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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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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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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6 18:06:01
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03章 螳螂捕蟬


    進入冬季了,傍晚的時候零星飄落了些雪花,當雪花尚未落地便化作了濕潤的空氣,待到風一來,陡然便有了幾分寒意,溫度較之白天時一下子下降了許多。

    狗娃夾著槍,一上街被寒風一吹,便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他娘的,今天晚上還真夠冷的,虧得婆娘心細,翻出了狗皮披肩來,要不這半宿的值宿下來,還不懂成了人干?”

    他扭頭看了看自己這一小隊的士卒,一個個都瑟縮著脖子,不由得嘿嘿一笑︰“還是娶了媳婦的人有福啊,俺家兔娘模樣是不咋的,可是知冷知熱的,知道疼自己的男人。”

    他摸了摸媳婦又硬塞到自己懷里的兩個饃饃,一大塊牛肉,嘖嘖,還有點熱乎氣呢,狗娃得意洋洋的挺起胸膛低喝了一聲︰“都精神著點,巡夜啦!”

    于是,一個小隊便在街頭巡弋起來……

    拓跋武的家里,刺客人頭攢動,族人們都擁擠在後宅里,一個個執著明晃晃的兵器,有的還披掛著簡陋的皮甲,瞪著一雙雙凶狠的眼楮,滿臉嗜血的申請,一副殺氣騰騰的架勢。

    “這西夏國,是咱們拓拔氏的西夏國,大王能有今日天下,可是倚仗咱定難五州,倚仗咱黨項人起家的,現在如何呢?大王坐了龍庭,咱們拓拔家的人不但沒得什麼好處,沒得到最豐美的草場,沒分派各處城池做城主,還得拿出些好處來分與其他部族。這也罷了,大王前些日子又借口拓拔寒蟬兄弟兩個不尊王命,砍了他們的頭,取消該部世襲之制,把嵬武部落從此除名了!”

    “沒有了頭人,你們就像沒了爹娘的娃兒,還不盡受別人的侮辱?沒有了頭人,誰為你們當家作主?在這大草原上,一家一戶,人單勢微,如何生存?大王是咱拓拔氏李光岑大人的義子,為什麼要這麼對待咱們的族人?就因為他身邊有種放、丁承宗、林朋宇、秦江,還有姓徐的、姓蕭的那些人蠱惑大王,還有李繼談、李天輪、拓拔蒼木這些吃里扒外的敗類屢進讒言,迷惑大王。”

    “今晚,我們殺奸佞、清君側,這不只是為了爭取咱們族人的利益,也是在維護大王,維護咱們拓拔家的天下。今晚,不只我們動手,拓拔百部齊心協力,共襄盛舉。大家都把分發下去的白毛巾系在左臂上,只要不是系著白毛巾的,就不是咱們的人,格殺勿論!!”

    院中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片刻之後,拓跋武一掃準備停當的族人,把手中的長刀一揮,喝道︰“出發!”

    狗娃正巡弋街頭,忽見前方亂哄哄涌來一群人,立即挺身迎了上去,大喝道︰“站住,三更半夜,什麼人擅自上街?不知道朝廷下了宵禁令嗎?”

    一邊說著,他已經攥緊了手中的長槍,不了迎面那些人根本不予應答,劈頭蓋臉便是一頓亂箭,這隊巡城的士兵猝不及防,登時被射倒一片,慘呼連連。隨即就見一條條臂上系著白巾的胡服大漢猛撲過來,滿臉猙獰揮刀便砍。

    那一輪箭雨已將這只巡弋的小隊人馬傷了個七七八八,有幾個幸未中箭的也沒來得及逃脫,如狼似虎的敵人已猛撲上來,片刻功夫就把他們斬為肉泥。拓跋武血淋淋的長刀輕輕拔起,地上一個中箭慘呼的士兵已然停止了呼吸。

    拓跋武一揮手,低喝道︰“時間緊迫,直奔王宮!”

    數百名族人隨他急急離去。皮靴踏在滿地鮮血上嘰嘰作響。

    等到這群人離去之後,死尸堆里忽然一動,爬出一個滿臉鮮血的人來,他心有余悸的摸了摸囗胸口,心口正中一支箭矢,慶幸的是,被揣在心口的一大塊牛肉和兩個饃饃給擋住了,箭頭入肉不深,並不足以致命。他使勁一拔,把箭往地上一扔,又看了看伏尸當地的眾多袍澤,嘴唇哆嗦了一下,迅速閃進了一條小巷。

    片刻之後,小巷中一枝穿雲煙花彈破空而出,在黑寂寂的夜空中響起,炸開一朵燦爛的煙花……

    此時,拓拔蒼木手執雙刃率領族人剛剛殺退一群圍攻他們的人,這群人隸屬于拓拔氏的一個小部落,部落頭人是個身材矮墩墩的胖子,平時見了他總是未語先笑,讒媚無比,想不到此時著矮胖子居然像頭豹子,一刀在他大腿上削下一塊肉去,足有半斤重啊,疼的拓拔蒼木呲牙咧嘴。

    “他媽的,幸虧听了繼談的提醒,早把家人悄悄送了出去,要不然真要栽在這兒,我一家人就全交代了,我那媳婦瑪布伊爾可剛壞了我的小孫子吶。”

    拓拔蒼木慶幸的踹了口粗氣,緊接著,城中各處次第亮起了煙花,拓拔蒼木臉皮子一緊,叫到︰“不好,這些賊子果然奔著王宮去了。”

    他回頭看了看緊緊雖在自己左右的數百名族人,大叫道︰“來吧,隨老夫殺向王宮,勤王救駕!”

    與此同時,拓跋武也看到了夜空中的煙花亮起,不由獰笑道︰“大王倒也小心,哼哼,既然行蹤已露,便無需遮掩行藏了,往前沖,只要沖過去就好,無需戀戰糾纏,速速趕去宮門外,與其他嵬武部落匯合!”

    部下答應一聲,放開手腳,廝殺吶喊著質樸王宮方向,迎面,一隊官兵一手槍、一手盾,已然列陣相迎,又是一番廝殺……

    朝廷的反應不可謂不快,宮衛軍掌握在丁承宗手中,早已緊閉內宮城門,城頭上甲士林立,箭矢如雨,拼命壓制著匯聚到廣場上越來越多的拓拔族人,而城衛軍分別由楊延浦、拓拔昊風、李繼談、木星四位將領掌握,城中生變,他們立即揮師往援,此時城中已到處火起,原本逃亡興州避難的無數百姓驚慌失措的四處流竄,一時亂匪與百姓難辨,大大遲滯了四路兵馬回援的時間。

    宮門前,拓跋武、拓跋青雲等各路兵馬匯合了。

    “種放抓到沒有?”

    “沒有,這老小子不在府中,據說與丁承宗喝酒去了。”

    “哼哼,我早知道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一樣的,抓到丁承宗,也就抓到了種放。”

    “林朋宇抓到了沒有?”

    “沒有,抓到了個家人逼供,說這老家伙去城西劉寡婦家過夜了,我已派人去了。”

    “嘿,這老王八蛋,人老心不老,老子成全他,讓他做個風流鬼,範思琪呢?這可是咱們西夏的財神爺,把他控制住了吧?”

    負責突襲範尚書府邸的一個頭人氣喘吁吁的擠進來︰“沒抓到他,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哪風流去了。”

    “沒關系,抓到他的家人了吧?姓範的就一個寶貝兒子,控制了小的,不怕老的翻上天去。”

    “也沒抓到,據說他的老婆孩子回娘家了。”

    “回娘……回你媽個頭!”

    拓跋武急了,也顧不得對方也是一族頭人的身份,破口大罵道︰“那個混蛋本是漢國人,娘家距此山高路遠,如今又在宋國治下,眼看著就要數九寒冬,這個時候他的老婆孩子回娘家?你個不長心眼的東西……”

    “不好!”

    還沒罵完,拓跋武忽然臉色大變︰“怎麼會那麼巧?一個個全都不在家,正主沒抓到,他們的家人可有抓到的嗎?”

    拓跋武瞪眼望去,各路頭人面面相覷,沒有一個回答,拓跋武的心頓時沉到了沉沉的谷底。

    “轟!”

    一朵火蓮騰空綻放,緊跟著四面八方亮起無數火把,及時趕到的城衛軍三面合圍,長槍大戟,短刀巨盾,一層層銅牆鐵壁,氣壯如山!

    而他們身後,就是高大巍峨的宮牆,宮牆上行兵道上,密密麻麻站滿了宮衛將士,一個個俱都手執弓弩,嚴陣以待。

    眾多頭人相顧失色,忽的午門上燈光大作,兩旁旗幡招展,城樓中緩緩出現一人,身穿圓領白袍,頭扎青色諸葛巾,端坐在一輛木輪方椅車上,手中……手中居然輕搖著一把羽扇,正是丁承宗。

    大冷天的,羽扇綸巾,充諸葛亮嗎?一見丁承宗這幅模樣,拓跋武鼻子都快氣歪了。

    諸葛亮在夷蠻胡狄之族威名赫赫,其形象深入民心,拓跋武自然也是知道的。

    “拓跋青雲、拓跋武……,竟有這麼多位頭人深更半夜來到午門?本官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城樓上,丁承宗哈哈一笑,大聲道︰“只是不知,諸位明火執仗,夜聚宮門,意欲何為啊?”

    “如此情形,事機必已早早敗露,莫非我們當中有內奸?”

    拓跋武看了眼自己身後,強捺心中疑慮,仰起頭來,戟指喝到︰“丁承宗,不要惺惺作態,你以為早早得了消息便勝券在握嗎?我們各部人馬匯合起來,兵力不下于宮衛、城兵之總和,拼個你死我活,勝敗殊未可料。”

    拓跋武振臂高呼道︰“大王,是我拓拔氏之王,丁承宗挾持大王,排擠我族,心懷不軌,我等要清君側,復王權,肅宮廷,殺奸佞。各族頭人們,為了大業江山,殺啊!”

    拓跋武一聲令下,無數箭矢頓時騰空而起,直撲午門城樓,丁承宗一聲輕笑,輪車攸然滑向後去,兩面巨頓在面前一合,就像兩面門板,“篤篤篤”一陣響,門板頓時變成了刺蝟。

    隨即,城樓上燈光一暗,火把全息,完全陷入寂靜之中,緊接著,幾個烏沉沉的東西自夜空中拋了出來,就見這幾個烏沉沉的東西轟然落地,頓時成了碎片,拓跋青雲不由一奇,劈手自部下手中奪過一支火把,靠近了去看。

    一低頭,只見地上有一種黑幽幽的液體正隨處蔓延,他抬了抬皮鞭,只覺特別粘腳,于是又湊近了去看,鼻子里嗅到一股味道,不由大驚道︰“這是猛火油!”

    一語未了,城頭上星星點點,好似燈火璀璨,數百只火箭漫天撒下,轟得一下引燃了猛火油,拓跋青雲正站在猛火油中,頓時成了一個火人,拓跋青雲一聲慘呼,只覺烈焰撲面,烘的雙眼難開,只能閉著眼往外跑,這一跑皮靴一滑,整個人仰面朝天倒了下去,整個人頓時與大火一色了。

    四下里,拓拔族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像火焰般起舞,發出殺豬一般慘叫的拓跋青雲,緊接著,只听嗖嗖風響,許多部落勇士慘呼著倒下,拓跋武身邊就直挺挺到下一任,後背上筆直插著一支利箭,那箭已貫至箭羽,力道驚人,必是宮衛配備的一品良弓了。

    拓跋武眼楮都紅了,大喝道︰“弓箭壓制城頭,三面進攻!”

    他們在府邸中也秘密建造了一些攻城器械,內城不比外城高大險峻,這些比較簡陋的器械也夠用了,不過眼下不可能順利攻城了,城衛軍三面虎視眈眈,會容許他們攻打王宮嗎?況且人堆里燃起了七八叢火焰,他們眼下就是一群活靶子,宮衛軍隱在暗處,只用箭矢就能收割他們的性命,只有把三面包圍的城衛軍拉進來混戰,才能制止城頭箭矢的威脅。論人數,他們的人數不在三面合圍的城衛軍之下,宮衛軍不開門迎敵的話,他們的病例還在城衛軍之上,料來還有勝算。

    在付出上千條人命之後,李繼談和楊延浦的軍陣被率先攻破,雙方陷入了混戰之中,混戰一起,城頭的箭矢就失去了作用,拓跋武一方的人再無後顧之憂,開始放手一搏。

    火光熊熊,無數的展示拼死搏殺,浴血中的士兵一個一個的倒下,但是沒有人後退,也無路可退,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不是敵人就是戰友,每個人都雙眼充血,肆意屠戮著,什麼招式、什麼武功,比拼的就是誰的力氣更大、誰的速度更快,誰出手更果斷狠辣,誰更強壯,捱得住砍殺,一個照面,生死立現。

    終于,拓跋武一方的人被完全壓制住了,猛火油的火光已經有些微弱,拓跋武的人被完全壓制在了中間,他們還有一搏之力,負隅頑抗,至少也能再消耗掉城衛軍一半兵力,但是敗勢已不可避免,每個人心中都充滿了絕望。

    “繳械投降!”

    “繳械投降!”

    吶喊聲氣壯山河,自四面八方想起,城樓上燈光重現,丁承宗再度出現,沉著臉高聲大喝道︰“爾等大勢已去,還不投降?”

    “投降!”

    “投降!”

    宮衛軍齊聲吶喊,聲震天地,拓拔部的人面如土色,卻仍緊咬牙關,嚴陣以待。

    李繼談高聲喝道︰“拓跋武、拓跋青雲,為一己私利,蠱惑爾等謀反,今大勢已去,敗局已定,你們還要執迷不悟,追隨他們同赴黃泉之路嗎?立即棄械投降,大王必會網開一面,饒爾等不死。”

    李繼談已受了傷,再加上身上所濺鮮血,整個人殺神一般更顯威武,宮門前黑壓壓的人群沉默了一會,一個靠前的頭人顫聲問道︰“繼談,你……你說的是真的嗎?大王……大王真可以饒恕我們?”

    李繼談看了他一眼,認得是本族一位長輩,論輩分該是自己的堂叔,便道︰“六叔,大王是我佛護法,行霹靂手段,有菩薩心腸,首惡當誅,你們只要幡然悔悟,大王必不屠戮,只不過……法度森嚴,懲戒是在所難免的了。”

    “不要听他胡說,它是我們拓拔一族的敗類,把他殺掉!我們拓拔氏,只有站著死,沒人跪著生!”

    人群中一聲大喝,卻是拓跋武在說話了,拓跋武在混戰中斷了一臂,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站在那搖搖欲倒,卻勉力支撐。

    李繼談也是一聲大喝︰“拓跋武就是罪魁禍首,殺了他,提頭來降,向我王情罪!”

    拓跋武面色猙獰,有心撲到李繼談面前一刀生劈了他,只可惜自家事自己知,他也知道以自己強弩之末的身子,真要沖到了李繼談面前,不過是替他試刀罷了。

    人群繼續沉默著,過了許久,一雙雙目光漸漸從前方敵人身上移回來,投到拓跋武身上。一開始,那些目光還有些逡巡,但是漸漸地,開始鎖定了他,火光下那一雙雙幽幽的目光,就像一群擇人而噬的野狼……

    “轟……”

    當拓跋武被自己的族人亂刃分尸,頭顱滾落當地,猶自雙眼圓睜,死不瞑目的時候,宮門緩緩打開了,儀仗緩緩排開,中箭黃羅傘蓋,楊浩蟒袍玉帶,胯下一匹雄俊的白馬,在禁衛們眾星捧月般的保護下閃亮登場。

    楊延浦一聲大喝︰“大王到了,還不棄械!”

    “叮叮當當”一陣響,丟下遍地的武器,想要清君側的拓拔氏族人黑壓壓跪了一地,四下里城衛軍以弓箭監視他們,稍有異動,就是亂箭齊射。

    王駕儀仗在涂滿鮮血的廣場上停住了,環伺三面的城衛軍將士都把目光投向他們的大王,其中有一雙眼楮,在這幽深的夜色中忽的光芒一閃,就像方才那些拓拔氏族人盯著拓跋武時的目光,狼一般,好像看到了一塊縴美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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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04章 甕中捉鱉


    楊浩緩緩掃視臣服于前的黑壓壓的人群,朗聲說道︰“本王得天下,河西諸族皆曾出過大力;本王坐天下,更離不開各族各部的竭誠效力。若說功勞,蘆州、銀州、黨項七氐,佔得首功。而你們,不過是順天應命罷了,自始至終,可曾鞍前馬後為本王出生入死?

    本王得天下,並未虧待了你們,本王的子民,不只是拓拔氏一族,厚愛各族,平等待之,乃是安社稷定天下之根本,可是爾等不思報效,一味索取,索而不得,竟怨人尤天,悍然興兵,以武力犯上,真虧得你們口口聲聲以西夏砥柱,黨項中堅而自居!”

    楊延浦高聲喝道︰“大王代天司命,君命即是天命,天命所在,逆而反之,當誅九族!”

    下跪的拓拔氏族人早已失去了往日囂張的氣焰,拓拔氏建立的北魏王朝已亡國四百多年了,他們雖以皇室血統而自豪,卻早已恢復了草原人的習慣,忘卻了君權王命的威重,國法刑律的森嚴,而這一刻,他們深深地感受到了那種不容挑釁、凌駕于一切之上的權力。

    一個頭人戰戰兢兢地分辯道︰“大王,我……我等只是……只是覺得大王對其他諸族諸部有所偏袒,這都是因為……因為大王身邊幾位近臣屢進讒言,今日圍困王宮,並無意加害大王,只是想誅除這些奸佞,清君側,肅朝綱。”

    楊浩大笑︰“清君側?什麼清君側,不過是以臣凌君的大好借口,你們現在還不知罪?”

    “臣……臣等知罪。”

    下跪的拓拔族人不敢再多做分辯,只能俯首謝罪。楊浩道︰“首惡已誅,爾等受人蒙蔽,罪不致知…”

    拓拔諸部頭人聞言心中一喜,不料楊浩接著又道︰“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爾等興兵叛亂,圍困王宮,誅戮大臣,若不嚴加懲戒,豈非縱容他人?來人吶,把這些人盡皆捆縛,投入大牢,待明日交付三司,依罪論處!他們的部族,盡皆依照黨武部規例,由內閣、戶部重新整編。”

    此言一出,那些拓拔氏頭人盡皆面如土色,就在這時,夜空中一枝冷箭突兀飛來,這一箭真有百步穿楊之功,夜色之中直取他的心口,竟是分毫不差。

    “嗆”地一聲,楊浩身邊一個嬌小的身影拔劍躍起,足尖在馬背上一點,如乳燕投林一般一躍而起,凌空掠出三丈有余,足尖在一個跪著的拓拔氏族人肩頭一點,又復縱出三丈多遠,竟是足不沾塵地撲向那放箭之人,根本未管楊浩。

    “噗!”冷箭準之又準地射中了楊浩的心口,箭尾微一搖晃,便墮下地去。楊浩趨身急退,七八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騎士向前一擁,一堵肉牆已將他嚴嚴實實地攔在後面。

    難怪狗兒根本不顧楊浩死活,顯然他袍下已穿了軟甲,這一箭襲來頓時引起一陣騷動,只見李天輪手執利刀,高聲喝道︰“圖窮匕現,大王終于現出你的本來目的了。各位族人,還要束手待斃嗎?拿起刀槍,跟他拼了!”

    方才還是剿叛的將領,忽然之間就站到了他們一邊,那些部族頭人一個個都呆在那兒,一時竟反應不過來。

    “李天輪,你想造反不成?”

    護衛的隊伍微微閃弄一條線,楊浩凝視著原冑州防御使李思安的兒子李天輪,冷冷問道。

    宥州,是定難五州中迫于大勢所趨,不戰而降的一州,自投降之後,他們並沒有為楊浩東征西殺出兵出力,只是安份守己不惹事端罷了。為了安撫這一方州府,楊浩也不為己甚,仍然委之以要職,在他表現出明顯的臣服和擁護的時候,更是對其進一步做出了提拔,想不到關鍵時刻站出來的,竟是一直偃伏不動的他……

    這時狗兒已撲到李天輪的隊伍前面,幾十桿長槍大戟攢刺過來,狗兒嬌軀一轉,半空中借力一探,又向前掠出五尺,十幾面大盾合成一面鐵牆向她猛推過來,狗兒足尖在盾面上一點,盾隙中的鋒利的長槍剛剛刺出來,她已像靈雀一般又復彈起,手中利劍輕揮,“當當當當”一陣兵器交擊之聲,已然格架開七八件兵器。

    戰陣之中,個人武藝大受限制,任你有蓋世絕學,訓練有素的士兵相互配合,仿佛長了七手八腳,大大擺脫了個人武力的束縛,讓你根本施展不開,狗兒一刻不停,稍縱即走,在李天輪的軍陣中縱掠如飛,攪得李天輪手下的士兵一陣手忙腳亂,可是她想沖到嚴陣以待的李天輪面前卻也大大不易。

    “小,回來!”

    楊浩生怕馬有失,急喚一聲,狗兒對楊浩的話無有不從,一听他喊,立即團身讓開兩桿斜刺里挑來的長槍,利劍從當面一個士兵咽喉中拔出,血花濺射中已飛身退了回來,她孤身一人沖進李天輪陣中,片刻之間連殺十四人,身上竟滴血未濺,這份身手,一時震懾全城,整個午門前雖有千軍萬馬,此時卻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楊浩寒聲道︰“李天輪,你率軍平叛,本有大功,本王還待厚賞你的,何意……竟起了弒君之意?”

    楊浩有意點出他剛剛還與在場的拓拔氏頭人們為敵的事實,那些躍躍欲動的拓拔氏頭人頓時又猶豫起來,“

    李天輪怒呸一聲,戟指喝道︰“楊浩,你口蜜腹劍,佛口蛇心,還想狡辯麼?不錯,各部落頭人試圖對你不利,我毅然出兵抗之,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是我的族人,大王也是我的族人,更是我拓拔氏之主。兩者權衡取其重,李天輪唯有大義滅親,以維護大王!”

    他慷慨陳辭,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道︰“可是你對他們的處治,終于讓我意識到你真正的目的了。你若不是早就有心吞並諸部,將諸部統統納入你的治下,何至于尋個由頭,便要吞沒各部子民?對拓拔韓蟬兄弟是如此,對在場的各部頭人還是如此,哼!即便他們沒有欺君犯上,你既懷此心,早晚也會捏造個罪名以達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你如此心計,所行所為,哪有一點像是我拓拔氏之主?照你這麼做,用不了幾年,我拓拔一族就與其他部族泯然眾一,不復存在。當你說出要分解諸部的話時,你就不再是我黨項人之王了各部頭人試圖犯上,在大王與各部頭人也間,李天輪自然是要站在大王一邊,而今大王背叛了我拓拔氏,我李天輪身為拓拔氏子孫,在大王和拓拔氏之間,自然要選擇忠于拓拔氏,這有錯嗎?”

    他環目一掃,振臂高呼道︰“大丈夫死則死而,又有何懼,如果讓楊浩奸計得逞,我們俱都是生不如死!各部頭人,現在是我拓拔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還望我們能拋棄前嫌,為保我族共赴于難。拓拔昊風、李繼談,你們怎麼說,是與我們站在一起,還是繼續維護這個吃力扒外的楊浩?如果你們還當自己是拓拔氏的人,這個時候就該做出明智的選擇!”

    李天輪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兩個人,一股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大家都在等著這兩個人的抉擇。

    李天輪突然反水,就連束手待斃的拓拔諸部頭人也大感意外,雖說方才李天輪還與他們竭死一戰,可是與楊浩比起來,那李天輪方才對他們造成的些許死傷,完全就可以忽慮不計了。人死了可以再生,可要是整個部族都被錄奪,他們馬上就要從高高的權力神壇上跌下來,再也無法作威作福,再也無法父傳子、子傳孫,世世代代把他們的祖宗基業傳下去。

    如果一定要他們做一個選擇,他們寧願選擇與李天輪合作,哪怕李天輪剛殺了他的親爹,但是他們沒有那個勇氣,眼下楊浩依然佔著上風,他們已被團團圍住,只有一個李天輪站過來,在死亡和被吞沒其族以及僅僅吞沒其族之間,他們唯有選擇後者。

    現在,左右他們的砝碼就是拓拔昊風和李繼談,如果他們也肯站出來反對楊浩,哪怕他們之中只有一個站出來,整個力量分布形勢就會馬上被打破,實力重心就會向他們一方傾斜,他們就有勇氣重新拿起刀槍,從清君側,直接轉變為弒君自立。

    廣場上靜悄悄的,就連楊浩也把目光投向了李繼談和拓拔昊風,楊延浦和木星都有些緊張,手心都沁出汗來,他們攥緊了手中的兵器,卻不敢發出半點聲息,生怕稍有異動,引起二人誤解,釀成不可預料的變故。

    廣場上,只有低低嗚咽的寒風帶出一點聲息……

    許久許久,李繼談清咳一聲,漫聲道︰“先西平王、定難節度使李光睿大人,是繼談的親叔父。無定河邊一戰,叔父大敗,光岑大人入主夏州。繼談非不忠于西平王,實因一人與一族,輕重利害後者為重,當時我黨項八氏內亂頻仍,又與吐蕃、回訖連年征戰,再也禁不起折騰了,

    自歸順光岑大人以來,及至楊浩繼承光岑大人衣缽,繼談一直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可是,楊浩實在是有些讓人失望,自他稱王以來,外則失和于宋、隴右,內則激起甘州回訖之變,又令得拓拔諸部不和,可謂天怒人怨。今日,諸部落頭人以武力清君側,雖然行為不當,卻正應予以安撫,而你,先究其罪,再吞其罪,野心昭昭,不言而渝。

    現在,一人與一族,再次需要讓我做出一個抉擇。我,李繼談,決心維護我族,順應天意,願與諸位族人一起,誅除昏君,還我拓拔一族的榮光!”

    他舉起帶血的長刀,痛心疾首地道︰“楊浩,不是李繼談不忠,實在是伽…太讓人失望了!”

    看到李繼談那副“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的德性,楊浩不由啞然失笑︰“原來是他!他應該就是潛伏最深的幕後之人了,現在已是圖窮匕現的時候,應該不會另有其人。

    能挖出這個深埋于我腹心的禍患,不枉我一番精心布置,現在,終于可以收網了。”

    李繼談說罷,轉首又向拓拔昊風的陣營中喊道︰“拓拔昊風,我決心已定,你待怎麼說?”

    眼見如此變故,很多黨項頭人都又驚又喜,紛紛抓起刀槍,再度站了起來,有那與拓拔昊風交情不錯的,馬上便喊︰“昊風大哥,站過來吧!楊浩一個官職,就能收買了你?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楊浩把你的蒼石部落也給收了去?你能做官,你的子子孫孫也都能做官嗎?”

    “昊風賢佷,反了他吧!現在,繼談、天輪都已經站過來了,咱們的兵力已經超過了楊浩的城衛、宮衛,你還要執迷不悟,為了一個外人出生入死嗎?站過來,憑咱們的武力,整個興州城,已無人能抵抗咱們了。”

    李天輪、李繼談的嘩變,再加上這些人的喊叫,使得拓拔昊風的隊伍里一陣騷動,許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們的少族長,而木星和楊延浦已開始收縮部隊,準備應付一場硬仗了。“

    拓拔昊風往楊浩那里望了一眼,一咬牙,大聲道︰“別听李繼談、李天輪他們胡說八道,我拓拔氏自失中原,流落河西歷四百年,整日價除了內戰就是與其他部族不停地打仗,到了大王手中,這河西才算一統,你們的父母妻兒才能過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現在還要再掀戰火?我拓拔昊風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既已向白石大神宣誓效忠于大王,這一生一世就是大王的人,兒郎們,握緊你們的刀槍,鏟除這些亂臣賊子。”

    楊延浦抓住時機,馬上把長槍一舉,大叫道︰“將士們,奮勇殺賊!”

    木星則率人向楊浩身邊急每︰“大王,且請回宮,緊閉宮門!”

    李天輪冷笑道︰“來不及了!”

    方才與拓拔氏諸部混戰的時候,李天輪、李繼談都有意保存著實力,看著打的熱熱鬧鬧,主要壓力卻由楊延滴和木星承擔了,他們兩隊人馬,有意地靠近了宮門兩側,現在大戰一起,兩部人馬立即截向楊浩的儀仗,要把他們統統留在宮外。

    木星、楊延浦、拓拔昊風催馬向前,那些本要棄械投降的拓拔武士重又撿起了刀槍與他們廝殺在一處,李繼談一馬當先直撲楊浩,李天輪則兵分兩處,一路去抄楊浩的後路,一邊返身抵敵楊延浦的人馬,雙方立即混戰起來。

    城頭上,丁承宗高呼道︰“速速掩非大王回宮城,快,快快!”

    楊浩儀仗急退,李繼談緊追不舍,宮門處侍衛一俟楊浩退入,急急就欲掩上宮門,可那宮門沉重,數噸重的大門推動起來並不快,被李繼談率人一通廝殺,沖講了宮門。

    追兵一涌而入,和迎面撲來的宮衛軍混戰在一起,馬緊緊護在楊浩面前,前面不遠,就是大盾長矛掩護下的李繼談,李繼談神采飛揚,再也不是平時在楊浩面前拘謹少言的那副老實模樣。只不過他知道楊浩身邊那少女一身武功十分了得,楊浩自己也劍術非凡,仍是提著十分的小心,不敢靠他太近。

    “李繼談,你以為,憑著你這些陰謀詭計,就能成功麼?”

    “為什麼不能?”

    李繼談大笑︰“拓拔武、拓拔青雲那些人的異動根本就瞞不過的你的耳目,可笑這些妄自尊大的蠢貨還以為能輕輕巧巧地兵諫成功。我正好利用他們來吸引你的注意,更利用他們來消耗你的兵力,現在你大勢已去,還能如何?”

    眼下沖進王宮的都是李繼談的人,所以他說話肆無忌憚。

    楊浩道︰“李繼筠借兵入蕭關,想來是你的同謀了?就算你成功了,坐天下的也是他,你有什麼好處?”

    李繼談神色一正,肅然道︰“說起來,我一開始確實沒有反你的意思,在李繼筠手下和在你手下並沒有甚麼區別,可是……當你想要把我們的部落,都直接納入你的麾下時,我就不得不反了。”

    他的神色有些猙獰起來︰“楊浩,是你逼我反你的。”

    “這麼說,你起意造反,也不過就是拓拔韓蟬兩兄弟被殺前後,短短時間,你能策劃這樣巧妙的手段,李繼談,我以前真是小瞧了你。”

    “呵呵呵,若是沒有些手段,怎能得我叔父信任,當初在無定河畔派去督戰張崇巍的人馬?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你想殺拓拔韓蟬,吞沒他的部落之前,就已經有人跟我堂弟繼筠聯系,想要聯手對付你了,我只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

    “那人是誰?”

    “告訴你也不打緊,那人是李天遠,李之意李老爺子的親佷兒,原靜州防御使,嘿!你靠我拓拔氏發家,卻對我拓拔氏始終懷有戒心,不肯重用,就算你不殺拓拔韓蟬,不吞沒他的部落,這一天早晚還是要來的。”

    楊浩輕笑︰“听你這麼一說,我倒不必內疚了,李繼談,不管我對他們如何,對你我總是不錯的,你既決心反我,就不怕事敗之後,被我誅戮九族?”

    “你沒有機會了。”李繼談也笑︰“你的宮城都已被我攻破,只要你的人頭到手,就算木星、楊延浦仍然要戰,他們手下的兵還肯戰麼?張浦屢立大功,卻屢屢受你打壓,早已心懷不滿,張崇巍等人手握重兵,雖說他未參予我的計劃當,可是你活著,他肯听你號令,你死了,他肯為一個死人拼命麼?阿古麗在甘州反了,切斷了對你最忠心的木恩木魁東返的路線;你放逐折御勛,折家舊部對你恐怕也是怨憚多于感恩;只剩下一個楊家,在你身死的情形下,他們還能如何?”

    “你蓄意利用那些族人,就不怕他們事後找你算帳?”

    “這身邊都是我的人,他們怎麼會知道呢?就算知道了,他們已是元氣大傷,今後只能仰我鼻息,又敢如何反抗?再者,不利用他們,如何能除掉你?不除掉你,他們便無法保全自己的部落,被我小小利用一下,他們應該感我的恩才是!”

    李繼談得意洋洋說罷,一字一句地道︰“天做孽,猶可活,自做孽,不可活,楊浩,這可都是你自找的。”

    他長長吸了口氣,振臂高呼道︰“兒郎們,沖進去,楊浩的金銀財寶隨便拿,楊浩的妃嬪宮女,誰搶到了就是誰的,給我沖!”

    這一聲喊,就像一服最猛烈的春囗藥,楊浩幾位王妃如花似玉,百媚千嬌,整個西域誰不知道?一時間李繼談的部下就像一群發情的公牛,嗷嗷叫著往前沖,以宮衛軍之驍勇,竟然抵擋不住。李天輪也知道殺楊浩才是首務,外面楊延浦和木星如瘋虎一般猛沖,他承受的壓力本來就最大,一見李繼談的人全沖進王宮去了,立即也退了進來,守住了宮門。

    楊浩一路急退,匆匆避入禁宮,禁宮已是後宮嬪妃居住之所,這道宮門雖也富麗堂皇,一顆顆鉚釘都像碗口般大,但是門的厚重和宮牆的高度已遠不能和王城的宮門相比了。王宮禁衛舍生忘死,拼命阻攔,而李繼談和李天輪則用功名利祿、財帛女色激勵著部族將士舍死廝殺。宮門處現在成了那些隨拓拔武、拓拔青雲造反,而先後被楊浩和李繼談所利用的傻鳥頭人們及其部下與拓拔昊風、楊延浦、木星廝殺的戰場。

    丁承宗如果沒有逃的話,現在應該還在城樓上,但是沒有人去顧及他,誰都知道,楊浩才是一切終結的根本。他活著,那些人就會在這里堅守,他死了,所有抵抗力量立刻就會煙消雲散,只有殺了他,才能最終解問題。

    “ !”

    “ !”

    “ !”

    李繼談從尚未完全完工的王宮建築里找來一根巨木,叫人抱著充當撞城木,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在宮門上,宮門已經出現了些裂隙,很快就要撞得四五分裂。

    “ ! ! !”

    “ ! ! !……”

    這聲音听著真是一種美妙的音樂,不過……節奏似乎有點太快了,這樣的頻率,力道怎麼能夠用足呢?李繼談皺了皺眉,正要提查前方的侍衛調整一下撞門的節奏,忽然感覺那明顯節奏更快的  聲是從左右傳過來的,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似乎地皮都在顫抖。

    李繼談訝然回顧,就見密密麻麻的人群排成最緊密的隊形,像一面活動的宮牆般自左右輾壓過來,近了,更近了,已經可以看到他們渾身的披甲,如林的快刀……

    “陌刀陣!!!”

    李繼談的瞳孔陡然間縮得像針一般尖銳︰“他們不是還駐扎在肅州麼?什麼時候藏在宮中的,我身為城衛統領,怎麼竟不知道?!”

    “ ! ! !”心髒應和著那沉重的腳步聲,他的臉色已蒼白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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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收網




李繼談大吼道:“我們中計了,殺出去!”

“嗵!嗵!嗵!嗵!”

回答他的,是沉穩而有力的腳步聲,齊刷刷兩排刀山,自左右迅速逼近過來,高舉如林的陌刀映著火把寒光閃爍,氣勢凌人。

“殺……殺啊!”一個殺得正歡的士兵首當其衝,他顫抖著聲音,絕望地嘶叫著,挺起帶血的纓槍猛撲過去。

“嗵!嗵!嗵!嗵!噗!嗵!嗵!嗵!嗵!”

逼近的人牆一刻不停,他的纓槍捅在一名陌刀手的胸部,沉重結實的鐵甲完全承受了這一槍之力,被他刺中的那個人甚至沒有稍稍一停,頭頂上,五六口鋒利的陌刀迎面劈下,血光崩現,人頭兩半,左右兩口刀自他的雙肩將他雙臂齊刷刷斬了下去。

“啊!啊……”

淒厲的慘叫,只叫了兩聲,分成四半的一個人便倒了下去,排成密集隊形的刀手踏著他的碎屍繼續以穩定的步伐向前邁進。當他們穿上這重甲,舉起這長刀,整個人的感情似乎也一起封閉在了鐵甲之內,他們的心就像他們的刀一樣冷酷無情。

血雨紛飛,“絞肉機”接近了,被擠壓向中間的反軍一層層被削成爛泥,他們竭力的反抗也造成了一些陌刀手的傷亡,可是兩者之間的傷亡完全不成比例。

一支可以正面抗衡騎兵衝鋒的步兵刀陣,在王城之內平坦寬闊的廣場上,兩側又是高大的宮牆,完全無須考慮後背和兩翼會受到衝擊,他們的殺傷力發揮的淋漓盡致。

那屠殺場面讓人不忍目睹,許多親眼看見這副屠殺場面的宮娥、內侍,甚至戰陣歷練還不足的宮衛戰士,都看得幾欲嘔吐,而歷經千錘百煉,又曾遠赴于闐參戰的這些陌刀陣士兵,卻連眼皮都不眨。

鮮血飛似霧,骨肉如雪崩。

鋼是好鋼,刃是好刃,足以一刀劈開快馬的陌刀,劈斬這些皮袍布衣的敵人,簡直就像砍瓜切菜一般,完全無須擔心會捲刃崩豁,至少看那一片片刀叢起起落落的俐落勁兒,現在所有的刀還都鋒刃未捲。這裏的每一個陌刀手都有著蠻牛一般的臂力,蠻牛之力配上這吹髮快刀,就像割麥子一般,肆意而痛快地收割著人命。

楊浩立在宮牆上,靜靜地注視著下面的情形,一輛輪車無聲地滑到了他的身邊。

“下面,已是一片修羅血海了……”

丁承宗喟然一歎道:“回頭,請活佛高僧到宮裏來做個法事吧!”

楊浩冷靜地道:“何須如此,我能鎮得住他們的人,還鎮不住他們的鬼?”

丁承宗苦笑道:“你不怕,別人可不見得不怕呀。”

楊浩扭頭一看,才發現仍然立在身後的只有穆羽等貼身侍衛,那些宮娥內侍早已退的遠遠的,一個個臉白如鬼,不由一笑:“也好,明天就請幾位高僧來吧。”

丁承宗左右一看,奇道:“小燚呢?”

馬燚可以說是楊浩心腹侍衛中的心腹,向來不離他的左右,丁承宗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一時看不到她,不免感到驚訝。

楊浩道:“我讓她到後宮,去保護冬兒、焰焰她們去了。”

丁承宗有些疑惑:“後面有什麼風險?”

楊浩一笑:“找個藉口罷了,她……畢竟是個女孩子,這樣的場面,我不想讓她看到,這種歷練,不要也罷。”

丁承宗向牆外看了一眼,屠殺已接近尾聲,無差別全方位地毯式的劈斬前進,所經之處不管是頭人酋領還是家將部民,俱都喪命刀下,無一倖免,此刻倖存者已經不多了,他們尚未成為刀下之鬼的唯一原因,只是因為陌刀手們前進的步伐變慢了,變得極慢,因為他們腳下都是零碎的肉塊和粘稠的血液,想要不被絆倒,步伐就快不起來。

“咳!活著的人……已經不多了,你看……是不是……可以叫他們收手了?”

丁承宗聽著那越來越微弱的慘呼聲,試探著問道。

楊浩遲疑了一下,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必要的犧牲,是必需的!”

他又對丁承宗道:“腹心毒蛇已去,大哥可以通知下去,甘州那邊的鬧劇也該結束了。”

丁承宗答應一聲,正欲離開,忽又想起了什麼,回身問道:“李繼筠和呼延傲博那邊……怎麼辦?要不要動用……”

楊浩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略作思忖,輕輕搖頭道:“那支伏兵不能動,他們的存在,本來是為了奪取蕭關而部署的,當時並未想到會有今天,如果現在動用這支力量,那就完全起不到奇兵之效了,充其量只能給呼延傲博製造點小麻煩。”

丁承宗道:“如今隴右已預埋了三手伏棋,就算動用了他們這一支,也不打緊吧?”

楊浩搖頭道:“唐朝時候,隴右亦屬關中,那時所謂的關中四鑰,其北鑰就是蕭關。蕭關,鎖喉之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要硬取,折我十萬大軍,也未必能攻得下來。這支伏兵就是專門為了蕭關而設的,如果現在讓他們暴露了身份,便失去了他們應有的作用。

縱然小六和狄海景已深得尚波千的信任,蕭關重地也不會交到他們手上,所以這路伏兵動不得。這樣吧,從橫山和銀州各調一路兵馬,立即奔赴韋州待命,等咱們解決了蘇爾曼之後,可令張浦和楊繼業主動出兵,予李繼筠和呼延傲以迎頭痛擊。待其退兵時,再令韋州兵馬由側翼進攻,如能截下他們最好,如果不能,重創也可,隴右,眼下還不是我們考慮的重點,就讓這些跳樑小丑多蹦達幾天吧。”

丁承宗頷首道:“好,那我馬上通知下去!”

※※※※※※※※※※※※※※※※※※※※※※※※

峽口要塞,蘇爾曼挑燈夜戰。

金鼓齊鳴,殺聲盈野,數以萬計的燈籠火把如同漫天的繁星,照得戰場上一片通明。

拋石機、駱駝炮,就是蘇爾曼能夠動用的最犀利的攻城武器。

然而峽口要塞是依托黃河和山崖而建的,大量的拋石機是擺佈不開的,少量的拋石機面對著就地取材,依托礁岩為城牆的要塞,破壞力極其有限,反倒不如弓弩的作用大。

弩箭、巨石、毒煙火球,一切用得上的武器都在盡情地攻擊,峽口要塞在程世雄的把守之下仍舊是巋然不動。

與此同時,峽口上也在向城下不斷地發射著武器。車弩接連不斷地發射著粗如短矛的利箭,就算以戰馬為掩體,那利箭一旦射中,都能洞穿,破開一個鵝卵般大的口子。因為是居高臨下,城上的拋石機發射的石彈更大更沉,威力驚人,攻城的回紇戰士離開了戰馬,放棄了他們最擅長的衝鋒作戰方式,面對著這樣一座要塞,真的有點手足無措。

陡峭的懸崖城牆下,堆滿了血肉模糊的屍體,殘破的雲梯,撞城車,以及七零八落的屍體,不遠處的黃河水嗚咽著,好像無數的怨魂,在幽幽地哭泣……

“蘇爾曼大人,蘇爾曼大人,不能這麼打啦。”

小滿英跌跌撞撞地搶進蘇爾曼的大帳,哭喪著臉道:“我的族人,就這幾天的功夫,已經折扣了足足三千人啦,這就是三千帳人家失去了他們家裏的頂樑柱啊,蘇爾曼大人,我們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啊。”

小滿英滿心的悔恨,當初蘇爾曼大軍壓境時,不該一時利令智昏,殺了斛老溫的弟弟和兒子向蘇爾曼乞降啊,真的硬著頭皮打下去,也未必就有這麼大的損失,打不起還走不起嗎,現在可好,他雖然如願以償地成了一族之長,可是卻被蘇爾曼做了馬前卒,但逢惡仗,總是讓他的部落頂在前面,可惜此時後悔,已經晚了,小滿英只能痛心疾首地乞求蘇爾曼的憐憫。

蘇爾曼臉色一沉:“傷亡這麼多人,你以為我就不著急?可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折損了幾千人馬你就來向我訴苦,我又向誰去訴苦?”

小滿英道:“蘇爾曼大人,這城雖不大,可是地勢太險要了,兵馬擺佈不開,只能在那狹窄的谷口裏冒著彈石箭雨拿人命往裏填啊……”

“這是必經之路,要不然,調動全軍繞行幾百里,再翻山過去?哼,人過的去,馬匹過的去嗎?馬匹過的去,糧秣輜重過的去嗎?這一仗……”

“大人,我不是說要繞路,你不是說李繼筠和呼延傲博的人馬就快到了嗎?何不如等他們來了……”

“哼,等他們來了,難道就能換一個打法?如果咱們連一座小小的峽口都拿不下來,豈不讓他們看輕了咱們?若是讓他們覺得我們不過如此,事成之後,如何與他們平分天下?再者,他們現在受阻於割踏寨,我們這裏打的越狠,甚或拿下峽口,才能吸引足夠多的兵力,使他們順利抵達,與我們合兵一處。如果我們於峽山城下駐足不前,楊繼業就可於靈州分兵赴援割踏寨,一旦李繼筠不能打過來,我們豈不是孤掌難鳴?”

小滿英咬了咬牙:“那……那也不能總我一個部落往裏填人呐,這麼個打法,誰禁受得起?”

蘇爾曼臉色一沉,厲聲道:“小滿英,斛老溫的兄弟和兒子,是你親手殺的,你的族人,有多少不服氣你?如果不是我在這鎮著,你漫說做這一族之長,恐怕性命都難保全,如果你跟我蘇爾曼玩心眼兒……哼!”

一旁幾名族中武士一見族長發怒,已然按住了刀柄。

小滿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地道:“大人,不是小滿英對大人心懷二意,實在是這麼個打法,而且只讓我的人衝在前面……”

他頓了頓腳,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再把我們部落往裏拼,我不反,我的族人就要反了,陣前反戈,到時候我小滿英可是彈壓不住,大人你就看著辦吧。”

蘇爾曼窺了他一眼,見他滿臉懊悔沮喪,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暗忖道:“看來他是真的頂不住了。嗯……,他的部落已折損了三千青壯,從此以後只能附庸於我,再也無力背叛了,這也就夠了,真把他的部落打廢了,那老弱病殘的,還不是要找我這個副汗和宰相來想辦法?”

想到這裏,蘇爾曼笑吟吟地走過去,攙起小滿英,和顏悅色地道:“小滿英是草原上的一隻雄鷹,怎麼現在垂頭喪氣,像一個遭了瘟的母雞呀,哈哈哈,你的苦處,我不是不知道,只不過從我們舉起反旗的那一天起,我們就註定了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一旦失敗,就再無退路了,我這心裏,也急呀。好吧好吧,你先回去,停止攻城,把人撤下來休整一番,嗯……,我再另外想想辦法。”

小滿英一見蘇爾曼終於鬆了口,不禁大喜過望,連忙千恩萬謝地答應著,飛快地跑回去傳令收兵了。

“沙陀,應理,老夫一路攻著輕鬆,怎麼就能栽在這峽口了?”蘇爾曼走到帳口,看著烏沉沉的峽口要塞,沉吟道:“張浦如今就守在峽口寨裏,他本是銀州李繼遷的人,如今在楊浩面前不得意,李繼筠有心要說反了他,可李繼筠一時半晌趕不到,我和張浦又說不上話,這可如何是好?”

蘇爾曼站在帳口思慮良久,冷風拂面,觸面生涼,伸手一摸,竟已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雪花拂在臉上,瞬間便化成了雪水。蘇爾曼目光一轉,瞟見本陣右側那一片連綿的營寨中零星地還亮著些燈火,那是紇娜穆雅的營盤。

“阿古麗既派了人來,總不能站在一邊看風景吧,小滿英要退下來,那就讓紇娜穆雅頂上去吧。”

蘇爾曼狡黠地一笑,扶了扶腰刀,便大步向紇娜穆雅的營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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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飄雪之夜





風很大,天很冷,竹韻在看雪。

眼前的雪並不大,心裏的雪卻是紛紛揚揚,一如那年冬天,她拖著楊浩去蘆河上數星星的時候。

每當想起楊浩,她的臉就是一陣燥熱,隨著離興州越來越近,她的俏臉便一天到晚都處於充血狀態,看起來非常的榮光煥發。

她是主動請命要求協助阿古麗的,有了這個理由,她才得以離開楊浩身邊,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她終究還是要回去。今天,她就已經接到了興州那邊傳來的消息,一些準備明天就將由她親手執行引蛇計畫的最後一步:斬首。

此間事了,那時……那時終將面對著他,那時該是如何尷尬的場面?

竹韻仰起臉,看著靜寂一片的夜空,那兩隻眸子就像兩顆明亮的星星,頰上則是一片酡紅,兩瓣桃花……

羞嗎?當然羞,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那麼大的膽子,竟然趴在他的懷裏,大膽地要求給他生孩子,生一個屬於他們倆人的孩子,那醉酒中的一切,她還記得清清楚楚,他……他當時好像也喝醉了,他應該不記得了吧?

竹韻越想越羞,嚶嚀一聲,竟爾捂住了臉頰,羞不可抑地頓了頓足,那種女兒羞態,可是無人見過的動人風情,有幸目睹的,只有那飄零的雪花。

“我不管!我的身子……,叫你看過了!我的人,陪你睡過了!再說,和……和我生孩子,你也是答應過的!你不娶我,誰娶我?”

竹韻忽然惱羞成怒地放下手,雙手握拳,咬牙切齒,拼命地給自己鼓著勇氣,鬥氣值頃刻間爆滿,膨脹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如果這個時候楊浩就站在她面前,相信古大姑娘能很蠻橫地把他四蹄攢起,扛進洞房,一通烈火把生米煮成糊飯!

就在這時……

“特勤大人。”

一個士兵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以竹韻自幼作為一個殺手培養出來的超人耳力和警覺性,居然完全沒有發覺。

“啊!什麼事?”

竹韻嚇得像兔子般一跳,剛剛鼓舞起來的勇氣瞬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竹韻的動作把那士兵也嚇了一跳,他連忙退後一步,畢恭畢敬地道:“特勤大人,蘇爾曼葉護大人到了,有軍機要事與您商量。”

“哦?蘇爾曼……,他在哪裡?”

“正在您的大帳相候。”

“好,我們過去!”竹韻緊了緊披風,舉步走去。

蘇爾曼坐在竹韻的中軍大帳裏面,正在推敲著準備好的說詞,就聽外邊有人報道:“特勤大人到……”

蘇爾曼連忙站起相迎,就見一個美人兒步履輕盈,飄然而入,神態無比從容。

“特勤大人,老夫深夜造訪,沒有打擾了大人吧?”蘇爾曼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心中卻想:“哼,一個小丫頭片子,只因為和阿古麗沾親帶故,就能與老夫平起平坐?待你族的實力也受到削弱,到那時,不只是你,就算是阿古麗,也要看著老夫的眼色行事了。”

看到眼前這位容色甜美的紇娜穆雅,想到她和小滿英一樣吃個啞巴虧後欲哭無淚的模樣,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冤大頭,蘇爾曼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了。

竹韻看到一臉大鬍子的蘇爾曼,想到興州那邊今天傳來的收網消息,本就甜美的笑容更是像蘸了蜜一樣的甜起來。作為一個殺手,當她想要做掉誰的時候,臉上這種人畜無害的笑容,總是很動人的……

※※※※※※※※※※※※※※※※※※※※※※※※

僕干水上游,此時已下了幾天的鵝毛大雪,這裏是女真完顏部的一處重要領地。而此刻,這裏卻已成了安車骨部落剛剛佔領的地方。

僕干水的完顏部落被遼宋兩國稱為生女真,是尚未開化的蒙昧一族。他們沒有文字,沒有官府,沒有法律,甚至不知道年月,人們不知道自己的準確年齡,你若問生女真人多少歲,他們會這樣回答:“我看見草綠了幾次。”

完顏阿骨打還沒有出生,他的祖先原本住在原渤海國境內東南角落的咸鏡山,因窮困窘迫,迫於生計,剛剛遷回本族故地僕干水,還沒有掌握部落的權力,利用他們所學習掌握的文化和文明來改造自己的部落,就已喪命在安車骨部落的手裏。

僕干水(牡丹江)流域有上百個大大小小的女真部落,部落間經常互相攻殺,手段殘酷。做為其中較大的部落,完顏部佔有著更多的領地和資源,仇家自然也多。安車骨部落較之完顏部落,此時更加開化一些,自從他們掌握了海運商路的獨家代理權之後,在諸部之中也就擁有了更大的威望和權力,這就觸犯了完顏部的利益。

他們之間有了矛盾和衝突,唯一的解決手段就是武力,於是完顏部向宿仇安車骨部發動了挑戰,如今的安車骨部已非同往常,掌握著海外貿易的獨家代理權,就等於掐住了各個部落的經濟命脈,本來許多中立的部落都站到了安車骨部一邊,而這是完顏部現任族人始料未及的。

於是,往昔裏一直勢均力敵的雙方,這一次從一開始勝利的天平就開始向安車骨部傾斜,十天前在僕干水完顏部落駐地發生的一戰,是兩個部落間的最後一戰。這一戰,安車骨部少族長珠里真不穿鎧甲,半裸上身,手執剛買來的日本長劍,揚旗鳴鼓,奮勇當先。

這一戰,安車骨部連斬完顏部落九位長老,完顏部的敗落已是不可避免,完顏部一倒,其部族百姓再被安車骨部吞併,僕干水流域安車骨部落一家獨大的局面已是必然。

今天,是珠里真的父親安車骨蒲里特迎娶完顏部族長妻子的大喜日子,遠近各個部落都派了人來慶賀,術虎、徒單、烏林合等幾個原本不弱於安車骨部落的勢力也派了人來,就連與安車骨部落有仇隙的紇石烈部落都派了人來。

他們或乘車,或騎馬,或趕著雪扒犁,絡繹於途,攜帶著禮物,紛紛趕向僕干水。

有這樣一行神秘的行人,也在趕往僕干水的途中,他們乘著雪扒犁,每輛雪扒犁由十幾隻狗拉著,一行四輛雪扒犁,看起來像是一個比較強大的部落。

中間一輛雪扒犁上,坐著兩個比起身邊皮帽皮袍魁梧如山的大漢要顯得嬌小的多的人,身上穿著臃腫,頭面也都遮得嚴嚴實實,眉際掛著白霜,完全看不出他們的容貌。傍晚時候,這幾輛扒犁一到僕干水完顏部落,就被新郎官安車骨蒲里特親自迎進了原完顏部族長居住的房子,這樣的待遇,可是其他諸部使者無法享受到的。

部落中寬敞的空地上燃起了一堆堆熊熊的烈火,一根根粗大的松木,堆成了一座火山,烈焰飛騰,劈啪作響,火星像無數的螢火蟲般在夜空中飛舞,與那零星的雪花相映成趣。

一直待在族長房間裏的兩位神秘貴客由珠里真親自陪同,走到了空地上。圍繞著火堆,已排好了一張張簡陋原始的松木桌子,地上鋪著可以阻斷寒氣的狼皮褥子,安車骨部中的頭腦人物以及各個部落的來使都坐在那兒,都歡宴痛飲,無人注意到這兩位客人的到來。

兩位客人中的一個向珠里真耳語了幾句,珠里真連連點頭。很快,在光線比較昏暗的下首位置,又增添了一張桌子,地上特意墊了兩層狼皮褥子,兩位神秘的客人斯斯文文地走過去,悄然落坐。而珠里真則趕去替父親向各位客人們敬酒了。

“呸,呸呸-,好腥啊!”

一位客人蹙起眉頭,將到口的食物連忙吐了出去。她的聲音一聽就是女人,說的是漢話,身上頭上包裹的十分嚴密,只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臉蛋,或許就連往昔最熟悉她的宋國宮娥,也認不出在這冰天雪地中,坐在一群粗獷大漢中的女人就是她們的永慶公主。

“呵呵,這可是正宗原味的燒烤,不過……你以為什麼東西都是正宗的、原味的,才是最好的嗎?那可不盡然。”另一位比她略顯高挑的女子,自然就是折子渝了。她笑吟吟地拈起小刀,削下一片烤羊肉,又在眼前的木頭剜制的簡陋小碟裏蘸了點鹽巴,很秀氣地放進嘴裏咀嚼著。

永慶不服氣地橫了她一眼,也抓起刀子來削下一片羊肉,丟進嘴裏,像和它有仇似的使勁嚼著。

“宮廷裏的燒烤料理,大概都要把羊肉用各種調味香料精心煨過,燒烤的時候還要一遍遍地刷上摻了香料的鹽水是吧?呵呵,這裏可沒有那樣的條件,他們祖祖輩輩,就是這樣吃東西的。”

折子渝說著,又端起有些發苦的劣茶喝了一口,雖說這裏的食物十分的粗劣,但她安之若素,完全不像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家閨秀,永慶幾乎是處處以她為攀比目標,立即也端起茶來抿了一口,然後像喝藥似的使勁灌了下去。

回頭看見折子渝一雙眼睛都正帶著笑看她,永慶臉上不由一紅,連忙掩飾地找話,向她側了側身子,小聲道:“完顏部的那位主母,是不是很漂亮呀。”

折子渝用小刀輕輕削著羊肉,睨她一眼,挑眉道:“為什麼這麼問?”

永慶蹙起眉來,不解地道:“剛剛才殺了人家的丈夫,就馬上迎娶人家的娘子,這位完顏部的主母要不是有傾國傾城之貌,安車骨蒲里特身為一族之長,又怎會被迷的神魂顛倒,甘冒天下之大不諱,幹出這種的事來?”

折子渝莞爾道:“你猜錯了,這裏的規矩習俗,與中原不同。殺其夫,奪其妻,也算不得甚麼,女人,在他們族裏也算是家裏的一份財產。安車骨蒲里特迎娶完顏部主母,與她是否美貌完全無關,而是出於統治完顏部的需要……”

折子渝頓了頓,又道:“這位完顏部的主母,已經年逾六旬了,呵呵,一位六旬老婦,又能如何美貌呢?安車骨蒲里特如今還不到五十歲呢。草原上的部落,在很久很久以前,都是女人掌握大權,做為部落領袖的。那個時候一個部族裏新生的小孩子,只認得自己的母親,而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完顏部……,眼下還殘留著一些這樣的古老習俗,全族的主母,同時擔任著巫嫗的職務,也就是中原所說的珊蠻(薩滿)巫師,不管是狩獵、議盟、出征、做戰,族長有所決定後,都要有巫嫗占卜吉凶,做最後決定,所以她擁有比族長還大的權力。安車骨蒲里特娶她為妻,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妻子,通過這種手段,完顏部……將從此消失,完全融入安車骨部落了。

“原來如此……”永慶公主恍然大悟。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聲音順風飄來,壓過了廣場上的笑鬧聲,所有人的都探頭向遠處望去。同六旬出嫁,一身新衣,打扮異常恐怖的薩滿巫師主母並肩坐在一起的安車骨蒲里特眉頭一皺,向兒子遞個眼色,珠里真立即按刀而起,一擺手,帶上幾個族中勇士向前走去。

今日是父親大婚之喜,他們也戒備著完顏部會有人不服鬧事,四下裏早安排了無數勇士,倒也不怕有人惹出是非。片刻功夫,珠里真又急匆匆地回來了,氣喘吁吁地道:“父親,不是……不是完顏部的族人鬧事,是……是遼國來人了。”

“甚麼?遼國來人?遼國怎麼會知道?”安車骨蒲里特大驚而起,四下的各族使節們也都驚在那兒作聲不得,全場立即一片靜寂。珠里真道:“遼國使節,並不知道父親已佔領完顏部,他……他是來向完顏部傳旨來的。”

珠里真剛說到這兒,就聽到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安車骨滅了完顏部?哈哈,這可倒好,兩部合一,我就省了多跑一個地方啦。”隨著聲音,一個身著遼國官服的人在幾名衣甲鮮明的侍衛陪同下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大剌剌地往全場一掃,徑奔主位。

安車骨蒲里特連忙起身相迎,各部使者都紛紛上前,自報身份,那位遼國使節一聽樂不可支,大笑道:“哈哈,我還當這趟是個苦差,想不到竟有這樣的便宜,僕干水上下諸部,居然都有人在這兒,這可省事的多了,本官奉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而來,你們各部聽旨吧。”

各部頭人連忙躬身接旨,折子渝一拉永慶公主,也藏進了人群施禮如儀,還把身子縮了縮,永慶公主睨了她一眼,悄聲問道:“你認得他?”

折子渝點點頭,小聲道:“這人是遼國鴻臚寺的官員,叫墨水痕,曾出使西夏。”

二人在下面悄聲對話,墨水痕站在上首朗聲說道:“今得信報,遼國叛臣耶律三明之餘孽,行蹤出沒於女真領地之內,著令女真諸部立即著手緝拿,搜尋山嶽河谷,勿使歹人藏身,朝廷在女真境內,盡有耳目,各部若不盡心竭力,一俟查清屬實,族酋必予嚴懲,其部貢賦加倍,北珠由一百顆加至兩百顆,虎皮由十張加至……”

俯首的各部頭領們暗暗叫苦,叫他們找人倒沒甚麼,問題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經知道遼國官僚們的作風了,每次有旨意,都是他們搜刮的機會,像這樣似是而非的命令,你倒底盡沒盡力?只要人不是在你的領地內抓獲的,完全就可以給你安一個沒有盡心遵行旨意的罪名。

像那北珠,珠大而圓,素為遼宋權貴所喜,可那種珍珠的珠蚌總到冬天方才成熟,此時水已化冰,堅冰數尺,要鑿開冰層下河撈起蚌蛤才能得到,而且要一百枚左右的蚌蛤,才能採到一顆珍珠,好一點的珍珠當然要撈更多的蚌蛤才行,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還有那虎皮,雖說世人傳說女真勇士三人可獵虎,驍勇異常,可那老虎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獵取的,再說這獸中之王哪能遍地都是。要想少受刁難,少不得要對這位遼國特使孝敬一番,一時間各部使者馬上轉動腦筋,想著立刻派人回去取些財物堵他的嘴了。

墨水痕嘴裏說著苦差,其實這趟往女真境內傳旨,實是一樁大大的優差,他可是費了不少力氣才爭取來的。尤其是在這裏一下子就撞見了這麼多部落的人,還不用他辛苦趕路了,只管坐在完顏部落等著各個部落來送錢就行了,心中更是歡喜不勝。至於哪個部落滅了哪個部落,他才不操心這些事,女真各部在遼人眼中,就像是放養的一群羊,毛肥了就來剪一次,才不理會他們之間的紛爭,他們內部鬧的越凶越好。

墨水痕宣罷了旨意,一屁股在主位上坐了下來,笑嘻嘻地看了眼旁邊那個女妖怪,對安車骨蒲里特道:“蒲里特族長,聽說你滅了完顏部落,還要迎娶該部主母呀?呵呵呵,雙喜臨門,恭喜,恭喜。”

蒲里特陪笑道:“不敢當,不敢當,上國天使駕臨,蒲里特榮幸之至。”

遼國派來女真的使節沒有一個不貪的,貪的還算是品性好的,只不過勒索些人參、貂皮、珍珠、蜂蜜等特產。有那品性低劣的,來了還要讓女真部族的女人侍寢,美其名曰“薦枕”,不管是族中頭領的女人,還是部落中的少女,只要姿色美麗,被他看到的,無有倖免。

曾有一個部落首領拒絕用自己的愛妻侍寢,那位遼國特使轉身就找了個由頭在當時的遼國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一番,派了兵來打敗他的部落,這位特使做為監軍,把這位首領活活鞭笞而死,丟進了狗圈,他的女人則被直接搶走了。從此以後,女真人妻女被污辱,財富被奪走,部落被離散,重重仇恨壓於心頭,卻因一盤散沙,無力反抗,而只能逆來順受。

至於蒲里特……,他對自己這位新娘子完全放心,要不是她的身份特殊,蒲里特還巴不得眼前這位遼國特使把她搶走呢,所以對此毫不擔心,見他對自己吞併完顏部落反應如此麻木,反而心中大喜。他一面恭維著墨水痕,一面自懷中掏出一支鑲嵌著鑽石的精緻項圈,恭恭敬敬遞到墨水痕手上,陪笑說道:“既是上國旨意,我等自然遵從不怠,只是……我們這裏山高路險,尤其是大雪封山,野獸兇猛,就算是最出色的獵人也不敢深入,緝凶是一定要緝的,要是未能找到上國要抓的人,還請天使在皇上面前代為美言幾句,我們……實在是有說不出的苦衷啊。”

這條項圈是折子渝特意從南洋商船由異域買回來的珍寶中,挑選出來帶回中原的寶物之一,聽說蒲里特要娶妻,便送給了他做禮物。這項圈本身價值已貴不可言,其藝術價值也不用多說,折子渝的眼光比在場的所有人加起來還要高明多多。

那墨水痕一見他能拿出這麼珍貴的一個項圈,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立即眉開眼笑地道:“哦,關於這一點嘛,你們盡可放心,我走到現在才進了你們的部落,路難不難走我當然知道啦,哈哈哈,你們這裏是真不成啊,行動太也不便,如今太后下旨,正從上京修一條到你們女真五國部(在今黑龍江依蘭縣附近)的御路,專為貢奉海東青所修啊。這條路修好了,快馬高車,俱可通行,呵呵,等有機會,我在太后面前為你們美言幾句,也修一條到你們這兒的路來。”

“是是是,天使請上坐,難得天使駕臨,今晚請多喝幾杯在下的喜酒才是。”

蒲里特一眾人哄著墨水痕坐了下來,折子渝則向珠里真打個手勢,珠里真會意,抽空跑了過來,帶著這兩位客人提前退場了。

“這樣的場面,五公子的確不宜露面,就請早些歇息吧,明天,我就要去上京貢奉了,正好護送五公子一起走,送你們返回西夏。”

“如此,有勞少族長了。”折子渝巧笑嫣然,眸波一轉,隨口說道:“遼人為了貢奉海東青方便,竟然開闢了一條直通五國部落的御路,少族長對此怎麼看?”

以前,珠里真也以為他們的一切苦厄,都來自於遼人對海東青的垂涎,可是自上次被折子渝點破,已經開了竅,想東西已經不再那麼簡單。他聽折子渝這一問,就曉得必有玄機,略一思忖,便搖頭道:“不對,其中有鬼,哪有可能為了送鷹方便,就耗費大量人力財力修建這麼一條道路的?再者說,那是鷹,又不是多麼龐大的東西,裝在籠子裏,一匹馬便可送走,用得著修什麼路?”

折子渝微微一笑:“少族長果然英明,遼國人挑起你們內鬥,藉口是海東青,如今想要修一條大軍可以快速抵達的道路,加強對你們的控制,藉口還是海東青,呵呵,遼人是想不出第二個藉口,還是把你們都當了傻瓜呢?”

珠里真聽了又驚又怒,折子渝又道:“等到通往五國部落的路修好了,不用那位特使美言,遼國也會很‘好心’地再修一條通往你們這兒的路了,以後……盤剝起你們來,可就更方便了。”

珠里真恨道:“我去告訴父親。”

折子渝笑道:“你急什麼,路又不是一下修成的。話又說回來了,就算你知道了遼人的目的所在,你又能如何?你能拒絕……‘遼人’的美意嗎?”

“這……”

珠里真無言以對,可他卻也聰明,已知道這位五公子聰黠絕頂,論智慧絕非自己所能及,便恭敬地道:“還請五公子指教。”

折子渝笑吟吟地道:“你們各部的領地內,有沒有大股的馬匪流盜?”

珠里真苦笑道:“在這地方,能搶什麼?偶有小賊,也不過是三兩個人混口飯吃。遼國遊牧部落經常為了草地驅逐鐵勒、烏惹等族百姓,有的時候他們忍無可忍,憤而反抗殺人,就會逃到我們這兒來,還有篡逆失敗的一些王爺從屬,也會逃來避難。遼國一向都會勒令我們將逃犯遣返,不過有些逃犯身攜不少金銀財寶,五公子知道,我們……很窮的,得了好處,就會儘量幫他們遮掩,不過這樣的逃犯遮掩行蹤還來不及呢,不會故意生事。”

折子渝似笑非笑地道:“那就好辦了,沒有,可以無中生有。有,可以栽贓嫁禍。你們和五國部落不是一直有仇隙嗎?要是在他們領地內,有匪眾或者受其庇護的逃犯設埋伏、挖陷阱、破壞遼國修建的道路,射殺遼國築路的百姓,不但能阻止修路,還能……”

珠里真聽到這裏已然明白,大喜過望地道:“五公子高見,珠里真明白了,今晚就和父親商量一下對策。”

折子渝微笑點頭,步入自己的宿處。

珠里真一走,永慶公主便對折子渝道:"你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

折子渝輕笑道:“東邊要是亂了,遼國就會希望西邊穩一些。對我們有好處的事,既然看到了,又只是順口一句話的事,為什麼不去做呢?”

“楊浩……縱橫河西,還需要用這樣的陰謀詭計嗎?”

“你錯了,有時候百萬大軍做不到的事,一個小小的陰謀詭計,卻能發揮大作用。古來得天下坐江山的英雄豪傑,沒有一個不擁有強大的武力,可是沒有一個只倚仗強大的武力,唯知武功者,不過是楚霸王的下場。能借力時,一定要借力。”

“可是女真人的處境……”

“女真人過的不好,很不好,他們不是不想改變,而是還沒有想到如何改變。他們早晚會想到的,我只是提前一步告訴了他們而已,我並不是在害他們,我給他們他們想要的,同時得到我想要的結果,兩全齊美,有什麼不好?”

永慶公主在桌面坐下來,凝視著桌上用獸油製作的一盞小小油燈,反覆咀嚼著折子渝說過的話,不覺癡癡入神。折子渝打開鋪蓋,扭頭看時,只見永慶公主凝視著燈火,一雙眸子熠熠放光,如寶石般閃爍,似乎……悟到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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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突變

天亮了,天色一亮,就將是又一天殘酷的廝殺,斛老溫部落的戰士已經厭倦了這樣無望的戰鬥。他們不畏懼敵人,卻不明白這一次反叛的目的何在。以前,他們同肅州龍家打,同夏州李家打,爭的是草場地盤,搶的是救命的糧食。而現在,朝廷給他們找到了許多謀生的營生,去年冬天,本以為會餓死許多人,也靠著朝廷的救濟,雖然艱辛,卻也熬過來了。

今年冬天的日子應該會更好過,搬遷到攤糧城附近務農的親戚們捎信回來說,那裏的土地肥得流油,灑把種子就能長成大片的莊稼,原來一畝地可以養活那麼多人,他們家裏不但屯滿了糧食,還繳納了大量的糧賦,相信甘州今年會得到朝廷撥付的更多糧食。

等到明年,各種手工業成了規模,大家的日子就更好過了。

可是蘇爾曼振臂一呼,一句報仇雪恨,一句回紇人自立天下,他們就頭腦一熱,抓起弓箭拉過戰馬跟著上了戰場。直到現在,受阻於峽口要塞,死亡了那麼多親人,他們才開始清醒過來,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要反?

陽光曬滿大地,峽口城下屍積如山,殘肢斷臂散落一些,沒有頭顱的軀幹、沒有軀幹的頭顱,被猛火油燒得焦臭的屍體……

城頭上,守軍正在來回走動,搬運著箭矢、擂木、滾石……,今天,他們又將收割多少生命呢?讓斛老溫的族人感到慶幸的是,今天他們不必再去承受峽口守軍猛烈的戰火,小滿英同蘇爾曼大人交涉良久,終於換了王衛軍來攻城,他們可以撤下去休整一番了。

在頭領們的指揮下,斛老溫一族的人陸續撤離前沿陣地,衣甲鮮明、精神飽滿的王衛軍拉上了戰場。

斛老溫的族人撤到了遠處,依托黃河一側扎下了營寨,傷病殘卒被抬到了後營,更多的士兵抱著他們的兵器,找到一些高處坐下來,無精打采地看著峽口城下。

曾幾何時,他們來到峽口城下時,也和如今的王衛軍一般鬥志昂揚。可是血淋淋的事實,給了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他們開始知道,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城池攻防根本不是他們所擅長的,他們的戰場只有草原。現在,該是宮衛軍接受這個教訓了吧。

在阿古麗一族和蘇爾曼一族間,斛老溫的族人與阿古麗一族更親近些,不管怎麼說,他們的老族長畢竟是死在蘇爾曼手中,他們的少族長也是被蘇爾曼逼死的。如今王衛軍與他們做了交接,慶幸之餘,他們也不免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同情心態。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令他們大感驚異。紇娜穆雅大人的人馬到了峽口城下扎營佈陣中規中矩,但是卻始終沒有向峽口城發動進攻,斛老溫部落族人都訝異地竊竊私語起來,站到高處觀望陣地動靜的人越來越多。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到了蘇爾曼的口中,昨夜紇娜穆雅一口答應替換小滿英的人馬,蘇爾曼還在竊喜不已,薑還是老的辣,一個小丫頭,玩弄心機怎麼能趕得上他這老狐狸,可是……紇娜穆雅既已到了城下卻按兵不動,這是什麼道理?

又驚又怒的蘇爾曼立即親赴陣前,到了紇娜穆雅的營中卻撲了個空,一問消息才知紇娜穆雅已經到了陣前。蘇爾曼心中頓時一寬:“莫非這小丫頭不曾有過什麼戰陣經驗,所以行動才如此遲緩。這可不行 ,我雖有心消耗阿古麗本族的實力,卻也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那可是削弱的我回紇人的實力。

這峽口是必須要打的,只不過是由哪一系的人馬去打而已,這個紇娜穆雅根本不懂用兵之法,豈非白白折損她的人馬,對我的大計毫無幫助?”

蘇爾曼皺了皺眉,有心點撥點撥這個特勤大人,立即率領親衛,策馬直奔陣前。

峽口城下,紇娜穆雅帶著一眾親衛,仰首望著建築在懸崖上面的峽口城正在指指點點,也不知說些甚麼。蘇爾曼到了她的面前,蹙眉問道:“特勤大人,即已扎下營盤,為何還不進攻?”

紇娜穆雅扭頭看見蘇爾曼,不禁笑顏如花:“蘇爾曼大人,你來的正好,今日塞上,有些古怪呢。”

蘇爾曼提馬到了她的面前,向城頭掃了一眼,只見城上官兵仍如往常,正在匆匆做著備戰,除此之外,並無其他情況,不禁訝然道:“有什麼古怪? ”

“蘇爾曼大人,你看城頭天上,是什麼東西……”

紇娜穆雅乖巧的聲音,像極了一個很萌的小蘿莉,用很童真很誘惑的聲音對一個怪大叔說:“大叔,快看,天上有灰機……”

蘇爾曼下意識地仰頭望去,他的頭剛一仰起,在他喉下,便是一道雪亮的刀光閃過。

蘇爾曼莫說躲閃,他仰起頭來,根本未曾看到喉下的動作,他的侍衛親兵雖然看到了,但是卻已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刀過,血濺,人頭落,好快的刀!

囂張不可一世的蘇爾曼,就這麼糊里糊塗、窩窩囊囊地死了,至死都是個糊塗鬼,想必到了陰曹地府,仍然是一頭霧水。

這時候,那些侍衛們的驚呼聲才傳了出來。

“紇娜穆雅,你幹什麼?”

那些侍衛都是蘇爾曼的親族,眼見頭人被殺,驚駭欲狂,立即拔出兵刃,就要衝上來。

化身紇娜穆雅的竹韻冷冷一笑,纖指一點,冷斥道:“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一語未了,四下裏屹立如山的隊伍轟然一喏,只聽轟隆隆一陣響,鐵灰色的盾牌陣就像一個環形的鐵牆,自四面八方直壓過來,在冬日的陽光下,盾牌上閃爍著一片凜凜青光。在鐵盾的縫隙中,長矛探出了鋒利的爪牙,隨著那盾牌陣亦步亦趨向前逼近,再後方,利箭如暴雨般攢射而至。

“下馬!舉盾!”

蘇爾曼的這些貼身侍衛共計四十七人,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戰鬥經驗十分豐富,一見身陷重圍,他們立即滾鞍下馬,用戰馬和袍澤的屍體做掩護,等候著死亡的最終降臨,伺機尋找著萬一的機會。

萬一沒有出現,那些勁弩都是極強勁的弓弩,在這樣的距離內可以箭不虛發,穿甲透胄。而且箭手的箭術也非常好,一排排箭手相繼發射,箭雨持續而密集,根本沒有轉換間隙,這幾十名可以以一當十的侍衛完全被壓制住了,他們唯一能夠等到的,就是被攢射成刺蝟,或者被鐵牆般逼近的盾牌手推倒,由後面的短刀手將他們斫為肉泥。

“蘇爾曼已死,該部群龍無首,程世雄將軍已率部繞到他們的後面。靈州楊繼業將軍已從東面逼近,我們,則負責北面。號令下去,後陣變前陣,殺回去!”

滿地碎屍,睹者驚心,竹韻卻是面不改變。

隨著她的一聲殺氣騰騰的號令,早已做好準備的阿古麗部士兵立即調轉兵器,向毫無察覺的蘇爾曼中軍殺去。

城頭上,張浦慢悠悠地踱上城頭,身上有人拿過一把交椅,張浦大馬金刀地往交椅上一坐,無聊地彈了彈手指。雖說是獨守空城,可是無驚無險,對一向喜歡冒險的張浦來說,這日子實在是沒甚麼意思。

昨天蘇爾曼夜入竹韻的軍營,她就可以將蘇爾曼當場斬殺。但是那時張浦的人馬還沒有趁夜出城,實施包圍,靈州楊繼業的人馬也尚未趕到指定地點,為防打草驚蛇,竹韻才虛與委蛇,拖延至今。現在,該是全面反擊的時候了。

阿古麗一族的戰士殺了個措手不及,蘇爾曼的軍陣被打懵了 ,蘇爾曼不在營中,更使得各部將領無所適從,好在他們人多勢眾,還能勉強穩住陣腳,雙方廝殺了不到半個時辰,程世雄親率所部從後面包抄上來,蘇爾曼所部的陣腳立即鬆動起來。又過了半個時辰,靈州兵馬的旗號也從遠方招搖而至,蘇爾曼部落的兵馬被迫向小滿英的營盤駐地靠近。

而小滿英部落的戰士,已經接到了這位不得人心的族長傳達的最得人心的一個命令:“奉甘州都指揮使阿古麗大人之命,蘇爾曼挾持上官,獨掌大權,蓄意謀反,今日朝廷平叛。該部上下所有將士嚴守本陣,不得出戰,亦不許蘇爾曼所部踏入該族防地半步!”

營地上小滿英的人馬刀出鞘,箭上弦,面對狼狽逃來的蘇爾曼部族人,嚴陣以待!

※※※※※※※※※※※※※※※※※※※※※※※※

雪舞銀蛇,莽莽林海發出一陣陣濤吼。

茫茫雪野間,十幾幢泥草房靜靜地佇立在銀裝素裹的山坳裏,這就是一個遼國鄉村間的小村莊了。

山坳外,十幾架雪扒犁飛快地掠過,風雪很快就將雪扒犁滑出的淺淺痕跡撫平,天地一片莽莽,好似從無人獸生物由此經過。

雪扒犁在兔兒山下停住了,安車骨珠里真走下雪扒犁,在齊膝深的大雪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折子渝面前,說道:“五公子,上京貢奉之期,珠里真實在不敢延誤,否則一定會親自保護公子返回西夏。”

折子渝在扒犁上坐的身子已經有點麻了,她活動著裹著厚厚獸皮的雙腿,起身笑道:“少族長不必客氣,我雖已離開,不過日本那邊早已安排妥當,你仍然可以和他們繼續交易。以後有什麼事,派個人到西夏來說一聲,如果能幫得上忙,我一定不會吝於相助。”

珠里真感激地道:“珠里真及我全族,都很感激您賜予我們的恩德。您是我們真正的朋友,以後有機會,我及我族,一定會報答您的恩惠。由此往西,還有很長很長的路途,我會派我族最驍勇的武士護送你回去,他們每一個都是箭法如神的勇猛戰士,而且……如此寒冬,就算是馬匪,也很少會出來活動。即便出來,在這樣的荒野中,馬匹也不會快過雪扒犁,您的安全不會有問題的。 ”

“承蒙盛情,那我就此告辭了。遼人居心叵測,對你們不懷好意,不過……女真諸部一盤散沙。你部雖已確立了諸部之中第一霸主的地位,對其他各部的約束力卻很有限,在沒有完全掌握女真各部力量之前,遼人不管加諸到你們身上多少欺辱,我希望少族長還能以大局為重,隱忍為上。”

珠里真道:“我明白,我會記住五公子講過的勾踐的故事,會用您教給我的法子,逐步統一諸部,約束號令,把五指握成一隻拳頭。 在此之前,絕不明著與遼人做對,絕不……雞……雞……”

折子渝微微一笑:“雞蛋碰石頭!”

珠里真咧嘴笑道:“對對對,雞蛋碰石頭。”

永慶公主蜷縮在扒犁上,冷眼看著二人。

雖說她身上穿的極厚,柔軟的獸皮袍子裹了好幾層,可是養在深宮大內的嬌貴身子,到底不曾經受過這樣的風雪霜寒,更沒有試過雪扒犁風馳電掣的速度,所以精神有點萎頓。

等折子渝上了扒犁,狗兒繼續歡快地向前奔去的時候,她伸出蜷在袖中的雙手,搓了搓臉蛋兒,向折子渝身邊靠了靠,低聲問道:“你說,楊浩救我,只為報答我父皇知遇之恩,並無染指中原之意?”

“當然。”折子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次回來,我本要安頓你從此長住日本,是你非要跟我去西夏的。怎麼?你既信不過他和我,又何必跟來。”

“他就沒有野心?”

折子渝露出溫柔的微笑,輕輕而堅定地道:“我相信他,他也許會騙別人,但不會騙我。”

“也許吧,不過……人心是會變的,以前他還沒有想過要做西夏國主呢,現在還不是稱孤道寡?以前他也許沒有染指中原之意,如果現在有了實力、又有了機會呢?他還是不想嗎?”

折子渝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不過……我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臉上微微漾起甜蜜的笑意,她忽又瞪起眼睛看著永慶公主道:“你是什麼意思?”

永慶公主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鎮靜地道:“你是希望……你的男人,做一個西夏國主就好,還是希望他能問鼎天下,做中原之主,九五至尊?”

這是一個難以抉擇的問題,尤其是對一個女人來說,折子渝陷入沉思之中,過了許久許久,她才抬眼看著永慶公主,低聲問道:“你是甚麼意思?當初他費盡心思要救你母女姐弟出困時,你念著家國天下,念著趙氏基業,不肯相信他,反而利用了他的好意。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永慶公主避開她灼灼的目光,扭過頭去,看著不斷飛逝於視線之內的山川樹木河流,幽幽地道:“爹爹的遺願,是要收復幽燕;皇兄的遺願,是要報殺父之仇……,這些,我一樣都做不到。子渝姑娘,永慶只是一個弱女子,離開了這皇女身份,什麼都不成。但是……有人可以的,我沒有改變什麼心意,如你所說,借力而為,各達目的。我只是……想做一筆交易。”

“你想……得到……他的合作?為什麼要對我說?”

永慶回過頭來看著她,誠懇地道:“因為,我知道瞞不過你,在你面前,我根本無所遁形。不過,五公子不是尋常人,我想……你也希望,你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名留青史的大英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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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6 18:07:41
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08章 柳暗花明

    蘇爾曼身死,所部在四面夾擊之下被迫投降後,「紇娜穆雅」便將清洗之責交給了小滿英。小滿英是個見風使舵的小人,但是不可諱言,有的時候,想要達到某種目的,用小人比用君子更加給力。

    小滿英一方面為了報復這些時日蘇爾曼對他的排擠和打壓,一方面也是存了討好楊浩和阿古麗的心思,因此對「紇娜穆雅」的吩咐執行的不遺餘力。

    與此同時,甘州阿古麗那邊也已開始動手,回紇諸部在這內部傾軋的殘酷鬥爭中必然要受到削弱,三個部落之間更是產生了不可彌合的嫌隙,甘州回紇的部落頭人如今上位的都是比較年輕的頭領,就算楊浩垂衣端拱,無為而治,不對甘州回紇進行任何進一步的措施,他們想要重新形成合力,那也是三五十年之後的事了。

    興州方面更不必說了,意圖謀反的李繼談、李天輪一夥人和幻想以兵諫手段挾主竊權的拓拔武、拓拔青雲一夥人盡皆戰死宮門,腦與精英盡皆戰死,敢予反抗的部落已是寥寥無幾,大部分部落被迫向楊浩交出了昔丈力。

    去年,楊浩先是與宋國展開一場戰爭,消耗了大量糧秣物資;隨後稱臣立國,重新調整、劃分各部落領地,各部落大多經歷了一場遷徙和調動;同時楊浩又籌集大量糧食賑濟甘州,在此之後將興州建為國都,大興土木,積蓄耗費更巨。

    由於政治、軍事、經濟各個方面的大動作,朝廷府庫一空,各個部落的積蓄也耗空了,今年朝廷開荒墾田雖大獲成功,收成了與多糧食,可是由於這些謀反和「兵諫」的參與部落恰在此時對朝廷開始了不合作的態度,驅趕朝廷委任的流官,中止稅賦的繳納和商業行為的交流,所以糧食都儲積於興州周圍幾座受到楊浩完全控制的堅城大阜之中,那些部落並未得到一粒糧食。

    這樣楊浩取締這些涉及謀反重罪的部落世襲制度,對其重新規劃整編、選拔官員,除了軍事手段,也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經濟手段來箝制。如果沒有朝廷的糧食供應,這個冬天這些部落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也不知要餓死多少人,因此即便不是十分畏懼楊浩的兵馬,他們對糧食的迫切渴求,也使得他們不得不全盤接受了楊浩的條件。

    運只是有利的一方面,甘州那邊的要職大多都掌握在蘇爾曼的親信手裡,儘管阿古麗突然動清洗,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消滅了他們的主要力量,可其餘部仍在負隅頑抗,阿古麗大軍在外,雖有木膊,從側翼相助,如果指揮上稍有不慎,仍然不免傾覆之險。

    而興州這邊也做不到一戰定天下,百餘個部落的頭人參預謀反和兵諫,其能量非同小可,他們雖在闖宮一戰中會軍覆滅,可是餘波未熄,這餘波的處理較之那晚險之又險的一戰更加複雜,並不是只靠武力就能解決的。因此楊浩已然下令,一俟解決了蘇爾曼這個內戰頭子,張浦立即趕赴甘州,而楊繼業則回京,坐鎮興州。

    楊繼業在折楊系將領中聲望崇高,張浦在党項系將領中地位尊崇,有這兩個人坐鎮這兩個內亂之源,可保內部無虞。楊浩如此安排,與是否事必躬親無關,實因他的縱敵之策太過凶險,本來就是劍走偏鋒,這樣做雖有奇效,卻也容易引火燒身。如今初步目的已經達到,必須謹慎對待。

    楊浩一手大棒一手胡羅卜,緊鑼密鼓地利用這個寒冬抓緊對各個部落的改造,力爭在明年開春前讓一切重新走上軌道,免得影響明年的農牧各業展,至於來犯的呼延傲博和李繼筠,內應已除,他們是玩不出什麼花樣的,目前剩下的,只是能給他們造成多大的打擊罷了。

    峽口城也下起了鵝毛大雪,一夜之間,銀裝素裹,把多日來峽口城牆上的纍纍傷痕和城下暴虐的血腥之氣盡都掩瞞了。

    一大早,程世雄只著單衣,在院中雪地上練著劍。

    大君制**,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將軍臨北荒,恆赫耀英材。劍舞躍游雷,隨風縈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雲正崔嵬。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台。

    一手《裴將軍滿堂勢》在程世雄手中使來,劍光繚繞,上下翻飛,雪花隨劍風回舞,妙不可言。

    「好,好劍法!久聞程將軍劍技神乎其神,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程世雄收劍定身,回頭一看,卻是楊繼業和張浦聯袂而至,在他們後面,還有三個人,頭一個身材修長,穿一身雪貂皮裘,罩一件灰鼠披風,項上圍著雪白的狐領,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靴,亭亭玉立,神清氣爽,那一雙湛湛秋水的眸子微帶笑意,宛若神仙中人。

    任誰看了,都只道這樣的美人兒不-是使相千金,也是名門閨秀,絕不會想到這人竟是一個談笑間取人性命的女殺手。

    在她後面還跟著兩個人,俱都是斜穿皮袍,頭戴皮帽,身材高大,神情卻有些謹小慎微的模樣,這兩位一個是小滿英,另一個則是蘇爾曼部

    **推舉來的頭人阿布斯陀。

    程世雄還劍入鞘,笑臉迎上道:「呵呵,諸位大人來啦,程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初雪之後,天氣寒冷,程世雄只著單衣,方才在風中舞劍倒還沒有什麼,這時停下,只見他渾身上下熱氣蒸騰,瞧來真是驚人。

    楊繼業道:「噯,本是我等不請自來,程將軍何罪之有。此處風大,咱們先進廳去,蘇爾曼之亂已然平定,被他引進來的那兩頭狼,咱們得核計核計如何應對的。」

    程世雄笑應著,一行人進了大廳,程世雄抓了件袍子披起,又叫人道上茶來,諸人坐定,楊繼業便開門見山地道:「程將軍,昨日平定蘇爾曼之亂,阿布斯陀頭人被推舉為該部新的首領……

    阿布斯陀連任欠了欠身,向眾人笑臉示意。

    楊繼業接著道:「阿布斯陀頭人在小滿英頭人的協助下,清理該部,鐵了心隨蘇爾曼造反的心腹叛黨,從他們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阿布斯陀大人,你來說吧。」

    阿布斯陀忙道:「是,是這樣的,孝、紇娜穆雅大人之命,在下清理我族蘇爾曼餘黨,抓到了一些他的心腹,經過一番審問,其中有些人招認了蘇爾婁與李繼筠、呼延傲博勾結的內幕,在我部落中,就隱藏著幾個李繼筠的人,蘇爾曼授後,對這些人進行檢認,現有兩個已經下落不明,死屍中也沒有他們,應該是趁亂逃走了……

    楊繼業道:「本來,如能誘敵深入,截其退路,再關門打狗,那最理想不過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們費盡心思,還是逃走了兩條小魚,就這兩條小魚,卻足以壞了我們的大事,李繼筠和呼延傲博一旦得知消息,絕不會再繼續北上。我們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毫無傷地返回蕭關去,要盡最大可能,折損他們的實力。」

    張浦道:「當然,這兩個下落不明的人,未必就是逃走了,昨日死傷無數,一時未必查點的那麼清楚,可是這種事不可抱著萬一之幻想而坐失戰機,放呼延傲博和李繼筠逃去。眼下,我們只能按照消息已洩露來打算,立即出兵,趁其尚未及應變的機會,予之迎頭痛擊。」

    程世雄笑道:「幾位大人既聯袂而來,想必路上已經磋商過了,不知需要老程做些什麼?」

    楊繼業和張浦對視了一眼,還是由張浦開了口。

    興州和甘州如今都是餘波未息,楊浩的重心現在是放在國內的,可是李繼筠和呼延傲博既然來了,一仗未打就放他們回去,把河西做了無人之地,任意出入,豈不貽笑天下?該做的姿態還要是做的,打是一定要打一打的,可是楊張二人都走了,由誰去打?

    平定蘇爾曼這亂,程世雄所部承受的壓力最大,而功勞卻不顯。張楊二人一走,論資歷論地位,此地皆以程世雄為尊,按理來說就該由程世雄掛帥出征,迎戰來敵。李繼筠和呼延傲博內應已失,折騰不起多大的風浪,必然敗走,這便是輕而易舉的一樁功勞了。

    可是不怕十萬,就怕萬一,萬一呼延傲博和李繼筠不退反進「繞過程世雄,趁其後方空虛的機會直搗西夏都城,就算興州無失,回援及時,造成的損害,尤其是對剛剛立國的西夏來說尊嚴體面的損害,也是得不償失的。這種冒險的事李繼筠已經幹過一回,天知道他會不會再來一次,眼下興州的安定,可是比什麼都重要的。

    這樣的話,就需要一位老成持重的將領守住興州的門戶,後顧無憂之後,才好迎頭痛擊來犯之敵。二人矚意的人選都是程世雄,而迎擊呼延傲博的將領,則由從蕭關退下來的楊延朗掛帥,由銀州和橫山調到韋州的兵馬配合,兩翼夾擊。

    這樣的安排從道理上來說沒有甚麼,不過一份唾手可得的功勞便歸了楊延朗,程世雄出力最多,功勞最少,心中不會有想法麼?楊繼業雖問心無愧,總是有些顧忌。

    張浦便道:「我和楊大人馬上就要離開,興州拓拔百部謀反.聲勢浩大,余濤洶湧,此處是我都城的門戶,蘇爾曼已然授,李!筠失去了內應,只要我們守得住這裡,便已穩立於不敗之地,所以這一仗,先是求穩,這樣,就需要一位老將鎮守此處,唯有如此,不管是我們趕赴興甘二州的人,還是領兵迎擊李繼筠的人,才放心的下呀。

    他搓了搓手,有些為難地道:「因此麼……,這峽口……」

    程世雄綠豆眼一轉,已是心中瞭然,他捋了捋鬍須,黠笑道:「兩位大人不用再說了,古語有雲,將相大臣,均體元,共輿而馳,同彝1而濟,輿傾舟覆,患實共之,眼下我西夏風雨飄搖,過得去就是晴空萬里,過不去就是輿傾舟覆,大家完蛋。呵呵,老程是個粗魯人,不過這些粗淺的道理還是明白的,豈會貪功戀戰呢?好吧,我老程就守在這兒啦,兩位大人儘管放心地用兵遣將,只要把呼延傲博和李繼筠那兩個小兔崽子打個屁滾尿流,誰動手不是一樣?」

    呼延傲博和李繼筠用了老大的功夫才拿下割踏寨,表此休整半天,將寨中糧草輜重補充了軍需,立即沿葫蘆河繼續前進,行至殺熊嶺時,正撞見從蘇爾曼軍中逃回來的兩個心腹。

    得知蘇爾曼陣前被殺,死得莫名其妙,李繼筠不禁大失所望,少了這股力量,他的成算便大大降低了。蘇爾曼陣前被殺,其部被四面圍剿,唯一的解釋就是楊浩對他的圖謀早有察覺,直到把這股潛在的反對力量全部引出來現形於天下,這才聚而殲之,一勞永逸。

    若是見機的早的話,他們應該馬上撥轉馬頭,以更快的度退回蕭關去,可是李繼筠還有些割捨不下,天知道為了製造這麼個機會,他耗費了多少心血。

    楊浩現了蘇爾曼的陰謀,蘇爾曼失敗了,但是興州那邊呢?李天遠、李天輪,李繼談呢?擒賊擒王,如果他們成功除掉了楊浩,外線的任何勝利都毫無意義,聚合在楊浩周圍的各種勢力,馬上就得變成一盤散沙,他仍然有機會。

    李繼筠把他的全部計劃向呼延傲博女-盤托出,呼延傲博也是藝高人膽大,冴細盤算了一陣,他的人馬進入西夏境內還不深,尤其是這一段屬於河西隴右交界地區,沒有大城大阜,只有一座割踏寨,如今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後路無虞,不必杯弓蛇影,急急逃竄,再看看風色,若真的無機可乘再走不遲,便在殺熊嶺駐紮下來,同時派出斥候探馬打聽消息。

    很快,消息一一傳來,敗走的楊延朗提靈州兵馬捲土重來,正沿葫蘆萃卜急急南下,韋州則集結了近兩萬從銀州和橫山駐軍中抽調來的人馬,正自右翼殺來。而興州那邊李天遠等人是否得手,目前還不得而知。

    呼延傲博心有不甘,又有李繼筠不斷蠱惑,遂於大雪之中佯作退卻。當日大雪,平地數寸,呼延傲博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冒風雪急奔八十里,趕到西邊的青蘭原,正堵上奉命趕來夾擊的韋州人馬。

    呼延傲博與西夏韋州兵馬各布偃月陣,相持不下,呼延傲博見西夏軍固守不攻,知道他們是想等待從靈州殺回來砘楊延朗,立即趟雪前進,由偃月陣改為橫陣,西夏軍將領賴有為見呼延傲博進逼,只得分兵應戰,令大將公孫慶率騎兵蕩陣,殺敵敵百,突入敵陣。

    不料呼延傲博忽又蔽盾為陣,用大盾死死槓住這支騎兵,將之團團圍住,騎兵一旦失去衝鋒機動之力,便成了待宰的羔羊,公孫慶所部浴血奮戰,全軍盡沒,賴有為情知中計,親率所部起進攻,流矢射穿了耳朵,臂上被削去一塊皮肉。

    該部西夏軍做戰不可謂不勇,奈何呼延傲博這本就是困敵打援之計,該部西夏軍死傷慘重,等不及楊延朗的援軍,只得全面退卻,逃向韋州。兵敗如山倒,這一退便一而不可收拾,本似的夾擊戰略在呼延傲博的主動進攻下告破。呼延傲博親辛所部追擊,大造聲勢,卻令李繼筠所部就近掩藏,只待楊延朗援兵一到,動突襲。

    不料楊延朗率大軍趕到,聞得探馬回報,得知韋州兵馬敗退「卻不來援,反而馬不停蹄繼續南下,直奔割踏寨去了。

    初生牛犢不怕虎,正當青年的楊延朗排兵佈陣,指揮調度方面或許還要經歷許多的戰陣經驗才能成熟起來,但是這時的他衝勁和鬥志,卻也是最旺盛的時候。

    割踏寨是從他手裡丟的,他當然不甘心,再者韋州兵馬已經敗了,這時追去,不過是收拾殘局,與其如此,不如攻取割踏寨,斷敵退路再做打算。救援是補缺,攻打割踏寨卻是扭轉戰局,創造機會的一個開端。

    楊延朗是這麼打算的,卻不知無意中避過了呼延傲博針對他的援軍定下的一招毒計。

    呼延傲博留守割踏寨的人馬倒也可觀,只是這處兵塞本是楊延朗的戍守之地,內外情形一清二楚,藉著大雪,楊延朗先使幾個箭術出眾的小校攀援入城,射殺警哨,然後打開大門,潛伏於外的步卒迅搶佔門口,與敵浴血一戰,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遠避在外的騎兵便飛馳而至。

    楊延朗一馬當先,手持大槍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僅用了一個時辰,割踏寨便易主,攻守再度易勢。

    天亮了,楊延朗站在割踏寨高處,望著皚皚雪原,欣然微笑:「主動重新掌於手中,我一定能一雪前恥!」

    旭日東昇,摺子渝坐在雪爬犁上,順著陽光投射的方向飛快地前進著,山石、樹木、雪丘……,飛快地向後退去,沙沙的聲音驚飛了樹梢間棲息的山雀,震落了樹枝上貼著的浮雪,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平原,她已進入西夏境內,進入了濁輪川。

    「為了那個冤家,歷經許多波折,連海外扶桑都去過了,從今之後,該苦盡甘來了吧……」

    雪沫兒揚在臉上,手渝微微地眯起7眼睛,雙眼彎如弦月,好不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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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6 18:07:59
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09章 陰差陽錯

    呼延傲博本欲引楊延朗入伏,結果楊延朗不為所動,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結果呼延傲博打了勝仗,卻陷入了被動。

    獲悉割踏寨失守後,呼延傲博立即放棄對賴有為的追擊,反撲割踏寨。清晨,楊延朗利用一夜的功夫,剛剛對割踏寨重新進行了防禦部署,呼延傲博就揮軍殺至。

    此番楊延朗自靈州帶來的軍隊,兵力上雖較呼延傲搏仍遜色一籌,但是比上次急赴兜嶺接替嵬武部防務時的兵力要出三倍,只守不攻,足以抵住呼延傲搏的攻勢。呼延傲博使人寨前罵戰,楊延朗不為所動,高掛免戰牌,你來攻我便打,你退卻我決不進攻,只是牢牢地卡在呼延傲博回返蕭關的這條必經之路上。

    呼延傲博沒有讀過兵書,全是戎馬生涯磨練出來的經驗,一見楊延朗如此反應,便知道楊延朗是存心把自己這一路人馬全留在這兒.一連攻了兩天,始終難進寸步,韋州賴有為此時又收拾了殘兵趕來摶;便宜,不斷地對他的軍營進行襲擾作戰,李繼筠開始擔心起來。

    他當初奇襲夏州失敗,被楊浩的人馬趕得如喪家之犬,他的難兄難弟夜落紇險些在銀州城西引頸自刎,那十面埋伏,步步凶險的滋味至今想來心有餘悸,他可不想再重複一次那樣的體驗,眼下楊延朗死守割踏寨,殺開一條血路的希望不大,這一帶又沒有其他的道路可以通行,再耗下去,等到各路兵馬合圍,就是甕中之鱉了。

    李繼筠坐立不安,急忙去尋呼延傲搏商議,呼延傲搏也知道多耗一日,陷入西夏軍重圍的危險便多一分,割踏寨雖是最佳的出路,如今有楊延朗死守,卻成了一條死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另謀生路。

    專<匿筠熟悉河西山川地理,呼延傲博知道隴右吐蕃在祁連山沿線的詳細軍事部署,兩個人互通有無,商議了半宿,擬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壯士解腕,棄割踏寨東去,擊潰陰魂不散的賴有為,繞過韋州,直撲萌井,萌井是一座小城,城牆不高,幾乎提馬可躍。

    不過這裡接近鹽州,而鹽州是河西極其富庶的一處城池,所以這座小城相對也較富裕。

    在萌井補充軍需給養之後,則佯撲鹽州。鹽州是西夏有數的大城,每年為西夏國提供的稅賦收入,楊浩是決不會讓鹽州有失的,不管呼延傲搏和李繼筠是真打還是佯攻,楊浩冒不起這個風險。這樣的話,就可以把前堵後趕的各路西夏兵馬引向鹽州。

    這時則迅脫離戰場,以一日一夜的功夫急馳敵百里,趕到蝦蟆寨。蝦蟆寨背倚祁連山,那裡有一處連接河西隴右的通道,山道如羊腸,叫做一線天』,並不適宜大軍通行,所以兩邊的駐軍都不多。如果自外面向山裡攻,就好打多了,可以先翦除守山的西夏戍卒,取道·一線天』返回隴右。

    烏雲蔽月,冬寒寥峭。

    生死存亡關頭,呼延傲博放下了一向倨傲狂妄的性子,和李繼筠秉燭夜話,徹夜未眠,對整個行動計劃的每一步,乃至每一步可能面臨的變數,擬定應變之策。

    割踏寨,營盤裡燈火高挑,刁斗聲聲,戰士們眠不解衣,枕弋而睡,時刻戒備著呼延傲博的夜襲。狗急跳牆,面對這唯一的生路,吐蕃人不拚命才怪。

    楊延朗披掛整齊,夜巡軍營,又登高遠眺,看著呼延傲博營中燈火,急切地盼望著援軍的趕來。今冬一場大亂,甘州回紇被徹底削弱,再無興風作浪的本錢,心'懷不軌者被掃蕩一空。而興州那邊矜功自傲、輝武揚威的拓拔氏頭人們也在乓諫之夜被斬殺殆盡,經過那一個血腥之夜,朝廷內部對楊浩掣肘最重的一股勢力也徹底消失。從現在起,楊浩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一時的動盪,換來的是長久的太平。

    如果在這時候,能把來犯的這股吐蕃力量全殲於境內,無疑是錦上添花,更壯聲勢。在朝廷方面的估計,一俟得知蘇爾曼失手,他們就會迅後撤,攔是攔不住的,因此楊延朗的使命,就是風風光光地「送」他們滾回隴右去。

    誰知道因為大雪,楊延朗部比預定時間晚了幾個時辰,側翼配合的賴有為部準時趕到,呼延傲博主動出擊,楊延朗趁機直取割踏寨,將原本的策劃全盤打亂。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牽一而動全局,就會使得整個情況完全改變,很大程度上就要靠前鋒將領的自主決定了。

    又是一天太陽初升。

    割踏寨裡,官兵們排著隊在井口打水,洗漱頭面,灶煙升騰,一片忙碌。按照這幾天的習慣,用不了多久,呼延傲博的人馬就該如兵蟻叢集,再度展開一天的鏖戰。

    太陽已經升到了一竿高,遠處呼延傲博的營盤呈-仍是毫無動靜,營盤裡倒是可見炊煙處處,戰旗獵獵,卻不見有-人走動,更遑論結陣出戰了。

    楊延朗立在高處,翹觀望半晌,見對方營中仍然沒有動靜,這才派出幾名斥候,壯著膽子靠近。

    雖是斥候,此時卻根本談不上藏.匿蹤跡,完全就是直接走過去,如果對方營中一陣亂箭射來,能逃回來那就是奇蹟。這幾個斥候兵走走停停,磨磨蹭蹭,不斷地試探著,對方營中始終不見動靜,等到他

    們提心吊膽地直接步入對方的營盤,這才現營盤中已經沒有一個人一匹馬,完全就是一座空營。

    呼延傲博競已連夜逃遁,不知去向。

    幾名斥候不敢置信地在營裡繞來繞去轉悠半天,確信營中絕對沒有一兵一卒,這才急急返回割踏寨向楊延朗稟報。楊延朗也是大獲不解,河西山川地理,他還不能瞭然於心,攤開地圖看了許久,始終難以揣測呼延傲博和李繼筠的去向。

    楊延朗召集諸將一番計議,對於呼延傲搏擺了這出空營計,大都傾向於認為呼延傲博難以攻取割破寨,於是以假遁手法誘其追擊,重複楊延朗取割踏的故事,以便調虎離山,衝開生路。及至傍晚,賴有為送來消息,呼延傲博夜奔敏十里,攻打他的營盤,擊潰他之後,已徑奔韋州去了,這個消息與楊延朗等人的分析相印證,更加堅定了他們的看法。

    不管呼延傲博怎麼折騰,他孤軍懸於外,沒有援軍,沒有糧草給養,守住了這裡,就是掐住了他的咽喉,只管以不變應萬變就是。其實,楊延朗就算沒有做出這樣的判斷,他也無法追擊,一旦離開,割踏寨就有可能再度落入呼延傲博手中的可能,既已佔據要道,斷了他的退路,豈有讓開的道理。他再怎麼折騰,都跑不出河西,各路援軍也該到了,圍殲的使命,只好交給其他友軍了。

    「對,再往左一點,大約十里路,就有一個部落。」

    摺子渝坐在雪爬犁上,對護送她的女真勇士指點道。

    冬季本不宜遠行,可是有了這狗拉的爬犁,度真比快馬還疾這莽莽雪原處處是路,行動起來真是快捷無比。自進入西夏境內後,每是一天,便離興州更近了一步,與同行的永慶該聊的也早都聊盡了,無聊乏味的旅程上,大多數時間都是把自己整個人都包在皮袍裡似睡非睡地渡過,不過心裡的歡喜卻是與日俱增。

    前邊那個部落,摺子渝記的很清楚,為了趕路,一路上她都沒有稍做停歇,今日想在那個部落停下來,補充些食物,同時打聽一下西夏這一年來生的種種事情,遠在海外的這段日子,她對這裡生的一切都全無所知,不管是楊浩還是她大哥,都是她牽掛的人。

    雪爬犁在那座村寨裡停下了,摺子渝走下雪撬,冴異地看著四周的動靜。

    草廬泥牆還有那麼幾幢,破敗不堪地矗在雪野中,至於那些更加簡陋的棚式建築,也不知是被人拆毀了還是被風雪撲倒了,已蕩然無存。

    摺子渝記的很清楚,這座寨子有兩百多口人家,因為接近橫山_線,與漢人常有生意往來,是党項人多年來形成的一個集市型村寨,很少像遊牧部落一樣遷徙活動。可是這座小寨,怎麼就不見了蹤影,難道這裡生過什麼殘酷猛烈的戰鬥,以致一個與人無害的小村莊盡都毀於戰火?

    張十三四顧半晌,疑惑地道:「五公子,你……是不是記錯啦?」

    摺子渝輕輕搖了搖頭,永慶公主也已走下了雪撬,活動著疲乏的筋骨,草原上的雪晶瑩雪白,捧一口在手裡,就像一捧玉屑瓊英,永慶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少女時候的歡喜與童真。

    摺子渝本想吩咐繼續趕路,瞧見永慶玩雪的神情,不由莞爾一笑,便招呼大家都下來,舒展一下身子。

    休息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繼續上路,又行半日,傍晚身份,在一條凍結的冰河邊,他們意外地規了一個小部落。摺子渝欣喜若狂,連忙叫人停下,到部落中打尖休息。

    草原上的牧人常常一家人流浪在草原上,幾個月也見不到其他的人,他們只能跟羊兒說話,向白雲唱歌,因此養成了他們最為好客的性格,儘管是素不相識的旅人,只要進了家門,他們都會拿出自己最珍貴的食物來與你分享,讓客人滿意,就是他們最大的榮耀。

    可是摺子渝一行人的到來,卻沒有受到一向好客的牧人歡迎,他們的態度很冷淡,甚至帶著幾分警惕和戒備,後來看在張十之取出的金錠份上,一對夫妻才把他們讓進了自己的氈包。

    手扒肉,奶茶,酸乳酪……,不是非常合乎他們的口味,卻是漫長旅途中難得的一頓熱湯熱飯,幾個女真大漢在靠門的一桌胡吃海喝,摺子渝、永慶公主和張十三則與主人夫婦坐在一起,這對夫婦家裡有四個孩子,都很懂事地待在一邊,靜靜的、好奇地打量著這些客人。

    這戶人家的男主人叫扎列,女主人叫吉婦,顯得有些木訥少語。

    「我以前來過這兒,那時候這兒還沒有部落駐紮呢,你們是隸屬於哪個部落的呀,對了,東去六十里,有一個集市,怎麼也不見了?」

    扎列瞥了摺子渝一眼,雖然摺子渝和永慶公主都穿耄男裝,但他認得出這是兩個女人,所以神情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們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這裡了吧?」

    摺子渝一笑,眨眨眼道:「也沒有許久,才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嗎?」扎列有些茫然,想了想才苦笑著說:「可不是嘛,才一年多而已,我感覺……像是已經過了十年,二十年……」

    他吧了口氣道:「這一豐的變化……比以前三十年加起來都多啊。」

    摺子渝和張十三對視一眼,張十三忙端起酒,親親熱熱地勸酒,扎列雖然話不多,倒是嗜酒,只要有人敬,必然是酒到杯乾,一碗酒喝罷,抹了抹嘴巴,他才說道:"咱們西北這片兒,打仗……從來就沒斷過。可是以前打歸打,打完了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

    可現在不是啦,咱們党項人流浪於草原幾百年,現在也立了國,有了咱們自己的大王……

    他吃了口肉,咂巴咂巴嗩兒道:「嗯,應該是年初的事兒。巴,大王按照人數多少、草原貧沃,重新劃分了各部落的領地,有的部落遷走了,有的部落遷來了,整個草原大變樣兒,你們一年不來,現在想按照以前的路找什麼人吶,難嘍。」

    「哦;!」摺子渝切了一小塊肉遞到嘴裡,笑吟吟地道:「那麼,對這種變化,你們喜不喜歡呢?」

    扎列道:「喜歡不喜歡的,不是我們這樣的小民說了算的。要說呢,大王劃分領地還算公道,我們……是拓拔氏部落的,這一劃分,最好的草場劃了一部分給了其他的部落,這不……我們部落還被遷到了原來細封氏部落的領地,可大王處事公道,我們也沒啥說的。」

    仝主人吉婦給摺子渝續滿了奶茶,嘆口氣:「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以前是自己為了自己的部落,每人有每人的部落、頭人,這回都是大王的人了,這仗打的就少了,我心裡還是歡喜的。」

    她看了扎列一眼,低聲道:「我們家就只剩下我們兩夫婦了,以前可是一大家子呢。跟這個打,跟那個打,全都……,只要平平安安的,就算日子比以前苦一些,那都沒甚麼的,何況只要不打仗了,這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可是……頭人們不樂意呀。咱們有了國,就得上繳稅賦,各部頭人都得歸大王管,那些劃少了土地的,少得了權力的,能樂意嗎?聽說……前些日子,上百位頭人在興州夜闖王宮,要造大王的反呢……」

    摺子渝一聽瞿然變色,急忙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扎列瞪了妻子一眼,代她答道:「誰曉得,我們還是聽從鹽州來販鹽的一個行商說起的,聽說呀,一百多位頭人,**了他們的家族勇士,人數超過了大王的軍隊呢……」

    張十三忍不住道:「怎麼可能,他們能把郜族勇士明目張膽地拉到興州去?再說興州是王都,豈能沒有大軍坐鎮?」

    扎列道:「嗨,這不是外邊有人鬧事嘛,回紇人反了,立了個女王,那商人說他們的軍隊打到了鳴沙,還有……還有……」

    吉婦卻沒什麼顧忌,說道:「還有咱們拓拔氏以前的少主李繼筠,借了吐蕃兵,從蕭關殺過來了,大王派了大軍去迎敵,這些個頭人們就在王城鬧起了事,一百多位頭人,每人只要帶去百十個侍衛武士,那還不得上萬人?聽那商人說,興州城殺得血流成河,雪都染成紅的了……」,

    摺子渝緊張地道:「那……那後來怎樣?他們成功麼了?」

    「成功個屁!李光睿那是多大的本事,還不是讓大王鬥了個落花流水?輪到他們一群廢物,就知道對我們凶,刮我們厲害,一百多隻羊,鬥得過一隻老虎?他們敗了,他們作死不要緊吶,我們現在就是擔心……不知道大王會如何安置我們這些部民,我們只想過些安生日子罷了,可不想跟著頭人造反,要是我們部落因此被大王遷到極北大漠裡去……」

    吉婦愁容滿面的嘆了口氣,摺子渝見扎列一臉緊張的樣子,不禁瞭然地一笑:「扎列兄弟,你不要擔心,我們和李繼筠沒有甚麼關係。」她又轉頭對吉婦安慰道:「你放心吧,楊……大王是個明君,他不會把那些頭人的罪遷怒於你們頭上的。」

    吉婦道:「但願如此。」

    摺子渝笑道:「我們就是往興州去的,還認識……大王身邊的一些人,你們的心願和擔心,我們會轉告大王,相信大王會妥善安置你們的。十三,今晚承蒙扎列夫婦的款待,明晨起行時,再贈主人一對金錠。」

    扎列一聽又驚又喜,連忙道謝不止,說道:「你們要往興州去啊?看你們人這麼少,又是冰天雪地的,就不要走翰海了,要是穩當些,就一直往南走,到了鹽州,再往西拐。」

    那樣走的話,就走了個直角,比起穿越翰海的直線距離多出一大截,摺子渝歸心似箭,奎想多準備些食物,花上幾天功夫直接穿越翰海沙漠,一聽這話,不禁問道:「何必要走鹽州,翰海……,我走過幾回的,莫是大隊人馬自然不便,不過這麼點人並不難通過的。」

    扎列道:「百位頭人謀反,敗是敗了,可他們有些殘部逃了出來不肯歸降,如今就逃逸在翰海大漠裡充作了馬匪強盜,行商們現在都寧願繞遠路也不穿越翰海呢,你們人數少,既有金銀又有女人,過翰海……太不安全了。」

    摺子渝這才恍然,欣笑道:「多謝扎列兄弟提醒,那我們就走鹽州吧,雖說路遠了些,能太平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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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6 18:08:36
第110章 心有所欲

    呼延傲博、李繼筠棄割踏寨東去,傾全力一擊,擊潰了賴有為的部隊,然後直撲韋州。

    賴有為駭得魂飛魄散,深恐韋州有失,罪責難逃,急急收拾殘兵,抄小路趕回韋州加強防務,待他趕回韋州,匆匆佈署停當,仍不見呼延傲博人馬趕到,驚魂稍定,又覺奇怪。

    就在此時,萌井烽煙急訊傳來,卻是呼延傲博聲東擊西,撲向了萌井。眼下附近駐軍只有賴有為這一支力量最為強大,想不救援也不成,賴有為雖自知不是呼延傲博對手,分一部分兵馬守城後更是不濟,卻也不能見死不救,無奈何,只得留下一部分人馬守城,自率主力趕往萌井。

    凡事皆有利弊,守者以逸待勞,倚仗堅城深壕可以寡敵眾,而攻者卻可以掌握戰場主動,攻敵必救,控制整個戰場形勢。

    賴有備擔心呼延傲博會圍城打援,吃掉自己這一路兵馬,因此一路小心翼翼,探馬斥候遠出三十里,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好不容易趕到了萌井,卻現滿城烽火,遍地狼藉,呼延傲博和李繼筠洗劫了萌井城,掠奪了每人不下五日的口糧,又馬不停蹄地去了。

    呼延傲博一行人馬來去匆匆,順手又點了把火,卻未來得及殺太多的人,萌井縣令葉經綸跳到了井裡逃命,居然沒有淹死,呼延傲博走後,他攀著井繩又爬了上來,葉縣令先點清了家裡損失的情況,金銀被人順手掏走了幾把,糧食搶得一粒不剩,最寵愛的小妾被人捏了兩把屁股,清白丟的不算太多……

    葉縣令正肉痛不已,忽地聽人喊又有一路人馬進城,把他唬得魂飛魄散,急急搶出去又要跳井,好在有那未死的小吏雀躍高呼,好像扭大秧歌似的跑進了府門,告訴他是韋州的援軍到了,葉經綸這才停止了自虐行為。葉縣令趕緊撣撣衣袍,帶著一身冰渣子跑去歡迎援軍。

    賴有為進了城,問起李繼筠、呼延傲博去向,葉縣令是一問三不知,賴有為見他如此模樣,只得吩咐他趕緊救災,安撫難民,清點損失。萌井小城的糧食十之**都被搶走了,這一個冬天靠自己是捱不過去的,還得匡算糧食用度,趕緊向朝廷報災請糧。

    葉縣令得他提醒,趕緊處理公事去了,賴有為則探馬四出,打聽呼延傲博一行人的動向,他打探的主要方向是西面和南面,因為往西是去割踏寨的路,往南則是祁連山脈,雖說此處沒有路,不過狗急了跳牆,呼延傲博走投無路,也難說不會往南走碰碰運氣。

    不過這一來他就多耽擱了些功夫,等他打探到呼延傲博補充了糧草之後,竟然往東北方向去了,不由大吃一驚,東北方向只有一座大城,那就是鹽州,呼延傲博不思逃跑,居然又去攻打鹽州了?

    賴有為立即點齊兵馬,奔向囊駝口。囊駝口是個在地圖上見不到的小鎮子,只有十幾戶人家,但是楊浩在那裡設了一座兵驛,還擁有飛鷹和信鴿這種快捷無比的通訊工具,正是葉之璇鋪設的四通八達的通信網的一個點,詳細情形只有軍中高級將領才知曉。

    賴有為趕到囊駝口,匆匆把軍情急報向靈州、靜州、鹽州、宥州各路神佛統統了一遍,一時間信鴿滿天飛,完了消息,賴有為便硬著頭皮向鹽州趕去……

    消息傳到宥州,柯鎮惡馬上點齊兵馬趕去救援。柯鎮惡是追隨楊浩的老人,他雖不是用兵如神的猛將,卻勝在忠心耿耿,毫無野心,做事兢兢業業,勤勉誠懇,如今已遷升至宥州都指揮使。說起來該是平級,不過宥州比銀州富裕些,而且處在後方,不是與宋軍接壤的邊境城市,所以算是陞遷。

    楊浩把他調到宥州,除了對這位耿忠老將予以嘉勉,也有他的一番打算,柯鎮惡的忠誠勿庸質疑,如今西夏與宋國那邊相安無事「倒是內部哪怕他不是正在有意養賊,也是危機重重,宥州近夏州,要赴援興州也方便,這才把這個放心得下的將領安排在了這個位置J1,想不到這卻成全了他。

    柯鎮惡自知天賦不足,只有靠後天的努力,所以這幾年來十分的勤勉,能弄得到的兵書都翻爛了,用兵調度頗有章法,較之當初已有了長足的進步,一俟得知鹽州有險,他馬上點齊兵馬向鹽州趕去。上一回在銀州,明明有機會截住李繼筠和夜落紇,卻因為楊浩想讓尚波千養虎為患,故作失手放走了他們,柯鎮惡這一遭摩拳擦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打一場漂漂亮亮的大勝仗,洗刷自己平庸之將的名聲。

    這幾年,雪撬已成為西夏軍隊冬季裝備的常備物品,柯鎮惡所部以雪橇行軍,急赴鹽州,竟然後先至,搶在呼延傲博和李繼筠的前面趕到了鹽州城南的流沙坪。每天最快更新全文字.柯鎮惡並不率軍八城充實城中防禦,只是把自己所部已然趕到的消息通知了城中守軍以安其心,然後在城南流沙坪開始他最拿手的戰法:防禦。

    這條路是從鹽州南下的必經之路,柯鎮惡知道各處守軍都已得到消息,正星夜兼程趕來赴援,而呼延傲博是急行軍,帶不了重型器械,要打下鹽州並不容易,等到各路兵馬趕到,他仍然要逃,逃回割踏寨焓話,有楊延朗守在那裡,如果從此處逃,那他就正好截住呼延傲博的退路,他打的也是全殲來犯之敵的主意。

    楊延朗是初生牛犢,衝勁兒很大,柯鎮惡則是沉寂已久,一直期盼著一鳴驚人,兩個人的胃口都很大。

    當然,流沙坪距鹽州不遠,如果鹽州真的守不住,他也可以及時自後掩殺,重創呼延傲博,解鹽州之圍。

    於是,以鹽州為餌,呼延傲博和柯鎮惡、楊延朗各顯神通,都在努力爭做那隻黃雀……

    雪後的烏魯古河畔,美麗的彷彿天堂。一層茸茸的白雪,好像羊毛織就的柔軟地毯,一直蔓延到天邊。山是白的,樹也是白的,像盛開的野棉花一般潔白而綿軟,使得整個的高原變得格外地雄渾與博大,彷彿靈魂在這無言的熏沐中得到了淨化與昇華。其有星星點點的氈包,和徘徊在氈包附近的馬群,帶著些別樣的顏色。

    這裡的空氣也是清涼甜美-的,閉上眼睛緩緩地吸上一口

    ,那濕潤清新的風便直沁進心脾,讓人心曠神怡。太陽已經升到一竿高的地方,還隱約帶著些橘紅,所以光線很是柔和。

    出現在這裡,並不是某一個部落,四下里軍容嚴整、紀律森嚴的軍隊,使得中間那些彷彿一個小部落般的氈帳群,透出幾分不尋常的味道。

    這裡是遼國皇帝冬狩的行營。

    圍獵,按季節不同,分為春孺!、夏苗、秋貓;、冬狩四種,以展示帝王武功。契丹人雖然已經建國,改變了過去那種「夏逐水草而居、冬居穴洞」的遊牧生活,但骨子裡尚武之風卻並沒有隨著定居下來而消失,圍獵這種愛好已經融入他們血液中,成為生活中的一部份。

    每年皇帝冬狩,既是為了表示不忘本,繼承祖宗遺風,也是為了訓練帝王及其軍隊的體魄,因為他們的遠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摸爬滾打,熬練出來的一身武功。因此遼國皇帝四季捺缽,一年有大半年的時候不在上京,而是在各處一邊行圍打獵,一邊處理國事。

    不過上一任皇帝身體不好,自繼位以來根本就不曾有過一次捺缽狩獵,當今皇帝又年幼,遼國前後加起來已經有六七年的時候不曾舉行過捺缽行圍的舉動了。因此這一次的行圍冬狩,也就顯得格外隆重。

    其實告今皇上才三四歲年紀,騎馬都得旁人抱著,玩的小弓比彈弓子也強不到哪兒去,如何能狩獵射狼?但是蕭太后選擇各國朝貢的時間舉行冬狩,令得他們不得不來追隨捧聲,政治意義重大,卻也無人敢以疏忽怠慢。

    上午先是行圍打獵,小皇帝一直和娘親蕭太后坐在一匹馬上,他坐在前面,由蕭太后攬著他的腰,興奮地叫喊著,喳喳呼呼地追逐著免子、狐狸等獵物,至於他那小弓,每天最快更新全文字.卻是拿不出手的,動手的都是皇宮侍衛,但是小皇帝卻比他親自打到了獵物還要開心,嗯……準確地說,小皇帝就是玩來著,而那些皇親國戚、各部大臣,以及屬國使節,就都是陪著小皇帝來玩的。

    回跋部的頭人阿別裡捕到了一頭火紅色皮毛的狐狸,獻給了小皇帝,逗得小皇帝異常開心,馬上纏著娘親要回氈帳,好陪他的新玩具玩,在別人面前一向言出法隨,唯我獨尊的蕭太后,對兒子卻是寵愛異常,馬上就答應了他,還因為阿別裡哄得皇上開心,特意賜了他一柄隨身的寶刀。

    遼國有內四部,外十部,內部部有遙輦九帳族、橫帳三父房族、國舅帳撥裡乙室已族、國舅別部。外十部則是鳥古部、敵烈八部、回跋部等十個部族,外十部不能成國,附庸於遼,時叛時服,各有職貢,猶如唐朝對周邊少數民族的羈縻政權一樣,擁有一定的自主權力,但是較之窒韋、女真等雖未建國,卻擁有更大自由度的部族來說,受到遼人的控制更多一些。

    一見回跋部的阿別裡哄得小皇帝開心,連帶著那位嬌豔不可方物卻不可苟言笑,過於威嚴的太后娘娘也露出了笑意,其他各部頭人不禁暗恨被人搶先一步,要討好太后,就該從小皇帝著手啊,小孩子喜歡的東西能是什麼貴重玩意兒,一個小動物就足以讓他開心了,何必這般絞盡腦汁呢,他們還真拿不出什麼能讓那位太后娘娘動心的東西呀。

    眼見得各部頭人讒媚阿諛的模樣,阻卜巴雅爾不禁冷哼一聲,別過了頭去。

    小皇帝逗弄著被關在籠中的火狐,小臉被寒風吹的紅通通的「卻滿是歡喜的笑意,伸齒尋輕輕一逗,狐狸張嘴咬來,小皇帝趕緊縮回了手

    格格地笑起來。

    「娘,這隻狐狸,帶回宮去,好不好?孩兒好喜歡它呢。」

    小皇帝拉著蕭太后的衣袖哀求起來。

    「好,牢兒喜歡,那就帶回宮去,不過這可不是小兔子,你只能這

    麼看著,不能再伸手進去逗它,會咬人的,知道嗎?」

    蕭後用手暖著兒子元寶似的小耳朵,微笑著答應。

    「謝謝娘親,娘親最好啦。」小皇帝開心極了,一雙點漆似的雙眸透出幾分得意,小傢伙雖然不大,卻知道一向這樣楚楚可憐的語氣哀求母親,還很少有她不答應的事情。「小傢伙,難道娘真看不出你在裝乖巧。」蕭後寵溺地笑了,兒子眼中閃過的那抹狡黠與得意,還真像極了他的爹,唉……那個人啊……」

    蕭後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露出幾分蕭索的意味,恰在這時,巴雅裡的一聲冷哼傳進了她的耳朵裡,蕭綽睨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說道:「巴雅裡,皇上行狩,今日獲獵頗豐,很開心,畢竟還是個孩子嘛,呵呵-,不過你卻不很開心吶,有什麼事,不妨說來聽聽,馬上就要擺宴了,等到佳餚美酒上桌,咱們可不論公事了。」

    巴雅裡是個直腸子,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粗聲大氣地道:「太后娘

    娘,巴雅裡不是不很開心,是很不開心!」

    巴雅裡這話一說,周圍各部頭人都驚住了,有些與他交好的人大為擔心,不斷地向他遞著眼色,巴雅裡不管不顧,大聲說道:「娘娘,巴雅裡這次來,除為向朝廷朝貢,還有一件大事,可不是……可不上……

    他粗重地呼吸了兩聲,一指籠中的狐狸,說道:「可不是陪著小皇上玩免予逗狐狸來著。」

    蕭綽的俏臉刷地一下就沉了下來,冷得能削下一層霜來,她冷聲問道:「還有什麼事?」

    巴雅裡道:「我族的部日固德,為了篡奪族長之位,殺死了他的親叔父,又出賣他的義兄赤那族長,使他慘死。我們窒韋各部的族長一致決定討伐這個敗類,結果,他逃到了遼國來,結果受到你們遼國捷王耶律達明的庇護,這個人是我們室韋各部共同的敵人,雖然我們是遼國的臣屬,可是遼國沒有理由連這種事也要干涉。」

    「哦?達明啊,有這種誇嗎?」

    耶律達明笑著點頭道:「太后,部日固德確實在上京,他們族裡頭鬧過些什麼亂子,達明並不曉得。這個部日固德嘛,往日裡對栽-遼朝一向恭馴,對我一向也很孝敬,達明收了他做乾兒子來著,他既落難來投,我這做乾爹的要是把他交出去,那叫別人怎麼看?所以,達明就把他給留下了,太

    忍著這事…

    蕭綽一笑:「喔,要是這樣,那也沒什麼不合適的。

    她轉向巴雅裡,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這個部日固德已經丟下了自己的部落,逃離了故土,還能有什麼作為呢?再說達明又是他的義父,總不能不有所表示吧。」

    「好啦好啦,酒宴馬上就開了,諸位,入席吧。」

    蕭綽說罷,已當先向帳中走去,眾人前呼後擁,隨之而去,巴雅裡被撇的當地,氣的臉皮紫。其實蕭綽這麼做,固然有維護耶律達明臉面的原因,但是還有更深層的原因,不管在窒韋人眼中這個部日固德如何的陰險卑鄙,下流無恥,他卻是親遼國的,室韋諸部不和,也是符合遼國利益的,遼國怎麼可能把他交出去?如果那麼做,以後還有誰敢為遼國做事。再加上這個巴雅裡一向不但恭馴,蕭綽有意地冷落他,她已決心對其他幾個強大的室韋部落施加壓力,把這個巴雅裡趕到走投無路了,又何必給他好臉色。

    酒席宴上,又起風波。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有一位遼國王爺建議諸部頭人一一獻藝,以助酒興。他們獻藝,不過是唱唱歌,跳跳舞「這些是草原上的男女人人都會的,只不過身為頭人酋領,人前人後要自重身份,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表現過這些東西了。

    今天不同,方才大家都知道小皇帝年紀還小,好玩好動了,回跋部頭人阿別裡獻了隻狐狸,哄得皇上開心,還拿回了一柄太后親賜的寶刀,大家正眼熱不已,這時候表演節目,自然也挑小皇帝喜歡的東西。於是乎,這些頭人們雜耍玩笑,扮個鬼臉,輪番地表演節目,逗得小皇帝樂不可支,一見小皇帝開心,他們渾身的骨頭都輕了三分,什麼身份架子都不顧了,一時醜態百出,整個一出大遼國的官場現形記。

    輪到安車骨珠裡真時,可真難為了他,要他像這些人一樣讒媚取樂,殺了他都不肯,倔勁兒上來,珠裡真早忘了什麼臥薪嘗膽,要他像勾踐那麼的作踐自己謀什麼機會,他寧願轟轟烈烈而死,酒席宴上的氣氛登時冷了下來。前有一個巴雅裡不識時務,現在又有一個珠裡真倨傲不馴,蕭綽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北院宰相室醅一見,忙打圓場道:「酒興正酣,大家表演些技藝,

    不過是佐以酒興罷了。珠裡真既不擅歌舞,那麼會些甚麼呢?」

    珠裡真拘了拘腰間的刀道:「我們女直人生活艱苦,每日為了填飽肚子而奔波,哪有興致學什麼歌舞呢?我們只會舞刀弄棒,射箭行圍,獵殺野獸,求個溫飽。皇上、太后,諸位大人,如果有興致,那珠裡真就演演刀法好了。」

    珠裡真這一舞刀,就舞出了禍事來,他也不懂什麼系統的刀法,只不過是長年廝殺搏鬥,與人斗、與獸斗,琢磨出來的簡直、直接、凌厲的殺人功夫,每揮一刀,還要霹靂般大喝一聲佐以刀勢,瞧來實是威猛,刀風呼嘯,霹靂連聲,看得那些粗獷的大漢眉飛色舞。

    可是小皇帝耶律隆緒可沒見過有人在他身邊這麼鋼刀飛舞,叱咤連聲,猶其那使刀人一動作起來,鼓腮突目,形容猙獰,結果把小皇帝給嚇哭了。

    這也沒甚麼,蕭綽雖不歡喜,卻也不能因為皇上哭了兩聲就治他的罪,可是第二天小皇帝卻是低燒、腹瀉,生起病,御醫診治,說是受了驚嚇,這一下蕭綽隱忍的怒意可是爆了,幾乎當場就要砍了珠裡真的人頭。

    蕭綽本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幾年來獨掌大權,更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城府,可那得分是對誰,分什麼事兒,她只有這一個兒子「牢兒就是她的希望,每天最快更新全文字.就是她的寄託,關係到兒子的事,對這個母親來說,她就不再是雄才大略,睿智穩重的蕭太后了,而只是一個護犢的普通母親。

    幸虧墨水痕墨大人受了安車骨部落不少好處,在蕭後面前替他說了幾句好話。說皇上頭一回冬狩,本來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兒,要是對女直大動干戈的,有損對附屬諸部的教化之功,再者說皇上正生著病,也不宜沖了血光。

    蕭綽氣頭兒過去,想想為此殺人確實不合適,也就做罷了。可是墨水痕自覺為安車骨部落出了大力,做好事哪有不留名的道理,於是便跑到珠裡真那兒,添油加醋,很誇張地說蕭後如咎憤恨暴怒,意欲派兵滅了安車骨部落,幸虧他墨大人舌燦蓮花,力挽狂瀾,這才消卻了太后的殺意。

    說者本為邀功,聽者心驚肉跳,珠裡真就此上了心。小皇帝將養了幾日,病體得以痊癒,蕭綽憐惜皇兒,不敢再繼續冒風雪巡狩下去,馬上啟程還京,各部頭人也就紛紛告辭,踏上了還鄉路。珠裡真離開王帳,帶著自己的人正要離開,忽地一眼瞧見室韋部落的巴雅裡面色不愉的經過,心頭不由一動,他帶著自己的人向東走了一段時間,便拐向上了北方,追著巴雅裡去了。

    人生有八苦,生、老、瘍、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會。既有所求,便有所苦,可是沒有苦,又哪殺異孓甜?至少現在的摺子渝折大姑娘是滿心歡喜的,每一天心中的盼頭都近了一分,等待也是一種幸福。

    遠遠的已經可以看見鹽州城了,子渝嘴角噙起甜甜的笑渦兒,她決定,要在鹽州歇息半天,不……,一天,一整天,好好洗個澡,換身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的再去興州。這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好,風餐露宿,還能看m;?她可不想讓楊浩看見自己有一點狼狽的樣子。

    正想著,前頭雪橇上忽地傳出一聲尖銳的口哨,雪攢向側滑開「又前進二十餘丈,緩緩停在了雪地上,聽到呼哨,摺子渝所在的雪撬上的女真武士也急忙勒緊了韁繩,待幾檉雪攢停穩,摺子渝扶欄而起,問道:「生了什麼事?」

    她剛剛問出,就閉緊了嘴巴,只見前方鹽州城方向,千百名騎士狂飆一般卷地而來,踏得雪原上雪花四濺,板子渝瞪起杏眼,還未看清那些人的旗幟,就見利矢如雨,激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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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7 08:43:23
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11章 受縛

    利矢如雨.飛射而來.幸好摺子渝等人是自北來.此刻北風正勁.影響了箭矢的射程,及至近處時,那些利箭已七零八落,飄飄搖搖,沒了多少殺傷力。

    這十幾個女真勇士的領叫納魯。一見情形不妙。他立即大叫道:\"走!\"說著驅使狗兒,雪撬劃了一個弧形,返向而來,其它兩輛雪撬也隨之動作。急急向來路逃去。

    那些策馬狂馳而來的人正是呼延傲博和李繼筠地人馬。他們佯攻鹽州。本來是想吸弓駐守各地的西夏軍離開駐地趕來赴援,然後跳出包圍圈揚長而去。

    可是他們在西夏各部將領眼中,都是一塊立戰功、陞官職地敲門磚,西夏的城池自楊浩接手以後,城市防禦方面大量弓進中原地技術和經驗,較之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們縱然攻得下來。也非三日兩日之功,有了這個想法。趕來赴援的各路兵馬並沒有第一時間奔赴鹽州,而是預先研判他們可能逃逸的方向。有意識地截進他們的逃逸路航 這一來。當呼延傲博估計各路援軍都已離開駐地。馬上即將趕到鹽州,又重施割踏寨前故技。趁夜棄營而走時。卻現他們事先擬定的幾各逃逸路線上都有西夏軍活動地身影。如果他們毫不猶豫。馬上強行衝過去,側也未必就不能逃走。可是呼延傲搏有些猶豫,他擔心中了埋伏,所以一面派出探馬斥候。一而進行佯攻試探,等他弄明白了當面之敵地真正實力,其他幾路西復軍已經像見了兔子的狼群,一窩蟀地撲了過來。

    呼延傲博錯失先機,以致步步受制。他率軍東擋西殺,南衝北突。殺來殺去。不但無法向南方地祁連山脈移動,反而被逼到了北面。結果正撞見摺子渝一行人。

    呼延傲博地人馬身陷重圍,四面八方都是敵人。並無一路友軍。所以也無需辯識摺子渝等人身份,一路衝來。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真是百無禁忌。

    \"走!,, 三輛雪爬犁調過頭來返身便走。納魯站在爬犁上抽箭搭弓返身便射,狗兒急奔,雪撬顛簸不已。他竟能穩穩地站在雪爬犁上,居然還能開弓射箭。一身技藝倒也了得。

    。.鞏!\"

    一三矢。矢如流星。緊接著是單箭,一箭一箭箭似連珠。只看他手腕輕抬,一枝羽箭便落在手中,隨即便緊躡前箭射出。這一手箭術較之當日李光本手下那十幾個憑著一手快箭就可封鎖整個山口。壓制契丹兵馬地神箭手也不遑稍讓。

    那些神箭手不但能連珠箭。而且可以一矢五箭,不過那些人是穩穩地站在地上地,納魯卻是站在飛馳的雪撬上。所以難度更大一些。

    呼延傲博一馬當先。狂衝如虎,他雖為人倨傲狂妄,但是御下卻甚得人心,除了對自己人推心置腹之外,但逢血戰,必衝鋒在前,也是一個原因。雪撬的度快於奔馬,這一番急跳,雙方已經拉開了距離.此時他距前方那些雪撬距離尚遠,即便算上風,那些箭射到面前也將難穿魯縞。傷不了他。所以他絲毫不懼,甚至沒有做出一個格擋地動作。

    不料舟魯一箭飛來,其勢絲毫不減,呼延傲博大吃一驚。狂妄之心收拾乾淨。急急一個馬上仰身。避過了這一箭去。剛州坐起身形,又是一箭銜尾追來。\"噗\"地一聲正中他再心口,呼延傲博痛呼一聲。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時輕敵,竟然傷在這無名小車手裡。

    這時第三箭又到了。呼延傲博不假思索,舉刀急橫\",當\"地一聲磕飛了這一箭。那箭地度和力量實在大得可怕。震得呼延傲博虎口麻,不由得心中大駭,前方地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有如此神手其神的箭技。

    原來這納魯天生神力。能力挽奔牛,他用的強弓其射程不比西夏軍裝備的一品弓稍遜,他方才本一三矢。射箭阻敵,忽見敵群中一個大漢,縱橫呼嘯氣勢不凡。料來是其領,立即改以一箭三珠向他招呼,存心就是要取他性命,偏偏呼延傲博錯估了這人的臂力,竟然中箭。

    呼延傲博的人馬本來是一路急衝。遇見有人本能地就箭消滅,偏偏納魯一行人的雪爬犁始終跑在他們前面,如果他們換一個方向斜刺裡逃去。他們根本無暇去追。但納魯不知這些敵人心意,斜向逃逸容易拉近與敵人的距離。他豈敢冒險。

    如今呼延傲博遇險。他手下的將士勃然大怒,立即大呼小叫地向納魯等人追來,誓要把他們盡殺絕。

    一時間摺子渝純魯等人逃跑在前,呼延傲搏的人馬追擊在後。遠遠的又有西夏軍追在後面。在莽莽雪原上展開了一場賽跑。

    \"他們是奔著我來的,五公子,你們到另一架雪撬上去。我把他們弓開,\"

    周旋了近一個時辰,拉雪撬地狗兒都已精疲力盡。氣喘吁吁,後面的追兵也是有氣無力,再也沖辭不得。而西夏軍更已被甩開老遠,除非循著這馬蹄地蹤跡,否則休想追上他們了,而此刻已天近黃昏,天邊車輪般巨大的一輪紅日即將沉入地平線。到那時西夏軍必然失去他們的蹤跡。可摺子渝和納魯地雪撬卻已堅持不到那個時候了。

    這一番周旋,納魯也看清楚了,那些人一開始窮追不捨。顯然是自己傷了他們地重要人物,方才這一路追下來,他的兩壺箭射個精光。幾乎箭無虛。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知多少。就算不曾傷了他們頭領。那些人也不會放過他,他奉有少族長地託付。卻不能讓本族地這位大恩人受到危險。

    \"能停下麼?雪撬一停,他們就追上了。\"大敵當前,摺子渝神色例還鎮靜,永慶公主臉色煞白,不過她也算是經歷多多了,雖然利箭不時在身邊穿梭,倒也不曾驚恐尖叫。

    。.我擲你們過去。\"

    納魯眼見情勢危急。向另一輛雪爬犁招呼一聲。迅交流了幾句。那輛雪撬一面奔跑,一面他們靠攏過來。

    \"先送她過去!\"摺子渝一指永慶公主道。

    納魯也不多話。棄了弓箭一貓腰便把永慶公主抱了起來,這邊順勢一拋。那邊一個大漢一把接住了永慶公主放在雪撬上,納魯返身再去抱摺子渝.折午渝驚叫一聲道:「小心,..說著閃身避過了他。一劍便向他身後斬去。

    原來兩輛雪撬要半途易人,度稍慢下來,後面追兵現有異.立即箭射來。摺子渝一箭劈去,只覺眼前虛影一閃,竟劈了個空,那箭快似閃電。已破空而至,。.噗\"地一箭射中了納魯的後肩,納魯悶哼一聲。被箭勢帶得險些一跤僕側。

    這一耽擱追兵更近,眼見自己是無法離舁了。摺子渝立即大喝一聲:\"我們分開走!\"

    那邊地女真勇士見此情形,也知再難把她接過來,一咬牙抖韁便走,兩輛雪撬各奔東西,第三輛雪撬卻戈了個弧形。返身向呼延傲博地人馬當面衝去,決心以一己之力為他們爭取逃命的時間。

    載著摺子渝和永慶公主地兩輛雪撬各奔東西。那些追兵仍只認準了納魯所在的這輛車子,那輛自我犧牲地雪撬就像一片小小的礁石,迅被洶湧如潮的敵人淹沒了。他們為納魯和摺子渝爭取了一線時間。可是納魯中箭。無人駕馭那些狗兒。狗兒胡亂奔跑,雪撬從一塊半掩在雪地中的岩石中滑過,重重地顛簸了一下,納魯、摺子渝和站在撬尾地另一個戰士一下子被拋到了空中,重重地摔到了雪地上。

    狗兒拖著空雪撬逃之天天了。等到他們摔了個七葷八素。昏頭轉向地從雪坑裡爬起來時。敵兵的鐵騎已追到了面前。

    。.啊!,,納魯絕望地大叫。。.嗆廊\"一聲拔出佩刀,猛地撲了上去。

    ,.喝!\"衣袂飄風聲起,卻是李繼筠一躍下馬。居高臨下。手中地長刀帶著凌厲地風聲,如一道匹練般迎土了納魯。與此同時。又有幾人撲向了另一名武士。

    。.當!\"一聲震響。肩土已經中箭的納魯使不得全力。李繼筠也是一個蠻力驚人的人。這一刀相撞。納魯地刀立即被撞的高高揚起。他地刀成色不好。刀鋒揚起,還未再使力劈下。竟然從中折斷了,納魯側也凶悍。猛地向前一撲。將手中斷刀狠狠刺在了李繼筠地大腿上。

    李繼筠慘叫一聲,抬起另外一條腿踢中納魯胸口,將他踢飛起來,手中鋼刀狂颶而起,猶如一面光輪,\"刷」地一下從他頸間斬過,熱血飛濺,一顆大好頭顱已騰空而起。

    天色已完全暗下來了。天空只餘一抹斜陽。那血色揚在半空中,彷彿一抹淒豔地晚霞,李繼筠踉蹌了一步。以刀拉地,看著帽子跌落雪中,已露出俏麗的女兒容顏的摺子渝,獰笑道:\"竟是女人?身邊侍衛也有如此身手。當非尋常人了,說。你是誰?\"

    ※洪※※※※※※※※濃※※※※※※※※※※※※※※※※※

    ,.竹韻,你回來了?\"

    楊浩閱過种放呈上地幾本奏章,聽了他的處置意見,又交待他幾順。种放便退了出去。楊浩立即滿再春風地到了偏殿。來見已自甘州趕回來的竹韻。

    竹韻正在緊張地琢磨著一俟見了楊浩。該如何言辭。如何動作。楊浩一說話把她驚了一跳。想好的話全都忘了,一見楊浩笑眼望來,立即面紅耳赤。手足無措。吱吱唔唔地道:(。啊..,是!張都督已坐鎮甘州。阿古麗退位,重新接受了朝廷賜封的指揮使一職,我...我這個假特勤自然......自然也就功德圓滿,順利下台了,\"

    楊浩哈哈大笑:\"好,這句功德圓滿說的好。這次誅殺蘇爾曼。你為我再立一功呀,你好喝酒。怎麼樣。擺一席酒,我給你接風洗塵。」

    楊浩很高興,不只是因為竹韻歸來,而且他是因為興州這邊地收編整合進展順利,原來的擔心有此過多了。由於軍隊地鎮嚴。領的盡歿,以及嚴冬來臨。糧食來源掌於朝廷手中。各個部落殘餘的權貴完全無力與楊浩抗衡,而普通百姓地利蓋並未受到什麼影響。也沒有什麼抵丶制。所以楊浩按照自己規戈已久的新的政治基礎改革部族大見成效,興州在血與火的沐浴中就像涅巢重生地鳳凰。展示了一派新氣象,如此喜事。豈不值得浮一大白?

    不過丁承宗和种放、楊繼業都不好是好酒友,這三個人偶有飲酒,只是出於應酬,一旦聊起天來,也只談論國家大事,未免有些枯躁,而竹韻不但秀色可餐,醉酒後更是憨態可掬。和她一起喝酒。才真地盡興開心。

    竹韻一聽,本來就紅地俏臉騰地一下更紅了,只當楊浩是有意戲髏自己兩次醉酒地醜模樣,她忸怩了一下,期期地道:,.竹韻雖是朝廷的人,可畢竟是個女子,若..若蒙大王賜宴。宮中飲酒,傳出去.....不免有損大王的清譽。\"

    楊浩笑道:\"我有甚麼清譽,甘州那邊有人說,阿古再本是蘇爾曼同謀。是我垂涎她的美色。這才為她脫罪,可謂色令智昏。可比那烽火戲諸侯博美人一樂地周幽王,愛美人而不愛江山;興州這邊有人說。我設計陷殺拓拔百部頭領,殘忍嗜殺,昏匿殘暴;麟府兩州則有人說。我吞併折家軍。排擠折御勳。恩將仇報,無情無義。呵呵。天下誹謗集於一身,還有甚麼清譽麼?,, 竹韻放鬆下來,抿嘴一笑道:\"原來大王都知道呀,怪人家說麼,這罪名兒,還不是大王自找的。」

    那嬌嗔俏皮的白眼兒滴溜溜地一丟。女人味兒還真是越來越足了。

    楊浩擺手笑道:\"呵呵,他們沒能力反我,只好說些難聽的話快活一下啦。便宜我佔了,總不能不讓人家痛快痛快嘴吧,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咱們找個地方喝酒去,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你一定喜歡。。.

    竹韻奇道:,.什麼地方?」

    楊浩嘿嘿一笑,說道:\"無意中現地一個地方,你等我一會兒,\"楊浩說完,便一溜煙兒走了。

    ※※※※※※※※※※汐※※※※※※※※※※※※※※※

    楊浩穿一件灰鼠皮地翻領皮裘。戴一頂同色的灰鼠皮帽,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一看就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如今地興州是王城,也算是天子腳下,勳卿貴胄。官伸人家比比皆是。這樣的裝扮也不算特別的顯眼。卻又不掉身份。

    竹韻穿一身雪貉皮裘.罩一件灰鼠披風.昭君暖套覆額.足蹬鹿皮小靶。玉立亭亭。秋水湛湛,兩人一前一後相錯半步。神仙侶佳。好一對玉人。

    這是興州一條小巷,興州近來大興土木,很多街巷都大為改觀,而這裡地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看起來卻都有些年頭了,並不曾動過。這裡本來是興州比較繁華的一奈街道。楊浩定興州為都,重新規刮大興土木之後,這條老巷所在地街道反而一下子成了比較冷清落後地地方,行人一下子就少多了。

    老巷進去。第四戶人家,桂著一張破日地酒幡,楊浩領著竹韻施施然地行去,這是一家飯館兒,門口立一根木柱,上邊栓著黑的白的花的黃地各色狗兒七八隻。

    一見人來。凶悍咆哮。野性十足,就連竹韻這樣一位女殺手都聽得有點心驚肉跳,下意識地便摸住了袖中地兵刃。

    竹韻睨著那幾隻把繩子扯得筆直。不斷咆哮跳躍著的狗兒,都囔道:。.這家店主怎麼養了這麼多狗兒,還都這麼凶,客人還敢上門麼?\"

    楊浩笑道:\"你往門上瞅,這是個什麼所在,\"

    竹韻往門上一看,一看灰黑沉日的牌子:。.屠狗齋\"。不禁笑道:。原來是家狗肉館心...」

    聽得狗叫,一個繫著油漬麻花皺巴巴圍裙的矮胖中年人走了出來。一見楊浩便笑道:\"哎喲,楊公子。您今兒又來賞光啦。快快快,裡邊請。\"

    這中年人一出來。拴在木樁上兇狠咆哮地那此狗盡皆趴伏於地。便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竹韻有此驚奇地看了一眼。楊浩道:。.頭一回看見時,我也有些奇怪,後來才知道,這位岳掌櫃地開了一輩子狗肉館,從小到大。殺的狗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了,狗殺地多了。身上自然就有一股殺氣,不但這些狗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骨軟筋酥不敢動彈,就是一些別的野獸見了他,也會立即逃地遠遠的。,.

    竹韻自忖也算是一等一的殺手,那些狗見了自己凶悍如日。卻會怕了這個開店的胖子。難道他的殺氣比我還重?竹韻看了看這位腦滿腸肥脖子粗的大師傅,不服氣地道:\"我看他笑的一團和氣,怎麼看不出有這麼凶來?\"

    楊浩笑道:\"動物的嗅覺比人要靈敏百倍,有些我們聽不見的聲音。聞不到地氣味。它們是能感覺到的。這位岳掌櫃地叫岳盡華,每天日上三竿才開店。太陽還沒落山就打炸。一天只殺三隻狗。從來就沒剩下過。那手藝......,人常說狗肉滾三滾.神仙聞了站不穩。你待吃了岳掌櫃地烹製的狗肉,才曉得到底什麼叫香肉,\"

    岳掌櫃聽了。挺胸腆肚。得意洋洋。

    楊浩微服於城。無意中現了這個地方,此後常常便裝來此大快朵頤,以飽口福。家裡五房嬌妻不是大家閨秀就是出身名門,狗肉是不吃地。這還是頭一回帶女眷來,得了楊浩奪獎。岳掌櫃笑嘻嘻地道:,楊公子過獎了。祖傳地手藝,小地也就這麼點拿不出手的東西,這位娘子。是尊夫人吧?哎喲,瞧著可真俊。畫一般地人物,也就公子您。才配得上這樣地美嬌娘。\"

    竹鞍聽了羞中又喜。她飛快地瞟了楊浩一眼,只做沒有聽到,卻不去分辯。楊浩遞了串錢給岳華櫃,笑道:\"少拍馬屁。還是那間房,跟我留著呢吧?\"

    楊浩出手大方,單獨包了個小房間。人多了也坐不下。岳掌櫃的便故示慷慨,把那小房間做了楊浩專用地雅間。接過錢來。岳掌櫃地笑眯了眼。連聲道:\"當然,當然,屋裡要是坐不下。就院裡擺桌兒。讓客人出來吃,公子專用的雅間,小的可從不許旁人進去,請請請......,, 一進屋去,果然濟濟一堂。人聲鼎沸,猜拳地勸酒地。一個個喝得眼飭耳熱。這樣的市井氛圍。楊浩的幾位嬌妻還真不適應。可是竹韻對這樣地環境卻習以為常,楊浩地位越往上去越不得自由,偶爾偷偷到這裡放鬆一下。既是重溫以前地平凡日子,也是身心地一种放松。何況還有口福可享呢。

    進了小包間。放下了簾子。隔壁地喧囂減輕了一些。二人脫靴上炕,盤膝坐定,幾樣清淡的小菜定好矮幾四角。然後碟碗盆盤大大小小、地器皿就端了上來。有涼的有熱地。有蒸地有煮的,但是主料都是狗肉,中間是一隻炭火鍋,熱氣騰騰。沸水翻滾。挾一口狗肉。蘸一口醬料放進嘴裡。竹韻地眼睛不禁直了:,.真地..真的好吃,很好吃,好和...舌頭都化了一樣!\"

    楊浩從熱水碗中提起錫酒壺來。笑吟吟地為她斟酒道:,再佐以一口燙熱地老酒,那才真是快活似神仙呢,\"

    \"難得地好機會。這裡又沒有別人,我.....今天絕對不能喝酒,我要保持絕對地清醒。清醒地跟他..跟他坦白我的情意!我..我就少喝兩口吧,壯壯膽兒.....\"

    竹韻端起碗來。抿了口酒。眸子登時亮了起來:。.好酒!\"

    一碗岳家自釀地老酒。馬上喝得涓滴不刺......

    ,i我要見大王,有十萬火急的大事!」

    王宮外,永慶公主帶著幾個女真武士焦灼地解釋著。但是守門的宮衛根本不聽:。笑話。隨便來只阿貓阿狗,說自己有十萬火急的大事。大王就得接見?去去去。再來聒噪。就辦你一個擾亂宮門之罪。讓你蹲大獄!,.

    ,.我真地有要事!\"永慶公主急地都快哭了。這時一輛輕車自御道緩緩向宮門處行來。立時宮門大開,侍衛們肅立整齊,正與永慶說話地侍衛急了,趕緊驅趕她離開:。.趕緊走,娘娘回宮了。驚了鳳駕,可就是殺頭的罪過了。\"

    \"娘娘?\"永慶公主被推開了。她蹺著腳尖向宮門處望去,只見車駕到了宮門口。轎簾兒漫卷,車中端坐一位麗人,左右還有兩個粉妝玉、琢地小娃兒,猶自嬉戲打鬧。

    永慶公主一俟看清了那絕色佳人地棋樣,不由得驚在那裡:,.怎麼是她?她怎麼會是西夏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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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7 08:43:45
第十五卷 蕭關烽候多  第112章 作繭

    「大王,我……我……」

    「嗯?」楊浩只一抬頭,竹韻鼓舞了半天的勇氣登時消失,趕緊舉起碗道:「請,請酒。」

    「哦,好,我的酒量不及你,你儘管喝個痛快,我盡力相陪便是,呵呵……」, 竹韻一碗酒灌下,馬上抓起酒罈,為自己又斟了一碗,桃花上臉,醉眼流波,含羞道:「大王,我……我喝醉了的時候,是不是喜歡胡說八道呀?」

    楊浩幾乎笑出聲來,連忙咳嗽一聲,很嚴肅地搖搖頭道:「哪有,竹韻……咳咳,酒品很好,非常好,基本上不哭不鬧,特別的棄心。」

    竹韻嘻嘻一笑,芳心大悅,馬上又自我嘉獎了一碗酒,鼓足勇氣,藉著酒勁兒道:「那個……竹韻去擒拓拔韓蟬兩兄弟時,大王曾允諾竹韻一件事,不知逛……,不知道大王說過的話,還作不作數?」

    楊浩的心跳忽然也加快起來,這個性情爽快、容顏俏美的姑娘,一直為他出生入死,她是一個傑出的殺手,可是在情場上,卻青澀的可憐,根本就是一個毫無經驗的小姑娘,那種又憐又愛的感情,漸漸也在他的心中滋生。或許把她當成了情投意合的朋友,又或者一個稚純可愛的小妹妹,但是追根究底,她是一個美麗而成熟的姑娘,楊浩也說不清自己對她到底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經過上一次的酒後真言,楊浩已知道她的心意,他也不知當這姑娘鼓足了勇氣主動提出時,自己該做出一種什麼樣的回應才算妥當。

    答應?拒絕?楊浩的心情也有點忐忑,卻也隱隱的有點期待,讓一個嬌美可愛的姑娘主動傾訴情意,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頗有成就感的事吧?

    i,當然……算數,呵呵,說吧,你要什麼,只管……說出來便是。」楊浩的語氣也禁不住有點吞吐起來,他有點不太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子,換了一個坐姿。

    i,上一回……他真的沒聽清我說的是什麼?」竹韻暗自鬆了口氣,卻又隱隱地有些失望。

    她咬著嘴唇,遲疑了一會兒,忽然端起酒來,好像壯士刑場,慷慨就義,一口氣喝了碗中的老酒,雙手一按桌子,瞪圓了一雙杏眼,緊緊地盯著楊浩。

    楊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向後移動了下身子:「竹韻,你……怎麼了?」

    i,大王,我……我只想提一個條件!」竹韻的臉在燒,頸在燒,眼睛在燒,好像變成了紅孩兒,一頭秀都變成了火燒雲。

    i,你……你說…………」楊浩忽然有點口乾舌燥,心也不爭氣地咚咚跳了起來,他忍不住有點鄙視自己:「又不是甫經情場的初哥兒,瞧你這點出息。」

    i,咚咚和……」, 竹韻剛要開口,比他們倆個的心跳更加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公子,公子,有急事。」

    這是馬碳的聲音,楊浩微服出宮,除了自己身邊的侍衛,也就只有馬碳知道。

    楊浩立即神色一正,沉聲道:「進來。」

    馬簇閃身入內,順手帶上房門,先向竹韻頜,喚了聲竹韻姐姐,便立即湊到楊浩身邊,急促巢報了一番,因為隔壁還有許多食客,恐隔牆有耳,馬頻不敢高聲,竊竊私語,就連近在咫尺的竹韻也未完全聽清。

    楊浩聽到一半已是臉色大變,待馬頰匆匆說完,楊浩立即起身,驚容道:「竟有此事?怎會如此!馬上走。」

    竹韻不及詢問,楊浩已起身而出,那岳掌櫃的點頭哈腰上前寒暄,楊浩擺擺手,急匆匆道:「我有急事,先行一步,下回再來掌櫃的這裡享用美味。」

    急匆匆出了屠狗齋,翻身躍上戰馬,楊浩立即自懷中取出一枚虎符,吩咐一名侍衛道:「去,調拓拔昊風所部東城門外候命。」說罷撥馬便走。

    竹韻見此情形,情知出了大事,也顧不及自己失落的心情,急忙追問馬碳道:「小缺,出了什麼事?」

    馬碳又將事情原委與她說了一遍,竹韻也知道這下子真的壞了。女人一向是楊浩的逆鱗,凡他為之動情的女人,豈肯讓她有失?當年楊浩在人家府上做家僕,一個隨便就能讓人捻死的螞蟻般卑微的人物,為了羅冬兒都敢一刀兩命,不惜亡命天涯,何況他現在位居至尊?

    i,大王,不去見見永慶公主麼?事情雖急,但是既已生,也不差在這一刻,永慶公主的身份畢如…………, 楊浩直接闖進丁承宗的府邸,根本不容大哥多問,匆匆交待一番,返身便出了府門躍馬疾行,竹韻情知此事不宜多勸,可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楊浩急道:「我心似焚,這時哪有心思見她。既是女英撞見了她,就先讓女英好生安置她吧,待我回來再說。」

    「大王要往哪裡去?」

    楊浩快馬!鞭,疾聲說道:「鹽州!」

    竹韻和馬碳對視一眼,匆匆跟上,一邊走,竹韻一邊把楊浩的交待向一名侍衛轉述了一遍,令那侍衛回去報信,自己則與馬頻緊隨其後。楊浩不止是她傾心的男子,也是她所效忠的君王,竹韻從未忘記自己的職責,這時怎會離他左右。

    東門外,拓拔昊風帶著訓練有素的宮衛軍早已列陣整齊,他不知道楊浩急急傳令所為何為,合過了調兵虎符分毫不差,他立即調齊所部在東門列陣相候,楊浩一到二話不說,立即下令隨他急赴鹽州,拓拔昊風一頭霧水,可是眼見楊浩面沉似水,目若噴火,卻也不敢相問,只得隨之急行。

    王宮裡,永慶公主和女英對面相坐。

    她認得女英,父皇在時,女英每月進宮朝覲皇后,她時常相伴於宋皇后身旁,別的貴婦她或許不認得,可是對江南第一才女加美女、姐妹皆皇后,今為亡國奴的小周后,又豈能沒有一些好奇。只要見過了她國色天香的容顏,又豈會記不住她?

    只是那時的女英雖姿色婉媚,卻是容顏憔悴,眸光黯淡,常懷悽慼之意,而現在的她容光煥,那種滿足、愉悅、歡喜的味道,根本就是掩不住的。而且她並沒有孩子,現在……

    看著繞她膝下的一雙可愛的寶寶,想起她已葬身大海的傳說,永慶公主也是一頭霧水,不知該說些甚麼好了。

    ※※※※※奈※※※※※落※※※※※※紅※※※※※塵※※※※※

    「你這樣逃來逃去,逃得掉麼?」

    看著傷勢未癒,一瘸一拐的李繼筠像困獸般在房中走來走去,摺子渝縛著雙手,坐在氈毯上,冷冷地問道。

    氈毯上血跡未乾,那是氈帳主人流下的鮮血,這是一個小部落,剛剛被逃逸至此的呼延傲博一行人鳩佔鵲巢。每日輾轉奔波,逃避著西夏軍的追擊,李繼筠根本無暇好好將養身體,再加上到處流竄,槍棒藥早已用光,李繼筠雖然體魄強健,卻也飽受創傷之苦。

    李繼筠冷笑一聲道:「還有人比我更熟悉這河西山川地理的形勢麼?打不過,要逃,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截住我的。」

    摺子渝道:「你如今不過是一隻喪家之大,就像今天這樣,劫掠些一些小部落,根本無法補充你數萬兵馬的需要,天寒地凍,大雪茫茫,你早晚要被人拖垮的。更何況,呼延傲博雖已重傷,卻仍控制著全軍,依我看,他對你可做不到言聽計從。」

    李繼筠獰笑道:「你這麼說,是要激我殺你麼?哼!沒那麼容易,有辦法的,我一定會有辦法的。你等著瞧吧!」

    李繼筠說罷,一瘸一拐地去了。摺子渝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那日,摺子渝落入李繼筠之手,李繼筠問起她的身份,摺子渝只在心中電光火石般略做計較,便說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她隨便捏造一個身份,那對李繼筠便毫無價值,她唯一的下場就只有被亂刀所為肉泥,而且在此之前還極有可能被一眾匪兵凌辱清白。

    摺子渝個性堅強,她會盡最大的努力,用自己的智慧為自己營造一線生機,即便真的無可抵抗,她的選擇也會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必報此仇方才甘心。即便是最令人絕望的地境,她也做不出嚼舌自盡以保清白的小兒女姿態,含恨而終,死不瞑目。

    摺子渝的身份,果然暫時保證了她的安全,對於折御勳和楊浩之間的種種糾葛,李繼筠,,一清二楚,「而摺子渝也在他面前露出了對楊浩的怨恨和委曲,李繼筠也全盤相信了。楊浩與摺子渝之間的感情故事流傳甚廣,可是如今楊浩已有五位王妃,這位折姑娘已逾雙十年華,猶未入得楊浩宮門,若不是由於如今在民間流傳甚廣的那些原因,兩人怎麼可能如此始終沒有結合?再加上摺子渝此時一身落魄,風霜滿面,對折家遭遇的窘境,李繼筠更相信了七八分,他以為奇貨可居,摺子渝或有大用,又怎肯害她性命。待到呼延傲博醒來,獲悉摺子渝的身份,便也同意了李繼筠的選擇。

    不過李繼筠建議以摺子渝的性命為質,脅迫西夏軍讓開一條生路,卻被呼延傲博一口拒絕了。呼延傲博此人,一生征戰無數,勝多敗少,養成了狂妄自大、目無餘子的性子,哪怕是眼下大敗,他也不肯自認就此失卻返回隴右的機會,以一個女人來脅迫對方讓路,在他看來那是奇恥大辱,即便能逃回隴右,從此也無顏在天下英雄面前抬起頭來。在他眼中,一世英名較之生死還要重要。

    李繼筠掌握的情報中,楊浩對摺子渝仍然是深愛不渝的,這也正常,人人都知道楊浩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連夜落訖的七王妃他都垂涎三尺,豈能不好女色?任誰見了摺子渝這樣的麗色,也相信楊浩不會對她情斷義絕。只不過,在江山和美人之間,楊浩顯然是做出了一個正常男人都會做出的選擇:摺子渝的身份,決定了折家在對折家軍舊部的影響力完全消失之前,楊浩絕不會讓他們成為皇親國戚。

    但是儘管楊浩對折家禁忌甚多,可是為了收買人心,為了塑造他大仁大義的好名聲,表面上對折家還得做出一副仁至義盡的模樣。別看他把折御勳遠遠配到了玉門關,不還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封疆一方麼?當初更是以傳國玉壘換回了他一家老小,雖說是捎帶著吧,也可見楊浩對折家軍的拉攏和對名聲的看重。

    如今摺子渝在手,於私,楊浩對折姑娘仍然有情。於公,楊浩得做集一副對折家恩寵如故的姿態,又豈能置其生死不顧?哪怕他稍有猶豫,也可趁機衝破防線,逃出生天了。

    可惜,如此計劃了竟被呼延傲博那頭狂妄自大的豬給拒絕了。呼延傲博如今雖然躺在一架簡陋的雪爬犁上,奄奄一息,時昏時醒,可是對全軍仍然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做為二號人物,在獨斷專行的呼延傲博面前,他完全沒有言權。

    帳中靜下來,摺子渝長長地吁了口氣,把下巴搭在膝蓋上,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的,開始恩索著如何脫離困境。難度是相當大的,任她聰明絕頂,也想不出李繼筠能放她離開的理由,哪怕她把對楊浩的怨恨表現的再明顯,沉思良久,妙策難尋,摺子渝幽幽地嘆了口氣,轉而又想起了楊浩。

    「真是好事多磨呀,本以為馬上就要見到他了,誰知…………這一次,我是不是在劫難逃了呢?他是不是已經知道我遭難被擒?他會不會為我弄急?」

    正想著,帳簾兒忽地掀開了,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幾個吐番大漢手按刀柄,殺氣騰騰地闖了進來。摺子渝心中頓時一驚。她還以為這幾個軍中大漢自知再無生路,絕望之下欲一逞淫威,任她如何智計多端,畢竟是個未經人事的姑娘,眼見如此情形,也不禁心慌意亂。

    不料那幾個人一見了她,立即怒不可遏地撲上來:「把她帶走,殺她的頭,為大將軍報仇!」

    」殺了她,殺了她,把她千刀萬剮!」

    摺子渝心中一詫:「呼延傲博死了?」

    幾個人拖起摺子渝,拖著她就走,這個小部落不大,僅有的幾座氈帳都住了官階比較高的將校,普通的士卒就宿在氈帳周圍的雪原上,部落秋天積蓄的大量野草,都被他們拿來做了引火之物,加上拆散了的羊圈馬圈桿子,燒得倒是轟轟烈烈。

    摺子渝幾乎是腳不沾地,被幾個憤怒的大漢拖進了不遠處另一座氈帳,只見帳中仰面臥著呼延傲博,面如金紙,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兒,眼見是不活了。旁邊還有一個山羊鬍子的老者,正在瑟瑟地抖。

    原來這些天呼延傲博的部下們拖著他東奔西走,像他們這樣未成國家,佔守一處的地方勢力,其實就等同於一個部落,在宋國給予他們大量援助之前,連武器、服裝都不全,根本沒有專門的藥材和軍醫,往日裡打仗,只是靠有些識得草藥的戰士采椒些治槍棒傷的草藥給受傷的夥伴裹敷一番,生死聽天由命罷了。

    如今呼延傲博中箭,又是冰天雪地,連萃藥也無處去摘,他們只能簡單地包紮一下傷口,便拖著呼延傲博亡命逃奔,直至今夜襲佔了這個小部落,燒殺搶掠一番後,得知部落中竟有一個老郎中,這才如獲至寶,把他拖了來為大將軍診治。

    誰知道這老郎中解開了傷口,這才現創處早已潰爛不堪,虧得這是冬天,才沒有臭不可聞。那裡是心室重地,平常中箭本已難治了,何況如今這副模樣,老郎中怕他的部下一怒之下殺了自己,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戰戰兢兢診治一番,這一細查,倒現創處有毒,這才變得如此嚴重,老郎中連忙邀功般地說了出來。

    那位同摺子渝一起被擒的女真勇士帶著也是累贅,早被吐蕃人殺了,他們便遷怒於揮子渝,把她抓了來。

    摺子渝何等慧黠,三言兩語聽明白了經過,心中靈光一閃,突地躍起一個念頭。她已經不指望自己有逃脫的機會了,滿腦筋盤算的都是臨死之前能有機會再見楊浩一面,又或者找到機會,給李繼筠這個壞了她一生希望的混蛋一個大大的苦頭,這時一聽原委,登時計上心來。

    眼見那吐蕃大漢把她押到垂死的呼延傲博身邊,就要舉刀砍刀,摺子渝夷然不懼,很鎮靜地、用很清晰的語調道:「自從被你們擒住,我就沒想過能活著。不過,我不會替人受過,我帶來的人是女真族的勇士,他們既是戰士也是很普通的獵人,他們的箭既可以殺人,也可以捕獵,所以……他們攜帶的箭……」

    在她說話的時候,一個吐蕃大漢已撥刀腰刀,刀轉如輪,破風劈來。

    摺子渝斬釘截鐵地道:「沒有毒!」

    刀鋒霍然停在她的咽喉間,激得肌膚起了一陣顫慄,那個握刀的吐蕃大漢雙眼微微眯起,沉聲道:「你是什麼意思?」

    摺子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蠢,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她高高地仰起頭:「我的人,箭上沒有涂毒。」

    幾個吐蕃大漢都是將領級的人物,不比尋常士兵魯莽粗心,一聽摺子渝話中有話,彼此對視一眼,疑寰頓生。李繼筠自從到了蕭關,就處心積慮地展勢力,這一點他們早就知道。如今落到這步田地,李繼筠和呼延傲博意見相左,不無爭執,他們同樣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豈會不生疑慮?

    摺子渝看了眼那個山羊鬍子,用党項語說道:「張天師老人家,你不要怕,軍中有許多傷卒,他們要用你的地方很多,不會輕易殺害你的,只要你聽話做事就成了。這個垂死的人,是先中了箭傷,後中了毒,是吧?這是他們內部的事,與你無關,你只要照實說來就成了,不必有所顧忌。」

    河西隴右相距甚近,這些吐蕃將領也懂得党項語,聽摺子渝這番話並無疑處。但這山羊鬍子陷於虎狼之中,族人親人俱都慘死,已成驚弓之鳥,陡聽有人用母語跟他說話,登時親近無比,對摺子渝便親近了幾分,摺子渝又不容質疑,直接說地上這人是先中箭,後中毒,還安慰他只管照,,實」這麼說,不會有人遷怒於他。

    事實上摺子渝在話裡面已經巧妙地加了暗示和誘導,平常對一個有主見的人這麼說話沒甚麼作有,在這樣的氛圍中對一個六神無主,抓住一根稻草都當救星的人來說,卻有極大的催眠作用。

    山羊鬍子忙不迭點頭,依著摺子渝的話,又摻雜了些自己所知的醫理分析,似是而非的講了一遍。

    那幾員吐蕃大將哪知摺子渝這樣一個清麗嬌小的女子,身陷虎狼之中,竟還有心害人,竟能設計害人,真是一枝帶刺的毒玫瑰,幾個人聽那郎中也是這般說,心中的疑慮更加的重了。

    這時李繼筠帶著手下幾員將領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如今身陷重圍,更須安撫軍心,李繼筠雖有傷在身,可主帥已經昏迷不醒,他只能強撐著身體帶著幾員巡視軍營,安撫傷患,做體恤士卒狀,正噓寒問暖地扮著慰問大使,他忽聽派在摺子渝身邊看管她的幾名親兵說摺子渝被幾員吐蕃將領抓走了,馬上急急趕來。

    「你們做什麼?誰允許你們捉我的人,是呼延將軍的命令嗎?」李繼筠一進氈帳,便厲聲大喝瓷 他畢竟曾是西夏少主,獨霸一方,也曾是一方梟雄,後雖托庇於尚波千,對呼延傲博也以大哥呼之,甘為小弟,但不代表他對呼延傲博手下的將領們也得卑躬屈膝。呼延傲博是個極強勢的人,對身邊的人照顧的很好,事必躬親,一派大家長作風,固然贏得了上下將士的一致擁戴,卻也造成了他手下的將領們缺乏獨擋一面的本領和魄力,李繼筠現在厲顏一怒,他們還真沒多少與這軍中第二把手正面相抗的勇氣。

    「大將軍他……已經下不得令了。」

    「甚麼?」

    李繼筠嚇了一跳,往榻上看去,這才看到呼延傲博情形不妙,李繼筠緊推開幾個吐蕃將領,急急衝到呼延傲博身邊,單膝跪倒,俯身握住他的手,急叫道:「大哥,呼延大哥!」

    李繼筠的兄弟情深狀看在心裡已起了懷疑種子的幾個吐蕃將領眼中,卻有些做作了。可是疑心不能做為證據,這時更不能自相火並,幾個吐番將領只是冷眼看著他。

    李繼筠抓起一碗的湯碗,將小半碗湯水緩緩灌進呼延傲博的嘴巴,又急喚道:「呼延大哥,大哥!」

    呼延傲博身子微動,意識竟然清醒過來,他睜開無神的雙眼左右看看,見自己麾下幾員大將都在,身邊還跪著李繼筠,一臉窘急,嘴角不由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本以為,這一番……能建功立業,想不到……我竟喪身於此。」迴光返照的呼延傲博說話也清晰了些,他喘了幾口大氣,又道:「我……我不成了,繼筠,你……把他們帶出去……」

    他閉上眼睛,握緊了李繼筠的手,沉默許久,才壓抑著嗓音說出一聲:i,你要怎麼做,便怎麼做吧,我……都交給你了!」

    至死,他也羞於說出用女人為人質,脅迫敵人讓步,放他一條生路的話來,不過他可以選擇寧死不辱,卻不想讓追隨他多年的兄弟們一起殉葬,臨死之際,他終於妥協了。

    這句話說完,呼延傲博留戀地看了眼自己的兄弟們,漾然長逝。

    「大將軍!」幾個吐蕃將領跪倒在他的屍身前淚流滿面。

    李繼筠也是淚流滿面,激動得淚流滿面,張天師這個九頭牛都拽不回的死腦筋、王八蛋終於死了啊!最難得的是他臨死說的那句話,兩個人心照不宣,都明白呼延傲博臨死這句遺言到底是甚麼意思。可是旁人未必知道啊,就算知道……」也可以曲解誘導啊。這句話大可另外引申出一番意思來,就彷彿那六個字的最高指示一樣,大可做得文章,這混帳東西臨死終於做了件好事。」

    「大哥,大哥,你放心吧……

    李繼筠哭得涕淚橫流,挖空心思地改著「遺詔」:「你我情同兄弟,義比金堅,我會聽大哥的話,繼承大哥的責任,把咱們的人帶出去,把蕭關大營守得固若金湯,終有一天,為你報仇雪恨的!」

    摺子渝冷眼旁觀,嘴角微翹,一抹笑意一閃即逝。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向了雪原,一夜的風雪,將那小部落的伏屍和血跡都掩埋了,罪惡和殺戳似乎也隨之消失了,天地間一片無暇的潔白。

    李繼筠頭系孝巾,腰橫孝帶,率領黑壓壓靜靜而立的將士們面向著雪原上剛剛新立的一處墳塋,默默的祭拜。沒有香燭,沒有好酒,沒有四季果蔬和鮮花,氣氛卻無比的莊嚴肅穆。

    一叩,再。p,三囗。p……,黑壓壓的大軍隨之跪伏,氣壯止,河。

    禮畢,李繼筠輕輕站起,一名党項將領走到了他的身邊,遙望東方起伏的山巒,低聲道:「老大人……,當初兵敗於楊浩之後,就埋在山那邊相近的地方。」

    李繼筠看了看遠山,又看看靜寂站立,殺氣沖宵的大軍,信噪陡生,他握起雙拳,用只有這名心腹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會有那麼一天,我親自帶著你們,去祭真父親大人的!」

    他面朝東方,伏地三拜,吐蕃將士巋然不動,党項羊上下卻隨之一起拜倒,李繼筠起身,拂去額頭的雪,低沉而有力地:「我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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