲哀。

  然而那個楊浩呢?

  他真的不知情?

  這件事真的是他的部下自作主張搞出的把戲?

  思及自己的經歷,趙匡胤不禁猶豫起來。

  如果是楊浩一手策劃了這一幕,此人該死。如果他是冤枉的,那麼」」趙匡胤目光閃動,時而深思,時而蹙額,那一腔殺氣猶存,怒火卻漸漸冷卻了下來淡默默容淡容淤就樓淡次次淡淄淡滋淡淤樓淤搓淡效樓搓治淡夜色朦朧,楊浩輕車簡從,悄然過朱雀門街,自麥稍巷口向左一拐,停在保康門一處豪宅前面。這是三司副使羅公明的家門前。

  拜匣已由門子呈了進去,送的禮是上好的文房四寶一副,玉石棋盤,棋子一雷,此外還有一些西域特產。

  三司使是大宋掌管財數的最高長官,總管國家財數,地位僅次於中書,樞密兩府,號稱,計省」三司最高長官三司使被稱為「計相」地位略低於參知數事,羅公明是三司昏使,其實職權已是極高。

  楊浩的官位低微,再加上朝廷目前對他的態度微妙,照理說,這樣一位高官要見他恐怕會猶豫再?」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就有人打開大門降階相迎了。出門相迎的人是羅公明次子羅克捷,羅克捷三十出頭,眉目與羅克敵依稀相似,只是成熟穩重了許多。他與楊活輩份相當,且尚未入仕,由他出面,顯然羅昏使是肯以故舊友人之誼接見,二人互通名姓,寒暄一番,便由羅克樓引著楊浩直入後堂。

  羅家大宅不算很大,東京城人口眾多,房舍鱗次,高低寬窄相間,建築十分密集,可謂寸土寸金,羅家大宅比起霸州丁家可以在西北廣袤土地上圈地二十餘畝,建的深宅大院要小的多,但是顯然經過高手名匠精心設計,一樹一木,一亭一橋都精心設計,有效地利用了每一分空間和土地,處處品來皆見風景。

  此時天色已晚,楊浩也無心鑒賞,前邊兩個家人提著燈籠,羅克接與楊浩一路說著話兒,繞過一個冬雪覆蓋的庭院,便到了西北方一個幽靜雅致的書屋。

  羅克捷在書屋廊下站定,躬身道:「父親,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楊浩大人到了。」房中稍靜片剎,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請進。」羅克捷向楊浩微微一笑,肅手相讓,楊浩舉步進了房中,只見一位身著便袍布巾的清瘦老者正從書案前站起,楊活不及細看,連忙趨前一步,長揖施禮「晚輩楊活,見過羅公。」賢侄不必拘禮,來來來,快快請坐。…,楊浩一揖而起,這才抬頭微微打量,只見這位號稱政壇不老松遁蛇公面容清灌,精神整釵,:綹花白的鬍鬚」張端正的外,兩眼微微露出蒼老之眼,但眼神溫潤卻不失神采。

  羅公明也在打量楊活,上下看了幾眼,眸中微微露出悲慼之意,他再度讓座,讓楊浩在客位坐下,下人迅速呈上香茗,羅公明這才有些傷感地道:「老夫與賢侄素未謀面,不過早在邸報上獲悉賢侄的消息…」

  他微微一頓,又道:「西北遷民一事,賢侄在奏表中推功投過,對小兒大加讚揚,他有你這樣的朋友,老夫十分欣慰。」

  提起羅克敵,楊浩的雙眼也有些濕潤,他將自己與羅克敵共擔重任,自奪節改命時起,一文一武,相輔相助,歷盡坎柯直至逐浪河畔,為拒追兵,羅克敵率三百死士橫刀力抗三千鐵騎的事情說了一遍,羅公明聽得老眼微紅,暗暗轉頭拭去頰上兩行老淚。

  這些事說罷,兩人之間的生疏感已然不再,羅公明對他的神情也親切起來,隨即二人便談起楊浩繼續率人西行,扎根蘆嶺前後的事,羅公明撚鬚聽的十分入神。

  揚浩此來,只是想拜見一下羅克敵的家中長輩,以盡子侄之禮。

  羅公明既然號稱歷五朝不倒,政壇長清,此人為官必然趨吉避凶,十分謹慎。自己如今的身份十分微妙,他肯不避嫌疑,開門接納,已是難能可貴,楊浩並不想讓他為難,從他那裡探問一些官家的態度,或者向他討教朝覲之禮、存生之道。

  所以二人聊了大約一個時辰左右,楊浩見羅公明微微露出疲態,便即起身告辭。羅公明見他如此爽快地告辭,不覺有些詫異,他仔細看了楊浩兩眼,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起身說道:「賢侄車馬勞頓,剛到京城,早些回去歇息也好。以後你我同殿為官,相處的時日還長著呢。」

  他微微一頓,又道「官寒出身行伍,最喜豪邁直樸之輩,賢侄亦出身行伍,在西北所為,可圈可點,今既入朝,必受官家清睞。

  但朝廷之上比不得西北,賢侄還年輕,血氣方剛,驟至高位,難免為庸碰者所忌,正所謂皎皎者易污也。今後為官,賢侄還當小心為慎,做事麼,曲直並用,內方外圓,方能容人,亦為人所容。如此,則安身立命,報效社稷,兩相益彰了,呵呵。」

  楊浩心中一動,知道這番話才是對他最重要的點撥之語,只是這老狐狸說的太過含糊,一時之間難以揣摩話中真意,他只得強行記下,當下行衫如儀,再度告辭,羅公明親自將他送到書院門口,仍由次子羅克梗送他出去。

  揚活坐在車中,反覆思量羅公明說的話,一路盤算著到了自己所住驛館,剛剛下車,便有一名侍衛向他耳語幾句,遞過一封密札。楊浩持了密札返回內室,在燈下打開密札一看,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由於他的信息剛現在主要布及西北地區,越到中原,信息閃越是稀疏,而且他一路行來,無法掌握他每時每剎的具體行蹤,所以飛羽,送來的消息,竟滯後於朝廷的四百里加急快馬,有關「倒程」一事,現在才送到他的手上。

  楊浩對帝王心術也不甚了了,但是這此天他搜集了大量有關趙匡胤為人處事方面的資料,對趙匡胤的脾氣秉性,遠比蘆嶺州諸人要瞭解的多。這個計劃,的確能夠把程德玄擠走,哪怕它漏洞百出,然而也正因為它漏洞百出,項莊舞劍之意太過明顯,很難想像趙匡胤得知消息後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會對自己報以什麼樣的看法。

  這個對手太強大了,他不同於折御勳。不同於李光儼,也不同於橫山諸光頭人,如今自己就在開封城裡,自己就是大宋的一個臣子,趙匡胤若是對他起了殺心,有一百個理由、一萬種方法讓他死得不能再死。天子一動心思,甚至不需下令,就會有無數揣摩上意的人,去絞盡腦汁,羅列無數冠冕堂皇堂的罪名加諸他楊浩的身上。

  第二天,楊浩爽約,沒有帶著姆依可去逛東京城,他整整一天足不出戶,始終悶在房裡,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姆依可端茶送飯進去時,只見他鋪了一桌子的緩,寫幾個字,端詳一番便團掉再寫,弄得房中狼藉不堪。姆依可不知道老爺為了什麼事煩惱,駭得大氣也不敢出,只偷偷撿了一張出來給穆羽看,只見上面寫的是脾氣點點點,性格點點點,愛好點點點,二人認得字卻不認得省略號,一時相顧愕然。

  第二日傍晚,楊浩終於振作了許多,屋中也不再亂丟雜物,但是燈火仍舊很晚才熄滅,隔著窗子,穆羽和姆依可站在廊下看著,只見楊浩在房中踱來踱去,時而仰頭如望明月,時而低首沉吟不語,廊外大雪飛起,迷遙茫茫一片,兩人的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老爺倒底有什麼心事。

  第三日一早,姆依可放心不下,大清早的就躡手躡腳打開了楊浩的房門,推門一看把她唬了一跳,只見楊浩早已起床,不但洗漱已畢,而且正在穿衣。床上攤著一個包裹,裡邊是內侍副都知顧若離來傳旨時帶來的朝廷頒賜的朝服。

  一見她來,楊浩大喜,忙道「月兒,來來,快快幫我穿上朝服,這些衣服太過麻煩。」

  媽依可見自家老爺恢復了常態,心中有種莫名的歡喜和輕機,連忙進房來幫他梳發穿戴。今日是楊浩回京述職第一次上殿面君,須著最為隆重的朝服。他的朝服是紅衣紅裳,內穿白色絲羅所質的中單,外系絲羅所制的大帶,並有緋色蔽膝,身掛錦綬,玉、玉鍘,下著白綾襪黑皮履。

  所有的官員穿戴朝服時都是這般模樣,官職的高低主要是以搭配的不同來區別。主要是在有無禪衣(中單)和錦綬是什麼圖案。此外的區別就在於頭上的進賢冠是幾道粱,用什麼革帶。楊活的官階應戴三粱冠,革帶用銀,綬用盤雕花錦。

  衣著打扮停當,再掛方心圓領,配銀魚袋,戴進賢冠,兩人都是忙出一頭大汗。不過如此打扮令人看來的確更具威嚴,楊浩從姆依可看向自己略帶異樣的目光就能感惶繃汕炎。同時在注個打持的討程中,無疑對他的心理辦鋒些外,種暗示,讓他對皇權,對將要去膜拜的皇帝,悄悄地產生一種敬畏。

  步出房門,楊浩才驚覺昨夜大雪。清新之氣撲面而來,楊浩不覺精神一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罷罷罷,放開胸懷,且去闖闖。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亨,豁出去了,且看這趙大官家有何手段!

  楊浩登車,直趨御街,到五門並列,數峨壯麗的宣德樓驗明身份,入朝房候駕,在這裡,楊浩除了羅公明之外誰也不認識,這時也不便上前搭訕,只是手捧箭板,眼觀鼻,鼻觀心,狀如老僧入定,羅公明與同僚談笑風生,瞧見楊浩模樣,也是神色平靜。直若未見待時辰一到,偈者引領百官直趨皇帝聽政的垂拱殿,一路上只見戍卒,衛官站得筆直,一道道宮門銅釘朱派,牆磚壁縫間鐫飾樓鳳飛雲,到處是雕甍畫棟,峻角層棒,曲尺朵樓,朱欄彩檻,極盡皇宮之富麗堂皇。

  百官絡繹進入垂拱殿,依帽飾上顯示的官階區別分文武左右排班站定,楊浩這才向文官首位望去。他知道這些官員很多在歷史上都大大有名,可是此時卻一個不認得,也不知道他們的具體官職,但文官首位必是趙普無疑,往那裡看看當可知歷史上赫赫有名的趙普模樣。可惜,趙普也是面向皇位而立,從這裡只能看到他尺長的兩隻帽翅,卻不能瞧見他的模樣。

  「皇帝寒下到,百官晉見!」

  內侍都知張德鈞一聲唱和,百官紛細舉第俯身,楊浩不敢怠慢,把袍襟一撩,跪倒在地,悶頭等著有人喊「萬歲」好跟著吼一嗓子。他現在是武官,站在武將班中,左右武將一見他突然矮了半截,都覺納罕不已,一旁有個大鬍子武官悄聲說道:「嗨,我說老弟,頭一回見官家吧?」「昂!」楊浩抬頭,心裡還有點納悶兒:「這些人怎麼不跪啊?」那大鬍子恍然道:「我識呢,悲麼還嚇趴下了,快點起來,免得罪你個君前失儀?」啊?」楊活莫名其妙,怎麼怎麼見了皇帝不需要下跪的麼?

  照理說新賜封的官吏、上殿面試的進士、受了誥命進宮謝恩的官眷等等,都有禮儀司的官員教授他們見君的禮節,其實楊浩也是一點不懂,不過他這個官兒可是做了有一陣了,糊里糊塗的就跑來進宮面聖,根本不曾到有司去學習禮儀,有司官員也把這個官兒給漏了。

  原來這大宋的官兒以前上朝見駕連座位都有的,如今雖說是站著,但是見駕長揖即可,如非必要,哪用得著全體行什麼跪拜禮,那種滿朝文武齊刷刷下跪的場面,是到了明朝時候朱元璋規定的,而且那時也是小朝會作揖,莊嚴的大朝會時下跪,再後來到了清朝,下跪就成了家常便飯,而且跪的時間短了還不行,所以官員們膝蓋那塊兒都加個軟墊。

  這時候楊浩鬧出跪拜禮來,反把其他官員弄得一頭霧水。楊浩想通其中關節,不禁面紅耳赤,急忙爬起身來站定,許多官員見了已竊笑起來。羅公明站在文官列中,瞧見楊浩如此舉動,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眸中卻是閃過一抹笑意:「真是孺子可教也。」

  他那裡滿心讚許,孰不知楊浩卻是無心之舉,歪打正著。

  趙匡胤唬著臉端坐龍椅上正等百官揖禮,楊浩突然搞出這麼一齣戲碼來,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看的一清二楚,一見這個懵懂官兒,他的嘴角也不禁抽動了幾下。只是此時隔的較遠,以前印象也不深,他還沒想起這個不懂規矩的官兒是誰。

  楊浩爬起,隨著百官重新揖禮,高聲三聲萬歲,這才如釋重負地歸班站定,張德鈞看看午門傳抄來的官員名札上特別註明今日有還朝見駕的外地官員,這些人是要優先處理的,便上前一步,高聲說道:

  「新任和州防禦使楊活回京面君,上前見駕,致辭謝恩。」

  楊浩趕緊閃身出班,左右官員一看:「喔,敢情楊浩就是這個愣頭青啊!」

  楊浩面向龍座長揖一禮,高聲道:「臣楊浩奉旨還京,叩謝天恩。」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該跪了,可楊浩嘴裡說著口P謝天恩」卻是彎腰站定,一點也沒有下跪的意思。左右文武大員們見了,許多人便忍著笑扭過頭去,生怕再看他一眼就會笑出聲來。

  趙匡胤本來聽說是他,登時目露凶光,可是一見他不當跪而跪,當跪而不跪,好像根本不懂見駕的禮節,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呆了一呆,揮手止住正欲喝責的張德鈞,緩聲說道:「楊浩,聯御駕親征於漢,遷漢五萬百姓,削漢之根基。你能不負聯望,將這五萬子民平安帶出,聯心甚慰。蘆嶺建州後,卿親力親為,妥善安置百姓,開衙置府,是有大功的。聯提拔你為和州防禦使兼右武大夫,卿今後當一如既往,為國效力。」

  楊浩一聽,頓時露出感激不盡的神情,他把腰一彎,瞅著手第大聲說道:「多謝皇上,臣本布衣,躬耕於霸州,芶全性命於西北,不求聞達於朝廷。官家不以草民卑鄙,猥自枉屈,委臣以遷民重任,由是感激,遂許官家以驅馳」」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趙匡胤眼睛越睜越大,忽想起楊浩當初的奏折上那比狗爬還難看的字來,再聽他明目張膽地慕改的狗屁不通的《出師表》,滿腔的怒氣殺機登時化作了一聲大笑,當即捧腹大笑起來,再看百官隊列,早已笑得東倒西歪、前仰後合「連《出師表》都敢抄,真是無知者無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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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5:20
第三卷 蓮子始生 第237章 再面君

   出了正月,舂天的腳步一天天近了,山潤水漲,萬木復甦,小草吐綠,百花綻蕾,輕風吹面不寒,只是隨風而來的柳絮拂之不去,讓人煩惱。朝廷這架龐大的政治機器緊鑼密鼓地運轉起來,開始進行討伐南漢的準備,“愣大夫”楊浩已經漸漸淡出人們茶余飯後的談資範圍。

    開封城西,禁軍大營。

    轅門口戒森嚴,士卒衣甲鮮明,目不斜視,一排排士卒站得筆直如線,仿佛銅牆鐵壁一般。許多披甲戴盔的將領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個寬袍大袖、頭戴軟腳帳頭的壯年男子正自轅門中走出來。

    這人四十上下,身材結實魁偉,方面大耳,膚色略黑,濃眉下一雙大眼凜凜生威,顧盼自雄。不過此刻他的神色十分輕鬆,與亦步亦趨隨在他左右的將領們有說有笑,正是大宋官家趙匡胤。

    軍營前停著一行車馬,沒有旗幟,馬車上也沒有什麼標識,看起來就像普通豪門大戶家的馬車,但是馬車周圍侍立的便衣大漢卻不是尋常大戶人家能找得出來的了。這些大漢就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不是說他們的模樣,而是說他們的身材,氣質。

    這些大漢按現代的標準來看,個個都在一米九左右,魁梧高大、氣壯如山。站在車轅兩側的兩個大漢,更是身高兩米以上的巨人,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將那束腰的黑綢胸襟繃得緊緊的。

    趙匡胤悠閑行來,駐足笑道,“好啦,不用送了,老黨啊”“臣在!”一員黑面黑須、如同鐵鑄的披甲大漢立即踏前一步,雙拳一抱,甲葉鏗鏘,真是好威風的一個將軍。

    趙匡胤笑道,“你的兵練的是好的,联非常滿意。只是這軍械是士卒的保障,卻也不能馬虎。方才演武,所擲油滯,十個倒有三四個是不濟事的,一旦臨戰如何能用?這不是難做的軍械,而且可以就地制造,所以才委你本部軍匠去做,你可要加強對軍匠的督察啊。”那老黨,也就是馬步軍都指揮使黨進,一張黑紅的臉龐有些發紫,吃吃地道,“是,臣………………臣知道了。”趙匡胤看了愛將發窘的模樣,又笑問道,“老黨啊,如今已是舂暖花開時節,再做幾日準備,就要發兵征討南漢了,你這營中有兵多少?

    可有空額?武器配備都是哪些?尚有什麼短缺,心中有數麼?”“呃“……,黨進左顧右盼,兩眼亂飛。當著官家的面,他手下的幕僚們又不敢與他耳語,把他急得滿頭大汗,一張黑臉都扭曲起來,好半天也憋不出個屁來。趙匡胤身旁還有趙普、潘美,曹彬等一干文武重臣,看見素來臨戰驍勇,有進無退的無敵將軍黨進這般為難模樣,都掩口偷笑,卻無人工前替他解圍口黨進無論用兵打仗都是可圈可點,只是那都是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本領。他個大字不識,日常治軍、管理糧秣軍械的事卻不在行,問他這些事可不難為死了他?眾文武都等著看他這莽夫的笑話,唯有驍雄軍副指揮使呼延贊與黨進私交最好,一見這位上司仿佛便秘一般,呼延贊都替他憋屈的慌。窺個空檔兒,呼延贊趕緊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黨進晃蕩著一對牛眼珠子正四下尋找救星,一見呼延贊的動作忽地想了起來,急忙往腰帶里一摸,神出截木板,這木板學名年梃子,可以用來記下一些要緊事,作用與朝臣使用的第板相似,都是個備忘錄。

    趙匡胤行伍出身,不願整日待在禁中,時不時的就四下尋訪一番,軍營是他最愛去的地方。禁軍各廂的將領許多都不識幾個字,為防官家問起,都把一些緊要數據記在梃工以備萬一。黨進瞧著有理便也跟了一回風,問題是旁的將領識的字少,他卻是一個字也不認得,就是讓幕僚幫閑們給他記下了數字,他也只能是看著梃子干瞪眼。

    趙匡胤含笑道,“怎樣,快快說來。”黨進咬牙切齒地瞪著那梃板,好象瞪著殺父仇人一般,仔細看了半晌,還是一個字也不認得,只好把心一橫,將那梃板往趙匡胤跟前一遞,粗聲大氣地道,“臣的兵數、配備都寫在這里,官家但請看,俺不認得這鬼畫符兒。”趙匡胤本就是有心戲弄他,聽到這話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一旁趙普,曹彬等人盡皆大笑,黨進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趙匡胤在他胸口捶了一拳,笑道,“你這廝也曉得害臊麼,呵呵,哈哈哈,樓不難為你了,去吧去吧,這些事你可以交與幕僚打理,但是行軍調度、陷陣沖鋒,你可不得跟联打馬虎眼。”趙匡胤笑容滿面地說完,擺擺手轉身登車,黨進躬身大聲道,“臣黨進恭送官家。”趙匡胤車駕啟動,其余官吏也各自上轎、乘馬,車隊剛剛走出幾丈遠,黨進便直起腰來,在旁邊一個慕僚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氣憤地罵道,“養著你們也不見什麼用處,見俺為難,怎也不提醒一句?”黨進平素待人隨和,手下並不怕他,他不罵還好,這一罵起來,身邊眾將,慕僚,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黨進氣極,一張臉已成了茄子色兒。黨進的嗓門大,趙匡胤坐在車中也听得清楚,不由搖頭一笑,說道,“這個蠢貨,直樸的可愛。”說到這里,趙匡胤雙眉一鎖,忽地想起楊浩來,手指在車中矮几上輕輕叩彈著,他抬頭問道,“那個楊浩,如今在做什麼?”隨行而來的內侍副都知顧若離連忙答道,“官家,楊浩自見駕之後每日待在館驛安份的很,出了正月之後他便張羅著在曲院街買了內樁不小的宅子,又托付牙婆聘買歌伎舞女、婢子家僕,為了這些事一直在忙,這兩天才則剛清閑了些,昨日去游了大相國寺。”“唔…………”趙匡胤不置可否地輕應了一聲。顧若離瞧瞧他臉色,又細聲細氣兒地道,“官家,奴婢曾受官家差遣,去過蘆嶺州。奴婢以為,蘆嶺州官吏之所以忠于楊浩,對他言听計從,是因為他們盡皆是楊浩委任,這些人自以理主前程盡皆依賴千楊浩。官家厚待他們,讓他們曉得訛采外天下主,他們自當心向朝廷。

    再者,楊浩離其位,遷其地,久而久之,影響自弱。蘆州建州時強藩環伺,雜胡侵掠,第一要務乃是建立軍隊、擴充軍備,再加上蘆州百業待興,哪一處不要銀子,他卻花了大筆銀錢把州府衙門建得富麗堂皇,雖說楊浩在西北交結折藩,又以胡制胡,打擊橫山諸羌小部落,卻可看出此人有智而少識,好大而喜功。他本出身寒微,不識富貴。如今留在開封繁庶之地,聲色犬馬,富貴榮華,縱曾有過野心,也要漸漸消磨了。”“嗯!”趙匡胤還是不置可否,往座位上一靠,微微閉起眼來,顧若離一見,便立即閉口不言。

    那內日金黎殿上楊浩不倫不類的一番致辭,偏偏還說的鏗鏘有力,無比認真,惹得文武百官忍俊不禁,趙匡胤也是克制不住,本來一肚子的火氣都笑沒了。

    不過雖說這段小插曲讓他對楊浩的認識有所改觀,听政之後還是留下了他,把他喚到文德殿去,將蘆州知府的奏表丟給他看。楊浩看到一半臉色就已大變,既沒有矢口否認與自己有關系,也沒有百般推諉責任,當即便叩頭謝罪。

    自他被自己特意留下並帶到文德殿時起,趙匡胤就已經在冷眼觀察他了。令他留下時,他的喜不自勝,單獨面對自己時的忐忑不安,把壺表速與他時的困惑不解,再到閱至一半時的臉色大變,完全是一個事先毫不知情者應有的表情變化。

    他沒有為自己辯白,倒是符合他一向的性格,當初他的奏表上把功勞盡皆推與羅克敵,赫龍城,劉海波等人,連與他不合的程德玄都捎上了筆,正是重義之人。如果此時他心中有鬼,便不可能有此反應。

    想到這里,聯想到自家曾受的冤枉,趙匡胤不免有些動搖。他好言寬慰一番,直說自己對他信任有加,相信不是他策劃小此事,讓他安心住在東京,置地造屋,買婢雇僕,歌兒舞女好生過活,便把他打發了出去,話中之意,雖未因此事遷怒于他,卻是要讓他從此長居開封,做個有祿無權的閑逸散官了。

    趙匡胤曲意安慰,亦有他的目的,如非必要,他是不會擅動殺心的。坐天下,大不易,如今征戰四方,幾年間已滅了荊湖、後蜀,侵佔了北漢大片領土,這些地方不是用兵打下來,把大宋的旗幟往城頭上內插,它就理所當然地成為家國領土了,要征服民心,要貫徹統治,要王化其民,這些就不是武力能夠解決的問題了,而且更非一時一日之功。如今馬上要對南漢用兵,西北地區實在不宜再生事端,將楊浩羈糜于京師,一定程度上就能穩住蘆州。

    至于楊浩倒底有無野心,他也沒有就此撇開不管。楊浩走後,他便召來,武德司,的一位,干當官“親自囑咐一番,命他遣派幾名“親事牟,嚴密偵司楊浩的一切動靜。

    第二日一早,楊浩的一名親隨悄然離開東京往西北而去,武德司的幾個,親事率,立即暗中相隨,待那信使行至白沙鎮時,一個,親事卒,在他酒中下了迷藥,趁機竊了他的書信抄錄下來,又將書信原樣村好放回他的懷中,這才回轉東京。

    當這黎抄的信擺在趙匡胤案頭時,柳浩的信使還沒進入西北地境呢。楊浩的信還是那副狗爬一般的字兒,措辭也是中文不白。兩封信,分別是寫給蘆州團練副使柯鎮惡與一個唐姓女子的。

    給柯團練的信中,楊浩講了自己進京大受官家優待,風光無限,並說從此將長留京師,以後或許還會受官家重用,囑他們能不循正途自民而官,實是難得的機遇,今後一定要自愛自省,安心做事。不日官家就會遣派新的團練使去掌兵,叫他們好生配合,遵從上官,切勿貪權好利各懷機心,以免誤人誤己雲雲。

    寫給唐姓女子的信則話風一轉,講自己見駕面君所受的驚嚇,罵蘆州群吏那一班混蛋目光短淺氣坐井觀天,使了那麼粗鄙的計策排擠程德玄,險些害人害己,牢騷滿紙,還夾雜著一些發泄般的鄉言俚語,隨後又愛意綿綿,大講情話,還寫了幾首從唐詩里抄來的並不應景的情詩,看得趙匡胤好笑不已。信尾又講如今雖居于京城,地位未定,家宅未安,心中惶恐雲雲,商議待安居之後再遣人回西北向她家中求親,迎她入京完婚。

    這兩封信看罷,趙官家對楊浩的疑心頓時去了大半。說起來,他對楊浩是很欣賞的,此人能在契丹鐵騎的圍追堵截之下率區區三千士卒將五萬百姓安然帶到西北,實有真正才幹。要知道,帶著五萬平民百姓,可不比三千士卒獨自行動啊,若是一員名將,率三千士卒殺入草原,于十萬鐵騎之中縱橫,也未必不能安然而追,然而你給他捎工五萬老弱婦孺再試試,能成事者寥寥無幾。

    楊浩能成他人所不能,這其中固然有運氣的成份,固然有自己率兵及時返回,牽制了契丹大部的原因,也足以證明他有膽有謀。安然抵達西北後,楊浩奏表中推功攬過的態度尤其得到了他的欣賞。楊浩此人無才學而有才幹,放在文官里武功出眾,放在武將里文才出眾,尤其此人性情直樸惹人喜愛,未必不是一個可堪造就的人才。

    不料這時程德玄灰頭土臉地回了京城,他折騰了一年,去西北繞了內圈,如今重又回了開村,做的還是老本行開封府押衙官。

    趙光義帶著這位倒霉的押衙官去面聖見君,官家面前,程德玄親口所述較之奏表自然詳細了許多,一些日常所見的蛛絲馬跡隨口說來,程德玄說者無心,趙匡胤卻是聽者有意,心中疑雲一起,楊浩在他心中的地位登時又變成了……且觀其言,察其行了。

    這些日子楊浩沒有什麼異動,幾乎都被他遺忘了。

    正想到這里,就听車外傳來一聲驚呼,趙匡胤眉頭一蹙,顧若離立即彎腰走了出去。片刻功夫,顧若離便鑽回車中慌張稟道,“官家,城中火起,煙火彌天,看來火勢著實畔然韙宅”趙匡胤一听攸然變色,急忙走出車廂,往開封城頭一看,只見城中一處濃煙滾滾,不由大驚道,“入城,快快入城。”當下車馬驟然加快,向城中飛快地趕去。

    這場火著實不小。

    開封城人口握密,除了主要大道,盡是羊腸小巷,兩旁高門大戶迭架而起。甲第星羅,比屋鱗次;坊無廣巷,市不通騎。這些年大宋開疆拓土,相繼滅掉一些國家,這些國家的君王如今全都定居開封二荊南高繼沖,湖南周寶權,西蜀孟狂,一十個攜妃帶嬪,舉家遷徙,起匡胤為示寬宏,對他們十分優待,允許他們置地買宅大興土木,建造種種房舍樓閣,使得開封建築用地更加緊張。

    再加工趙匡胤鼓勵官員們買田建房、享用人生,所以致仕退隱的也罷、正在朝中為官的也罷,許多宦囊豐富的官吏都不惜錢財建造豪宅,生前自己享用,死後傳于子孫,因此上開封城的人口密度,建築密度實是前所未有。

    再加上此時佛道盛行,佛寺、道觀到處卻是,都是整日香火不斷之地,他們的信徒一多,在家里也常常燒香拜佛,一個不慎,起火刻成了家常便飯。這時的房屋多用竹木結構,磚石還不流行,一旦起了火,造成的損失之大可想而知。

    在此之前,開封城已多次失火,嚴重的時候一燒就是上千戶人家,就是皇宮大內都起火燒掉過宮殿,趙匡胤深知這火的厲害,見了如何不驚。

    他的車馬自萬勝門入城,匆匆駛過金粱橋,就見前方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熱浪撲面而來,許多百姓呼號奔走,遠遠看去,似乎是“建隆觀”內帶起了大火,不過此時也分辨不清了,因為建築緊密,周圍的民居與建隆觀房舍桅角緊緊相依,站在房頂幾乎一步煎,可以邁過去,這火起再被風一吹,火勢登時蔓延開來,如今煙火已籠罩了整個巷子,而且還有繼續蔓延的架勢。

    一見火情如此嚴重,趙匡胤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立即吩咐道,

    “快,馬上傳联旨意,令黨進調禁軍入城撲火!”遣了人去調兵,趙匡胤跳下車來往前走,左右生怕官家有失,那些高大漢子立即把他護在中間,行不多遠,逃來涌去的百姓便阻住了他的去路,就見一班坊間的民壯,荷擔挑水,往來奔走,一個坊正跳著腳的喊,“快快快,有什麼用什麼,快打水來救火呀。閑雜人等快快讓開,莫要阻礙救火。”一個潑皮推一輛小車,堪堪擋在近河的那條巷子路口卻不挪開,嘻皮笑臉地向那坊正問道,“徐坊正,你倒把話兒說個明白呀,是打熱水還是打冷水,是打甜水還是打苦水呀。”徐坊正氣得跳腳,吹胡子瞪眼地道,……莫道北,水火無情吶,這火燒得如此凶狠,你怎還堵住道路,還不快快讓開?”那潑皮翻個白眼兒,干脆把小車停下了。往車轅上一坐,冷笑道,

    “要我讓路容易,說句好听的來”周圍百姓氣憤地道,“把他的車子掀了。”“誰敢?”莫道北把眼內瞪,凶狠地看向四周,那些百姓登時不敢多言。

    趙匡胤氣得肺都炸了,他咬緊牙根恨聲說道,“去,把他給朕就地砍了!”兩條大漢立即向那潑皮撲去,這兩個禁軍侍衛一向只聽從官家一人命令,就連朝中百官都不放在心上,哪管這是不是鬧市街頭。那潑皮正在耀武揚威,這兩個大漢撲工去,就像老鷹捉小雞一般把他提了起來,使勁往地工一摜“ ”地一聲,摔得那人像散了架似的。

    還沒等那潑皮喘勻了氣罵人,一個侍衛便抽出刀來,雪亮的鋼刀刷地一揮,一顆大好人頭落地,那人頭滾落地上還在呲牙咧嘴,內腔子血噴出兩尺多高,四下里百姓雖然恨這無賴喪盡天良,可是真的看到這樣殺人,頓時嚇得人人面色如土。

    趙匡胤見那擔水的漢子們也都嚇愣了,正想催促他們趕緊潑水救火,不想附近嘈雜聲一靜,遠處一個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中,

    “鄉親們,這般大火,潑水不濟事的,不能這麼救啊,得把周圍的房子扒了,得把周圍的房子扒了。快扒房子,要不然,這火非把這一片全燒個精光,啥時到了寬敞的大街啥時算完了”趙匡胤听了這話心中突地一亮,著哇!我真是急昏了頭,怎麼還要撲火,這火還撲得滅嗎?當務之急,是趕緊斬斷火線,勿使火勢繼續蔓延,造成更大的損失才對啊。”他趕緊往前趕去,就見前方一處房頭火勢躥起一丈五六,許多人拿著水桶木盆還在潑水,有一個人往來奔走,不斷著喊著應該把周圍即將燒著的房子扒倒,可惜卻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只要火還沒燒到自己家頭上,誰不抱著萬一的希望?扒我家房子?

    不跟你玩命才怪。再說,組織救火的頂大就是坊正衙前一類的小吏,誰敢擔這說不清道不明的責任?是以竟無一人理他。

    趙匡胤沉聲說道,“趙普,你去喚那坊正過來,亮明你的身份,叫他命人扒例火源周圍的房舍!”“遵旨!”趙普立即舉步向前走去,趙匡胤又復看向那人,領首贊許道,“此人倒是有些見識。”那人喊得聲嘶力竭,跑的精疲力盡,呼呼地喘著大氣停下腳步,伸手一擦臉上汗水,登時頰上就是五道黑黑的指印。他望著大火,惋惜地嘆道,“開封城里不但房舍密集,而且不用磚石陶瓦,盡用竹木建築,這火一起,不知多少人家遭殃…………趙匡胤這時才看清他的模樣,不由訝然叫道,“楊浩!”,今天是本月最後一天,這一章是忍著病痛碼出來的,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是我盡了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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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艷遇

  趙普貴為宰相,高高在上,這時候直接出面去號今百姓反而不成,因為沒有人認得他,可是他去找那坊正,那坊正也不認得他,怎敢胡亂應命。好在這裡烈焰沖天,開府封左軍巡院的一位軍巡判官帶人經過此地,一見如此情形連忙趕了過來,他卻是認得趙相公的,這一來才算替趙普解了囤。

  趙普如今在大宋是什麼地位?皇帝所頒命令只要出了宮門,無論大小都是聖旨,不經二府加蓋印章就是無效的,而趙普則不然,他下的不是聖旨,而是宰相大人的鈞諭,只要他寫出來,隨時都可以下達,無人會不遵令而行,真比聖旨還要快捷有效,在開封城的百姓心中,當今趙相公和直管開封的南衙趙大人,影響力比高高在上的官家還要大,那坊正一聽面前這人真是當朝的趙相公,慌得趕緊就地磕了個頭,就爬起來號召百姓扒房子滅火。

  有趙相公擔著責任,再也沒人遲疑了,鉤鋸斧杈、繩索撬木,所有能用得上的傢伙什兒全用上了,不一會黨進率著禁軍營中大隊人馬趕來,這一來扒房子的速度果然快了。竹木結構的房子就是這一點好,想要燒起來容易,想要拆掉也容易,百姓、士兵一齊動手,很快在大火周圍扒出一段隔離帶來,這一下火勢總算控制住了。

  至於起火處,早已放棄潑水滅火了,只是從火勢剛剛燃起的房中把人都救出來,盡量幫著搶出一些細軟財物,其他的就由著它燒去了。眼見火情已得到控制,楊浩方才退出救火現場,一頭汗、一身灰地坐到一棵柳樹下的大石上。

  這些日子,他一直韜光隱晦,安份守己地過活,他心中明白,官家因為「倒程」事丨件已對他起了疑心,這疑心未必會因他一番巧妙的作戲而消除。他在朝中無人,羅公明縱然有心幫他,也只能在適當的時候在某些場合敲敲邊鼓,而南衙趙光義則完全沒有這種忌諱。

  他的人被自己排擠出來了,他焉能不怒?楊浩相信趙匡胤的心胸,卻不相信趙光義也有他大哥的胸懷。記得這個宋太宗當了皇帝之後,見到百姓向他的太子歡呼都又嫉又恨,差點兒想廢了太子。自己兒子的醋都吃,心胸再寬廣也有限,如今自己得罪了他,他又是時常能見到皇帝的,對自己不利的話只要說上幾回,可能殺身之禍就突然臨頭了。

  楊浩無法掌握官家如今的心思,只得竭力做出一副安心定居開封的棋樣,只求化解官家心中的殺氣。由於他本人也確實想長居開封,做個無憂無慮的太平官兒,倒不虛太多作偽的舉動。如今宅子買了,家僕婢女也聘了,還張羅著買幾個歌伎舞女,一副永居開封的模樣。

  自打到了開封,他還沒有好好遊逛過這個城市,如今春暖花開、陽光正好,宅子裡的事安排的差不多了,朝廷上對他也一直沒有什麼舉動,似乎官家已經淡忘了他這個人了,楊浩就像藏在洞裡躲貓的耗子,總算是鬆了口氣,想出來見識一下開封氣象。

  結果這一出來,恰碰上一場大火,一開始他也跟著抬水救火,可是他也沒想到這火燒得這麼快、這麼猛、蔓延的這麼迅速。在他的潛意識裡對火的印象,還是那種鋼筋水泥建築下失火的情形,等他想明白其中緣由時,大火已向四下蔓延開來,任你如何撲救,只消一刻鐘的功夫就能吞噬一座民居,他這才想起隔斷火源。

  如今大火已控制住,他才退到樹旁休息。趙匡胤悄無聲息地站在柳樹另一側,緊鎖雙眉看著火場。大火熊熊,竹木燃起「劈啪」作響,不時響起轟然一聲,那是倒塌的房屋,房屋一倒,無數火星沖宵而起,躥起七八丈高,彷彿一樹煙花,然後迅速消失在空中,化成了飛舞的灰燼。

  穆羽氣喘吁吁地跑到楊浩的面前,方纔他也受楊浩吩咐幫著救火去了,楊浩臉上只是有幾道煙痕,他卻除了眼仁和牙齒都是黑的,就像一個崑崙奴。他興沖沖地道:「大人,火情控制住了。」

  楊浩苦笑道:「唉!這一場火雖救得及時,至少也要有三四百戶人家燒得片木不存了,火勢蔓延如此迅速,許多人家因這一場火就要傾家蕩產,沒有親眾投靠、又無一枝之長的人只怕要賣兒鬻女求條活路了……」

  穆羽道:「誰讓他們早不聽大人良言相勸,不肯拆自家房子,結果是害人害己,也算是自作自受。好在他們最終還是聽了大人的話,要不然,我看這火得燒幾條巷子,粱門以北全得片瓦無存。

  楊浩搖頭道:「不是聽了我的話,而是聽了當朝趙相公的話。」他往遠處正與陸續趕來的戍城將顧、南衙巡官、地方官吏們講話的趙普,讚道:「這位趙相公剛巧經過這裡,也想到了推倒房屋截住火勢的法子,幸好有他在,幸好他也想到了這法子,要不然受災的百姓至少要擴大幾倍了。」

  「那個官兒就是趙相公麼?」移羽也往趙普那裡看了看,說道:「那就難怪了,我剛從那邊過來,聽他說,對傷者要盡量予以救治。對那些家產焚燒一空的人家,還有被扒倒房子的人家,朝廷都會貼補銀子為他們重新建造房舍,並補助一些布匹糧食。我聽著這人口氣不小,就曉得是個大官兒,卻不知他就是鼎鼎大名的趙相公。」

  楊浩喜道:「朝廷要救助百姓?太好了,呵呵,當然是他啦,若不是他,哪位朝廷大臣尚未請旨,就敢自作主張,立即頒布這樣的撫民措施?趙相公果然是一代人傑,朝廷馬上就要南征,這東京城是亂不得的,這番舉措出來,就能讓人心穩定下來了。嗯……,朝運貼補銀子為他們建造房屋?」

  「是啊,我剛才親耳聽到的。」

  楊浩側頭一想,忽然道:「小羽啊,咱們家這些日子置地買房,又聘買家僕婢女,從蘆州帶來的錢花得可是差不多了……」

  穆羽一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道:「不礙事的,月兒那裡有錢,咱們來東京城時,唐姑娘把她的私房錢都交給月兒保管,說是留著給大人您用呢。」

  楊浩搖頭道:「不成,我現在還沒娶她過門兒呢,哪能用她的錢。」

  穆羽道:「嗨,那有什麼啊,老爺早晚要娶唐姑娘不是。」

  「那不同,」楊浩說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現在就用她的私房錢,以後我這大老爺們在她面前還能抬得起頭來大聲說話嗎?」

  趙匡胤聽到這裡不禁失笑,就聽楊浩又道:「你聽我說,趕緊回去,帶幾個人,把剩下的錢都捎上,去十里外的瓦坡集,但凡竹子、木料、磚頭陶瓦、蘆葦椽桷一類的建築材料,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穆羽愕然道:「大人,你要擴建宅子?」

  楊浩好笑地道:「擴什麼宅子,你把那些材料全運到這兒來,一下子要蓋三四百幢房子,整個瓦坡集的建築材料全運來一時也嫌不夠,材料一緊缺,價格必然上漲,這一進一出,咱們就能賺上一筆,手頭就會寬鬆的多了。」

  趙匡胤一聽差點暈倒,這反差也太大了吧,剛剛還是憂國化民的一代賢良,怎麼一眨眼就變成一個大奸商了?

  穆羽吶吶地道:「大人,賺這些難民的錢,屬下覺得……覺得還不如用唐姑娘的錢呢,再說,你不是說,這竹木結構最易起火麼,就算要賣,咱們何不只購磚石,讓他們一勞永逸呢?」

  「呆子!」楊浩在他頭上敲了一記,苦笑道:「若是心想便能事成,這天下便沒有什麼事是難為之事了。」

  他抬頭看看仍是余煙裊裊的灰燼場,說道:「這錢你不賺自有人去賺,你不提價自有人提價,與其如此,為什麼不賺?咱賺的又不是黑心錢,至於用磚石……,你看羌人傳統的髮型如何?頭頂光光,何等涼快,再過些天炎熱起來,你勸咱漢人百姓都剃了頭髮,你看他們肯不肯?」

  穆羽想到那種怪異的髮型,忍不住笑道:「自然是不肯的,換了我我也不幹。」

  「這就走了,你要知道,最難改變的就是人的習慣和想法,有些事不是你覺得有利就能推行的,此地百姓慣用竹木,你費盡唇舌也沒人理你。要讓他們認識到用磚石的好處,就算朝廷出面,大力宣揚,最快也得用上三五七年時光,現在是不成的。

  再者,此地因為磚石的用量一向很少,存貨有限,一時何處去買,難道現去外地定貨燒製?等到運來,已是幾個月以後了。閒話少說,快去快去,你馬上回府,取了銀錢就去瓦坡集,若是有那心眼兒靈活的商賈也想到了這一點,咱就來不及了。」

  「那大人你?」

  「我自走回去便是,你身手俐索,快些趕回。」

  「好,那屬下去了。」穆羽應了一聲,轉身飛奔而去。

  趙匡胤微微一笑,轉身便走開了去,行出十餘步遠,停下腳步對一個侍衛道:「你去,告訴趙普,不必請旨,朕准了。再加上一條,救災建居期間,運輸販賣竹木磚石建築材料入城者,免征所有稅賦。」

  那個侍衛應聲離去,只聽轟地一聲,又是一棟大屋垮塌,惹來百姓一陣驚呼,趙匡胤眉心微微一緊,暗自忖道:「今朝回去,得召集大臣好好商議一下,我開封日漸繁華,人口稠密,房舍鱗次,火災頻頻發生,這火災雖不可避免,但是怎麼也要商量個辦法出來,以使火災損失減至最小才成。」

  *****************************************

  楊浩遣走了穆羽獨自行去,沿著汴河漸漸到了殺豬巷附近。一路行來,只見汴河上百舸爭游,船帆如雲。湖船、刀魚船、魛魚船、落腳頭船、大灘船、舫船、飛蓬船,各式各樣,各具功用。像輸血一樣,將兩浙布帛、廣東珠業、蜀中清茶、洛下黃醅、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姜桂菜谷,絲帛布縷,釀鹽(酉盤)豉,米麥雜糧,一一輸入東京……

  這些氣勢磅礡的大船,看得楊浩心曠神怡。汴河邊上還有許多商舖,販賣的貨物琳琅滿目,吐番回鵑的皮毛犀玉,江准的糧食、沿海各地的水產、遼國的牛羊,日本的扇子、高麗的墨料、大食的香料和珍珠,以及來自全國各地的酒、果品、茶、絲絹、紙、書籍,應有盡有。還有一些小店正在出售小吃,熟羊頭、扒羊臉、肚肺、腰子螃蟹、蛤蜊、棗砂糰子、香糖果子,處處飄香。

  百姓們沒有因為梁門以北發生的這場大火引發騷動,到處像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楊浩在一處銅鏡店門口偶然一顧,發現自己頰上幾道黑灰,這才明白一路上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的原因,忙向汴河邊上走去。

  這一處地方古色古香的建築群參差錯落,雕欄畫棟古雅宜人,小窗珠簾暗斂清幽,像是一片富有人家的別墅區,顯得幽靜了許多。那些樓閣亭院臨水而建,門戶開在街道一邊,臨水一邊的多是後院門窗。

  楊浩到了河邊,蹲下身子洗淨了臉龐,剛剛站起身來,「梆」地一聲,一狠短木根便正打在他的頭上。揚浩呆了一呆,仰頭怒道:「是哪個不開眼的東……啊,原來是位姑娘?」

  就見樓上揮出半邊身子,卻是一個少年女子,清淡的臉兒未施妝粉,清雅嫵媚,她一手撐著窗子,一頭及腰的長髮便如一匹烏黑發亮的緞子垂了下來,末端還掛著些晶瑩的水株,想是剛剛洗了頭髮。

  那女孩兒見樓下站著一個年輕男子,不禁掩口笑道:「哎喲,真是對不住,奴家錯手失落了窗子撐桿,公子切莫見怪」。

  這少女宜喜宜嗔的一張面孔,笑起來持別好看,怒目金剛見了也要化作大慈大悲,楊浩的些許怒氣也消失了,便笑道:「不礙事,不礙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該站到姑娘樓下「。

  那少女笑道:「請公子將那撐桿兒扔上來,可好?」

  「啊?好,好好。」楊浩忽然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左右看看、很遺憾,偏沒一個叫王婆的在汴河上開茶水鋪子,要不然這分明就是西門慶初遇潘金蓮了。

  他將那桿兒一揚,樓上的少女一手扶著窗兒,一手揮出,非常靈巧地接住了桿兒,向他嬌俏地一笑:「多謝公子」。

  「不謝,不謝!」眼看著那姑娘放下了窗子,楊浩曾經背過卻早已無法記起的詞不由自主地躍入腦海,順口便吟道:「身材兒,早是妖娩。算風情、實難描。一個肌膚渾似玉,更都來,佔了千嬌。妍歌艷舞,蔦慚巧舌,柳妒纖腰……」,

  再往下又記不起來了,仔細想想,還是記不起來。唉!也就這麼點墨水了,楊浩遺憾地搖搖頭,正要舉步離去,那窗兒「吱呀」一聲又打開了,那少女揮出頭來,一雙杏眼看著揚浩溜溜兒地一轉,突然問道:「這詞兒,是公子所做麼?」

  「啊……」楊浩心道:「這是誰的詞來著?我也忘了,總不能說是霸州鄉下一個叫洪七的乞丐所做吧……」

  那少女只道果然是他做,登時大喜,連忙說道:「奴家錯手打傷了公子,理應待茶賠罪,請公子繞到院前來如何,奴家立即去門前相迎。」

  「耶,西門慶要扮正人君子,小潘這就要主動勾搭了不成?」楊浩在心裡開著自己玩笑,搖頭道:「些許小事,小娘子不用客氣。」

  「誰跟你客氣啦」,少女嬌嗔道:「公子就請到前門來吧,奴家還有事要相托於公子。」

  「什麼事?」

  「這樣樓上樓下,如何說話,公子請先到府前來吧,奴家還能吃了你不成?」

  「這……,好吧。」楊浩也不知她到底有什麼事,一時動了好奇心,反正閒來無事,便應承下來。

  那少女見他繞向宅前,不禁歡喜道:「這位公子做的詞著實美妙,說不定能解我家小姐之圍,嘻嘻,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我家小姐的運氣真好……」,說著順手放下了窗子。

  **************************************

  宅中一處雅居,此間主人公子柳朵兒正煮茶待客。

  室中陳設典雅,壁上懸了幾幅宇畫,廳中兩方小几,主客雙方據幾跪坐。几上有幾碟時令水果,門口一架紅泥小爐,炭火正旺,爐上水已滾沸。

  房中沒有椅子,只有臀下兩方矮矮的棍榻米似的東西。

  此時胡凳剛剛傳入中原,肯接受這種新式傢俱的中原人家並不很多,許多人家、尤其是士族豪門,對這種非中國傳統的東西都不屑一顧,平常待客仍是席地而坐,矮几奉茶。美人如玉,串堂風兒再從竹簾外送進一陣茉莉花香,廊下風鈴叮噹作響,情趣意境著賣不同。

  來客年約六旬,面容清瞿,三縷長髯,滿頭花白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看來精神很是矍爍。他穿著一件淺綠色下擺繡著深綠色雲紋的長袍,腰間繫著祖母綠的黃色絲絛,頭髮撫了個道髻,橫插一枚碧玉簪,一派仙風道骨,令人一望而肅然起敬。

  這位老者如果楊浩見了定然認識,正是在廣原曾被他氣暈在地的陸仁嘉陸大名士。

  對面的女子便是這「如雪坊」的主人柳朵兒,開封教坊司下四大行首之一,以歌舞著稱,看她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穿一龔『天水碧』的衣裳,那衣衫是大袖對襟的紗羅衫,小蠻腰低束著曳地長裙,頭髮盤成『驚鵲髻』,上邊一枚金步搖猶自閃動。

  柳朵兒年方妙齡,穿著半袒胸的大袖羅衫,白嫩賽雪的酥胸上便現出一道誘人的溝壑,坐在對面,不止裡邊翠綠色的胸圍子清晰可見,便是兩條正臂的肌膚也隱然可見。

  慢束羅裙半掩胸,蟬翼羅衣白玉人。陸仁嘉雖然垂垂老矣,見到如此清麗佳人,卻也不禁雙眸發亮。

  這女子果然不愧是開封四大行首之一,看其模樣,明眸皓齒,軟媚著人。其笑若春風拂面,雙眸盈盈一轉間,便覺無限風情撲面而來,著實令人色授神銷。

  「定庵先生,請用茶」。

  柳朵兒雙手奉茶,恭恭敬敬遞到陸仁嘉面前,陸仁嘉忙舉手接過,右手虛虛一扶,微笑道:「愛卿不必多禮。」

  愛卿一詞此時並非皇帝專用,有身份地位的人對相熟青樓女子也用這樣的親暱稱呼,就像上古時候人人皆可用朕字自稱一樣。陸仁嘉這麼稱呼柳朵兒原無不妥,不過他今日登門可不是尋芳問柳來了,而是受柳朵兒之邀要幫她填詞作曲,如此稱呼,不免有些狎戲之意,柳朵兒聽了微微赧然。

  這姑娘容色端麗,微帶羞意時,那模樣便更加動人,千嬌百媚,實難言喻。

  陸仁嘉老眼裡光芒閃動,撚鬚笑道:「愛卿不愧為開封行首,果然瑟瑟動人。」

  柳朵兒眼簾微垂,淺淺一笑道:「定庵先生謬讚了,妾風塵陋質,貌乏葑菲,怎堪先生如此誇獎。妾自幼喜歡研究翰墨、酷愛詩詞,今日邀請定庵先生登門,便是希望先生今後對妾多加指點,時常惠施藻句瑤章,妾自感激不盡。」

  陸仁嘉卻知這位姑娘如今正與開封另一行首吳娃鬥法爭名,如今落了下風,這才找到他的頭上,想要借他的詞來扳回一局,於是一拂長髯,哈哈笑道:「老夫本就喜歡舞文弄墨,愛卿蘭心惠質,令人望而心喜。若能與愛卿時常詩詞奏對,也是一樁美事。只不過……」

  柳朵兒會意,嫣然笑道:「定庵先生放心,若得先生好詞,妾自有酬金奉上。得先生一首詞,妾奉酬金五兩,如何?」

  五兩紋銀一首詞,這價錢倒也不算低了,但陸仁嘉乃中原名士,對他來說,這價也算不得高。陸仁嘉笑道:「愛卿,老夫家中不缺銀錢,這區區銀錢原本不要也罷。但……開封四大行首,多向名士索詞,向來按才學名氣償付酬謝,老夫的要價若是低了,於面子上卻不大好看。」

  柳朵兒這價格原本就給他留了還價餘地,一聽這話便道:「那麼,不知定庵先生的潤筆之資,定價幾何?」

  陸仁嘉伸出一根食指:「十兩!」

  柳朵兒略一猶豫,頷首道:「如此,那也使得。」

  陸仁嘉傲微一笑,搖頭道:「老夫說的……是黃金。」

  「甚麼?」柳雜兒吃驚之下攸地一下坐直了身子。

  陸仁嘉的老眼在她粉嫩酥滑的酥胸上微微一溜,含笑道:「不過……,這潤筆之資麼,其實也並非不可商量,就看愛卿你意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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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2 08:46:11
第239章 想的美

  這戶人家的宅院不是那種方方正正的院落,青瓦的牆頭也是高低起伏如同波浪,偶然經過磚瓦砌的窗花,自縫隙看進去,只見院中花木扶疏,雕欄繚繞,像是個大富人家。

  楊浩的好奇心吏濃,不知道這樣一戶人家的少女尋他何事,待他繞到正門兒,卻見門口大開,門楣上高懸一塊黑漆牌子『如雪坊』瞧這名宇不像是一幢民居,楊浩不禁一呆。

  「公子,奴家在這裡!」

  遠遠傳來一聲清脆的叫聲,楊浩向門裡一看,就見方才在河邊後窗見過的那位少女蹦蹦跳跳地跑來,穿一件綠色窄棲短裙,外罩緊身半臂衣,一條緊束纖腰的嫩黃窄裙,那一頭秀髮仍是濕潤油亮,只簡單地挽了,隨著她的奔跑在削肩上活潑地跳動著。

  她的短裙上衣是對襟的,沒有扣兒,只在胸腹前繫了個蝴蝶結兒,v領內小小的緋色裹胸襯著一對初初發首的細緻乳丘,精緻纖美的鎖骨一覽無餘,這樣的打扮在初宋時代尚不少見,粉胸半掩嵐睛雪,傳的是薄、透、露的大唐遺韻。

  「嘻嘻,公子走的好快,請隨奴家來,且到廳中持茶。」

  楊浩見她這人家大白天的連一個應門的老院子都沒有,想起門楣上的名宇,再看看這位始娘毫不拘泥的大方,牟想:「這幢宅院不會是……一幢青樓吧?」

  他遲疑說道:「始娘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又何妨,我一個男子,與你無親無故,就這般登堂入室,只怕不妥。」

  那小姑娘掩口笑道:「我們這如雪坊,正是無親無故的男子才方便造訪。好啦好啦,再裝就不像啦,快隨奴家來。」

  說著不避嫌疑,伸手便來拉他手臂,若在院門口與她拉拉扯扯的,叫人看見實在不美,而且這小始娘雖然大方,卻絕不像個花癡,還怕她扯了自己進去強姦不成?

  楊浩心裡胡思亂想,遲遲疑疑地隨著她向走行去,一路上只見亭台樓閣,曲苑迴廊、朱欄綺疏,雅致非常,看起來還真像是一家富綽的大戶人家。不但清靜雅致,而且氣派不俗,揚浩方纔的想法又有些動搖了:這可不像是一家青樓啊。

  那少女陪著他進了一幢小樓,在廳中坐了,向他嫣然笑道:「公子稍坐,奴家去沏茶來」。

  楊浩欠身道:「不敢有勞。還未請教始娘芳名。

  那姑娘抿嘴笑道:「公子喚奴家一聲妙妙就是了,奴家莽撞,不知公子的尊姓大名是?」

  楊浩微微一笑道:「我麼,姓楊名浩。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姑娘邀我來有何用意?」

  「嘻嘻,不急不急,楊公子請稍坐,待奴家沏了茶來,再與公子慢慢解說……。」

  妙妙手腳麻利,片刻的功夫就沏了一壺茶來,端到矮几上放了,為他斟上一杯茶,在他對面據席坐了,這才對他詳細解說起來。

  大出楊浩意料,原來這裡果然是一家青樓。在楊浩的印象裡,青樓應該就是那種四合院子,滿樓都是鴿籠般的小屋子,膘客進了院子,老鴇嚎叫一聲:「樓上的始娘們,出來見客啦!」於是便湧出一堆鶯鶯燕燕來,嘰嘰喳喳的吵的人頭暈。

  楊浩在府谷也逛過青樓,而且是極高檔的青樓,比他想像的不堪模樣強了許多,不過卻也絕對不似如今所見的這幢如雪坊。聽妙妙姑娘的介紹,這麼大一幢園子,裡邊竟然只有一位當家紅牌柳朵兒姑娘,餘下的人盡皆是侍候的侍婢家奴,像妙妙這樣的始娘則是為她伴唱伴舞的身邊之人。

  瞧那情形,這柳朵兒柳姑娘頗像現代的紅歌星,身邊經紀人、司機、保鏢、化妝師、專屬的伴歌伴舞團隊,一個人養活數百人,真不曉得她是怎樣顛倒眾生的絕世尤物,才有這樣的大本事,楊浩不禁暗暗稱奇。

  其實這是楊浩理解的差了,他還以為冠以一個妓宇,就一定是做皮肉生意的,卻不知這個時代娼與優是不分家的,都可稱為妓,但所做所為大不相同。「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的」那是娼,而優是賣藝不賣身的,所以品流也就高些。

  純粹是以色恰人的,那是很難大紅大紫的。而楊浩以前所進的青樓,即便是極高檔的,也不過是做皮肉生意的,自然不能與柳朵兒這樣的優伎所住的宅院相比。這第一流的優伶,起居之處也是寬靜房宇,三四廳堂,庭院有花卉假山,怪石盆池,其小室帷幕茵榻,左經古史,雖是以色娛人,卻並不侍奉枕席。

  她們接持的人,大多是非富即貴的人物,這些人身份地位、文化素質都是很高的,家中也不缺嬌妻美妾,還不至於飢渴到成了色中餓鬼,家裡嬌妻美妾無數,偏要跑到妓院裡來花錢。他們到青樓裡來,大多是品茶聽曲放鬆心情,亦或是好去相聚洽談生意,飲酒興盡便離去了,基本沒有苟且之事,這和我們今天理解的妓院相去甚遠。

  既然官場、士林這些人追求在此,所以第一等的名妓標準,最首要的一個條件,就是落落大方、談吐不凡,能夠把容人們照應的面面俱到,活躍場面;其次便是琴棋書畫,能歌善舞;最後才是皮相的要求。

  當然,藝伎並非就一定守身如亞,她們混跡聲色場中,接觸的又是各行各業最為佼佼不群的優秀男子,為了攀附權貴求個照應,或者仰慕傑出男子的本領才學,情投意合之後攜手入帳、款款溫存的事也是有的,這卻不是為了纏頭之資,只為兩情相悅罷了。

  次之一品的伎女也多走出自世習散、雜劇之家。權貴富紳們的宴願,必有這樣的女子應邀攜樂器而往。這樣的女子,也以絲什管弦、艷歌妙舞為一技之長。至於陪宿風流,賺取纏頭之資的,那便又下一檔次了,她們的恩客群體最為廣泛,所得卻也有限。

  或許有人奇怪,第一等的名妓看得著吃不到,又養著這麼一大家子人,她能賺多少錢?其實不然,這樣的名妓賺的錢,與出賣色相的娼妓收入實在不可同日而語,簡直是天差地別。

  那些非富即貴的大人物總是要交際應酬的,許多事更是不方便在家裡談,或者不方便讓人看到他們私下往來,於是他們就要到勾欄裡去,品茶聽曲放鬆心情,好友相聚洽談生意,這樣的場合就成了官場合縱、商場連橫、互相勾結、上下溝通的最好場所。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之間或許熟悉、或許生疏,或許有些話不方便直接說,或許有些事不方便當面提出條件,這時就要有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人兒從中穿針引線、溝通協調、緩解矛盾,促成各方政治結盟、商場合作。

  這個人,自然就是那第一等的青樓名妓,她真正賺錢的手段就是來自於此。所以,第一等的青樓名妓,賺錢的營生是做「項目」,也就是公關,那是真正意義上的公關,而不是靠做皮肉生意去攻男人下面那一關。

  後世的秦淮八艷,清末的賽金花,在社會上擁有那麼大的影響力,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她們手中掌握著官場、商場、士林各個方面最重要的人脈資源,而不是她們的相貌身材或是床上功夫就比其他妓丨女高明多少。

  但是這個龐大的人脈資源要怎麼凝聚?當然就要靠當家紅牌的談吐雅意、交際本領,琴棋書畫、歌舞答對,和她手下那支龐大的服務隊伍提供的高雅的酒食飲宴、聚會環境等等構架起來,吸引了社會各個層面的傑出人才往來之後才能形成。

  柳朵兒姑娘原本是泉州青樓第一行首,她能文詞,善談吐,妙應酬,品評人物,答對有度。門前埔馬繁多,豪少來游;進士不絕,崇侈布席,在泉州市,那真是往來皆公卿,談笑有鴻儒,能量著實不小……

  楊浩沒想到青樓之中原來還有這許多學問,聽得這裡卻有些好奇,問道:「泉州我是知道的,那裡海運興旺,萬國客來,若說繁華,不比現在汴梁稍差。柳姑娘在泉州過得逍遙自在,為甚麼偏要千里迢迢跑到開封來?」

  妙妙聽了,一雙柳眉向下一搭,長歎道:「唉!還不是因為該死的臭男人。」

  她瞟了楊浩一眼,趕緊說道:「奴家可不是說你。」

  楊浩舉起袖子嗅嗅,笑道:「好在沒有臭味兒,果然不是說我。」

  妙妙「咭」地一笑,隨即又愁眉苦臉地道:「些事倒也不怕說與你知道,我家姑娘遣退許多用熟了的人,棄了根基輾轉到開封,實有一番不得己的苦衷,這一切緣由都因那平海節度使陳洪引起。這個陳洪進,雖官拜節度使,實是彰泉一帶的土皇上,他……」

  楊浩聽她說幾句,就覺有些暈頭轉向,在她口中,一會兒說陳洪進是清源節度使、一會又是平海節度使,一會兒是他是南唐李煜臣下,一會兒又說他是大宋官家臣下,聽得楊浩一個頭兩個大,不禁插嘴問逍:「姑娘且住,在下聽的有些糊塗,這除洪到底是宋國的官還是唐國的官?」

  妙妙問道:「公予想來是不曉得這陳洪進的來歷?」

  楊浩當然不曉得,便道:「不錯,這人的名頭我是聽說過的,不過對此人經歷的確一點不知。」

  妙妙便道:「陳洪進本是閩國的官兒,前世年閩國因為內亂亡了,佔據漳州、泉州的大將留從效便投靠唐因李煜。留從效死後世了年幼,統軍使陳洪進便誣指少主令人令人欲投靠吳越,把他綁了送去南唐,推舉統軍副使張漢思做清源軍留後,自任節度副使。」

  每兩年功夫,他就取而代之,成為清源軍節度使。他見宋國勢強,又遣使投宋,官家便把清源軍改稱平海軍,任命他為平海節度使,不過他對唐國也是一樣稱臣等,所以遣使往大宋時就自稱平海軍節度使,遣使往唐國時就自稱清源軍節度使。」

  楊浩恍然:「原來如此……」

  妙妙說道:「陳洪進手下有一員大將,乃是被陳洪進取而代之的張漢思親信,他想殺了陳洪進復立舊主,便勾結了一班對陳洪進不滿的將領,邀請陳洪進赴宴,暗中卻埋伏了士兵,想在席間取他性命,為了不使陳洪進疑心,這個人就請了我家小姐前去歌舞助興。

  不料陳洪進剛到,還未進福門,恰巧就有地龍翻身(地震)。

  去誑他來的一員將領以為這是上天示警陳洪進有神佛庇佑,驚嚇之下當即倒戈,把他的那些同謀暗佈伏兵,要在席間取陳洪進姓名的事說了出來。

  陳洪進上馬便逃,回去便遣兵來,把四下事敗逃散的將領抓回來殺掉,他這一殺,但凡涉嫌的、與那些將領往來密切的,真是一個不饒,一天功夫就屠了幾百戶人家,數千條性命,血污滿城,殺氣沖天。

  他殺紅了眼,只道我家小姐也是那些人的同謀,便派人來,要把我「如雪坊「上下殺光,幸虧他手下的將領中多有傾慕我家小姐的人,搶在他派出的人前面跑來報信,我家小姐得知消息不敢稍做停留,立即裹了細軟與趙管事、龐媽媽自水路逃走,如雪坊中許多人都取些財物一哄而散了。

  我家小姐遷來東京汴梁,不過一年光景,便躋身東京四大行首,風光一時無兩。可是這一來便搶了許多汴梁人物的生意,惹得許多行內姐妹大為不滿,於是便有人挑唆「媚狐窟「的當家姑娘吳娃與我家小姐爭風。」

  兩個姑娘受人慫恿,自己未必不知,只是她們都是滿腹才學、目高於頂的人物,本來就有爭勝之心,也想較量一下對方的本領,可是鬥來鬥去鬥出了火氣,而且知道的人越來越多,聲勢已經造成,兩人騎虎難下。這一場爭風已關係到二人今後的身份地位,二人只能全力以赴。

  本來二人爭鬥互有勝負並不分高下,可是從一個月前開始,那吳娃兒不知得了何方高人指點,無論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其意境都突然高出了柳姑娘一籌去。柳朵兒本來擅長歌舞,不想前日那吳娃兒也以舞蹈挑戰,所跳舞蹈頗具西域胡風,令人耳目一新,那纖腰款擺,粉臍半露,真個是勾魂攝魄,簡直如同天魔艷舞。

  柳朵兒本是泉州名妓,也見過波斯、大食的舞女跳舞,與之有此相似,只因不夠高雅,涉於淫邪,所以一直不屑去學,而吳娃兒的舞蹈依稀有些那種異域舞蹈的神韻,卻又去蕪存精,大不相同,一時博得喝彩無數,頓時便把柳朵兒的舞藝壓了下去。

  柳姑娘連連失利,開封教坊行裡的姑娘們趁機對她大肆打擊,造謠貶斥,試圖一舉將她擊敗,叫她在開封無法立足,所以目前柳朵兒的處境十分艱難。

  楊浩聽到這裡已然明白,脫口說道:石,我明白了,妙妙姑娘可是想要我為你家姑娘寫詞?「

  妙妙欣然道:「正是,公子可願答允麼?「

  楊浩心裡頭「刷刷刷……地便想起七八首膾炙人口、傳誦千年的絕妙好詞來,可惜……,沒一首他能背的全的,全是支離破碎的傳世佳句。

  妙妙見他為難神色,忙道:「公子不必自歉,你方纔那首詞是極好的,相信我家小姐看了也要傾心歎服。您若為我家小姐寫詞,這潤筆之資是不會少了你的。再說,我家小姐歌舞俱佳,有我家小姐為你唱詞,用不了多久,公子的詞作就會傳遍天下,在士林中大揚其名,到那時公子也會名利雙收口……

  那時印刷出版還很昂貴,而且常常是作者自己出資才有可能印刷,不是什麼人都消費的起的,青樓女子詩詞彈唱,要依賴於才子名士提供詩詞,才子名士則籍她們之口將自己的詩詞傳播開去以揚名聲,若非如此早就不知失傳了多少膾炙人口的絕妙好詞,這是合則兩利的事。因此妙妙自信滿滿,只道自己一說出來,楊浩就會欣然應允。

  寫詞?笑話,就我這半瓶醋,你要是拖我進來倒採花,我老人家大不了逆來順受,反正也不吃虧,who怕who啊。讓我寫詞?楊浩馬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晤?不不不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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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庵先生慢走,這潤筆之資,且容妾身再與內外管事好好商量一下。」

  院中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妙妙姑娘訝叫一聲:「小姐!」,慌忙起身走了出去。楊浩探頭向外看去,就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者雄赳赳、氣昂昂揚長而去,大袖飄飄,氣派不凡,後面一個翠衣少女追了幾步,怔怔立在當地沉默不語。

  陸仁嘉一代名士,風流自賞,有些話兒當然不便明言,可他的暗示已是相當露骨,柳朵兒卻只是佯作不懂,陸仁嘉耐心異去,終於一怒而起,揚長而去。

  柳朵兒當初從泉州逃來,匆匆忙忙只攜了一些細軟之物,自到了汴梁又是置地又是買房,裝修廳台粉飾樓閣,花錢如流水一般,幾乎耗盡余財。這一年來為了打開局面,前期許多客人往來,都是她自家掏錢聘人邀來,其作用就是「托兒……,所以開張前期儘是投入,眼下剛剛要開始有所收益,誰想便與那媚娃兒鬥得不可開交,而且還落了下風。

  她從泉州來時帶來的泉州士子們所寫的詞賦已經用盡,要是沒有絕妙好詞,今後如何能得到那些飽讀詩書的官伸們青睞?更何況這時與媚娃兒的鬥法已是鬧得滿城皆知,一旦敗北,後果堪憂。若再得不到好詞壓媚娃兒一頭,就再無翻身餘地了。可是…………可是這老不修(羞)雞皮鶴髮,老邁年高,垂垂老朽還是色心不死,柳朵兒本想裝佯避過,誰知他……

  正心亂如麻的當口兒,妙妙興沖沖迎過去道:「小姐,我請回來一位公子,這位公子可是填的一手好詞,小姐可要見見他麼?「

  柳朵兒雙眼頓時一亮,忙道:「喔?是什麼人?」

  妙妙道:「這位公子名叫楊浩,就在那邊廳中。」

  柳朵兒從不記得開封士林有哪一位才子叫楊浩,一聽之下大失所望,妙妙口中的「好詞」恐怕好的有限,能濟得甚麼事?沒得再去吳娃兒面前丟一回丑。

  她這時正是心煩心亂的時候,哪有心思再理那個什麼楊浩,便搖頭歎道:「罷了,你請那位公子離去吧。還有,馬上把趙管事、龐媽媽請來見我。」說罷拂袖而去,自始至終不曾向向那廳中瞧過一眼。

  「小姐…………」妙妙自作主張把人家請了來,不料小姐見都不見便要把人趕走,她走回廳中時臉上不禁有些愧色,訕訕地道:「楊公子……」

  楊浩如釋重負,一身輕鬆地站起來哈哈笑道:「無妨無妨,小娘子不必為難。我還有事,這就走了。」說罷便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公子,楊公子…………」妙妙喚之不及,頓頓腳便追向自家小姐去了。

  楊浩離開「如雪坊「不大功夫兒,柳朵兒主婢便匆匆從院中追了出來,原來妙妙心有不甘,跑去後院把楊浩「做」的那首無頭無尾的詞背給了她聽,一聽之下果然是絕妙好詞。柳姑娘識得的詩詞極多,但是這一首從未聽過,妙妙又說楊浩親口承認這首詞是他所做,柳朵兒悔恨不已,馬上就從院兒裡追了出來,到了門口一看,門前不見楊浩身影,條條巷口四通八達,誰曉得他去了何方。

  柳朵兒塔然若喪,幽幽說道:「唉,好不容易遇到一位不世出的才子,我卻與他失之交臂,莫非天也要與我為難?」

  妙妙眼珠一轉,忽地說道:「小姐,羅家三公子在南衙做官,管的是戶藉人口,要不……,托他幫忙,查索一下這個叫楊浩的人是什麼身份,咱們上門去求他,姑娘只要開了,不信他就鐵石心腸。」

  柳朵兒苦笑道:「汴梁人口如此眾多,叫楊浩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何尋得到他?」

  妙妙說道:「事在人為啊,只是花些功夫罷了,同名同姓者縱有幾百,年歲相當的卻頂多一二十人,花上三五日功夫還怕找不到他?」

  柳朵兒想了想,頓足道:「也罷,我立即修書一封,你替我送去羅三公子府上。」

  「好!」妙妙雀躍道:「小姐放心,就算把這汴梁城翻個底朝天兒,妙妙也一定把他給刨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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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另闢蹊徑

  楊浩沒想到那妙妙姑娘請他進去竟是要他寫詞,扮個柳三變的角色,說起來,他能記得完整的,只有柳永、秦觀、蘇東坡等人所作的最精彩的幾首詞,拿來唬一唬人是行的,可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用不了多久就得穿梆。

  再說他如今正在韜光隱晦,巴不得官家把他忘到十萬八千里外去,哪怕只寫出一首美煥絕侖的詞來,以前的努力也要前功盡棄,怎肯為博美人一笑不顧性命,是以當即辭出,匆匆返回自己宅院。

  沿著汴河繼續東行,出朱雀門,過龍津橋,再向右一拐,就到了曲院街他所置辦的宅院。一進後院兒,便是湖光做灩的一座小池塘,池塘中有精緻的小亭,池邊有翠綠的垂柳,周圍環廊曲橋、亭榭樓閣,盡皆掩映樹木當中,飛簷斗拱、花牆漏窗僅從綠蔭中隱隱露出一角,顯得十分雅致。

  楊浩府中現在雇了幾個家僕、侍婢和廚娘,再加上穆羽等九名侍衛和姆依可,看起來也是一戶極興旺的人家了。楊浩一到後院,姆依可便聞訊趕來,急急稟道:「老爺,小羽說奉了老爺差遣,要去瓦坡集採購竹木,將家中余財和唐姑娘所贈的程儀盡皆取去了。」

  楊浩一呆,苦笑道:「這個小子,叫他不要動的……,罷了,沒甚麼,確是老爺我差他去的,快沏壺茶來,今日可是渴的很了。「

  這些日子來置辦宅子、雇工修繕、又聘請家僕,這兩天才算清靜下來,忙碌的時候不覺得怎麼,一旦清閒下來心事就多了。楊浩品著香茗,環顧花廳,心中不禁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原來所沒有預料到的。

  當他是一個卑微的小職員時,當他像一條死狗似的在蘆嶺州疲於奔命時,他一直嚮往能有這樣的一天,如今他真的達成目的了,每月都能按時領到一份豐厚的俸祿,沒有任何事做,家中有宅有地,小樓花閣,身邊又有姆依可這樣嬌俏可愛的少女噓寒問暖、有穆羽等一眾忠心的家人鞍前馬後,等到迎娶了焰焰,他的理想就算完全達成了。

  可是這一切真的到手,他卻有種濃濃的失落感,漸漸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太過乏味,或許在這樣的環境中休憩一段時間,會覺得十分理想,然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長此下去的話,他不能想像那日子該是何等的無聊。

  人,除了物質需求,還需要精神止的滿足,他一直認為自己並不嚮往權力,可是突然之間從原來的環境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他還是不能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他才多大年紀,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如今這年紀就到了貽養天年的時候了麼?

  可是,特殊的經歷,讓他從一個人下人,過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不確定的危險,他哪敢奢望再去做什麼事。或許,這樣安份守己地過上幾年,朝廷就會漸漸地淡忘了他,到那時如果實在閒的無聊,可以去經商。焰焰本來就熟諳這一切,朝廷對文武官員經商又向來不為己甚……,大概,這就是我的前程了。

  「官家那裡,應該已經忘了我吧?」

  楊浩想著,悠悠歎了口氣……

  ※※※※※※※※※※※※※※※※※※※※※※※※※

  集英殿上,幾位天子近臣正在殿上討論如何加強加強京城防範火災事宜。汴梁城火宅頻起,隨著人口的增加和建築的密集,火災的損害也是越來越厲害,動輒燒去數百上千戶民居,哪怕王公大臣的府邸、皇宮大內的宮殿也不能倖免,已經到了皇帝也不得不予重視,拿到朝堂上與臣子們鄭重討論的地步。

  宰相趙普、副相呂餘慶、薛居正、開封尹趙光義,計相楚昭輔、副計相羅公明等幾人各抒己見,所說的辦法大致還是勒令坊間加強火燭管理,一俟走水四鄰傳呼相救一類的傳統辦法,這樣的辦法本就是鄉里間慣用之法,但是放在汴梁城,效果實在有限。

  趙匡胤見他們提不出什麼獨到的見解,便道:「聯今日往城西禁軍營中行走,親見梁門火起,火勢著實不小,頃刻間數百民居化為灰燼,無數百姓一生積蓄化為烏有,號啕於街頭,其情淒慘,聯見了亦覺傷心。

  當時恰有和州防禦,原任蘆州知府的楊浩參與救火,聯聽他所言頗有見地。今日聯召眾卿來集思廣蓋,既然眾卿也提不出什麼好辦法,聯欲下詔,擢楊浩專司京城防火事宜,不知眾卿以為如何?」

  羅公明聽了雙眉微微一動,他位居中樞,自然知道朝廷對楊浩的猜忌,如今官家有意起用,對楊浩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為安全計,這個楊浩現在還是不要拋頭露面的好。楊浩是自己最疼愛的幼子克敵的好友,為人處事又極乖巧,不妨為他進上一言。

  心裡想著,羅公明便上前一步,躬身一禮,不著痕跡地道:「官家,臣以為,知易行難,火災起時,隨口議論幾句,聽來似有見地,卻未必可堪一用口官家愛才,卻也不便驟然提攜,如果官家覺得這楊浩見地獨特,可令他上一封,防火疏」若果能有條有理,能減小火災之害,那時再提擢不遲。」

  趙光義高高在上,一向目高於頂,結果小小楊浩讓他栽了個大跟頭,對這個楊浩他一直沒有什麼好感。雖說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致於對楊浩這麼一個失了勢的小官耿耿於懷揪住不放,有了機會,卻也不會對他說出什麼有利的話來。

  羅公明此言正合他的心意,趙光義立即奏道:「羅大人所言有理。官家,臣職司開封府,這防火救災,正是臣份內之事。如今火災頻起,擾動官家,是臣沒有盡到本份,心中實在惶恐。臣今後必加強對火燭的管理,以減少火災的發生。至於那楊浩,胸無點墨,志大才疏,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罷了,難堪如此重任。選任官員,是朝廷最重要的事,臣從未見這楊浩於防火救災方面有何長處,似不宜因其寥寥幾語委以重任。請官家三思。」

  趙匡胤又看向楚昭輔,問道:「楚卿以為如何?」

  楚昭輔,字拱辰,宋城人。他是有從龍之功的一位大臣,原本是一員武將,最初任軍器庫使,因為會算術,在宋初的勳臣功卿中算是相當有文化的一個人,因此做了三司使,也就是主管財政稅賦的計相。

  此人做事勤儉,素來不敢假公濟私,只是吝嗇小氣一些,算是個清廉的官兒,只是他原本是一員武將,管理財賦的本事相當勉強,平時許多公務都是副相羅公明替他去做,對救災防火上面的事更是一竅不通,一聽皇帝問起,趕緊想了一想,習慣性地依著羅公明的意思道:「這個麼,臣以為趙大人、羅大人所言有理,望陛下三思。」

  趙匡胤皺了皺眉,又看向趙普,還未等他問話,趙普已穩穩地上前一步,拱手施禮道:「官家,臣以為,水火之患,甚於兵災,理當設置有司,專攻防務,如此則火患大大減少,是利國利民的一件福扯。梁門火起,臣也在場,觀楊浩言行,確有見地,官家愛才,不妨起用。」

  趙光義反對的,就是趙普擁護的,再者細品官家語意,分明心中已有定計,趙普自然大力贊成。趙匡胤果然大悅,撫鬚笑道:「趙普所言有理,聯的意思就是設一專司防火的衙門,設一幹吏專司其事。呵呵……」

  他目光一轉,見自家兄弟臉色有些難看,忙又安撫道:「既如此,聯就把眾卿的意思折衷一下,楊浩麼,便委他這個差使,這個衙門就設在南衙之下,一應職司盡歸開封府尹管轄。」

  ※※※※※※※※※※※※※※※※※※※※※※※※※※※※※

  月兒彎彎升上半空,姆依可端著茶盤從楊浩房中出來,沿著迴廊剛剛走出幾步,就覺額頭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姆依耳「哎喲」一聲,險些失手摔落了茶盤,定睛一看,藉著廊下的燈籠,就見茶盤上多了一個紙團。

  姆依可抬頭看看,院牆上薔薇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四下裡寂寂無人,她連忙放下茶盤,打開紙團,上面寫的有字,卻不認得寫的是什麼東西,連忙轉身又進了楊浩的房間。

  燈下,楊浩攤平了那張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臉上頓時陰晴不定起來。姆依可忍不住問道:「老爺,發生了什麼事?」

  楊浩擺擺手道:「沒事,你去睡吧。「

  姆依可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楊浩只著小衣,負著雙手,在燈下慢慢地踱起步來。

  這紙團是誰人通風報信,他並不曉得,可是從情理揣測,這紙團上所說的事情應該是真的,否則單憑這麼一件東西,實在難說能對他有什麼不利的舉動。紙條上只提及了一件事:官家要設立有司衙門專事京城防火事宜,這個差使要委派給他,而且這個衙門還要受開封府轄治。

  這個消息一下子把楊浩弄懵了:「難道是那日救火被趙相公看在眼裡,所以君前進言保舉了我?」

  楊浩的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幾下:「無情的蒼天,這可不是我的人生追求啊,何況要在趙光義手下做事,那小鞋還不一套一套的來,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被裹成三寸金蓮了?就算趙光義大人大量,不屑與我這小蝦米一般見識,可是程德玄如今可是回了京的,他仕途夢斷,恨我入骨,若不從中手腳那才奇怪。本來我想低調低調再低調,如今可如何是好?

  不接旨是不成的,而且干的毫無成績也不成。那樣一來,程德玄就有更多借口進讒言,何況官家喜歡直樸的人,卻不是喜歡無能的人,他喜歡的是性情直樸憨愣,但是能具備相當才幹,能把派下去的差事幹得有聲有色的人,如果在他面前毫無建樹,恐怕自己被南衙搓圓了插扁了,他也懶得再理會,官家這條大腿無論如何得抱一抱。」

  「但是想幹出一番成績來,在南衙下面做事談何容易,還不有人處處掣肘?到時候明槍暗箭的哪能對付得來?我在京城毫無狠基,到那時誰能保我周全?」楊浩繞室徘徊,苦思冥想,正沒奈何處,就聽門扉輕輕叩響,楊浩狸然一驚,止步問道:「是誰?」

  「大人,我回來了。」

  楊浩一聽聲音,失聲叫道:「壁宿?快快進來。」

  房門一開,一抹灰影兒閃了進來,只見這人頭頂光光,眉目清秀,身穿一襲輜衣,正是壁宿到了。

  楊浩詫異道:「壁宿,你怎做此打扮?」

  壁宿上前見禮道:「說來一言難盡,屬下奉大人差遣,往開封查探折姑娘家人下落,可是一直不曾打探的她與家人的消息,後來從咱們的車行那裡得到消息,似有一位與折姑娘容貌相仿的姑娘往唐國去了,屬下便循蹤追了去。唐人對北方來的人多有戒意,但南人崇佛之風特別興盛,屬下就扮做了僧人方便行事,不過……屬下慚愧,始終不曾打探得到折姑娘的消息。」

  楊浩默然半晌,澀然說道:「如此尋人,本就無異於大海撈針。唉……,或許我命中注定與她有緣無份,找不到……就罷了,但願她能平安無事。」

  壁宿唯唯道:「是,屬下在唐國一無所獲,只好又回開封打探,這時接到,飛羽,的消息,曉得大人已到了開封,定居此處,這才連夜尋來。大人入朝為官,官家不曾難為你吧,過得可還愜意麼?」

  楊浩苦笑道:「本來很愜意,愜意的我是心想事成啊。我州覺得如此度日虛擲光陰,朝廷就有差遣下來了。只是樂極生悲,這差使難說會給我惹來什麼災禍,偏偏我既拒絕不得,又沒有什麼憑恃自保。

  壁宿一聽緊張道:「出了什麼事?」

  楊浩看看壁宿欲言又止,他搖搖頭踱到一邊,回頭又看看壁宿模樣,打量一番,目光漸漸變得怪異起來,壁宿被他看的心裡有點發毛,他上下看看自己,不覺有什麼特別,忍不住問道:「大人,屬下身上有什麼不妥?」

  「沒什麼不妥。」楊浩目中微微露出一抹笑意:「朝中找不到護身符,一見了你,我倒是想起或許可以另闢蹊徑,正所謂,布衣卿相、一品白衫」做不了卿相,若有了卿相一般的聲望,誰想動我,也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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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同病相憐

  同病相憐「大人,你看我這樣行嗎?」壁宿披一件灰布僧衣,心驚膽戰地道:「屬下可沒正經當過和尚啊,在廣原時糊弄一下那鄉下土財主還成,這汴粱城藏龍臥虎,我只怕」

  「甭怕,本官前兩天經過大相國寺,也見識過這汴梁的高僧。尼姑在寺院門前賣繡花荷包,胖大和尚一人一個蒲團,在那裡唱經說法,比的就是嗓門大小,誰嗓門大吆喝的有氣勢,便是一陣喝彩聲,就說他是有道高僧,我看比你也強不到哪去。」

  楊浩笑著寬慰,壁宿還不放心,又道:「可是這一番隨大人出去,萬一有人向我問起佛法,我連一段完整的都背不出來,那還不當場露餡?」

  揚浩道「有什麼好背的,你記著,你是西域來的高僧,佛法高深,怎麼會學那小沙彌,還要背什麼經文呢?還有,再不要屬下,卑職的說話了,要稱貧僧,月兒、小羽,你們兩十記住了,對壁宿,要尊稱大師,不可再呼其名。」

  小羽和姆依可忍笑應道:「是。」

  壁宿愁眉苦臉地道:「屬…貧僧就說不背經文,要是有人向我貧僧討教起佛學來,也不能總是一言不發吧?那要如何應對?」

  揚浩笑道:「這個容易,高僧嘛,都喜歡打機鋒。別人說些什麼,要是你覺得不好應答,那刻…只管說些模樓兩可、不知所云的話來,你放心,越是說的雲山霧罩不著邊際,越像是禪機,人家越覺得你佛學高深,他不懂還得裝懂,問都不敢問你。再說了,你扮的本就是離經叛道的酒肉和尚,有些不像出家人的話,也大可不必放在心工。」

  楊浩說完了又問:「我告訴你的那兩首詞可背的流利了?」

  壁宿道:「這倒是背熟了,不過…」

  「那就成,咱們走,去如雪坊揚名立萬去!」楊浩說的豪氣干雲,轉身便向外走。這些日子裝利子,這心氣兒憋悶得也夠久了,如今低調不成了,只能高調,佯癲裝狂,說不定更是一種保護色。

  「記著記著,不能這麼走路,要狂,要傲,下巴仰高點,眼睛往工看,腳底下就是門檻兒都不帶低頭的,對對對,這才是西域詩僧無花大師的風範。」

  楊浩笑吟吟地指點完了,安步當車便行在前面,壁宿與小羽、姆依可都隨在後面。」小羽清衣小帽,十分精神,扮得是隨身小廝,媽依可則穿身丫環裝,頭梳三丫髻,一昏宜喜宜嗔的俏丫頭模樣。

  過了龍津橋,楊浩回頭一看自己一行人的模樣:「喝!一個,小廝、一個和尚,還有一個笑容甜甜,眼睛大大的小丫環,嗯…三德子、法印、,」帆紅都齊了,要再來一個宜妃,我就可以直接拍微服私訪第六部了橋頭人來人往,推車的。擺攤的,叫賣聲不絕。橋下河水蕩落,小船兒穿梭往來。楊浩把玩著手中折扇,便苦中作樂地」多唱起來:「雙~九轅車,烏蓬~~~船,山州高路遠~~」醒也罷,夢也罷,人~~生等短……」」

  龍津橋下,李家香鋪。

  樓上一間小閣,一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正立在窗前憑欄望步,楊浩一行人,僧俗男女主僕俱全,煞是顯眼,登時落入「他」的眸中。

  一見楊浩「他」臉工登時露出愛恨交織的幽怨神情來。

  這位白衣如雪的俊俏公子,正是折子淤所扮。她早知楊浩到了京城,心中雖是時時地想起他,卻堅決不肯去看他。誰知冤家路窄,在這裡也能撞見他。瞧見帶著一行男女,手搖折扇,似乎還在口亨唱著什麼的輕鬆模樣,折子渝心中一陣氣苦:「這個冤家,真個把我忘了個乾乾淨淨,好、好、你好」

  她正折磨著一口雪白的牙齒,一個三旬左右閒漢打扮的男人匆匆地進入小閣,到了她的背後,低聲稟道:「…小姐,屬下已打探得準確消息,五日之後,宋軍便要南伐。」

  「好!」折子派局」地把折扇一收,往掌心裡一拍,問道:「林虎子那裡情形如何?」

  「小姐,如今還沒有虎帥那邊傳來的消息。」

  折子渝黛眉一蹙,略一沉吟,說道:「速速安排船隻,我要馬工南下一趟,再見虎帥一面。」

  「是。」那人猶豫一下,又道:「,小姐,吳娃恭為汴梁清樓四大行首第一人,權貴名流交結無數,對小姐的事大有助益。如今她正與,如雪坊,的柳朵兒爭名,若是小姐離開,會不會…」

  折子渝曬然一笑,說道:「無妨,我看那柳朵兒已是技窮,吳娃此時縱不得我相助,也能打得她落花流水。

  再說,我這一去,來回不過十來日光景,耽擱不了什麼大事。」

  「是,那屬下馬上去安排。」

  那人匆匆退下,折子謐又望了楊浩一眼,楊浩一行人已遠遠行出,只留下一個背影,折子塗咬一咬牙,便即轉身離去…

  「如雪坊」後宅,柳朵兒與龐媽媽、趙管事正在她的房中憂心忡忡地商量著事情,這一行當,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在與吳娃兒的比試中敗北,雖然只是屈居其下,在汴粱仍是有字號的人物,但是那影響力卻大不相同了。就像後世比賽的冠亞季軍,論實力,第四名比他們差不了許多,但影響力卻是天壤之別。

  如果被排擠出行首之列,雖然才學相貌未必便差她們多少,但是名氣所限,她又是純粹的藝放,那時所賺的金錢與之可是無法比擬的。

  到時候若不能應付龐大的開支,必然每況愈下,最終沒落無名。

  這時的清樓經營,模式與後代大不相同。其中有些藝故是市故,也就是自願從業的自由之身,所以不受青樓老闆錄削,做為頭牌,她也算是這家青樓的一個老闆,擁有一部分股份。

  比如說「如雪坊」它就有三個老闆。

  一個是柳朵兒姑娘,她是市敵,身份自由,與其他兩個老闆屬於谷、作關係,合則來不合則去,彼此之旬沒有約束力。她擁有自已的財產和一班人馬,這些人之之湛她的歌舞助並,像妙妙姑娘就是她的人。

  第二個老闆就是房東龐夫人,她是東京本地人「如雪坊」的房東,除了出租房子,她還負責安排餐飲,接迎款待,吃穿用度,僕役膀房等等內部事宜,實際工是青樓的內管事。

  第三個老闆就是管事趙吉祥。趙管事也是本地人,負責保鏢護院,同官府、地頭蛇、司行們打交道。

  龐大人沉吟道:「羅三公子這兩日幫著找了一些叫楊浩的,可惜卻沒一個對得工,陸先生那裡,老身也使人去過了,不知姑娘你怎麼得罪了他,那陸先生放言說不取分文,也要幫吳娃兒寫詞,如今我們縱出黃金十兩,他也不肯俯就了。」

  趙管事聽了不滿地道:「吳娃兒在汴粱城根基何等深厚,那此仕伸名流、本地才子,大多都買她的帳,怎肯來相幫姑娘。也只有這陸仁嘉,目高於狽,誰也不放在眼裡,所以才毫無顧忌。姑娘落了下風,唯有求助於他,可你偏還得罪了他。不若姑娘工門去求懇一下,說不定能讓他回心轉意…」

  柳朵兒俏臉一沉,說道:「趙管事,此人不提也罷。」

  趙管事冷冷一笑,心中暗罵:「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被人捧為行首,便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風塵中打滾的女子,早晚還不是要走上以色怡人的道路,偏要拿矯作勢,扮什麼貞烈的婦人,口手!」

  龐夫人忙打圓場道:「忍實咱們也不必一定要把吳娃兒比了下去。那吳娃兒天生媚骨,這姿色工是不遜於姑娘你的。她飽讀詩書,擅長詩詞應對,書畫下棋,還通茶道,所居之處叫做清吟小築,自號清吟小築主人,素與才子士人往來最多。這本就是她最擅長的本事,詩詞工面落了下風也不丟人。

  姑娘你最擅長的是歌舞,前幾日雖在舞蹈工遜於她一籌,不過姑娘的歌喉有如天轉,每每聽得人如癡如醉,這一點上,她是比不了你的,咱們不如就在這方面下下功夫,只要有能壓她一頭的地方,便不打緊。」

  趙吉祥冷笑道:「說來容易,如今整個汴梁城都知道兩位姑娘鬥法了,若是只有歌喉勝她,那只有矮人一頭了。原打算請陸先生寫一首好詞,在吳娃兒最擅長的本事上贏她一場,挽回聲譽,如今……號!」

  龐大山只是房東,若不少了她的房錢,哪管那許多,便道:「輸了便輸了,憑姑娘的本事也未必就過不下去,只是排場用度就要省一蚊了,再辭些人工也就是了。」

  她剛說到這裡,少面有人喚她,便趕緊答應一聲走出去了,趙吉祥不屑地道:「真是一派胡言,若是那樣,有身份的人誰還肯來?若混到了二三流的地步,再想翻身就難如登天了。」

  柳朵兒聽了心裡一慘,花容便有些慘淡,趙吉祥冷冷說道:「姑娘一敗,上下人心離散,…心然一蹶不振了,若不早做定計,咱們這如雪坊」」嘿!」

  柳朵兒靜靜凝視他片刻,淡淡說道:「安身如今實是想不出什麼對策,趙管事可有什麼起死回生的辦法?」

  趙吉祥一聽,忙道:「要說辦法,也不是沒有。姑娘麗質天生,若不拘泥己見,對陸先生一眾士林名宿以及汴粱一些權貴公卿稍施顏色,還怕他們不肯出手相助?到時候縱不能壓吳娃兒一頭,也可與她分庭抗禮,一時瑜亮。

  柳朵兒頸上筋脈一繃,她長長吸了口氣,壓抑著心頭怒氣,一字字道:「妾…一葉浮舞,飄泊流離,除了這一個清白的身子,便什麼也沒有了。」

  趙吉祥厚顏無恥地道:「姑娘你這麼想便不對了。其實這勾欄之中廝混久了,掛牌納客只是早晚的事。姑娘能與吳娃兒斗了這麼久,身份聲名早就有了,若肯放下身段,還怕權貴名流不趨之若鶩?你看那吳娃兒風情冶艷,一身媚骨,未必便不是此道中人,既在清樓,還談什麼清白呢?如果姑娘有意,趙某可以為你牽線搭」

  柳朵兒氣的嬌軀亂顫,一雙粉拳握得緊緊的,指甲都刺進了掌心。

  趙管事這句話還沒說完,柳朵兒已嬌叱一聲:「滾出去!」

  趙管事一呆,隨即勃然大怒:「柳朵兒姑娘,我好言相勸,你竟對我口出惡語!」

  柳朵兒杏眼圓睜,再喝一聲道:「滾!」

  趙吉祥惱羞成怒道:「我給你指的陽關道,你不走,好好好,心比天高、命比紙菏,便說得你這樣不識時務的人了,如此下去,你要麼散了這,如雪坊」嫁個達官貴人為婢妾,要麼淪為侍人枕席的一介娼敵,我走吉祥便瞪大雙眼看著,看你柳朵兒姑娘是怎樣一個下場!」

  趙吉祥冷笑一聲,袍袖一拂,大步走出了柳朵兒的房間。

  柳朵兒急促地呼吸著,再無氣力支撐身子,她勉強扶著几案,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本一介孤兒,在泉州時被如雪坊主人柳如雪收為又女,長大後便繼承了義母的這份產業。

  她自幼便在如雪坊中長大,感情工,如雪坊就是她的家,如今這個家就要破敗散落了,她一個從不曾離開院子見識過市面的姑娘,叫她何去何從屍她的心中滿是失特茫然,對未來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朵兒…,這場病來得及,乾娘已經不成了。卡娘交給你的,只有這如雪坊,你可傍其謀生,從今往後,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想著乾娘的遺言,柳朵兒淚如雨下:「乾娘,女兒該怎麼辦,如今眾叛親離,被人所迫,女人,該如何是好?」

  一對稚嫩的肩膀抖瑟著,柳朵兒無助地扶案低泣,就在這時,妙妙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人還沒進屋,就歡聲叫道:「小姐,…小姐,那個楊浩自己送上門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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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敲門磚

  楊浩等人正在花廳閒坐,外面忽地響起一個圓潤的女人聲音:「楊公子在那裡?」珠簾一晃,便閃進一個妙齡少女,後面跟著妙妙姑娘。

  上一次楊浩在側廂只見了她纖纖如月的一彎身影,這時才得以窺她容顏,一眼望去,這女子生得軟媚著人,嬌艷無儔,確是個難得的美人。進得屋來,她那盈盈雙眸微一流轉,風情撩人,把個壁宿假和尚看得心曠神馳。

  柳朵兒進得房來,見廳中兩坐兩站竟有四個人,坐著的兩個一人是青袍書生,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另一個卻是一個餾衣僧人,唇紅齒白,俊俏猶勝女子。一見她進來,那青袍書生已然微笑站起,只有那和尚,仍然大刺刺地坐在那兒,雙目湛湛,寶相莊嚴,氣派大得很。

  她哪知道眼前這假和尚那湛湛有神的目光是被她胸口嬌嫩如雪的肌膚和賁起如球的酥胸所吸引,那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莊重模樣卻是為她麗色所誘,以致面部肌肉有些呆滯,還以為此人佛法修為深厚呢。

  見他與那公子月坐,想必乃是友人,柳朵兒忙襝衽一禮,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楊浩公子了。賤妾柳朵兒,見過楊公子、見過這位大師」。

  「姑娘不必客氣,楊某與無花大師冒昧前來,打擾了。」

  「公子客氣了。」柳朵兒赧然道:「上一回賤妾心中正有煩鬧之事,怠慢了公子,有失禮處,還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今日與無花大師前來有何見教呢?啊,公子快快請坐,妙妙,看茶。」

  她一近前,便有一股幽香撲面而來,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水蜜桃般中人欲醉,楊浩吸了口氣,緩緩就坐,從容笑道:「那日在下隨口所吟的詩句,便是這位無花大師所作,在下學識有限,不敢獻醜,所以急急辭去。回去後說及姑娘的難處,無花動了慈悲心,我二人今日前來,就是希望能對姑娘有所幫助。」

  「阿彌陀佛。

  」壁宿忙似模似樣地宣一聲佛號。

  「哦?」柳朵兒大為動容,瞟了壁宿一眼,心道:「這僧人做的那詞自然是好的,僧人之中博學之士是有的,只是想不到一位僧人竟作出這樣香艷的詞來,瞧他天生一雙桃花眼,直比女人還要嫵媚三分,莫非竟是一個花和尚?」

  心裡揣度著,柳朵兒便淺笑道:「失敬失敬,想不到無花大師詩才如此出眾,小女子未敢請教,無花大師在哪一座名剎修行?」

  壁宿猛地驚醒過來,輕咳了一聲,想起楊浩要他扮得越狂越好,卻不知該如何佯狂,他以前是做偷兒的,只有像老鼠一般鑽地溝的份兒,哪有機會在人前顯擺,於是便把嘴角微微一撇,故作倨傲地點了點頭:「名剎麼,貧僧足跡所處,就是名剎了」。

  楊浩哈哈笑道:「無花和尚的恩師本是西域一位行腳苦行僧,無花和尚的修行之道卻與乃師大不相同,他入世修行,酒肉無礙,在一些僧人眼中,可是一個離經叛道,不守清規的花和尚。」

  壁宿曬然一笑,說道:「吃齋念佛,便是修行麼?貧僧以為,軟紅十丈、煙火人間,同樣可證菩提,於紅塵中修煉一顆佛心,其志方能堅如舍利,浴火不失。正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貧僧心中有佛,那便是修行了,與這一身臭皮囊有甚麼干係」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乃是南宋時道濟和尚的口頭禪,這時還不曾有人聽過,柳朵兒聽了頓時雙眼一亮,對這和尚再不敢等閒視之,連忙恭維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師高具。」

  壁宿淡淡說道:「呵呵,高見低見,都是一般,不過爾等若是學我,早晚必成瘋魔。」

  柳朵兒一呆,仔細品味他話中真意,越想越覺禪意深深,似有無窮玄機,不禁肅然起身,雙手合什,行了一個佛禮:「小女子多謝大師點、化。」

  壁宿大喜,這神棍做的好,說幾句狗屁不通的話來,就能讓人敬若神仙,不禁哈哈一笑,想想一時沒什麼可以賣弄的了,便閉上雙眼,做瞑目養神狀,讓人瞧在眼裡,對他更生莫測高深之感。

  楊浩接過話碴兒,開門見山地道:「無花大師不但佛學深厚,見解獨到,於詩詞一道亦有極深造詣,我聽妙妙姑娘說過姑娘的難處,今日登門,先請大師口拈一首舊作,若是姑娘覺得可用,咱們再詳細談過。」

  柳朵兒動容道:「如此甚好,妙妙,快取筆墨來,我要將大師的詩作篆抄下來。」

  那年代沒有唱片廣播錄音帶,如果把詩詞比作後世的流行歌曲,想打個榜唯一的渠道就是青樓傳唱,她們就屬於那個時代的傳媒人士,歌妓都有相當的才華,不是什麼人的詩作她們都會不計良莠地傳唱的,不入她們法眼的詩作,你求她們她們也懶得去唱,所以很大程度上,詩人還要有求於優伎。

  這些優伎出入豪門,接觸權貴,她要是唱了你的詩詞,再對達官貴人介紹兩句:「這是某某公子佳作,這位公子才學出眾,文思敏捷,乃是一等一的人才。」於是你的名氣就傳開了「,論文」發作了,資歷、名望都具備了,然後評職稱啊、加官晉爵啊,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但是今日不同,柳朵兒手上正缺絕妙好詞,這位泉州第一名妓就不得不放下身架,親自研墨泰抄,其中大有討好之意。這些歡場中的優伶,不是只靠一副身子、一張嘴巴討好人的,待客應答時,種種乖巧潤物無聲,不知不覺就叫你如沐春風,只可惜她眼前這一俗一僧是兩個棒槌,這番乖巧可是媚眼拋給瞎子看,白費功夫了。

  妙妙取來筆墨紙硯,柳朵兒走到矮几旁展袖坐了,低頭研墨,暗自思忖:「想不到這和尚竟是個詩僧,但願他不要說出一首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佛偈來,唔……應該不會,那日妙妙吟的幾句詞,就不像是個出家人所作,難怪他是個酒肉和尚。」

  壁宿與楊浩傍肩坐著,也在打量柳朵兒,只見這少女低頭研墨,神態嫻雅,那一頭青經下俏臉如玉,美麗的瞪毛低垂著,筆直的鼻尖,花一般的唇瓣,好似美玉雕琢一番明麗照人。

  壁宿便以袖掩口,對楊浩輕輕道:「大人,你說她是青樓名妓?可我瞧她眸清神正,容貌清純,好像還是處子之身呀。」

  楊潔嗤之以鼻:「處不處的,這玩意兒真能看出來?我可不信。「看看眉毛眼睛,神態舉止,就知道她是不是處子?我那個時代有多少玉女明星,哪個瞅著不是清純如水呀,可要說是處子……善了個哉的,她們全身上下大概就只剩下肚臍眼還是處子啦……「

  壁宿道:「要不要打個賭呀大人?」

  「賭就賭,問題去……你如何證明呢?」

  「這個簡單,大人想辦法讓朵兒姑娘喜歡了你,待你做了她入幕之賓,是不是處子,一試雲雨便知。」

  「嘿嘿嘿……「兩人把男人的惡趣味發揮的淋漓盡致,正在那兒不懷好意地笑著,柳朵兒已研好了墨,抬頭說道:「大師,請講吧。「

  她久在***場中打混,兩人臉上的笑容一落眼底,就曉得說的不是什麼好話,十有八九還與她有關聯,被人議論她早就習慣了,可今天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是和尚,她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那白淨如玉的粉腮上便不禁浮起一抹淡淡的嫣紅來。

  壁宿連忙正襟危坐,說道:「如此,貧僧便口拈一首《洞仙歌》」。

  楊浩能記全的這首《洞仙歌》是蘇東坡所做。

  楊浩知道洞仙歌是詞牌名,卻不知道這個時候有沒有這個詞牌,反正他已椎到壁宿身上,這花和尚打西域來的,一旦出錯就說是他那裡獨有的詞牌,楊浩讓他背下了另一首,就是準備應付這局面的。

  幸好,這時已有這個詞牌,柳朵兒聽了神色平靜,已然提筆寫下三字。隨即提筆起首,凝眸聽他繼續吟來。洞仙歌全詞雙片八十三字,前後片各三厭韻。前片第二句多用上一、下四句法,也有用上二、下三句法者。後片結尾八言句,是以一去聲字領以下七言,其後再以一去聲字領四言兩句。全闕也可另增一、二襯字。這些都是有固定格式的,外行人只看個熱鬧,不懂那些規矩,假如按照同樣的詞牌字數吟出一首詞來,嚴格一比照也是漏洞百出。柳朵兒對各種詞牌卻很熟悉,她不但自己會寫,而且會唱,一聽詞牌名,整首詞在紙上的間疏排布,她已是心中有數了。

  壁宿又吟道:「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水殿風來暗香滿。繡簾開,一點明月窺人;人未寢,綺枕釵橫鬢亂。起來攜素手,庭戶無聲,時見疏星度河漢。試問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繩低轉。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

  其實楊浩是很想吟出那首秦觀的《鵲橋仙》的,辛棄疾、陸游等人都寫過《鵲橋仙》,但是真正膾炙人口,達至巔峰自然是秦觀那一首,簡直是神來之筆啊。不過楊浩一時還捨不得用,他能記全的有限,好東西當然得留到關鍵時刻來一鳴驚人。料來以蘇軾蘇大學士之才,這首《洞仙歌》做敲門磚已經足夠了。

  果然,柳朵兒聽在耳中,臉上已露出又驚又喜不克自持的神態,她筆下如走龍蛇,壁宿一句句吟來,她如行雲流水,速度一點不慢,一首詞寫完,望著那墨跡淋漓的一紙佳句,連連叫好:「妙,呢……」

  妙妙連忙應聲道:「婢子在。」

  柳朵兒接著說道:「果然是絕妙好詞。」

  妙妙一聽不是喚她,不禁啼笑皆非,楊浩心道:「蘇東坡的詞,那還能差得了?現在這時候,除了李煜又有幾人敢稱詞中大家?我肚子裡還有好幾首呢,說不出怕不砸死你,只是我一共也就記得這幾首,用一首少一首,該省得省呀」。

  柳朵兒捧著那詞愛不釋手,端詳半晌才醒覺自己失態,連忙起身說道:「大師胸懷錦繡,若能得大師相助,那是柳朵兒的運氣,不知大師出價幾何,小女子願將大師的詩作買下來。」

  宋朝時候全民皆商,出家人也不例外,並不諱言談錢,所以柳朵兒開門見山,楊浩便笑道:「無花大師是吾好友,這件事可以由我來與姑娘談,姑娘,可以另辟一間靜室麼「

  柳朵兒微微有些詫異,忙道:「自然是有的,公子,請隨我來。「

  二人一前一後向外走去,行至門口,壁宿咳嗽一聲,忽然揚聲說道:「莫忘了你我的賭約。」

  楊浩頓時一窒,柳朵兒詫異回頭道:「甚麼賭約?「

  楊潔乾笑道:「無花大師常出驚人之語,沒頭沒腦,不知所謂,姑娘不必理會。」

  柳朵兒嫣然一笑,轉身離去。

  房中,妙妙瞟了壁宿一眼,笑道:「小和尚,我家小姐很喜歡你的詞呢。不過你一個出家人,不念阿彌陀佛,卻整天想著什麼冰肌玉、骨,綺枕釵橫鬢亂,怕不是個花和尚?「

  壁宿見了那柳朵兒的神彩麗色,總覺有些放不開,她如今出去,房中餘下這嬌俏可愛的小丫頭,就輕鬆多了,便輕浮笑道:「妙妙姑娘可別忘了,貧僧本就是個離經叛道的番和尚,妙妙姑娘,你生的麗色可人,我看這冰肌玉骨四字,送給你最是合適……。

  妙妙姑娘半大不小,***場上也是被人調笑、調笑過旁人的,並不似尋常人家女兒拘謹,她雖尚是處子之身,卻不怕男人嘴上***,言語挑逗,聞言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眼波流轉,竟然帶出幾分嫵媚:「那你是不是還想要人家綺枕釵橫鬢亂呢?「

  這小姑娘一發媚功,壁宿反倒有些吃不住勁兒,臉上頓時一紅,稽首說道:「罪過,罪過……」

  妙妙輕啐一聲:「假正經,「便掩口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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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娛樂大亨

  柳姑娘的書房,几案一盆蘭花,臨牆一架書櫃,那時一卷書價格不菲,小室中滿滿一牆書冊,俱都裝幀精美,所費自然不少。滿室書香。淡雅不俗,柳姑娘坐在這書房中,也帶上了幾分書卷氣,頗具一種知性的美。但是兩人此刻談的卻是生意經,未免有些煞風景。

  「公子請說,不知無花大師這詩作,要價幾何?」一俟坐定,柳朵兒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她的手中還緊緊抓著那紙《洞仙歌》。

  楊浩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微微俯身道:「呵呵,姑娘,楊某此來並不走向你兜售詩詞的,只要你答應楊某一件事,無花和尚做的這首詞。我可以作主分文不取奉送與姑娘,此外還有一些其他詩作,也可以一併奉送與姑娘,幫助姑娘打敗吳娃兒……」

  柳朵兒正自雀躍的芳心頓時一沉,再看楊浩時,他臉上神秘的笑容似也帶上了幾分淫邪之意。分文不取送與我,那他想要什麼?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自己一個女兒家,有什麼值得讓他打主意的?他所圖的。原來也和陸仁嘉一般無二。

  不怪柳姑娘會這樣想,她久在這個***,見多了打她主意的人。當初她在泉州時,就有不少權貴名流打她的主意,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私房。全賴她巧妙周旋,利用諸多官吏都對她抱有幻想,利用這些官吏相互牽制,這才保持了超然的身份和清白的身子。

  如今這個楊浩也想落井下石?較之雞皮鶴髮、老態龍鍾的陸仁嘉,這個楊浩明顯要耐看的多,可是,為了生存,自己終究要把最後一點堅持也付出去嗎?男人,怎麼都這樣啊……

  柳朵兒心中閃過一抹悲哀,強自笑道:「不知公子……想要朵兒答允你什麼?」

  楊浩坐直了身子,笑道:「楊某前一次來,曾聽妙妙說起姑娘你的諸多事情。聽說姑娘乃是市妓,身份自由,此間的趙管事、龐媽媽,與姑娘你只是合作關係。

  可有此事?」

  柳朵兒聽他所詢,似乎與自己所想大有出入,不禁悄悄鬆了口氣,忙道:「正是,不知公子詢問此事,是想怎樣?「

  楊浩說道:「是這樣,姑娘所在的這條殺豬巷,整條街都是勾欄瓦肆,但品流高些的也只有姑娘這座『如雪坊』餘者不值一提,在楊某想來,若是好生經營一番,綺托此地臨近汴河的好地勢,要如樊樓一般成為東京城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絕不為難。」

  「一道風景?這個比喻端妙,公子莫非……莫非想要……」

  「不錯,楊某想要姑娘與趙管事、龐媽媽拆伙兒,與我合作。我要將這附近許多破敗的宅子都買下來。包括這處如雪坊,重新蓋一幢佔地寬廣的大宅院,那幾首詩詞,不過是挫敗吳娃兒的小小手段,僅憑這個,是難以保證姑娘的地位的。楊某心中,還有一些奇思妙想,若是能一一實現,我有把握,讓人們只要到了汴梁城,不管是飲酒、歌舞、關撲、雜劇、餐飲、娛樂、洗浴等等,都要想起這裡,那時,姑娘還怕不能穩居汴梁花魁之位麼?「

  「花魁?」這時候宋人還不曾有人想出「選花魁」這一招來,柳朵兒聽了這新鮮詞兒眼前又是一亮。不過楊浩是什麼人,有什麼能力,她還一無所知,自然不會被楊浩這番激動人心的話所盅惑。

  楊浩又道:「我知道這般說話。姑娘未必信我,總要叫姑娘看看我的手段,你才能夠信服。所以,我願幫你先擊敗吳娃兒,確立你的無上地位,但是一旦證明了我的能力。那時姑娘你可願答應與我合作?」

  柳朵兒得幾首妙詞,也不過是在吳娃兒最得意的方面擊敗她,要說就此奠定不敗地位,塑就金身,那是辦不到的,所以聽楊浩說的如此篤定。便知他還有許多後計,只是如今尚未確立合作關係,許多想法他不會同自己談起。

  她咬著嘴唇仔細想了一陣兒。龐夫人只是房東,趙管事顯然是靠不住的,就算沒有楊浩在,她以後也的找個妥貼可靠的合作人,她一個女兒家,是無法支撐這麼大的局面的。如果這個楊浩有這種能力,對她有益無害,便順手推舟道:「好,若公子果然做得到,朵兒今後願鞍前馬後。聽憑公子驅策。」

  「呵呵,那好,我雖不怕姑娘反悔。但……空口無憑,還請立字為據。免得以後咱們傷了和氣。」

  楊浩立即提出簽下契約,二人就一旦幫柳朵兒打敗吳娃兒之後如何合作、如何分成等具體事項仔細商議了半天,由楊浩口述、朵兒執筆,寫下了一式兩份的契約,雙方簽字畫押,各自揣入懷中。

  大宋重商,隨商業而興的,就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娛樂業。做大宋的娛樂大亨,商界聞人,知名度一高,這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而且可以獲得實實在在的巨大利益。經商本身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誰會相信一個整日錦衣玉食、混跡美人窩裡的市儈商賈懷有志在天下的野心?

  既然不能低調,保持適當的曝光率就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再者,他在開封既沒有耳目,也沒有官場同僚的朋友。在趙相公和趙府尹的把持之下,整個朝廷的勢力分為府尹派,相公派,官家派,中立派,四大派久已成形,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局勢,水潑不進,針插不入,他需要一個渠道與這些官吏產生一定的聯繫。

  妙妙前次向他介紹時,曾說過這第一流的優伎賺錢的方法,那就是與公卿權貴仕伸名流們往來,為他們合縱連橫、暗中合作牽線搭橋。這件事啟發了楊浩,既然他不能通過正常途徑滲透進去,那麼通過這種手段,不獨可以做到耳目靈通,朝廷上下、市井之間,再無什麼消息瞞的過他,而且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建立廣泛的人脈和龐大的根基。羅公明曾提點他,要他曲直並用、外圓內方,以圖自保。這道理他懂了,卻一直想不出合適的法子,如今這條路。未嘗不可以一試。

  這些日子沉悶久了,他也很想試試。憑自己所知的後世諸多娛樂方式,對現在的娛樂場加以改進,能不能一舉奠定他在開封的特殊地位這。對這種挑戰,他頗有些期待的感覺。

  楊浩的性格就是這樣,隨波逐流。但不隨遇而安。

  命運安排他到了蘆嶺州,他沒有因為沒錢沒兵,險惡重重,就找個機會當逃兵,藉著已有的功勞到安全的地方去享用回報,而是努力把那片荒山僻嶺改造成美好的家園。

  命運安排他到了開封,他也不會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或者妄想有能力擺脫皇帝給他劃定的道路,找個機會逃回蘆州,為蘆州帶去漫天腥風血雨。他像一條河,順勢而為,但不管流到了哪裡,總要澎湃出屬於他的一簇浪花,活出他的人生精彩。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這是那些胸懷大志、腹有才學者自我安慰的話麼?或許是,但又何嘗不是他們終於看破紅塵的豁達。人生當執著,人生亦當變通,執著如山,變通似水,山水相映,自有精彩。

  二人簽罷契約,楊浩又將在吳娃兒最得意的詩詞方面將她挫敗的主意說與柳朵兒,憑此一戰當然不能完勝,再說聲勢是需要一步步造起來的,慢慢的來,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權貴名流關注到二人這一戰上。那時再將吳娃兒徹底擊敗,就能獲得更大的成功。

  二人商量已畢,楊浩便起身告辭。柳朵兒本來自忖再難與吳娃兒相抗。正是滿腹絕望、茫然不知歸路的時候,突然冒出楊浩這麼一個幫手來。不但要幫她挽回頹勢,還要幫她打敗吳娃兒,這個反差反而弄得她患得患失起來,她見楊浩自信滿滿的模樣,忍不住擔心地道:「公子,你可有十足把握麼,你可要知道。吳娃兒交遊滿天下,在她背後可是有許多公卿權貴為她站腳助威啊。」

  楊浩笑道:「十足的把握自然沒有。做什麼事都要有風險的,朵兒姑娘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不會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柳朵兒愕然道:「那若失敗了呢?」

  楊浩從容道:「敗就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果不成功,咱們的契約自然作罷,你只當楊某不曾來過就是了。」

  柳朵兒聽得氣結,纖纖玉指一點胸口:「那我呢?」

  「你?」楊浩上下看她兩眼,微笑道:「姑娘這般人品相貌,有什麼好擔心的,實在不成,你施展手段。去騙一張長期飯票來就是了。」

  柳朵兒奇道:「什麼票?做什麼用的?」

  楊浩忍著笑道:「長期飯票啊。就是婚書,有了它,就會有個肯一直管你飯吃的冤大頭,這個冤大頭呢。學名叫官人。」

  柳朵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見他拱一拱手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來。忙道:「公子請留步,還有一件事,那趙管事一向負責保家護院,接答應酬,與官府、地方上的潑皮們都有交情的,妾身要與他一拍兩散容易,就怕他心有不甘,會來找我的麻煩。」

  楊浩嘴角微微翹起:「他不過就是地溝裡的一條小泥鰍罷了,柳姑娘以為他能攪起什麼風浪來?」

  柳朵兒埋怨道:「人家好心提醒。你的口氣倒是不小,他那種人喚些潑皮無賴來,使些下三濫的手段騷擾,也要叫人頭痛的,你有什麼憑恃可以對付他?「

  楊浩眨眨眼笑道:「楊某忝為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堂堂的朝廷大員,你說本官還對付不了他一個什麼鳥管事麼?呵呵,姑娘儘管寬心便是,本官告辭了。」

  「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望著楊浩的背影,柳朵兒兩隻漂亮的大眼睛都直了:「這怎麼可能,這麼年輕,就能官至拜和州防禦,右武大夫?嘁,騙人也不打草稿兒,你要是能做那麼大的官,本姑娘就把你做了那張長期飯票,呵呵……」

  她的雙眼剛剛彎起,突然又霍地張大,驚叫道:「啊!我想起來了。楊浩,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楊浩。果然有這麼個人,原來羅三公子說的那隻大棒槌,就是你呀!」

  ※※※※※※※※※※※※※※※※※※※※※※※※※※※※※

  朝廷的旨意果然下來了,旨意著令開府封設一火情院,地位與左右軍巡院相當。又任楊浩為火情院使,即刻到任,由南衙趙光義直接管轄。楊浩因為事先得了不知名的人通報消息,對此早有準備,一接了旨意,立即便去開封府報道。

  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位頂頭上司既然早晚要見,還不如乖覺一些。

  楊浩以前幾次從開封府前經過,對這座皇宮般的宏大建築早就很熟悉了,但是熟悉的只是城門口兒。這一次卻是登堂入室。南衙的戶曹周摯蒼笑容滿面地把他迎進衙門,陪著他經過百餘名(米?)的甭道,過儀門,繞向後院的清心樓。

  周戶曹如今已五十出頭,後漢朝時就在開封做小吏,歷經後漢、後周。再到如今的宋國,城頭變幻大王旗,已換了三朝天子,但是這種政局變動對他這種小吏卻沒有什麼影響,因為他熟悉開封民情、做事也勤勉,如今已累功陞遷為戶曹。

  汴粱乃大宋都城,這裡的知府與其他地方的知府無論權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開封府若已承旨斷案。就是刑部、御史台也無權再做糾察。當今天下判處死刑而不必官家複審的,只有一個開封府而已,由此可見它的超然地位。在南衙為官,就是一個小吏,在外面也是威風八面的很。

  到了清心樓下坐定,周擎蒼便道:「府尹大人正在處理公務,楊大人請稍候片刻,周某這就去稟知府尹大人。「

  「有勞周戶曹了。」楊浩微笑著還施一禮,看著周擎蒼匆匆離去。便正襟危坐,在心裡仔細地斟酌著說詞,他正想得入神,就聽門口咳嗽一聲,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說道:「楊院長已經到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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