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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ttled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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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月關]步步生蓮(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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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08:41:45
第121章 過招

六月底,驕陽似火,大宋皇帝趙光義親率精銳禁軍自鎮州出關,六天後抵達金如屯,招募熟悉遼國地形的百姓百人為嚮導,第二天抵達東易州,過拒馬河,悍然進入遼國領土。

    若論單兵素質,宋國禁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遼人生性強悍,是天生的戰士,雙方各具優勢。遼人兵種以騎兵為主,機動力強,不過這一番戰爭的主動權不是掌握在他們手中,遼國立國五十多年,已經步入封建文明社會,擁有了大量的城池和定居的城市百姓,有城就得守,宋軍逼其棄長就短,而城池攻防戰和陣地攻防戰方面,騎兵的威力根本揮不出來,論步卒戰力,普天之下,誰能掠宋人之兵鋒?

    是以趙光義進入遼國境內,一路攻城拔寨,勢若破竹,遼國易州刺史劉宇,涿州判官劉厚德眼見宋軍強大,頓時戰意全無,相繼獻易州、涿州於宋,這更助長了宋軍的士氣,趙光義一面受降遼軍,將其編入自己的隊伍,一面繼續北進,毫不停歇,十天後便抵達幽州城下,駐蹕於幽州城南的寶光寺。

    宋軍整整三十萬大軍,僅僅用了十天,就抵達了幽州城下,中間還攻克了兩座大城,這樣的行軍速度,在那個時代簡直是駭人聽聞。消息傳回宋國,大街小巷人人歡呼,似乎勝利已唾手可得,誰也沒想到一向強悍的遼人竟然是個紙老虎,如此的不堪一擊。

    宋軍的閃電戰術把遼人也嚇壞了,遼朝得知宋軍僅用了十天時間,三十萬大軍使直抵幽州城下,也不禁嚇得目瞪口呆,這時各路援軍還未全部趕到,蕭綽等不及援軍集合完畢,使令先行趕到的人馬立即馳援幽州。

    幽州守將是耶律學古,有見宋軍氣勢洶洶,耶律學古不敢出戰,倚仗堅城死守待援,幽州城內屯有御林軍、神武軍、控鶴軍等精銳漢軍部隊近兩萬騎以及契丹、奚渤海等各族兵馬數萬人,城內儲備的糧草足夠支持數年,只要城池不被攻破,他還是有信心守到援軍趕到的。

    遼國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周圍的衛戍部隊則馬不停蹄,趕向南京幽州,一場真正的較量在幽州城下開始了……

    西夏興州府,楊浩在得知趙光義兵抵幽州城下的時候,立即決定兵發蕭關,進攻隴右。時候到了,此時除非他直接進攻宋國,並且取得重大勝利,否則趙光義絕不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回師國內。

    “隴右尚波千,一直對我西夏虎視眈眈,他接納夜落紇、李繼筠,並且派呼延傲博助李繼筠兵出蕭關襲我峽口,鼓動甘州回紇及拓拔百部之亂,就是一個明證。尚波千一日不死,亡我之心不絕,今蕭關已在我手,尚波千日夜揮師猛攻,今又與夜落紇、羅丹媾和,抽調大量兵馬集結於蕭關一線,可見在尚波千心中,我西夏才是他的死敵。

    宋太祖有言,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孤深以為然,孤決定興兵南下,討伐尚波千,以種放、張浦鎮守興州,楊繼業為前敵主帥,艾義海、張崇巍、拓拔昊風、楊延朗為前後左右四軍主將,李華庭為先鋒,穆余嶠為監軍,立即開拔,不得延誤。”

    楊浩如是說。

    穆余嶠穆舍人是宋國奸細,現在他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李華庭接到的秘旨中第一條就是讓穆余嶠穆大人在戰鬥中“自然死亡”!

    自從他剛剛投奔西夏時,“飛羽隨風”就已把他的底細查得清清楚楚了,在此之前,從未有一個國家把情報工作看得如此之重,撥付大量經費培養扶持這樣專業的一個機構,而楊浩卻在僅據蘆州一隅之地時,就開始苦心經營。辛勤的付出獲得了回報,楊浩的情報組織論效率,堪稱天下之冠。

    大軍浩浩蕩蕩開赴蕭關,聲稱要坐鎮興洲的楊浩,也悄然險著楊繼業的中軍,向蕭關開拔了。

    此時,趙光義正在攻打幽州城,攻勢最猛烈的時候,一個時辰就發箭逾百萬,可以想像那是一副怎樣壯觀的場面,真個是箭如雨下,當日戰後,城中遼人只招集婦孺老弱隨手撿取,片刻功夫,撿拾起來的箭矢堆積的就像柴禾垛一般高大,但是幽州城仍是巋然不動,要攻下它,僅僅遠攻是不夠的,必需要讓宋軍踏上它的城頭,而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幽州的五六萬兵馬,足以把整個幽州城守成銅牆鐵壁,而宋國三十萬大軍把幽州困得水泄不通,卻無法把三十萬兵力全部擺上戰場,於是各部輪番攻城,竭力消耗著城中的兵力。

    此時,遼國北院大王耶律奚底、乙室王耶律撤合、統軍使蕭討古三路援軍已經趕到幽州,卻被宋軍左右先鋒傅潛、孔守正率部阻截,隨即宋軍主力蜂擁而至,十萬遼軍被二十多萬宋國禁軍的虎狼之師殺得潰不成軍,只得放馬逃竄。

    宋軍撒開雙腿狂追不捨,好在遼軍大多是騎兵,逃的雖然狼狽,卻不至於發生一旦潰敗,便全無反擊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損失慘重的局面。

    這時遼國第四路援軍到了,這一次趕到的是耶律斜軫,這員老將剛剛趕到,就見前幾路援軍拿出了吃奶的勁兒拼命逃跑,情知此時正面迎敵,在銳氣正盛的宋軍面前絕對討不了便宜,於是扎營於得勝口,豎起青色大旗,軍中各色旗幟都有它特殊的含義,青幟代表招納降卒。

    正玩命兒逃跑的遼軍一見得勝口豎起青幟,總算是有了主心骨,不約而同向得勝口逃去,一時衝亂了耶律斜軫本陣的陣形,趙光義一見大喜,如此天賜良機怎能放過,立即揮軍猛攻,不想耶律斜軫早已暗伏一路兵馬於側翼,就在雙方交戰的膠著時刻,側翼遼軍發一聲喊,如尖刀一般直插宋軍腹心,倚仗快馬長刀,衝亂了宋軍陣形,宋軍被迫撤退,耶律斜軫集結前三路援軍的敗兵,隨同本部人馬一同反攻,直至幽州城下清河一帶方才收兵,與宋軍隔河對峙。

    城中守軍一見遠處援軍旗幟飄揚,軍心大定,城池守得更加穩固,而此時遼國援軍仍是源源不斷,趙光義如虎入狼群,卻是夷然不懼,仍將三十萬大軍駐扎於幽州城下日夜強攻,至於遼人的各路援軍,你不來打我,不管你,你若來打儘管放馬過來。

    趙光義這麼做其實也不無道理,他的兵主要是步卒,如果不這樣做就要被敵人牽著鼻子走,最後三十萬大軍很可能就要被拖垮,而幽州是敵人必救的要害,掌握了這一點,他就能引敵主動來攻。問題是他沒有卡住幽州附近的關隘要道阻截遼國援軍的集結,未免有些托大。準確地說,由於一路北來勢如破竹的勝利,使他有些輕敵,認為遼國在經過了頻繁的內亂之後,孤兒寡母當國,國力已然衰敗,根本不堪一擊。

    而他殫精竭慮方才創作出來的“平戎萬全大陣”在連續的戰鬥中大放異采,也給了他更大的信心。雖說兵無常形,但是一旦把敵人放在這兒,必須與自己正面一戰時,所能用的手段有限,戰略戰術不過就那麼幾種,拼的不過是兵力和戰鬥力,這樣的情況下陣圖的作用是非常大的,諸部兵馬之間按照陣圖有序配合,強敵絕對有機可趁,這也是趙光義不把越來越多的遼國援軍放在眼裏的真正原因。

※※※※※※※※※※※※※※※※※※※※※※※※

    此時,大宋東京汴梁的天牢,又迎來了一頂小 轎。

    轎旁還是四個小黃門手執拂塵,神態傲然。坐鎮天牢的楚雲岫楚押司站在天牢門口兒看著那頂小轎苦笑不已。

    轎中的人還是當今太子,一如他上次來的時候,他要見的還是那個扮作女人刺殺皇帝的欽犯,可是上一次有皇城司甄楚戈甄大人和內侍都知顧若離顧大人把他“請”回去,這一次他是監國,整個東京汴梁城以他為尊,還有誰能阻攔他呢?

    “楚雲岫,你還要阻攔本宮嗎?  ”

    趙元佐端坐轎內,轎簾兒高挑,面沉如水,語氣森然。

    楚押司知道,如果他再說一次不,他的項上人頭就要不保了。他早已使人暗暗去知會甄大人和顧大人了,可這兩個人就好像石沉大海,根本不見露面,看來他們也知道,這一次根本沒有辦法阻攔太子,乾脆就避不露面。如果阻撓,這欺君抗旨的罪名就得由他楚某人一承擔,如果屈服,將來聖上回京,問起罪來要追究的仍然是他。

    楚雲岫笑的有點苦,可是在將來死和馬上死之間,他別無選擇,他能苦笑著俯下身去,無奈地說道:“臣……怎敢違旨,太子… …請進!”

    壁宿一直做為重犯關押在天牢裏,按理說像這樣的刺君重犯早該開鍘問斬了,問題是一開始趙光義留著他的命還有大用,他需要壁宿的供詞,為自己殺害胞弟多找一個理由,及至後來趙光美還未回京,便被人刺殺於長安,趙光義抓住機會開始對朝臣進行大清洗,這個小蝦米早被他忘到九宵雲外去了。

    而朝中重臣被清洗了一遍,不知多少人落馬,多少人上位,人事更迭太頻繁,落馬的自顧不暇,只顧明哲保身,上位的彈冠相慶,忙著拉幫結派,誰還管這死囚?真正惦記著他的,只有東宮太子趙無佐一人。

    進入天牢,一道道門卡都有重兵把守,走了許久,才來到關押壁宿的牢房。

    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裏關了這麼久,壁宿長鬚及胸,亂髮披肩,臉頰削瘦見骨,一身泥垢,指甲尖長,猶如一個野人,與當初那副俊俏模樣已完全判若兩人。做為重犯,他仍然載著腳鐐重枷,即便在牢中也沒人給他除下,他孤身一人,無人為他打點,不天天受刑就已是優待了, 誰會憐惜他呢?

    粗如手臂的鐵柵欄間只有一掌寬的縫隙,只在挨近地面的地方有個一尺見方的洞,一個飯盆兒就放在那上,像個狗食盆子一樣骯髒,門上拴著粗大的鐵鏈,那鎖頭直似一塊磚頭大小,楚押司親手開了鎖,陪著趙無佐走進去,趙元佐看到壁宿的時候不禁皺了皺眉,扭頭對楚雲岫道:“這個人……就是當初扮做女尼的那個刺客?孤看著……怎麼不像?”

    楚雲岫道:“臣不敢欺瞞太子,此人就是那兇犯,牢中歲月,度日如年,形銷骨立,實屬尋常。”

    趙元佐見斗室狹小,大白天的比黃昏時候還要昏暗,天窗不過拳頭大小,只透過一線光來,牢中骯髒不堪,氣味難聞,不覺點了點頭:“嗯,也有道理。你出去,孤有些話,想親自問他。”

    楚雲岫一聽,為難地道:“這個……”

    趙元佐怒道:“怎麼,本宮的話你敢不聽?”

    楚雲岫忙道:“臣不敢,只是……此獠凶頑,臣擔心太子殿下安全,所以……”

    趙元佐冷笑一聲道:“他身戴重枷,能奈我何?滾出去!”

    楚雲岫無奈,只得拱手退下,趙元佐吁了口氣,又對四個小黃門道:“你們也出去,走得遠遠的,如果聽得見一言半句,孤就割了你們的耳朵。”

    四個小黃門一聽,忙不迭答應一聲,慌慌張張地退了開去,趙元佐緩緩走上兩步,沉聲問道:“孤來問你,當日行刺天子,可是齊王授意?”

    自他進入牢房,壁宿一直盤坐在地上,長髮披肩,不言不動,好像石雕木塑一般,直到聽見那牢頭兒尊稱他為太子,耳朵才不引人注目地急動了兩下,可他仍是閉目瞑神,老僧入定一般,直到此時才緩緩張開眼睛,在牢中關了這麼久,他已形銷骨立,不成人形,可這一張開雙眼,卻似兩道冷電,炯然有神,這是內家功夫已臻極高境界的徵兆,牢中歲月,雖然不無摧殘,但是對他的磨練顯然也大見成效。

    趙元佐又踏前一步,厲聲道;“本宮問你,為何不答?”

壁宿雙眼微微一眯,反問道:“你是當今太子?”

“正是孤家!”

    壁宿格格一笑,突然長身而起,右手一縮,重枷嘩啦一聲落地,他出手如閃電,已然扼向趙元佐的咽喉。

    在眾多大內侍衛眼前連傷天子、太子兩人,盡人皆知他是個名震天下的刺客,可是誰又知道他還是北地有名的神偷“渾身手”呢?這諢號可不是白叫的,苦熬經年,“渾身手”終於熬到了脫困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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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千鈞一髮
綏戎堡前大軍雲集,馬軍、步軍、炮軍,隊列整齊,旌旗鮮明,鼓角聲鳴,馬嘶不斷。楊浩一身戎服,端坐馬上,李華庭、楊延朗、拓拔昊風、艾義海、張崇巍、柯鎮惡,虎將雲集,將他和楊繼業簇擁在中央。

    “由此南去,勝羌寨、通遠寨、蕩羌寨、通峽寨、臨羌堡、沒寧堡、通會堡、定戎堡,一天之內,孤要全部拿下。”

    楊浩一番話,聽的眾將怵然一驚,西夏鐵騎雲集,除了正規軍,黨項八氏的部族軍也已集結完畢,正陸續開過蕭關,傾西夏國全力,要對付尚波千,眾將領還是有必勝信心的。不過尚波千並不是一個軟柿子,他苦心經營隴右多年,在這裏根深蒂固,麾下兵馬不下二十萬,要打敗他容易,要想完勝,恐怕最快也得半年,而大王居然誇下海口,要在一日之內拿下四寨四堡,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對面就是尚波千的人馬,尚波千的人馬業已集結完畢,大軍嚴陣以待,遠遠看去,人喊馬嘶,氣壯如山,旗幡蔽日,刀光鋒寒,又豈是好捏的柿子?

    “楊元帥,孤把大軍盡付於你,這一戰,孤只做壁上觀,看眾將士,為孤擒賊!”

    “臣遵旨!”

    楊繼業抱拳領命,他全身甲胄,披膊與護肩如虎吞日,胸背甲與護腿連成一體,頭戴角獸盔,兜鍪及護項連臉部和頸部都遮掩起來,只露出一雙威風凜凜的眼睛。在他背後,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是鞍韉整齊,佩刀掛盾,手執紅纓長槍的三千鐵騎。

    烈日之下,頂盔掛甲的三千鐵騎一動不動,與整個軍陣森嚴的氣氛合為一體,只有軍陣中無數飄揚的旗幟獵獵作響,“噗噗”地發出一點聲音。與對面尚波千的兵馬相比,楊浩的本陣少了幾分喧張,卻多了幾分淵停嶽峙的凝重。

    帥旗下,楊繼業開始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調兵遣將,點到名字的將領紛紛稱喏,撥馬回歸本陣,大軍開始徐徐調動,原本凝如山嶽的軍陣開始展露出騰騰殺氣。

    對面,尚波千端坐馬上,背後一杆大旗,臉色凝重地看著對面徐徐展開的隊形。

    “楊浩來者不善,適逢宋國北征遼國,無暇顧及我們,這一戰,我們務須小心,只消抵住西夏軍第一波強大攻勢,必可挫其銳氣。這裏是我們的地盤,只要雙方進入僵持狀態,我們就能漸漸扭轉頹勢。就算我們憑自己的力量不能把他們趕回河西,時日一久,宋國方面也會做出反應,只要橫山那邊稍稍施加壓力,西夏必然人心浮動。到那時,我們不但能給打敗西夏軍,把他們趕回河西,說不定還能一舉收復蕭關。

    “大哥何必長大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小弟與西夏軍交過手,西夏軍不可爾爾,何足一提。西夏軍論兵力,當與我們不相上下,而我們卻占了天時、地利、人和,這一戰,咱們該計較的應該是能否一戰斬了楊繼業的狗頭,揮師北上,直驅河西才是。”

    禿逋得意洋洋,眺望著對面的西夏軍隊,不屑一顧地道。

    另一個吐藩首領王泥豬斥道:“老三,莫要輕敵,聽大哥的,欲取勝,先求穩。”

    禿逋哼了一聲,頗有些不以為然。

    尚波千道:“我們自然不會怕了西夏,不過夜落紇和羅丹,雖然應承與我和解,但是這兩個老狐狸有幾分誠意殊未可科,如果我們在這裏苦戰脫不得身,那兩個老賊是否會生起貪念,實難預科,一旦他們在我們背後橫插一手,那對我們卻是大大的不利。”

    禿逋道:“王如風和張俊不是還鎮守在蘭州嗎,夜落紇和尚波千那些殘兵敗將,何足為懼?”

    尚披千皺了皺眉,回首問道:“童羽、狄海景、巴薩什麼時候會到?”

    身旁一名幕僚忙道:“大人,接到大人的將令後,三位大人日夜兼程,趕來匯合,昨日晚間收到的消息在寺子岔堡,而童大人已過天都寨,或許一個時辰之內,就能趕到。”

    “甚好!”尚波千面色稍霽:“一會兒兩軍交戰,有這路大軍突然殺出,當可收以奇效,呵呵……”

    “咚咚咚……”

    “嗵嗵嗵……”

    戰鼓轟鳴,號角響起,西夏軍陣前一聲叱吒,身披烏黑色鎧甲的騎兵齊刷刷揚起了長槍,左手執盾,右手平端長槍,槍桿挾於肋下,鋒利的槍尖直指敵陣。

    那盾牌都是繪著猛獸圖案的牛皮騎盾,紅纓大槍是以積竹為柄,漆成黑色,握處纏著細密的麻絲,即輕且韌,鋒利的三棱槍刃足有一尺半長,血槽宛然,殺氣騰騰。

    “喝!”

    楊延朗大喝一聲,躍馬提槍,率領所部便疾衝過去,那騎兵看似亂哄哄一衝而上,可是每三名騎士之間,都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相互照應,每三匹馬,就是一個楔形,而所有的鍥形,又匯合成了一個巨大的鍥形。

    鍥形衝陣!楊延朗甫一交鋒,沒有試探,沒有通過側翼衝鋒、襲擾、牽制等措施打亂對方陣形,竟然就想直接鑿穿?

    對面有多少軍隊?尚波千的二十萬大軍固然沒有全部擺到正面戰場上來,前方的兵力也不會少於十萬,兵馬過萬,無邊無沿,何況是十萬大軍。

    楊延朗的輕蔑激怒了禿逋,禿逋大喝一聲:“猖狂小輩,某來應戰。”說罷使鋼刀一拍馬股,率領本部人馬迎頭衝上,尚波千阻攔不及,只得令王泥豬率部為其側應,自踞中軍押陣。

    大地顫抖,蹄聲如雷,為眼前這片曠野憑添無窮的殺氣。衣甲碰撞金鐵交鳴之聲,策馬揚鞭叱喝喝殺之聲,煙塵彌漫,天地變色,狠狠的磁撞下,人仰馬翻,慘號連天。楊延朗一馬當先,猶如長槍的鋒刃,狠狠切開敵軍衝鋒的將士,突入他們的軍陣,無數的戰士緊隨其後,兇猛地突擊。

    而對面,生性兇悍的禿逋也毫不示弱,禿逋手執大刀,嗥叫劈斬著,一隻碩大的鷹勾鼻子上都濺滿了鮮血,彷彿一隻正在啄食血肉的禿鷲,所過之處波分浪裂,他的人馬緊隨其後,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狠狠衝擊著西夏軍的隊伍。

    楊延郎和禿逋相隔六個馬身,彼此已能看見對方的模樣,可是中間卻隔著無數往復廝殺的戰士,他們無法圈馬過去一戰,也不可能減緩馬速,狠狠地對視一眼,兩人交錯而過,殺向敵軍的後陣。

    此時,楊繼業和尚波千不約而同地再遣兵將,向對方的側翼軍隊發起了攻擊,一場全面的大混戰,就在綏戎堡下展開了……

※※※※※※※※※※※※※※※※※※※※※

    “聖上治理這天下,難道不是國泰民安?如今我大宋雖不敢說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可是百姓安居樂業,國家日漸興旺,較之以前諸侯混戰,萬千黎民流離失所,不是強勝百倍?你們……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為謀一己私利,若真個刺殺了聖上,傷了當今太子,一旦天下重陷震盪,無數百姓受苦,你承當起如此罪過嗎?”

    李賢妃果然無愧於一個賢字,自己落在壁宿這刺王殺駕的欽犯手中,絲毫不怕他會傷害自己,居然還痛心疾首地譴責他的罪行。

    壁宿冷笑道:“天下天下,你們口口聲聲都是天下,這天下到底是什麼人的天下?這天下又到底有多大?你所謂的天下,不過是你趙氏一家的天下,你所謂的天下,不過是你宋國的天下,趙光義不管使了何種手段,想要的都是他的家天下千秋萬代,不要對我擺出一副為天下仗義的嘴臉來。

    他扭頭回望了一眼,又冷笑道:“只有你們的天下才是天下,只有你們的子民才是子民,別人都該死嗎?天生萬物,你們吞併他國是上合天理,你們屠戳別人是順應天道,這就是你們的道理?娘娘,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你們皇家為了家國天下,萬世基業,做你們該做的事,而我……一介匹夫,只想捍衛我的親人,保護我的親人,誰傷害了她,我就要為她報仇。什麼天下,什麼黎民,當你們舉起屠刀的時候,什麼時候想起過他們?統統都是臭狗屁!”

    兩個人一路吵著嘴,一路出了汴梁城,身後空無一人。沒有人敢出現,壁宿已經聲明:“但有一人追趕,若被我看見,必殺李賢妃。”

    李賢妃是當今太子的生母,誰敢冒此奇險?

    原來,天牢押司官楚雲岫使人急報顧若離、甄楚戈,這兩位大人明哲保身不肯露面是不假,卻也沒有對此置之不顧,兩個人私下裏一碰頭,商量了一下,覺得聖上不在京裏,能阻止太子的,大概就只有宮裏那幾位人物了,於是顧若離便急急去見皇后。

    李皇后和李賢妃此時正在宮中下棋,李皇后無所出,卻是正宮皇后。李賢妃倒是多子多女,當今太子趙元佐便是她的親生兒子,母憑子貴,賢妃娘娘在宮裏的地位僅次於皇后。

    聽說了太子的荒唐行徑,李皇后甚是不悅,李賢妃很是惶恐,便想去勸阻太子,皇后閒來無事,便與她連袂而來,一到天牢,正趕上壁宿扼著太子的咽喉,在大內侍衛團攢如林的槍戟環顧下一步步蹭出牢來。

    壁宿以太子性命要脅,要離開天牢,禁軍衛不敢放他離去,可是更怕他狗急跳牆傷了太子,就這麼一步步僵持著出了天牢。楚雲岫面對這種局面,急的幾乎要暈過去。

    壁宿不放人,他一介草民,有什麼顧忌?若真個殺了太子,就算把他斫為肉泥,自己的九族都要被誅了。可要放他走,那又如何使得?這個欽犯曾重傷聖上和太子,若讓他以太子為人質,一俟他逃出汴梁城,再順手結果了太子性命,那不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楚雲岫進退兩難,放也不成,不放也不成,眼見壁宿雙眼凶光亂射,生怕他豁出個魚死網破殺了太子,可放他離去又不知他是否能信守承諾放回太子,正急得汗流浹背的當口兒,皇后娘娘和賢妃娘娘到了。

    一見如此情景,一后一妃盡皆大驚失色,她們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太子的親生母親,要她們作主放壁宿離去,她們還是做得了這個主的。可是壁宿能捨生刺駕,分明與趙宋皇家有大仇,焉知他一旦逃出汴梁,不會順手結果了太子性命?一旦太子喪命……

    且不說李皇后心驚膽顫,李賢妃母子連心,更是哭成了淚人兒一般。萬般無奈之下,李賢妃便提出,以自己替代太子為人質,保他安然離開汴梁。

    壁宿確實是想以太子為質逃出汴梁,一旦出去,這個太子他是不會放的,必然順手結果了他。可是李后李妃與宋廷的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以致談不攏。壁宿無奈,本已打算殺了太子,多少也算賺回了些本錢,不想李賢妃提出了這個折衷的辦法。

    壁宿心中最想殺的人其實是趙光義,眼見李賢妃提出了這個辦法,她是太子生母,以她的身份,也足以保障自己安全,於是便答應下來。當下放了堅決拒絕不肯由母代子的趙元佐,以李賢妃為質,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汴梁城。

    眼見離城已有七八里距離,後邊官道上冷冷清清,果然不見半個人影,壁宿突然斥喝一聲:“下馬!”

    李賢妃愕然,卻知身在強賊手中,不敢違拗,乖乖下了御馬,壁宿把那馬韁繩接過來,繫在自己的馬鞍上,冷冷盯了李賢妃一眼,說道:“你……是個好母親,我不殺你,但……你大宋皇帝與我有血海深仇,但有一口氣在,我必殺趙炅!”

    說著揚手一鞭,一人雙馬,絕塵而去,把個李賢妃孤零零地丟在了大路上。

    “母親、母親……”

    也不知什麼時候,皇城司的人壯著膽子偷偷摸上來,瞧見李賢妃一人踽踽行於路上,連忙使人向後面綴行於路的皇后和太子稟報,一面急急擁上來保護。

    那趙元佐見那欽犯倒也守諾,沒有難為母親一個婦道人家,一顆心登時放下,哭得淚人兒一般迎了上來。

    李賢妃靜靜地候他到了面前,突然揚手一個耳光,這一記耳光打趙元佐打愣了,左右人等也盡皆怔住。

    趙無佐同父親爭執的那些事,李賢妃都是清楚的,她一聽太子去了天牢,就知道他要幹什麼,他想弄清楚這刺客究竟是皇叔派來的,還是另有指使。他想知道,父親到底做了多少對不起叔父的事情。

    原本,李賢妃對兒子也是有點愧疚的,因為這個兒子從小學的就是三綱五常,仁義禮智,突然讓他顛覆了從小培養的信仰和品格,理念的大廈為之崩潰,也難怪他會如此痛苦。可是今天壁宿那番話,卻生生地教訓了她。當她一個人獨行路上,緩緩地往回走的時候,她的腦海裏一直回想著壁宿所說的那番話。

    不錯,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每個人都有他想捍衛的東西,什麼天下社稷,什麼道義正理,天下有多少個天下?宋有宋的天下,遼有遼的天下,西夏有西夏的天下……,所謂的天下,不過就是你所擁有的那一片地方。

天下沒有絕對的道理,你維護了你想維護的,就必然損害了別人想要維護的,把那仁義道德說穿了,不過是維護自己這一個團體的一種秩序。

    為什麼一個匹夫草民,一個不入流的刺客都看的如此透徹,都明白其中的道理,自己這個傻兒子卻把一些自欺欺人的東西視為放之四海皆準的正義道理,放著自己的好日子不過,糾結在那些狗屁不通的東西裏面,惹得父子反目,還把一個陰魂不散的刺客縱虎歸山?你和別人講道義,誰來和你講道義?

    一見趙元佐迎上來,李賢妃突然怒從中來,一記耳光想也不想便搧了過去。這一記耳光一下子把趙元佐打傻了,李皇后驚道:“賢妃妹妹,你……你這是做什麼?”

    李賢妃有心教訓兒子幾句,可是近臣內侍,宮衛禁軍,四下裏也不知圍了多少人,有些道理雖然是真道理,卻是不便說與人聽的,尤其是身為皇家的一員。她張了張嘴,終只化作長長的一聲歎息:“娘娘,咱們回宮吧。這個不肖子,不要去管他!”

    眼見鸞駕起行,趙元佐捂著臉頰,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兒,他不明白,一向疼愛他,從小也不動他一手指頭的娘親,為什麼要打他?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趙無佐在心底裏憤懣地呐喊。

※※※※※※※※※※※※※※※※※※※※※

    幽州城下,戰火如荼。

    就在收集材料,僅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軍匠們趕制出了八百台石砲,箭雨、石雨,每天不花錢似的往幽州城裏傾瀉,登雲梯,擂城門、壘土山、挖地道,種種戰術無所不用其極。城中守軍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也是見招拆招,竭力抵抗。

    遼國援軍面對宋軍這個龐然大物一點辦法也沒有,宋軍的龐大陣圖一旦運轉起來,簡直就是一台巨大可怕的絞肉機,這個大陣比起當年子午谷趙匡胤與蕭后的一戰時更加完備縝密,尤其是經過一個多月的不斷完善補充,與地勢進行完美結合,其重甲步兵配備的是當時世界上最精良的武器,接受的是最科學的訓練,組成的最精妙的陣法,正面作戰天下無敵,簡直填多少兵進去都填不滿這個無底洞。

    遼國援軍眼睜睜地看著宋軍大模大樣的圍城、攻城,卻一籌莫展,宋軍只和你打陣地戰,根本不來主動討戰,你能如何?這數十萬大軍就堆在幽州城下,人吃馬餵,每天花錢如流水,簡直都要叫人崩潰了。

    這時候,宋軍卻已騰出手來,開始剪除幽州周圍的城池了。耶律斜軫本來是來增援幽州的,可是幾番大戰接連受挫,損兵折將卻奈何不得趙光義最得意的“平戎萬全大陣”,士氣無比低落,在接連吃了幾次敗仗之後,耶律斜軫麾下的渤海軍主帥大鸞河率所部渤海軍降宋。

    渤海國是被遼國吞併的,如今才沒過幾年,渤海軍不夠忠誠有情可願,可是此後不久,又有一人降宋,雖然他沒能把自己的軍隊都拉過去,只帶了兩百多個親信,卻在遼軍陣營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因為這個是遼國鐵林軍都指揮使李扎盧存。

    鐵林軍是遼國最精銳的軍隊之一,在歷史上也頗負盛譽,宋代三大重甲騎兵,就是遼國的鐵林軍。原本歷史上西夏國的鐵鷂子、金國的鐵浮屠,而李扎盧存也是遼國契丹系的高級將領,此人降宋,消息傳來,遼軍士氣一落千丈。

    他的降宋,立即產生了骨牌效應,遼順州守將建雄軍節度使劉廷素、薊州守將劉守恩相繼舉城納降,幽州城正式成為一座孤城,形勢岌岌可危。

    消息傳回上京,舉朝譁然,宋軍一連串的勝利,孤兒寡母的當政,把遼人的雄心打擊得蕩然無存,許多朝臣不禁想起了匈奴、突厥相繼丟失汗帳,遠奔西域的下場,開始考慮放棄幽雲十六州,收縮兵馬,保其故地。有一個人倡議,便有十個人、百個人回應,一時間遼國朝堂上喧囂的都是同一個聲音:“放棄幽雲十六州,收縮兵馬,以保全遼國!”

    “胡說八道!再有敢言棄我國土,追兵自保者,殺無赦!”

    蕭綽按劍而起,天然嫵媚的眉宇間竟是一片煞氣,駭得滿堂文武無人敢言,只剩下這個女人擲地有聲的豪言:“昔我大遼,縱橫天下,莫有敢擋者,縱以柴榮、趙匡胤之才略,亦奈我何?而今幽州城危在旦夕,守軍面對三十萬敵軍,苦守月餘,不失寸土,唯候我大遼虎狼之師赴援解圍,你們居然膽怯畏戰一至於斯?”

    環顧滿堂,蕭綽剛烈、決然地道:“你們退,本宮不退!本宮要攜皇上,御駕親征,如果要死,大遼勇士,死也要死個轟轟烈烈,本宮與皇上,就戰死在幽州城下!”

    眼見一個妙齡女子竟有如此血氣之勇,滿朝文武慚顏不敢相對,蕭綽一番決然的話也激起了他們的兇悍之氣,當下眾文武鼓起餘勇,再向各部急徵兵馬,繼續組織援軍,準備馳援幽州。與此同時,蕭綽急詔,令耶律休哥不管是戰是和,都要儘快結束與室韋、女真之戰,立即回師,保衛南京!

※※※※※※※※※※※※※※※※※※※※※

    屍橫遍野,遍地狼藉。

    楊繼業和尚波千坐鎮中軍,不斷投入兵力,戰團越來越形壯大,從山巔俯瞰下去,整個平原上到處都是橫衝直撞的兵馬,殺得驚天動地,日月無光。

    就在此時,西南方向地平線上煙塵騰起,先是一縷黑線,然後迅速向前推進,煙塵滾滾如同一條張牙舞爪驕人而噬的黃龍,風馳電一般飛捲而來。兩軍交戰正酣,猛地殺出一路奇兵,令所有人都為之一驚,靠近西南方的交戰雙方最先靜了下來,然後好像瘟疫一般,傳遍了整個疆場。

    大旗漫捲,迎風獵獵,斗大的一個童字映入眼簾,尚波千營中突然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他們的“援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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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08:42:26
第123章 勝敗




兵敗如山倒,尚波千東突西殺,已殺得天昏地暗,他只認準了南方,奮力向前衝去。他的大軍浩浩蕩蕩,還有大量的後備軍隊沒有投入戰鬥,今天是首戰,他本就沒指望能一戰定君臣,這場仗還有得打呢,怎能馬上投入全部兵力?

    可是眼下,恰恰是這尚未投入戰鬥的後備軍隊被童羽的大軍攔腰截斷,尚波千手中鋒利的鋼刀已經捲了刃,刀上滿是粘稠的鮮血、肉靡、骨頭碴子,得勝鈎上掛著的鋼叉上也是滴滴嗒嗒淌血,那都是旁人的鮮血濺上去的。

    無數的人馬擠在這裏,太稠密了,他的鋼叉在這種環境下用起來遠不如鋼刀趁手,這一路廝殺,他還沒來得動用自己的長兵器。

好不容易衝到後陣,就見前面蜂聚蟻集一般,密集的騎兵隊伍呼嘯著向他衝過來。

    那兵都是童羽的巴蜀兵,喊著他聽不懂的方言,可他們胯下的駿馬,都是他尚波千費盡心機為他們配備的啊!

    尚波千的心在滴血,他搞不明白,童羽怎麼就降了楊浩,怎麼就肯辜負他的信任,在如此緊要的時刻,向他的腹心狠狠地捅上了一刀,以至一敗塗地。

    當童羽率領大軍疾衝而來的時候,所有的吐蕃兵都以為自己的援軍到了。一路援軍,左右不了戰場的形勢,但是戰場上軍心士氣是十分重要的,在雙方交戰正酣的時候,己方突增一路生力軍,足以令得敵軍沮喪,失去戰鬥慾望。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路援軍風馳電掣一般殺到戰場上,二話不說便挺槍拔刀,突入了尚波千的後陣,浩浩蕩蕩的鐵騎洪流迎上全無防備、正在雀躍歡呼的隊伍,立刻就像燒紅的鋼刀切牛油一般,毫不費力地刺進了尚波千的後陣,把他本來穩如泰山的後陣攪了個天翻地覆。

    王泥豬驚呆了,瞪著一雙牛眼大叫道:“童羽在做什麼?被馬蹄子刨了腦袋不成,怎麼傻乎乎的殺進了咱們的隊伍?”

    尚波千卻在刹那間便明白了一件事:“童羽已降楊浩,大勢去矣!”

    他不知道縱橫巴蜀的大盜童羽,走投無路,敗走隴右的義軍首領,何時與楊浩搭上了線,但是眼前血淋淋的事實卻告訴他,此戰已敗,而且是慘敗。

    就算童羽率領他的人馬站到楊浩一邊,也不過是壯大了對方的軍威,這五萬人馬的加入,還不足以讓尚波千三軍混亂,全無還手之力。可童羽是在關鍵時刻突然趕到,一頭扎進了他的後陣,別說是他尚波千,換了任何一員良將,驟然遇到這樣的場面,都唯有一個下場:兵敗山傾。

    尚波千無暇發怒,立即下令全軍撲向後陣,務必將童羽突入後陣的兵馬衝開,這是唯一的生路。他麾下的將領也都意識到了其中的兇險,在尚波千的指揮下,全軍返身向自己的後陣殺了過去。至於當面之敵,他們已經顧不得了,楊繼業一見童羽依約趕到,立即揮動令旗,喝令全軍掩殺。

    各路將領這才知道楊浩為何在戰前誇下海口,居然要一戰而奪四堡四寨,如果打得好,這一戰便將尚波千的人頭留下,怕也不是難事啊!眾將領提起精神,率本部人馬一窩蜂地衝了上去,什麼衝鋒側擊,陣形旗鼓,現在根本就是在痛打落水狗,想殺多少人,只看你跑的多快,誰還講究那個。

    這一通殺,真個是屍橫遍野,血流飄櫓,箭雨呼嘯,槍戟如林,整片大地上波翻浪湧,哀號漫天。

    “尚波千,留下狗頭再走!”

    眼見就要衝開兩面作戰的童羽人馬,斜刺裏忽地百餘鐵騎趕到,一色的輕甲,一色的紅披風,一色的斬馬刀,看起來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前方一員虎將,提刀橫砍,所過之處波分浪裂,人仰馬翻,眼看將到近前,那馬上的大鬍子將軍忽然暴叫一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中斬馬刀一招力劈華山當頭劈下。

    “開!”

    尚波千大駭,眼見這人衝得甚急,根本無暇提馬閃開,只得硬著頭皮將手中鋼刀一舉,吐力開聲,猛迎上去。

    尚波千馬戰的兵器是三股托天叉,純鋼的叉杆,足有鵝卵粗細,三道鋼刃,鋥亮放光。

    那員將領一刀劈下,“噹”地一聲巨響,刀頭彈起,火星四濺,尚波千猛地一閉眼,雖然彈開了這一刀,鐵屑濺進眼中,卻是眼淚直流,顯得好不狼狽。

    那員將領正是楊浩麾下虎將艾義海,這一刀被崩開,他不由驚咦一聲,緊接著他與尚波千雙馬錯身而過,然後一圈馬,掄起崩出豁口的大刀左劈右砍,把護在尚波千周圍的幾員扈兵砍翻在地,再看尚波千時,見他閉著一隻眼,臉上淚水滾滾,模樣說不出的滑稽,不由放聲大笑:“乖孫兒,哭什麼哭,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如此這般忒沒出息。”

    尚波千幾時受過這樣的侮辱,不由心中大怒,有心上前再戰,可是眼睛太不爭氣。這時禿逋浴血衝來,見此情景挺槍便向艾義海刺去,口中大叫:“大哥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有禿逋拼死抵住艾義海,尚波千鋼牙一錯,忍恨繼續向前衝去。童羽親率大軍突入尚波千後陣,一路向前衝殺,驚愕不明所以的吐蕃兵被砍翻一片,不過他們很快便也反應過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鋼刀加頸還有不反抗的?童羽和鐵牛一路往前衝,左右兩側的吐蕃兵則拼命向他們殺來,試圖重新合流,一時之間他們只能竭力向前衝,給吐蕃兵製造更大的混亂,還不能圈馬殺回來。

    結果尚波千終於在巴蜀兵的隊伍中撕開了一道口子,與後軍合兵一處,尚波千到底年紀大了,不復當年之勇,這一通殺,殺得盔歪甲斜,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突入自己的隊伍,他呼呼地喘著粗氣,圈馬回頭,仍然試圖穩住陣腳,要知道一旦全軍潰敗,其傷亡較之死戰還要嚴重十分,但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會選擇逃命。

    可這剛一回頭,就見一員小將拍馬如飛,直奔他而來,尚波千的模樣倒也不是人人認得,只不過他那大旗就是標誌,而吐蕃兵少有甲胄齊全的,他那全身的披掛,便也標明了他的身份,十分好認。

    那小將手中一杆槍當真了得,槍尖吐縮如毒蛇之信,抖槍一刺槍纓便是突突亂顫,一奔眉心,二奔兩肩,一馬三槍熟稔無比。數百名使大槍的騎士緊隨其後,形成一個嚴密的鍥形陣,鑿穿而過,勢若破竹。

    尚波千不認得楊延朗,更不認得這楊家槍,卻看得出這小將槍法玄妙,他迷了的眼睛已經好了,只是被揉得血紅一片,一見那小將挺槍躍馬直奔他而來,這些西夏將領一個個的似乎都認準了他,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想取他性命,不由怒從心生,他大喝一聲,緊緊握起鋼叉,睜著血紅的一雙眼睛便衝了上去。

    “砰!撲愣愣……”

    楊延朗一搖手中大槍,便抖了一個碗口大的槍花出來,眉心、咽喉、心口、小腹,居然一馬四槍,變化之大,遠甚於方才。尚波千大駭,他手中的鋼叉可使不出這麼精妙的招術來,當下只得硬著頭皮以一力降十惠的手法,當胸一叉狠狠搠去,以兩敗俱傷之法逼著楊延朗收槍。

    楊延朗一見,果然收槍封槍,“噹噹噹”一連三擊,二人錯馬而過,二馬一錯鐙的當口,楊延朗手中長槍突然一滑,手順著槍桿兒直滑至一尺半長的槍頭部分,然後長槍自肋下又突然反刺而出,直取尚波千的後腦,這一槍突如閃電,出手狠辣無匹,取位刁鑽毒辣,本可取了尚波千性命,不過尚波千錯身而過,楊延朗的部下已齊齊出槍,四杆大槍閃電般刺向尚波千的胸、頸、腰、腿,尚波千奮起餘力,揮叉一擋,磕開四杆長槍,伸手一拔腰間長刀,霹靂大喝聲中,一刀將當面一名士卒劈成了兩半。

    他的刀已經捲刃,這口刀是奔走間又換上的一口刀,刀口沉重,倒也鋒利,這奮力一刀,幾乎連馬都劈成了兩半,身形前傾,坐姿有了變化,楊延朗這一槍便沒有刺中要害,鋒利的槍尖刺穿了頭盔,貼著他的頭皮直穿過去,連髮髻都刺散了。

    尚波千後腦頂被豁開一道口子,頭髮和鮮血嘩地一下便披灑下來,一頭蓬頭垢面,鮮血順著後脖梗子直流到身上,把尚波千嚇得魂飛魄散,本來揚起手中長刀還要逞兇,這時急忙棄了鋼叉,一撥馬頭,落荒便逃。

    楊延朗一槍刺出,便躍進了吐蕃兵中,那長槍猶如一條靈蛇,攸爾又抽了回來,長槍如蛇信般一吞一吐,槍尖未出,掛在槍尖上的頭盔先飛了出去,“噗”地一聲砸中一個吐蕃兵的鼻樑,把鼻樑骨都砸塌了,一聲慘叫還未喊出來,他的咽喉和心口便血洞宛然,仰面栽下。隨即楊延朗大槍一振,“嗚”地一聲蕩起顫巍巍一層波紋,左右兩名吐蕃兵如遭雷殛,砰地一聲栽下馬去,還未站起便發覺臂骨已然折斷,緊接著無數隻碗口大的馬蹄便自頭頂踐踏下來,只慘嚎幾聲,便被千軍萬馬踩成了爛泥。

    楊延朗解了己圍,圈馬再看,只見尚波千早已衝出吐蕃兵的陣圍,急惶惶正向遠處逃竄,唾手可得的大功眼看就要插翅飛去,楊延朗不禁焦急起來,手中大槍一搶,掃開一圈敵軍,迅疾無比的反手摘下戰弓,搭弦扣箭,“嗡”地一聲一矢飛去,可惜戰場上人頭攢動,戰馬奔跑,楊延朗一箭去如流星,也是尚波千命大,恰有一個吐蕃兵躍馬馳過,這一箭自他肋下狠狠貫入,卻讓尚波千撿了個便宜。

    經過一嚇,尚波千穩住陣腳,收攏兵馬的想法徹底拋到了九宵雲外,這一路急急南逃,先後又遭遇了拓拔昊風和張崇巍的兵馬追擊阻截,艾義海和楊延朗也是陰魂不散,尚波千接連遇險,全賴部下拼命搭救,到後來乾脆扔了大旗,只顧逃命。

    主帥的大旗就是一軍的靈魂所繫,帥旗倒了,三軍再無戰意,登時一哄而散,尚波千的敗亡,已是不可挽回了。

※※※※※※※※※※※※※※※※※※※※※※※※

    尚波千逃命的當口,趙光義也在逃命。

    從勝利到失敗,從天堂到地獄,距離竟然是如此的近,趴在驢車上,顛簸的快散了架的趙光義,直到此時還不敢相信。

    其實幽州之戰,趙光義打的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閃電出擊,直取幽州,那股子勁頭把一向舛傲不馴的遼人都嚇呆了,若不是蕭綽堅決不肯屈服,此刻遼人早已放棄了幽雲十六州,龜縮到他們還在逐水草而居,流徒放牧的年代所固有的大漠草原上去了。

    可是遼人中還是不乏才智之士的,宋軍的陣法是最令他們頭痛的東西,二十萬援軍與宋軍對峙著卻一籌莫展,只能眼看著他們對幽州城無休止地發動進攻,原因就是他們發現很難應對宋軍這種經過無數次推敲,模擬過種種應敵情形而研究出來的陣法,於是他們在與宋軍僵持期間,一直在努力研究宋軍的陣法,希望能夠找到它的弱點。

    這個弱點真的被他們找到了,他們每天衝擊宋軍大陣,將領們站在高處,居高臨下俯瞰全局,認真記憶宋軍的種種應變措施,然後潛心進行研究。很快,他們就發現,宋軍的這個“平戎萬全大陣”是無敵的,至少對他們來說是無敵的,因為他們對陣圖的瞭解較之中原的將領差的太遠,雖然遼人接受漢學的程度很高,底蘊終究比不了中原漢人。

    不過,“平戎萬全大陣”是由人構成的,陣法沒有破綻,人卻有破綻,在連續幾天的仔細觀察,付出大量犧牲之後,他們終於發現,這個大陣有一陣弱點,那處弱點就是渤海軍的營地。渤海軍是最早投降宋軍的兵馬,第二個降宋的鐵林軍統帥李札盧存只帶了兩百多人過去,而渤海軍卻是全軍投降。

    這麼多的兵馬,趙光義當然不能把他們像閒漢一般地養起來,恰好他分兵攻打周邊諸城邑,又要分兵與遼國援軍對峙,佈署“平戎萬全大陣”的兵馬稍有欠缺,剛剛投降的渤海軍忠誠度還不夠,不放心派他們出去攻城掠寨,或與遼軍陣前對峙,便把他們安排在了“平戎萬全大陣”之中。

    渤海軍剛剛投降,不要說對這陣法全不熟悉,就連旗令號令都還沒有掌握萬全,一逢作戰,需要他們按照陣法演變的時候,他們就手忙腳亂,亂哄哄的失了章法。遼人發現,這支渤海軍,是他們能夠找出的唯一一個弱點,於是便把攻擊重點放在了渤海軍的方向。

    一支精挑細選出來的兵馬,就這樣衝破了渤海軍的防地,順利進了幽州城,其他各部兵馬未有命令,不敢擅離本陣,唯恐整個大陣為之崩潰,而渤海軍驚慌失措,既來不及應變,也沒想到及時準確地上報軍情,指揮著三十萬大軍,隔著幾十里路的趙光義直到遼軍入城很久,居然才知道消息。

    這一路援軍入城,對補充幽州守城兵力來說意義不大,但是這是宋軍圍城以來第一支順利突破宋軍防線進入城中的援軍,已絕望至極,陷入崩潰邊緣的幽州守軍歡聲雷動。這件事對於城內城外的遼軍來說,都有著不可估量的重大意義,因為這一件事,守軍士氣高漲,堅守之志更加堅強,而城外的遼國援軍也一掃頹態,信心在重新恢復。

    趙光義得知遼國援軍入城,不禁勃然大怒,立即將御營中軍從寶光寺移至城北,親臨一線,向駐扎在清河一線的遼國援軍和幽州城內守軍同時發起了攻擊。天子一怒,血流飄櫓,這一戰遼國援軍大敗,但是幽州城仍然穩穩地掌握在遼人手中,幽州城頭仍然飄揚著遼國的大旗。

    在此之後,本已絕望的遼國援軍和守城兵馬重又不屈不撓地展開了抵抗,如果沒有這支兵馬入城,或許幽州城已然打出白旗,或許遼國的二十萬援軍早已頹然放棄救援,黯然北返。可是因為這一件事,他們的抵抗延長了至少一個月的時間,時間的延長,使得戰爭的勝利天平開始向遼人傾斜,這時候,耶律休哥來了。

    古德里安揮軍殺進蘇聯,勢如破竹,一路高歌的時候,可曾想過會在列寧格勒遭遇朱可夫?

    英國人在非洲打得義大利人抱頭鼠竄的時候,可曾想到會碰到“沙漠之狐”?

    很多時候,歷史的發展只是一個偶然,因為某一個人、某一件事,而徹底改變。

    遠涉異國,長期作戰的處境,已經使得士卒們開始有了疲憊的感覺,堅韌的好像鋼絲似的遼國守軍屢屢似乎要繃斷,卻又屢屢堅持下來的鬥志,使得徒有付出而無所獲的士兵們開始有了些厭戰的感覺,這個時候,耶律休哥率領迭剌五院部的精兵自上京氣勢洶洶而來。

    迭剌五院部、六院部,是遼國最精銳的兵馬,六院部駐扎西線,當初曾遠赴銀州追拿過慶王耶律盛。而五院部一直駐扎在東線,這還是第一次亮相。

    這支軍隊剛剛打垮了女真人和室韋人的聯軍,把室韋人像趕兔子一樣趕回極北苦寒之地,把女真人趕進了深山老林,他們正要繼續不依不饒地追下去,徹底把敵人打垮打殘的時候,耶律休哥收到了蕭太后的旨意。

    於是,迭剌五院部的勇士們跨上他們的戰馬,揣著北珠貂皮,挾著女真的女人,鬥志昂揚地返回了上京,把戰利品往自家宅院裏一扔,便馬不停蹄地向南京殺來。

    耶律休哥抵達幽州,得知先後六路援軍,在宋軍面前都是只敗不勝,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有打過,也不由得暗暗吃驚。他經過一番縝密的思考,擬定了一個大膽的計畫,這個計畫得到了耶律斜軫的支持,於是在兩員虎將的配合下,一場扭轉整個戰局的陰謀開始了。

    次日,耶律斜軫仍舊向宋軍發起挑戰,仍舊是大敗而歸,由於遼軍援兵順利進城,增強了守軍鬥志,使得眼看破城的勝利又將遙遙無期,趙光義的耐性業已耗光,盛怒之下,他已忘記了揚己所長,抑敵所短,發起狠來,居然想先把援軍打垮。

    於是當遼軍一如既往地大敗而歸的時候,這一次他沒有揮手目送敗軍離去,而是惡狠狠地下令追擊,徹底撕爛這帖狗皮膏藥。宋國大軍浩浩蕩蕩追殺過去,兩條腿追四條腿,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只能跟在人家馬屁股後面吃土。

    到了傍晚,追至高梁河附近,耶律休哥的迭剌五院部兵馬每人手持兩支火把,在夜色中縱橫呼嘯,往復衝突,遠遠望去,也不知來了多少援軍,趙光義便令全軍傍河扎營,抵禦敵軍。但是這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而且匆匆追至此處的宋軍精疲力盡,隊形散亂,既沒有壕塹柵欄,也沒有拒馬鹿角,更沒有佈陣防禦的床弩、大盾、望樓車一類的東西,連各營的旗角號燈都還沒來得及佈置,耶律休哥又怎肯放過這個機會,騎兵的優勢終於得以發揮,遼人惡狠狠地反撲了。

    佈防之後,趙光義也馬上發現了在此佈陣駐營的缺陷,於是馬上下令撤陣後退,各營輪替交接,且戰且走,退回幽州城下,可惜……晚了。不但晚了,而且不撤營後退還罷了,這一撤退,混亂不堪的當口,正碰上遼軍反撲過來,兩下裏撞在一起,倒似趙光義主動去配合耶律休哥的攻擊一般,自入遼以來,一直戰無不勝的宋軍竟然甫一接觸,就敗了個落花流水。

    戰爭是如此奇妙,昨天你勝者為王,今天就敗者為寇,勝與敗的關鍵,也需僅僅是一個機會。

    大同軍、迭剌五院部軍、幽州週邊的族帳軍、漢騎軍,從各個方向,如獅子搏兔,向宋國禁軍發起了無休止的猛攻,宋軍拼死反抗,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漸漸穩住了陣腳,如果他們能再多支撐一會兒,等到幽州城下的宋軍趕來救援,幽州戰局到底如何還是難以預料,耶律休哥也未必就能力挽狂瀾。

    可是戰場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結果就是,耶律休哥像發了瘋的猛虎,率領剛剛趕到,士氣正旺的迭剌五院部精騎,直接向趙光義的中軍大陣撲去。那黃羅傘蓋下,就是大宋國的皇帝,只要殺了他,就算還有百萬宋軍在,也將群龍無首化為蛇!

    殺!殺!殺!

    夜色中,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傷,當他被一槍搠中後腿,負疼下馬暈迷後,才被親信們抬下來。可是耶律休哥剛一甦醒,馬上又要衝上去,走不動,就讓人抬著走,呼喝叱吒,指揮三軍,目標只有一個:宋軍的御營。

    夜色中,月光下,趙光義的御營就像一支熊熊的火把,二十萬遼軍就像撲火的飛蛾,捨生忘死,只是往那裏衝。每個遼人現在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耶律休哥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機會,但是能否保住他們的家院,還是回到顛沛流離的遊牧生涯中去,一切的一切,取決於那個宋軍御營的漢家天子。

    如果他死,遼人便大獲全勝,如果今夜不能打敗他們,那麼明天紅日高升,迎接他們的,仍舊是無盡的絕望。

    所有的遼人都瘋了,嗷嗷叫著,不計犧牲地撲向宋軍御營。本已疲憊不堪的宋軍撐不住了,左翼最先潰敗,緊接著是右翼,然後正面也完全崩潰,混亂之中,趙光義屁股、大腿各中一箭,遼人的箭上都是淬了砒霜、狼糞等物融合而成的毒素,雖說其量甚小,不足以致命,卻能令人身體更加虛弱,難以癒合。

    這時黑燈瞎火的,連軍醫也找不到了,哪還顧得包紮消毒,左右慌慌張張拔了利箭,挾了皇帝便走,兵慌馬亂之中,不辨東南西北,只撿喊殺聲稀少處逃去。

    歷史上以御駕親征而一敗塗地的,曾經有淝水之戰,前秦符堅近百萬大軍被東晉水陸士卒八萬人殺得落花流水。本來的歷史上還有明朝土木堡之變,瓦剌太師也先八萬韃靼兵大破明軍五十萬,再有一次就是眼前了

    勝利來的如此突然,當遼人大獲全勝的時候,他們自己都以為是在做夢。

    失敗來的如此突然,當宋軍悽悽惶惶,奔散逃命的時候,他們幾乎也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

    這一夜,尚波千也在逃命,披頭散髮,渾身血痂,士卒逃散,身邊緊緊相隨的已不足百人之數,義弟禿逋、王泥豬盡皆在混戰中不知去向。馬蹄得得,夜色深沉,星疏月朗,前方黑黝黝一座城隘靜靜地矗立在大地上。

    “大人,我們到了九羊寨了。”

    親衛驚喜交集地叫道,神志恍惚的尚波千猛地精神一振,九羊寨,這是他的老營啊,城中至少還有一萬兵馬,還有那城中、四郊的百姓,胡人無論男女老幼皆捕騎射,幾乎是有一人便是一兵,到了這裏,他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尚波千一提戰馬,疲憊的一人一馬都拿出了最後的力氣,向著他最後的希望拼命地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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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圖謀關中

“大王當真妙計,想不到縱橫隴右十數載的尚波千,原來早在大王掌握之中了。”

堡寨的議事大廳內,眾將聽楊浩公開了針對尚波千的計畫,不禁笑顏逐開。楊浩卻只淡淡一笑道:“諸君不可大意,勝尚波千雖然容易,但是我從來都沒有把尚波千放在眼裏,一旦取隴右,我的對手根本不是尚波千。以前意在隴右時,他不是,現在……他更不是。”

眾將聞言都不由得一怔,聞弦音而知雅意,楊浩話中的意思,大家都有點品出來了。尚波千在宋國扶持下迅速崛起,是隴右勢力中最強大的一支,欲取隴右,必與尚波千為敵,可楊浩心中根本沒有尚波千這個人物,那麼他心目中真正的對手是誰?尤其是……他說以前意在隴右時,尚波千從未被他當成對手,現在更不是,現在……他的主意改變了嗎?

一念至此,眾武將都不由得熱血沸騰。說實話,河西還是太小了,即便擴張一倍,再加上一個隴右,還是太小了,哪怕是縱橫西域,獵取諸國,在他們心中,這地盤仍舊是太小了。原因無他,只因為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更加富庶繁榮的國家:宋國。

河西這幾年在楊浩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日漸崛起,圍繞賀蘭山脈的黃河灘地,已成魚米之鄉,沙瓜二州素有塞上江南之稱,有這兩地,糧食充足。而甘州和敦煌在楊浩有意識的扶持下商業也開始重新振興,蘆州和鹽州、靈州,各種輕重工業也開始興趣,但是西北地方地廣人稀的局面不會那麼快改觀,相較於中原,它仍然是貧窮的。

誰都想建功立業,建功立業就意味著封妻蔭子,榮華富貴,而楊浩麾下文臣武將濟濟一堂,即便把隴右吞了,也不足以賞賜群臣的功勞,只有……只有中原,百里之城,其富庶繁榮,便穩勝西域千里之國啊。

眾將的眼睛都亮了。

“童羽。”

“臣在!”

楊浩一喚,童羽立即起身,向楊浩恭謹地抱拳道。

當日一戰,尚波千落荒而逃,二十萬大軍各自為戰,穩穩地被楊浩包了餃子,只有一些殘部仗著快馬利箭,殺開一條血路,東突西衝各奔前程去了,其勢已不足為患。西夏軍開始打掃戰場,收穫戰利,撫恤傷殘,清理殘敵。

這時候,小六和鐵頭便立即回來,率領所部拜見楊浩。兄弟相見分外親熱,但是敘罷別後離情,小六便端正了態度,在楊浩面前恭謹地執臣子禮,這不光是給外人看的,也是他向楊浩的一種巧妙的表達,表達他的恭馴和忠誠。

在離開興州的時候,楊浩兩兄弟曾有過一番秘密的談話,楊浩有幾個結義兄弟,可親兄弟只有一個,那就是丁承宗。丁承宗可以說是對楊浩最忠誠的人,任何人可以對楊浩不利,唯有他不會。也因此,他有任何擔心、任何考慮,都不會瞞著楊浩。

丁承宗談的就是童羽,在丁承宗看來,一份結義之情實不足以束縛豪傑,趙匡胤有義社十兄弟,十兄弟之間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趙匡胤更不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可是天下一定,趙匡胤便果斷地用了一招“杯酒釋兵權”,這才穩定了江山,全了兄弟之義。如果當初對他們不加約束,即便他們自己沒有反意,圍繞在這些將領身邊的人,為了一己之利,也會製造種種事端,醞釀兄弟間的不和,製造謀反的契機,一旦騎上虎背,未來的路,是由不得自己的。

丁承宗是商人,做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自然懂得如何籠絡部下,卻更知道,要保證部下不貪墨,不生野心異念,並不能僅靠示恩。豬頭解鋪的徐穆塵當年若非對老父忠心耿耿,也不會獲得那麼大的信任和權利,但是沒有約束的權力,以及丁家成為霸州首富,而他垂垂老矣,卻終不過是丁家一個手下人的不平衡感,最終還是使他走上了邪路。

身居上位者,必須要能駕馭他所用的人,不管他是一隻狗、一頭虎還是龍,都要套上轡頭,不能讓他做脫韁之馬。

丁承宗擔心的是,小六本是霸州一痞,而如今卻是一方統帥,他與楊浩是結義兄弟,可這麼多年來,聚少離多,常年在外,如今威權日重,獨領一軍,此番收復隴右,對他如何進行安排,如何加以約束,一個處置不當,就算小六不會懷怨,他那些從一開始就聚攏在他周圍,不知楊浩為何物的部將們肯服麼?

楊浩居其位而慮其事,對此其實並非沒有考慮,他也認為,相信完善的制度,比一味地依賴人的自覺和品性更牢靠,不過對這件事,他並不如丁承宗顧慮之多。丁承宗畢竟是一個商人出身,雖說心思縝密,事無巨細,不過這也限制了他的思路和心胸。

楊浩以為,小六和鐵頭雖常年領軍在外,但是一直就沒有脫離過他的控制,情報、糧草、軍伍的發展和訓練,種種方面,背後都是他在支援和提供,如今又因宋軍的圍剿被迫離開了巴蜀根基之地,流落到了隴右草原,他的兵勢再強大,眼下也不足以自立山頭。此時取隴右,足以讓這匹放養於外的野馬套上嚼頭,漸漸納入體制之內。

丁承宗見楊浩已考到此事,便也放心了,他之所以和楊浩說這番話,倒不是懷疑小六,也是出於防患未然的心態罷了。不過對如何安置小六,兄弟倆還是很認真地計議了一番。

“小六,這幾年你獨自在外,與鐵頭兩人,單槍匹馬而赴巴蜀,轉戰巴蜀,牽制宋軍,為我河西大業,立下卓著功勳,而今,又能為本王帶出五萬精騎,功莫大焉。木恩、木魁、張崇巍,皆我開國功臣,獨領一軍,鎮守一方,以你之功,可沿此例,本王封你為關中都督,鐵頭為統軍使,仍領所部,麾前效力,你可願意?”

當著眾多將領的面,楊浩不叫他的大名,仍然喚他小六,這就是另眼相看了,童羽心中便是一暖,又聽楊浩如此安排,剛剛回來便是一個都督的官位,不由得心生感激,連忙與鐵頭拜謝領命。小六從一介潑皮能有今日,權柄地位的確大漲,可是眼界也隨之開闊了。

自家事自己知,他知道讓他領軍征戰一方,他辦得到,讓他獨樹一幟,他並沒有那個能力,並不僅僅是因為糧草輜重、情報謀劃,一直依賴於楊浩,即便給他這個條件,他也沒有這個才能,而且他到巴蜀後,雖自稱義軍,在官兵眼中卻是亂匪,縱橫各地,說是劫富濟貧,說穿了就是打家劫舍,士族中的能人不會投效於他,他可沒有大哥楊浩麾下那麼多治理政務,參贊謀略的高人,因此也從未有過脫離西夏,自立旗幟的念頭。

或許他手下有些將領自我膨脹,曾有過一些貪婪的念頭,又或者繼續任由他這樣獨自領軍在亂,隨著年齡、閱歷的增長,麾下兵馬只知有他而不知有楊浩,將來他也會產生野心,但是從現在起,這種可能的萌芽,已不可能再萌生了。

童羽只顧歡喜,旁觀諸將羡慕之餘,卻品出了另一層味道,關中大都督?大王果真要取關中,奪天下了?

一想大王心中志向不僅僅是一個隴右,眾將熱血沸騰,也無人嫉妒童羽所受的賞封了,仗還有得打呢,想要官位前程,有的是機會,只要自己本事夠大,那就成了。

楊浩親手扶起兩位結義兄弟,笑道:“小六、鐵頭,你們千里馳騁,剛剛從蘭州一線趕回來,又經逢一場惡戰,本該讓你好生休整幾日,不過……兵貴神速,我有一件大事,要讓你去做。”

童羽笑道:“這幾年來,不是轉戰巴蜀的險嶺峻隘之間,就是與尚波千虛與委蛇,勞碌奔波的事,從未停歇過,從今往後,臣這心裏踏實多了。再辛苦也比往日強上百倍,大王有什麼命令只管說。”

楊浩的臉色凝重起來:“我要你馬不停蹄,立即直奔六盤山,越六盤山,牢牢佔據中安堡、蓮華堡、笄亭山、瓦亭寨一線!”

張崇巍雙眼一亮,脫口道:“大王要破制勝關,進逼隴西?”

“錯!”

楊浩道:“是南攻秦州,西平鞏州,東克渭隴二州,兵出岐山,直取長安。”

眾強一聽摩拳擦掌,紛紛請纓,要做攻打長安的第一將。鞏州在泰州以西,現在的甘肅地區,當地宋國駐軍極少,秦州倒是駐有重兵,不過取泰州,一來是為東攻長安解決腹背之患,另一來就是南進巴蜀了,楊浩的目的既然是進攻關中,自然是出岐山攻打長安功勞最大。

楊浩笑道:“你們不要爭了,想打仗,機會多的是。小六曾領兵在關中半年之久,對那裏的地形和當地守軍的戰力最熟悉,這場硬仗,本王是要交給小六去打的。”

眾強一聽,這份大功又是小六的,人家是大王的結義兄弟,自然不好去爭,一旁年閃出了柯鎮惡,抱拳道:“大王,關中宋軍不可小覷,臣願與童將軍同心戳力,謀取關中,還望大王恩准。”

柯鎮惡也真是憋氣壞了,其實若論守,楊浩手下的將領中,除了楊繼業還真沒幾個比他更擅長的了,楊浩手下多是進攻型的將領,而攻之後面臨的就必然是守。一個善守的大將,其作用並不遜色於那些善攻的將領,但是守顯然不如攻來得榮耀光彩,名聲便也很難顯赫。

柯鎮惡在橫山一次、在鹽州一次,兩次唾手可得,足以讓他一戰成名的大功,都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功敗垂成。饒是柯鎮惡任勞任怨,心裏也難免有點想法,再不立一次大功,他是真的無顏與袍澤們站在一起同殿稱臣了。

楊浩知道他的想法,也覺得天意弄人也好,事出無奈也好,這兩件事確實委曲了柯鎮惡,他略一思忖,覺得一旦長安到手,勢必就要面對關中宋軍的反撲,從時間上看,那時趙光義也該回來了,在他的親自指揮下,宋軍的反撲之力絕不會小。

楊浩並不認為趙光義能打下幽州,即便趙光義沒有犯歷史上曾經犯過的同樣的錯誤,這一戰他也要敗,只不過敗的程度可能會有些差異,敗的時間,可能會稍久一些。

原因很簡單,對遼國實力的認知,楊浩遠比趙光義要清楚的多。勞師遠征,步卒為主,這是宋國此次北伐的最大缺陷;六月發兵,以遼國的真正實力,絕不是三兩個月就攻得下來的,一旦拖到秋冬季節,宋國的長途運輸線就是他們最脆弱處。遼國不乏名將,在這上面動動手腳,趙光義就得重蹈王繼恩兵敗夏州城下的故事,閃電戰之所以稱為閃電戰,要求的就是速戰速決,否則就會陷入被動。而遼國,絕不是任何一個國家能速戰速決的對手。

其三,遼國是個全民皆兵的民族,只要他們下決心死戰,援軍可以源源不絕,最終把趙光義耗死在幽州城下,除非他們的統治者未戰先怯,萌生了退意。而不管是遼太后蕭綽,大惕隱耶律休哥,還是北院、南院宰相、大王這些高級文武官員,絕對是不畏戰的,宋國可以因為攻打漢國時遼國的隱忍不動而輕視他們,可以因為遼國孤兒寡母當政而忽略他們,楊浩不會這樣認為,蕭綽可不是後周的符太后,誰若以為她是個女人就好欺負,那是一定要吃大虧的。

在北邊吃了虧,十有八九趙二叔會想在西邊收回來,關中不能只有善攻之將,有鑒於此,楊浩便答應下來,並且聲明:“一旦長安到手,柯將軍便是長安留守!”

柯鎮惡聞之大喜,楊浩見眾將乍聞自己的大計,都是竭力向前,無一人有畏戰之意,心中也自歡喜。

折子渝蕭關遇險,給楊浩觸動很大,再加上永慶公主的一番話辭,他的信念在不知不覺間已轉變了。當然,這種轉變有很大原因是因為他的實力漸漸擴大到了足以進行一番擴張的地步以及部下們的群力信念而形成的影響,只不過這種潛意識的影響他自己也沒有清楚地認識到,並不知道這是促使他做出轉變的一個重要原因。

但是不管怎麼說,他開始這麼做了。

除了楊繼業,在座諸將都是頭一次聽楊浩公開確認對關中乃至對中原的野心,興奮之餘,拓拔昊風道:“大王,咱們要進取關中,青海湖那邊的夜落紇怎麼辦?這老小子知道咱們不會放過他,恐怕會狗急跳牆,扯咱們後腿。”

楊浩笑道:“夜落紇嘛,本王已有計較,楊大人,你來給大家說一說。”

楊繼業道:“是,諸位,青海湖那邊,大王準備讓艾義海將軍出馬……”

他剛說到這兒,一名暗影侍衛悄悄閃入,走到楊浩身邊,對他耳語幾句,楊浩霍的一下站了起來,驚道:“她?她怎麼來了?她帶了多少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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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上兵伐謀

“你來做什麼?”

    “殺人!大王說過,恩怨分明,有仇必報。夜落紇,只能死在我    的刀下!”

    “胡鬧,這是國事!”

    “既是國事,臣阿古麗,此番率本部族帳軍四萬八千人帳前聽命,    請大王把西征青海湖的軍令,頒予臣下。”

    “你……”

    阿古麗一雙嫵媚的大眼睛裏滿是騰騰的殺氣:“他不只是我阿古麗的仇人,更對我甘州回紇數十萬百姓不住,臣是甘州知府、甘州都指揮使,回紇部的首領,這是我的責任,求大王恩准!

    良久良久,楊浩唯有一歎。

    “義海啊,這件事,孤只好交給你了。”

    “呃……臣遵旨。”

    “嗯,甘州回紇,本是夜落紇的舊部,雖說夜落紇棄他們而去,又令長子阿里挑唆諸部首領內訌,以致紛爭不斷,如今經過不斷整和,甘州回紇異己份子幾已清除殆盡,可難保……,所以帶她去可以,對甘州部族軍,你也得有所防範,以免生變。原定你帶的人馬,一個不少還得都帶上,多了阿古麗的近五萬兵馬,孤覺得並不輕鬆啊,你須小心從事。

    “臣……知道。”

    “阿古麗性烈如火,是個愛恨分明的奇女子,不讓她手刃夜落紇,這終究會是她放不下的一件心事,如果可能,就成全了她吧。呵呵,手刃夜落紇的這份功勞,你就讓與她算了,以後有的是功立。”

    “呵呵,臣豈會與她一女子爭功,再說她這也是……表明心跡    嘛。”

    “嗯?什麼心跡?”

    “哦哦,我是說,對大王表示忠心的臣服嘛,咳咳。”

    “哦,那倒也是。阿古麗不是個戀棧權位的人,她只是很維護自己的族人罷了,這人的忠誠倒勿庸質疑。阿古麗去了也是一件好事,夜落紇一旦授首,有阿古麗在,收攏、安撫青海湖回紇殘部便容易多了,阿古麗也是回紇九王姓嘛。到時候,殘局讓她收拾,你馬上率部返回,原來是擔心後方不穩,不得已才把你這員虎將派去西邊,如今你能騰出手來,孤進取關中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是。”

    “對了,阿古麗是今後壓制、統轄回紇部的最佳人選,萬萬不容有失。她再如何驍勇,畢竟是一個女人,刀槍無眼呐,你到時對她多照應些,莫讓她有什麼閃失。”

    艾義海嘟著大臉走出書房,一陣風似的出了庭院,閃出前門,親兵牽過馬來,艾義海翻身上馬,把猩紅的披風一撩,正欲催馬回軍營,一旁忽然沖來幾匹戰馬,馬上戰士都是一身回紇裝束的部族軍打扮,中間簇擁一人,卻是明眸善睞的一個美人兒。

    “艾將軍。”

    美人兒拱手施禮,艾義海睨了她一眼,臉拉得更長了,不冷不熱地道:“喔,阿古麗大人,本將有禮了。”

    “艾將軍不必客氣。”

    阿古麗一拉馬韁繩,便和他走了個並肩。阿古麗在上風頭,微風襲來,一股淡淡幽香直入鼻端,艾義海馬兒似的大鼻孔不習慣地抽了抽,扭頭問道:“夜深了,阿古麗大人還不回營歇息嗎?”

    阿古麗輕抬馬鞭,漫聲說道:“承蒙大王恩准,阿古麗要與將軍遠征青海湖,並肩做戰,明日一早就要啟程了,阿古麗想與大人商議一下攻打青海湖的法子。那老賊……雖是喪家之犬,但是在青海湖,畢竟已經擁有了相當大的力量,而且他身邊不像尚波千,非親近可信的人難以近身。羅丹雖可利用,但羅丹與他本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夜落紇對羅丹不無戒心,打夜落紇不比打尚波千,恐怕不易以計降之。”

    艾義海不答,扭著頭只是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阿古麗。

    艾義海是個大馬賊頭子出身,舛傲不馴,自從到了楊浩麾下立功無算,少嘗敗績,為人更是狂傲,他不好女色,也看不上女人,對女人動刀動槍的,總覺得像是小孩子過家家,那種輕視的感覺,並不因對方的身份而有所收斂,眼神自然不善。

    阿古麗見他不答,不禁詫異地瞅他一眼,奇道:“艾將軍,怎麼不說話?”

    艾義海使勁揉了揉他的鷹鈎鼻子,哼道:“打夜落紇嘛,沒什麼好說的呀,明日一早,咱們就啟程西去,到時候阿古麗大人,你給本將軍押陣,待本將軍打敗夜落紇,把他押到你的面前,讓你一刀砍了也就是了。”

    阿古麗大為不悅,俏臉一沉道:“艾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大王說的,可是咱們倆同赴青海湖,可沒說誰主誰次,這一次我帶來了四萬八千人,比你的兵還多,憑什麼就得我來押陣。”

    “屁……廢話!!”艾義海不屑一顧:“大王說的?大王還說叫我老    艾護你周全,莫傷了你一根汗毛    呢。

    你說你個女人家家的,就非得動刀動槍喊打喊殺的?你有仇,你男人替你報了不就完了嘛,還非得你出手?”

    阿古麗的俏臉登時漲紅,怒而勒馬道:“你說的男人是誰?”

    艾義海牛眼一瞪:“我說的是大王!你要真想嫁我,我還不要呢,女人嘛,屁股大,能生養就成了,誰要你這麼不省心的女人呐。我告訴你,我可是在大王面前立下了軍令狀,保證不讓你受傷的,你可別給我添亂,到時傷在你身上,疼在大王心上,還不是我倒楣?我老艾招誰惹誰了?”

    阿古麗的臉更紅了,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胡說什麼,你說誰……誰是他的……女人?”

    艾義海很誇張地左看右看,哼哼唧唧地道:“這兒還有第二個女人嗎?”說完揮鞭一抽,揚長而去,阿古麗登時呆在那裏。

    她是個年輕的女人,那時候即便中原對於改嫁也抱著很寬容的態度,何況是西域,在這一點她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她和楊浩有過肌膚之親,又曾有過在興州一場掩人耳目的追求假戲,要說她心裏對楊浩一點遐想也沒有那是假的,不過這種情愫,總是被理智給壓著,楊浩始終對她沒有什麼表示,是她克制自己的最大原因。

    沒想到今天居然從艾義海口中聽到這樣的一番話,艾義海是楊浩的心腹將領,難道……難道楊浩真是這麼對他說的?

    她卻不知道艾義海風言風語聽多了,自動自發地把楊浩的話加上了自己的理解進行了一番發揮,一時間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反正是一點也沒有因為艾義海的無禮和蔑視而生氣。

    身後還跟著自己的侍衛,阿古麗窘的有些不敢回頭面對他們的目光,抬起發熱的臉龐,向天上看去,星河璀璨,今晚雲淡風輕……

※※※※※※※※※※※※※※※※※※※※※

    今晚的風真冷啊,冬天就快到了吧。去年的雪下的很大,不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什麼時候會來?尚波千被捆得結結實實,蜷縮在九羊寨的堡寨之中,目光有些呆滯    地望著頭頂的星空,癡癡地想。

    一陣腳步聲起,一個大漢帶著幾個扈兵向他走來,火把下,可以看清那人的模樣。高高的個子,壯實的身材,額頭寬廣,鼻樑挺直,紫黑方正的一張臉膛,身上穿一件青黑色的吐蕃長袍,斜套在身上,一個袖子輕飄飄地垂在腰間,不時被風拂起,輕拭著腰間的那口長刀。

    這是巴薩,他不是漢人,可他也是楊浩的麾下。尚波千招納他和張俊、狄海景、王如風等人時,曾經調查過他們的底細,確認他們是縱橫隴右的幾個馬賊大盜,可是誰知道,他們竟然早就是楊浩的人,甚至在巴蜀義旗高掌,幹得轟轟烈烈的童羽,居然也是楊浩的人。

    楊浩……圖謀我隴右,究竟有多久了?

    想到這裏,尚波千心裏一陣陣發寒,只覺身上更冷了。

    他趕到九羊寨下,已是精疲力盡,表明了身份,馬上進入堡寨,他巴望著的只是一碗香噴噴的肉湯,可他看到的卻是巴薩列隊整齊的隊伍,火把如星河,無數的利箭對準了他們,尚波千只能束手就縛。

    “誰把尚波千大人綁得這麼結實?天冷了,這麼露天呆著,血行不暢,有損身體,尚波千大人可不是年輕人了,真不懂事,給大人找條毯子來披上。”

    “是。”

    “巴薩,你不用貓哭耗子假慈悲了。”尚波千冷冷地道:“我中了你們的計,我認了,不過你們也張狂不了多久,等到宋國出兵的時候,你們的下場不會比我好過多少。”

    巴薩咧嘴一笑,說道:“宋軍嘛,我們又不是沒碰過,也沒你說的那麼了不起,就連你,不也和宋軍打過仗?這一回就算宋國不出兵,我們也不會就此收手的。”

    尚波千的目中露出不敢置信的驚駭之色:“楊浩他……竟有膽量圖    謀中原?”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不過這和你尚波千大人,卻已全不相干了。”巴薩笑嘻嘻地道:“你還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後事吧!”

    天亮了,楊浩臨時駐蹕的行宮前駛來一乘車轎,車轎在大隊人馬的護送下抵達行宮,儀門大開,侍衛們刀出鞘,箭上弦,行宮百丈之內,戒備森嚴,百姓們只能遠遠地看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楊浩與楊繼業率一眾心腹臣子親自候於儀門,那車轎停下,轎簾兒掀開,從車中走出一個身穿圓領窄袖長袍,頭戴公子巾的少年,眉清目秀,眸若點漆。

    楊浩上前,欣然笑道:“岐王殿下,終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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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上智為間

趙光義身邊的內侍近臣弄了輛驢車載了趙光義落荒而逃,為了避免暴露身份,黃羅傘蓋、一應儀仗盡皆拋在原地,耶律休哥讓人抬著殺到趙光義的中軍大營,卻見趙匡胤已不見蹤影,這時宋軍中軍大營已無人指揮調度,各路兵馬失去統領,各自為戰,頓時陷入混亂當中,有的拼命殺出重圍向北走,試圖與幽州城下的宋軍匯合,有的向南走,有的不分東南西北,只見哪個方向敵軍稀少,先衝出去再說。

    遼軍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擴大戰果,也只能盡可能地對各路宋軍進行追殺。幽州城下的宋軍得知聖上遇伏生死不明,三軍將士各奔東西,不由得大驚失色。幾員主將匆匆計議一番,情知這種情況下已不可能繼續攻城,一個不慎就會被遼軍反包圍,全殲於幽州城下,當即決定立即退兵,一路向南撤,同時尋找聖上下落。

    此時,幽州城內的守軍業已得知消息,立即揮軍出城,與城外援軍裏應外合,宋軍大敗,數十萬大軍落花流水一般洩去,速度較之當初勢若破竹地一路北進不遑多讓。

    趙光義躊躇滿志而來,一朝失手,便陷入了全面潰敗的慘況,苦心經營的聲望令譽,就此毀於一旦。

    安次城郊高坡上,眺望遠處那支旗幟鮮明的隊伍,見其退軍頗有章法,竟然很難施予突襲,重傷未癒的耶律休哥在馬車上不由吃驚地坐了起來,問道:“這是哪一路人馬,速速報來。”

    剛剛追擊失敗,損兵折將而歸的遼國大將劉震慚顏道:“大將軍,這一路人馬是宋軍李繼隆部。”

    “李繼隆,李繼隆……”

    耶律休哥重覆了兩遍,輕輕點頭又道:“敗而不潰,實在難得。”

    耶律休哥自然明白,陷入這樣的大敗之中,士卒驚慌失措,一旦踏上逃亡路,最難的不是將領們是否還能保持清醒,而是他們已無力約束敗兵,能保持這樣嚴整的軍容,在退卻當中使敵無機可趁,不僅需要他在戰場上能保持絕對的冷靜,而且他平時號令三軍的威望、指揮調度的能力也必須達到一個相當的高度,得到士卒的絕對擁戴,在此關鍵時刻才能擁有這樣的效果,這樣的對手,絕不易戰。

    耶律休哥略一思忖,便道:“此背水一戰之士,與之決戰,損失必重,宋軍北來之卒逾三十萬,如今正紛紛逃回宋境,可棄此路兵馬,多造殺傷。傳令,各路追兵向固安方向靠近,截殺其他宋國兵馬。”

    耶律休哥話音剛落,又有人來報:“報,大將軍,宋軍羅克敵部退至固安小清河,突然返向殺來,衛王廷嗣急急追趕,正逢半渡,以致大敗,衛王中箭,已急急抬赴固安城救治,如今生死不明。”

    “羅克敵!嘿嘿,眼前有個李繼隆,固安又有個羅克敵,宋軍之中不乏名將呀,若不是趙光義自詡高明,喜歡親自指揮作戰,恐怕我們未必會有高梁河大捷呢。”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吩咐道:“宋國悍然撕毀條約,入侵我大遼,今逢大敗,太后必有旨意,會令我等興兵南下,命令各部兵馬,勿與羅克敵、李繼隆部糾纏,儘量殺傷宋軍,為我南侵創造機會。”

    耶律休哥只恨自己如今身負重傷,行動不便,不能與羅李二人較量一番,他眼下正在急急追趕的各路兵馬無論是治軍行謀,較之這兩人顯然是差了一籌,讓他們前去啃這兩塊硬骨頭,不如避開他們,予宋軍以重創,再驍勇了得的將領,也得有兵可用才行,這三十萬宋軍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多吃掉一塊,必然給下一步行動創造很大的機會。

    眼下正在追殺宋軍,耶律休哥已開始著手考慮下一步行動了,眼前這個李繼隆,還有固安那個羅克敵,他相信在接下來的戰鬥中,在宋國領土上的戰鬥中,他們會有機會再度相逢的。這是兩個值得一戰的對手,他要親手打敗他們!

    幽州大捷的消息已飛報上京,懸著一顆心的蕭綽聞聽捷報,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整個上京城都沸騰了,人們歡呼雀躍,包括南城漢人區的百姓,這江山是姓趙還是姓耶律,是掛宋旗還是掛遼旗,對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來說全無關係,這是生養孕育他們的土地,他們只希望自己能生活得平安快樂罷了,如今戰火不會延燒到上京來了,每個人都為之歡欣鼓舞,好似過年一般。

    一時間,智解幽州之圍、大破三十萬宋軍,殺得宋國皇帝倉惶逃走,生死不明的耶律休哥大將軍,威名如日中天。大街小巷都在訴說他的英雄事蹟,把他描述得英明神武,戰無不勝,簡直是遼國歷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名將,風頭甚囂塵上。

    “那可不,耶律休哥將軍,那可是咱大遼耶律一族如今頭一條好漢。幽州被圍,七路援軍是去一路敗一路,未嘗一勝啊,可是咱耶律休哥大將軍馬到功成。剛剛殺得女真、室韋抱頭鼠竄,馬上又殺得宋人落花流水。”

    “這一遭大將軍回來,又得封賞了吧?”

    “當然,聽說太后要封耶律休哥將軍為大于越嗎,大于越,那可是咱大遼國皇帝之下第一人了,非在大功者不賞,算算看,這大于越者之職,已經空懸了多少年來了,如今才只有耶律休哥將軍能得此官職。這可是凌駕於文武百官之上的至高職位啊。”

    “我記得,咱大遼太祖皇帝當年就因戰功赫赫而拜    大于越一職,後來以此職受禪稱帝,這才有了咱大遼國,自此這後數下來,好像還沒有誰才當過大于越,你說太后這是什麼意思?會不會是……”

    “別瞎說,雖說休哥將軍也是皇族,可太后有子,已然稱帝,怎麼    可能呢?”

    遼國風氣比宋國還要寬鬆,宋國的士子文人、販夫走卒吃幾杯酒,眼餳耳熱之際,也會把國家大事,官家將相們拉出來嘮叨嘮叨,並不以為奇,在遼國就更加隨便,酒桌上的瘋話,聊聊也就罷了,沒有人會舉報追究。不過揣測太后有禪讓皇位之意,畢竟還是有所顧忌的,旁邊立即有人出聲勸阻。

    這位卻實在有些醉意了,不以為然地道:“那又什麼不成的,耶律一族,是咱大遼皇族,當今皇上年幼,能坐得穩這江山,駕馭得了諸部虎狼嗎?也就得耶律休哥大將軍這樣的人物才成。再說,我也沒說太后就有意禪讓啊。”

    “那你是說?”

    “太后年輕貌美,耶律將軍風華正茂,保不齊太后因為耶律將軍的大功,下嫁於他,耶律將軍以亞父身份輔保皇上……”

    “喝多了不是,喝多了不是,別看耶律休哥待年輕,輩份可高啊,那可隋國王耶律釋魯大人之孫,遼太祖族兄、南院夷離堇耶律綰思大人之子啊,論道起來,耶律休哥將軍該是當今皇上的曾祖,這麼一算,那是太后娘娘的什麼人呐?你這輩兒差的也太遠了。”

    “咱大遼哪有那麼多臭規矩啊,子繼父妾,叔聘侄女,古有成俗    啊。也就這幾年,學的漢人那些臭毛病。”

    這人越說越不像話,卻也不算太荒唐離譜,誰知道太后娘娘是不是真有這意思啊,二十出頭的貌美寡婦,她就是太后,也一樣是女人,就沒有想男人的時候?這人嘮嘮叼叼的被同行吃酒的友人給勸走了,可這話題一開,各個桌上的三五知交好友們不免紛紛議論起來。

    兩個酒人兒搖搖晃晃地出了酒樓,走出不多遠,四下一看,不見有人追蹤,二人脖子一縮,頂著寒風便鑽進了一條小巷子。

    一幢大宅,後跨院兒,一進院門兒,兩個人臉上的醉意就全消了。待進了房間,喝了兩杯濃茶,二人的眼神就更加清明了。

    “二號,這一招管用嗎?咱們堂堂正正的漢子,刀槍劍戟的拼不過他,耍耍嘴皮子,就能報得了咱們白甘部的血海深仇?”

    另一個人兩眼一眯,深沉地抿了口茶,陰陰一笑道:“老七,你還別不服氣,二哥這可是有高人指點過的。”

    老七哼了一聲道:“蕭綽對耶律休哥,一向信任有加。這一回,又是耶律休哥力挽危局,些許讒言,恐怕動不得他。”

    二哥得意地笑道:“你這話又說的差了,漢人有個典故,叫曾母疑子,說的是有個與孔聖人的學生曾參同名的人殺了人,有人去告訴他的母親,說他兒子殺了人。知子莫若母,那曾母當然不信,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告訴她,說她的兒子殺了人。等到第三個人來說的時候,曾母就害怕了,於是跳牆逃走。

    呵呵呵,老七啊,蕭綽再信任耶律休哥,能趕上一個母親信任自己的兒子嗎?一個人說她不信,兩個人說她不信,如果一千人十萬人都這麼說呢?再者說,現在一個少不更事的小娃娃做皇帝,你當耶律一族的人就都肯服氣嗎?現在耶律休哥的名望無人可及,這風聲一傳出來,自然會有人打起他的主意,他耶律休哥再忠貞,架不住一群心懷不軌的人往他身邊湊啊,蕭綽的耳目不少,一旦讓她聽到些什麼,那時耶律休哥就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啦。古往今來,多少敵人打不垮的忠臣名將,都毀在這一個間字上,耶律休哥就不能栽個大跟頭?”

    老七湊到他跟前兒,低聲道:“你也知道蕭綽耳目眾多?還記得那一年耶律賢兵圍上京城嗎?信口胡言者可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一概都……”

    他的手往下重重地一切,二哥又笑了:“老七,我說這手段高明,它就高明在這兒呢。當時傳的是什麼?傳的是先皇已重傷不治而死,她可以辦你一個蠱惑軍心。可這一回呢?咱們哥們,只是起個頭兒,然後就不露面了,自然有那閒極無聊的人,把這謠言越編越圓滿,越傳越逼真。蕭綽那娘們兒,心裏頭再惱火,她還有氣發不出來,大傢伙兒傳的是什麼?是耶律休哥功比天高,是我大遼的頭一條好漢,她怎麼殺呀?這邊一殺人,耶律休哥那邊心裏頭就得犯核計,嘿嘿,這個啞巴虧啊,她吃定了。”

    二哥把二郎腿一翹,眯起眼睛,假若一線的眸中閃爍著針一樣的光芒,冷冷說道:“耶律休哥如可用,那就是咱們報仇的最鋒利的一口刀。如果耶律休哥不可用,哼哼,等到蕭綽那賤人與耶律休哥君臣反目的那一天,自然也就有捺不住寂寞的人跳出來生事。我白甘部,就葬送這一對君臣手中,這個血海深仇,我們一定能報!”

※※※※※※※※※※※※※※※※※※※※※

    北地朔風正寒的時候,崖州卻仍是草木蔥郁,一片春光。

    “珠崖風景水南村,山下人家林下門。鸚鵡巢時椰結子,鷓鴣啼處竹生孫。魚鹽家給無墟市,禾忝年登有酒樽。遠客仗藜來往熟,卻疑身世在桃源。”

    高聳入雲的木棉開著火焰般的花朵,綠樹婆娑,細竹窈窕,花果簇簇,遠河勢繞回轉依依不捨地流入大海,海上漁帆如畫,看來真是人間仙境一般。盧多遜臨窗遠眺,信口吟了首詩,嘴角卻露出苦澀的笑容。

    這裏真的是桃花源嗎?不,在他心裏絕對不是,這風景再美,看久了這一成不變的風光也就厭了,倒是那日日擾人的蚊蠅,艱辛困苦的生活,每日都讓人心中增添新的絕望。他是事涉親王謀反而受株連的,奪其官職及三代封贈,全家發配崖州,縱使大赦,也不在量移之內,這就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

    他曾寄望於趙光義會念他侍奉君上的辛勞,能赦免了他,可是上次的那封奏疏,始終沒有下文,倒是聞聽朝中人事更迭,早已面目全非,他知道,這一輩子不要說再也踏不上那人臣巔峰,重新體味權力的快樂,而且再也回不得故鄉,他將老死於此,埋骨異地。

    盧多遜的一雙老眼不由濕潤了,就在這時,房門一下子打開了,他的孫兒盧又元快步跑了進來:“爺爺,爺爺,有故人來訪。”

    “什麼?故人?”盧多遜驚訝不已,什麼人會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看他?什麼人現在還記得他?盧多遜一提袍裾,快步向外迎去,到了門口才察覺自己如此忘形,有些失了身份,忙站住腳步,穩定了情緒,緩緩走了出去。

    一見來人,盧多遜便是一怔,這人是個黑袍白鬚的老者,看起來精神瞿爍,身板兒硬朗,不過……以盧多遜識人記人的本事,他相信自己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個人。那老者似也知道他一見自己,就會知道自己說謊,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恭恭敬敬雙手呈上。

    盧多遜畢竟做過一朝宰相,見過世面的大人物,只微微一怔,卻並不露出驚訝神色,他瞟了那黑袍白鬚的老者一眼,不動聲色地接過書信,就在院中啟開。只看一眼,盧多遜就再也控制不住,手指一抖,失聲叫了起來:“岐王?這……這……”

    黑袍白鬚老者啟齒一笑,說道:“小人古大,正是奉岐王殿下之命而來。這信末,有岐王殿下印璽為證,以盧相的眼力,當可看得出真假。”

    “岐王!”盧多遜自然知道趙德芳受封岐王,就是在那之後,他才受貶發配三崖,永世不得開釋。匆匆一看信末,那岐王的璽印確實不假,盧多遜久理政務,對各種印綬的規例、字體、花紋,還有那些辨偽的暗記十分清楚,當然看得出真假。

    他知道岐王被擄並且被歹人害死,可是現在怎麼會有一封岐王的書信送到?

    盧多遜心中隱隱地明白了什麼,卻又似乎什麼也沒明白,他做出的唯一反應就是,下意識地把信團起,緊緊攥在手中,藏在袖裏,急急返身走向自己的臥室兼書房,沉聲說道:“你隨我來!”

    當盧多遜吩咐孫兒守在門口,自己與“故人”藏入房中,急急看那書信的時候,四川流州彈丸之地,開國宰相趙普正在他簡陋的書房裏沉重地踱步,他已早於盧多遜五天,收到了一封同樣的書信,為此這幾天他真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

    這或者是個復出的機會,他的門生故舊遍及天下,一旦成事,可以為岐王殿下做的事很多很多,足以讓他重新站上人臣巔峰,可是……這個險……值得冒嗎?岐王,有那個本事嗎?

    趙普心中委實難決,他曾經把黃袍披在一個人身上,從而由一個軍中書記,一躍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國宰相,奠定了他的一世榮華和青史聲名,臨到老來,卻被那個人的弟弟貶到了這窮山惡水之地,再無出頭之日。他真的很想離開這裏,可他畢竟已經老了,不復年輕時候的血氣之勇。他已有家有業,有子有孫,這個險……值得冒嗎?

    掌心裏還攥著那封信,信紙早已被掌心的汗水沁暈得一片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了,可他仍然緊緊地攥著,似乎想從中汲取什麼力量似的。

    難熬啊,從視窗望去,天又黃昏了,大概又是一個難眠之夜了。

    “我該怎麼做呢?”趙普沒有想到那些什麼國家大義,社稷江山,心中一直委決不下的,只是出山的回報和風險,此時望著那半隱的夕陽,凝視良久,混濁的老眼中溢上了一層淚光,自那血色中,他卻似乎依稀看到了趙匡胤,很奇怪,他沒有穿著龍袍,那身打扮,還是大周朝的殿前都點檢。

    “他一身戎裝,英氣勃勃,那時……他正年輕,我也很年輕,他是軍中主帥,我是軍中書記,是他父親的義子,他的義兄。他常到我家來吃酒,他叫我夫人為嫂子……”

    癡癡地想著,兩行濁淚不知不覺地流下來,濡濕了他的衣衫。

    趙匡胤重他敬他,貶他抑他,一生的恩恩怨怨都淡了,他現在心中記得的,只是那個叫他大哥,喚他夫人嫂子,常來家裏蹭飯吃酒的兄弟。

    太陽落山了,趙普心裏卻忽然亮堂起來。

    此時,潘美、曹彬這些大清洗中落馬的前朝老臣,也都不約而同地接到了一封密信,震驚四海的“討趙炅檄”馬上就要昭示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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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生蓮 第127章  檄討趙炅

    關中,地處南北兩大山系之間、由渭河及其支流沖擊而成的地塹一一關中平原。 平原之南,有東西逶迤400多公里的秦嶺作為屏障,自西西東分佈著高聳入雲、溝壑萬仞的太白山、首陽山、終南山、南五台、翠華山、驪山以及挺拔而峭峻的華山,東延至豫西的崤山;平原之北,有六盤山的餘脈一一隴山,向東有千山、岐山、喬山、梁山、九山矍山、嵯峨山、堯山、及黃龍山等構成逶迤連綿的北山山系。

    在平原之西,隴山由西北向東南同秦嶺相接,阻隔關中西緣「僅給渭水留出一條通道。而在關中平原東緣,咆哮於晉陵山間的黃河,自北直下,在韓城衝出龍門山之後,河面寬闊成為平原東端的天然界溝。由前所述可知,關中平原這四聖環山的地形,就構成了作為秦、漢、唐都城所在地的天然防線。

    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 東函谷,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四鑰鎖關,穩若磐石。 歷史上,如非關中內亂或內部統治者腐朽不堪,以致怨聲載道,軍心渙散,僅憑外部武力非數年之功,極難攻破。

    不過自唐末以來,關中大地一分二,一半劃入了隴右吐蕃人的統治範圍,關中地盤縮水,這北蕭關使不屬關中所有,所以胡喜兒遊說趙光美時,把這北蕭關棄掉,用汾陽的金鐳關代之。 但是關中山脈環繞,同外界交往的通道處固然有處險關,像隴關、嶢關、五里關、臨晉關、牧護關、金鎖關、石門關等等,可說是關隘林立。 但處於關中向外的大道上,具有“鎖鑰”意義而起到控製作用,真正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的門戶則只有四個,那就函谷關、武關,大散關和蕭關。

    蕭關被吐蕃人佔據多年,今又落入楊浩之手,則關中的北大門實際上已經打開,而吐蕃人連年征戰,狼煙不息,早已被關中守軍所熟悉,楊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敗尚波千,因為速度太快,關中宋軍對此還一無所知,並不知道西夏軍已氣勢洶洶,揮戈南下。

    直至童羽、鐵牛和柯饋惡的大軍浩浩蕩盪殺至隴山。 隴山險要無比,據此東出,可控扼關中,據此南望,可奪漢中、巴蜀。 隴山為六盤山餘脈,綿延橫亙幾百里,乃長安之右輔,其南有寶雞、大散關等關隘險要,扼關中、漢中、巴蜀之咽喉要衝;其山前則有隴關,控制著關中通向隴右的要道。

    楊浩給小六、柯饋惡等人的命令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奪取關中;要盡可能的減小損失,多用智,少用力,能用平和手段謀之的,就決不動武,因為永慶公主所扮的“岐王趙德芳”參予其中,注定了對宋之戰,是既打又拉,這並不是絕對的征服,過度的殺戳,反而會激起宋軍的仇愾之氣,不利用大計的施行。

    至於具體措施,一概沒有,戰機瞬息萬變,並非楊浩所能掌握,所以已全權交與三位前敵指揮,這與趙光義的事必躬親,恨不能直接指揮到一隊一伍的具體行動截然不同,趙光義指揮伐遼一戰,就是用的這個辦法,只不過那時代沒有電話電報,他就是千手千眼觀音附身,也無法對三十萬大軍一層次的將佐進行指揮,頂多具體到軍、營一級,也正是因為權柄把持太重,所以遼軍突襲入幽京時,周圍各路宋軍不敢妄動,只能守著本陣,眼睜睜看著敵軍入城,也正是因為如此,趙光義趴在驢車上逃之夭夭,各路大軍才立刻群龍無首,退的毫無章法,從戰無不勝馬上變成了一敗塗地。 夢想

    楊浩在軍隊建設上十分注重軍權君有,在軍隊的日常建設和訓練上借鑒了泉軍的一部分優點,但是對出征作戰的具體指揮權,卻絕對下放,給予前敵指揮人員充分的自主權。

    童羽領-軍一路南下時,恰好遇上巴薩押解尚波千北返,頓時心生一計,於是命人馳報楊浩,徵得他的同意後,把尚波千帶上,直接衝向隴關。

    隴關守將是張泰,尚波千縱橫隴右,是得到了宋廷支持的,童羽在尚波千手下這麼久,自然知道這件事,事實上隴右吐蕃將領大多知道這件事,有此強援,正是尚波千的本讖,他豈有不說的道理。 身為戍關大將,張泰當然也知道這些內情,童羽甚至知道尚波千請張指揮使吃過酒,玩過女人,還送過他珍貴的貂裘袍子。 此時正好把尚波千當成敲門磚,以達成楊浩以最小的損失,謀取最大利益的命令。

    隴關之戰,沒有任何的懸念。 這座雄關,因為四面八方皆無強敵,天長日久,守軍早已懈怠,再看到倉惶趕來的清一色吐蕃兵打扮的童羽大軍,見剎半死不活還剩下一口氣的尚波千,張指揮使毫無疑慮,立即開關放他們進來。

    隴關要塞銓而易舉地便落到了童羽的手中,童羽留下少量軍隊看管繳械的宋軍,馬不停蹄繼續向前奔去,繞過寶雞,直趨大散關。

    他知道,在他背後,各路兵馬會源源不斷趕來,他的下一目標是大散關,一旦大散關到手,隴關與大散關之間的寶雞城,不過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可以傾覆。

    童羽從隴關出來,速度比起先前就幔了許多,因為在隴關就地取材製造了許多攻城器械,並且把隴關用以守城的一些床子弩等重型武器也都帶了來。 大散關只有兩千多守軍,可是地勢險要,仰攻艱難,童羽開始陷入苦戰。 童羽和柯饋惡的搭配倒真挺合適,童羽撞於山地和平原做戰,雖說在巴蜀的時候他也乾過許多攻城掠寨的生意,其實並沒有什麼拿手的攻防手段,而柯鎮惡則不然,放眼整個河西,除了楊繼業,論起防禦無人比他更在行。

    既然精通各種防御手段,對於城池防禦的弱點自然也心中有數,而大散關!是關中一道重要關隘,但是守將鎖守關隘的手段較之於他卻還遜色不少,童羽便把主把指揮權交給了柯鎮惡,由他全權負責攻克大散關。 柯嬉惡抖摟精神,就在大敵關下展開了身手。

    宋軍編制全亂,敗得落花流水,趙光義中箭,先被內侍親兵給搶了出去落荒而逃,隨即宋軍一哄而散,各自為戰,且戰且退,方向只有一個:南方。

    路上,趙光義遇到了一路敗兵,這是一營人馬,只五百多人「主將楊維,驚風陛下在此,楊維又驚又喜,卻又擔心追兵及,自己兵微將寡衛護不周,傷及聖上性命,所以拿出了吃奶的勁兒,護著趙光義拼命地往南跑,遠遠跑在各路逃兵和追兵前面。

    幸好羅克敵和李繼隆兩路敗兵雖敗而不潰,兩路兵馬有意押在後陣,且戰且退,不時設設埋伏,弄個陷阱,逢山毀路,遇水拆橋,給追兵製造種種障礙,而遼兵屢戰屢敗,乍得一勝,還是心有餘悸,一見宋軍旗幟鮮明,隊列整齊,遠遠一見他們追兵趕來,森立如林的長槍大戟便在主將號令下齊刷刷逼來,也不敢逼之過甚,這一來宋國禁軍得到了最大的保全。

    昔年前秦符堅一場潰敗,九十萬大軍歿之一旦,後世土木堡之變,五十萬大軍折損過半,而宋國禁軍幸賴有兩員名將有意綴後押著陣腳,使得遼軍大量殺傷宋國士兵的計劃失敗,三十萬大軍雖扔下無數的糧草箭矢各色輜重肥了遼軍,兵夯卻得到了最大的保全,二十多萬人成功地逃出了遼人的虎口。

    一邊逃,一邊匯合,雖然仍是亂哄哄的不分編制不分統屬,畢竟人馬斯多,趙光義這才心安,趴在礦車上,想著這莫名其妙的一敗,趙光義痛心疾首,心中卻也明白,此番北伐失敗,遼軍必趁勝反攻,進行報復。

    於是在車上,他便開始擬定應對策略,頻頻下達詔命,命定國節度使宋倔急赴三交口,總領太行山以西軍務,命李繼隆等分駐饋、定、高陽關等關隘,命殿前都虞侯崔翰坐饋雄州,節制保定、保肅諸軍。 當然,這些將領們還沒找到呢,詔令發下去,還得先找到這些人再說。

    就在這時,宋國朝廷的奏疏已急急北上送來。

    趙光義臀部和大腿各中一箭,一開始沒有及時清理餘毒,創處腫的老高,每日只能趴在車上,接到朝廷急報而來的奏疏,匆匆一覽內容,趙光義不由大叫一聲,又驚又怒又駭又怕地坐了起來,這一動彈,創口破裂,血流汩汩,他也全無察覺,只是死死瞪著那封奏疏,好像見了鬼一般。

    那赫然是一封《討趙炅投》,張洎雖然喜歡報喜不報憂,可是這樣的事情他可不敢隱瞞,隨奏疏把楊浩的《討趙炅檄》全文謄抄下來。

    討檄中列數趙炅七大罪,一是弒兄篡位,害死先帝;二是陷殺太子趙德昭;三是趕盡殺絕,試圖殺害宋皇后、永慶公主和岐王趙德芳;四是製造江州大屠殺;五是先後鳩殺、火焚降王孟昶、李煜;六是迫反巴蜀;七是背棄先帝承諾,霸占麟府,圖謀西夏。 是而楊浩遵先皇后之血詔,奉先帝子德芳,兵出蕭關,揮師關中,欲除竊位之姦。

    這也罷了,更要命的是,後面還有宋皇后號召臣民,誅殺謀逆趙炅的血詔原文,而這些雖是從楊浩手中發表的,署印用章卻是岐王趙德芳,趙光義的眼珠子都-快突了出來《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雖說他的屍身被火燒的殘缺不全,但是隱約還可辨識,正是德芳沒錯,他怎麼可能沒死? 如果說他是假的,那這璽印是怎麼回事?當初……當初確實沒有找到他的璽印……

    趙光義驟逢大敗,又逢大變,一時心知如麻,腦中亂哄哄的只想到這一篇檄文出來,天下震動,將相士紳、販夫走卒,人人皆知,縱然自己能打敗楊浩楊浩,從文字上抹煞了此事,也難堵悠悠眾人之口。 趙光義一心想成就霸業,超越皇兄,成就明君聖帝,一想到這身敗名裂,遺臭萬世的不堪,不同得心如刀佼,猛地裡廝吼一聲,如負傷的猛虎,淒厲慘絕之極。

    不遠處,敗兵徂正拖著疲憊的身子紮下營盤,雖然仍是疲憊不堪,不過離故土近了,大家的神色比起前些天驚弓之鳥般的神情卻輕鬆了許多。 中軍大帳中一聲淒厲的嘶吼,近處的一些兵丁聽見了,只是微微一怔,探頭向那個方向看了幾眼,然後藉洋洋躺著的繼續躺著,正在埋灶煮飯的繼續添柴,遠處正有人挖著壕塹、設著鹿角、拒馬……

    有一個一頭亂發、一隻軍服袖子空空蕩蕩的傷兵慢悠悠地踱到中軍大帳附近,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懷裡拿出一個饃,慢吞吞地啃著。 幾天的相處,站在那兒的幾個內侍親軍已經認得他了,他姓畢,是定國節度使宋倔大人從麟府帶過來的兵,本籍廣原,聽他說話的口音,的確是那邊的人。

    這人年紀不大,眉清目秀的,要是仔細看看,雖然鬍子拉碴,蓬頭垢面,可是天生一雙桃花眼,比女人還嫵媚些,要是梳洗打扮一番,就是個俊俏之極的後生,也不知道要逑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可惜了……

    看看他的左臂,已是齊肩而斷,肩頭纏著厚厚的染血的繃帶,這一戰之功,他再也不可能在禁軍裡待著啦,這樣的傷殘兵朝廷倒不是不管,不過以後只能到廂軍裡去餵馬打雜當個伙夫一類的人物,再也不可能有出頭之日啦。

    “掉了條胳膊,可是想想慘死在戰場上,連屍首都沒人收撿的兄弟們,咱們算是有福氣的啦。等回去,你再也不用上戰場啦,說門親,討個渾家,生兒育女,安生度日,未必不是福氣呀。”

    一個老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謝謝大叔。”那殘了一臂的傷兵輕輕笑笑,笑容靦腆,秀氣的像個大姑娘:“像俺這樣的,哪還有人肯嫁呀,不過大叔說的對,比起那已經死了的,咱們算是有福氣的了。”

    他輕輕放下乾的直掉渣的饅頭,抬頭悵望著天空的雲彩,許久許久,才渡緩回頭,目光從趙光義的中軍寶帳處掠過,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戰了就殘了,必死之境,咱都闖過未了,老天叫咱活著,總有它的理由,活著,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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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8 08:44:19
步步生蓮 第128章 難破的關

    大散關層巒疊嶂,山勢險峻,在關中眾多雄關當中被列為四大鎖鑰之一,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必爭之地,攻堅,尤其是攻打城隘,並不是童羽的專長,前番智取隴關,童羽已經大大地露了一回臉,幾乎是兵不血刃地奪下了這座雄關,這一回便把權力完全交給了柯饋惡運員老將。

    柯鎮惡得此機會,不由得抖摟精神,對如何攻關作戰,提前做了大量的準備,自隴關俘虜的士兵中有一些原來是駐守大散關的,從他們口中對大散關的地形山勢、兵力配備、軍械弓弩,統軍將領,各個方面,都做了大量的了解,盡管如此,柯鎮惡還是知道,這一戰-比不得打隴關,可以來個出其不意,智取險關,一場惡仗是避免不了的。

    大散關在大散嶺上,在其外圍,還有許多堡寨,與大散關相互呼應,使得這座雄關極難克服,在其外圍堡寨中,最重要的一座是天橋嶺,天橋嶺在大散關左側,山勢是兩個挨得極近的山嶺,中間有一道極窄的山梁,兩座山嶺上都築有堡寨,柯鎮惡經過充分的了解,把突破口就放在了這里。

    原因很簡單,仰攻大散關,同時處在周邊各處關隘的箭雨襲射之下,就算能攻下這座幾千人的關隘,付出的傷亡至少也要數以萬計,而其左翼運道橫向雙嶺的堡寨,是唯一一處地勢不比大散關低的關隘,如果奪取了它,就可以充份發揮西夏軍一品弓遠超普通宋弩宋箭的威力,從高處對大散關進行壓制。一旦能從這里壓制住大散關上的守軍,那麼天塹險隘也就成了空談。

    因此柯饋惡精心安排,先剪除大散關外圍較小的堡塞,逐步向大散關推進,然後把所有的重型攻城器械在大散關下一字排開,不分晝夜強攻大散關,毀城牆、挖地道、雲梯糶車強攻城頭,種種手段不一而足。同時另遣部分兵馬分駐外圍,防範自寶雞和周邊州縣可能趕來的援軍,擺出一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大散關的姿態。

    大散關的援兵並沒有來,楊浩一路兵馬往西去攻打夜落紇,三路兵馬向西南、正南、東南方向齊頭並進,他親率一部分主力就跟在童羽和柯鎮惡的後面,向岐山趕來。此時黨項八氏的部族軍業已集結完畢,由小野可兒統領,過蕭關,向環州、慶州、謂州一帶進發,倚險而守,並不進攻,只是防範麟府方向的宋軍自此抄了楊浩的後路罷了。

    楊浩親車主力跟在柯饋惡和童羽的後面,順道收拾了寶雞外線的府縣,寶雞雖尚未失守,可是在這種形勢下,守軍只能龜縮不出,已經完全對童柯二人的軍隊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一連打了三天,柯饋惡窮凶極惡的攻勢,層出不窮的手段,徹底把大散關守將的注意力吸引在天面戰場了,而且西夏軍孤注一擲般針對大散關的猛烈攻勢,也讓守軍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個錯覺,徹底葬送了大散關。

    第四天,柯饋惡一如既往地對大散關發動了猛攻,而此時,慣于山地作戰的一千名橫山羌兵,已經穿越重重山巒和罕有人至博原始森林,悄然潛伏到了天橋嶺的背後。這個方向,依托險山峻嶺,實際上已在大散關的後方,如果不突破大散關,照理說這個方向是絕不應該有敵人出現的。

    大散關下石彈紛飛,箭矢如雨,人如蟻聚,喊殺震天,頂著不時飛落的滾木、雷石、火球以及背矢,西夏兵悍不畏死地挺進,試圖攀上那高高的大散關城頭,守軍也是寸土必爭,依托險要堅固的工事,收割著西夏軍士兵的性命。

    西夏軍用血肉鋪出了一條通向大散關城頭的路,但是直至天黑,他們仍然未能破關,關城下血積尸累,擂石上沾著碎肉,擂木上染著鮮血,橫七豎八地堆砌在一起,城牆上,密密麻麻地插著箭矢,一天的戰斗又結束了。

    太陽一寸一寸地移向山下,當它最後沉經山峰下時,天地都黯淡下來了。

    深夜降臨,從關城上望去,遠處西夏軍營中燃起了堆堆篝火,隱約的還能看見巡邏的士兵,和圍眷篝火團團而坐的戰士,一切和昨日、前日沒有任何不同。

    突然,大散關左側的天橋嶺上殺聲震夭,火光處處,大散關中的守軍都被驚動了,紛紛聚攏在城頭,向天橋嶺上眺望。雖然天橋嶺近在咫尺,可要攀上天橋嶺,就得先開關,再攀山,山中夜色茫茫,黑漆漆的五指難辨,既然天橋嶺遭襲,誰知道關下有沒有伏兵,引蛇出動,調虎離山,這是兩軍對峙時常用的手段,正如當初宋軍兵圍晉陽城時,楊繼業施以夜襲,想誘圍城兵馬自亂陣腳,程世雄按兵不動,大散關守將邊胤迅速做出的判斷也是一樣︰按兵不動。

    對天橋嶺,他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天橋嶺雖只五百守軍,但是那山嶺陡峭,並不易攻,也擺不下太多人馬,而且這五百兵分作兩營,駐于相鄰的兩道山嶺上,相互照應,恰可封鎖對方的死角,而且這些守軍都慣習叢林山地作戰,因為這支兵馬是廂兵,而且是招募的本地山民,其中許多將士的家,就在由此再往東去三十余里山路一處叫金雞谷的山坳里。

    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這樣的夜戰,又是在他們熟悉的環境中,還佔據了地利,西夏人慣于馬上作戰,奔襲馳騁,豈能偷襲成功?

    可是結果出乎他的預料,僅僅半個時辰,天橋嶺右側堡寨便失守了。原因很簡單,兩處堡寨白天有旗號,夜晚有燈號,那里的戰況隨時會用燈號向大散關主將邊指樣報告,可是遇襲半個時辰之後,天橋嶺右側堡塞的燈號便完全消失了。

    兩寨相連,中間有一道山脊,一側失守,另一側便也不可峙了,邊胤還未狠下決心冒險出關援救,左側堡寨也告失守。

    天橋嶺的失守,意味著大散關的優勢不再,次日一早,西夏軍再度攻城,密密匝匝的箭矢像瓢潑大雨一般從天橋嶺上向大散關城頭傾瀉,壓制的宋軍根本抬不起頭來,邊胤雖持劍硬逼,也不過是讓士兵沖上城頭送死罷了。大散關雖是極重要的關隘,可是山險關險,駐地有限,兵力卻只有兩千余,這三天的苦戰已折損了五分之一,援軍未到,天橋嶺一失,地理優勢也失去了,如

    何與西夏軍相抗?結果只相持了半日,西夏軍便攀援而上,登上了大散關城頭。

    城上城下,到處都是死尸,城頭的運兵道上,倒斃的尸體一個個身上插著密集的箭矢,仿佛一個個刺猥,而關下,西夏軍的死狀也是慘不忍緒,有的被滾木擂石砸得不成人形,有的被火油燒得一團焦黑,還有那身首異處的、怒目如生的,令人觸目驚心。

    邊胤披頭散發地被綁在大散關的旗桿上,西夏兵恨極了因為他的指揮,死傷了那麼多的袍澤,自然不會予他好顏色,雖然沒有主帥命令,未敢取他性命,這苦頭卻著實吃了不少,鼻青臉腫,不成樣子。

    又一個人被押未了,衣著光鮮,看起來不象是參加過戰斗,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邊胤一見此人,頓時想不可遏,他瞪大了腫脹的雙眼,厲聲喝道︰“王科!你個狗娘養的,你怎麼守的天橋嶺,區區半個時辰,你就把天橋嶺給老子丟了,你……你……身上無傷,衣著整齊,莫非臨陣怯戰,當了他娘的逃兵?”

    那人被他一聲吼,先是嚇的一哆嗦,然後才既懊悔又委屈地道︰“邊指揮,卑職……卑職也是一條響當當的漢子,怎麼會做逃兵?”

    邊胤額頭青筋暴起,脖子漲粗起來,拼命掙著繩索,繃得繩索深陷骨肉,嘶聲叫道︰“你不做逃兵,怎麼是這般模樣?你不畏戰,為何半個時辰丟了天橋嶺?天橋嶺易守難攻,比大散關還要險要,要不是它不在路上,此處就該叫天橋關,而不是大散關了,你為什麼把它給老子丟了,你說!你說!”

    王科哭喪著臉道︰“邊指揮,卑職……卑職昨夜不在天橋嶺,我是今早匆匆返回,哪知道天橋嶺已經易主,結果……結果莫名其妙就被人捉了。”

    邊胤一呆,不敢置信地道︰“你昨夜不在天橋嶺?你不在天橋嶺?”他突然爆發式地大喊起來︰“你不在天橋嶺,你個狗娘養的去了哪兒?”

    王科忽然也跳著腳地叫起來,兩個押解他的兵幾乎按不住他︰“誰知道一天幾天都沒事情,偏偏昨夜嶺上出事?我只想離開半夜,去去就回的,我哪曉得就出了事情?我那不知廉恥的婆娘,偷奸養漢,與人勾搭,我也是昨晚听手下兵丁向別人說起,才逼問出來的,他娘的!整個天橋嶺人人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我的腦袋比天橋嶺上的青松逆綠,我居然不知道。我就是想回去宰了那奸夫淫婦……”

    邊胤的嗓門比他還大︰“早不去晚不去,大敵當前,你舍了軍營去清理自家門戶?要換了老子我,就算渾家在外面勾三搭四,找上七八十個相好的,如此關頭,我也不去管!”

    “娟大的氣量,那體不成了龜仙人麼?”

    旁邊一個慢悠您的聲音揶揄道,邊胤霍地扭頭,就見兩位頂盔掛甲的將領分站左右,一個年約四旬,粗眉凸日,另一個精精瘦瘦,滿臉麻子,一雙眼楮倒是炯炯有神,在他們中間站著兩人,一個身材修長,淡青色方領長袍,微須炯目,不怒自威,肋下佩一口寶劍。另一個比他矮了一頭,身穿月白色圓領窄袖長袍,頭截公子巾,年紀看來還不到二十歲,眉清目秀,眸若點漆。

    方才說話的正是個子高些,肋下佩劍的男子,此時臉上還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虎狼一般的西夏軍中竟有這樣兩個人物,邊胤不由看得呆了,忍不住問道︰“你們是誰?”

    那麻臉的精瘦將領踏前一步,大聲說道︰“睜大你的狗眼看仔細了,這一位,就是我西夏國主,旁邊這一位,就是你宋國的岐王殿下!”

    邊胤的嘴巴張得大大的,足以塞得下一顆駝鳥蛋,卻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夜深沉,宋軍大營里靜悄悄的。

    外線,巡戈的兵丁一隊緊似一隊,游哨探馬遠出數十里地,唯恐遼軍追未,殺一個措手不及。但是中軍營內,急急南返,饑一頓飽一頓精疲力盡的士卒們卻大多已經進入了夢鄉。

    就算是趙光義帳外的上軍禁衛,白天時一個個還強打精神,站得槍桿兒一般筆直,在這樣寂寥寒冷的夜晚,也都沒了精神,有人拄著槍桿兒打盹兒,有人縮在背風處歇息。

    這時有一個似虛還幻的影子,正像尺蠖一般一點點地向御帳移動。

    那影子和地面枯黃的雜草似乎是一色的,如果伏在那兒,根本就無法發現它,即便它在移動,也只有打起十二分精神的人看到它時,才會穩約覺得它和周圍的雜草地面似乎有些許不同。但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在衛護最嚴密的中軍,誰會如此警惕地盯著地皮看呢?

    那個影子僅乎很有耐心,它用了很久很久的時間,才慢慢蠕動過了上軍禁衛設立警戒的安全線,在帳邊悄悄停下來。

    夜深了,但趙光義還沒有睡。他趴在榻上,心潮起伏,翻來覆去的難以安枕。

    原本躊躇滿志,想要收復燕雲,立奪天之地,創萬世威名,可是這一敗……這一敗落花流水,也許千百年後都要成為別人的笑柄。身後之名,且不去想它,那麼眼下之名呢?德芳竟然沒有死,他手中居然還有皇嫂的血書,馬上就要回國了,一旦回國,如何面對自己的臣民?如何解釋高梁河之敗,如何對待皇佷的譴責?

    趙光義越想越是心寒,忍不住喃喃地道︰“伐遼不成,反引虎狼南下,禍亂中原,殃及萬民,朕該如何應對?西夏出兵,既奪隴右,必取關中,朕該如何應對?皇嫂血詔,德考攻訐,這弒君殺嫂,誅戳親佷之罪,朕該如何應對?人心浮動,朝野嘩然,如此局面,如此不堪,朕謀如何應對?朕……該如何是好啊!”

    “你處心積慮,要做這皇帝,可是做了皇帝,卻並不快活麼?”

    耳邊極近處,忽然響起了一個陰惻例的聲音,好像一綾幽魂,陡听這聲音,趙光義攸地一驚,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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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3:00
步步生蓮 第129章 長安

    趙光義駭然扭頭,一句“什麼人”還沒有喝出口,一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便“噗”地一聲刺入了他的咽喉,直貫至柄。

    “修羅血獄,江州十萬冤魂,在等你!”

    趙光義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邊冒出了一個人,那人離得極近,根本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雙眼楮,一雙天生嫵媚的桃花哏,帶著凌厲的殺氣,冷冷地盯著他。

    趙光義全身僵住,喉中嘶嘶地出氣,已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想說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同樣沒有人知道,兩雙眼楮就這樣對視著,直到他一雙眸子漸漸失去神采,完全變成了淡的灰色。

    天亮了,中軍大帳里發出一聲驚呼,一個面無人色的禁軍侍衛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片刻之後,各路將領一個個像火燒眉毛似的向中軍沖去。

    夜晚期間,御帳周圍除了御林軍,絕對不許其他人靠近的,所以騷動只影響了很小的範圍,晨起的士卒們雖然看到本部將領面色凝重,匆匆向御帳行去,也不會多想。覲見天子的時候,平時與此也大概相仿,雖說今日面色沉重了些,腳步倉促了些,誰又會想到皇帝在千軍萬馬中會被人取去首級?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眾將一個個面無人色,相顧惶然。面對此情此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就連李繼隆也是心亂如麻。

    “不能聲張,在此關頭,絕不能聲張!”

    羅克敵沉聲說道,盡管他對趙光義一直談不上什麼忠心,他取信于趙光義,不斷攀登高位,掌握軍權,最初的日的是想做一個大宋朝的周勃,可是起光義是趙光義,大宋國是大宋國,眼下北伐失敗,追兵如狼群,一直在後面苦苦追逐,可以想見,遼人很快就會發起報復性的反攻,一旦這時皇帝離奇暴斃的消息傳開,宋國將不攻自潰。

    “不錯,不能聲張。”得到羅克敵提醒,國舅李繼隆也清醒過來︰“秘不發喪,照常退兵。以聖上名義,繼續部署邊關防務。”

    一位將軍壯起膽子道︰“李將軍,逕弒啟的凶手,我們……我們不再追查了麼?”

    “胡鬧!”李繼隆鐵青著臉色道︰“如何追查?一旦緝凶,此事就要鬧到無人不知,難道說聖上遇刺,有驚無險?聖上卻就此不再露面,你當數十萬將士都是白痴?”

    那位將軍品階不吝李繼隆之下,卻被李繼隆一頓搶白,弄得面紅耳赤,羅克敵忙打圓場道︰“裘將軍,非是我等不肯追查凶手,只是此時緝凶事小,江山社稷重大,況且,那刺客既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中軍大帳,殺死聖上,取走首級,此刻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就算仍在,數十萬將士中找一刺客,不啻于大海撈針,如何找起?再者,最可慮者,刺客如果是遼人,遼軍得知聖上已死,必不惜一切,立即追來,到那時不要說查找凶手,我們全都要留在這兒了。”

    羅克敵這樣一說,那位裘將軍也不由得面色一變,暗自後怕。羅克敵又轉向李繼隆道︰“李將軍,當務之急,有兩件大事要做。第一,秘不發喪,穩住軍心,把人馬安全帶回國去,依照聖上駕崩之前所定策略,部署邊關防務,防止遼人反撲。第二件事,護侍聖上遺骸,悄然返回東京,立即議立新帝,以便穩定朝綱。兩件事必須同步進行,任其一出了差遲,我宋國都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李繼隆聞言,不禁連連點頭︰“羅將軍說的是,末將方寸已亂,想得不夠周全,險些誤了大事,”

    羅克敵無暇與他客氣,沉聲又道︰“這兩件事,任其一,都得有一員大將來主持其事。羅克敵主持樞密院,當仁不讓,願承擔一事。另一件事,就需李將軍來承擔了。”

    李繼隆一听就欲推辭,羅克敵伸手一按,說道︰“殿前都虞侯崔將軍此刻還未趕回,軍中以你我軍階最高,況且此番兵敗高梁河,大軍回返,一路上李將軍指揮若定,使得遼人無機可乘,將我們的損失減到了最小,不管是論官階還是論能力,足堪此任。你就不要推辭了。只是……扶柩還京,議立新主和接掌兵權,鎮守邊關,兩件事,還請李將軍擇選其一。

    “這個……”

    對于這兩個人的能力,其他眾將都是心悅誠服的,他們也知道,這一回兵敗高梁河,若不是羅克敵、李繼隆二人押住了陣腳,現在得以南返的軍隊恐怕連現在的一半都沒有,因此對羅克敵的提議毫無異議,紛紛催促道︰“李將軍,還清不要猶豫了,事態緊急,速做決定啊。”

    李繼隆眉頭緊鎖,沉吟有頃,重重地一跺腳道︰“成,那李某便不再推辭了。繼隆願領三軍,安然南返,主持邊關防務,扶柩回京,議立新君的大事,就有勞羅將軍了。”

    羅克敵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道︰“好,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開始行

    動。

    羅克敵本以為李繼隆會選擇扶柩回京,要知道眼下尚未完全脫離險境,而且就算回到了宋國境內,也不是就可以卸下重任的,馬上面臨的就將是遼軍的反撲,責任重大。而回京議立新君,卻是一件優差,新君登基,那就是從龍之功。換一個人來會如何選擇,可想而知。

    李繼隆這麼做,也是因為這一路南運,諸將之中,唯有羅克敵用兵調度最得章法,與他有些惺惺相惜,有意送他一份更加輝煌的前程。當然,羅克敵官職

    比他高,而且他是國舅,如果此時回京,雖說一切為公,到頭來難免會給人一個外戚干政的把柄,反正已是當今皇後、馬上就要成為太後的李娘娘的兄弟,再如何榮光也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犯不著落下一個這樣的名聲。

    此外,留下固然凶險,卻也等于把最精銳的禁軍和邊關大軍的指揮權都掌握在了手里,他剛剛被趙光義提拔起來,經此一事對他在軍中樹立威望大有裨益,他領大軍在外,朝中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在運兒同樣舉足輕重。

    片刻之間,思慮如此周詳,李繼隆的心思轉的也是相當快了。

    當下,二人傳下軍令,勒令現在帳中所有將領、侍衛,務必保守聖上遇刺的秘密,然後馬上安排拔營南返和事宜。

    完全不知內情的大軍迅速拔營起寨,浩浩蕩蕩地繼續出發了,中途總有人臨時方便,會脫離大隊到那河溝樹林里面去,由于各營兵馬編制混亂,將領們暗懷心事,士卒們精疲力盡,偶然有一兩個人沒有及時歸隊,誰又會注意到呢?

    壁宿借尿遁離開隊伍,又悄然返回了扎營的地方,割了仇人頭之後,他沒有隨身攜帶,而是挖了個坑,把頭顱埋在了里面,他要帶著這頭頎去水月的墳前祭拜。數十萬大軍駐扎的地方,又是扎營埋灶,又是捏溝布防,他又小心掩飾地,誰會注意一塊松動的草皮。

    遼軍還沒有追上來,看樣子離宋國邊境越來越近了,宋軍也匯合的越來越多,遼軍已漸漸打消了趁其敗退消滅其實力的想法,他們收縮兵力,必然是在等候上京進一步的消息,籌備一場大反攻。

    回到昨日宿營的地方,只見遍地狼藉,行過處驚起群群覓食的飛鳥,偶爾通有幾條野狗夾著尾巴在一堆堆宋軍遺棄的垃圾中徘徊。壁宿找到他掩埋頭顱的地方,只見那里已經被人掘開,不由得心中一動,急忙拔刀四下觀看,茫茫平原,並無半個人影。

    他在坑中掘了掘,沒有找到頭頎,好半天才在附近找到那預面目全非的頭顱,想是被野狗刨出來啃過了,鮮血淋灕幾不可辨,壁宿在地上 到一片破碎的蓬布,將那頭顱包起來背在身上,仰天大笑三聲,怔立良久,突然又放聲大哭,天高雲淡,四野茫茫,空曠的大地上「唯有深秋的風把他哭聲嗚嗚咽咽的傳的好遠……

    天色晚了,風中的寒意更重了幾分,長安副都指揮使林岳煥策馬回了自己的府邸。

    廂軍的高級將領,只有極少部分是靠累功升遷上來的,大部分高級將領是由禁軍中的軍官空降擔任的,他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不過廂軍的薪水只有禁軍的一半,不只是尋常時期,就算是戰時執行同等任務,廂軍的薪水也是禁軍的一半,禁軍的其他一些待遇更是全然沒有,所以他的日子並不像其他的宋軍高級將領過的那麼好,他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有一大家人要養,負擔很重。

    眼下長安城下還沒有西夏兵的影子,但是西夏軍破蕭關,殺尚波千,兵出岐山的消息已經傳來,或許明天一早,西夏兵就會出現在長安城下,他身為長安副都指揮使,頂頭上司陶軒轅又是在趙光美伏誅之後從汴梁現派來的官員,對這里還談不上十分熟忌,防務可以說有八成要著落在他的頭上,他豈能不覺沉重。

    隴關、大散關相繼失守,寶雞怕是也保不住了,萋中西部屏障已盡在西夏王楊浩的掌握之中,黨項八氏的部族軍佔領了平涼,涇州,泰州現在情況不明,西夏大軍既破大散關,下一日標必然是京兆府,兩大雄關旦夕即破,我這長安,守得住嗎?

    尤其是岐王殿下那紙繳文,如今已轟動天下,不要說縉紳士子,就是販夫走卒都在議論,那上面列舉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嚴重損害了聖上的威信,廂軍多是當地招募的士卒,與當地百姓有著千絲萬綾的關系,雖然他們都被約束在軍營里,卻也通過種種渠道知道了這些事情。

    一個弒君篡位、皇位得之不正的天子,又干下殺嫂害佷如此喪盡天良之舉,士氣一時低迷封了極點,就算西夏兵沒有那麼驍勇,這仗也不好打呀……

    林岳煥緊鍵眉頭,憂心忡忡地邁步進府,夫人聞訊喜氣洋洋地迎了出來︰“老爺,怎麼這麼晚了才回來呀,家里有客人,等了你很久呢。

    林岳煥一怔︰“客人?什麼客人?”

    林夫人眉開眼笑地道︰“听說他是以前審來咱家的那位胡姓商人的老叔,老爺,那位胡姓商人可有……將近一年沒有登門了吧?這回呀,他老叔給咱家帶來好多貴重禮物呢,還有一件灰貂皮的裘袍,嘖嘖嘖,那叫一個漂亮,也不知有什麼事兒要求老爺幫忙呢。”

    “胡姓商人?”

    林岳煥的臉色登時一變,不由心慌起來。

    這是壓在他心底里的一個秘密,誰也不知道。那胡姓商人不是別人,正是胡喜兒,而這林岳煥,也是被他爭取過來的關中地方軍的高級將領,趙光美伏誅,趙光義在朝野掀起了一場大清洗,許多官員有的無辜的紛紛落馬,可是他卻有驚無險地避過了一劫。

    因為胡喜兒拉攏他們其實是為皇子趙德芳準備的,不想趙光義先下手為強,順勢利用刺客事件逼死了趙光美,趙德芳也死在途中,此

    事就不了了之了。事情尚未爆發,而他做事又一向謹慎,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可是想不到事過一年,那個早已下落不明的胡喜兒居然又派人找上門來,他要干什麼?

    林夫人仍在絮絮叼叼︰“雖說你做了大官兒,可咱家人口多,旁的官員家眷都是錦衣玉食的,奴家卻連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都沒有呢。光這一件貂皮袍子,可不就價值千金?眼瞅著這天就冷了,呵呵,今年冬天呀,奴家也能風風光光出門啦,哎,這雪怎麼還不下呀……”

    “我說你能不能少說兩句!”林岳煥心煩意亂,突然怒而止拳,向

    夫人吼道。

    “這是怎麼啦,無緣無故的就向人發脾氣。”林夫人一愣,委曲

    地道。

    “去去去,關緊了大門,回後宅待著去,別來煩我。”

    林岳煥又向夫人吼了一聲,然後掉頭就走,到了待客的小書房外面,林岳煥突然站住,臉上陰晴不定地沉吟半晌,方始掀簾而入。

    書房內,席初雲正翹著二郎腿,傲閉雙日,很悠閑地品著茶水。

    當初,宋國攻打漢國,趙匡胤接納了楊浩的意見,對漢國未了招釜底抽薪,遷漢國百姓離開故土,林朋羽,秦江,盧西-軒、席初雲四位漢國名宿也被大兵一窩蜂兒地趕了出來,到後來楊浩遷至蘆州就地取士,選拔人才,這四位是最早成為他的幕僚的人。

    如今四人中只有林朋羽最是風光,其他三人雖也擔當了相當重要的職務,與他相比卻不免大為遜色,可是官位一共只有那麼多,他們的才干能力又不是特別的突出,雖然眼熱,卻也沒有辦法。這一次需要一人往長安做說客,席初雲覺得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于是主動請纓,先行一步進了長安。

    這一次,依照大都督府和兵部尚書府擬定的軍事計劃,隴右是志在必得的,而關中則要看隴右的進展形勢,如果一切順利,方可圖謀關中,否則寧可求穩,先固隴右。而一旦決定進取關中,方才可以公布討趙炅檄,否則就不可以施行這一步。

    發布︰討趙炅檄》是一柄雙刃劍,可以最大限度地削弱趙光義的統治基礎,打擊他的威望,爭取天下人心,但是一旦公布這篇檄文,和趙光義也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發表它的機會定在兵出岐山,進佔關中的時候,一旦走到這一步,也就沒有半點退路了。

    在計劃中,穩妥之見是圍長安而不打,先取其外圍州縣,必奪潼關,以塞中原援軍。

    關中四鑰,東大門就是函谷關,函谷關關在峽谷,深險如函。其中道路長十五里,絕岸壁立,崖柏林蔭谷中,殆不見日。西接衡嶺,東臨絕澗,北瀕黃河,南依秦嶺,號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天險。是東去洛陽,西達長安的咽喉要道。

    不過現在雖然民間一提起關中四鑰仍提函谷關,其實真正指的就是潼關了。潼關是東漢末年曹操營建的,潼關建成後,函谷關已然廢棄。潼關雄踞秦、晉、豫三省要沖。北帶渭、洛之水。匯黃河抱關而下;南依秦嶺,有潼關十二連城;東、南山峰連接,谷深崖絕;中通羊腸小道,險扼峻極。

    奪了潼關,則蕭關、大散關、武關、潼關四關到手,蕭關可以保障糧草軍械、援軍往來絕無阻礙,大散關和武關,則可以切斷宋軍從巴蜀方向進攻關中的可能,因此只要拿下潼關,長安成不過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不過楊浩已經知道趙光義兵敗幽州了,這麼多年來,葉大少苦心鋪設的飛羽傳訊通道輕之快馬還要迅捷百倍,巨大的人力財力的付出,換來的就是他比汴梁還早了幾日掌握幽州城下的最新戰報。一俟得知消息,楊浩就知道趙光義必然馬上回師,一旦他回到宋國,天知道他會先攘外還是先安內?自己最初的打算可是只謀隴右,並不想進奪關中,更不想發布什麼征討趙炅檄呀。

    兵貴神速,于是楊浩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楊繼業親自率領,奪取潼關,另一路由自己親自率領,直接攻打長安,不然一旦趙光義發了瘋,舍遼人不顧而進攻關中,長安守軍自內全力接應,終究是一樁大麻煩。迅速得關中,居長安,不止可以進一步打擊趙光義的威信,對爭取搖擺不定的趙普、盧多遜、潘美、曹彬等這些前朝老臣也是意義重大。

    令楊浩沒有想到的是,于軍事一竅不通,只是囿于身份旁听做戰計劃的永慶公主先是很天真的問了下長安和潼關好不好打?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後,便說出了幾個名字,這幾個名字都是鄭家當初為了取信永慶,讓她說服岐王趙德芳逃往關中而透露給她的鄭家已然收買的關中駐軍幾個主要將領的名字,其中就有長安副都指揮使林岳煥。于是,席初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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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19 08:53:20
步步生蓮 第130章 如何取舍

    趙光義死了,趙光義竟然死了,消息傳來,剛剛陳兵長安城下的楊他知道趙光義北伐必然失敗,並不是從歷史上發生過同樣的事件而推測出來的,而是權衡了兩國實力之後做出的結論。

    他對遼國軍事實力的了解、對蕭綽的意志和手腕的了解,遠比宋國派到北國去的探子們要深刻,而宋國方面,老將幾乎清洗一空,新晉將領們的銳氣固然比老帥們要強,可是臨陣經驗磨煉的還遠遠不夠,而最重要的就是趙光義這個人沒有變,還是一樣的心狠手辣,還是一樣的目空一切,還是一樣的喜歡親自掌兵。

    可是他絕對沒有想到趙光義會死,三十萬大軍拱衛之下,禁兵經過趙匡胤十年調理,又是最為強盛的時候,就算是兵敗南返,也輪不到他堂堂皇帝去揍刀挨箭,要什麼樣的情況下,他才會死?

    送來的秘報說的很詳細,宋廷之中本來就有他的細作,一直都有,何況現在是當面鑼對面鼓真正地干上了。

    秘報中說,趙光義是在南返大營中被人刺殺的,人頭被人割去,直至天明才被親兵發現。軍中曾揣測是遼人暗派刺客,因此秘不發喪,急速南返,但是從遼人繼續不緊不慢地綴著,始終沒有全力反撲來看,刺客當非遼人,遼人也不知趙光義已然暴斃。

    凶手是誰,現在宋廷還顧不上緝凶,而楊浩對此也不感興趣,他考慮的是︰現在該怎麼辦?

    西夏大軍,轟轟烈烈的闖關南下,從蕭關直到長安,殺尚波千、驅夜落紇,數路兵馬齊頭並進,關中八百里秦川眼看到手,這時他們樣義旗發檄文信誓旦旦要征討的那個弒君篡位、殺嫂害佷的人居然死了,他們談何去何從?

    永慶公主坐在楊浩對面,同樣在發呆。

    她恨二叔,恨極了二叔,為此不惜借助西夏楊浩的力量,只求能殺死害死爹娘和兄弟的大仇人,可是現在他竟然死在了北國,永慶心中頓時一片茫然,那支撐她意志的仇恨一下子找不到發泄對象了,頓時空空落落,有些不知所措。

    “大王……”

    永慶遲疑著抬起頭來,楊浩緩慢西-堅決地打斷了她的話︰“箭已離弦,無法回頭。

    永慶默然,她已經不是少不更事的深宮少女了,她明白,就算楊浩本來無意于中原,此刻確也無法回頭了。軍國大事,豈能等同兒戲「事情到了今天這一步,因為趙光義死了,就讓傾國出兵的西夏偃旗息鼓,撤回河西,那是絕不可能的事,除非……楊浩這時也死了。

    “殿下,我別無選擇,你也同樣別無選擇。仍按原計劃,謀潼關,奪長安,佔據關中,觀望中原。”

    楊浩按劍而起,頓了一頓,才道︰“你不想山河殘破,百姓受苦,那麼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依照前計,盡可舴妁揭發趙光義的罪行,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得位不正,竭力爭取民心、爭取軍心、爭取士子之心,唯有這樣才有可能少些干戈,”

    “我明白了。”永慶公主也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與她的年紀不相稱的成熟,她仍穿著世子男裝,這時向楊浩深深一揖,沉聲道︰“一切盡依大王,永慶……現在仍是岐王!”

    楊浩微笑點頭-,這時穆羽急匆匆地走了進來,穆羽此時已是楊浩麾下一員大將,他年紀雖還不大,剛及弱冠,卻是自幼歷練無數,隨著楊浩見識廣泛,此時做一個宮衛軍將領,倒也十分稱職。他和姆依可已經成婚,夫妻二人相敬如賓,感情極好。楊浩一直有點惡趣味地等著,想看看他將來會不會生個女兒,取名叫做桂英。

    “什麼事?”

    楊浩扭頭問道,跟了他這麼久,穆羽已經很有眼色了,他和永慶公主在帳中議事,除非大事,穆羽不會來打擾。穆羽急急上前,附耳時他輕語幾句,楊浩的眼楮驀地睜大了。

    永慶公主一雙秋水般的眸子一直凝注在楊浩身上,因為穆羽說第一句話是,楊浩的目光忽然一亮,然後飛快地向她瞟了一眼,女人的直覺很厲害,她感覺得到,檉浩得到的消息,應該與她有關,或者……是與她現在所扮演的身份有關,她正在等著楊浩揭示謎底。

    楊浩听罷穆羽的稟報,輕輕揮了揮手,穆羽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楊浩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有人來了,是來投奔你的。此人一到……,相信不久之後,反戈相向、投向我們的人會越來越多。但是此人來了,未必就肯幫我們的忙,要說服他,唯有公主。公主,元凶已死,但這件事,本就不僅僅是一件家事,所以……

    “我明白!”永慶公主打斷他的話,輕嵌一笑,不乏勇毅果決之氣︰“我已經想通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如果我此時再改變主意,我一人生死事小,可宋與西夏之間,終是不能善了,大戰一起,不知死傷還有多少,大王是應我所請方才發兵,那時我不但害了你,還會害了許許多多忠于我爹爹的老臣子,不管趙光義是生是死,我只能走下去,不會再猶豫不決了。

    楊浩看得出她話中的誠意,輕輕點了點頭。永慶公主道︰“那麼,現在大王可以告訴我,誰來了麼?楊浩道︰“趙則平,舉家來投!”永慶公主柳眉一揚,驚道︰“趙丞相?”“老狗哥,上面說些什麼呀,我不識字。”

    ‧這上面說,要我們盡快開城投降,說潼關已然陷落,還說如果我們負隅頑抗,一旦城破,玉石俱焚,絕不宥待,落款是岐王殿下,還有西夏王楊浩。”

    “唉,老狗哥,你說咱們這長安城還能守得住嗎?听說那楊浩攻關可有一手,當初西征玉門關,一路上斬將奪旗,攻無不克。什麼吐蕃人、回紇人、還有金山國歸義軍,都是不堪一擊。那些是傳言,真真假假的咱們不知道,可尚波千縱橫隴右,兵強馬壯,那可就是眼皮子底下的一代梟雄,結果怎麼著?二十萬大軍一戰即潰啊。”

    “茸子,這話就咱倆說,可別張揚出去,要不必然惹出禍事來。依我看吶,這城……懸吶。那︰討……檄》上可是列了當今聖上的七宗罪,一條條一件件說的清楚明白,前朝的文武大臣們看了,都心向岐王;這善惡是非誰看不明白?天下的士紳百姓,也都同情岐王;而且七宗罪上,還痛斥聖上殺李煜、殺孟昶,屠江州、毀晉陽,要為枉死的兩位降王和那些百姓們討還公道,就這一下子,江南、巴蜀,乃至原來漢國的百姓,這心就都跑到岐王那兒去了。再往南去,原來閩國、南漢國的地方,才剛剛歸附沒兩年,更談不上忠心了,仔細這麼一算,聖上是眾叛親離啊……”

    兩個兵正在那兒嘀嘀咕咕的,廂軍副都指揮使林岳煥沉著臉色出現在背後︰“你們在說什麼?”

    兩個兵嚇了一跳,猛一回頭,見是副都指揮領著幾名扈兵殺氣騰騰地站在那兒,唬得雙膝一軟,一下子跪在地上,綽號老狗的兵油子忙不迭道︰“回指揮大人話,小的……。

    “嘮家常?”林岳煥雙眼微微一眯,沉聲問道︰“你們手里是什麼東西?

    兩個人這才驚覺手里還攥著城下西夏兵射上來的宣傳揭貼,忙不迭要往身後藏去,林岳煥哼了一聲,立即有兩個扈兵沖上來,劈手從他們手中將那揭貼搶了過去,轉身呈給林指揮使。

    兩個人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叩頭請罪,老狗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小的只是隨便看看。”

    茸子道︰“呃……小的不認識字……俺是听劉頭兒說話……

    林岳煥展開揭貼看了看,輕輕哼了一聲,轉身揚長而去,兩個士兵呆若木雞,直勾勾地盯著林指樣使背在身上的雙手,那手上就捏著他們剛剛閱讀的那封揭貼。

    兩個人面面相覷,茸子壯起膽子道︰“老狗哥,指揮使大人……怎麼沒發落咱們吶?”

    老狗道︰“我也奇怪……,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來著?你不識字,你听我說?奶奶的,這揭貼是你撿來的好不好?”

    茸子道︰“我……我……我是見了指揮大人,一時心慌意亂,老狗哥你別“我呸你一臉狗屎,你心慌意亂?你心慌意亂可沒忘了摘清自己,往老子身上扣屎盆子。你個狗日的!”

    “噯噯,老狗哥,你別動手啊,我-……我……我日,老狗,你再打老子翻臉啦!”

    且不提兩個兵丁在後面大打出手,手里拈著那份揭貼,林岳煥卻是心潮起伏︰“他娘的,老子辛苦半生,熬練打拼,好不容易才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上,官大了,膽子也小啦,怎麼還不如兩個大頭兵看的遵澈呢,岐王殿下天下歸心,真要被他佔了關中,又有西夏楊王相助「這天下指不定歸誰呢,我怕什麼?更何況,把柄jz在人家手里,我真要不從,聖上就能饒了我?”

    “林將軍,從則前途似錦,若是不從,黃泉路近,何去何從「還需要選擇嗎?”

    “我若投靠殿下,殿下何以報我?”

    “開國功臣,就這一點,還不夠嗎?”

    想起與岐王說客席初雲的一番對話,林岳煥心頭忽然一熱︰“干了!”

    林岳煥猛地止步,對幾個親信扈兵道︰"忽想起有點事兒還要對家里吩咐一下,走,回去一趟。”

    林府里,席初雲像二老爺似的,就著一盤削得雪片兒精薄的羊頭臉肉,熱著一壺老酒,吃一口酒,拈一片肉,正自悠閑自在,林岳煥一身甲冑地闖了進來,席初雲斜眼睨了他一下,笑吟吟地道︰“林大人,可有了主張麼?”

    林岳煥臉色發青,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沉聲道︰“請回復殿下,今夜三更,林某開北城接應!”

    趙普貶謫地方,當地的鄉正里長都負有看管責任,莫小看了他們,在這窮鄉僻壤,他們既是鄉官,又是當地大姓家長,那是土皇上一般的存在,說一二,極有權力,各家各戶也都听從調動,要看管一家失了勢的文人,實是易如反掌。

    不過這只是在正常情況下,如果有外人接應,而且精擅技擊之術,可不是幾個悍勇的鄉民能對付得了的,趙普決心一下,楊浩派來的人立即帶其全家上路,又有誰能攔得住他們這些職業殺手?

    可是趙普萬萬沒有想到,當他興沖沖地趕到楊浩軍營的時候,當頭一瓢冷水,那所謂的岐王殿下竟是永慶公主,真正的岐王竟然真的死了。

    趙普一時手腳冰涼,要他反趙光義容易,一方面,他是自覺再無出頭之日,與其和草木同朽,不如再搏他一回,另一方面,雖然臨到老來,受趙匡胤打壓,不過起匡鞏把他調出中樞,雖是忌他權柄太重,可他確也有諸多把柄落在人家手里,比如私運秦嶺大木,比如侵佔皇家園林,趙匡胤對他還是不錯的,只削了他的權,仍然保留宰相的職位和待遇,當年他拜趙匡胤的父親為義父,這麼多年來趙匡胤敬他用他,兩人既是君臣也是兄弟,這盛情可不會因為這件事就一筆勾清的「他的心里也存了報效的念頭。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岐王竟是永慶公主,一個女子,哪能承繼大統,就算她能瞞住天下,有朝一日真的成就大事,可先帝子嗣已然亡了,這江山誰屬?他一輩子保的是趙家,難道臨到老來,反要落得個叛臣之名,變節扶保楊浩?

    “老丞相,爹爹一向敬你如兄,今蒙不棄,如此高義,永慶感激不盡。殺父害母,弒兄殘弟,如今我家,只余弱女一人,如此深仇大恨,焉能不報?老丞相名聞天下,門生故舊遍及四海,若有丞相相助,永慶這血海深仇,便有希望了……”

    趙普滿臉苦笑,搖頭道︰“殿下異想天開,怎麼會想出這麼一個荒唐主意?若知是公主在此,老夫怎麼也不會……,唉,公主啊,你這是與虎謀皮啊,就算你報得了大仇,到那時又該如何是好,這大宋江山社稷,你義皇一手打造的江山,難道……難道真要拱手與人嗎?”

    永慶道︰“老丞相以為,趙光義他殺我父母兄弟,竊據大位,這趙氏江山,與我何干?人家奪我父皇之位,害我滿門老幼,我還要替他記掛著這江山社稷的歸屬,維護他的皇權,豈不可笑?”

    “這個……”趙普雖無言以對,卻只捻須搖頭,顯然對永慶的說法

    仍有些不以為然。

    永慶又道︰“何況,永慶並非為了借兵而棄家國不顧,趙光義所作所為,早已割絕我們的血脈親情。永慶棄家,而未棄國!

    “此話怎講?”

    永慶道︰“老丞相以為,繼嗣與繼統,何者為重?”

    趙普眼中微現訝色,似乎覺察了什麼,卻又無法確定。

    永慶追問道︰“老丞相何以教我?”

    趙普略一遲疑,沉聲答道︰“對一家來說,繼嗣為重。

    對一國來說,繼統為重。”

    永慶又道︰“若家國一體,而兩者不得兼得,告如何取舍?

    “自然當以體統傳承為重。”

    永慶微微點頭︰“老丞相所言甚是,永慶正是這麼做的。

    趙普道︰“殿下是說?”

    永慶緩緩講出一番話來,趙普听罷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才道︰“若大事可成,還有誰能約束得他?毀諾背信,那時對他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永慶閉了閉眼楮,說道︰“我別無選擇,只能信他。丞相,如今還有選擇嗎?”

    還有選擇嗎?從反出村莊,殺了那里正之日起,他趙普就已是不折不扣的反賊了,就算他不懼一死,可他還有兒子、孫子,對一個家族來說,什麼最重?他又能如何取舍?他還有得選擇嗎?

    垂拱殿內,身穿龍袍腰系孝帶的趙元佐呆呆地坐在御案後面,耳听得臣子在下面似乎正說些什麼,可那聲音只在耳邊縈繞,卻一句也沒有听進心里去。

    羅將軍說那凶手應該不是遼圓所遣,當大軍急行兩日,本見遼軍全力撲擊的時候,遼國的嫌疑就已摘除了,那麼凶手是誰?

    趙元佐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個在天牢重獄里挾持了他,以他母後為人質逃出生天,逃向北方的獨臂刺客。

    “但有一口氣在,我必殺趙炅!

    凶手是他嗎?如果是他,那我豈不就是殺父的元凶?趙元佐機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如今,剛逢大敗,先帝又遇刺駕崩,民間又有種種謠言,以致民心不穩,士氣不振,軍心散亂,眼下,須防北國傾力南下,雖有國舅統率大軍,坐饋三關,仍不可等閑視之。而西夏楊浩,一戰而擒尚波千,旬日西下關中,虎視耽耽,也是十分的危險……”

    張泊與已到一半兒,只見這位遲速被扶立登基的天子兩眼出神「好象根本沒有听到他說話,不禁喚道。

    “打!那就打!我宋國兵強馬壯,坐捅萬里錦繡山河,怕得甚來!李繼隆坐饋三關,朕很放心,很放心。羅將軍,朕許你一支人馬,給朕奪回關中,把楊浩打回西夏去。”

    “不對,不對,關中有岐王在,有德芳在,不管怎麼說,總是自家兄弟,國難當頭,他一定不會與朕為難。派人去,派人去告訴他,告訴他父皇駕崩,遼人入侵,他會顧全大局的。”

    趙無佐的眼神有點怪異,說到這兒戛然而止,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大殿一角,偏偏那兒什麼都沒有,眾文武臣工都看得有點發毛,趙元佐看了半晌,突然像才睡醒似的,霍地抬起頭來,喝道︰“大理寺,御史台、刑部。”

    被他喚到的衙門主官連忙出-班,躬身奏道︰“臣在。”

    趙無佐一拍額頭,又揮了揮手,把他們趕了回去,三衙主官莫名其妙地歸了位,趙元佐突然一拍御案,怒道︰"皇城司何在,先皇遇刺一案,可曾查出些端倪?”

    皇城司主官甄楚戈根本就不夠資格上殿參政,一時哪里有人答他,羅克敵和張洎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憂慮「內憂外患,大廈將傾,可聖上他……似乎受了嚴重的刺激,精神有點不太好,這可如何是好?

    當此時也,小野可兒揮軍攻克延州,隨即親車騎兵七千,一人雙馬,急行軍一晝兩夜,奇襲寬州,並在此築壘營牆,起營建寨,據右固延安,左瞰河東,北與銀、夏兩州連成一線。

    楊延朗入涇州,奪長武,在妙水河畔谷口設伏,先出一軍故意大敗而歸,引宋軍來攻,趁機掩殺,鐵騎輪番突陣,沖蕩多時,把宋軍步兵大陣沖亂。宋軍將領各自指揮部眾分頭突圍,此時伏兵盡出,憑高而下,又有數千精兵斷敵退路,形成合圍。

    宋將海淳身中十余箭,仍揮鐵鋼挺身力戰,其屬下小校勸他乘間突圍,海淳言道︰“我為大將,既然兵敗,唯以死報國爾!”

    遂再入陣中,鐵鋼揮舞,殺百十人,虎口遽裂,鮮血淋灕,期間三次換馬,反復突入敵軍。楊延朗愛其忠烈,喝令三軍務必生擒,奈何海將軍戰至最後精疲力竭,生恐被擒,竟爾棄鋼望東三拜,然後拔劍自刎。副將盛龍率軍東突西沖,終不能沖出楊延朗的十面埋伏,被迫率眾投降。

    長安副都指揮林岳煥三更開城,引西夏軍入城,勒令所部不得抵抗,楊浩生擒禁軍主將陶軒轅,兵不血刃奪取長安,隨即以陶軒轅印信關防為證,遣“飛羽”死士百人詐開潼關。與此同時,張崇巍攻克秦州,寶雞孤立無援,知府邵望心接到趙普書信一封,便開城降了岐王。至此,河西、隴右、關中一線相連,西南半壁盡入楊浩之手。

    此時,蜇伏已久的義軍首領王小波突然再出蜀山,打出了迎岐王的旗號,這一招頗具蠱惑力,一時巴蜀大地再起風雲,而江南一直不成氣候,卻也一直不曾受過重大打擊的小股義軍也開始頻繁行動,並開始向荊襄一帶移動,似有與巴蜀連成一氣的打算。

    各地戰報雪片一般飛往東京,一時京畿震動。此時,盧多遜從海南千里迢迢也趕到了關中,就如趙普一般,上了楊浩這條賊船,他想下也下不去了,兩位相國聯名通告天下,扶保岐王,並向各自的舊部門生們頻頻暗送秋波,這兩位相爺的立場其影響力可是非同小可,各地文武官員本來就因為那篇檄文的原因對趙光義失了恭敬之意,再有趙普、盧多遜這兩位大佬表態,一時間態度都有些曖昧起來。

    就在這時,遼國蕭太後大賞群臣,然後以以耶律休哥為都統,皮室詳穩蕭排亞、駙馬都尉蕭勤德、蕭繼遠、林牙謀魯姑、太尉林八等率軍跟隨,自車主力坐饋南京幽州,開始浩浩蕩蕩向宋國開拔,一路攻雁門關,一路攻瓦橋關,大舉揮師南下。

    且不說大宋朝廷得知這個消息是如何打算,剛剛穩定了關中全境的楊浩得知消息後,卻再度陷入了兩難之境,雖說萬事俱備,可一旦關中興兵,大宋禁軍兩面受敵,必難抵擋挾銳而來的遼軍,兄弟闃于牆,契丹必大獲其利,他該如何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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