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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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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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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3:46
第131章最後關頭

    天下人心浮動,坊間紛紛傳言,恐怕這大宋朝就要到此為止了。

    百姓們這樣想也很正常,自唐末以來,諸侯林立,你方唱罷我登場,國號是走馬燈一般地換,現在已經亡國的蜀、唐、漢主這些國家哪個不是傳了二世三世四五十年,宋國雖然統一了中原,可是真論起來,國祚也不過才十幾年的光景,還遠未達到天下歸心的地步。

    結果先是幽州大敗,三十萬大軍落花流水,緊接著西夏發《討趙炅令》,岐王趙德芳就是苦主,趙光義的所作所為一旦大白於天下,豈有不失人心的道理? 趙光義還沒想好如何應對這場危機,就在十萬大軍的營盤之中被人摘了腦袋,太子匆忙繼位。

    趙元佐朝令夕改、優柔寡斷,似乎因為父皇暴斃刺激的有些不正常的消息,業已在汴梁城傳開了。 別看深宮九重天,其實皇宮大內那點事兒,很少有不透風的牆,大宋皇室一向比較親民,宮禁也不及其他王朝森嚴,這點事兒就更加瞞不住京城百姓了。

    攤上這麼一個官家,大遼虎狼頃刻南下,隴右關中盡入西夏,巴蜀義軍又起,江南騷動不止,不要說尋常百姓,就算是滿朝公卿也是人心惶惶。

    舞綽在宋國退兵的同時,就迅速擬定了反擊計劃,仗著士氣正銳,就地整合救援南京的各路兵馬,反守為攻己如今風雨飄零的大宋國面臨的就是國內不穩、人心思變、兩面用兵,皆為強敵的局面。

    對於軍國大事,趙光義算是個軍事理論家,遠不及其兄多矣,不過真要與他論起軍事來,他也能說的頭頭是道,而太子元佐則於軍事一竅不通,三綱五常、孝梯仁義那一套,總不能拿來打仗吧? 幸好他雖能力不足,精神狀態也極不穩定,但是朝中文有張泊、武有羅克敵,趙元佐是個沒有主意的,一切依從二人主意,倒也暫時擺佈的開。

    張泊和羅克敵這兩個人,一個不修私德,刻薄寡恩,一個心懷不軌,早有反了他老子的心思,就這麼兩個人,就是他老爹留給他的文武班底。 不過論才幹,這兩個人確實沒得說,眼下這場面,不管他們私心裡怎麼想,都得打起精神先禦外虜,真讓契丹人放馬中原,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有鑑於此,張、羅二人精誠合作,經過一番討論,上奏皇帝允准,分別以李繼隆、劉廷讓、田重進為滄州、瀛州、定州都部署,防禦三關。 本來在此之前,李繼隆臨危受命,獨領邊軍,不過這一遭不比出征,而是防禦,這樣的話各主要關隘必須得有自己的主將,能隨時根據敵我情形做出決定,讓李繼隆總攬軍權是會誤事的,倒不是有心分他的兵權。

    初期交戰,雙方各有勝負,宋軍雖士氣不高,畢竟綺仗地利,所以遼軍沒有占到太多便宜,戰報軍情傳至東京,邸報行發天下,百姓漸漸安心,覺得雖然宋軍吃了敗仗,但是遼人似乎也沒有想像的那般可怕。

    但是遼軍的總指揮是耶律休哥是一個真正的統帥,而眼下還沒有人能認識到他的不俗,宋國自我檢討此番北伐失敗的原因,雖然明面上不說,但是暗地裡都傾向於認為先帝用兵失誤,以致鑄成大敗,耶律休哥此勝還是運氣的成份大一些。

    其實眼下這種僵持局面根本就走出自耶律休哥的安排,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小胜小敗,他的目標是宋軍主力,他想要的是破關挺進中原,而這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在等待機會,也在創造機會。 這個機會,終於被他等到了。

    雙方僵持不幾日後,田重進站穩了腳跟,便開始試探性地展開反擊,田重進兵出歧溝關,連敗幾路遼軍,甚至一度收復了涿州。 田重進並非冒進,主動出擊是朝廷的意思,官面上的說法是要禦敵於國門之外,真正原因卻是因為眼下軍心、民心皆不可用,宋國急需一場大勝來挽回這一切。

    田重進的勝利傳回開封,整個開封城就像過年一般“口亂許久的人心終於有些安定下來。趙元佐喜出望外,馬上下旨,令劉廷讓、李繼隆,三軍盡出,收復失地。張泊、羅克敵聞言急急勸阻,認為應穩中求勝,積小胜為大勝,趙元佐卻是迫不及待,他做事雖然優柔寡斷,可是一旦認准了一個道理的時候,卻又偏執之極,九牛也拉不得他回頭。

    聖旨頒下,勒令一直按兵不動,固守阻敵的劉廷讓和李繼隆立即發兵,擴大戰果,務必一戰奪回此次因北伐失敗而丟棄的領土。 劉廷讓和李繼隆接了聖旨,只得依命從事,不過二人都是老誠持重的將領,一番計議下,決定盡量穩妥行事,以劉廷讓部為先鋒,李繼隆部為後軍,前後照應,進行反撲。

    其實依著李繼隆的意思,眼下還是求穩最為妥當,可是眼下宋國的困難不僅僅是北國一面,承受的壓力也不僅僅是軍事方面,一場大勝,尤其是收復因北伐敗退而淪落北國領土的大勝,對宋國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其意義決不僅僅是一場戰爭上的勝利。 而且聖上如此急促,心底里未必就沒有想為先帝挽回顏面的意思。 他是一個食君俸祿的將領,又是當今聖上的舅舅,於公於私,都沒有唱反調的道理,所以也只能全力配合。

    耶律休哥一直把主力埋伏起來,不與宋軍做任何接觸,他們都是騎兵,來去如飛,機動力強,宋軍的斥候很難接觸他們,從而打探到有用的情報,而且遼軍旗幟番號又比較混亂,遠看目測更難察其詳情,所以始終不知道遼軍隱藏了一支絕對主力。

    劉廷讓部先行北進,其先鋒是平州團練使賀令圖,這位將軍是將門世家,蔭補為官,並沒有什麼作戰經驗,他從未和遼人打過仗,倒有一種初生牛特不畏虎的氣概,率本部兵馬攻至河北河間的君子館,恰恰遭遇了耶律休哥的本部兵馬,甫一交戰,遼軍便不支而退。 緊接著,耶律休哥遣使來說,畏於宋軍強大,有意投降。

    耶律休哥隨便派了個人去,只是調侃賀令圖罷了,他也知道宋軍不可能上當,只不過能拖一時是一時,哪怕讓宋軍將領核計核計呢,他的真正目的是誘引劉廷讓的主力部隊進入他的包圍圈,眼前這支人馬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瘦了,這隻小綿羊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出現了,賀令圖居然信以為真,不但信以為真,而且還興致勃勃,只帶了幾十個親兵就跑到耶律休哥的大營來受降了。

    高梁河一戰殺退宋國三十萬大軍,趕得趙光義逃之天天的遼國大於越耶律休哥隨口這麼一說,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人家畏了他的兵威了。

    耶律休哥正在中軍大帳與麾下諸將策劃圍殲宋軍的計劃,聽到親兵傳報之後把他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宋國的一個將軍,居然……竟然……怎麼可能就這麼傻?

    耶律休哥直到這時還不相信親兵的傳報,他親自跑出大帳,看到騎在馬上,得意洋洋的賀令圖,再聽他親口報出了自己的身份,耶律休哥才知道不是那親兵吃飽了撐的跟他這位大於越開玩笑,耶律休哥哭笑不得,馬上叫人把這位天真兒童給吊起來,瞧著他那副德性,耶律休哥又好氣又好笑,倒是沒叫人揍他一頓。

    不過這位先鋒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耶律休哥便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令人包圍賀令圖的先鋒部隊,把他們一口吃掉,耶律休哥本來是想用這支宋軍做誘餌的,這一動手,主將賀令圖不在,上下無人指揮,一個也沒跑掉,結果先鋒的作用全失,自率大隊人馬行於其後的劉廷讓對此全然不知。

    結果劉廷讓一頭鑽進了耶律休哥的包圍圈,十餘萬大軍把劉廷讓的三萬人馬圍的水洩不通。 劉廷讓布環陣拼死抵抗,宋軍步兵天下無敵,正面交鋒打陣地戰,威風八面,竟然始終不曾突破劉廷讓的防禦陣線。

    劉廷讓又使人突圍,急報李繼隆,自後趕來的李繼隆得知消息不禁大戰一驚,那報信的副將桑敬渾身浴血,讓人扶著沙啞著嗓子道:“大人,劉將軍正率軍苦戰,耽擱久了,恐怕就要全軍覆沒,還請速發援軍啊!”

    李繼隆麾下眾將紅了眼睛,紛紛摩拳擦掌地請戰,李繼隆徐徐踱步,良久良久,扭頭問道:“遼軍,有多少人?”

    桑敬道:“以末將看來,至少不下十萬人,劉將軍已若撐一晝夜,再也耽擱不得了。”

    李繼隆雙眼微微瞇起,緩緩搖頭道:“你既看到了十萬人,那麼他手中就絕不只十萬人。十萬鐵騎,在一馬平川的土地上,攻打倉促趕至無險可守的三萬步卒,居然堅持了一晝夜而不敗?來……來……”

    雜戰急了,雙目盡赤,怒吼道:“李繼隆,你是什麼意思,莫非膽怯未戰麼?“

    李繼隆麾下親兵按刀而近,喝道:“大膽,你說甚麼?“

    李繼隆一擺手,制止了手下的妄動,仰首長嘆道:“我們中計了,往赴救援,不過是飛蛾撲火,去多少,就會扔進去多少,我們本應該據關死守的,根本就不該主動出兵,根本就不該主動出兵啊……”

    他霍地回身,厲聲喝道:“傳令三軍,後陣變前陣,立異退兵!”

    “不能啊!李將軍,不能啊!”桑戰聲淚俱下:“劉大人身陷重圍,苦苦支撐,三萬兄弟正翹首盼著咱們去救命吶,李將軍,不能掇啊!”

    李繼隆臉色鐵青,頰肉猛地抽搐了幾下,眼見友軍被圍,卻要棄之而逃,他也一樣心如刀割,可是他知道,這時候絕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他大聲喝道:“沒有聽到本帥的將領嗎?立即撤退!“

    他大步騰騰走出幾步,沉聲喝道:“此時撤兵,恐也已遲了,不能禦原路返回,就近撤往樂壽,或可據城池之險,保全我們這支軍隊,”

    他沉痛地道:“我們……我們再也禁不起又一次失敗了。”

    “李繼隆退兵了?”

    正躊躇滿志地等著李繼隆自投羅網的耶律休哥聞訊怔了半天才猛地反應過來:“蕭撻烈、耶律擅,立即率你們的伏兵追擊李繼隆,務必要把他絆住,待本於越解決了劉廷讓,馬上揮師

    掩殺過去。 ”

    他急急走向地圖,問道:“李繼隆向什麼方向退卻?”

    那探馬禀道:“看其方向,該是退往宋軍掌握著的樂壽。”

    耶律休哥一怔,臉上激動的神色漸漸平靜下來,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反复地捺了幾下,似乎要把標註著樂壽位置的部分戳一個窟窿。

    蕭撻烈迫不及待地道:“大於越,我們是否立即上路。

    耶律休哥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用追了,追不上了。李繼隆,好一個李繼隆!”

    他的目光轉向丘陵下仍布陣死守的劉廷讓部,目光又漸轉冷酷:“這只餌,已經沒什麼用了,吃掉它!“

    君子館一戰,劉廷讓在部將拼死護衛下殺出重圍,只率數十輕騎逃回宋境,數万大軍盡歿於此,消息傳回東京汴梁,趙元佐如五雷轟頂,呆呆地坐在御座上,任臣子們說些什麼,只是一言不發。 到後來卻突然跳起,下詔不惜一切代價,全面發動反攻,被張泊和羅克敵等人勸止。

    此後,耶律休哥趁大勝再度包圍涿州,苦戰幾晝夜,涿州城破,城中宋軍被迫歸降,被耶律休哥收編整合為七營兵馬,分散編入遼軍隊伍,一同南向,一路攻克祁州、新安、小狼山砦,又佔了易州。 消息傳到汴梁,趙元佐大駭,又要下詔命令各關隘守軍堅壁清野,不許出戰。

    羅克敵以為,敵勢強大,不與硬戰是應該的,但是具體情形還娓依據前敵情形由邊關主帥自行決斷,朝廷通令各戰區不分敵情強弱一概不得出戰與先前要求他們務須全體主動出戰是一樣不合時宜的,惹得趙元佐大發雷霆,好在程羽、賈琰、宋琪等趙光義寵信的老臣子們也覺得羅克敵所言有理,紛紛出言應和,這才沒有治他的罪,不過還是依著他的意思,向邊關眾將下達了詔書。

    出了午門,自有小校牽來戰馬,羅克敵翻身上馬,卻是仰天長嘆,宋國到了眼下這種局面,他覺得也未嘗就不可收拾,可是這個皇帝……朝令夕改,喜怒無常,情緒多變的就像娃兒的臉,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明明不懂軍事,偏偏喜歡插上一手,而且固執起來根本不聽任何人的意見,皇帝是一國首腦,行事豈能如此輕率任性?

    前後兩道詔書,僅僅隔數日,居然判若兩人,僅此一點,就足以消磨了邊關將士的勇氣,他羅克敵又有何力量可以回天? 趙光義他本就不想保,趙光義得位不正,他的兒子繼承大統的合法性自然也大成問題,可是眼下這宋國江山就掌握在這個神誌已經有些不清醒的年輕天子手中,他可以不在乎趙光義父子兩代君王,可這漢人江山豈容契丹蠻夷之人荼毒踐踏,身為樞密院事,如今大宋軍隊的主事人,他該如何是好?

    “羅大人……”

    後邊又有一馬輕馳而來,看馬上人的冠帶也是一員武將,一見羅克敵佇馬發怔,那人勒馬見禮。

    羅克敵一扭頭,認得是殿前司都虞侯狸沐絲,便怏怏地還了一禮:“翟大人。”

    這翟沐絲四旬上下,原是禁軍中一個中級將領,以前與晉王趙光義的關係不遠不近,比起當時許多不與親王往來的高級將領,總是要近的多。 趙光義將老臣清洗一空,他也是從中得蓋,升遷上來的將領,此人平時話語不多,穩重老成,羅克敵對他也算比較敬重。

    “大人可是為邊關戰事發愁?”

    羅克敵澀然一笑:“何止邊關?關中那邊,如今陳兵潢關,不進不退,不知是何意圖,巴蜀反旗高熾,江南蠢蠢欲動,京城人心不安,唉!如此情形,羅某有心無力啊。”

    翟沐絲微笑道:“大人武勇,下官是曉得的,不過這軍國大事,竟是我朝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嚴峻,也真難為了大人,其實……大人在這廂獨自發愁又有何用,何不向人討教一番呢?”

    羅克敵道:“討教,本官能向何人討教呢?”

    翠沐絲掩唇輕咳一聲,說道:“大人如今執掌國家兵事,但是論官職,還只是樞密院事,上邊還有樞密使、樞密副使,兩位大人因病請旨在家歇養,照理說呢,是不該去打擾的,可是值此國家危難時刻,我們這些做臣子的,哪還能只顧一己安危,曹、潘兩位大人一生身經百戰,歷練經驗總是有的,或許……能給大人您出出主意?”

    “哦?”羅克敵目光微微一閃,露出沉思之色,翟虞侯微微一笑,拱手道:“下官告辭……“

    “求教於曹彬、潘美?恐怕是曹潘見召,著他傳話吧……,這兩位早已辭了朝堂,在家賦閒的老將軍,要我前去,到底想幹什麼呢?“

    羅克敵沉思有頃,本想回家向自己老子討教一番的,這時想來倒是真的有些意動了,自己老爹看人望政,那都是準的,可軍事上……他畢竟是一介文人,或許曹彬、潘美這兩位開國名將真的有回天妙計?

    羅克敵驅馬向前走了幾步,忽又勒住韁繩,猛地一撥馬頭,向扈兵喝道:“走,去曹樞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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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32章 歸心

   “老爺就在里面,羅大人請進。”

    老家人把羅克敵引到了曖棚前面,止步說道。

    前面是個暖棚,斜檐的一溜棚子,黃泥糊的牆,頂上鋪著厚厚的稻草,在房頂上開了幾扇小窗,既為透氣,也為了陽光照入。這實際上是個花房,大戶人家侍弄花草的地方,北方秋冬寒冷,大戶人家都建有這樣妁暖房。

    見客在這種地方,本來是不大合適的,不過曹彬名義上還是羅克敵的上官,而且資歷、威望遠在其上,在這個地方接見晚輩和下屬也沒什麼不妥當的。

    曖棚中有一股泥土和腐草的氣息,一溜的長棚,中間還是隔開了的,或許後面幾間曖棚還種著些新鮮的菜蔬。羅克敵輕輕步入花房,就見一個身穿短褂、頭系方巾的老者正俯身在花叢中擺弄著一盆盆綻放的鮮花。棚中的花草以菊花居多,倒也正是應季的時候,菊花的品種很多,這一叢白如沃雪,那一叢燦若黃金,有的攢密如天上繁星,有的花綻如絲,隱隱的,便有一股幽香撲來。

    羅克敵站住,看著那位正侍弄著一叢i,江東二喬”的曹大將軍,眼下任誰看了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漢,如果不識得他的人,或許會把他當成了曹府的花農,哪里還有一點手握千軍萬軍,睥睨天下征戰四方的將軍氣概。他的神情恬淡,頗有點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可是,國家危難,社稷江山危在旦夕,曹彬雖已不再視事,卑克敵卻不相信他對天下形勢一無所知,他真的做得到如此淡然?

    “卑職羅克敵,參見樞密大人。”羅克敵深吸一口氣,上前叉手施禮。

    那一身布袍,神態悠然的老者扭頭看了他一眼,仍然侍弄著花草,呵呵笑道︰“原來是羅院事,老朽賦閑在家久矣,諸多友好同僚都很少走動了,今日羅大人怎麼有暇登門啊?”

    羅克敵俊臉一熱,趙光處青洗前朝老臣的心意十分明顯,曹彬失勢,文武百官自然避之大吉,羅克敵與他一向沒有什麼交情,這時候自然也沒有犯險親近的可能,說起來,這位直屬上司的府門,他還真是頭一回來。

    眼下羅克敵也顧不及那麼多了,開門見山地道︰“樞密大人,國家危難,已至旦夕傾覆的險境,樞密大人國之重臣,豈可置身事外,若果國家有難,玉石俱焚,何只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恐怕大人您也…………卑職此來,是想求教于大人,如今情勢,該當如何是好,還請樞密大人指點。”

    曹彬手上頓了一頓,輕輕嘆了口氣,頭不抬眼不睜地道︰“羅院事,如今歧王發難于關中,朝廷地方,各懷異心,士子庶民惶惶不可終日,又有幾大商賈斗法,弄得國家元氣大傷,這還罷了,如今西夏陳兵潢關,北遼虎視三關,而今上的情形……,你該比老夫更清楚,試問如此情形,漫說老夫一介武夫,就算是周公伊尹、管仲蕭何,乃至諸葛武侯復生,這樣破爛不堪的局面,又如何收拾?”

    羅克敵道︰“難道如今,唯有坐以待斃了麼?”

    曹彬慢吞吞地道︰“除非……速平內亂,重整人心,才能北拒強敵于外,重安中原天下。”

    羅克敵笑的有點發苦︰i,樞密大人,平息內亂談何容易,眼前之亂,可不僅僅是關中興兵,就只一個關中興兵,也非旦夕可平,何況,北朝陣兵三關,咄咄逼人,又豈容我們從容收拾山河?”

    曹彬嘿了一聲道︰“武夫就是武夫,難道只能用打的麼?”

    羅克敵神色一動,急忙問道︰“樞密大人有何高見?”

    曹彬閉口不言,羅克敵忙道︰“出得大人之口,入得卑職之耳,卑職與大人只是私下參詳,離開這間花房,便全做不得數了,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曹彬慢吞吞地道︰“當今之計,唯有……迎歧王,廢今上,方能重整人心,收拾山河。”

    羅克敵臉色大變︰“今上無逆天之過,臣下豈能輕言廢黜,這與叛逆何異?”

    曹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道︰“歧王的《討趙昊令》所言七大罪,第一條就是弒君,又有先皇後血書為證,你信是不信?”

    羅克敵默然不語,顯然是相信了的。曹彬又道︰“既然如此,今上便是得位不正,還國與歧王,難道不合大義嗎?”

    羅克敵沉聲道︰“朝中有張泊、宋琪、程羽、賈蛟等把持朝政,皆先帝心腹之臣,君王廢立,豈是等閑,一個不慎,這江山頃刻大亂,北朝趁勢南下,整個中原但盡落胡虜之手。”

    曹彬緩緩抬起頭來,輕蔑地一笑︰“可軍權,不在他們手中。”

    “邊關大將李繼隆,手握重兵,鎮守邊關,他乃當今國舅。“

    “當今聖上卻不是他的親外甥,何況大義當前,何去何從,他若不蠢也當有所選擇。廢立之舉,老夫也知道何等重大,可是眼下形勢,已非今上可以收拾,不行廢立,內亂不息,不還國于先帝之子,民心士氣難復,這樣局面,根本沒得收拾。李繼隆若識大體,知大義,則可共攘義舉,否則……”

    曹彬輕輕一抬手,從花盆中拔去一株小草,淡淡地道︰“他雖手握重兵,坐鎮三關,如要殺之,也不過如拔草芥!”

    羅克敵臉色微微一變,李繼隆剛剛被提撥起來不久,在軍中還缺少自己的心腹知己,從曹彬話中來看,這頭老虎雖已賦閑在家,可是時日不久,爪牙仍然鋒利,李繼隆麾下將領之中必有他的心腹,必要關頭,他就可以動用這些人把李繼隆除掉。任你天大的本事,躲得過明槍也躲不過暗箭,從這一點上來說,帝王將相、販夫走卒都是一樣的,生命一樣的脆弱。

    而且曹彬話中顯然還透出了另一層意思,他這已經不再是給羅克敵出謀畫策了,而是有意參予其中,更準確地說,這位大將軍哪里是死了心在家里擺弄花花草草,天下時局早已盡落他的眼中,恐怕這四位大將軍已經在開始籌劃廢立了。

    如此說來,殿前司都虞侯翟沐絲已經是他的同謀,今日指點自己來向曹彬討教,根本就是拉他入伙,如果不答應,今天是否還能出得了這個門呢?

    一念至此,羅克敵不由怵然心嵌

    果然,曹彬目視著他,正色說道︰“家國家國,家既不保,何來其國?今上得位不正,已致四海失心,又因輕佻浮脫,朝令夕改,以致威信盡喪。北朝肆虐,國家危在旦夕,歧王興兵于關中,天下已有改r之兆。羅將軍不于此時立功名、取富貴,提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以升天子之階,難道你要做國之罪人嗎?”

    羅克敵身子一震,猶豫道︰“樞密所言,或可為之。然茲事體大,卑職還須……”

    曹彬截斷他的話,厲聲道︰“既可為之,當速決斷,遲則生變,我大宋已拖不起了。”

    羅克敵原本對趙光義父子就談不上什麼忠心,只不過一來他不忠此君卻忠此國,如何行止,總要考慮到是否對他扶保的大宋國有利,再者今上異便得位不正,可現在畢竟是登上丹攆,坐了龍床,真要反了他,還是有點心理障礙,這時被曹彬一喝,下終于下定了決心,遂深深一揖道︰“羅克敵,願從樞密大人,共赴大舉!”

    掌握著禁軍精銳的羅克敵和在軍中仍然擁有極大潛勢力的曹彬一番長談之後,議定了詳細的行動計劃,羅克敵這才向他告辭,曹彬卻也不送,目送他離開曖房,輕輕拍拍手上泥土,微微地一笑。

    那隔斷的曖棚就在這時吱呀一聲開了一道門戶,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前邊一個五旬上下,國字臉,濃眉闊口,唇邊幾道紋絡如同刀刻,顯得不怒自威,顯然也是久居上位的人物,正是當年陳橋兵變出力甚巨,開國之後征南闖北,連滅數國,風頭猶在曹彬之上的大帥潘美。

    後邊一位年紀更大一些,便袍布巾,面容清誓,三綹花白的胡須,一張端正的面龐,兩眼溫潤有神,那一臉方正之氣,令人望而生敬。只有知道他身份的人,才知道人不可貌相,誰若以貌取人,把這老頭兒當了方正君子,準得被他賣了還得蠻開心地幫他數銀子呢。正是連事五朝屹立不倒的官場長青樹,政壇不老松,羅公明羅老爺子。

    羅老,你這兒子,由你主導豈不是好,何必著人點撥,讓他來找我呢。曹某方才可是捏著一把冷汗吶,如果你這兒子堅辭不允,說不得,也只好先把他扣起來,一番打斗,豈不傷了我這棚中的花花草草。”

    大計已售,曹彬心情放松了許多,一見他們出來,便向羅公明打趣地笑道。兩個人一文一武,曹彬和這老滑頭本來沒有多少交集,不過眼下共赴大事,還是羅公明牽的頭兒,兩個人的感情便迅速升溫,成了一對知交好友了。

    羅公明捻須微微一笑,說道︰“我這兒子,喜歡鑽牛角尖兒,當父親的苦口婆心,終不及曹大將軍小清當頭棒喝呀。”三個老者一齊大笑。

    這天下局面,不易真主,真的是不可收拾了,而羅克敵本與楊浩有過命的交情,他的堂妹又是楊浩的王妃,將來一旦成就大業,這正宮皇後也是跑不了的,而且他深愛丁玉落,一旦投奔過去,彼此之間便再無阻隔,必可抱得美人歸。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羅克敵考慮如何抉擇時,唯一的標準就是對宋國江山社稷、對天下黎民百姓是否有利,根本就沒有想過以他具備的這些有利條件,一旦附和曹彬,共行廢立之舉,對他個人前途何等有利。

    這樣方正的一個兒子,羅公明若以父親身份,要他從家庭和個人前程的角度去考慮,說不定反而壞事?唯有讓曹彬這個外人,用家國天下的大義理由去說服他,眼見兢兢業業扶保大宋直至今日的曹國華也有心行廢立之舉,他才能很順利地拐過心里這個彎兒來,這老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不過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正如趙光義陰險狠辣,雖覺自己兒子過于正直愚腐,其實還是非常喜歡這個兒子一樣,老羅一輩子油滑狡詐,兒子的性格雖然不像他,他也一樣的為兒子高興。

    自己可以不做正人君子,可當爹的,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品行高潔的正直之士呢?

    天下惶惶不可終日之即,關中又發一道撥文通告天下,這一回卻是以歧王名義,趙普和盧多遜兩位大宋前宰相草擬發布的。

    因北朝敵入侵,歧王殿下恐天下黎民百姓受苦,願將家事擱下,先御國仇。公開宣布北朝一日不退,歧王不出潢關,這樣一來,陳兵潢關口外的十余萬禁軍就可以抽調出來參與驅逐外敵的戰斗。這可不是一句空話,通告天下的枚文,誰敢毀諾?大宋就是現在把渣關口外的兵撤得一個不剩,也不必擔心關中會殺出一兵一卒。

    僅此一舉,歧王的威望登時如日中天,再也無人可及。原本因為七大罪的橄文,許多官員士伸、普通百姓就已心向歧王,再經過接二連三的戰爭失敗,趙普、盧多遜兩位聲望卓著的宰相公開投奔,許多地方官員已經開始對關中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了。這份掇文一出,明眼人都知道,變天,恐怕是不可避免的了。

    東京汴梁西城,安州巷,唐府。

    唐家三兄弟坐在一塊兒,滿桌子山珍海味,三個人卻是全無食欲,只是悶頭喝了半天酒,卻沒有動上一箸。

    這一法,咱們投錯*……”,

    唐英一仰脖子,杯來酒干,劾作端地是豪氣干雲,只是愁眉苦臉,如飲馬尿。

    唐勇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也不算太糟。”唐威忽地展顏一笑︰“七嗣堂七宗五姓,傳到今日勢力最大的就是崔鄭兩家,咱們和李家屈居三四,盧家亡了,其他幾姓也漸趨沒落,可現在怎麼樣?崔家在青州的老巢讓鄭家端了,鄭家的根基讓崔家抄了…………

    唐勇悶聲悶氣地道︰“話是這麼說,可鄭家現在攀上了北朝,據說攀上的那人是個漢軍將領,背後還有一位契丹王爺,如今契丹勢大,鄭家未必就不能東山再起。崔家呢,青州老家是讓人抄了,可是在西夏人家扎下根啦,這江山只要西夏分去半壁,鄭家就能東山再起,榮光較之當初只盛不衰。可咱們保的這一位,嘿!嘿嘿!這位皇上以前瞅著也是個人物啊,怎麼現在越看越別扭。”

    唐三兒笑吟吟地道︰“一個好人,未必能做一個好皇帝,咱們當初是沖著趙光義去的,誰知道他命薄哇。不過,你們也不必這麼穎喪,咱們看錯了人,可咱妹子卻是慧眼識人吶。”

    唐三兒把大腿一拍,長發飄飄,洋洋得意︰“咳,虧得咱們當初做事留了一線,怎麼就曉得,區區一個鳥不生蛋的蘆州知府,一個朝不保夕的火情院長,居然就有這麼大的福氣?虧得咱妹子逃婚離家,要真嫁了趙光義,咱們唐家算是徹底完蛋了。現在嘛,嘿嘿,咱妹子可是西夏王妃,有這層關系在,唐家怎麼也不至于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大哥唐英沒精打彩地道︰“話是這麼說,可小妹頂多護得咱家周全,還能給咱們多大的好處?真就是給了,你有臉去要?這幾年,咱們唐家給大宋朝廷投入了過半的家產,造船無數,還沒收回本錢呢,沒落,那是一定的了。”

    那也未必。”

    唐三兒微微一笑道︰“現在投靠妹夫,還來得及。”

    唐英詫道︰“投?你拿什麼去投?當初人家未成事時,崔家可是下了血本,現在當然有回報了。眼下楊浩馬上就得奪得天下,你一個商賈人家,能給人家什麼幫助?雪豐送炭才行,錦上添花,誰記得你呀,沒得讓人看輕了你,難不成你再送一個妹子給他做王妃?你也得有哇。”

    唐三兒白了他一眼,“哼道︰“靠女人邀寵固寵,能得幾日風光?就算咱還有妹子,也不能用這麼蠢笨的辦法。眼下,咱們要是想投妹夫,總得拿點見面禮出來,還得是拿得出手的見面禮,這見面禮咱們又不是沒有。”

    唐英唐勇急忙往前靠了靠︰“老三,我知道你主意多,你快說說,咱們還有什麼投效之平。”

    唐三兒信心十足地道︰西夏兵馬,以騎兵為主。若出潢關,揮師東向,旦夕可至,然而關中近百年來百業凋零,插重運輸的能力遠非隋唐時候可比,如果有人能提供大批船只如何?”

    唐英唐勇眼中都放出光來,唐三兒又道︰“不管是誰坐了天下,江南富饒之地都是重中之重,這樣的地方離不了水師,而西夏軍建制之中獨缺水軍,一旦真個成為天下之主,他想掌控江南,必建水師,那麼少得了精擅制造適合江河湖海各種水域戰艦的人家麼?”

    唐英和唐勇鼻息咻咻,激動的臉色有些發紅了,唐三又道︰i,趙光義北伐,三十萬步卒長驅直入,人拉牛拽,糧草自然跟得上,可咱妹夫手里卻有大把的騎兵,一旦他坐了天下,必定與北朝對上,到那時鐵騎北向,一日千里,運糧兵累死也追不上,而且一人就攜帶那麼點糧食,怎麼打?要麼騎兵下馬,陪著步卒緩緩而行,要麼以戰養戰,完全靠從敵國擄奪補給。

    三千五千,十萬八萬人,勉強也能補給得來,數十萬兵馬的話,人吃馬喂,遼國哪座大城有如許之多的糧草供他們消耗?再說宋國精銳禁軍豈可不用,想來那時候咱妹夫必然是一手步卒、一手騎兵,你跑的快我有武勇絲毫不遜契丹的西夏騎兵、你要正面做戰我有步戰天下無雙的大宋禁軍,那樣一來人馬更是不計其數,絕對不能只靠從北朝擄奪來滿足三軍所需,如果有大批船只沿河運送糧草箭矢、攻城器械,那又如何?”

    唐英和唐勇對視一眼,眼中的頹喪一掃而空。

    唐三微微一笑︰“大哥,不管天下怎麼亂,咱不要亂,你繼續督造船只,戰艦足夠了,現在開始,全力造漕船,工錢要發足了,以安船匠之心。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漕船不要造的太大,載重量兩千石以上的都停了,從關中輾轉到汴梁的水道雍塞多年,清理不足,水淺灘多,如果要伐北,北方的河流疏灘不力,河道也是既窄而淺,因此多造小船,湖船、刀魚船、紉魚船都行,這些船只細長體小吃水淺,一定能派上大用場。”

    “好好好,我曉得了。”唐英連連點頭。

    唐三兒又對唐勇道︰“二哥,你親自主持,立刻派人分赴各地,再通知咱家所有的商號,全力搶購糧食。”

    唐勇一呆︰“糧食?這時節早過了秋收,現在收糧,必然價高,咱們…………

    唐英卻已明白了唐威的意思,馬上打斷了他的話,似笑非笑地道︰“老二,別問那麼多了,老三叫你收糧自有收糧的道理,你只管去收,能收多少收多少,別吝嗇銀錢,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努力收。民以食為天,這糧,就是安定天下的根本,也是咱唐家站起來的希望。再者說,皇帝不差餓兵,咱妹夫就算做了皇帝,他也不能讓士卒喝著西北風去打仗吧。”

    唐三兒一口一個咱妹夫,現在唐老大也學會了。

    唐勇還是有點沒反應過來,卻也點頭道︰“成,我馬上去辦。那……老三,你給大哥和我都派了差事,你去干嗎?”

    “幫”

    唐三兒把長發一甩,幽幽地道︰“我自然是要去一趟長安,現在長安路上,恐怕會有很多行人,去晚了,就算人家是咱妹夫,我怕也要搶不上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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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婀娜我自癡 第133章 宮變

     御案前文牘如山,每一樣都是急件,每一樣都需馬上批復。 三關告急,請兵請糧;四川告急,請求鎮撫;江南告急,言曰民心騷動;閩南告急,言曰地方不靖;鴻臚寺上報,藩屬國交趾調兵遣將,似有異動;開封府上報,京城物價飛漲,民間謠言頻傳;皇城司上報,有心懷不軌者利用“千金一笑樓”等權臣豪門時常出入之所宣揚大逆不道之言論;軍巡院禀報,捉到幾個酒後狂言,妄議朝政,侮辱先帝,傾向岐王的狂生,請求下旨嚴懲……

     一樁樁,一件件,讓他心力憔悴,他從來也沒有想到,人人爭奪的這把龍椅,居然有這麼多的麻煩,為什麼卻仍有那麼多人前僕後繼,不惜一切地想要得到它?

     趙元佐頭痛欲裂,他輕輕掐著眉心,心中欲嘔,這時小黃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細聲禀報導:“官家,皇城司甄楚戈有要事回奏。”

     既是回奏,便是他親口下過詔諭的了,趙元佐茫然抬頭,想了半天,卻想不起他曾給甄楚戈下過什麼詔命,便揮手道:“要他進來。”

     皇城司特務頭子甄楚戈快步進殿,向趙元佐叉手施禮,唱喏道:“臣皇城司甄楚戈,見過……“

     趙元佐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道:“行了行了,你……來見聯,是要回復什麼?“

     甄楚戈恭聲道:“聖上要臣查辦先帝遇刺一案,但有任何進展,隨時回報,臣現在已經掌握了一些線索。”

     趙元佐精神一振,霍地一下站了起來:“你講,你講,查到了什麼?“

     甄楚戈道:“是,臣已逐個盤問了當時拱衛先帝御帳左右的親軍侍衛,只找到了一個疑處。曾有一名殘了一臂的士兵,時常徘徊在御帳周圍,與那侍衛們也都廝混熟了的,但是自先帝遇刺之後,此人卻再未出現,起初侍衛們驚慌失措,也無人理會此事。事後想來,卻覺大有疑過……“

     趙元佐如五雷轟頂,驚叫一聲道:“你待怎講?那傷兵…………那傷兵殘了一臂?”

     當初趙元佐於天牢被擒,壁宿得脫大難,甄楚戈就是當事人,結合那些御前親兵所述,其實心中早已有了計較,這時一見趙元佐神情,不由暗暗一嘆,輕輕點了點頭,自袖中徐徐取出一副畫來,恭恭敬敬舉起,說道:“臣依侍衛們所述,著人畫了圖形,官家請看。”

     小黃門走過來,接過書畫,回頭奉與趙元佐,趙元佐展開一看,只瞧見那一雙桃花眼,彷彿那蓬頭垢面,目光凌面如刀的刺客欽犯就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啊地一聲,雙手一顫,那張紙飄然落地。

     “查,給聯追查,畫影圖形,詔告天下,一定要給聯找到他!“

     趙元佐咬牙切齒,目露凶光,看得甄楚戈心中一寒,連忙應道:“是,臣已吩咐下去,明日海捕文書就會傳送各州府縣,那刺客只要還在我大宋境內,必難隱藏。“

     “大宋境內……,他殺了一國之君,還會出現在大宋境內麼?“趙元佐目中凶光消失,轉而一片茫然,茫然半晌,才揮了揮手,甄楚戈忙躬身退下。

     趙元佐的身子簌簌地發起抖來,殺死父親的是壁宿,可他心裡明白,壁宿本是天牢中一待決的死囚,如果不是他硬闖天牢,壁宿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絕不可能脫逃,父親又怎麼會死? 追根究底,父親之死,他難辭其綹。

     正內疚悔恨的當口兒,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閃進了大殿,不得小黃門阻攔通報即可入內的,除了內侍都知顧若離哪裡還有第二個人。 顧若離走到趙元佐身邊,低聲禀道:“官家,兩宮太后有請。”

     趙元佐的生母是李賢妃,如今他做了皇帝,母親自然也晉為太后,與原正宮皇后,稱為兩宮太后。

     一聽母后相召,趙元佐的神誌清醒了些,訝然道:“聯正坐殿理事,太后何事相召?”

     顧若離道:“兩宮太后聽說了邊關接連吃了幾場敗仗的事,似乎也知道了歧王在關中興兵的事情,聽說如今天下人心浮動,四海不靖,大感憂慮,想召官家問個明白。”

     趙元佐一聽勃然大怒:“混帳,是誰把外面的事說與兩宮太后知道的?不是吩咐過你們,在太后面前,要閉緊你們的嘴巴?”

     顧若離退了一步,訥訥地道:“是,可……太后宮中人多嘴雜,奴婢實不知道是何人多嘴……,、

     趙元佐恨恨地一拂袖子,喝道:“擺駕慈壽宮。”

     趙元佐秉性孝至純至孝,既然母親相召,卻是不得不見的,立即出宮上了肩輿,急急向后宮行去。

     趙元佐剛走,殿前司都虞侯翟沐絲便頂盔掛甲,一身戎裝地出現在垂拱殿前,今天本來就是他當值,如此打扮、出現在這兒也不稀罕,只是他今天的神情顯得有些凝重,部下們見了上司紛紛見禮,他平時本來笑呵呵的最是隨和,這時也板著臉只是匆匆一揮手,那雙眼睛,時不時的便瞟向大內方向,似有所待。

     趙元佐進了后宮,忽地發覺肩輿不是抬向慈壽宮方向,忙拍拍扶桿,喝道:“停下停下,這是往哪裡去?“

     一直傍在肩輿旁邊的顧若離說道:“聖上,宮中有人慾不利於聖上,為安全計,請聖上隨奴婢出宮暫避!”

     趙元佐又驚又怒地道:“顧若離,你這狗奴才,要造反麼?”

     顧若離道:“奴婢怎敢,奴婢這可都是為了聖上著想呀。”他一面說,一面急急揮手,那些肩輿的內侍腳下如風,行的慾發的快了。 一路下去,穿亭閣經殿宇,每過一道宮門,都有幾個內侍守在那裡,看情形早就受了顧若離囑咐似的,一見他們過來便急急打開宮門,根本不理會趙元佐的叫喊。

     行至東門,靠近原太子宮後殿方向的角門兒,此處已是一片荒涼,平素少有人來,地面雖還潔淨,每日有宮人灑掃,宮牆頂上卻是早已長了小草,從琉璃瓦縫隙中頑強地鑽出來。 此時已近冬李,草已枯黃,在風中瑟瑟發抖。

     角門前停著幾輛馬車,老遠就有一股異味隨風飄來,好在天氣已冷,那味兒還不算太濃重。

     “官家,為了您的安全起見,奴婢得委曲官家一陣兒了。”

         顧若離一擺手,幾個力大身高的親信宦官立即一擁而上,獎趙元佐牢牢抓住,先封了他的口,便將他拉上一輛車去,車前車後擺了幾隻馬桶,原來這些竟是宮中運送五穀輪迴之物的車子。

     隨即就聽宮門開啟,外邊又有兵士喝問,驗看腰牌,緊接著便開關放行,驢車吱扭吱扭地駛了出去,壓著平整的青石板路碌碌作響。

     陪在趙元佐身邊的顧若離這才輕輕籲了口氣,先舉袖輕輕拭去鬢邊的冷汗,再掀開車簾兒往外面看了一眼。 趙元佐怒瞪雙眼,瞧見顧若離舉袖間,袖中隱見寒光閃閃,也不知他暗藏利刃是為了應變卻敵還是準備事敗自殺,這時一掀簾子,又看見車子外面早有騎馬的步行的十餘各大漢隨行於側,想來另一側也是這般安排,看那些人身材高大魁,梧,非禁軍中不出這樣的好漢,一個個腰間鼓鼓囊囊,俱都是暗藏利刃的模樣,想來是宮外接應的人馬了。

     見車中有人向外探望,那些人中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向車中微微一點頭,顧若離這才放心地放下窗簾,親手取下趙元佐的塞口布,陪笑道:“官家,奴婢方才得罪了。“

     趙元佐一向喜怒無常,情緒多變,此時身落敵手,反而冷靜下來,他直勾勾地盯著顧若離,問道:“你是受皇弟德芳所命麼?“

     顧若離陪笑道:“歧王遠在關中,奴婢怎麼見得到歧王呢,這是朝中文武大臣們眼見國家勢危,不得已而為之的法子。”

     趙元佐恨恨問道:“都有何人?“

     顧若離道:“曹彬、潘美、羅克敵……,呵呵,咱們這去的就是潘將軍的府邸,到了那裡,聖上自然就都清楚了。”

     趙元佐呼出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既然有潘美參與,他倒不虞自己會被殺,潘美此人雖戰功卓著,乃是戰場上的一員武將,但是做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是一個真正的大丈夫,昔日他皇伯父趙匡胤陳橋兵變,揮師返京,捏出周世祖柴榮的兩個兒子,簇擁趙匡胤謀反的眾文臣武將皆示意斬草除根,唯獨潘美扶柱不語,面色不愉。 趙匡胤見了,也覺得欺侮孤兒寡母,取了人家江山就已經很過份了,再斬殺人家幼子未免有違天和,遂拒絕了眾將領。 柴榮遺下的第二子尚年幼,又被潘美帶回家中撫養,以之為倒,改名潘惟正,視若親子一般,如今業已成為一今年輕的武將了。

     本朝開國的立國功臣,而不怕皇帝猜忌,親自撫養先朝皇帝子嗣,這樣的人物,古往今來又有幾人? 所以一聽潘美也參予其中,趙元佐就知道,自己必無殺身之禍,只是……連潘美也參予其中,難道我這個皇帝真的當得那麼失敗?

     “好,好好,國朝本出自太祖之手,今還於太祖之子,亦是天理正道。”趙元佐慘然一笑,便閉目不語。

     宮門一封,顧若離留在宮內的小內侍便立即飛奔出去,向殿前都虞侯翟沐絲報訊去了。

     在諸位武將的策劃之中,上策是把悄無聲息地把皇帝控制起來,然後控制整個內廷,再與關中橫王取得聯繫。 如果事情有變,則執行第二計劃,由殿前都虞侯翟沐絲,利用當值的機會,以他控制的力量,迅速繳除其他指使、都虞侯的人馬,以武力掌控內廷。 如果這樣也失敗,才動用最後一步,用曹彬、潘美、羅克敵三位樞密院長官,調動禁軍實行兵變。

     而禁軍沒有皇帝詔命,合斟虎符,根本是調動不得的,三位將軍倚仗的只是他們對禁軍中一些將領的掌控力,在皇權衰落,軍心動蕩的情況下,大多還是很聽從調動的。 這樣一來就是下下策了,與忠於皇帝的兵馬一場惡戰,勢必鬧得滿城風雨,使得汴梁形勢雪上加霜,不利用歧王就位,更不利於安撫邊關眾將,尤其是國舅李繼隆。

     如今趙元佐順利被控制住,接下來就好辦了,宮中有翟沐絲出面,先控制住今日當值且不屬於他這派系的人馬,羅克敵則立即點將,將趙光義突擊提拔起來,並非自己心腹的幾員大將兵不血刃地控制在樞密院,曹彬出面安撫京營禁軍,潘美帶人分頭抓捕張泊、程羽、宋琪、賈碳等人,顧若離控制大內,羅公明等文臣則軟硬兼施“,說服”趙元佐禪位。

     事隔十多年,東京汴梁再度上演了一出禪讓的戲碼,大概是五代以來漢人自相殘殺血流成河,殺得實在是太狠了些,十多年前趙匡胤兵變當國,基本沒有出現屠殺場面,更無任何擾民舉動,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就謀奪了大位,十多年後的今天,同樣的戲碼再度上演了一回。

     汴粱城,不聲不響地就變了天了……

     ※※※※※※※※※※※※※※※※※※※※※※※※※※※※※※※

     東京遽變,消息傳到關中,立即引起轉然大波。 狂喜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場激烈的爭執。

     此時,蕭儼、徐錢都已趕到了長安,玩政治,就算是種放也嫌嫩了點兒,這兩位可都是一國鼎柱重臣,見多識廣,經驗豐富。 這兩位唐國的吏部尚書、樞密軍機和宋國的前後兩代宰相,就展開了激烈的瓣論,這幾位中,蕭儼、徐鉉、盧多遜都是博學之士,趙普雖然讀書少,號稱只知半部論語,卻是自學成才的方家,論辯的本事絲毫不在其他三人之下,見識甚至尤有過之,這四個人吵起架來,當真是引經據典,天馬行空,旁人根本就插不進嘴去,就連丁承宗也得瞪目結舌,退避三舍,楊浩見此情景,乾脆裝聾作啞,只等四人爭出一個結果來。

     徐待病了,年紀大了,又長途奔波,天氣又寒冷,趕到長安便病倒了,一直低燒,咳嗽不止,就這樣,老頭兒也是吹鬍子瞪眼睛,情急起來拍桌子大喊大叫,絲毫不落人後。

     四人爭論的焦點其實只有一個:是讓西夏王楊浩現在就從幕後走到台前,直接接受趙元佐禪位,還是先讓永慶公主繼續冒充歧王,待權力順利過渡,再由永慶公主禪位於楊浩。

     原本,他們只想盡可能的爭取宋國前朝老臣的擁戴,等到打敗趙光義,後來變成了趙元佐,再由“歧王”讓國,那時江山砥定,順利傳承權力,誰也翻騰不起什麼浪花了。

     可是曹彬、潘美那是怎麼的人? 要么不為所動,既然決安投靠,又豈是包袱一卷,全家翹班,跑到關中做個尋常順臣的人物,他們都是當世英雄,自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這樣一來,就打亂了楊浩的原有計劃,先由歧王接受禪位,再由楊浩接受禪位,短短時間,一連兩禪江山,在趙普和嚴多遜看來,未免太兒戲了。

     現在他們後退無路,已經死心踏地保了楊浩,當然,前提條件是楊浩對天地鬼神盟誓,答應了他們三個條件,也是場浩答應永慶公主的三個條件。

     趙普道:“若一禪再禪,視江山如無物,天下必然人心不安,難免有人再生異志,此其一也。第二,若由公主先繼皇位,必得趕赴汴梁,在這裡,識得公主的人不多,一旦到了汴梁,公主身份難免被人識破,大義名聲本在我們手中,一旦到了那時,反而讓人捉了短過……“

     “咳咳咳……咳咳咳……”徐鉉咳的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道:“趙相此言差矣,以我看來,若是直接由我王接受禪位,才是弊大於利。歧王繼位,天下歸心,想來邊關眾將也不會有所反彈,等天下盡入掌中,再從容禪位,可保四海安定。而我王兵馬現在尚未出關中一步,中原雖心向關中者中,其心在歧王,而不在我王,此時由我王出面,大為不妥。”

     蕭儼也道:“正是,其實則平所慮並不要緊,歧王枚文曾有言,北朝一日不退兵,便一日不出關中,這個理由正好拿來利用”歧王,可以接受禪位,但是不到汴梁登基,這樣就不虞身份洩露。 至於潘美、曹彬諸將,已然做下這樁大事,再也無法回頭,他們縱然知道真相,也只有幫助我們隱瞞真相。

     我王本是宋國屬臣,這樣就可由公主頒詔,由我王監國,率兵出關,統御宋、夏兵馬,北驅胡虜,到那時兵馬已盡數掌握手中,又立下收復故土,驅逐外敵之大功,那時由公主禪讓皇位,豈非名正言順,有可少了許多凶險? “

     盧多遜道:“此言大謬,公主以歧王身份向西夏借兵,這個說法也還過得去。可是如今元佐讓國“歧王,卻不就位,反而避居長安,就連文武百官也不見,卻讓我王監國,統御宋夏所有兵馬,百官會怎麼想? 士卒會怎麼想? 士子百姓們會怎麼想? 唯一的解釋就是歧王只是一個傀儡,已受制於我王,自西夏兵出蕭關開始,所有的一切,都走出自我王的謀劃。 ”

     徐鉉反駁道:“難道直接由我王接受禪讓,便沒人有這種想法了麼?”

     趙普微微笑道:“有又如何?大位已定,名份已定,縱有些風言風語,也不會撼動朝廷根本,日久自然散去。而緩登皇位,轉承禪讓,在這個過程當中,猜疑傳言便會愈演愈烈,監國非比當國,封賞恩賜出自聖意,宋國屬臣不會承我王的情,安知背後不會搞出什麼事來?

     眼下宋國內部之爭已塵埃落定,不管是誰當國,第一件事必然是集結宋夏兩國兵力,驅逐北朝犯邊之兵。 我王以西夏王身份監國,宋國各路大將能做到俯首聽命嗎? 上下不能一心,旗號仍分宋夏,如何抵擋北朝兵馬? 一旦勝了還好,一旦落敗,那時還有何名目接受禪讓? “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永慶公主先接受禪位,還是楊浩直接接受禪位,都是有利有弊。 從名聲上來說,不管是和平演變,還是武力奪國,不管你用什麼的樣子,你都不可能統一天下所有人的看法,做到人人擁戴,也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承認你是正確的,你就是真做到了聖賢那份上,也一樣有人說三道四,揣己度人,把你說的骯髒不堪。

     從眼前形勢來看,用柔和委婉的手段避免內部強烈反彈,也就埋下了種種禍根,在抵禦外敵時會遭遇重重凶險,而當仁不讓直接自趙元佐手中接掌江山,沒有經過一場戰爭,龐大的宋國文武臣僚體系沒有經過一個釐清敵我的過程全盤接收過來,一旦揮軍驅逐北朝兵馬時,這找毛病的、扯後腿的、撩陰腿下絆子的都蹦醚出來,在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前敵戰場上,那可是凶險之極。

     不管怎麼選擇,利弊各半,就看你如何取捨罷了。 蕭儼、徐缽和趙普、盧多遜立場不同,自然大起爭執。

     蕭儼和徐鉉對宋國並沒有感情,而且因為宋國滅了唐國,害死了舊主李煜,而對宋國懷有很深的敵意,他們只希望楊浩能以最順利的法子成為中原之主,至於這樣做對宋國可能造成更大的傷害,或者因為內憂外亂死更多的人,喪失一部分邊關領土,他們就無動於衷了。

     趙普和盧多遜倒不是篤信和平能解決問題,暴力能解決一切問題的狂人獨夫,他們希望楊浩能一步到位,立刻、馬上接受禪讓登基為定,是認為長痛不如短痛,哪怕有些人會冒出頭來,也能迅速解決反對力量,否則拖的越久,內耗的損失越大,宋國的黎民百姓便越受苦。 他們牛竟是宋國的宰相出身,多年為相,治理天下,當然不希望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

     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就是:楊浩一旦馬上登基,就屬於先入洞房,然後拜堂,娘子雖然娶到了手,一應手續卻還沒辦,也就不至於幹出佳人娶進房,媒人拋過牆的事來,眼下對永慶公主還有許多綺重,他依約履行那三個承諾就大有保障。 不然的話,將來楊浩如想背信毀諾,他們也毫無辦法。 對效力多年的趙匡胤和宋國,他們還是相當有感情的,如今他們能為宋國、能為趙匡胤的子嗣所做的,也就只有這麼一點事了。

     楊浩一直在靜靜聆聽雙方的發言,分析其中的利弊得失,聽到這裡,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輕輕咳嗽一聲,趙普、盧多遜、蕭儼、徐鉉立即住聲,一起向他看來,就連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狀若禪定的永慶公主也張開一雙妙目向他瞟來。

     楊浩清咳一聲,說道:“殿下,我看……咱們就按趙相說的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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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禪讓

錚錚的琴聲悠然揚遠,滿樹黃葉飄搖而下,一片肅殺。

   柳朵兒一襲白衣,盤坐樹下,如出水芙蓉,天然不飾,可那姿容,偏生更加水潤不可方物。

纖纖十指捺挑撥彈,一縷縷清幽的琴音便自指下弦上蕩漾而出,聽來中正平和,可誰又能聽得見她心底裏的滾滾濤聲?

身在一笑樓,本就可以聽到許多旁處人得不到的消息,何況現在已經完全明朗化了。

此前,程羽、宋琪、賈琰,尤其是張洎等一干朝中重臣的突然消失,就連一些消息閉塞的閒散官兒還一無所知的時候,身在一笑樓的柳朵兒就已聽到了些風聲,接著,一向還算勤勉的皇帝突然停了早朝,不見任何外臣,開始在民間引起種種猜測,這時候,柳朵兒依據掌握的消息已經猜測的八九不離十了。

緊接著,隨著長安和汴梁頻繁而密切的往來,她得知的消息也越來越多。現在,一切終於公諸於眾了,朝廷放出消息,值此國家存亡關頭,官家自覺無力挽回局面,同時也承認了歧王討伐先帝的七宗大罪,正所謂父債子償,官家向天下發《罪己詔》,決定遜位讓國。

而長安歧王則再發第三篇檄文明告天下,聲明他向西夏借兵討伐,本為正國統,誅奸佞,歧王並無意於皇位,而且一路以來,完全仰仗西夏王大力,而其本人年幼,並無執掌國器的能力,眼下內憂外患,無明主則天下難安。聖人有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為了江山社稷、為了天下黎民,應當舉賢為帝,方能解民倒懸者,而有此大魄力者非西夏王楊浩莫屬,故爾謝辭禪讓,轉授西夏王。”

這一詔一檄同時傳抄天下,一時舉世皆驚,人人譁然,但是細細想來,這又是必然的結局。借力復國者自古有之,但是那多是上古年間,春秋戰國時候的事,諸侯之間不管怎麼爭怎麼鬥,上面前還有一個周天子在,諸侯們鬧家務,除非擁有了與全天下為敵的能力,否則還真不敢輕言兼併,而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

“錚錚錚……”餘音嫋嫋,十根蔥指輕輕搭在琴弦上,樹梢一片敗葉輕輕落在她的削肩上,柳朵兒伸出兩指,輕輕挾住那片黃葉,幽幽歎息一聲:“塵埃落定了嗎?”

盤坐樹下,撫往思今,心神悠悠,她也說不出自己是一種什麼心境,靈台一片空明,想的最多的,卻是她初來汴梁,受人擠兌,名士垂涎,走投無路,卻被開封火情院長援手相助,花魁大賽,吐氣揚眉,既爾興建“千金一笑樓”,又在楊家後宅學戲歌舞的一幕幕場面。

“朵兒姐姐……”

隨著一聲輕喚,雪潤雙嬌連袂而至,雪若姌、潤嬌玉年雖雙十已過,卻是保養得宜,看嬌容仍只十七八,麗色容顏嫵媚自生,一到朵兒面前,三個絕色佳人娉婷生姿,竟令草木生輝,雖是深秋遲暮,也掩不住那滿園春色。

雪若姌道:“不知姐姐今日相召,可有什麼事嗎?”

現在千金一笑樓是朵兒當家,雖說能見到得她的權臣勳卿沒有幾個人,可是憑著她的手段,日進斗金的千金一笑樓卻始終牢牢控制在她的手中,沒有人敢嘗試從她手中分權,各院管事、主事婆子,全都是她的心腹,有一點點風吹草動也休想瞞過她去,你如何拉攏恩客,得了多少纏頭之資,她從不插手,可是涉及帳房和人事等內部柄力,試圖挑戰她權威的,但有一點苗頭,就會馬上遭到嚴厲的懲罰,積威之下,就算是雪若姌、潤嬌玉這排行第二第三的當家頭牌,見了她也有些畏懼。

“沒什麼,有點事兒吩咐你們。”

朵兒淺淺一笑:“近來我身體有些不適,大概是秋冬之季著了涼了,身體酸乏疲憊,懶懶的總是提不起精神。”

那湛湛如水的眸子向兩人瞟了一眼,又道:“這幾年你們做事小心,為人也算警醒,所以,我想讓你們幫我分擔一下,多承擔些事情。”

潤嬌玉忙陪笑道:“姐姐若是身子乏了,那就只管歇息,尋常瑣事自然不必理會,錢帳人事這些大事兒,我們每日來向姐姐辜報也就是了。”

朵兒淡淡地道:“累了,我想歇歇……”

潤嬌玉和雪若姌對視了一眼,輕聲應道:“是。”

朵兒曾經對楊浩暗生情愫,她們兩個自幼在歡場中打滾,如何還看不出來?到後來,朵兒又成了趙光義的禁臠,其實仍不能忘情於楊浩,這她們也是知道的,一個年少英俊知情識趣,一個黑矮粗魯不解風情,如花少女喜歡哪個不問可知。只不過論起地位來,楊浩卻與趙光義相差不止以萬里計。可現在不同了,楊浩居然要登基坐殿,成為一朝天子,尤其是娃兒和妙妙,一個是她昔日的競爭對手,一個是她身邊侍候的小丫環,如今馬上就要成為皇妃,貴不可言,恐怕她心中的那種失落的確是……,兩人又豈敢多言。

朵兒道:“帳房從今天起,就交給若姌打理了,人事就由嬌玉接手,婆子管事們那裏,我已經交待過了,一會兒你們就過去點收一下。

“是!”潤嬌玉答應一聲,略一遲疑,又道:“女兒國……”

朵兒淺淺一笑:“‘女兒國’向來自成一體,老黑和張牛兒……也算識大體的人物,彼此照拂著吧,他們那邊的事,我們不要插手。”

“是!”聽朵兒的意思,有些心灰意冷,說不定以後這權柄就真要交到自己手上了,潤嬌玉心中興奮,卻不敢露出半分歡喜神色,只是那俏若桃花的臉蛋上,又露出了淡淡的緋紅色。

朵兒盈盈起身道:“沒別的事,你們忙去吧。”

朵兒轉身,一襲白衣,飄然遠去,纖腰不堪一握,削肩弱不勝衣,倩影漸漸消失在黃葉飄零的林間小徑盡頭,輕風拂過,樹上落葉紛飛,輕輕打在琴弦上,發出細若蚊蠅的嗡嗡聲,癡癡地望著朵兒離去的方向,雪若姍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潤嬌玉眉梢眼角儘是歡喜,笑問道:“苦熬多年,終有出頭之日,千金一笑樓偌大家業,你我姐妹終於也可分一杯羹,這是一樁大歡喜,姐姐何故歎息呢?”

雪若姌毫無喜悅,她輕輕張開瑩白如玉的手掌,接住一片風中翻滾的落葉,意興蕭索地道:“玉兒,姐姐……心累了,真想尋一良人託付終身,就此嫁人了事。”

“嗯?”詫異地看著雪若姌翩然而去,潤嬌玉眼波激灩,完全猜不出小姐妹的心事,此刻的她,恰如當初技壓汴梁眾花魁,一舉奪得青樓行首的柳朵兒般,滿是歡喜、滿是憧憬,野心勃勃,就連一向情同親姊妹雪若姌有所感悟的心事,也是琢磨不到半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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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爾夏王:昔者帝堯禪位於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於常,惟歸有德。我皇伯父於國家危難之際受命於柴周,方有趙宋。惟朕平庸,治國無道,世失其序,大亂茲昏,群凶肆逆,宇內顛覆。賴夏王神武,拯茲難於四方,勳德光於四海,以保綏我宗廟。

大道之行也,選賢與能,盡四海而樂推,非一人而獨有。貫之百王,由來尚矣。西夏楊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一匡頹運,拯傾提危,刑法與禮儀同運,文德共武功俱遠。愛萬物其如己,任兆庶以為憂。手運璣衡,躬命將士,芟夷奸宄,刷蕩氛冓,化通冠帶,威震幽遐。

火德既微,水德當興,天之歷數,實有所歸,握鏡璇樞,允集明哲。朕雖庸蔽,暗於大道,永鑒崇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義,人祇之至願乎?予其遜位別宮,敬禪於楊,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依唐虞、晉宋故事。君其祗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洋洋灑灑三百多字的禪位詔書,假託了趙元佐的名義,其實是出自羅公明的手筆。趙元佐為人愚腐,至誠至孝,講究的是子不言父過,這皇位他根本就不想坐,讓他禪位容易,可要他承認自己父親的過失,他卻是不肯的。不過羅公明也算給他留了臉面,禪位詔書中只是代他自承沒有治理國政的能力,隻字不提七大罪,但是在此前下發天下州府的邸報中,卻是已經明言了的。

羅公明如此做,既是給廢帝元佐留個臉面,也是考慮到了楊浩。楊浩接受禪讓,此前曾答應永慶公主三個條件,第一,國號不變;第二,宗廟不改;第三,善待趙姓宗室。第三條好辦,第一、二條對帝王們來說,是最難以忍受的。

國家仍然稱之為宋,皇家宗廟之中,開國皇帝仍然擺設趙匡胤的靈位,這對注重香火傳承的古人來說,是一塊大大的心病,可是對其他人來說這種難以接受的條件對楊浩來說卻絲毫不成問題,他並不在乎這個,在他看來,實際利益,遠遠大於一個虛無縹緲的名份。

何況,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宋朝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乃至軍事的發展,還是有著許多可圈可點之處的,世人多受一部評書影響,把趙宋貶的一文不值,可楊浩對宋朝卻頗為欣賞。宋朝的富裕程度、民生經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在上下五千年歷史中,國運也算是很長的。

做為一個王朝,它當然也不是盡善盡美的,即便走到了他原本的那個年代,也沒有哪個國家就敢說它的制度毫無缺陷,而楊浩多少知道一些宋朝政治存在的弊端,他有信心去蕪存精,讓這個本該在歷史中大放異彩的國家繼續延續下去,而且比本來歷史中的它,更加多姿多采,國運延長的更久,甚至成為自春秋以來,國祚最長久的年代也不無所可能。

至於非把他很敬重的趙匡胤的靈位從宗廟中撤出來,把宋這個令整個西方和東方大多數國家推崇備至,奉若東方文藝復興與經濟革命的大時代的王朝湮滅在歷史當中,重新換上一塊不知所云的牌子,他並不熱衷。

而對他來說很容易就可以接受的這一點,對趙普、盧多遜、曹彬、潘美等眾多故宋老臣,乃至天下士子百姓們來說,卻是大為感激,使他迅速得到了民心的歸附和各地將領、官員們的擁戴,國家動盪的局面迅速得到了穩定。

自古王朝更迭,莫不以五德輪回為據。楊浩當國,稱之為以水德代火德,故此冠冕龍袍,旄旌節旗皆尚黑色。水,北方,色尚黑,冬十月為歲首,此時恰是十月,楊浩誕於北方,再加上早些年民間傳言的印證,這些無形中恰恰與之相合的特徵,不只是民間百姓對楊浩天命所歸深信不疑,就是許多士子文人,文武官僚,也相信這是天命。

文武百官皆著黑色官服袍帶朝賀,楊浩著天子冠帶,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置旄頭雲罕,樂舞八佾,登壇受禪,以告天也,公卿、列侯、諸將萬餘人陪同,燎祭天地、五嶽、四瀆,議改正朔,大赦天下。

因為他是像柴榮繼承郭威的帝國一般,沿襲先朝國號,所以年號便也不急著定下來,不需要像趙光義一樣心虛,連兩個月都等不得,甫登大位便匆匆忙忙更換年號,他總要等到明年元月一日,方定為新帝元年。元佐只做了不久的皇帝,按規矩,他本該是等到明年元月一日,才可以建立自己的年號的,這時直接禪讓了帝位,史書上,他這位曇花一現的皇帝,便將是年號也不曾有過一個的了。

受禪儀式完畢,又舉行了燎成禮儀,燃柴火以祭山川,慶賀西夏王楊浩受禪為帝。楊浩下詔為亡父母加封帝后號,冊封羅氏冬兒為皇后,下詔立汴梁、洛陽、長安、金陵、興州為五都,已是暗藏了遷都的玄機。

隨後就是對百官的安撫和對遜位之帝的優待,冊封遜帝元佐為稿王,行宋正朔,以天子之禮郊祭,上書不稱臣,京都有事於太廟,致胙;歧王仍是歧王,王號不改;又有兩宮太后,尊號、待遇皆從舊例,不做削減,趙宋宗室皆有封賞,原來因為年幼尚無封號的皇子皇女至少也封了個公侯之位。

隨即便是對百官的任命,各地方文武官吏、朝廷各文武官吏,悉從舊職,或有更易改制,也當徐徐而變。趙普、盧多遜入內閣,與種放、丁承宗並列內閣四大臣;趙普、盧多遜另加太傅銜,官至一品。曹彬、潘美及一眾隨同兵變的文武官吏,在恢復原有品級官職的同時,另作封賞,曹彬、潘美皆加太師銜。

這其中還有一個羅克敵,他在禁軍中掌握著極重要的一股力量,如果當初他沒有點頭答應參與兵變,很可能第一計畫不會順利完成,得被迫動武,一旦皇城染上血腥,楊浩踏著斑斑血跡登上皇位,這身後之名難免就要大有污點,再如何修飾也是沒有用的,所以羅克敵也可算是功莫大焉。

除了這份功勞,楊浩與他的交情更是深厚,對他本來也有大大的封賞,至少也要給他個節度使,另加太子少保銜,但是卻被他謝辭了。這不只是他自己的意思,更是他老爹羅公明的意思,羅公明在這樁兵變中起著重大作用,曹彬潘美打仗沒得說,可是這樣的事根本無法思慮周詳的,幕後一切本就是出自羅公明的手筆,也就是這老狐狸出馬,才有本事波瀾不驚地完成這樣一樁驚天動地的大事,可是封賞名單上根本沒有他,除了少數知情人外,旁人全不知道他在其中起了什麼作用,就算是史書上也不會在這件大事上載以他的名字。

老狐狸懂得進退,現在他的侄女兒是正宮皇后,自己一家不但是皇親國戚,兒子和皇帝又有過命的交情,羅氏一門的富貴是穩穩當當的了,這時候只宜退上一步,絕不能隨大隊兒再得封賞,盛極而衰,過猶不及,其中的火侯,他做了一輩子官,拿捏的是很穩的。這一次若不是為了那一條筋的兒子,為了羅家滿門考慮,他也不會主動出手的,老頭子做了一輩子幕後,可不習慣站到臺面上來。

大典的整套程式忙完,就算以楊浩的精力和體魄,也是累的頭暈眼花,回到皇儀殿中坐下,楊浩長長地噓了口氣,看看自己一身帝王冠帶,想起趙元佐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渭然一歎道:“堯舜禪讓,到底是個啥玩意兒,我現在算是真的領教了。”

“官家現在該自稱朕了,規矩就是規矩,任何人不得凌駕於規章法制之上,這可是官家告誡臣等的。

丁承宗紅光滿面,笑吟吟地推著輪車迎上來:“今時今日,臣等早就在想了,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卻還是恍然若夢,不敢置信,天機命運,真個難以揣測。官家,要不要馬上派人把皇后和皇子一大家子人都接過來?”

“不,不著急,當前第一件事,是北驅外敵。”

丁承宗一怔:“這個……似乎和迎接皇后、皇子不相衝突吧?再者說,官家剛剛登基,宋國文武百官一股腦兒地接收過來,良莠不齊,忠奸難辨,現在宜穩而不宜急進呐。”

楊浩微微一笑:“不然,北伐正是一個契機,一個把軍權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契機,一個釐清忠奸順逆的契機,一個整合穩定,通過外敵壓力凝聚內部的契機,一個矛盾外引,把江山易主的動盪減至最低的契機,但能收復失地,取得幾個大捷,挾此餘威,也正是遷都的契機。

一旦先穩下來,沒有個三五十年的功夫,這些事就做不得了。一旦真個拖上三五十年,恐怕有些事想做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所以,要北伐,而且……是御駕親征!”

他笑著轉過頭來,說道:“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在我如此決定之下,三關那位李繼隆,會如何取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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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親征


  剛剛受禪登基的楊官家要繼趙官家之後,要御駕親征了。 似乎中原天子一個個都熱衷於親自領兵,揮師北伐,東京汴梁又熱鬧起來,到處都是一副備戰的忙亂喧囂。

  趙匡胤十年封樁,積蓄之厚實在是非同小可,前番趙光義北伐,用的是閃電戰術,推進的快,敗的也快,兵馬折損了近三分之一,糧秣甲帳的損失倒是不大,所以積蓄足可支撐再發動一次全國性的大戰,東京城內外,南來北往車馬成群,到處可見威武剩悍的軍隊來來去去,再不然就是趕著驢馬輸運糧秣抬重的大隊役夫。

  與往昔不同的是,在大隊的步卒匆匆來去的時候,時常會有千百匹戰馬為一隊的騎兵隊伍鐵蹄踏踏,一陣風兒似的從他們身邊卷過,宋軍原本的配置中可沒有數量這麼大的騎兵,這是楊浩的西夏兵,原本宋軍步兵天下無敵,遠攻至幽州城下,殺得遼國六路援軍丟盔卸甲,只是機動力不足,無法對敵方敗兵進行有效殺傷,擴大戰果;無法掌握戰局主動,攻敵必救,牽著敵人的鼻子走。

  如今突然增加了這麼多訓練有素的騎兵,我們的優勢敵人沒有,敵人的優勢我們也具備,再一次北伐結果如何,還真的令人期待,儘管剛剛經過一場大敗,至少士子文人們對這一仗是抱著相當樂觀的態度的,大街小巷,勾欄酒肆,常可以聽到他們評估官家御駕親征的勝算。 當然,如果這一仗還是敗了,恐怕對中原最沉重的打擊不是物質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從此中原人將患上恐遼症,相當長的時間裡,怕是沒有膽量再對北朝用兵了。

  汴河上,也是船隻往來晝夜不歇,汴河四幫在趙光義的嚴厲打擊下煙消雲散,成圡立了隸屬於官方的漕運隊的,而唐家不惜血本全力支持,更是投入了大量新建的戰艦和運輸船,足以保證南糧北運和軍隊各種輜重的運輸。

  一葉小丹靜靜地泊在汴河上,千金一笑樓的燈火映得河面上流金碎銀,一片迷離。

  千金一笑樓的後院角門兒開了,走出來幾個人,前邊兩個掌燈的僕人,中間三個看身段纖細苗條,應該是年輕的女子。 天上飄起了零星的雪花,走在旁邊的一個女子及時撐起了油紙傘,舉在中間那個身段曼妙,肩系披風的妙齡女子頭頂。

  幾個人登上了小船,竹篙兒一撐,尾櫓輕搖,嘩嘩地離開了岸邊,輕輕地向遠方蕩去。

  那傘下的女子俏立在船頭,回頭眺望著燈火通明猶如人間仙境的千金一笑樓,痴痴凝望良久,又復轉頭,看向皇宮的方向。

  又復凝望良久,船頭的玉人幽幽一嘆,黯然垂下頭去。 雪花零星飄落,輕輕拂在臉上,便是一陣溫潤的涼意,地上卻是了無痕跡。

  小船兒搖曳著,悄然向南駛去……

  鐵騎滾滾,向北而去的軍隊絡繹不絕,不分晝夜,此刻又是一隊人馬過去,足足有五千多人,全是騎兵,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閃亮,看裝備,較之普通的隊伍猶勝三分。

  這支部隊數量雖然龐大,可是看情形還只是先鋒部隊,因為他們過去不久,就是步騎混合的大隊人馬浩浩蕩盪連綿不絕,此時已是深夜,軍隊始終在開拔,等到天明時分,老老實實在家蹲了一宿的平頭百姓打開門扉,壯著膽子向外望去,只看見自深夜便開始行軍的隊伍還沒有走完,探頭往前看,是一隊隊步卒,身不著甲,手中沒有兵器,看來實在奇怪,在他們後面,是一輛輛牛車,也不知載著些什麼東西。

  緊跟著過來的,是一隊隊騎兵,同樣是身不著甲,一身布袍,胯下馬都是高大壯實,遠比中原戰馬高出一頭不止的大食寶馬,慢悠悠走的好不悠閒,彷彿不是去打仗,而是去踏青賞春,在他們後面,同樣是一輛輛牛車,載得滿滿噹噹,上面又用粗葛布、草簾子蓋著,也不曉得是些什麼東西。

  這些百姓只覺有些奇怪,卻不知道這兩隊老爺兵正是楊浩名震西域的重甲鐵騎兵和陌刀隊,遼國的鐵林軍可是同歷史上的西夏鐵鷂子、金國鐵浮屠齊名的重騎兵,楊浩既決意北伐,怎麼可能不帶上這件比他們更勝一籌的大殺器。

  剛剛登基便御駕親征,而且是以禪讓方式登基,就敢把京城拋在後面,這一方面彰顯了楊浩對控制大宋帝國的自信,也讓天下臣民見識到了他的魄力。

  留下主持宋國政務的是趙普、盧多遜、丁承宗,趙普和盧多遜本是宋國宰相,對帝國的這套統治機構、上下官僚再熟悉不過,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留下,都足以保證這個大帝國的正常運行,何況是兩個。 也許以前他們之間也有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但是至少現在,他們絕對會齊心協力,共同維持好這個帝國的良好運行。

  帝國初禪,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空置的官位,兩位老宰相復位,受他們牽連而罷官免職的許多舊臣也會一一起復,這些人是在楊浩手中復起的,自然會奉楊浩為君,可是也不可避免的,要對起復他們的恩相親近。

  楊浩做了甩手大掌櫃,把帝國交到他們舊宰相手中,予以予分信任,只此一舉,由上到下整個帝國的龐大官僚體系的心便安了下來,起復朝中中下階級官員和地方官員的權力下放給了他們,一方面可以最快的速度穩定、恢復宋國的秩序,另一方面,也讓這兩位宰相不可避免地重新建立了派系。

  楊浩居上位久矣,已經開始不知不覺地動起帝王心術了。 正所謂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妄想人人為公,全無私念,普天下臣僚不分官階高低都拋開上司直接效忠於皇帝,那種天真可笑的想法至少楊浩是不會有的。 做了這麼久的首腦,他已經漸漸品出了其中滋味,沒有派系,那是不可能的,有派系,那是短期利空,長期利好。 如此運作下去,很快,趙、盧這兩位同病相憐的宋國大佬,就會更加地依附於他。

  而丁承宗留在汴梁,主要職責則是負責安撫巴蜀,招攬王小圡波義軍,此外的唯一作用就是讓趙普和盧多遜有所忌憚,勤勉辦公了。


  李繼隆已經上表向楊浩效忠了,雖說他的奏表比許多望風而動的官員遲了一些。 朝中已經變了天,前朝兩位宰相都歸順了楊浩,趙元佐又明詔天下,遜位禪讓,北朝之敵又陳兵於側,虎視耽耽,處在李繼隆的位置上,雖是手握重兵,卻也實在尷尬的很。

  東京禪讓的消息傳來不久,他就接到了楊浩的聖旨,追敘宋軍自遼國撤退時他的殊異表現,予以褒獎,並提拔為太子少保,令其繼續鎮守邊關,等候朝廷大軍,一併發動反擊,

  緊接著,曹彬、潘美以及軍中袍澤好友的私信也一一送到了他的案頭,然後就是李家的親信家人風塵僕僕地趕來,得知姐姐仍是太后身份,李家尊榮絲毫沒有削弱,就算是那個無能的外甥皇帝,遜位之後也封了個稿王,一般來說,遜帝封個公爵之位也就夠了,封王實是殊恩了。

  以上種種,李繼隆也是個聰明人,如何還不知道該怎麼去做?

  想反麼? 他能反到哪兒去,除非投棄北朝。 何況,他雖不知曹彬潘美在送信給他勸他順服的同時,業已知會了心腹將校,一旦他李繼隆懷有異志,便行誅殺,卻知道自己剛剛成為一方統帥,在軍中尚無根基,他做這皇帝的臣子時,捧的是大宋的帥印,身後是皇權君上,將士自然從命,如果他真想反,有多少人願意跟他走,也太成問題,於是這順表便也遞了上來。 此時李繼隆當面之敵就是耶律休哥的主力部隊,他承受的壓力著實不小。

  楊浩御駕親征,很快就要到了,曹彬率羅克敵等一眾宋國大將,以及拓拔昊風、張崇巍、艾義海三位西夏將領趕赴雁門關去了,楊浩親征,帶的是楊繼業、童羽、李華庭等騎兵隊伍以及以潘美為帥的大隊宋再禁軍。

  楊浩依稀記得,歷史上楊繼業就是在雁門關一戰主動出兵誘敵,結果吃了遼兵的埋伏送了性命,而身為主帥的潘美在約定時間沒有等到趕來匯合的楊繼業,於是下令退兵,結果因此背了黑鍋,被後人一本《楊家將演義》,便從開國第一名將,變成了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只知道陷害忠良的潘仁美潘太師。

  楊浩可不希望二人重蹈覆轍,論起用兵穩建的風格來,誰能及得上曹彬,所以他把曹彬派去了雁門關,而自己則親自帶著這兩位大將軍殺奔東線。

  宋國這時的確有了些麻煩,前些日子傳言交趾國兵馬頻繁調動,現在已經證實了,由於宋國政局動盪,交趾竊以為天圡朝威風不再,於是悍然宣布獨立,不再承認是宋國藩屬。 楊浩沒理會他們,區區交趾的此許騷動,在他看來只是癬疥之疾,北朝兵馬才是心腹大患,先把他們擱在一邊,解決了北邊,再收拾他們不遲。

  遼國方面現在看來倒是一派蒸蒸日上的氣像,先是大獲全勝,殺得宋國三十萬大軍落花流水,就連御駕親征的宋國皇帝也死在了逃跑的路上,消息傳來,大遼舉國振奮,歡欣鼓舞。 幽雲十六州的漢人,還創作了些詩詞歌賦、俚曲小調,嘲諷宋軍氣勢洶洶而來,抱頭鼠竄而去。

  北朝漢地百姓在那裡已經生活了很多年了,平民百姓,誰給他們安定的生活,讓他們太太平平地生活下去,他們就擁護誰,什麼夷秋之辯、民族觀念,又不能當飯吃,更不能給他們帶來任何好處,他們才不在乎皇帝是趙還是姓耶律呢,或許有些讀書人還會在吟風弄月的時候說說什麼故鄉月明的話出來,不過要他們拋頭顱灑熱血,同樣找不出幾個人來,現在北朝對他們可並不賴,政治開明,漢人的地位也在逐步提高,一樣的有科舉,一樣的入朝為官,律法上也嚴禁各種歧視漢人的陋習,他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遼國大捷,蕭綽立即按功論賞,有過則罰,賞罰分明,手段凌厲,緊接著便趁勝追擊,親自攜幼帝坐鎮南京幽州,督促錢糧,前敵交予大於越耶律休哥,擺出了一副誓報宋人侵略之仇,甚至大舉南下的氣派,頗有點主賢臣忠,眾志成城的氣派。

  至於上京那邊,經過幾年的治理和血腥清洗,又是在遼國大捷,皇室威望陡然激升的時候,她想不到還會出什麼事。 還會什麼問題呢? 這幾年殺的人還不夠多嗎? 誰還有那個膽子,仍然鋌而走險? 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前面。

  前面的耶律休哥也是振奮精神,全力以赴,大丈夫建功立業、彪炳青史,正在今日,如何不抓住這個機會?

  耶律休哥調兵遣將,以蠶食之策步步推進,穩紮穩打,與此同時,從近衛軍、翰魯朵軍和鐵林軍中抽調精銳,組成了一支八萬人的野戰主力,做為摧毀宋軍戰力的最精銳部隊。 李繼隆退守定州,分兵各處封鎖要塞,駐守定州本陣的只有一萬多人馬,其中大多是步卒,也有一支騎兵,兵甲配備比遼國的鐵林軍還勝一籌,但是宋國這邊馬匹實在是太少了一點,這支重點裝備,視之為主戰兵團的騎兵隊伍,滿打滿算也只有一千人。

  李繼隆一直在尋找反擊的機會,在得知楊浩御駕親征的消息之後,在戰術上他放棄了進攻,進入全面防禦,靜候楊浩親率的宋軍主力,但是在戰略上,放棄哪一塊陣地,牢守哪一塊陣地、必奪哪一塊陣地,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看起來像是沒有章法,其實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反攻做準備。

  他的威望,不是建立在勝利之上,而是建立在敗退之時,一場大敗,宋軍徹底崩潰,全面敗逃,獨有他和羅克敵的兵馬保持不亂,而且還能利用地形搞搞伏擊,掩護著大隊人馬撤退,避免了更大傷亡,從而一戰成名。

  但是緊接著劉廷讓中計被圍,他卻“見死不救”,反而果斷退兵,劉廷讓浴血廝殺,最後只率幾十騎逃脫生天,忿然之下立即上表彈劾,他雖上表辯解,不久有逃散士兵陸續返回,也印證了耶律休哥確是以劉廷讓為誘餌,意圖引之入敖,得到了劉老將軍的諒解,但是李繼隆心裡還是很難受。

  他希望能有機會打一場大勝仗,狠狠地擊敗耶律休哥,報此一箭之仇。

  自汴粱發兵,楊浩比趕赴雁門關的曹彬早到了一步,率大軍在安國縣紮下營來,隨即命駐紮定州的李繼隆參見,共議大事。 李繼隆安排好定州防務,只率幾十親兵,快馬趕到安國縣臨時行在參見新皇。

  到了駐地大營,只見旗幡招展,十里連營,大軍浩蕩,無邊無沿,李繼隆不由得精神大振,尤其是見那營中到處都是雄健的駿馬,“咴咴”的馬嘶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看得他更是眼熱不已。 可憐他以國舅之尊,執掌的又是邊關精銳,手底下滿打滿算,騎兵也就只有一個千人團,而眼下營中萬馬嘶鳴,那是何等壯觀。 得了河西隴右,朝廷無馬的窘境迎刃而解,再也不必在戰馬問題上受制於北朝了。

  頭一回見楊浩,李繼隆心中不無忐忑,畢竟他沒有第一時間上表效忠,又有一個遜帝國舅的身份,也不知這位官家對他倒底是個什麼態度,不過楊浩的態度,馬上打消了他的疑慮,楊浩雖未出迎,但是見了他態度和靄,一番話更是推心置腹,剛才見了楊浩大軍的威勢,又見潘美在場,李繼隆可不認為這是楊浩不想臨陣換將西施的緩兵之計。

  他在定州,一共也不過區區萬餘人,算是他心腹的更是寥寥無幾,楊浩這麼龐大的一支軍隊,根本無須顧忌臨陣換將。

  就算有此顧忌,也得看接的是誰,如果想收拾他,只消把潘美推上去,就憑潘美多年來在軍中的威信和權機,宇控邊關禁軍,絕對比他更得力,而不會令得三軍士氣低落。

  眼見楊浩態度真誠,五-代以來以前朝國戚身份而侍今朝的例子又比比皆是,李繼隆顧慮盡去,便也從容起來,眾將濟濟一堂,御前議起軍事,李繼隆將前敵情形一一說出,如數家珍,甚至一道小嶺、一條小溪的地理情況,都能說的絲毫不差。

  介紹完了前敵情形,李繼隆道:“官家,遼人一向倚仗他們騎兵彪怦,來去如飛,欺我漢人步甲遲緩,迫得我等只能以陣法禦敵。今臣入營,見我軍戰馬無數,盡皆神駿,由此,攻守之勢易也。臣願請為先鋒,以堂皇之師大敗北朝。”

  楊浩聽他介紹了前敵情形之後,一直在蹙眉沉思,聽他請戰,微徽搖頭,困惑地道:“卿家,聽你方才所言敵軍動向,一直按部就班緩緩推進,就算是前幾天我朝行禪讓之舉前後,也沒有其它異動?”

  起禪讓,楊浩坦然,李繼隆反而有些不太自在,他微帶窘意地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楊浩臉上掠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喃喃地道:“難道……中原遽變,北朝尚不知情?”

  此言一出,楊繼業和潘美齊齊動容,李繼隆微一錯愕之後,便也醒悟過來,雙眼不由迸出兩道神光:“機會,似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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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5:29
步步生蓮 第136章 高梁河的梁子

    童羽蹙了蹙眉頭,遲疑地道:“這可能嗎?如此大事,北國迄今居然沒有聽到一點風聲?”

    楊浩道:“從遼人迄今為止的反應,朕只能做此揣測,至於真相,或許只是北朝覺得改朝換代對邊關戰局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大也未可知,不過……既然有此可能,卻不妨一試。”

    他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轉頭又向李繼隆問道:“遼國方面,如今情形如何?”

    李繼隆道:“這些日子,臣與遼人大小數十戰,他們的情況,臣倒是摸清楚了。從現在了解的情況看,定州當面的遼軍主力當在二十萬左右,主帥是耶律休哥,從前幾次交戰時對方亮出的旗號來看,其統兵將領還有韓匡嗣、蕭幹、耶律痕德、蕭撻凜等人……,”

    楊浩“唔”了一聲,又問:“遼國上京那邊有何情形?”

    李繼隆微微一詫,心道:“我是邊關守將,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能摸清對面敵軍的大致情形就已費盡了心思,遼國上京那邊有什麼情形,我怎知道? ”

    心中雖然詫異,還是老老實實地答道:“臣撤兵之後,駐守邊關,分兵遣將,抵擋入侵之敵,無暇抽身他顧,於遼國上京方面的情形實不可知。”

    楊浩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知道,朕卻知道,遼國的太后和皇帝,已親至幽州,坐鎮南京,為耶律休哥督戰了。”

    李繼隆大吃一驚:“如此說來,這一次北朝當真不是只想反擊那麼簡單了,他們是想籍幽州大勝,再加上出師有名大干一戰了。臣本估計,待大雪一下,北朝的攻勢就會放緩,既然遼帝親自坐鎮南京,看來很難善了了。”

    楊浩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有了點準譜。 李繼隆不知道蕭太后到了幽州,那麼耶律休哥不知道剛剛登基的趙元佐禪讓皇位,緊接著他楊浩馬不停蹄直奔邊關,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仔細算算,從蕭太后駐蹕幽州,到趙元佐禪位這一階段,隨著遼國向南的軍隊越來越多,宋國敗退的大批兵馬和邊關本有的駐軍,再加上後方不斷增援的部隊,自東而西把瓦橋關到雁門關漫長的邊境線守得是嚴嚴實實,宋軍如臨大敵,關防森嚴,行人杜絕,飛鳥難渡。

    而且這條邊防線上沒有河西隴右那樣的深山老林,秘諜細作在西北那樣的環境下可以翻山越嶺,避開關隘,而在這條戰線上,只有依托天然又人工進行拓寬的幾條河流,沿河兵營連綿,船隻木筏一概管制,橋樑道路一概封鎖,沿河又有兵丁和民壯日夜不斷地巡邏,遼國的細作間諜若想要通報消息,實不容易。

    楊浩只是考慮到了宋遼兩國的間諜在這種情況下通風報信的難度極大,可能造成信息不暢,情報滯後,卻沒想到在那今年代,還沒有一個統治者像他那樣重視情報工作,他不惜巨資建立了一個觸角遍布天下的龐大情報機構,尤其是恪於當時的通訊條件,並創性地動用信鴿等驛馬難及的通訊工具為一個政權服務,這是前無古人的,也只有到了明朝,出現了赫赫有名的錦衣衛,其情報捏集能力才堪可比擬。

    在當時來說,遼宋兩國的情報工作都不發達,宋國祇建立了一個皇城司,從它的名字你就可以看得出它的主要偵緝範圍在什麼地方,也就是趙光義在楊浩手裡吃了幾個因為信息不對稱的悶虧之後,才開始加強對西線的情報蒐集口而遼國在這方面做的更差,遼國根本沒有專門的間諜機構,他們派往宋國的間諜,大多是將領、高官私人託付,抱有某一方面特定目的的細作。

    他們經過長時間的運作,會先在宋國擁有一個風光體面的身份,所承擔的使命也比較單一,要么是策反某一位宋國的將領或官員,要么是利用身份的掩護,暗中輸運遼國急需的各種物資甚至是權貴使用的高檔消費品,再不然就是捏集軍事、經濟、政治方面時效長久的情報資料。 他們並不具備及時迅捷的傳遞能力,也從未進行過這方面的訓練和建設,宋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遼國那邊確實還不知道。

    這種情形,若是放在後世打仗先打情報戰的年代,是很難叫人理解的,不過在當時卻很正常。 張義潮揭竿而起,敦煌歸義軍一路東向,打下了河西十一州,吐蕃王國崩潰,歸義軍一直打到夏州附近,當時坐鎮長安、距他們並不算太遠的大唐王朝居然還一無所知,直到兩年後張義潮派遣使者趕到長安,大唐天子聞訊才大吃一驚。

    還有那奉唐為正朔,以唐之屬臣自居的於闃國,大唐亡國五十多年,中原諸侯並立,王朝不斷更迭,人腦子都打成狗腦子了,他們仍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仍然以為中原是李唐天下,由此兩樁,可見當時的消息流通有多閉塞、情報蒐集有多糟糕,也可見當時的各國政府對這方面的忽視,實比春秋戰國時代的各國國君還要差些。

    遼國在宋國確實布有眼線,但是這些眼線並不是什麼經過亦練的高素質問諜,他們只知道按照受派遣前交付的使命進行活動,一則沒有意識到汴梁禪讓的政局變對邊關戰局有何密切關朕,二則即便他們意識到了,也沒辦法及時傳遞到北國,邊關戰事吃緊,平時可以交通的小道、疏通交好的關隘守卒,這時全都派不上用場了。

    出海或者繞到雁門關以西,從地廣人稀的西夏境內返回遼國? 沒有接應,地理不通,各處州縣盤查行人又比平時嚴厲,在那樣的農業社會談何容易,真等他們從那兒繞回去,找到主事的人禀報了消息,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所耶律休哥現在仍以為是趙元佐為帝,並不知曉中原的驚天巨變。

    “高梁河一戰,我們中了耶律休哥的計,僅此一計,一敗塗地。如果朕所料不差,我們現在也可以設下一講,北朝兵勢正驕,正可一戰而委挫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楊浩下了斷語。

    楊繼業略一思忖道:“官家所言甚是,不小……這畢竟是我們的猜測,此計不可不用,卻也不可全然依賴此計,總要做好兩手準備,如果證明北朝早已知曉我國動靜,並不中計,就得立刻改弦更張,中規中矩地打上一仗了。”

    楊浩頜首道:“理因如此……”

    他看弄左右,輕輕一笑道:“好吧,就按照這個思路,具體如何行動,就由潘將軍、楊將軍、李將軍你們三人議定,朕只有一個要求,要快,遲則生變! ”

    開玩笑,身邊有個潘美、還有個楊繼業,再加上一個小一輩中的戰神李繼隆,當然,現在的李繼隆剛剛出道,戰陣歷練方面還不夠多,任何一個傑出的將領,包括遼國那邊那位風頭正盛的大於越耶律休哥,如果沒有足夠的戰場歷練,也未必就如歷史上的他們那般傑出,但是至少眼下他們已經開始漸露崢嶸,有潘楊二將總攬全局,也不怕李繼隆會有什麼太冒失的決定。

    既然如此,制訂什麼戰術哪還需要他這位皇帝來露怯,他若處處指手劃腳,臣子們還不好駁他,弄不好就成了第二個趙光義。 術業有專攻,手下既然有了人才,這事兒還是交給專業人才為好,如果他們都打不贏,自己出面也是白給。 別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楊浩卻是早對他們的能耐有了定論,當然要做個甩手掌櫃。

    潘美和李繼隆不知他的心意,見官家如此信任,不由感激涕零,哪有不彈精蠍慮、鞠躬盡瘁的道理,很快,一個行動方案在這三大智將的朕手謀劃下便熱氣騰騰地出爐了。

    這時,營帳外已飄起了零星的雪……

    零星的雪花,如飛瓊碎屑,一大早,耶律休哥從各路兵馬中精挑細選的八萬鐵騎便渡過唐河,在定州城外列開陣勢,罵陣叫戰了。

    攻堅非遼軍所長,頭幾年銀州一戰叫他們從折子渝、折惟正揮軍攻城的場面上,首次領略到了漢人精良的攻城器械的巨大作用,也多少學到了一些攻城術,不過像楊浩所用的那麼精巧的攻城器械,他們是造不出來的,這一次趙光義敗退的太快,製造的大批攻城器械都丟在了幽州城下,根本來不及銷毀。 遼軍快馬南侵,受阻於邊關後,猛地想起了趙光義遺棄的這些攻城器械大有用處,立即著人從後方運輸過來。

    當初趙光義是快速兵臨幽州城下,就地取材,一邊攻城打援軍,一邊日夜趕造出來的這些攻城器械,現在要把這些龐大的、已經組裝完畢的攻城器械運過來,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如今那些龐然大物還在路上,但是二十幾萬大軍陣兵關下,耗費米糧無數,可不能就這麼乾等著,耶律休哥每日關前叫陣,從不停歇。 如果每次叫陣宋軍都高掛免戰牌,那麼新敗之後的宋軍士氣就會更加低落,等到遼軍把大批的攻城器械運到,宋軍還剩下多少鬥志可想而知。 耶律休哥相信李繼隆是個聰明人,從大軍潰敗,連皇帝都逃得無影無踪的時候,李繼隆還能鎮定自若地指揮掇退,將損失減至最小,耶律休哥就相信,這是一個勁敵,勁敵就要打到他沒脾氣,讓他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而李繼隆多少也猜出了些他的心意,並不只是閉關防禦,時常會組織一些小的會戰,所採取的戰術仍然是沿用宋軍最拿手的陣法,陣法禦敵,就注定了只可守,不可攻,但是這種守,至少比退縮在關隘之中被動防禦更能提升士氣。

    今天,風很大,旌旗獵獵,呼嘯如雷。 定州城開,宋軍徐徐出城,但是令人驚奇的是,出城的宋軍沒有擺開常用的陣法,而是稍稍整肅隊伍,便向遼軍主動發起了進攻。

    本來懶洋洋地端坐後陣的耶律休哥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驚愕地看向對面,只見宋軍以那支精銳的靜塞軍騎兵隊伍為先鋒,向遼軍陣地發動了猛攻,後邊近萬人的主力部隊以錐形陣緊隨其後,這不是佯動,他們真的拼命了。

    “終於……忍住了麼?”耶律休哥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前方,箭如雨下,宋軍鐵騎紛紛墮馬,但是沒有一個人勒韁避閃,靜塞軍指揮使田敏一馬當先,使大槍挑開飛矢,徑直撲入敵陣。 遼軍前陣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宋軍迅速地撞擊進去,劈波斬浪,努力地擴大戰果。

    耶律休哥哈哈大笑,喝道:“放宋軍進來,傳令,皮室軍、鐵林軍,兩翼包抄,斷敵後路,他們既敢來攻,我今天就要把他們全留在這兒。”

    說著,侍衛親兵牽過了他的烏雛馬,耶律休哥扳鞍上馬,從容坐定,自得勝鉤上摘下大槍,凌厲地向前一指,這一槍越過千軍萬馬,彷彿直接刺在了沖在宋軍最前方的那員宋將身上,雙腿一磕馬腿,耶律休哥風馳電掣一般從緩坡上一躍而下,殺向了前陣。

    李繼隆也在軍中,靜塞軍指揮使田敏率千餘騎兵衝鋒在前,撕裂遼軍陣線,李繼隆殿後,率領萬餘步卒藉著騎兵撕開的口子,殺進了遼軍的陣心。

    李繼隆策馬狂飆,迎著湘水般湧上來的契丹鐵騎,眼神銳利如鷹隼,前後左右的一干虎衛也是揮戈咆哮,如同出籠的猛虎,叱喝連聲,奮力廝殺,後邊大槍如林,密密匝匝,一片片地招呼上去,把撲上來的遼國鐵騎攢刺的蜂窩一般。

    半空中流矢呼嘯,宋遼兵士短兵相接,以血還血,戰況空前激烈。 宋軍突入敵陣,面對八倍之敵,毫無懼色口耶律休哥又驚又喜,驚的是李繼隆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居然放棄宋軍最擅長的陣法戰,採取這種亡命般的打法,而且是以寡敵眾。 喜的是他的兵力八倍於敵,只要吃掉這股主力,剩下的殘餘宋軍就休想守住定州。

    他不是沒有想到李繼隆出此下策是否其中有詐,可是這個念頭只是攸然一閃,便被他拋到了腦後。 定州左為唐縣,唐縣已落入遼軍手中,控厄著此處唯一的山谷嘉山。 定州右翼為祁州,祁州還在宋軍掌握之中,但是祁州距此尚有百十里路,中間一馬平川,且不說宋軍若想突襲早在十幾里外就能被發現,而且宋軍就算趕來了又能怎樣? 他的八万精兵都是騎兵,戰爭主動權掌握在他的手中,他想戰就戰,想走就走,宋軍靠著一雙大腳板,要跟在馬屁股後面吃土麼?

    所以,這一戰,耶律休哥打得肆無忌憚。

    “殺!”耶律休哥剛剛殺到宋軍面前,四桿鋒利的長槍便向“z醜6昭“。 ! 6昭孵謝嗓,耶律休哥一磕馬腹,突然加沫,兩杆長槍刺空,手卹釉山挑,撥開第三桿槍,左臂一掄,便將第四桿槍牢牢地挾在肋下,隨即大喝一聲,手中鐵槍當胸刺下,那槍兵旁邊的刀盾手急急使盾來迎,可是耶律休哥人馬合一,這一槍刺得又準又狠,一槍刺在盾上,那刀盾手立足不定,仰面便翻了出去,耶律休哥手中槍一收一放:“噗”地一聲鮮血飛濺,那槍兵便倒在塵埃之中。

    李繼隆一圡手槍,一圡手刀,遠刺近砍,所向披靡,忽見遼軍一員大將殺來,李繼隆尚不知道他就是彼此聞名久矣的遼國大於越耶律休哥,可是從他威風凜凜的氣概,左右拱衛的親兵裝束,便知此人身份不俗,李繼隆毫不停頓,立即策馬如箭般衝來,平端長槍,緊攥寶刀,殺神一般衝至。

    一路過來,也不知碰到多少遼兵,俱都被他挑落馬下,或劈肩拉胯斬成兩半,幾無一合之敵,連他的護衛親兵都被拋在了後面。

    李繼隆一聲不吭,衝到面前身形半起,猶如猛虎下山,一槍刺向耶律休哥的眉心,寒氣入骨。 耶律休哥端槍相迎:“開!”

    “嚓!”地一聲,迎面一槍被挑開,這時李繼隆霹靂般一聲大喝才在半空中綻開:“殺!”

    左手刀猶如一道閃電,照著耶律休哥的頸子便砍了下去,雪亮的刀光懾人心魄,那半踞半躍的身姿、炯炯怒張的虎目,尤其令人膽寒。 耶律休哥來不及回槍挑刺,雙腿夾緊馬腿,身形向一側探出,以槍尾硬磕刀脊,險之又險地架開了李繼隆的這一刀,鋒利的刀鋒貼著他的肩膀劈下去,將護肩斬開,肩頭削去一片皮肉,鮮血淋漓而下。

    二馬錯鐙,耶律休哥忍痛掛槍,飛快地摘弓在手,一枝羽箭便搭在了弦上,一招犀牛望月,弓弦拉滿,回首便是一箭,直奔李繼隆的後心,李繼隆也注意著身後的動靜,耶律休哥可有動作,李繼隆便及時提韁,縱馬前躍,耶律休哥一箭貼著李繼隆的絆甲絲絛飛了過去,李繼隆已完成了撥馬回身,正面迎敵的動作。

    耶律休哥嘿地一聲,喝道:“某遼國大於越耶律休哥,宋將何人,報上名來!”

    “某太子少保、侍衛馬軍都虞侯、定州守將李繼隆。”

    耶律休哥眼睛一亮:“原來是你,李將軍棄險而攻,莫非已是黔驢技窮?”

    李繼隆道:“耶律將軍幽州一戰成名,唯見其智,不知其勇,李某今日正想領教!”

    耶律休哥冷笑一聲,兩員將又復戰在一起,遼軍主力將宋軍團團圍在中央,更是殺得天昏地暗,大戰約小半個時辰,定州城吊橋再度放下,城門轟隆隆打開,一隊隊鐵騎蜂擁而出,耶律休哥百忙中看見,不由得大吃一驚。

    宋軍若有援軍,他並不顧忌,眼下他的人馬遠在李繼隆兵力之上,而且他是騎兵,縱然宋國禁軍大批增援,也是步卒,大不了放棄吃掉李繼隆部的計劃了,他隨時可以從容撤退,可是現在……從城中衝出來的都是騎兵,一隊隊衣甲鮮明,刀槍鋥亮,源源不斷地從城中衝出來,兵分兩翼,向包圍李繼隆的遼軍包抄而來,前鋅一桿大棋,迎風飄揚,獵獵作響,上書一個“童”字,後面騎兵仍是源源不絕,也不知道倒底有多少宋軍。

    宋國哪裡來的這麼多騎兵? 怎麼可能!

    耶律休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源源不斷的騎兵隊伍……眼中所見,耳中所聽,這分明不是做夢,耶律休哥臉上變色,立即萌生了退意。

    就在這時,右側又是一陣吶喊聲起,從祁州方向風馳電掣,趕來一路大軍,這一路兵馬也是騎兵,尤其令人生懼的是,方才自定州城中殺出的這股騎兵穿著打扮與遼軍十分相似,也是左衽胡服、皮衣皮帽,而從祁州方向殺來的這路兵馬,卻是一色的黑盔黑甲,掌中一桿一杖八尺長的大槍,槍杆儿黑黝黝烏沉沉,槍刃鋅利無比,這樣整齊劃一的隊伍,光那氣勢就足以令敵軍膽寒。

    “嗚……”

    淒厲悠長的號角聲起,狂奔的馬隊長矛斜舉,天空中立即矗立起一片槍矛的森林,沒有軍鼓,震撼大地的馬蹄聲就是隆隆戰鼓,被遼軍包圍在中央的李繼隆部士氣大卒,紛紛高呼:“援兵已至,莫放走了一個遼人!”

    自內而外,自外而內,宋軍氣勢如虹,龍精虎猛,驚愕茫然之中的遼國鐵騎立時陣腳大亂!

    遼軍敗了,一如以為勝利在望的趙光義大意兵敗高梁河,耶律休哥於小唐河也是兵敗如山倒。

    遼軍被迫北撤,沿著小唐河上搭建的渡橋,後陣拼死抵抗,壓制著宋軍猛烈的攻勢,掩護大隊人馬過河,不料兵馬只過去不足一半的時候,小唐河對岸忽然旗幡招展,也不知從哪裡殺出一支宋軍人馬,步卒,全是步卒,正是步戰天下無故的宋國禁軍。

    皂綢綿披襖、白絹綿襪頭褲、紫羅頭巾、藍黃搭膊,腳穿麻鞋,擺的是宋軍慣用的大陣,陣眼處一員大將,頂盔掛甲,威風凜凜,身後一桿大旗,上書一個斗大的“潘”字,正是潘美潘仲詢。

    “左軍推進!”

    “轟!”

    一聲將領,士兵們無聲而動,整齊刮一的聲音,匯聚成一聲爆破般的炸音,齊刷刷的禁軍步卒邁著穩健有力的步伐向前逼進,第一排大槍平端,第二排長槍斜刺,再往後無數排的大槍筆直朝天,在整齊劃一的“轟轟”聲中一步步向前逼近,猶如銅牆鐵壁。

    “右軍推進!”

    “喝!”

    兩堵兵士與長槍組成的牆壁向中間擠壓過來。

    “弓手,射擊!”

    “嗡!”怵人的聲音響起,槍陣後面,無數羽箭騰空而起,越過前方的槍兵,落向遼軍的兵馬。

    號令聲、步伐聲交替如雷,遼軍在幽州城下是吃過宋軍大陣的虧的,可自那以後,宋軍還不曾再擺過聲勢如此浩大的大陣,此時一見,不覺膽寒。

    “衝過去,鐵林軍破陣!”

    已率部過河的遼國大將耶律痕德大叫,自遼國鐵林軍首領李扎盧存投“z醜6昭“刀又人昭憚瑚柴點後,耶律痕德就成了鐵林軍的首領一鐵林軍走過國南嘞騎兵,與歷史上的西夏鐵鷂子、金國鐵浮屠齊名,是甲胄配備最齊全的部隊,如果想從這銅牆鐵壁中殺開一條血路,也只有綺仗鐵林軍才有可能。

    鐵林軍迅速卑到前面,就像方才李繼隆的靜塞軍突擊遼軍本陣一樣,悍不畏死地向前衝去,耶律痕德親自帶隊,他必須在宋軍大陣中撕開一道口子,否則這半渡的人馬,就得全部交待在這兒,雖說遼國控弦之士多矣,但是這八万精兵可是遼國最精銳的人馬啊。

    眼見遼軍鐵林軍呼嘯著向自己的本陣衝來,潘美老將軍在馬上捻鬚微笑,不慌不忙,待他們衝到三百步內時,前陣宋軍齊聲大喝,西夏一品弓平端起來,機括“鏗鏗”響起,無數弩箭帶著颯颯風聲撲過去,像割麥子一般,齊刷刷地放倒了無數的遼國鐵林軍將士。

    耶律痕德一個鐙裡藏身,閃的是夠快了,肩頭卻也挨了一矢,深入骨中,痛澈難忍。 這一輪勁矢過去,好不容易又拉近了百餘步距離,宋軍陣營又是一聲大吼,無數弓弦吱呀呀響起,箭雨又自天空順風而來,又疾又狠。 耶律痕德急取小盾遮住周身要害,胯下馬本已中了幾枝弩箭,這時頭顱、胸背又中了幾枝利箭,終於不支,長嘶一聲,倒斃地上。

    耶律痕德一個懶驢打滾,險些被馬壓折了腿,倉惶回頭一看,這片刻功夫,被射倒的遼國健兒不下兩千人馬,不由得雙目盡赤,他一把拔下深入肉骨的弩箭,翻身跳上一匹無主的戰馬,大吼一聲道:“衝擊宋軍本陣!”

    “哦嗚……哦嗚……”遼軍怪叫著,猛磕馬腹,開始以沖刺速度,向前方的宋軍本陣猛衝過去,只要沖垮了前陣,他們就能撕開宋軍大陣的口子,為八萬最精銳的遼軍鐵騎闖出一條生路。

    潘美眼見遼軍如狼似虎地撲來,伸手一拂美髯,撥馬便走,左右親軍護著他揚長而去,那些弩兵、弓手登時也一哄而散,向左右逃逸,遼軍鐵騎哪裡還管他們去向,只管一路向前,他們也預計到前方必然還有密集如林的槍陣,恐怕又得付出幾百人馬的損失,去硬撞槍林,才有一線希望撞開宋軍的防禦,只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當那些弓手弩手散開之後,出現在他們後面的,居然是一支古怪至極的隊伍。

    每個人的平均身高都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身材本來就魁梧,每個人身上又穿了看起來極為厚重結實的板式盔甲,往那兒一站,一層層的就像岩石砌就的城牆。 然後,一支支柄長五尺,刃長四尺,而且是兩面開刃、頂端帶尖的奇形兵刃便齊刷刷地舉了起來。

    “這是什麼?”

    耶律痕德有些訝異,緊接著他手中的長槍就鏗地一聲舟中了一個陌刀兵的胸甲,令人牙酸的一聲刺響,鋒利的槍尖在胸甲上撞出一道痕跡,然後沿著光滑的板甲滑向一側,再然後,耶律痕德就看到一顆碩大的馬頭被劈成了兩半。 耶律痕德嚇了一跳:“這是什麼刀,居然這麼厲害,這得多麼鋒利,多麼沉重?”

    他只來得及想到這個問題,還沒得到答案,幾柄鋒利的陌刀就齊刷刷地所在他的身上,把他分成了一片片的血肉。

    “刷刷刷刷!”

    明晃晃的陌刀如牆而進,此起彼伏,就像一台巨大的割稻機,把人和馬塞進去,把混和在一起的碎肉鮮血拋灑出來,寬大、鋒利的陌刀給敵人帶來的威懾遠遠不是窄小的槍頭矛頭所能比擬的,攻擊方式也不僅僅是劈砍一種,它可以刺、可以削,當然最常用的是劈和砍。

    儘管這支比傳統的陌刀兵加強了保護效果,以致行動有些笨拙的陌刀隊伍有著種種限制條件,但是在這種敵軍已被左右兩翼的槍兵和弓手壓制住的狹窄區域內,他們就是無敵的存在。

    遼軍如雪獅子遇火,在這種專門克制騎兵的利器攻擊下潰不成軍,耶律休哥大恨,一時大意,怎知宋軍憑空冒出這許多騎兵,還有這樣一支無堅不克的刀陣? 北歸之路已斷,無奈之下,耶律休哥只得率餘部殺開一條血路,倉惶向西線逃去。

    西邊的唐縣現在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一直以來是壓著宋軍打,迫得宋軍只能綺關堅守的耶律休哥,此時也只能選擇借助唐縣的城牆來抵禦宋兵,再徐圖後計了。

    殘兵敗將倉倉惶惶直往西去,堪堪趕到嘉山山口,就見前方旗幟飄揚,早有一支隊伍靜靜地等在那兒,左邊一桿大旗,高揚一個“李”字,只是此李非彼李,這是西夏大將李華庭的旗號,可不是定州守將李繼隆。 右邊一桿大旗,旗下老將雙眼血紅,惡狠狠地瞪著狼狽而來的遼軍,此人正是君子館一戰全軍覆沒隻身逃回的宋國開國老將劉廷讓。

    這左右兩翼的兵馬隸屬於誰耶律休哥根本無暇注意,他的目光直接就投注在正中間那個正正方方的騎兵方陣上。 清一色的大食馬,高大雄駿,比遼國的戰馬平均高了一頭。 馬上的騎士連著胯下的戰馬全部披甲,馬上的騎士連頭面前遮在甲胄裡面,看起來就像一個個恐怖的凶獸。

    如淵之停,如山之立,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危險!

    一絲警覺在耶葬休哥的心底悄然升起。

    “嗵!嗵嗵!”

    戰鼓聲起,老將劉廷讓揮槍前指,嘶聲一喝,那些人馬俱披重鎧的騎士俱都挾起大槍,策騎向前。 先是緩緩輕馳,然後逐漸加快,到後來動能和勢能轉化為動能,速度越來越快,整個地皮都在震顫,轟隆隆的聲音在山口迴盪,此時就算楊浩到此,大喝一聲“收兵回營,”他們也停不住了。

    高梁河三十萬大軍的慘敗,君子館三萬宋軍的全軍覆沒,無數英魂注視下,一台台“重型坦克”自遠赴於闃國在嚓拉汗人身上大施淫威之後,再度開葷了。

    楊浩振臂高呼:過河! 過河! 過河! 掛上嘛鍋來嘛唯喲兒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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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37章 怨了了,情難卻

    嘉山口一戰,耶律休哥大敗,殘兵敗將僅萬余人殺出重圍,丟棄了主帥旗鼓,東突西殺,輾轉逃向東北方向,最後遁逃入保州。

    一直沒有公開露面的楊繼業自率一路兵馬此前已奇襲唐縣,收復唐縣麗一直在等待消息,李華庭、劉廷讓大敗耶律休哥後,立即派人快馬通報,獲悉耶律休哥大敗,自家後路已不可能被敵軍鐵騎截斷,楊繼業立即自唐縣出兵,連夜突進,經一夜又一日的血戰,于次日傍晚奪取大茂山原宋軍兵孰

    佔據了這個堡壘,宋軍便徹底切斷了侵入宋境的東西兩路遼軍之間的聯系,進可西攻靈丘,中攻靈狐,東攻易州,為宋軍反擊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此一戰,宋軍收復唐縣、唐山、望都、北平四處城池,斬首三萬七千級、得馬匹數萬匹,生擒遼國將軍十二名,俘獲遼軍三萬余人,軍器甲仗不計其數。就像高梁河一戰時,耶律休哥抓住了趙光義一個細小的失誤,趁機予以撕裂、擴大,從而一戰扭轉整個戰局,從全面防御轉變為全面反攻一樣,楊浩又怎麼會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宋軍的大反攻從小唐河一戰遼國八萬精銳之師的潰敗開始了。這次大反攻由東到西,在整個戰線上開始,雁門關、府州、燭輪川,乃至整個東線戰場,所有的宋國軍隊全面投入了戰斗。

    宋軍一向攻防一體,尤以防御著稱,在西夏兵團與之合並後,卻頭一次用上了全攻陣型,第二天,楊延郎和童羽便領兵向保州發動了進攻。耶律休哥自幽州大捷後,還沒有吃過大虧,兵鋒所向,戰無不克,不免滋生了驕意,結果在定州城下一敗涂地,此一敗勢必將影響整個戰局。

    逃回保州後,他知道宋軍必然隨後趕到,立刻開始部署防務,同時迅速向各路遼軍下達軍令,果斷決定從戰略進攻全面轉入戰略防御,盡可能地保持戰爭成果。並修書一封,派人快馬呈報幽州,請罪的同時,也把宋與西夏合兵的意外情況稟報了太後。

    宋國能擁有這麼多戰馬,這麼多訓練有車的騎兵,唯一的來源,只有可能是西夏口況且耶律體哥當初兵臨濁輪川,曾經與西夏軍對峙良久,對西夏軍比較熟悉,更曾耳聞過西夏兩支破陣勁旅重甲兵、陌刀陣。此時想起,如何還不明白他在小唐河到底遇到了什麼?

    他知道西夏對隴右用兵的時候,最新收到的情報,據說楊浩已向關中進發。遼國大舉南下,除了因為宋國自幽州一敗,元氣大傷之外,另兩個憑仗就是趙光義意外駕崩,少主繼位,以及西夏與宋國直接開戰,這個中原帝國必將兩面受敵。

    現在是怎麼了?西夏兵為什麼與宋軍合兵一路,並肩作戰?在中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童羽和楊延朗兵臨保州城下,猛攻不克,于是決定先掃清外圍,遂由童羽虛張聲勢繼續攻城,楊延朗則悄悄帶本部兵馬離開保州,轉攻保州周邊仍被遼兵佔據的縣鎮,當晚,楊延朗攻克遂城,並以此為據點,成了保州眼皮子底下的一顆釘子。

    耶律休哥很想弄清楚這一切,只可惜戰場上派出的斥候探馬,是不可能探察到對方帝國內部發生的這些大事的,于是耶律休哥傳下令去,務必要活捉幾個敵軍。童羽率軍正在攻城,故意放開一個豁口,再生擒幾個宋兵並不困難,很快,耶律休哥就弄清楚了這段時間中原到底發生了什麼。

    中原發生的這件大事,許多宋國邊關守軍在楊浩的大軍趕到之前也被蒙在鼓里,直到現在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也未必清清楚楚,但是童羽的兵是從隴右到關中,再到汴梁開拔三關的,對事情的原委十方清楚,耶律休哥弄清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由得大吃一驚。

    既然宋與西夏合一,何止兵力陡增,士氣大振,而且宋國在橫山一線與西夏對峙的大軍,乃至西夏國軍隊,必然也要向遼軍發動進攻,此刻攻向雁門關的十萬遼國兵馬恐怕有危險了。他馬上就感覺到,敵勢正強,不可力敵,僅僅由進攻轉為防御是不夠的,想要保持勝利果實,將已經佔領的這些州縣牢牢控制在手中的想法也無法實現了,現在只有主動撤軍,撤回遼國境內去,才有可能穩住陣腳。

    耶律休哥立即再擬第二道下發整個戰區的撤軍命令,並且命令全城守軍立即準備,連夜突圍。

    童羽的圍城大軍防御重點是北城,是夜,耶律休哥開西城,全軍闖營破陣,殺出重圍,馳出數十里,再北向而去,次日,潘美率兵趕到保州,耶律休哥已鴻飛冥冥。保州城百姓倒是大多安然無恙,並沒有遭到耶律休哥劫掠殺戳,或屠殺平民泄憤。

    這固然是因為遼軍此番南下,打得是佔領宋國領土的目地,所以不想對地方百姓過于苛待,也是因為耶律休哥用兵,

    部向反對滋擾欺侮普通百姓。這的確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北國英雄,然而既然為了各自國家的利益成了對手,這份相惜之情也就得擱下了。

    楊浩聞訊,也是為之嗟嘆,不過嘆息也沒多久,因為戰爭已經全面打響了。只不過濁輪川、府州、雁門關那邊是雷聲大、雨點小,宋軍接到的命令是即便能夠取得勝利,也不可過于深入,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制造一種聲勢,牽制遼國南院兵馬,楊浩的主攻方向……在東北。

    ※※※※※※※※※※※※※※※※※※※※※※※※※※※※

    祁連山脈,綿延數千里的崇山峻嶺一片白雪皚皚,今冬的第一場雪,下得就是如此之大。

    一夜之間,積雪覆蓋,茫茫一片,呼嘯的北風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脖梗子里灌,這樣的環境,地面上有任何痕跡,都可以一個時辰之內被撫平如鏡,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中追殺一支幾十人的隊伍,無異于大海撈針。但是阿古麗並不肯放棄,她的心中正燃著一團火。

    穿著一身男式的戰袍,白色的皮襖,白色的皮褲,外面再套一件毛聳聳的皮坎肩兒,頭上是帶遮耳護面的皮帽,腰畔掛一口彎刀,全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是一雙黛眉上淺掛白霜的大眼楮。

    策馬站在一個積雪不多的山坡上,阿古麗俯哦著面前的雪原,雪原茫茫,把淺淺的河流、枯黃的草地全都埋在了下面,白雪無邊無際,遠山緲緲如影。

    在她後面,是近千人的騎兵隊伍,全都穿著毛聳聳的御寒效果極好的皮袍皮帽,隊形看似散亂,實則暗藏玄機,隨時可以以三人一伍相互配合的方式投入戰斗。

    遠處,一個黑點迅速移動過來,近了,更近了,漸漸可以看清那是一人一馬。

    馬上的騎士一路飛奔而來,馳上山坡,到了阿古麗近前,猛地一勒韁繩,健馬希幸幸一聲長嘶,踢得腳下雪花四濺。風吹著,歡得阿古麗肩頭皮坎肩上的狼毫微微地抖動著,她卻仿佛漢白玉的岩石雕就一般,一動不動。

    “報,屬下探听到了消息,夜落訖率二十余騎,現已逃到了麓牛部落。”

    阿古麗的雙眉微微一聳︰“麓牛部落?難道他們不知道我的命令?任何部落膽敢收容夜落訖者,殺無赦!“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不過麓牛部落的首領鐵摩柯與夜落訖是結拜兄弟,所以……”

    阿古麗冷笑一聲︰“結拜兄弟?不過是一頭被人利用的蠢豬罷了,”

    她猛地一提馬韁,提氣揚聲,厲聲喝道︰“前進,突擊麓牛部落!”

    麓牛部落,夜落訖強打精神與鐵摩柯飲酒暢談,敘了敘兄弟之情,談了談東山再起的打算,許了一堆空中樓閣的好處,一回到特意為他安置的氈帳,那雖敗不倒的英雄氣概登時一掃而空,極是疲憊地倒在狼皮褥子上。

    氈帳中很簡陋,麓牛部落的生活條件並不太好,不過很暖和,地灶里炭火正旺,帳中曖烘烘的,燈熄了,只有炭火紅紅的光,映照著整個氈帳。

    一敗,再敗,一退,再退,現在還能逃到哪兒去?羅丹終是不可靠啊,楊浩的兵馬一到,他就降了,還在自己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幸虧他一向戒備著這老小子,並不敢過于信任,雖然殺得他大敗,卻未因此要了他的性命。自從之後,一敗再敗,手中的兵馬越耗越少,只能東躲西藏。

    藉著這兩年他對青海湖周圍地形的熟悉,他一次次逃過了阿古麗那個瘋女人的追殺,可是那個女人居然傳出號令,青海湖諸羌部、吐蕃部、回訖部,誰敢收容他,就與他同罪,一時間他尊貴的回訖大汗,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對鐵摩柯,他也不敢完全地信任,但是不投奔鐵摩柯,他這二十多個缺衣少糧的人就得凍死在大雪原上。眼下,他已把那二十多個心腹,安排在了他的氈帳周圍,夜落訖和衣躺在溫暖柔軟的狼皮褥子上,暗暗地盤算著︰“這兒也不可安全,明天還得走,從鐵摩柯這兒弄點肉干燒酒,繼續西逃,這臭女人總不會追到高昌國去吧?”

    倒底是年紀大了,又過了這麼多天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日子,好不容易躺到一個舒適的所在,夜落訖真的乏了,思索著下一步的出路,漸漸的他已睡眼朦朧。

    此時,阿古麗的人馬已幽靈般地包圍了麓牛部落的駐地。草原上的部落牧馬放羊,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生活十分艱苦,天氣的變化、狼群的肆虐、其他部落的掠奪,種種條件,養成了他們警覺如狐的性格,要偷襲這樣的部落絕不容易。

    而阿古麗也沒想偷襲,她的手段是突襲。

    麓牛部落的牧羊犬瘋狂大叫,牛群馬樣發出騷動,警醒的族人剛剛抓起放在枕邊的長刀,喊殺聲就從整個營地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剎那間,原本只有冷風呼嘯的營地里人喊馬嘶,牛羊啤咩,狗兒狂叫,阿古麗的鐵騎闖了進來。

    踹營破帳,根本不予對方反應的機會,大戰就開始了。騎士們呼嘯著奔馳往復,有那匆匆忙忙跑出氈帳,手中提著兵器還沒搞清情況的牧人,一匹匹快馬風一般在他們身邊掠過,雪亮的鋼刀就從他們頸間、頭頂飛過,帶起一蓬血雨,一具沉重的尸體便砰地一聲重重跌在雪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深夜,卻非伸手不見五指,連天漫地的白雪,將任何微弱的光都發揮到了極致的作用,大地是灰蒙蒙的,足以辨識人物,在那些揮舞得如雪片般的鋒利馬刀下,在擊刺如閃電般的長矛大槍面前,再加上騎士們以靈活的身手間隙射出的連珠快箭,麓牛部落的族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反抗十分短暫,也十分微弱。

    夜落訖半夢半醒,睡得並不踏實,驟聞高呼慘叫聲,他霍地一下坐了起來,緊緊抓住了佩刀。

    “怎麼回事?是阿古麗追來了,還是有其他部落劫掠麓牛部落?”

    夜落訖心口忤忤直跳,幾個心腹侍衛已抓步搶進帳來,手中舉著火把︰“大汗,有夜襲。“

    夜落訖跳起來,一個箭步跳到帳口,只見外面快馬來去,呼嘯廝殺,短刀長矛、間以弓弩,攻勢凌厲凶狠,可怕至極,鐵摩柯及一眾住在中心的有身分的武士反應過來,衣衫不整地提刀拿弓殺出帳去,但這也不過就是送死罷了,殺氣騰騰的夜襲者呼嘯而來,銳不可擋,根本不予他們反擊的機會。

    人影紛亂,怒吼連聲,鐵摩柯等人雖然悍勇,甚至不惜以命搏命,但是在人家沖出營盤,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時候,失敗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血腥慘烈的屠殺持續了僅僅一刻鐘,反抗就只成了粵星的自發行為了。

    這時大概已經有人抓住了麓牛部落的牧人,問清了他們的所在,陸陸續續有許多人下馬,提著血淋淋的馬刀長矛向夜落訖的氈帳逼近。

    夜落訖並非不想逃走,只是他做為尊貴的客人,住在麓牛部落的最中心處,馬匹也不在氈帳外面,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中硬沖出去,危險會更大,他只能祈盼著這些不速之客只是某個部落因為寒冬難過,打起了麓牛部落的主意,那樣的話,他未必就沒有一線生機,盡管阿古麗下達了誅殺令,敢收留他的部落已經少之又少,可是做為回訖王姓九族,又成為青海湖回訖部落的領袖這麼久,敢把他抓起來向阿古麗邀好的部落也並不多,那是一種天生的敬畏,與他麾下的兵馬多少無關,是由于他尊貴的血統,王子就是王子,哪怕已經沒落了,也不是財大氣粗的普通回訖人敢予輕辱的。

    但是很快他就絕望了,幾個戰士揚起飛抓,使勁一拉,轟然一聲,整座氈帳倒塌了,他和護在身邊的幾名心腹便暴露在外面,四周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將他們團團圍在中央,正前方有幾支火把,火焰獵獵隨風,燃的正旺,盡管每個人都穿得十分臃腫,但是中間那個個相對于旁邊那些大漢身材還是顯得苗條許多,她只露出一雙眼楮,只看見這雙眼楮,夜落訖的心就深深地沉了下去。

    “你怪我麼?你怪我麼?甘州基業難保,無數族人喪命沙場,別人死得,難道你就死不得?”

    眼看著四周冷酷而鄙夷的眼神,夜落訖突然絕望地廝吼起來。

    阿古麗靜靜地站著,冷冷地道︰“那麼,你派阿里潛回甘州,試圖殺死我,挑唆科老溫和甦爾曼彼此反目,又如何解釋?”

    夜落訖惱羞成怒︰“我是大汗,我是回訖大漢,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我的,草場、牛羊、你們的性命,為了大業,有什麼不可以犧牲的?我叫你們活就活,我叫你們死,你們就得去死!因此我是你們的大汗,我是你們的大漢,誰敢殺我?誰敢殺我?“

    “現在不是了!”

    阿古麗淡淡地說,手指一點“,嗖嗖嗖呃……“無數枝利箭向他們身上攢射過去,片刻的功夫,夜落訖和身邊的幾個侍衛已渾身中箭,緩緩倒在地上。

    阿古麗靜靜地看著夜落訖的尸體,眼神十分復雜,過了片刻,一名心腹將領悄悄走到她的身邊︰“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阿古麗解開面罩。露出一張紅艷艷的小嘴兒︰“夜落訖兵敗後,艾將軍便急急抽師離去,听說大王正對北遼用兵,隴右新復,根基不穩,咱們……便暫時坐鎮隴右,為大王守好後院兒吧!“

    “是,那他們……的尸體?”

    “哪里黃土不埋人?”阿古麗最後瞥了眼那個曾經是她男人的男人的尸體,眼神里微現的一絲迷惘已不見了,眸光閃亮,澄清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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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38章 蓄勢

    趙普和盧多遜這些日子很忙,安定朝廷與地方,起復官吏與恢復治理,調撥錢糧輜重,遣派民夫和輔戰廂軍,林林總總,忙得陀螺一般,不過離開相位,大權旁落這麼久,重新忙碌起來,二人的感覺甚是良好,雖然忙的連家都回不了,二人卻是甘之若飴。

    內部已是一團亂麻,外部又來添亂,交趾國經過一段時間的試探,由于宋國正忙于內部事情,無暇他顧,交趾以為中原重又陷入了五代十國時期的混亂局面,已經沒有余力控制他們,于是黎桓壯起膽子宣布脫離宋國藩屬,自立于南了。

    交趾這個地方,最初是由戰國末年的蜀國王子蜀泮建立的,為逃避秦帝國的大軍,蜀泮率領族民輾轉到達現在越南地區,建立了甌雒國,並自稱為安陽王。後來秦始皇統十六國,派大軍越過嶺南,對這一地區進行了征服,並大量移民,鈹立三郡。

    秦末中原戰亂,秦國南海尉趙佗自立為南越武帝,漢武帝時又被中原所滅,復設三郡,自此以後,每逢中原戰亂,這個地方就要自立,折騰來折騰去,其實也折騰不出什麼氣候,雖說那里氣候惡劣,叢林煙瘴的不好打,可是中原任何一個王朝,還真沒把交趾當成一頭蒜。

    眼下宋國還顧不上那里,可是對交趾王的蠢動卻也不能沒有表示,楊浩御駕親征了,這件事就著落在他們二位頭上,最後二人商議一番,由盧多遜執筆,寫下一封措辭嚴厲的國書,派人送去給楊浩過日,楊浩首肯後就要傳詔交趾,至于用兵,恐怕暫時是不可能,但是在這筆墨官司上,卻不能承認交趾的獨立,這樣將來出兵討伐才算出師有名。

    丁承宗看起來比趙盧二相要清閑許多,其實他的忙碌絲毫不在趙盧二相之下,只不過他忙在暗處,輕易不被人察覺罷了。其實他的府衙里,飛羽隨風的秘諜每日進進出出,哪怕深夜也無一刻停歇。

    楊浩已把飛羽隨風的主要力量全部放在了宋國境內,各地的民情民心、地方官對新朝新政的態度,前線以及各地駐守將領的派系與背景,哪個該起用、哪個該處理、哪個現在得擱在一邊,哪個得時常加以監視,一股腦兒接收過來的宋國官吏良莠不齊,忠奸難辨,楊浩面上大度,背地里該下的功夫還是要下的,否則這江山得來易,丟的也必然很快,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情,自然只有交給他的親大哥才能放心。

    過

    不過丁承宗雖然忙,同樣非常開心,自己兄弟做了天下之主本就是大喜,眼下又是一樁大喜事從興州傳來,焰王妃生了,而且生的是個兒子。前不久,娃娃和妙妙已經相繼生產,娃兒生了一個女孩兒,妙妙生了一個男孩,楊浩添丁進口,喜事連連,現在焰王妃又生了個兒子,楊浩已經有了三個兒子,在這年代,幼兒夭折率太高,就算帝王家也不例外,如今添了三個兒子,丁承宗總算是放了心。

    他一直想要過繼個兒子過來,可是楊浩子嗣不多,他也不好開口,等兄弟再多幾個子嗣,他打算向自己兄弟要個孩子過來,做為那個時代的人,哪怕再多的事他看得開、想得開,沒有兒子養老送終,周年祭祀,始終還是一塊心病。

    大大地歡喜一番之後,丁承宗親筆修書一封,著人去給楊浩報喜,又令人給唐家傳信兒,讓唐家去興州探望,忙完了這些事兒,剛剛坐下來,一杯茶還沒喝完,馬杴便急急走了進來,將一疊剛剛收到的秘件呈與丁承宗。

    看——

    丁承宗連忙放下茶杯,依次驗看火漆封口無誤,這才一一裁開仔細閱讀起來。

    “唔,不出官家所料,這王小波頗有想法啊,官家得了天下,他在蜀中搖擺不定,遲遲不肯歸附,恐怕是亦有自立之心吶。

    呵呵,僅有一個柯饋惡坐鎮關中是震懾不住他的。現在艾義海揮軍入 ,王小波可就吃不住勁兒了。嗯,他既已接受朝廷招安,官面上的事自有趙相和盧相去辦,而且一定會辦得十分妥貼的,我們暗中監視他的人手可以抽調出來了,現在缺人吶。

    “是。”

    “丹陽知縣?”

    丁承宗的眉頭蹙了起來︰“這麼多朝廷官炱T俱已向官家效忠,他不過是一縣父母,竟然敢對禪讓之事大放厥辭,哼,每日或飲酒荒誕、或號啕大哭,聚三五知己,指斥笑罵、如癲似狂……

    馬蝞!道︰“大人,要不要派人把他……

    丁承宗想了想,搖頭道︰“不要管他,非涉眼下急務的,統統不要去管。這不過是一個狂生罷了,由得他去鬧,你們只看只听,盡量不要有所動作,讓他們全都冒出來,咱們才會心中有數。這個人,相信趙相和盧相會處置得妥妥貼貼的。”

    丁承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不過,由此也可看出,這江山還算不上穗當啊。隴右,是咱們快刀斬亂麻,一鼓作氣打下來的「那里情形復雜,種族繁多,如何加強統治、安撫地方,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長期的治理。宋國的萬里江山,是官家利用‘岐王'的名義一股腦兒接收過來的,情況就更是復雜了,恐怕最快也得要用上幾年的光景來慢慢理順。所以這北方戰事不宜持久啊,你們先收集著各地的資料,等官家回轉汴梁,咱們就著手處治。”

    馬蝞只是不知大叔……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北伐呢?”

    她眼楮一亮,忽地雀躍道︰“要不……我也去三關幫幫大叔吧。

    丁承宗笑道︰“胡鬧,你一個女孩兒家,到了那里有什麼用處?要你領兵遣將,沖鋒陷陣麼?飛羽的運作可離不開你,你這里做的越好,你楊大叔那邊就會越輕松,你也就是幫了他的大忙了,可比你去三關要有用的多。至于北方……”

    丁承宗沉沉一笑︰“你放心吧,該停下的時候,官家自然會停下!”

    “噢一一一一一一”

    ,馬的小臉垮下來,嗒然若喪。她已經習慣了守在楊浩身邊,楊浩處理公務,接見人員,她就隱在暗處,默默地看著他做這做那,說這說那。不需要太用心,只要看見他的身影,听見他的聲音,心里就非常的安寧,就像一只小貓兒「蜷伏在主人身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主人忙這忙那,它都靜靜地伏在那兒,好象根本沒有注意,可是他一旦要起身離開,它就會一躍而起,忙不迭地跟上去。

    她已經離不開他了,就像魚兒離不開水,瓜兒離不開秧。

    上一次與折子渝、丁玉落、竹韻一起往汴梁潛伏的時候,她還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一來,是因為汴梁城,那可是在她小小年紀的時候,大叔就對她說過的不夜之城,她一直期盼著能去那里看看。二來,或許是年紀還小,喜歡熱鬧,同行的又有最說得來的竹韻姐姐。

    可是現在,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竹韻姐姐嫁給了大叔做娘子,而她還是她,那個不起眼的小狗兒……耶律休哥的急報傳到了幽州,蕭綽聞訊大驚失色。

    宋軍自幽州一敗,一路南逃,,君子館一戰又折精銳三萬人,其余大小戰事傷亡人數且不論,僅此兩戰大捷,宋軍兵力就損失了十三萬,遼軍在兵力上基本也可與宋軍持平了,不成想小唐河一戰,八萬遼軍主力騎兵就遭遇重挫,逃回來的人不到一萬。而宋國皇帝禪讓江山,原本排布在關中一帶防範西夏的大量兵馬便可以北調了,與此同時,西夏兵馬也與他們作了一路,宋軍僅從兵力上,就較遼軍遠甚,更何況步騎合一的宋國軍隊進可攻,退可守,誰人可以輕掠其鋒?

    形勢嚴峻了。蕭後的玉面也嚴峻了,就連在她身邊玩耍的牢兒,也看出娘親面色不愉,很機靈地拉著奶媽的手,逃之夭夭了。

    “……,好,就這樣辦,同時,命位告飛車漢軍步騎八萬,增援耶律休哥。”

    蕭綽輕抬玉指,在地圖上點了點︰“佔領的宋地可以放棄,但是我遼國領土,寸土不得有失。西路以雁門關為界,南路以瓦橋關(雄州)、益津關(霸州)、岐溝關(涿州)為界,不可使宋人再踏進一步!”

    “遵旨!”臣下匆匆奉旨而去。

    這伍備飛也是遼國一員悍將,而且是大遼世宗年間的一位武狀元,他麾下的兵馬都是漢軍,步卒五萬,騎兵三萬,論戰力,並不在驍勇善戰的遼國宮衛軍、族帳軍之下。

    北地漢人早已融入了遼國的生活環境,耳濡目染之下,幽雲一帶的漢人,也和契丹族的戰士一樣剽悍尚武,這支人馬原本駐扎在參聖州,也就是炎黃二帝涿鹿大戰的地方,在今河東張家口市,永定河上游。遼國施行一國兩制,契丹軍仍保持傳統的戰時募兵,平時為民制度,而漢軍則是常備軍,前次趙光義北伐,直取幽州的時候,因為攻勢大過凜厲,遼國遣派來的都是完整的騎兵編制,伍告飛的漢軍是第三批次的援軍,還未及趕到,耶律休哥就一戰功成,殺得宋軍急退三關了。

    這支隨後趕到的人馬就留在了幽州,一則為太後、皇帝扈軍,二則一俟三關被攻克,總需要步卒駐守地方,建立政卅府的,到那時候伍告飛的軍隊自有大用,他們不但以步豐為主,而且俱是漢人,和被佔領區的漢人也容易溝通,如今情況危急,這支人馬也得盡快拉上前線了。

    沉吟片刻,蕭綽又下一道旨意,嚴辭斥責耶律休哥驕狂大意,以致為敵所乘,勝敗之勢自此相易,最後卻又慰勉幾句,叫他盡力扭轉頹勢,至少依據三關形成僵持態勢。

    吩咐了人去傳旨,蕭綽在錦墩上緩緹坐了下來,將一個懷爐袖在手中,瑩白如玉的手掌十分縴美,卻沒有多少暖意,哪怕是袖著懷爐。

    “楊浩他……竟然成了宋國天子,我與他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蕭綽喟然一嘆,淡淡蛾眉一揚,臉上脆弱、疲憊的神情卻一掃雨空。兒女私情,被她迅速收拾了起來,眸中透出的,是一種裂土難憾、堅逾金石的冷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阿古麗是同一種人。草原上的女兒家,就如大沙漠里的駱駝刺,堅韌、頑強。

    愛情像水,當愛來到她們的面前時,她們會放開自己去愛,全然不考慮對方是否接受,不考慮這顆倩種有無生長的可能。

    當那“水”離她而去的時候,她可以封閉自己,獨自面對荒涼孤獨的大沙漠,在很長很長的時間里,頑強地生活。放聲笑、縱情哭,深愛時柔情似春水,決裂時冷酷如冰雪,在骨子里,她們和草原上的男兒一樣,豪邁剛毅、愛憎分明。

    大遼西路軍正在向雁門關進發,此時他們還不知道南線慘敗的事,南城信使正策馬急馳,瘋狂地追趕著西路軍,要把那個要命的消息,趕緊告訴他們︰宋夏已然合一。

    遼國西路軍動用了迭剌六院部的兵馬,以及部族軍、漢軍、京州軍和屬國軍。

    迭列六院部是遼國西線最精銳的兵馬,兵役制度仍是傳統的兵民合一,部族所有男丁都是現役和預備役士兵。自備所有宿衛和爭戰的器甲,主要包括馬匹、鐵甲、長短槍、弓箭、斧鉞、火刀石、羈馬繩等。而其他幾路兵馬中則只有漢軍是吃餉拿糧的,所以軍隊數目不是很多。為數最多的是京州兵,大多是番漢轉戶的丁壯,平時維持地方治安,戰時也可以應召隨軍,其性質有些像中原的民團。僅遼國西京大同府下輕的七個縣、十七個軍、府京州兵總數目就達到了二十多萬,當然,人數龐大,戰斗力就有些良莠不齊,遼

    軍也不是隨便拉出一支隊伍,就可稱精銳的。所以此次出動的*州軍只有八萬。

    彰國軍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誨是遼國西路軍先鋒,御下十萬大軍,閃電般攻向雁門關。他們號虧就號虧在閃電戰上了,由于行動太快,耶律休哥的信使沒有及時追上,莽咄李、李重誨統領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奔雁門關。

    而雁門關方向宋軍已大量增兵,並補充了大量的西夏鐵騎,由曹彬全面接管關防。偵知遼軍動靜,曹彬立即擬定了戰斗計劃︰主動出擊,御敵于國門之外。

    以往,在面對強勢敵人時,宋軍很少采用這樣的戰略,北人善騎戰,南人善城御,說起來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彼此的長處是由于彼此所處的環境長時間形成的,就像江南地區的兵善水戰一樣,你非讓他練騎戰,邵地方水道縱橫如同阡陌,別說他練不成,就算他練成了,莫不成騎上戰馬跑幾步換船渡河,再跑幾步再換船渡河?

    你善馳騁騎射,那是你的本事,我善城池防御,那是我的本事。到了我的地盤,!就得按我的規矩來,漢人精于城御,這是千百年來農耕社會漸臻大成的一種戰斗方法,並不是非得棄我所長,跑出關隘與你拼命才叫英勇。

    遼軍也習慣了宋軍的這種打法,因為西路軍比追擊宋國敗兵的南路軍準備充分,還似模似樣的拉著許多建造完成的攻城器梢,威風八面地殺向雁門關。

    而這一次,雁門關守軍傾出動,棄險關主動尋求決戰了。

    羅克敵統率宋軍步兵主力,在雁門北口列大陣相候,張崇巍率精騎從小路包抄敵薺後方,用的戰略與潘美在南線一戰有異曲同工之妙,仍然是經典的步騎混合部隊克制騎兵的一場戰例。

    蕭咄李和李重誨領大軍殺向雁門關,迎頭撞上已擺好大陣的宋軍,也是嘖嘖稱奇,不過氣勢正旺的遼軍並不把宋軍放在眼里,立即對羅克敵的大陣發動了猛攻,雙方一場廝殺,漸呈膠著局面,遼軍的騎兵與宋軍的步兵混戰在一起,失去機動空間的時候,張崇巍橫空出世,陡然從敵人側後翼攻了上來,正面的宋軍步卒也抖擻精神,全力反擊。

    遼軍先被左右兩翼沖上來的宋軍精騎切來割去,斷成了一載一堆的,然後步兵主力發動檉攻,一塊一塊地把被切割開來的遼國騎兵吞噬掉,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從宋國兩路騎兵突然殺出時就已經決定了。

    遼軍前有步兵方陣如推土機一般不可阻擋,左右有騎兵精銳像切割機一般往來沖突,簡直就成了一塊任人收割的麥田,張崇巍遙見遼軍旗鼓,曉得是主帥所在,立即率部沖入,直奔那大旗而去。遼軍已陷入各自為戰的混亂場面,根本沒有人有意識地進行攔戩,竟被他殺到了中軍。

    張索巍比耶律休哥突入二十萬大軍的宋營追殺趙光義時幸運,一時那時是晚上,突入宋軍中軍更為吃力,二來趙光義見機不妙已經被內侍們拖著逃跑了,耶律休哥殺到宋營中軍時,只看到黃羅傘蓋,傘底下空空如野。可是遼國主將蕭咄李卻不能走,他要是走了,這十萬大軍怎麼辦?

    張崇巍沖到遼營中軍,交戰十余合,一刀斬下了彰國軍節度使、駙馬、侍中蕭咄李的腦袋,此時他還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官兒,回頭要是不能抓個遼軍問清楚,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因為有時候漢人史官喜歡諱過揚功,遼人在這方面心氣兒更重,對失敗的戰役,常常寥草幾筆代過,對傷亡被擒的高級官員,更是絕不會載入史冊。

    張崇巍一刀剁了駙馬蕭咄李,讓遼國三公主耶律繡成了寡婦「馬步軍都指樣使李重誨遠遠看見日眥欲裂,奈何亂軍洶涌,如波濤起伏,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隨著大軍流動的方向且戰且走,根本顧不及蕭咄李了。

    蕭咄李一死,遼軍更是大亂,被宋軍殺得落花流水,李重誨領著殘兵且戰且退,率中軍殿後的主帥耶律鈄軫聞訊急急領兵來援,這才把前鋒人馬接應下來,點檢損失,已是傷亡過半,李重誨肩上臂上各插一支利箭,也顧不得拔去,便向耶律鈄軫說明了與宋軍遭遇的情況。

    耶律斜軫畢竟是遼國名將,戰陣經驗豐富,一听他言及有大量宋軍騎兵出沒,頓感蹊蹺,立即倚險扎下營盤,派出探馬斥侯,抓“舌頭”,打探敵情,在真相未明之前,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南路遼軍,眼下唯一的戰略方針就是努力把宋軍擋在三關以南,依據傳統的宋遼邊防線確定雙方的勢力分布。耶律休哥痛定思痛,再不敢輕視敵軍,自保州撤退後,迅速收擾各部遼軍,重新整保編制「主動讓出一些不利于防守的城池,重新部署防務。

    耶律休哥的眼光還是很毒的,他很快發現,宋國雖然現在兵強馬壯,但是大量軍隊匆匆趕到,尤其是西夏軍與宋國禁軍各有編制、統屬,在統一指揮部署上磨合的還不夠,這是一個有利條件,于是在防御中大打運動戰,集結精銳騎兵攸忽來去,先後與宋國猛將龍狂副指揮使荊嗣、雄州刺史張師、河陽三城節度使崔彥進、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米信等人交戰,並在與雄州刺-A張師一戰時,親率數百近衛突入陣中,將張師斬于馬下!

    不過很快,耶律休哥就感到了不安,他並沒有發現什麼,僅僅是一個久經戰陣的將領的直覺告訴他,有點不對勁兒︰宋軍各部的配合默契度的確還不夠,這是事實。但是挾新勝之銳,宋軍絕對有實力大舉發動進攻,趁其新敗立足不稂的時候,把邊關沿線所有被遼國佔領的宋國領土一舉奪回來,可是楊浩並沒有這麼做,他在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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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39章 雄霸天下

    很快,耶律休哥就知道楊浩在幹什麼了。

    楊浩在集結大軍,馬軍、步軍、船隊、糧草,大量的船隊、大批的糧草,騾馬牛車……

    如此浩大的聲勢,此前只有過一次,那就是趙光義長驅直入,攻打幽州的時候。

    宋軍很少在冬季舉行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除了運輸不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克制遼軍鐵騎,宋軍配備了大量的弓箭手,而弓弦多是皮弦,北方寒冷的天氣會使弓弦張力不足,從而使步軍為主力的宋軍喪失了最大的戰爭優勢,所以冬季一向是北朝騎兵騷擾南朝「打草谷」的好日子,但是現在宋軍補充了大量的騎兵,對弓弩的倚賴大減,宋國已經有能力發動大規模的冬季攻勢了。

    十一月九日,沖猴煞北,宜祭祀、拆卸、動土、起基上梁,開市大吉。

    楊浩以潘美為帥,李華庭、劉廷讓、童羽為大將,率軍十餘萬,兵出雄州瓦橋關,攻歸義,范陽;

    又以李繼隆為帥,田重進、崔彥進、米信為大將,牟軍十餘萬,兵出霸州益津關,攻永清,安次;

    雄霸二州兵馬齊出,楊繼業又自領一軍,兵出大茂山,取飛狐,攻蔚州。

    西路軍方面,雁門關大捷的消息剛剛傳來,即便那邊沒有勝利消息傳來,楊浩也準備安排他們出征的。不過他的進攻重點一直放在南路,西路軍的作用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如果能夠大敗敵軍,變佯攻為實攻,會擊幽州,如果戰局不順利,則變實攻為佯攻,只要能成功牽制遼國西部兵馬就成。

    因此西路兵由曹彬掛帥,羅克敵、張崇巍為將,出雁門關,攻取寰、朔、應、雲諸州,拓拔昊風已返回西夏,與鎮守橫山的楊延浦合兵一處,與曹彬兵馬成鉗形夾攻。

    楊浩放棄了在邊關地帶與耶律休哥僵持攻守,而是甩開他們的大軍,趁著遼軍還不適應宋軍步騎混戰兵團的戰鬥特點,逕撲幽州,這是憑著雄厚的實力,搗出的一記黑虎掏心。攻敵必救,這是真真正正的陽謀。

    你明知道我的目的,可你不能不接拓,大鎖橫大江,由不得你進退。

    面對這樣的場面,任你智謀百出、胸懷韜略,除了應招,也別無他法,耶律休哥迅速向涿州集結兵馬,阻攔宋軍,並把情況迅速向鎮守幽州的蕭后稟報。

    蕭綽聞訊,也同意了耶律休哥的意見,決定利用騎兵之長和平坦廣闊的有利地形,集中主力部隊先破宋東路軍,再移師逐個擊破。遂急命伍告飛加緊行軍,直趨涿州赴援,又命東京(遼陽)留守耶律抹支率軍馳援幽州;又命林牙韓德守妙師駝羅口應援。同時命耶律斜軫為山西兵馬都統,全權負責西路戰事。

    耶律休哥的噩夢開始了。

    涿州血戰十三天,死屍枕籍,傷亡無數,這是實打實的攻防大戰,什麼策略計謀,統統派不上用場,拼的就是戰力、士氣,拼的就是人命。

    無數次危急關頭,耶律休哥親自登上城頭,或左右開弓,若親提長槍,大聲怒吼著,咆哮著,吶喊著,如出柙猛虎般拚命廝殺,振奮士氣,抵擋宋軍猛烈的攻勢。城上城下,白色的雪、紅色的血,東一片西一片斑斕如花,耳畔,凌厲的寒風不斷地呼嘯著。

    又一場大戰結束了,耶律休哥巡視著城頭,他的兜鍪護耳被削去一半,盔纓污濁不堪,背後的斗篷血跡斑斑,破爛不堪,胸甲業已殘破,臂套上滿是刀痕劍創,手中一桿大槍上血纓早已吸飽了血,結著血冰碴子,僵硬在垂著。

    虧得伍告飛的八萬漢軍及時趕到,大大補充了他的實力,西南城被擊塌後,耶律休哥又利用井水混雜著野草,僅用半夜工夫就重新修起了一面亮晶晶的城牆,四面城牆都有水潑過,亮晶晶的好像一座水晶城,又滑又硬,這才勉強抵擋到現在。

    一夜之間,涿州城變成了水晶城的時候,著實把宋軍嚇了一跳,尤其是楊浩,楊浩記得前世聽評書《楊家將》時,三關大帥楊六郎面對氣勢洶洶的遼軍,情急智生,以水潑城,製造了一座冰城,然後又擺牡牛陣,大敗遼軍,想不到遼人也曉得這法子。

    其實北方遊牧民族很早就懂得用冰雪築城,最初是什麼時候並不知道,但是從漢代起的一些史科文敞中就有這方面的記載了,當時的北方遊牧民族,於冰天雪地中遷徒到一個地方,就會用水、草和泥土築幾道簡易的城牆,防範狼群,阻擋寒風,等到冬去春來,繼續向其他地方遷徙,天氣一暖,城牆自然也就化為烏有,這是很常見的事。

    想來是那小說家為號托楊六郎的智勇,才把對北人來說一件常識性的東西,再加上春秋戰國時代田單的火牛陣,改頭換面當成了楊六郎的獨特發明。

    涿州雖然守住了,可是與之比肩而立的固安卻被宋軍打下來了,這樣一來涿州就成了一座孤城,眼下城池雖然還在,還能守多久卻不知道。耶律休哥認為,不應該與兵勢強大的宋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在這一點上,太后到底是女人,還是有些小家子氣。

    宋國運來征討,運輸是個大問題,他們的目標既然是幽州,就應該退守幽州,這樣一來,宋軍的戰線拉長,可以利用小股輕騎攻擊宋軍的運輸線,而幽州,只要堅守住幽州,不容幽州有失,這塊戰略要地不丟,其餘諸州就沒有威脅,宋軍最終必將無功而返,甚至再遭遇一次大潰敗也未可知。

    與眾將計議一番後,耶律休哥將大家的意見形成奏表,已派人上奏朝廷,請求太后接納,並再度苦勸太后攜幼帝先返上京。涿州與幽州的聯絡並沒有斷,因為宋軍採用的是三圍一疑的攻城之術,斷其三路,留其一路,北面並沒有圍城兵馬。

    耶律休哥知道楊浩的做法,楊浩這是觀其主將之性,如將疑,以虛實待之,將莽,以誘之,將老成,以圍之。觀其不定,取其不法。如果他的大軍真的自北面遁走,沿途必有埋伏,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有時候明明知道是個陷阱,卻也不得不往裡邊跳,這就是陽謀的厲害,你明白了,也只能正面破解,沒有其他辦法可以解決。

    蕭綽收到耶律休哥的奏表,也知前方情形已十分危急,如不早做決斷,恐怕耶律休哥和駐紮涿州的大軍將全軍覆滅,把他們抽調回來,至少還能保留一些有生力量。與幽州文武一番計議之後,蕭綽同意了耶律休哥的意見,命其立即放棄涿州,回師幽州。

    不過,對耶律休哥的第二條建議,她並沒有同意,此時遼國上層重又陷入了恐懼慌亂之中,如果她在此時帶著皇帝回上京,說的再好聽,也就是臨陣逃跑罷了,那時軍心士氣一發不可收拾,必然完敗無疑,所以這幽州,她絕不能離開。

    從理智上說,蕭綽這麼做並沒有錯,但是潛意識裡,她做出這個選擇,其實也大有負氣的成份,她畢竟還是一個年輕少婦,做為一個政治家,她的城府心胸還沒有修練到深如測海的地步,她在跟楊浩嘔氣。

    好吧,你走投無路的時候,我幫了你;你獻璽於宋,北棄北朝的時候,我忍了你;現在你得了中原天下,馬上就和趙二那黑胖子一樣,沒皮沒臉地侵奪我的領土,我和你兒子就在這兒,你個沒良心的東西要來就來,大不了我母子倆橫屍幽州城頭,也決不再讓你半步!

    可是眼下遼國情形實在不妙,趙光義那一敗,很有僥倖成份,許多遼國上層貴族、官員事後品味宋國北伐之戰,都覺得如果趙光義不是被氣昏了頭,不管不顧地追到高梁河去,現在凼州城是否還在遼國手中,實在難以預料,所以楊浩這一來,悲觀主義立即再度瀰漫起來,真打下去,遼軍許多高級將領都是信心嚴重不足。

    在此情況下,蕭綽也不得不考慮是否可以和談,反覆思量一番之後,又與文武大臣進行了一番朝議,蕭綽一面調兵遣將以進行幽州保衛戰,一面仔細斟酌,寫下一封國書,遣使遞交宋國皇帝楊浩,一帝一后一面掐著架,一面開始講起理來。

    「欣聞大王以西夏之主而受禪中國,朕甚喜之。皇帝陛下素有保國庇民之志,天下孰不稱陛下之賢。遼與西夏,本固友好,遼與宋國,亦自和平。然趙炅窮兵黷武,撕毀條約,悍然北伐,諸路兵馬,無名而舉,鐘鼓之伐,以時以年,國家因此發兵調賦以供邊役,東自海岱,南逾江淮,占籍之民,亢不蕭然,苦於科斂,天下圍敝,雖以中國之富庶,經年累月之下,將如之何?

    尤以兩國邊境之民,自興兵事以來,修完城壘,偵運芻粟、科配百端,慈出州郡。人口亡失過半,百姓苦不堪言,朝廷亦國庫空虛,公私度竭。陛下果然以愛民為意,請休兵息民,以惠澤天下,脎以誠摯請於中國,願永結友好,萬世長傳。」

    來使不是旁人,正是與楊浩相熟的那位遼國鴻臚寺墨水痕墨大人,楊浩接了蕭綽的國書,回復說興兵北伐,非為群臣所請,一則為了遼羊入侵邊境,二則志在幽燕諸地,不達此目的,雄煌之師,不敢輕言撤退。

    墨水痕沒想到楊浩說的這般赤裸裸的毫不掩飾,慌忙又回復太后,把個蕭綽氣的銀牙咬碎,奈何這個男人現在強勢的很,不得不強忍怒氣再發國書,歷數幽雲之歸屬,這一番可是洋洋灑灑萬餘字的長篇,蕭綽也是個性堅強的人,國書中只是據理力爭,絲毫不涉兒女之情。

    燕雲十六州聽來很大,可它到底有多大,在什麼地方呢?其實燕雲十六州就是今天的河北北部以及山西的一部分,要說起歷史測源「邵就太久遠了些,禹定九州,是有這片領域在內的,不過炎黃之前,此地亦有當地居民,非要從根上找它的歸屬,恐怕是算不明白的。

    只從唐末說起,唐末群雄紛爭,形成了「梁唐漢周」五代和「前蜀、後蜀、吳、南唐、吳越、閩、楚、南漢、南平和北漢」十國的歷史格局。燕雲十六州數易其主,後來落到後唐莊宗沙陀人李存勖之手。後唐節度使石敬瑭想造反自立,便以此地為代價許給遼國,並甘願做遼的「兒皇帝」遼國皇帝耶律德光答應了他的條件,率騎兵五萬援助石敬瑭。

    要說割讓,它是從誰手裡割讓出去的?在割讓之前,又是屬於誰的主權?後來漢人的士大夫、史學家都說石敬接把原本屬於漢人的領土割給了契丹族的遼國,憑心而論,其實這「燕雲十六州」本來也不在漢人手裡,而是在沙陀人手裡,總不能說已經亡了國的唐朝還對該地擁有主權吧?

    而宋國繼承的是後周的衣缽,它的固有領土只有河南一地,被它所滅掉的蜀、唐、吳越、楚、南漢、南平、北漢,都是憑著強大的軍事打下來的,當時也沒見它以中原正統自居,打起「收復失地」的旗號

    趙光義打起收復漢家失地的旗號,只是為了出師有名,這一點楊浩明白,蕭綽也明白,蕭綽認為遼國擁有這片領土理直氣壯,可楊浩自然也有楊浩的想法。

    一見了這封國書,楊浩手下的文臣武將自然也不肯輸在理上,一個個摩拳擦掌地打算和遼國打嘴仗,當然,與此同時軍事行動也不會停止,潘美嫌隨軍的文官文采不成,還向楊浩建議,最好從朝中調幾個大學士來,跟他們玩筆桿子,北人還差得遠呢。

    楊浩搖了搖頭,逕直召來遼國使節墨水痕,當著他的面,直言不諱地道:「幽雲十六州當初為什麼歸屬了遼國,怎麼沒有歸屬漢、晉、唐、南平呢?因為那是遼國憑本事拿下來的,我們漢人沒本事奪回來西已,事實如此,其他的話說的再怎麼冠冕堂皇,都不過是自掩其醜的托辭。

    現在,我們有這個本事了!所以我們要奪回來。一個地方是屬於誰的?誰佔領著就是屬於誰的。天下是誰的?誰打下來就是誰的。那麼燕雲十六州是誰的?北朝若是打得敗我,那它就是北朝的。

    朕為何興兵?因為幽燕之地進可攻,退可守,乃中原屏障「它的得失直接關係到我中原國運。朕今日兵強馬壯而不取之,豈非貽禍於子孫?所以朕要打,此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楊浩這番話簡直就是趙匡胤那句「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的

    墨水痕聽了面色如灰土,惶惶趕回幽州,蕭綽聽了不覺氣苦,但是對楊浩的強勢和坦然,倒是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不錯,雙方爭來爭去,其實為的是什麼?如果此處沼澤煙瘴,毫無價值,中原的君主們還會念念不忘地要奪取幽燕嗎?今日楊浩倒是一言道破了其中真諦,算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

    蕭綽柳眉倒立,鳳眼圓睜,一口銀牙緊咬,把楊浩的國書撕的粉碎:「和談無望,那就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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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40章 漢軍滿萬不可敵

    “如今宋國大軍捲土重來,氣勢洶洶較之上次尤有過之,又兼有西夏騎卒,世子以為,太后與幼主僅憑耶律休哥一人之勇,可能拒得強敵麼?”,

    說話的人三十出頭,面目平庸,無甚出奇之處,只是一雙眼睛非常有神,透著幾分精明。 若有長安人士看見,或許會有人認得,此人正是當初齊王趙光美府上的管事胡喜兒。

    盤坐上首的是一個三旬左右的大漢,龐大的身軀,滿面的虯鬚,偏又束髮頂冠、穿著一龔漢服,那壯碩的身子把那衣服撐得緊繃繃的,似乎稽一用力就會繃裂開來。 他這體態模樣,若穿一身左衽胡服,皮裘狐帽,倒也威風凜凜,偏是穿著一身中原漢人衣衫強作斯文,叫人看了好笑。

    此人叫做耶律留禮壽,乃宋王耶律喜隱世子。

    宋王耶律喜隱受德王耶律三明謀反一案牽連,被幽禁起來。 這位宋王世子,現在已是該部族的實際領導人。

    留禮壽撫著大鬍子,微微搖頭道:“來者不善,來者不善啊,宋軍的步卒大陣本就令人頭痛,如今又兼具騎兵之長,宋軍可攻可守,進退自然,耶律休哥前番大勝,很大程度上是靠著宋國皇帝久勝怨狂、久戰心切的原因誘他中伏,真論起實力來,以我遼**力……恐難勝宋人。”,

    胡喜兒笑道:“其實若論驍勇,我北朝兵馬自幼練就的騎射,又是在自家地盤上做戰,可未必就怕了南人。我們之所以連吃敗仗,不是我北國兵馬不濟,實是因為太后屬意於耶律休哥,有心下嫁於他,失了皇家體面,以致民心軍心盡喪。”,

    留禮壽一拍大腿,憤然道:“不錯,你說的在理兒,正是這個話兒。”,

    胡喜兒又道:“這一次,耶律休哥損失八万精銳,卻只吃了太后一頓排頭,沒有一點真正的懲罰,由此就可見太后對他的偏袒了,上一次幽州被圍,有兩位將軍赴援遲了三日,結果怎樣?被太后下旨,當眾鞭苔,降級留用”兩相比較,太后為一己私情而賞罰不明,誰肯服她? ”

    留禮壽大聲道:“正是,正是,哼!我就知道,她貌美如花,年輕守寡,怎麼耐得住閨中寂寞?以堂堂太后之尊”居然與一個臣子媾和,奐在是把我皇家體面丟得一干二淨,現在市井街頭流傳的那些話想必你也聽說過,真真的不堪入耳,每每想起,真是羞煞人也。 ”,

    胡喜兒陰陰一笑,又道:“不過,世子大可不必如此生氣,你不覺得,這正是咱們的機會來了麼?”

    留禮壽一怔,連忙問道:“機會?此話怎講?,”

    胡喜兒道:“太后與臣子有了私情”皇家體面全無,皇室、各部族大人,心中多有怨言。 太后不知自重,便沒了母儀天下的資格,幼主還是少不更事的娃娃,如何執掌大遼天下? 如此情況下,太后又正坐鎮南京,上京空虛,如果世子趁機發兵,振臂一揮,必得響應,何不罷黜幼帝,擁立宋王稱帝呢? “

    留禮壽與父親本就參予了德王耶律三明之亂,反心早萌,只是他們當初行事隱秘,沒有被朝廷抓到太多把柄,因此只將宋王囚禁了事,並未株連太廣,若在機會救出父親,再反一進,留禮壽當然不會猶豫。

    只是……,留禮壽猶豫片刻,唷然嘆道:“不成啊,太后的手段實在了得,這幾年間”整個上京被她經營的風雨不透,如今我雖仍是本族酋領,奈何無兵無權啊。 嗯反,你讓我拿什麼去反? ”

    胡喜兒微笑道:“世子這話說的就差了,我遼朝盡多忠貞義士,眼見太后把持幼主,國家危在旦夕,誰不思盡忠報效,匡扶正義呢?若是世子有心,小人願為世子引見一人,此人手握重兵,若肯攘助世子,大事可成。”

    留禮壽雙眼微微一瞇,疑道:“嗯?你本一介商賈,為何如此熱衷此事?,”

    胡喜兒恭謹地道:“縱然富可敵國,也不過仍是一個卑賤的商賈。小人只想出謀出力……為世子效犬馬之勞,來日宋王登基為帝,世子立為太子,小人…………可以走上正途,謀一個如郭襲般的出身,光宗耀祖,蔭庇子孫,也不枉來世上走這一遭了。”,

    郭襲是漢臣,當今太后極為寵信的權臣,如今官拜南院樞密使、兼政事令,加封武定軍節度使,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留禮壽聞言大笑:“若我父子當國,必把郭襲的職位送你,哈蜘……”不迅……,你說有一手握重兵的將領願助我成就大事,此言當真? 他是何人? ”,

    胡喜兒站直了身子,輕咳一聲道:“王兄,世子相詢,還不現身*……”

    一語未了,屏風後面閃出一個人來,頂盔掛甲,肋下佩劍,盔頂兩枝雅翎高挑,看面目不過四旬上下,劍眉朗目,英氣勃勃。

    留禮壽一驚,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失聲道:“王冠宇?王指揮使!”,

    王冠宇躬身一禮,朗聲道:“正是末將,末將上京漢軍指揮使王冠宇,見過宋王世子。”

    留禮壽一見此人不由又驚又喜,原來這王冠宇是上京漢軍都指揮使,麾下有六萬駐京漢軍,如今幽州戰事緊急,連東京遼陽的兵馬都抽調過去了,更不要說上京了,上京的宮衛軍、族帳軍,大部分都隨著御駕去了幽州,留守上京的人馬已是漢軍成了主力。

    在蕭綽想來,歷次謀反都是契丹權貴,漢軍甚少參予所以把漢軍留下守衛E京最是妥當,沒想到鄭家恰恰是從蜒幫著羊,想在遼國謀劃一筆大生意。

    這幾個漢軍將領都是北地世家出身,尋常漢人百姓也就這幾年才漸漸出頭,以前除契丹一族外,其他各族飽受排擠打壓,尋常漢人家的孩子哪有機會學文習武,也只有這些世家子,才有機會始終得到教育,從而受到遼朝的重用。

    然而也恰恰是因為他們出身世家,所以哪怕是武人,也受到了太多的漢人文化、傳統觀念的影響,在他們看來,尋常百姓孀居守寡,再嫁他人也沒甚麼,可是太后是什麼身份? 一國太后如果有此行為,簡直是喪倫敗德,傷風敗俗之極,必受天下人唾棄鄙夷。

    蕭綽與耶律休哥有私情的傳言,本是白甘部的餘孽受了折子渝的點撥,蓄意傳揚出去的,尋常百姓對男女關係方面的興趣那真是自古便熱情至極,一經有人傳出,傳言版本越來越多”傳得沸沸揚揚盡人皆知”王冠宇也信以為真了。

    此後,胡喜兒以厚禮結交,巧言盅惑,漸漸便說動了他的心思,在他想來,蕭太后有此一端,便喪失了母儀天下的資格,如果自己興兵廢黜,必然能夠迎合所有皇室貴族的心意,此事一定能成。 於是便成了胡喜兒的同謀。

    兩下里說開來,一時盡皆大喜,不過留禮壽經過一次失敗的政變,僥倖成了漏網之魚,至今想起還是心有餘悸,不免有些小心。 他不放心地道:“王將軍,漢軍上下,你盡都控制得住嗎?要知道稍有不慎,你我俱都是殺頭之罪啊。”

    王冠宇哈哈一笑,說道:“上京諸軍中,我漢軍一向不受宮衛、族帳諸軍重視,軍中將士還時常受到排擠,因此自成一體,團結的很,王某自信,對上京漢軍可以如臂使指”上下一人。 ”

    王冠宇自信地說罷,揚聲道:“你們都出來吧,一起見過世子*……”

    碩大的屏風後面衣甲鏗鏘,陸續又走出五個人來,分明是上京漢軍副都指揮使李劍白、馬軍指揮使程天浩、步軍指揮使芶惡唯、漢軍都虞侯尉遲風、週棄。 漢軍六大將領盡集於此,留禮壽大喜過望”擊掌讚道:“如此,大事可期矣! ,”

    胡喜兒笑吟吟地道:“這還不夠,小人還聯繫了白甘部等幾個部落,此外,室韋、女真方面也正派人聯繫中,只等各處一切準備完畢,世子就可一舉而天下驚了。”,

    留禮壽驚喜莫名,望天大笑……

    蕭綽遣墨水痕再一次到了宋軍大營,這一次,帶來的只有一隻錦匣。

    打開錦匣,先是一張紙簽,上面墨跡淋漓,只有六個大字:“君要戰,我便戰!,”

    楊浩看了默然不語,當下合起錦匣,若無其事地先將墨水痕送走,這才迴轉內室,他撫匣沉吟良久,重又輕輕打開,取下那張紙簽,掀開下面的軟緞,只見下面靜靜地躺著一枚枚首飾,一個個擦拭的閃亮,露著潤澤的光輝,或許……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經常把玩它們吧。

    何以慰別離? 耳後玳瑁釵。

    何以道殷勤? 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契闊? 繞腕雙跳騰…………

    何以結恩情? 美玉綴羅縱……,

    何以致區區? 耳中雙明私……,

    記得上一次,她把一半的首飾送回來,楊浩明白她含蓄中表達的心意,她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把缺失的一半,親手為她戴上。 可是……

    君要戰,我便戰!

    楊浩幽幽地一聲嘆息,心中不無悵然:“我們之間已越走越遠了,或許,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枷……”耶律休哥集結兵馬,殺出涿州,望北逃去! ,”

    楊浩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眼中感傷悵然的神色被凜然的殺氣所取代!

    遼軍收縮兵力,固守南京了。 按照耶律休哥的計劃,是固守幽州,據此耗敗楊浩主力,如此一來,孤軍奮戰的中路軍楊繼業和西路軍曹彬自然不成氣候,在收攏五指之前,應避其鋒芒,不宜主動尋其決戰。

    第二次幽州保衛戰,在耶律休哥的謀劃下開始了,南院大王耶律景,北院大王蒲奴寧、奚大王籌寧,這契丹四大王府中的三位大王以及北院宣徽使蒲領都隨大於越耶律休哥匯聚在遼國南京幽州。

    同時,耶律休哥命令各路兵馬向幽州集結的同時,吩咐他們大打游擊戰,騷擾宋軍運輸線,襲擊小股宋軍,調離沿路州縣居民,實行堅壁清野。

    而楊浩的大軍雄糾糾氣昂昂直奔幽州,根本沒理會分散駐紮在剛剛被他們佔領的沿邊州縣的兵馬,攻其必救,逼其回返,遼國前沿兵馬不戰自退。

    楊浩行動甚速,看起來和趙光義上一遭的打法沒甚麼兩樣,但是機動力不同,同一戰術所產生的效果也不同,對遼軍的威懾力也更大。 宋軍唯一的弱點,大概就是糧秣插重的供應問題了,水陸兩路,糧草插重始終動輸著,緊隨大軍前進。

    水路方面,前有破冰船,後有漕運船”沿河有護衛的軍隊。船隻破冰前進,待到後來冰面漸厚,破冰速度已無法滿足行進速度的需要,大量的糧食便被士兵們從船上搬下來,從船上搬來的還有天量的早只做好的雪撬冰撬一用它冉載著糧食繼順前進n

    而早路方面,也用大量的輻重用驢騾牛等運輸工具進行運輸,楊浩的兵馬甚至走在了許多回返保衛幽州的遼**隊前面,耶律休哥則命令回返的遼軍大打游擊,以騎兵針對水陸兩路的宋軍糧秣運輸隊伍展開攻擊。

    在中外戰爭史上,都曾有過一件微小的事情影響了整個戰局變化的事情,一發巧巧擊中敵軍彈吅藥庫的砲彈,一場突出其來的大雨,一次本不在指揮部策劃有之內的意外進遇戰、一隊打散了的士兵誤闖敵軍指揮部等等,在宋遼兩**隊同時趕往幽州,且戰且走的過程中,也發生了一件對戰局起著重大作用的類似事件。

    這一日傍晚,宋軍押糧官劉保勳冒著風雪自陸路押運數百輛糧車剛剛趕到歧門溝,斜刺裡突然殺出三千遼國精騎,這一路上,前後左右大都是絡繹不絕的宋國兵馬,而這支遼軍仗著地形熟悉,竟然從宋軍行進的空隙中鑽了進來。

    劉保勳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設置鹿角拒馬、擺設步兵大陣,無奈之下只得匆匆將糧車環繞起來抵禦遼軍,失去陣形優勢的宋軍不是這支突然殺至的遼軍對手,遼軍四面圍定,一場血戰,劉保勳及其子開封兵曹劉利涉、殿中承孔宜均戰死陣前,兵卒死傷無數,糧車被焚。

    堪堪行至左近的李華庭、劉廷讓部忽見右翼十餘里外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急急揮軍前來,這股得手的遼軍剛剛逃之天關,劉廷讓在君子館一戰中中了遼人埋伏,三萬大軍全軍覆沒,對遼人實是恨入骨髓,一見情形立即要求全速追擊。

    其實一路上遼軍利用騎兵快捷、地理熟悉的特點,經常進行吅遊戲騷擾作戰,追擊大多不見成效,所以李華庭本不想追,他覺得遼軍越是這麼蹦醚,越說明遼軍諱忌​​宋軍攻打幽州,大可迅速行軍至幽州城下,迫敵決戰。 但是他拗不住劉廷讓這位宋國老將,只得依言冒雪展開追擊。

    這一追就追出事兒來了,此時大雪仍在下,天地一片茫茫,夜色又漸漸降臨,二人領軍追了一陣,地上踪跡漸不可見,再加上地形不熟,竟然迷了路。 那支襲擊運糧隊伍的遼軍早已不知逃到哪兒去了,他們胡亂前行,卻意外地在一個叫小河沿的偏僻村莊里遇到了另一路遼軍。

    忽見大隊宋軍從天而降,戍守在這裡的遼軍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這一路遼軍正是押運著從幽州城下繳獲的大量攻城器械,準備運往遼宋邊境的那支遼國輻重運輸隊,他冉正行於路上,便聽說耶律休哥中計大敗,只得倉促改變計劃,臨時停止前進,將大量的攻城器械運到了遠離南北交通要道的這個偏僻村莊小河沿,以觀時局變化。

    其實他們如果把這些攻城器械全部銷毀最為妥當,不過這麼精巧的器械,換了遼國的工匠未必能做得出來,這些東西對遼人來說是些難得的寶貝,這種高技術含量的戰爭武器,對他們具有非常重大的價值,這樣的戰利品,就好像當年只有小米加步吅槍的土八路繳獲了兩具加農炮,如非萬不得已,怎肯銷毀它。

    而且這支遼軍對前線情形估計不足,並未料到情況會那麼嚴重,他們得到的消息是耶律休哥中計大敗,正收攏軍隊,做與宋軍據三關而對峙的打算,所以想看看結果再說,不料宋軍根本不與邊關遼軍糾纏,宋軍一俟準備停當,幾乎一刻不停,徑直殺向了幽州,甚至跑在了邊關遼軍的前面。

    如此情形之下,這支插重運輸隊不是一線部隊,消息來源本就匿乏,想要請示打聽”從地理位置上看,此時又正處於幽州和遼宋三關的中間位置,不管往哪兒去,快馬往返,都非一時一日的功夫,如此情況下,就與上頭暫時失去了聯絡。

    照理說那個小村莊地處偏僻”急於攻打幽州的宋軍講的是兵貴神速,不會沿途到處掃蕩,尤其是這種沒有任何價值的偏僻村莊,也就不會發現這些東西,誰想到冒雪追擊的劉廷讓、李華庭部迷了路,居然誤打誤撞的跑到了這兒,結果連人帶東西一股腦地繳獲了。

    得了這些東西,劉廷讓不禁大喜,上一次幽州大戰,由於撤退的太倉促,高梁河中伏的宋軍甚至來不及通知幽州城下的友軍,所以那一戰中損失最嚴重的就是非戰鬥部隊,主要是後勤兵和工匠兵,他們自保能力差,被擄俘殺害的最多。

    而且現在是冬季,即便宋軍中的工匠人數仍然能有保證”趕到幽州城下重新建造各種攻城器械的速度也將遠遠低於上一次,有了這些攻城器械,對宋軍攻打幽州可以說是極為有利的。劉廷讓一講,李華庭也大為驚喜,這誤打誤撞的,居然立了一樁大功!

    當下,李華庭便興沖沖地押著那些被俘的遼軍和器仗就要上路,而老將劉廷讓倒底比他思慮嚴密,他知道這些攻城器械的重要性,對遼人來說,這些東西遠比幾百車糧食更加重要,小河沿的遭遇戰雙方准備都嚴重不足,逃走了不少的遼國騎兵,一旦他們找到遼軍主力,而這位主將又是個有頭腦的,必然引軍再度來攻,因此馬上提醒李華庭,應當通知東路軍主將潘美潘大帥派人接應。

    李華庭被他一言提醒,馬上派出飛騎去聯絡主帥,信使剛剛離開半天,他們就碰上了隨後趕來的的所部,帝羽見軍中拉這著許多巨大的器械,一問情由,情知重大,立即命令本部人馬放緩行進速度,護送器械北上。

    到了傍晚時分,果然有一支遼軍來襲,這路遼軍人數足有七千,統兵大將乃是蕭撻凜,這是遼國一員虎將,文韜武略,智勇雙全,不是普通只知打仗的將領可比,心氣兒也高,耶律休哥如穿雲箭般的遷升速度,他是很不服氣的,在他看來,他蕭梭凜並不比耶律休哥差,如果說差,也僅僅是差在運氣上罷了。

    一聽說有大量的攻城器械落在宋軍手中,蕭撻凜便知糟糕,這些東西可以說是城池攻防戰中最犀利的武器,某種程度上可以決定這場戰局勝負的歸屬,少了這些武器,宋人攻城的力度就會大減,守軍的壓力就不會那麼大,戰爭的勝敗就會向遼國多傾斜一分,哪怕是毀了這些攻城器具,因宋軍的重新製造延長了他們進攻的時間,都有可能為遼軍創造無數的戰機,他豈能不急?

    “真真的蠢材,那些器械應該時刻下置柴草,一有不對立即焚毀才對,見了宋軍竟然只顧逃命,把如此利器拱手還與宋人!”,

    盛怒之下,蕭撻凜一刀斬了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插重官,自己立即揮軍截殺李華庭部,與此同時,他還將這個重要情報派人向剛剛收攏了散佈在宋國邊境各州縣的兵馬,正追在楊浩主力後面急急北返的蕭乾和韓匡嗣部進行了通報。

    李華庭、劉廷讓、童羽三路兵馬與蕭撻凜一場血戰,雙方各有死傷,總算護住了那些攻城器械毫髮無傷,蕭梭凜怎肯甘休,一路陰魂不散,講纏不休,雙方且戰且進,一直到了第二天下牛,正在左進行軍的宋國田重進部聞訊也趕來增援,宋軍聲勢大盛。

    蕭撻凜部眼看不支,正欲飲恨下令撤軍,蕭乾和韓匡嗣的人馬從天而降,終於及時趕到了。 這一來遼軍頓時精神大振,雙方再度變成了勢均力敵的情形,這一場大戰從下午戰到黃昏,從黃昏又挑燈夜戰直到深夜,廝殺正酣的時候,潘美接到信使的傳告,率軍折返回來增援了。

    因為遼軍的一次劫糧,引得宋國老將劉廷讓銜恨急追,意外繳獲這批攻城器械,遼軍各位北撤將領聞訊又自以為反應迅速,可以搶在桌軍大部隊回攏拱衛之前將其銷毀,結果這些趙二叔建造的攻城器械成了茫茫黑夜中的一支大火炬”把一隻隻飛蛾都引了來。

    雙方戰至天明”開始有意識地收攏兵馬,一馬平川的大地上,黑壓壓的兩路大軍對峙著,一俟看清了眼下的情形,雙方主將俱是一驚。

    大批的攻城器械在宋軍手中,他們需要衛護這些東西,以防遭到遼軍破壞,因此步卒拱衛於內,而騎兵環衛於外,總兵力難以估測,僅看其騎兵,當有六萬餘人,而遼軍因為奔襲而來,所以前都是騎兵,蕭撻凜、蕭幹、韓匡嗣三路兵馬共計七萬餘人皆是騎兵,對面而立。

    從雙方兵力上來說,是一種較為平衡的局面,從兵種上來說,此時可以投入戰鬥的,雙方都是騎兵。 他們所處的位置,則是一片空曠的平原。

    特殊的環境、相應的兵種、襲擊、解圍、再龔擊、再解圍後面臨著的將是一場非常罕見的騎兵軍團大會戰。 步兵軍團會戰是很常見的,步兵想要大量殺傷對手”唯一的手段只能是正面大決戰。而騎兵大會戰的場面,在草原部落尚未統一時,草原上兩個強大部落間經常出現,但是與中原國家的戰爭中,這樣的場面以前還從來沒有過。

    一旦發生了騎兵軍團的正面對峙怎麼辦?

    唯有一個辦法,決戰! 死戰!

    步兵軍團對峙還可以有序撤退,騎兵軍團對峙唯一、且周圍地形無山無水,無法讓一方可以在迅速撤退的時候阻擊對方攻擊的大平原上,那結果只有一個:不死不休。

    因為戰馬再如何訓練有素,終究是畜牲而不是人,一旦撤退,陣形必亂,對方也是騎兵的話,在這樣一馬平川的平原地帶全力一沖,結果就必然是一面倒的大屠殺了。

    誰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一幕,遼軍一直在避免集結到幽州城下前與宋軍決戰,遼軍騎兵在自己的領土上來去自如,宋軍想要尋之決戰也不容易,可是宋遼兩國兵馬為了得到和毀去這些趙光義遺留下來的寶貝,不斷向這裡集結兵馬,夜晚的時候雙方一團混戰還沒覺察出什麼,等到天光大亮”雙方收攏兵馬定睛一看,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決戰,已不可避免。

    萬馬齊喑,戰場一片靜寂,潘美策馬軍前,欣喜若狂。 夢寐以求的尋敵主力,在​​幽州大決戰前盡可能地消滅敵軍主力的願望,居然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得以實現。

    躍馬睥睨,潘美揮鞭一指遼國大軍,朗聲喝道:“遼軍就在眼前,哪位將軍可為本帥破陣?”

    “末將願往!,”

    李華庭、童羽同時請命,彼此對視一眼後,童羽謙和地笑了笑:“李將軍,你部只一萬鐵騎,當面之敵不下七萬,這一仗,請讓於童某吧。 ”

    李華庭滿臉凶光,殺氣騰騰地道:“欲殲敵眾,當賴將軍,破陣,某一萬兵馬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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