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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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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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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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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6:12 |只看該作者
.   寧凝默默聽著,目光漸漸柔和起來,悠然坐下,輕嘆道:“你走吧,別在這里甜言蜜語的,我不想聽。”沈秀幽幽地道:“也罷,我不說了。好妹妹,能不能讓我陪你坐一會兒,看一看你的樣子,就算,就算一句話不說也好。”

    “免了。”寧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計其數,你大可挨個兒瞧去,又看我做什么?你若踏入門中一步,左腳進來,我傷你左腳,右腳進來,我傷你右腳。”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過我倒是明白了,你這么恨我憎我,不為別的,敢情是吃醋。”寧凝道:“呸,誰吃你的醋,你就算找一千個一萬個女人,我也不希罕。”

    沈秀嘆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過是朝云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竹馬之情?就算有一千一萬,也及不上你一個的。”

    寧凝聽了這話,不覺蛾眉緊蹙,沉吟不語。陸漸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語說動,不由得心頭暗急,脫口道:“寧姑娘,你別信他的花言巧語,他根本就是個大奸大惡之徒。”

    寧凝也不瞧他一眼,冷冷道:“我信與不信,他是好是壞,又與你什么干系?”陸漸不禁語塞,卻聽沈秀拍手笑道:“說得好,這厮真是討厭,死到臨頭,還多管閑事。”頓一頓,又笑道:“凝兒,我可進來了……”話音方落,忽然悶哼一聲,沈秀驚怒道:“凝兒,你、你用‘瞳中劍’傷我?”

    陸漸又驚又喜,轉眼望去,但見寧凝秀眼大張,青色的瞳仁在燭光中流轉不定,朱唇輕啟,緩緩道:“我不是說過么?你敢進門,我便傷你。”

    沈秀恨恨地道:“好狠心的妮子。”這時間,忽聽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沈秀輕哼一聲,破風聲起,向遠處去了。

    寧凝輕輕吐了一口氣,闔上雙眼,臉上流露出几分倦容。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須臾便見一個小丫環挑了盞氣死風燈,引著商清影進來,商清影瞧見寧凝,訝然道:“凝兒,舟虛讓你照看他么?”

    寧凝站起來,點了點頭,商清影將她摟入懷里,嘆道:“這個舟虛,真不曉事,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讓一個女孩兒家來看守囚犯?”說罷撫著寧凝的面頰,眉間流露憐愛之色。寧凝臉一紅,輕聲道:“夫人,還有外人在呢,別讓他笑話。”

    商清影瞥了陸漸一眼,笑道:“怕什么?你雖不是我的女兒,但也跟女兒沒什么分別?做娘的疼愛女兒,也會有人笑話么?”寧凝低眉不語,商清影注視她半晌,嘆道:“我真想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寧凝點頭道:“我也想終生伺候夫人。”

    “是么?”商清影笑道,“那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想好沒有?”寧凝雙頰漲紅,低聲道:“什么事?”商清影笑道:“害羞什么?男婚女嫁,天經地義。你不記得了,我提點你一下,就是,就是你和秀兒的親事……”

    寧凝螓首垂得更低,輕輕道:“我是劫奴,他卻是少主,主奴之間,豈能婚配?”商清影道:“話雖如此,但主奴通婚,西城中并非沒有先例。你若配了秀兒,就能長伴我左右呢。”

    陸漸聽得心中狂跳,想那沈秀梟獍之性,倘若這女孩兒嫁給他,只怕備受苦楚,欲要出聲阻止,卻又覺他人家事,自己階下之囚,怎可妄加評斷,一時間欲言又止,好生氣悶。

    忽聽寧凝道:“夫人恕罪,寧凝此身已為劫奴,乃是天譴之人,豈能再連累少主。凝兒情愿孤獨一生,終生不嫁……”商清影慌忙捂住她嘴,眼圈兒一紅,淒然道:“你別這么說,你若不嫁人,舟虛的罪孽豈不是更大?他當年喪心病狂,將你煉成劫奴,已是罪孽深重,若因此害你終生,我,我……”說到這里,已是淚如雨落。

    寧凝淒婉一笑,攢了袖,給她拭淚道:“這事再議不遲,夫人你深夜來,有事么?”商清影止淚道:“你若不說,我都忘了,我想了好半天,還是覺得,放了這孩子的好。”

    陸漸吃了一驚。寧凝也奇道:“主人知道么?”商清影搖頭道:“他已睡了,你先將人放了,舟虛問起,一切由我擔當。”寧凝稍一遲疑,取出鑰匙,將陸漸的鐵鎖解開。

    此事太過突兀,陸漸枷鎖雖解,卻愣在那里,回不過神。商清影嘆道:“你這孩子,看相貌,也不像是什么凶惡之徒,怎么就任性妄為,欺負秀兒呢?經過這次,望你好好做人,莫再逞勇斗狠,惡意害人?”

    陸漸聽得哭笑不得,起身一揖,卻不知說什么才好。商清影道:“凝兒,相煩你送他出府去。”

    寧凝嗯了一聲,向陸漸點頭道:“隨我來。”陸漸隨她走了十來步,轉眼望去,但見商清影立在門首,形容依稀,不知怎的,他心中竟覺一陣酸澀,只想立在當地,多瞧這女子几眼,但此情此景,終究不容他心愿得償,不得已輕嘆一聲,隨在寧凝身后,曲曲折折走了一程,忽見前方透來光亮,定眼一瞧,竟是莫乙、薛耳提了燈籠迎面走來。

    四人狹路相逢,八只眼睛兩兩對視,均有驚色。僵持有頃,莫乙忽道:“豬耳朵,你且看看,前面有人么?你也曉得,我是個青光眼,天一黑,便瞧不見東西?”

    薛耳怪道:“你是青光眼,我怎沒聽你說過……”話未說完,忽被莫乙一腳踩在腳背,薛耳負痛咧嘴,倏爾有悟,忙道:“不巧的很,你是個青光眼,我卻是個近視眼,前面有沒有人,也瞧不真,那兩個東西直愣愣的,倒像是兩根死木頭。你說嘛,這看園子的怎么這樣不小心,把兩根死木頭矗在路上,撞著行人怎么得了?”

    他一口一個“死木頭”,寧凝聽得氣惱,啐道:“你罵誰?你才是死木頭呢。”

    莫乙側起耳朵,假意道:“奇怪了,豬耳朵,死木頭好像在說話呢。你耳朵好,聽到沒有?”薛耳笑道:“沒聽見,料是耳屎太多,你聽到了什么?”莫乙道:“我也聽不清楚,嗡嗡嗡的,像蚊子一樣。”薛耳道:“晚上就是蚊子多,也不曉得是公是母,只盼別要叮我才好。”

    兩人一唱一和,氣得寧凝秀目瞪圓,兩人卻裝聾做瞎,一邊說,一邊笑嘻嘻繞過二人,迤邐去了。陸漸始終憋著,待二人去遠,忍不住笑出聲來。寧凝冷冷瞥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笑,你才是死木頭,是臭蚊子。”陸漸忍笑道:“是啊,我既是木頭,又是蚊子,姑娘卻是天上的仙子,跟這些臟東西毫不相干。”

    寧凝盯著他,冷冷道:“瞧你老實巴交的,怎么也會耍貧嘴?看起來,但凡男子,就沒一個好東西。”說著露出輕蔑嫌惡之色,轉過頭去。

    陸漸不覺苦笑。兩人走了一程,來到府邸后門,寧凝取了腰牌,對守衛道:“我是沈先生的屬下,出門公干。”守衛驗了牌,放二人出門。

    宅后是一條悠長巷落,寧凝將陸漸送到巷口,說道:“你去吧,走得越遠越好,若不然,夫人救你一次,也救不了第二次。”說罷娉娉裊裊,轉身去了。

    陸漸欲要稱謝,但見她神氣孤高,宛然對自己不屑一顧,一時自慚形穢,出聲不得。望她背影消失,方才打起精神,走了几步,忽聽頭頂上傳來細微響聲,不由得縮身檐下,屏息望去。但見一道黑影從總督府牆頭一掠而過,飄然落地,卻是一個黑衣蒙面之人,背扛一只布袋,走得飛快。

    陸漸心中暗驚:“誰人如此大膽,竟敢在總督府里盜竊?總督府內外均有天部高手守護,又怎會如此疏忽?”他既生義憤,又覺好奇,忍不住施展身相,遙遙尾隨,那黑衣人轉過兩條巷道,見四周無人,方才放下布袋,解開繩索,布袋中鑽出一人,陸漸遠遠瞧見,不覺吃驚,敢情那人正是徐海的軍師陳子單。

    陳子單探出頭來,拱手道:“足下是誰,為何營救陳某?”那黑衣人嘿嘿一笑,扯去面罩,陸漸、陳子單均是大驚,這蒙面人不是別人,正是沈秀。陳子單尤為錯愕,失聲道:“怎么是你?”

    沈秀笑道:“子單兄受苦了。”陳子單神色一變,寒聲道:“你又有什么詭計?”沈秀笑道:“詭計不敢當,只是有個消息,承望子單兄傳與令主。”

    陳子單冷道:“什么消息?陳某不希罕。”沈秀笑道:“明日凌晨,胡宗憲將親自提兵出城,前往沈庄剿滅令主徐海。這個消息,你也不希罕?”

    陸漸聞言大驚,他雖知沈秀輕薄無行,但沒料到此獠竟不顧國家大義,出賣重大軍機,一時憤怒已極,恨不得縱身上前,但轉念又平定下來,立意聽二人說些什么。

    陳子單聞言也吃一驚,皺眉道:“你叫我怎么信你?”沈秀笑道:“這個消息不是白給,我賣你十萬兩銀子。”陳子單望著他,獨眼中冷光閃爍,良久徐道:“我怎么相信這消息是真的?”

    沈秀笑道:“你若不信,那也罷了。”說罷轉身就走,陳子單脫口道:“且慢!”沈秀止步笑道:“怎么?”陳子單沉吟道:“你知道胡宗憲的行軍線路么?”沈秀笑道:“我自然知道,但要我說,須得先見銀子。”陳子單道:“你給我行軍線路,我給你銀子。只是十萬兩太多。”

    “十萬兩也算多?”沈秀哂道,“你得了這個消息,便可在行軍路上設下伏兵,一舉除掉胡宗憲。只消此人一死,放眼江南,誰還是令主的敵手?屆時你們一氣攻破几座大城,別說十萬兩銀子,一百萬兩也輕易賺回去了!”

    陳子單搖頭道:“但陳某不明白,你好端端的,為何要出賣胡宗憲。”沈秀笑道:“你還不知我這個人么?若是銀子足夠,就是皇帝老子,親生爹媽,我也照賣不誤。”

    陳子單狐疑不定,半晌道:“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抓我傷我?”沈秀笑道:“若不用這種苦肉計,怎么騙得了胡宗憲親自出征?”

    陳子單心亂如麻,驀地咬牙道:“好,給我三個時辰籌措銀兩。三個時辰后,仍是燕子磯相見。你拿行軍圖來,大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沈秀拍手笑道:“成交,子單兄果然爽快。”又道,“我須得早早回去,牢里丟了囚犯,我若不在府中,家嚴勢必疑到我身上。”說罷蒙了面,飛縱上房,踏瓦去了。

    陳子單微一沉吟,四面望望,拔步疾走,陸漸心道:“半夜三更,城門緊閉,他又去哪里取銀子?莫非城中還有他的巢穴。”一念及此,縱身跟上,卻見陳子單三步一回頭,曲折走了一程,在一扇朱門前停下,陳子單一輕一重,扣環十下,那朱門洞開,有人低聲道:“陳先生么?”

    陳子單一點頭,閃身入內。陸漸抬頭一看,隱約瞧見朱門上一塊漆銀匾額,上寫“羅宅”二字,陸漸度那圍牆高矮,展開跳麻之朮,躍上門前石獅,再一縱,已至牆頭,他沿屋脊疾走,只見陳子單被一名仆人挑燈引路,急匆匆繞過影壁,來到一座大廳,廳上燃著火把,端坐三人。

    陳子單一膝拜倒,沉聲道:“拜見主公。”

    陸漸雷震一驚,心道:“他的主公不是徐海么?”定眼望去,但見廳中正面一人高鼻長臉,須發濃密,戴一頂飛魚八寶攢珠冠,著一身白緞紋龍繡金袍,五尺倭刀光華流轉,橫放膝上,聞言皺眉道:“你怎么來了?咦,你的眼睛怎么了?”

    陳子單恨聲道:“被沈秀那小畜生壞了?還被他關在總督府里。”那白袍人吃了一驚,挺刀而起,厲聲道:“你被捉了?怎么又逃出來?”陳子單慘笑道:“卻是沈秀那小畜生放出來的。”

    白袍人臉色陰沉,徐徐道:“這就怪了,他既然捉了你,怎么又放你出來?莫不是欲擒故縱?”陳子單道:“我已留了心,并無跟蹤之人,本也不想來此面見主人,但軍情緊急,不能不來。”

    白袍人哦了一聲,稍稍放下心來,道:“你說。”陳子單道:“胡宗憲已然中計,決意明日凌晨,親自提兵偷襲沈庄,擒拿主人。”

    白袍人目光閃動,徐徐落座,笑道:“是么?那是再好不過了。這消息你從何得來?”陳子單道:“那姓沈的小畜生貪得無厭,放我之時,告知于我。還與我做了一筆交易,開價十萬兩銀子,出賣胡宗憲的行軍路線,嘿嘿,但他萬沒料到,主人就在南京城中。”

    白袍人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我讓你去貢獻詐降,就是要慢其心,驕其志,讓胡宗憲以為我徐海只會固守山寨,坐以待斃,然后率軍出城,去圍那個沈庄或是乍浦,萬不料老子早已潛入南京城中,只待胡宗憲兵馬出動,城內空虛,咱們就四面縱火,血洗此城,屆時就算胡宗憲不死,但這失了南京的大罪,也足以讓他丟了腦袋。”眾倭寇均是狂笑。

    徐海又轉向一人道:“霍老六,汪老在城外的人馬埋伏好了么?”那霍老六道:“埋伏好了。”徐海道:“屆時城中火起,你便率人搶到三山門外,殺光守軍,打開城門,將汪老的人馬放入城來,里應外合,盡情燒殺。”霍老六大聲應命。陸漸聽得心跳如雷:“好險,沒料到這賊子恁地狡詐,若非我無意知曉,豈不斷送了這一城百姓。”

    卻聽徐海又道:“子單,你本是此次我放出去的死間,原以為此去有死無生,不曾想你還能活著回來。可見上蒼眷顧,不忍分離你我兄弟。”陳子單哭拜道:“主公對我恩重如山,屬下唯有以死報之。”

    徐海嘆一口氣,溫言道:“你這一日一夜里勢必受了許多苦楚,徐某全都記在心里,待得城破之日,我必然擒住沈家父子,千刀萬剮,給你報仇。但沈秀那邊還需你走一趟,先拿銀子買下行軍圖,饜其貪欲,以免此人起了疑念,叫我功敗垂成。”

    陳子單道:“此事屬下義不容辭。”徐海頷首道:“這次你帶几個好手去,若有必要,殺掉那姓沈的,也無不可……”

    陸漸聽到這里,忽生警兆,繼而一股疾風自后襲來,疾風中夾著一股淡淡的腥甜腐臭之氣。陸漸躲避不及,急使一個‘雀母相’,身子縮如雀卵,讓過要害,卻被那一掌擊在肩胛,掌力雖被變相卸去許多,陸漸仍覺劇痛徹骨,急變“神魚相”,貼著屋瓦滾出丈余,眼前驀地一陣昏黑。

    來人一掌未能將之擊斃,咦了一聲,猱身縱上,又是一掌,來如雷轟電至,陸漸翻身抬手,向上迎出,二掌相交,鼻尖那股腐臭之氣倏爾變濃,巨力如山,壓得陸漸百骸欲散,足下嘩然巨響,屋瓦皆碎,身不由主墜了下去。

    陸漸未料徐海手下竟有如許高手,自他練成十六相以來,從未在掌力上落此下風。身在半空,忽覺頭頂風響,那人竟沉身追來,凌空擊下。陸漸不敢硬接,左手變“多頭蛇相”,繞過那人掌勢,纏他手腕。

    那人哼了一聲,右掌后縮,左掌擊出,陸漸欲抬右掌拆解,忽覺右臂麻木,竟然不聽使喚,情急間疾疾縮身,使“大自在相”貼地翻出,不待那人落地,翻身站起,大喝一聲,左掌使一個“壽者相”,忽變“猴王相”。那人乃是高手,一見陸漸出手氣勢,便知厲害,一旋身飄開數尺,方欲順手反擊,不料陸漸忽又從“猴王相”變“半獅人相”,一拳送出,轟隆巨響,牆壁應手坍塌,露出一個大窟窿。

    那人不料陸漸出掌乃是虛招,本意卻是揮拳破壁,驚覺之時,陸漸已鑽垣而出,發足狂奔。奔跑間,但覺右肩中掌處麻木之感漸漸擴散開去,須臾間擴至半身,他張口欲呼,卻覺舌頭僵硬,叫不出來,也不知跑了多遠,驀地雙腿一軟,向前跌出,驟然失了知覺。

    昏沉之際,忽覺周身刺痛,陸漸未及張眼,便聽有人道:“不要妄動。”陸漸努力抬眼望去,但見沈舟虛雙眼若不波深潭,靜靜望著自己,數百根蠶絲自他袖里吐出,半數蠶絲將自身懸在半空,剩余蠶絲則刺入自己周身穴道,一反雪白晶瑩,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虛見他醒來,頷首道:“醒了?”陸漸驚懼交迸,方欲掙扎,沈舟虛搖頭道:“別動,你中了‘尸妖’桓中缺的‘陰尸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就算你是劫奴之身,也要送命。”

    陸漸望著他,心中疑惑不定,又望著那些黑色蠶絲,更覺駭異。沈舟虛瞧出他的心意,微笑道:“我用‘天羅’神通,將蠶絲刺入你經脈之中,吸取‘陰尸吸神掌’的尸毒,這些蠶絲變黑,正是尸毒離體的征兆。”

    陸漸體內毒質減弱,身子漸漸有了知覺,但覺那蠶絲入體,如百蟻鑽動,癢麻無比,一時咬牙苦忍。忽聽有人怒哼一聲,道:“父親,此人壞了咱們的大事,你干么費力救他?”

    陸漸聽出是沈秀的聲音,舉目望去,但見他立在沈舟虛身側,怒目而視。沈舟虛嘆道:“這宅邸中到底有何玄虛,咱們都沒瞧見,此人既被‘妖尸’打傷,必是瞧見了什么緊要之事。”

    陸漸聞言,定神一瞧,但見自己身處之地,正是那“羅宅”的正廳,不由吃驚道:“你們,你們怎么在這里?”沈秀怒哼道:“這話當由我來問才是。”

    沈舟虛淡淡一笑,撤去蠶絲,說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內設有巢穴,窺探我軍動靜。是以此番假意讓秀兒劫牢,正是欲擒故縱,讓那陳子單逃來此處,然后縱兵合圍,抓住這撥間諜。不料你貿然跟蹤陳子單,打草驚蛇,我等進來時,這所宅邸已是人去樓空了。”

    陸漸聽得羞慚,但覺身子已能動彈,只是兀自酸軟,當下起身道:“陸漸愚鈍,誤了閣下大事,如何懲戒,悉聽尊便。”

    沈舟虛搖頭道:“你先說說,在這屋內瞧見什么?”陸漸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了,在場眾人無不變色,沈舟虛也露出几分訝色,說道:“我真小瞧這徐海了,不料他膽識恁地了得,竟敢親身犯險,奇襲南京?”

    陸漸道:“但那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誰,他卻沒有說明。”沈舟虛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該來的都來了,也省得我天涯海角一個個去尋他。”

    這時忽見燕未歸、薛耳、莫乙帶著一眾甲士,走入堂中,燕未歸道:“宅子里和附近民宅盡都搜過,并無一人。”薛耳道:“這里的梁柱牆壁、地板灶台我都聽過了,沒有地道,也沒有夾層。”

    沈舟虛皺眉道:“如此說來,這伙賊子逃得好快。”他自來算無遺策,但一夜之間,兩度失算,不由得沉吟良久,方才問道:“莫乙,這座宅子是誰的?”

    莫乙道:“這個宅子曾是紹興武舉陳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兩銀子賣給一個名叫羅初年的鹽商。”

    “不消說。”沈舟虛道,“這羅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沉吟片刻,他眉頭一舒,徐徐道:“沈秀,你去義庄里尋一具尸首來,服飾、體態與這陸小哥相若,再將面孔染成青黑,放在當衢之處。”

    沈秀怪道:“這是做甚?”沈舟虛道:“而今第一件事,須得讓那些倭寇以為,這位小哥中了‘陰尸吸神掌’,奔跑未久,毒發身亡,死在當街之處。”

    沈秀恍然大悟,應命退下。沈舟虛又道:“未歸,你附耳過來。”燕未歸移近,沈舟虛在他耳邊低語片刻,燕未歸一點頭,撒開雙腿,一陣風去了。

    沈舟虛喝退眾甲士,轉過頭來,含笑道:“陸漸,你方才說了,誤我大事,由我懲戒,對不對?”陸漸點點頭。沈舟虛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陸漸吃了一驚,但有言在先,無法回絕。當下沈舟虛命薛耳拿來一套衣衫,給陸漸換過,又取了張人皮面具,給他罩上,說道:“無論見到什么,聽到什么,你只管裝聾作啞,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

    陸漸心性朴直,雖猜不透其中玄奧,但聽如此能破倭寇,也就聽之任之了。

    卻聽沈舟虛道:“推我回府。”薛耳應聲上前,沖陸漸咧嘴一笑,便推著沈舟虛出了宅邸,陸漸無法,只得尾隨。

    此時天色已明,行不多時,便見燕未歸大步流星,趕將回來,躬身道:“主人吩咐,均已辦妥。只是應天府今早遇上一件奇案,迫不得已,來請主人相助。”

    沈舟虛道:“什么案子,竟能難住應天府的差官?”燕未歸道:“聽說閱馬校場的旗斗上挂了三具尸體,那旗斗離地二十丈,也不知怎么挂上去的?應天府的差官既無法取下尸體查驗,又害怕那凶手太過厲害,故而只有請主人出馬。”

    沈舟虛道:“確有几分奇處,你去府里叫凝兒來。”燕未歸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天時尚早。”沈舟虛笑了笑,“薛耳、莫乙,咱們去校場瞧瞧熱鬧。”

    車輪轱轆,沈舟虛閉目觀心,行了半晌,忽聽薛耳道:“主人,到了。”

    沈舟虛張眼望去,但見近處曠地冷清,黃塵不起,遠處閣樓崢嶸,托起半輪紅日,一竿杏黃大旗凌風招展,直入霄漢,旗下挂著三具尸首,隨著高天罡風,搖晃不定。

    陸漸見那尸體,暗自心驚,尋思天下間誰有這般能耐,竟能攜著數百斤的尸首,攀到如此高處。此時早有捕快上前相見,寒暄兩句,一名老捕快道:“今早天亮,喂馬的老軍出來鍘草,抬頭瞧見尸首,是以來報。可恨小人能耐低微,無法取下尸首。沈先生手下能人眾多,屢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首,捉拿凶手……”

    談論間,燕未歸與寧凝聯袂而來。沈舟虛便道:“凝兒,你放尸首下來;未歸接住尸首,別要摔壞了。”

    寧凝一點頭,微闔雙目,向著那旗斗凝神片刻,驀地睜開,陸漸只瞧她雙眼玄光流轉,若有實質,只瞧旗斗上火光一閃,尸首頸上繩索頃刻燒斷。要知道那些尸首拴成一串,一繩斷絕,三具尸首有如隕石,齊齊墜落。

    燕未歸覷得真切,如風掠上,雙足一頓,騰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尸首,左足凌空探出,勾住旗杆,疾如車輪般呼地一轉,右手又將第二具尸首抓住,此時第三具尸首才到他眼前,燕未歸手中兩具尸首左右一合,將之夾住,縱身落地,嚓的一聲,雙腳入地近尺。

    陸漸瞧得心跳神馳,這三具尸首本有數百斤重,加上墜落之勢,何止千鈞,燕未歸不但一一抓住,更以無儔腳力,將千鈞墜力引入地下。換了他人,就算有能為接住尸首,落地之時,也勢必雙腿齊斷,腰身扭折了。

    燕未歸放下尸首,躬身退到一邊,沈舟虛又道:“莫乙,你去瞧瞧,這三人如何死的?”莫乙上前翻看一遍,回道:“這三人外表無甚傷痕,但淚腺微腫。《內經》有言:‘微大為心痺引背,善淚出’,足見這三人是心臟麻痺而死,但何以心臟麻痺,奴才卻瞧不出來。不過,這三人我都在官府文書上見過。”他指著一個五官俊秀、身著黃衫的年輕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綽號‘玉黃蜂’,乃是崆峒派棄徒,采花無數,在京城也犯下好几件大案,刑部懸賞八千兩花銀捉拿。”又指著一個黑臉猙獰、體格魁梧大漢道,“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嘯聚山林,無惡不作,曾有大員矢志拿他,卻被他率眾闖入官邸,滅了滿門,如今刑部懸賞一萬兩花銀捉拿。”

    說到此處,那些老少捕快,均露驚色,莫乙語氣一頓,望著那具道士尸首,遲疑道:“至于這個道長,來歷卻有些不同。他本是當朝國師陶仲文的大弟子,道號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來江南物色秀女,送往京師,不想竟死在這里?”那些捕快聽了這話,無不面如土色。

    沈舟虛移車上前,審視那具尸首,那些捕快忽地紛紛跪倒,磕頭叫道:“沈先生救命,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長是欽差,死了欽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虛望著尸首,沉吟半晌,搖頭道:“這些人外表均無傷損,乃是心臟麻痺而死,但如何麻痺,卻叫人想不明白;至于這旗杆,離地二十來丈,誰又有能耐將尸首送上去呢?故而只有兩種可能。”

    眾捕快忙問道:“有哪兩種可能?”

    沈舟虛嘆道:“殺人的要么是鬼怪,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長乃是國師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會殺他呢?所以說,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怪,嚇得心臟麻痺而死,然后又被那鬼怪送上旗杆高處。”

    眾捕快初時聽得發愣,但聰明的轉念就明白過來,沈舟虛這話,正是教自己如何編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議,若說是鬼怪作崇,那是再也恰當不過了。一時間,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均說是鬼怪殺人。

    沈舟虛微微一笑,推車出了校場,寧凝忍不住道:“主人,真是鬼怪作崇么?”沈舟虛見她神色不安,不禁笑道:“傻丫頭,恁地膽小?我說鬼話騙那些蠢材,你也信了?”

    “如此說沒有鬼怪了?”寧凝輕輕舒了一口氣,“那么這三個大惡人是誰殺的呢?”沈舟虛道:“自然是人殺的。”他揮了揮手,道:“未歸,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么奇聞怪事,便來報我。”燕未歸答應一聲,一溜煙走了。

    不多時,燕未歸飛步趕回,促聲道:“昨晚玄武湖畔的‘吟風閣’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鬧事。”

    沈舟虛不覺啞然失笑,嘆道:“罷了,你推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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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6:54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雷

    一行人迤儷來到吟風閣前,閣樓臨湖,晨景正好,一片波光LL,几抹朝霞流轉,和風悠悠

    沈舟虛止住車輪,注視湖光水景,吟道:"游絲欲墮還重上,春殘日永人想望.花共燕爭飛,青梅細雨枝.離愁終未解,忘了依前在.擬待不尋思,剛眠夢見伊.....

    莫乙接口道:"這是杜安世的<<菩薩蠻>>,是說女孩兒的春愁,主人念出來不合適."

    沈舟虛苦笑道:"這詞本是清影喜歡的,我見這景致,怎而想到罷了."

    話音未落,忽聽"咔嚓"一聲大響,吟風閣上窗破欄毀,掉下一個人來,那人旋風般翻個筋斗,情急間手中竹竿一撐,卻忘了下方便是一湖碧水,"嘩啦"一聲,連人帶仗掉入水中,濺起几尺高白浪."

    只聽閣樓上一個豪邁的聲音大笑道:"贏老龜,你這招取什么名字?是猴子翻筋斗,還是王八戲水?"

    湖中那人濕淋淋的怕上岸來,十分狼狽,陸漸認出是"金烏龜"贏萬城,心中又是吃驚,又覺好笑,不料這老狐狸威風八面,竟也落到這步田地.

    贏萬城面色通紅,仰首向樓上厲叫道:"姓虞的,我東島清理門戶,你又干嘛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不是說了?"那人笑道:"你東島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東島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來來來,小兄弟,莫管他們,有人說得好"夫田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如夢,為歡几何?"故而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這碗,再說其他."

    "虞兄高論"另一人接口道:"也有人說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膿包"話音入耳,陸漸心頭一動,這答話之人正是谷縝.

    那"虞兄"奇道:"我說的"有人"大大有名,詩仙李太白是也,你說的有人卻是哪個,恁地有見識?"

    "不是別人"谷縝呵呵笑道:"正是區區小弟,小弟什么都做,就是不做膿包."那姓虞的將桌子拍得山響,說道"說得好!說得好!"

    二人雖不見人,但一番對白,卻是旁若無人,贏萬城氣得一頓足,還要再罵,沈舟虛悠爾笑道:"贏道兄,多年不見,尚無恙否?"

    贏萬城回頭一瞧,如見鬼魅,面色變得摻白,失聲道:你.......你......"只說得兩個你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突然轉身,"噌"地一下躥上樓去,叫道:"不好,不好,沈瘸子來了,沈瘸子來了......."

    那姓虞的"哦"了一聲,淡然道:"沈師兄來了?"沈舟虛訕道:"虞師弟所到之處,總是驚天動地,才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了一個窟窿."

    "你說的是元元子那了賊吧?"那姓虞的笑道:"他奉了昏君旨意,強搶民女,老子瞧不過去,小小彈了他一指頭,沒料到這老小子不經挨,竟被彈死了,晦氣晦氣."

    沈舟虛道:"天下經得起你"雷帝子"虞照一彈的,又有几個?"他漫不經心的彈出數縷蠶絲,纏住屋檐,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連人帶椅,飛入二樓."

    他平時舉止疏慢,弱不禁風,突然顯出這般神通,樓上樓下均是一驚,眾劫奴更怕有失,也快步登樓,陸漸定眼望去,樓上三三兩連坐了几名客人,主人店家早已不知去向.

    谷縝當窗臨湖,身邊牆壁上一個窟窿,料是贏萬城落水之處,身前一張方桌,橫七豎八,擱了許多酒壇,迎面坐了一條大漢,骨骼極大,國字臉膛,如飛劍眉壓著一雙虎目,灰布長裳赫然打著兩個補丁,腳下一雙麻耳草鞋,眼見便要破散.

    陸漸尋思:"這人就是那雷帝子虞照么?"思忖間,虞照干了一碗酒,目光掃來,眾人被他一瞧,如刀槍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師兄"虞照笑道:"來一碗如何?"

    "虞師弟取消了."沈舟虛嘆道:"你明知道沈某只會喝茶,不會飲酒."虞照唾道:"忸扭捏怩,恁不爽快."又斟滿一碗道:"還是小兄弟豪氣."谷縝笑笑,兩人碗盞相碰,雙雙飲盡.

    虞照又道:"贏老龜老當益壯,演了一出王八戲水,你這小姑娘我卻沒見過,但瞧你這一籃子破銅爛鐵,料是新晉的"千鱗"高手,只可惜虞平生不打女人,算你運氣."

    陸漸轉眼望去,施秒秒端坐一隅,愁眉不展,不瞧虞照,卻望著谷縝,目光流轉,(不會打眼睛的意思)子深處,似乎蘊藏著某種事物,復雜難明.

    虞照看看施秒秒,又瞧瞧谷縝,忽而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笑聲中,忽地舉手,在谷縝肩頭一拍,施秒秒花容摻變,不及驚呼,一抖手,一把銀雨向虞照射來.

    虞照目不斜視,舉手輕揮,漫天銀雨距他尚有三尺,便"叮叮"墜地,片片鱗甲,鋒口向上,"嗚嗚嗚"顫動不己,施秒秒神色又是一變,脫口道:"周流電勁."

    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沒告訴你么?"千鱗"之朮全靠"北極天磁功",這門內功遇上"周流電勁",就會七折八扣,彼此抵消,故而見了虞某,須得小心,呵呵,罷了,再教你一個乖吧."說罷,食指下引,銀鱗應指跳躍,片片相屬,連成一柄銀光四射的軟劍,刺向施秒秒的咽喉.

    施秒秒飄身后退,踢起一條長登,那銀劍佼佼昂動,"刷"的一聲把那長登劈成兩截,施秒秒悄臉發白,霎時扣住六只銀鯉,清亮雙目,死死盯著虞照.

    谷縝目光一轉,忽而笑道:"虞兄,小弟敬你."說著雙手捧晚,一氣飲盡,虞照怔了怔,點頭道:"好!好!"一揮手,"叮叮"不絕,銀劍解體,散落一地.

    虞照喝罷,又道:"小姑娘,你本領本來有限,如今又怕誤傷了小情人,心存猶豫,出手軟弱,打將下去,吃虧不下,還是快快退了吧."

    施秒秒面漲通紅,斥道:"胡說八道,誰,誰是我的小情人.......?"虞照盯著她,目光如炬,施秒秒被他一盯,頓覺心中機密盡被洞悉,一時欲言又止,面色越發羞紅,色似胭脂,嬌比海棠.

    虞照見她半羞半惱,嬌態可愛,心中大覺有趣,嘻嘻笑了兩聲,突然揚聲道:"明夷,你這厮不學好,偏學贏老龜縮頭縮腦,你的"一栗"心法虞某聞名已久,今天正要領教領教."

    忽聽角落里哼了一聲,明夷沉著臉,從暗處跺步出來,贏萬城忙道:"明老弟,別上當."

    明夷怪道:"上什么當?"贏萬城干咳一聲,徐徐道:"如今強敵環視,你我三人理當攜手御敵,千萬莫要受了這姓虞的挑戰,被西城的賊子各個擊破."

    "強敵環視?"明夷目光一轉,卻停在沈舟虛,身上,徐徐道:"你說他呢?"贏萬城點頭道:"不錯,就算他手下劫奴,可謂敵眾我寡,咱們若不齊心協力,只怕不能生離此地."

    虞照皺了皺眉,喝了一碗酒,笑道:"沈師兄,看來你名聲不好,有你掠陣,誰敢跟我對放?沈師兄若知情識趣,走得遠遠的,小弟自是感激不盡."

    他出言不遜,眾劫奴均有怒色,挺身欲罵,沈舟虛一皺眉,揮袖攔住,笑道:"虞師兄此言差矣,東島西城,勢不兩立,而今東島五尊來其三,師弟雖是我西城第一流的人物,以一敵三,未必能勝,若有閃失,平白折我一員大將,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將這三人就地擒殺,挫一挫東島的威風如何?"

    東島豬人均是變色,虞照聽罷,升出食指,輕彈酒壇,叮叮當當,清亮悅耳,彈罷問道:"沈師兄,這聲音聽來如何,沈舟虛皺了皺眉說道:"還成罷."

    虞照道:"師兄有所不知,這酒壇在說話呢?",沈舟虛笑道:"虞師弟說笑了."

    "你不相信么?"虞照呵呵一笑道:"這酒壇說了,八部之中,就數沈舟虛這厮最不是東西,道理有三,其一,這世界上最可恨者,莫過于煉奴,而這厮不僅煉奴,還煉了六個,真是混帳到頂,其二,大伙兒一拳一腳,分個高低,豈不甚好?偏這沈舟虛不要臉之極,盡玩些陰謀詭計,便是勝了,也叫人很不痛快,最可氣的還是第三,別人喝酒,這厮卻偏偏喝茶,專門跟人唱對台戲."

    眾劫奴無不溫怒,沈舟虛卻從容自若,含笑道:"沈某天性不能飲酒,也算是過錯?"虞照嘻嘻笑道:"這個虞某就不知了,這酒壇啊,就是這么說的."

    沈舟虛尚未答話,燕未歸已忍耐不住,厲聲道:"姓虞的,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么?主人好心待你,你倒污蔑于他."

    虞照哈哈笑道:"妙極,虞某人什么酒都吃過,就沒吃過罰酒,來來來,你有本事,請我吃一盅如何?"燕未歸斗笠下厲芒掠過,突然騰空而起,左腿掃出,樓中如有旋風掠過,碟兒碗兒叮當做響.

    眾人未及轉念,旋風斗止,唯有碗碟窗戶,顫動不絕,定睛再瞧,燕未歸左腿已被虞照空手拿住.

    陸漸曾與燕未歸交鋒,深知這一腿威力奇大,不想竟被虞照信手接住,霎時間,燕未歸怪叫一聲,右腿忽的高高掄起,勢如大斧,奮力劈下.

    就當此時,眾人耳里只聽"赫"的一聲,有若裂錦,燕未歸斗笠飛出,露出蒼白面皮,一條刀疤從額自頸,批肉翻卷,深可見骨,如一條怪蛇盤在臉上.

    燕未歸定在半空,一腿被拿,一腿高舉,身形凝固也似,雙目瞪得老大,面肌不斷抽搐,面頭發絲根根如鋼絲一般,沖天豎立.

    "去!"虞照一聲長笑,燕未歸身若陀螺,骨碌碌摔將回來,莫乙,薛耳大驚失色,雙雙搶上前去.

    "接不得"沈舟虛一聲疾喝,薛耳指尖已觸及燕未歸衣裳,一股酸麻感透指而入,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咔"兩聲,身側一股大力將他一拽,薛耳一個踉蹌扑倒在地,斜眼望去,莫乙也同時扑倒.臉色煞白,眼中透著恐懼之色.

    未及還醒,莫,薛二人身子忽又無端而動,一個筋斗直立起來,傀儡般飄退三尺,兩人各各低頭,只見腰間均是系了一縷蠶絲,遙遙連著沈舟虛.

    沈舟虛十指間捻滿蠶繭,掌法飄飄,()帶飄揚,使得正是一路"羅星散手"端的神傲無方,變化出奇,勝過沈秀何止十倍,指間蠶繭隨他掌勢,忽左忽右,簌簌射出蠶絲,有如天孫織錦,玉女投梭,頃刻間勾梁搭拄,在燕未歸身后織成四重大網,同時間射出兩縷細絲,淡如流煙,盤桓飄渺,刺向虞照.

    眾人雖知西域八部之主無一若者,此時仍覺劾異,沈舟虛以"星羅散手"施展"天羅"神通,瞬息間,拉莫乙,拽薛耳,編制絲網,反擊虞照,一心四用,變化無窮.

    崩裂之聲,不絕于耳,燕未歸撞破三張大網,終被第四張網裹住,渾身抽搐,如遭極大痛苦.

    虞照右手端酒快飲,左手飄然出掌,逼得那兩縷蠶絲無法及身,含笑道:"沈師兄好本事,竟練成"天羅繞指劍"惹得虞某技癢,很想討教討教."將碗一擱,正要起身,突然臉色微面,只一慌,便繞過蠶絲,身如大鳥,飛到寧凝頭頂.

    "手下留情"沈舟虛蠶絲用盡,救援不急,不由脫口驚呼.

    叫聲未絕,便見人影一閃,一人抱住寧凝,貼地滾出.

    霎時間,一件長長的白色物事,自虞照掌心射出,如光如氣,凌空一繞,落在寧凝先前站立處,"赫"的一聲,方圓尺許,盡變焦黑.

    "雷音電龍?"沈舟虛面露訝色,虞照一拂袖,煙灰四散,樓板上露出一個大洞.

    "好個"瞳中劍",沈師兄,你教的好劫奴."虞照冷笑兩聲,肩頭一點慢慢沁紅,初如針尖,轉眼便有銅錢大小,眾人恍然大捂:"他怎么受傷了?"

    虞照忽又瞇眼望著地上,笑道:"兀那小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還不起來,更待何時!"眾人循他目光望去,但見一個男子兀自抱著寧凝,為那掌力震懾,傻了一般.寧凝驚醒過來,羞怒交迸,抬手就是一耳光,不想這一巴掌,竟將那人的臉皮刮將下來.

    寧凝看清來人,吃驚道:"怎么,怎么是你?"那男子正是陸漸,他人皮面具被打飛,心中慌亂,匆忙拾起,重又帶戴上.眾人見狀轟笑起來.虞照罵道:"蠢小子,都穿了幫拉,戴這勞什子還有什么用?"

    陸漸羞紅了臉,定一定神,揚聲器道:"雷帝子,你這人說話不算話."虞照楞了一下,皺眉道:"我怎么說話不算?"陸漸手指寧凝,說道:"你說平身不打女人,方才你這一下,不是要她的命么?"

    虞照濃眉一挑,不見他抬足轉身,一伸臂,便口住陸漸肩頭,提將過來,陸漸空負"一十六身相".劫奴神通,竟無閃避之能,不由大驚失色,虞照笑道:"我不打女人,卻打男人.你既要充好漢,代她接我三掌如何?"

    此話一出,寧凝花容摻變,瞳子里玄光一轉,虞照輕輕一笑,左手扣人,右手輕輕揮灑,寧凝視線盡數封死,只聽"劈啪"有聲,二人之間,火光四濺,"瞳中劍"撞到虞照的掌力,無不化為烏有,寧凝連發數劍,身子一晃,臉上血色全無.

    沈舟虛推車到她身邊,扶住她嘆道:"凝兒,你的"瞳中劍"能夠傷他,全因他沒有防備,既有防備,你有豈是對手?"隨他說話,寧凝面色慢慢紅潤,長吸一口氣,出聲道:"可是,他,他......?"盯著陸漸雙頰越是緋紅,明艷照人.

    沈舟虛皺了皺眉,淡然道:"虞師弟,你雖然疾惡如仇,卻從不欺負弱小,"雷音電龍"身坐不動,十步殺人,你若真要殺他,何苦等到現在,方才那一下,凝兒與這少年都難免劫,你故意嚇退他們,方才出手,不為別的,只為給我顯擺威風吧."

    虞照方才確無殺心,掌力擊下,半是嚇唬寧凝,半是向沈舟虛示威,但聽沈舟虛一說,卻是一陣冷笑,心道:"就你沈瘸子精乖,會算中老子的心思.!"當既臉一沉,揚聲道:"沈師兄凡事講一個理字,我好端端的坐著喝酒,你手下的劫奴卻是"無量足".又是"瞳中劍",踢的踢,刺的刺,又算什么道理."

    沈舟虛道:"敝扑有失調教,過在沈某."

    虞照笑道:"你是本門師兄,我不與你動手.這樣吧,這少年既然無辜,我不動他,你讓寧凝出來,是死是活,受我一掌了事."

    沈舟虛露出苦笑,寧凝細眉一挑,大聲道:"好我受你一掌,但,但你須先把他放了."

    虞照哈哈大笑,正笑時,忽覺陸漸肌膚收縮,滑不溜手,一瞬間,竟然被他脫出手底,虞照"一"了一聲,手掌圈轉,飄然轉落,欲要將他捉回.不料陸漸就地一滾,若脫劍之劍,貼地竄出,虞照不由贊了一聲好.

    陸漸以"大自在相"脫出虞照手底,又以"雀母相"竄到寧凝身前,寧凝驚喜不勝,俯身欲要扶他起來,不料胸口小腹一麻,渾身頓軟.

    陸漸制住寧凝,將她扶起放到一邊,寧凝又氣又急,道:"你,你.....干什么?"陸漸低聲道:"寧姑娘,對不住."說罷轉身,向虞照大聲道:"我來受你一掌."

    虞照盯著他,似笑非笑,搖頭道:"不成,你是男的,女的一掌,男的三掌."

    陸漸一呆,想他剛才一掌之威,自己別說三掌,一掌也未必接得下來.虞照見他默默不語,不覺笑道:"怎么,怕了,怕了就別沖好漢!"

    陸漸一咬牙,道:"好,就三掌."虞照道:"秒啊,事先說好,受這三掌,不許還手,要么便不算數."寧凝急道:"不成......."嗓子忽窒,雙目淚水一轉,奪框而出.

    眾奴無不露出悲憤之色,莫乙高叫道:"陸漸兄弟,你放心吧,你若死了,咱們一定為你報仇."薛耳接口道:"你如此仁義,何不代他去受這三掌,"莫乙臉一白,言山言山道:"

    虞照目不轉睛的盯著陸漸,驀地抬掌,"啪啪啪"的在他肩上拍了三下,然后轉著陸漸,拎小雞也似的拎到桌邊,嘩啦啦的倒了一碗酒,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來來來,干了這碗."

    陸漸莫名其妙,呆呆怔怔,不知如何是好,谷縝卻笑道:"我便知道虞兄不會傷害我這位好朋友的."

    虞照訝道:"你和他是朋友,難怪難怪."見陸漸兀自發楞,不由笑道:"不會喝酒么?"陸漸微一遲疑,捧起酒碗,虞照舉碗,一氣喝光,陸漸量淺,喝了半碗,便擱下道:"虞先生,那三掌還打么?"

    虞照一哂,谷縝已笑道:"陸漸,方才虞兄不是拍了你三掌么?"

    陸漸奇道:"那也算數?""怎么不算?"虞照道:"我只說了三掌,可沒說是輕輕的拍,還是重重的拍."說罷又笑,陸漸逃過此劫,亦驚亦喜,也陪著他憨笑.

    寧凝一顆心始才落地,想到方才情急落淚,羞慚不勝,低聲罵到:"什么雷帝子,分明是雷瘋子!"沈舟虛苦笑道:"背地里這么叫他的卻也不少."

    忽見虞照兩眼一翻,大聲道:"明夷,還沒想好?打個架哩也婆婆媽媽的,跟個娘們似的."明夷大怒,縱身欲出,卻被贏萬城拉住手腕,沉喝道:"莫要中他激將法."

    明夷臉色醬爆豬肝也似,怒道:"贏老,這厮辱人太甚."贏萬城到:"一個對一個,你有几分勝算?"明夷一楞,沉吟道:"五成."

    贏萬城面沉如水,淡然道:"就算五層吧,你勝了還罷,若是敗了,我與妙妙便要二對二,老夫年到體衰,不復向日之勇,妙妙年紀尚幼,絕學未成,你說,我二人又有[狠讀小說網收藏]几分勝算?"明夷又是一楞,低眉不語.

    贏萬城老眼中精芒閃動,驀地厲聲道:"三花一影陣."明夷,施妙妙應聲散開,立在贏萬城身側,沈舟虛,虞照見此,均是皺眉.

    "陸漸你看."谷縝道."他三人這么一站,可有什么玄機?"陸漸瞧了一陣,搖頭道:"瞧不出來,"谷縝笑道:"你別瞧人,先瞧影子.?"

    陸漸定神一看,只見三人雖然站得稀落,影子卻重疊在一起,有如一人,谷縝又道:"三花一影,三人一心.這是東島的奇陣,只要影子不散,三人的本領便能融會如一,發揮出絕大威力,就算天雷,二主聯手,也未必能勝."

    陸漸見狀驚奇,果見三人影子緩緩挪動,始終保持人影相疊,不使分散,施妙妙卻是又驚又氣,瞪著谷縝,柳眉倒豎,:"你,你這壞東西,居然泄露本島機密."

    谷縝笑笑,贏萬城卻道:"妙妙這話差了,第一此陣變非機密,他便不說,天雷二主也都知道,第二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破,就算能破,也是摻勝,咱們若死兩人,天雷二主至少一死一傷,沈舟虛,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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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0-8-5 20:37:46 |只看該作者
.    沈舟虛拈須不答,虞照則大碗喝酒,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喝到三碗時,驀地一拍桌子,叫道:"***,這個鳥陣子,我破不了,沈師兄,瞧你的了."

    眾人聞言,均是驚奇,寧凝輕哼一聲,道:"你這個雷瘋子,也有認輸的時候?"虞照道:"這有什么奇怪.人貴自知,不知道敵人的斤兩還罷了,不知道自己的斤兩,那是死無其所,虞某縱然猖狂些,卻還不笨."

    沈舟虛徐徐道:"你我聯手,還可試試."虞照笑笑,淡然道:"那有什么趣味?"

    四下一時悄然,忽聽贏萬城高聲道:"我三人來此,變非找你們麻煩,只為擒捉本島敗類,二位如此相逼,欺人太甚,若是有膽,大伙兒索性玩個大的."

    虞著笑道:"玩什么大的?"

    贏萬城將竹仗重重一頓,森然道:"九月九日,論道滅神."

    虞照縱然桀驁狂放,聽得這話,也是濃眉一挑,遲疑不答,贏萬城道:"雷帝子,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和那人在小鏡湖一戰,勝負未分."虞照目光一閃,道:"不漏海眼也來了?"

    贏萬城道:"他雖不在南京,卻一向挂念你得緊."虞照道:"彼此彼此."

    贏萬城道:"聽妙妙說,風君侯也來了南京,更聽說地部高手也來了,至于蔽島島王與沈道兄仇深四海,也正好借這論道滅神做個了斷."

    虞照低頭想想,掉頭道:"沈師兄,你怎么說?"沈舟虛閉目拈須,微微笑道:"贏道兄是欺我西城內訌已久,四分五裂吧."

    "不敢!"贏萬城道:"萬歸藏兩次東征,東島精英死傷盡,十多年難復元氣,若非如此,我這糟老頭子怎么還能濫竽充數,竊居這五尊之位?如今水火兩部雖滅,但你西城仍然廣有六部,是以說到元氣大傷,大伙兒也算半斤八兩."

    沈舟虛沉吟半響,嘆了口氣,道:"好,既然如此,大伙兒便趁此機會,了一了宿怨."贏萬城陰陰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回稟島王,兩位也早早知會同門,九月九日,贏某在靈鰲島上,灑掃以待."

    東島西城兩百年來,多次高手會戰,漸成制度,名為"論道滅神",一方挑釁,另一方勢必迎戰,三言兩語定下日期場地,隨后便是腥風血雨,是故雙方說到此處,均知一戰難免,再無多話.贏萬城瞧了谷縝一眼,嘿然道:"乖孫子,瞧你抱西城的大腿抱到几時?"說罷冷哼一聲,一明夷快步下樓,唯獨施妙妙落在最后,幽幽望了谷縝一眼,嘆了口氣,飄然去了.

    酒樓中一時寂然,虞照氣悶難當,朗聲道:"聯絡諸部之事就交給沈師兄了,若要商議,虞某隨叫隨到."繼而一手挽著谷縝,說道:"走走走,咱們換個地方喝酒說話."方要下樓,谷縝忽又道:"稍等."擺脫他手,揚聲道:"沈舟虛,商清影是你妻子么?沈舟虛道:"不錯,正是()()."

    "很好"谷縝點頭道:"將來我若要殺你,也不冤枉."眾人均是吃驚,沈舟虛道:"足下與沈某有仇?"

    谷縝道:"你不知道?"沈舟虛搖頭道:"沈某縱橫天下,仇家無數,哪記得這許多?"谷縝笑笑,徐徐道:"我叫谷縝,我爹便是谷神通."此言一出,虞照也是變了臉色,他雖知谷縝是東島之人,卻當他是個普通島眾,不料他竟是東島少主.

    沈舟虛眉峰聚攏,目光銳如綱針,刺在谷縝臉上,谷縝卻如不絕,又笑道:"你也不用這樣瞪我,今天若不殺我,來日我勢必殺你,你我之間,總要死上一個,這一點你須得牢記在心,莫要忘記."

    說到這里,他又轉向虞照,笑道:"虞兄,你如今知道我是誰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虞照濃眉抖挑,樓中氣氛驟然一冷,陸漸不自覺氣貫全身,心道:"糟了,這姓虞的武工太高,他若要殺谷縝,除了以死相抗,別無他法."他心念已絕,注意虞照,嚴加堤防,不料虞照一皺眉,忽地嘆道:"谷老弟,為何還要表明身份,你若不說,我也不會問的."

    谷縝道:"你和我無親無故,卻陪我吃了半夜悶酒,為我排憂解難,更加不問一字,你便替我擋了東海三尊,人以真心待我,我豈能以假意待人?難道你虞照是好漢,我谷縝卻是怕死鼠輩."

    虞照注視他半晌,忽地搖頭道:"沈兄弟,這小子很投我意,若我殺他,有些為難."沈舟虛微微一笑,淡然道:"不打緊,但憑師弟處置."

    虞著望著他,流露疑惑神情,忽而笑道:"既然師兄如此好心,虞某便告辭了."方要舉步,谷縝又道:"虞兄,谷縝還有一事相求."虞照道:"什么事."

    谷縝道:"沈瘸子與我有仇,我朋友留在這兒,勢必受害,虞兄若能將他一并帶走,谷縝感激不盡."虞照道:"理當如此,他是條好漢子,不能收辱于人."

    說罷,也不待沈舟虛答應,便左挽谷縝,右挽陸漸,一陣風下了閣樓,沿湖走了一程,遠離吟風閣才撒手放開兩人,自己坐在一塊湖石上,愁眉緊鎖.

    谷縝道:"不喝酒了么?"虞照搖頭道:"今天闖禍了."谷縝笑道:"那必是因為"論道滅神"吧?"

    虞照點點頭,嘆道:"我一時意氣,竟然挑起這場賭斗,大戰一開,不知要死傷多少人?若被那娘們兒知道了,豈不又要嘮叨我三天?"

    話音未落,便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遠遠傳來:"哪個娘們兒,要嘮叨你三天?"

    三人轉眼望去,但見一個紅裳綠發,膚若瓊脂的美貌夷女,撐著一葉扁舟,從湖面上悠悠飄來,見了三人,便停住竹篙,抬手掠了掠耳邊的鬢發,玉頰生暈,朱唇噎笑:"眸子碧若湖水,凝注在虞照臉上.

    虞照露出悻悻之色,咕隆道:"晦氣."那夷女脆聲道:"誰又惹你晦氣拉?"虞照大聲道:"除了你還有哪個?"

    那夷女目中透出怒色,只一杆便已近岸,縱身躍到三人身前,瞪著虞照道:"你說,我又怎么惹你晦氣了?"

    虞照梗起脖子,高聲道:"我說話說得好好的,你來插什么嘴?"那夷女冷笑道:"你背著我說壞話,我怎么不能插嘴."

    虞照怒道:"我說了什么壞話了?"那夷女道:"你罵我"娘們兒",算不算壞話?"

    虞照道:"呸,天下娘兒們多的是,我說娘兒們,就是說你么?"話一說完,忽見那夷女雙目微微泛紅,淚光浮動,頓是露出不耐之色,道:"哭什么?你就算哭,我也不怕你."但神色雖然可恨,口氣卻已軟了好多.

    那夷女望著他,忍不住笑起來,虞照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臉上又沒開花?"那夷女忍不住道:"你嘴里說不怕,心里卻怕我哭是也不是?"

    虞照被她說到心虛處,老羞成怒,揮手道:"去去去,你怎么樣與我什么相干?"

    那夷女卻也不惱,淡然道:"既然我怎么樣都不與你相干,你干嗎巴巴的跑到江南來?要不干脆輸給左飛千,讓我嫁給他吧."

    虞照瞪了她一眼,臉上露出古怪神氣,既似憤怒,又似傷心,忽一轉頭,悶悶不答.

    那夷女別嘴微笑,目光一轉,忽地瞧見虞照肩頭血跡,不由驚道:"哎喲,你受傷了?:"

    "大驚小怪."虞照一揮手,冷笑道:"擦破點皮,過兩天就好了."那夷女道:"不成,你解開衣裳給我瞧.

    "虞照又羞又怒,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胡鬧什么,不害臊么?"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那夷女不急不惱,慢慢道:"柳下惠坐懷不亂,你不過露一點肌膚,又怕什么?難不成你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見了我,連衣服也不敢脫?"

    虞照虎目圓瞪,一時語塞,那夷女卻不理會,伸手給他解開衣服,露出半邊肩膊,虞照渾身僵直,臉上卻罩了一層紅步也似,先前他面對諸大高手,有如狂龍惡虎,不可一世,此時遇上這個夷女,卻儼然成了小貓小蛇,被她任意玩弄,谷縝瞧在眼里,恨不得背過身去,大笑一場.

    那夷女見傷口約有兩分來深,略帶焦灼,不由訝道:"你遇上火部高手了么?但又不像,火部誰能傷你?寧不空?"虞照不耐道:"寧不空算只鳥.是天部的人!"

    那夷女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玄瞳吧?"虞照別著嘴,哼了一聲.

    那夷女知他心高氣傲,對受傷深以為恥,心中暗笑,從藥囊里取出一枚白瓷瓶,一疊白紗布,一把小剪刀,又從瓷瓶里傾出若干淡紅粉末,點在傷處,用白紗精心纏好,剪斷之時,順手打了一個蝴蝶結兒.

    谷縝看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聲,笑出聲來.

    "這算什么?"虞照窘迫已極,瞪了瞪那蝴蝶結,又抬眼望著那夷女,眼里几欲噴火.那夷女故做不見,給他拉上衣裳,拍拍他臉,笑瞇瞇地道:"好拉,這才乖拉."虞照氣得七竅生煙,偏又發作不得,鼓起來腮,眼里似要噴出火來.

    那夷女又問道:"啊照,這兩人是誰呢?"虞照呸了一聲,"什么啊照,叫得肉麻兮兮的,"那夷女道:"那不叫你啊照,難道叫你啊貓啊狗?"

    虞照說她不過,瞪了一會眼,忽似泄了氣的皮球,軟將下來,嘆道:"這個是東島少主谷縝."那夷女聞言吃驚,未及細問,虞照又指著陸漸道:"這人,這人,咳,我也不知他的名字..."

    陸漸上前一步,作個揖:"仙碧姐姐,別來無恙."原來他乍見仙碧,心中一時驚濤駭浪,恨不得立馬相認,但又見仙碧與虞照斗嘴,不便相擾,此時見問,才出手相認."

    仙碧面路訝色:"你,你是...."陸漸低聲道:"我是陸漸呀!"仙碧驚喜交迸,既而又疑惑道,你的樣子,怎么變拉?"陸漸道:"因為一件大事,我戴了面具."說帶這里,他忍不住道:"姐姐,阿晴......"仙碧不待他說完,忽笑道:"諸位請上船,先去我的衡行水榭,慢慢說話."

    陸漸心壞疑惑,一眾人上船,飄行數里,遠見一左曲欄精舍,鄰水依林,吞吐煙云,榭邊几名靚妝少女,正在洗衣打鬧,瞧見仙碧,均是歡笑招呼.

    虞照大皺其眉,憤然道:"地部怎么盡招些女孩兒?"每次聚會都鬧得跟麻雀一樣.再說了,地部神通不離土性,一群女孩兒玩泥巴,成何體統."

    "你這個死腦筋,才不成體統拉."仙碧道:"聽說天劫之后,女蝸娘娘造化萬物,便是以水和泥,捏做一個個小人小獸,再吹一口仙氣,那些泥人啊泥獸啊,都活過來了.女蝸娘娘是女孩兒,是故女孩兒玩泥巴,自古有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虞照冷笑道:"強詞奪理,胡說八道."仙碧道:"你呢?頑固不化,憤世嫉俗."

    兩人一邊斗嘴,一邊棄舟登岸,來到精舍中,仙碧笑道:"陸漸,這里沒人瞧見,你可以摘下面具了吧?"

    陸漸摘下面具,仙碧凝視他半晌,拍手笑道:"這孩子,也生俊了呢!"轉頭對虞照道:"這就是我要姚家庄遇上的那位少年,他冒死去找北落師門,卻一去不回,那把火將姚家庄燒成白地,我還以為他未能幸免.難過了好久.

    虞照點頭道:"原來是他,怪不得."轉頭對谷縝道:"你交的朋友很好,理應浮三大白,."谷縝笑道:"好啊,我奉陪,."

    虞照大聲到:"我量大如海,別說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一樁,谷老弟我也能擔保,不過....."望了陸漸一眼,驀地泄氣,咕隆道:"這小子倒是難說得很."

    仙碧唾道:"我這好弟弟人最老實,我才不擔心他呢?卻是你們兩個我不放心."虞照悻悻坐下,見有少女捧來清茶,他賭氣昂頭,瞧也不瞧一眼.

    陸漸道:"姐姐,阿晴........."不料仙碧又搶先一步,問起他逃生經過,陸漸只得將自己被寧不空所擒,前往日本,又如何被煉成劫奴,在織田家苦熬,最終遇上魚和尚,逃出寧不空的魔掌,回到中土,陸漸只怕仙碧與虞照生出誤會,忽略了谷縝被囚之事.

    饒是如此這一段曲折凶險,谷縝聽過還罷,仙碧和虞照卻是聽得入神,聽到陸漸被煉成劫奴,仙碧臉上瞬間血色盡失,虞照更是大怒,拍岸喝道:"虎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寧不空這鳥賊,走到哪兒都是禍害."

    再說魚和尚左化,二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虞照嘆刀:"晦氣,這世間的良心又少了一顆."

    陸漸說完,汗顏道:"北落師門隨我流落天涯,多年來相依為命.誰知將到中土,還是將他丟了,"仙碧也覺難過默然半晌.悠悠道:"如此說來,你既是金剛門人,又是寧不空的劫奴了?"

    陸漸點頭道:"魚和尚大師臨終前讓我去西域求取解脫"黑天劫"之法,仙碧姐姐,虞大先生,你們是西城中人,知道那法子么?"

    仙碧神色一暗,顧視虞照,見他臉色極為沉重,不覺嘆道:"好弟弟,魚和尚雖是,一代奇僧.對<<黑天書>>卻知之甚少,自這本武經成書以來,三百年間,從無劫奴能夠解脫...."

    陸漸日思夜想,雖也料到這也結果,卻始終抱有一線希望,此時聽了,心中一根玄好似猛然崩絕,震得雙耳嗡嗡做響,仙碧后面的話,他一句也不曾聽見.

    ".........<<黑天書>>流毒無窮,即便是西城之中,也屢次被禁絕,到我這一代,山,澤,地,雷,風五部均已禁奴.只恨人心詭異,這煉奴之事,始終無法斷絕."仙碧說到這里,忽見陸漸兩眼發直,如痴如呆,不由得心如刀割,輕輕推了虞照一把,低聲道:"你呆著做什么,還不想想法子."

    "說到法子,倒有兩個."虞照徐徐道:"第一,便是回帶寧不空身邊繼續為奴,只笑寧不空活著一天,你便可不死."

    虞照目透嘉許之色,點頭道:"第二個法子,便是從今往后,不再借用劫力,依照第二規律,若不有意借力,黑天劫的發作便緩和些.魚和尚一代宗師,神通廣大,他以姓名設下的禁止非同小可,可惜你頻繁借力,連破兩道,但饒是如此,只需從此不再借力,僅憑這一道禁止,活上兩年,也不是難事."

    眾人無不變色,仙碧失聲道:"只有兩年?"虞照點頭道:"再若借力,今年也活不過去."忽見仙碧秀目微紅,淚光閃動,不覺心軟,嘆道:"其實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太不可靠."

    仙碧喜道:"什么法子?"

    “你記得那句話嗎?”虞照一字字地道,“西城之王,東島之主,金剛怒目,黑天不詳。”

    仙碧恍然道:“是啊,除了節主,世間還有這三個人能封住”三恆帝脈“。如今萬歸藏仙逝,魚和尚坐化,這世上能救陸漸的,便只有一個人了。”說到這里,三人的目光具都投在谷縝身上。谷縝皺眉道:“你們是說我爹?”

    虞照嘆道:“谷神通若能出手,在雨和尚的禁制破掉之前,在設兩道禁制,陸兄弟或許還有救。”

    陸漸見谷縝木然無語,深知他的難處,便笑了笑,嘆道:“多謝各位好意,人活多久,強求不來,我只活了20年的光陰,能交到這么多朋友,卻也不枉了。”

    仙碧聽得心中大動,流下淚來,忽然陸漸又道:“仙碧姐姐,阿晴她……她還好么?”

    仙碧拭了淚,嘆道:“你這傻弟弟,真是痴絕。我几次想要岔開這件事,終究是岔不掉的。”陸漸失色道:“難道她……”

    “你別瞎猜。”仙碧道,她中的水毒已被家母解了,事后她入我地部,做了一名女弟子。“陸漸轉憂為喜,拍手道:”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你先別高興。“仙碧冷冷道,那妮子雖入我西城,卻不是安分之人,她面上裝的老實,心里卻將焚庄殺父之仇算給西城。數月前,她忽然發難,打傷同門,盜走地部祕籍《太歲經》和祖師畫像,逃出西城,一路向東而來,眼下怕是就在南京。”

    陸漸聽得吃驚,一想姚晴便在南京,心神大亂,恨不得立馬去找,可一轉念,又想到自己壽命不久,見到姚晴,徒增悲傷。想著想著,他默默起身,信步走出房門,來到湖邊,倚著那一排朱紅欄杆,遠遠眺去,只見湖邊林莽慘碧,水上煙霧淒迷,偌大的玄武湖無處不透著几分悲涼之意。

    不多時,忽傳來仙碧的嬌叱聲:“你整天就知道喝酒鬧事,招惹是非,這次闖禍了么?這么多年,家母一直避免輕啟戰端,不和東島決戰,如今就品你几句話,10年之功,毀與一但。

    虞照哼了一聲,悻悻道:“我說你定要嘮叨我三天。”仙碧氣倒:“你還有理拉?”虞照接口道:“沒理。他如此一答,仙碧反倒無話可說,只是忽忽嬌喘,余怒難消。

    忽聽腳步聲響,卻是谷縝過來,與陸漸并肩依欄,嘻嘻笑到⒈:”那邊吵起來拉。“上著瞥他一眼,說道,:不開心么?實在不成,我去求我爹。”

    陸漸搖頭道:“你如今冤屈未雪,只怕救不了,反將你自己陷進去。”

    谷縝望著陸漸,眸子清亮逼人,忽而笑笑,嘆道:“這么說,你我當真成了生死之交拉,若我不了冤屈,便救不得你,不同同生,便要共死了。”

    陸漸啞然失笑,轉念間,將無意中發現徐海的情形說了。谷縝喜得手舞足蹈,大聲道:“真是送上門的買賣,若不做成,豈非不給老天爺面子。”

    陸漸道:“但我打草驚蛇,如今那賊子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谷縝擺手道:“不打緊,蟹有蟹路,蝦有蝦有,徐海怎么也在地上,不會飛上天去。如今棘手的是:我如何搶險一步,在沈舟虛之前拿住此賊。”

    陸漸皺眉道:“可惜,我若不能借用劫力,便和廢人無異,幫不了你!”

    谷縝未及答話,便聽一個嬌脆的聲音遠遠道:"劫力雖不能借,卻可以用的!"兩人轉眼望去,仙碧與虞照并肩行來,一個嬌美嫵媚,一個英武豪邁,聯決之間,真私一對壁人.陸,谷二人見了,心里均是喝了聲采.

    仙碧問道:"陸漸,你的劫力聚在哪里?"陸漸道:"在雙手."

    雙手么?仙碧沉呤未決.虞照已道:若我所料不差,他的劫朮應是補天劫手.仙碧吃驚道:"你能斷定.虞照道:"不會錯,我瞧過他出手.仙碧知他眼力極高,言不輕發,不覺又喜又驚.

    陸漸聽得茫然,心道;"沙天也曾說過這補天劫手的名字,卻不知道有何玄機?

    仙碧看出他心中迷惑,便道:"補天劫手是一門劫朮,黑天書的劫力分為四體通和五神通,四體通強在力量,一旦成就,上天入地,力大無窮.

    陸漸恍然大悟道:"就象燕未歸?”

    "他算一個!仙碧道:"無量足日行千里,踏水無痕,已是四體通里頂尖的角色.至于五神通,奧妙在于神意,嘗微聽几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天部六大劫奴中,除了燕未歸,其他五人均得五神通.四體通得來容易,五神通極為難得,某些劫朮百年難得一見,而沈周虛一人便練成無種,可說當今劫奴之強,不出天部.

    谷縝笑道:"那几人我大多見過,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這話不對.仙碧道:"若說打斗,或許五神通沒什么了不起.但五神通的神奇,卻大多不在打斗上,這種劫奴,往往身負絕世異能.好比嘗微烹飪之朮古今無雙,聽几能聽世間任何聲音,鬼鼻蘇聞香嗅覺通玄,不忘生過目不忘,至于玄瞳,世人當她只會瞳中劍,卻不知她畫得一手神秒丹青.

    仙碧說到這里,輕輕嘆了口氣,“只不過,‘補甜劫手’卻有些與眾不同。”虞照點了點頭,長聲道:“非體非神,亦體亦神,上窮碧落,下臨黃塵。”

    陸漸奇道:“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當年一位天部前輩對‘補天劫手’的評語。”仙碧道,“‘補甜劫手’,說它是‘四體通’也可,說它是‘五神通’也不錯,因為‘補天劫手‘出手奇快,指力驚人,這是‘四體通’吧。但它僅憑雙手,能知水中游魚,能之地下虫,練到神妙處,遠方鳥飛虫動,俱能感知,這分明又是‘五神通’。故而說它‘非體非神,亦體亦神,上窮碧落,下臨黃塵

    陸漸沉默半晌,喃喃道:“怎么這些事情,寧不空都沒說過?”

    虞照冷笑一聲:“這厮巨奸大滑,保藏禍心。‘補天劫手’威力極大,他若讓你練成,將來勢必難制,顧而便藏私瞞著你。”

    陸漸回向前事,每次談到自己雙手異感,寧不空要么裝聾作啞,要么含糊其辭,總不肯對自己解釋明白,或許當真如虞照所說因為心存忌憚,故意藏私。

    想到這里,聽得虞照又道:“《黑天書》共有三篇。第一篇總綱,闡述‘有無思律‘;第二篇‘元體’講的是如何修煉劫力;第三篇‘玄用’講的是如何運用劫力。你如今不過練成劫力,對運用法門一無所知,動輒形成借力之勢,不但極易引發‘黑天劫’,也不能發揮‘補天劫手’的威力。”

    陸漸奇道:"這是什么意思啊?

    "這是當年一位天部前輩對補天劫手的評語.仙碧道,"補天劫手,說它是四體通也可,說它是五神通也不錯,因為補天劫手出手奇快,指力驚人,這是四體通吧.但它僅憑雙手,能知水中游魚,能知地下虫,練到秒處,遠方鳥飛虫動,具能感知,這分明又是五神通.故而說它非體非神,亦體亦神,上窮碧落,下臨黃塵。’

    陸漸沉默半餉,喃喃道:"怎么這些事情,寧不空都沒說過?

    虞照冷笑一聲:"這厮巨奸大猾,包藏禍心.補天劫手威力極大,他若讓你練成,將來勢必難制,故而便私藏著你

    陸漸拱手道:“還請先生指點。”虞照大笑,目視仙碧,仙碧半笑半珍道:“傻弟弟,你真沒眼力,他就是嘴巴會說,又知道什么運用法門了?說到運用劫力,姐姐我才是大行家呢。”說罷瞪了虞、谷二人一眼,笑罵道,“呆站著做甚?法不傳六耳,還不給我滾到十萬八千里外去。”

    虞照一笑,挽著谷縝道:“聽說之蘅荇水榭里釀了一種蓮子酒,酒味淡薄,卻勝在風味獨特,咱們到去偷一大壇嘗嘗。”谷縝笑道:“偷字太難聽,不如叫做二人一月刀。”

    虞照一愣,拍手笑道:“好,好,咱們就去二人一月刀。”

    兩人嘻嘻哈哈,一路去了,仙碧望著兩人背影,皺眉道:“這位東島少主當真不凡,阿照從來目無余子,竟也和他恁得投契。”陸漸笑笑不語,心道:“他不凡的地方你還沒全瞧見呢。”

    仙碧低頭想了一會兒,忽地問道:“陸漸,你聽說過‘定脈’么?”

    “定脈?”陸漸道,“是一種經脈么?”

    “不是。”仙碧搖頭道,“你且閉上眼,感知你體內‘劫力’現在何處?”

    陸漸閉眼凝神,默查半晌,方道:“全身上下,無處不在。”仙碧問道“你知道這是什么緣故嗎?”陸漸茫然搖頭,仙碧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因為你的劫力散亂無章,如行云流水,殊無定質,顧爾才會全身上下,無所不在。”

    陸漸道:“這樣不好么?”

    陸漸回想前事,每次談到自己雙手異感,寧不空要么裝聾作啞,要么含弧其詞,總不肯對自己解釋明白,或許當真如虞照所說,因為心存忌憚,故意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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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8:07 |只看該作者
.    想到這里,聽得虞照又道:"黑天書共有三篇.第一篇總綱,闡述有無四率,第二篇元體,講的是如何修煉劫力,第三篇玄用,講的是如何運用劫力.你如今不過是[狠讀小說網精品收藏]練成劫力,對運用法門一無所知,動輒形成借力之勢,不但極易引發黑天劫,也不能發揮補天劫手的威力.

    陸漸拱手道:"還請先生指點.虞照大笑,目視仙碧,仙碧半笑半怒道:"傻弟弟,你真沒眼力,他就是嘴巴會說,有知道什么運用法門了?說到運用劫力,姐姐我才是大行家呢.說罷,瞪了虞,谷二人一眼,笑罵道:"呆站著做甚?法不傳六耳,還不給我滾到十萬八千里外去.

    虞照一笑,挽住谷縝道:"聽說這水榭釀了一種蓮子酒,酒味淡薄,卻勝在風味獨特,咱們倒去偷一大壇嘗嘗.谷縝笑道:"偷字太難聽,不如叫做二人一月刀.

    虞照一愣,拍手笑道:"好,好,咱們就去二人一月刀.

    “大大的不好。"仙碧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劫力無內無外,無陰無陽,是故小者密布體內,大者充斥天地,很是容易分散。但自古用力,力聚則強,力分則弱,況且劫力本就奇特,若是離開隱脈,散入顯脈,氣血一動,就會轉化為內力外力,根據第二律‘有借有還’,這個算是借力,必要償還的。”

    陸漸想了想,問道:“如此說,只要劫力留在隱脈,便不算借力?”仙碧笑道:“你還算不笨哩。”陸漸訕訕笑道:“但怎樣才能讓劫力不離開隱脈呢?”

    “這就需要‘定脈’功夫。”仙碧道,“劫奴越強,‘定脈功夫就越強。所謂‘定脈’就是將劫力盡數納入隱脈,不令之散入顯脈。這個功夫,‘五神通’先天較強,四體通則弱了許多,但任何劫奴,只需依法修煉,均能做到。”

    說罷,先碧便用心傳授陸漸“定脈”之法,陸漸依法吐納凝神,散漫于全身的劫里慢慢聚攏,一點一滴納入三十一條隱脈中。

    仙碧見他精進神速,喜道:“‘定脈’的法子雖然不難,“定脈”的念頭卻絲毫不能松懈,便是激斗之中,也要時刻不忘,要不然劫力一散,可就糟啦!”說到這里,他招收笑道,“你隨我來。”

    兩人來到一刻茂密大樹下,仙碧又問道:“陸漸你說,人體之中,哪兒是隱脈的樞紐呢?”陸漸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三桓帝脈’了。”

    “大錯特錯。”仙碧搖頭道,“你這念頭還是拘泥于‘顯脈’的道理!顯脈的樞紐是丹田,在臍下三分,無論誰人,都是一樣。而隱脈的樞紐呢,卻是因人而異。比方說,你的樞紐便在雙手,一左一右,共有兩個,而‘嘗微’秦知味的樞紐則在舌頭,只有一個。這樞紐,正是《黑天書》中一再提到的‘劫海’。”

    “劫海?”陸漸皺了皺眉。仙碧笑著點頭,說道:“若說丹田是顯脈的‘氣海’,匯聚了人體內大半的真氣,‘劫海’呢匯聚了一大半的劫力。”

    陸漸沉吟道:“淡淡填補力臍下三分,‘劫海’卻因人而異,修煉劫力,豈不是多出許多變化?”

    “這話問的聰明。”仙碧頷首笑道,“若說修煉‘顯脈’的要旨在于換鉛汞,練丹田,那么《黑天書》的要旨便在于修煉‘劫海’劫奴‘劫海’,眼耳口鼻,四肢五臟,各各不同,是故運用劫力的法門,也就因人而異、無有常法,‘劫海’在哪兒,就練在哪兒!”

    陸漸道:“這么說,補天劫手就練手嘍!”

    仙碧微微一笑,忽地舉掌拍中樹干,這一掌看似輕飄,那株合抱大樹卻是猛然一震,落葉簌簌,有如雨落,仙碧飛身縱起,十指縱橫,落地時,十指間拈滿了翠綠葉片。

    陸漸瞧的佩服,拍手暫道:“好功夫。”仙碧隨手灑落,搖頭道:“這算什么好?我只是給你做做樣子。從今兒起,在這些樹葉落地之前,你要用十指將他們全都拈住,不得錯過一片。而且只許用劫力,不許借力,更不許用魚和尚教你的武功。”

    陸漸聽得發呆,但見仙碧神色肅然,方知并非戲言。

    仙碧忽一揚聲:“燕蟬。遠處有人應了一聲,一個粉衣少女急匆匆奔出,怪道:”仙碧姐姐,人家玩得好好的,你叫我做什么?

    死丫頭就知道玩兒。仙碧佯怒道:“就不怕我的家法么?燕蟬笑道”怕,怕的要死呢!仙碧沒好氣,伸指在她雪白的臉上彈了一下,罵道:“你們這些死丫頭,口是心非的,快去,拿一個籮筐來。

    燕蟬一溜煙去了,半響提來一個大竹筐,說道:“沒見籮筐,就看見一個空籃子。

    盡會偷懶。仙碧瞪了她一眼,忽又嘆道:“也罷,丟在這里,玩你的去吧。燕蟬道:”我們在抹骨牌,你也來玩么?仙碧道:“你眼睛長到后腦勺了?沒看見我有事嗎?燕蟬撅起嘴道:”不來就算了,干嗎挖苦人?說著瞧了陸漸一眼,露出好奇之色,繼而一陣小跑去了。“陸漸。仙碧將竹籃擱在地上,”你拈了落葉,便丟在籃子里,便于記數。但出手之時,須得不忘定脈。

    陸漸點點頭,望著那滿樹綠葉,忽覺面紅心跳,無由地緊張起來。仙碧乁抬手,拍中樹干,掌力所及,落葉亂墜,陸漸一邊用心定脈,一邊揮指拈葉,不由得手忙腳亂待得樹葉落盡,也只抓了三四片,太眼望去,只見仙碧抿嘴直笑,心中好不羞愧。

    仙碧嘆道:“你太著意與雙手,劫力反而難以發揮。須記得,出手之時,不可老想著拈几片葉子,而要順其自然,心念在若有若無只間,比是以心欲手,而是以手欲心哩!

    陸漸心頭一動,喃喃道:“以手欲心。忽見仙碧揮掌擊樹,慌忙出手,此次卻多拈了十片葉子。

    如此這般,仙碧反復震落樹葉,陸漸則反復拈取,但覺雙手后來知覺漸敏銳,每片落葉下墜時的軌跡,他均能清晰感知,初時尚且笨拙慌亂,練了一陣,手揮目送,漸漸從容起來。

    不覺到了午飯時間,陸漸匆匆用了飯,繼續苦練,練到后來,只覺舒展開來,再不是身心帶動雙手,卻是雙手帶動身心,身隨手轉,勁在意先,往往信念沒動,手已搶出,拈里好几片葉子,心中才明白過來。

    又練時許,忽聽仙碧笑:“且慢。陸漸應聲住手,仙碧叫來燕蟬,將地上的落葉掃盡,又將籃中的葉子倒空,說道:”這次我將一樹的葉子都震落,瞧你能否一片不落拈到籃子里,若是能夠,算你厲害。

    陸漸抬頭望去,樹上綠葉奚落,經過這一陣修煉,樹葉落了大半。

    仙碧一整容色,圈轉手臂,肩肘關節發出輕微響聲,凝時片刻,如風打出,勁力四通八達,傳至樹捎,只聽然一震,滿樹葉子不分先后,齊齊下落。

    素手中樹,陸漸心中便生異感,但覺每片葉子離數之時,便已落入掌握之中,一飄一磚,了然于胸。霎時間,那光陰也似的凝固了,滿天落葉如被無形之力托在半空,悠悠飄落,等著他一一拈取。

    一轉眼,陸漸拈取大半樹葉,忽漸前方七片離地不遠,正要躬身去撈,不料一陣疾風掃來,樹葉應風落地,陸漸情急間知搶到兩片,轉眼望去,仙碧正笑吟吟收回掌去。

    陸漸怪道:“仙碧姐姐,這是做甚……”仙碧斂了笑意,正色道:“好弟弟,你須記住,這葉子是死的,敵人卻是活的,可不會像樹葉一般,呆在那兒等你來捉。”

    陸漸恍然道:“姐姐說的是,我收教了。”仙碧望著他,暗暗贊許:“我這弟弟人雖老實,氣量卻不窄。”便又笑道:“你瞧,這次地上落了几片葉子?”

    陸漸低頭望去,只有八點綠色,竟不滿十,心中頓時驚喜交迸,忽聽一陣掌聲傳來,轉眼瞧去,卻是虞照和谷縝走了過來。

    虞照笑道:“‘補天劫手’果然了得,動轉如電,去萬物如拈草芥,不但極快,而且極准。”陸漸只顧專心習練,是塊是慢,全無所覺,聞言訝道:“是么?”谷縝笑道:“雷帝子的評語,必然不虛。”

    仙碧冷笑一聲,道:“拈上一兩百片葉子算什么?何況還漏掉多多。陸漸,你還要苦練,一我看來,須用光三百棵大樹上的葉子,‘補天劫手’才算小成呢。”

    虞照“嗤”了一聲,道:“危言聳聽。”仙碧白他一眼,道:“總比你信口胡夸,引人自滿要好。”

    虞照冷笑道:“我怎么心口胡跨了?”仙碧輕哼一聲,正要駁斥,忽聽陸漸道:“仙碧姐姐,你對劫力運用知道的這樣多,以前也練過劫奴么?”

    仙碧笑了笑,反問道:“你瞧我是養劫奴的人?”陸漸想了想,搖頭道:“不大像,你對燕蟬她們都很和氣,據我所見,練奴的人多半心狠。”

    “算你會說話。”仙碧笑道,“也難怪你心疑,我雖不練劫奴,本身卻是半個劫奴。”

    陸漸、谷縝均是大驚,谷縝更奇道:“既是劫奴,怎么會是半個?”仙碧笑道:“你們知道‘有無四律’的第四律么……”話未說完,虞照忽道:“仙碧,罷了。”仙碧瞥他一眼,微微皺眉,正要說話,虞照又道:“羅里羅唆,外面還有人找你呢!”

    仙碧奇道:“誰找我?”虞照道:“是個小尼姑,想要見你。”仙碧笑道:“這卻奇了,本姑娘素來不和空門眾人交往,怎么會來尼姑?”當下來到正廳,還沒進門,便聽到嚶嚶哭聲。

    仙碧更覺奇怪,入門時,卻見一眾女****笑嘻嘻圍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尼姑,那小尼姑一把鼻涕一把淚,正哭得傷心。

    仙碧輕輕哼了一聲,呵斥道:“燕蟬,你又欺負人家?”燕蟬委屈道:“才沒有呢,是虞師兄嚇哭她的。”虞照怒哼一聲,森然道:“小丫頭,說話當心。”仙碧見燕蟬臉色發白,不覺瞪了虞照一眼,說道:“燕蟬,不用怕他,老實跟我說。”

    燕蟬這才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虞師兄慌慌張張跑進來,叫我們來陪這位小師傅,我們來時,她就在哭,定是虞師兄嚇唬她了。”仙碧臉色一沉,冷冷望著虞照,虞照一皺眉,卻不作聲。

    “仙碧姑娘誤會啦!”谷縝忽地笑嘻嘻道,“我和虞兄本在門前喝蓮子酒,邊喝邊聊,忽見這小尼姑鬼鬼祟祟走過來,趁人不備,就往水榭里鑽,虞兄便攔住她說:”光天化日,私闖民宅么?‘小尼姑便說:“我找人。’虞兄問:”找哪個?‘小尼姑氣哼哼的,說道:“反正不是找你,我找一個頭發墨綠,眼睛藍藍的女施主,又漂亮又干淨,才不像你這么臟兮兮的,師傅說的臭男人,一定就是你這個樣子。’……”

    說到這里,眾女子紛紛掩口偷笑,虞照惱羞成怒,目生厲芒,地部眾女被他目光一掃,個個花容失色,噤若寒蟬。

    仙碧也是莞爾,問道:“那虞照怎么說?”谷縝搖頭道:“虞兄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像方才瞧各位姐姐一般,瞧了小尼姑一眼,不想就把她嚇哭了,邊哭還邊埋怨:‘原本來找女施主,沒想到碰到了兩個臭男人。’說完還連叫師父,虞兄失了法度,還是我好勸歹勸,才將這小師父勸到客廳來的。”

    仙碧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嗔怪道:“虞照,我說了多少次?你眼神太厲,尋常人受不起。”虞照怒道:“我生來如此,又什么法子?難道將眼珠子挖了出來?”

    仙碧罵道:“又說渾話。”說著走到那小尼姑身邊,溫言道,”小師父,你找我么?”那小尼姑抬起頭,淚汪汪看她一眼,精神陡振,拭淚道:“你頭發拭碧綠的,眼睛又是藍藍的,一定就是仙碧女施主了。”

    仙碧含笑道:“我便是。”那小尼姑從袖間取出一個鑲銀的四方木盒,說道:“貧僧是無樓庵的淨修,這是一位神仙大哥托貧僧轉交給你的。”眾女見她稚氣未脫,卻口口聲聲自稱貧僧,頗是不倫不類,忍不住又笑了一回,虞照卻是目光生寒,凝住在那盒子上,臉上破天荒地露出緊張之色。

    仙碧秀眉微蹙,接過盒子,問道:“那位神仙大哥,是不是白衣白發,還撐著一把白傘?”

    “是呀是呀!”淨修露出傾慕之色,歡喜道,“他一塵不染,從天上飛下來,給了貧僧這個盒子,讓貧僧轉交女施主,然后一撐傘,又飛走了。”仙碧問道:“他一個人嗎?”淨修搖頭道:“不是的,還有一個蠻漂亮的女神仙,撅著嘴巴,看起來不高興。”

    此言一出,虞照臉色忽變得煞白。仙碧微一沉吟,忽向燕蟬道:“你備些齋飯給這位小師父,用完了飯,再送她十兩銀子,派馬車送她回去。”

    淨修合十道:“齋飯貧僧可以吃些,至于銀子,神仙大哥已經施舍過了。”忽聽虞照冷笑一聲,道:“那個不男不女的假神仙,竟花錢讓尼姑送信?端地莫名其妙。”

    淨修偷偷望他一眼,怯懼之外,還有几分氣惱,嘴里嘀咕道:“神仙大哥說了,仙碧女施主生性好潔,若派男子送信,開口便是一股男人地濁氣,勢必沖犯了她,若派女子來,又怕仙碧施主對神仙大哥生出莫須有的誤會,至于貧僧出家之人,又是女身,既無沖犯,也不會生出誤會,神仙大哥說的話,一定沒錯。”她邊說邊瞅虞照,那意思儼然便是,神仙大哥沒錯,自然都是你大錯特錯了。

    虞照越發惱怒,冷笑道:“那厮就是滿肚子花花腸子,送個信也這么多彎曲。哼,男人是一股濁氣,他就不是男人了?濁氣,濁氣,分明是滿嘴放屁。”

    眾女聽得無不皺眉,仙碧笑了笑,嗅了嗅空中,說道:“我濁氣沒見著,卻有好大一股醋酸氣,要熏死人呢。”

    虞照臉上陣紅陣白,跌足便走,卻被仙碧扯住,說道:“先開了盒再走。”虞照呸了一聲,怒道:“他給你得盒子,跟我什么相干?”仙碧面色陡沉,喝道:“你真個不聽?”虞照揮手道:“孫子才聽。”說著大步去了,仙碧望他背影,只氣得淚花亂滾。

    “這盒子是風候君送的嗎?”谷縝忽地湊上前來,瞧著那盒子,嘻嘻笑道,“久聞西域‘傳音盒’大名,不知能否有幸一觀?”仙碧瞧他一眼,碧眼中閃過一絲異彩,笑道:“好啊,你和陸漸,都隨我來。”

    三人來到內室,仙碧將盒子放在桌子上。那盒子為紫檀雕成,嚴絲合縫,六面均有細銀絲勾勻描繪,每面凸出一個銅質方塊,分別鐫著“甲、乙、丙、丁、戊、已?六個天干數字。

    仙碧道:“這盒子名為“傳音”,其實叫‘藏音盒’更貼切。盒里藏了人聲,若要聽時,便放出來。不過聽聲一放,須得事先知曉說話者得暗碼,若不知暗碼,不僅聲音無法放出,強行開盒,聲音還會消失,西域同門時常約定一組暗碼,或是‘甲乙丙’,或是‘丁戊已’,一方接到‘傳音盒’,便可依照暗碼,按下相應銅塊,放出聲音。

    “好設計。”谷縝由衷贊道,“姑娘和風君候也有一組暗碼吧?”

    “有是有的。”仙碧道,“但我也不知道,這盒子當不當開?”谷縝笑道:“仙碧姑娘多慮了,虞兄脾氣雖大,心眼卻不小。”

    “若是心眼小,倒也好些。”仙碧神色一暗,“只因當初左飛卿與我有約,擒住姚晴,便送‘傳音盒’給我,可是……唉,但若他擒住姚晴,取回《太歲經》和祖師畫像,依照諾言,我就得嫁給他。”

    陸漸、谷縝聽得目瞪口呆。谷縝笑道:“無怪虞兄那么憤怒。”陸漸卻想:“姚晴竟然落到風君候的手里?”想到這里,不禁如坐針氈,恨不得立馬趕將過去,將姚晴救出來。

    谷縝沉吟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仙碧姑娘可否相告?”

    “說來話長。”仙碧嘆息道,“我和虞照、左飛卿自幼一起長大,相處如舊,不免生出情愫。這十年來,左飛卿多次向家母提親,家母每每問我,都被我婉言謝絕。”谷縝笑道:“這么說,姑娘心中喜歡的還是虞兄了?”

    仙碧雙頰泛起一抹霞紅,語調轉沉:“若論人才風華,左飛卿天下少有,但說到性情,我和虞照更加投緣一些,可恨造化弄人,虞照偏偏是雷部之主。”

    陸漸奇道:“雷部之主又怎樣?”仙碧道:“八部之中,數雷部的‘周流電勁"最難修煉,煉成之后,還有一個極大的弊端……”說到這里,欲言又止。

    谷縝眼珠一轉,說道:“我來猜猜,是不是有關男女之事?”仙碧面上又是一紅,啐道:“只有你這個不正經的小子,才會一猜便著。不錯,若有‘周流電勁’在身,便不能親近女色。如今虞照雖已養成‘雷音電龍’,但我與他……”說到這里,不禁語塞。

    谷縝想了想,問道:“有無解救之法?”仙碧道:“有是有的,但很難辦。”陸漸不由問道:“什么法子?”

    “那便是散去一身‘周流電勁’!”仙碧道,“只消電勁一失,便可回復如初,但虞照疾惡如仇,平生仇家無數,若是沒了武功,必有性命之憂。再說雷部群龍無首,爾虞我詐,雷部又人丁單薄,虞照一去,勢必淪為他部魚肉,故而散功之法,萬不可行。”

    谷縝道:“因為如此,二位才拖延至今,不能琴瑟相諧嗎?”仙碧苦笑道:“此次姚晴反出西域,家母十分震怒。恰遇左飛卿又來求婚,便許諾,只要他拿住姚晴,便讓我嫁給他,只因姚晴是我帶回的,她惹下大禍,我難辭其咎,家母這么說,我也無法。”

    “我明白了。”谷縝笑道,“你此番前來南京,是想在風君候之前抓住姚晴,好讓這婚約不能實現,誰知風君候神通廣大,仍是占了先手。”

    仙碧瞪他一眼,道:“讓你來商量,你倒好,只知道嘻嘻哈哈的,幸災樂禍。”說到這里,眼眶倏地紅了。

    谷縝忙道:“好姐姐莫惱,山人自由妙計,包管轉敗為勝。”仙碧又驚又喜,忙問道:“什么妙計?”

    谷縝道:“我去叫虞兄來,徐圖商議。”仙碧搖頭道:“他稟性高傲,既說了不聽傳音盒,死也不會來的。”

    谷縝笑道:“這一計若沒了虞兄,就好比炒菜無鹽,砍柴無刀,那是萬萬不成的,你放心,我去叫,包他前來。”說罷出門去了。

    仙碧、陸漸正覺疑惑,忽見人影晃動,虞照一陣風闖了進來,瞪著仙碧,初時一驚,隨即轉為惱怒之色,厲喝道:“谷縝,你給我滾進來。”這一喝有如雷霆,偌大房舍為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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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8:22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情惑 上


    谷縝背著手,進門笑道:“虞兄找小弟作甚?”虞照額上青筋暴突,雙拳攅緊,瞪著他怒道:“你竟敢騙我,說什么仙碧一聽盒子,便傷心昏倒?"

    “我若不這樣說,你會來么?”谷縝笑道,“你一個人躲著喝悶酒,便是醉死,也于事無補。”

    虞照寒聲道:“虞某的事,與你有什么相干?”谷縝笑道:“與我是不相干,卻與仙碧姑娘相干,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難道酒忍心讓她嫁給別人?”

    這話說中虞照心底痛處,氣勢大餒,沉默一陣,搖頭道:“事已如此,還有什么法子?何況我已耽誤她多年,這樣也算是個了結。”

    仙碧聽得眼眶一紅,朱唇顫抖。谷縝冷笑一聲,道:“這個了結只是你的了結,你光棍一個,死活干淨,仙碧姑娘卻要嫁給不愛之人,將來的痛苦可說無窮無盡,哪有什么了結?"

    虞照怒道:“那你說怎樣?人已被他捉住了,難道還搶回來不成?”谷縝道:“不錯,正要如此。”

    虞照臉一沉:“這是地母娘娘親口許諾,仙碧也已答允,左飛卿捉到晴丫頭,便要嫁給他。人生在世,豈能言而無信?”

    谷縝搖頭道:“虞兄忒古板了,并沒說讓你去搶,而是我和陸漸去搶,嘿嘿,或許不該叫搶,而該叫救。”他轉向陸漸,笑道,“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對不對?”陸漸臉漲得通紅,搖頭道:“我配不上她。”

    “配不配且不說。”谷縝道,“如今她犯了大錯,回到西域必受嚴懲,你救不救她?”陸漸正為此事煩惱,說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濟,說不救吧,豈非眼瞧著姚晴受苦。此時忽地被谷縝挑破心事,頓時瞠目以對。

    “一二三。”谷縝數罷三聲,笑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要幫你。虞兄被人橫刀奪愛,難免憤怒,自要找左飛卿打架解氣,打他個斷手斷腳,才叫痛快。”

    虞照道:“呸,虞某豈是這等市井無賴?”谷縝道:“那你眼睜睜瞧著仙碧姑娘嫁給左飛卿,就是英雄好漢?”虞照道:“放屁。”谷縝哈哈大笑。

    “我聽明白了!”仙碧忽道,“谷縝你是讓虞照尋事挑釁,引開左飛卿,你和陸漸趁機救人?”

    “姑娘英明!”谷縝笑道,“這一計叫做‘聲東擊西’,又叫‘調虎離山"。何況陸漸是為救他的心上人,師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許諾全無干系。”

    “你想的美!”仙碧喝道,“你借我西域的兵,放走我西域的叛徒,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谷縝兩眼一翻,冷笑道:“那好,姑娘盡管嫁給風君候好了。”

    仙碧與虞照均是氣結,對視一眼,皆想:“左飛卿既已得手,我二人囿于本門約定,自不能從他手里強人,若要破除婚約,唯有仰仗外力,把水攪渾……”想到這里,不禁黯然。

    谷縝察言觀色,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說話,也算默認這條計一箭雙雕,成就兩對神仙眷侶,小子真是功德無量。”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仙碧啐道,“計謀訂了,再做什么?”谷縝道:“自是先打開‘傳音盒’。”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見他點頭,便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順序按四鍵,只聽盒中咔咔數聲,忽地傳出風君候的聲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爭。”

    眾人聽得大大皺眉。陸漸忍不住道:“這是什么話?再放一遍聽聽。”

    虞照冷笑道:“這厮行事,從來藏著掖著,忒不爽快。”仙碧道:“他天生喜歡猜謎,就跟你天生喜歡喝酒一樣,你們兩個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說罷凝神思索解迷。

    谷縝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喜好猜謎,本人和風君候算是同道中人。所謂霸王自刎,霸王者,項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個翠字;所謂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所謂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個古字;至于寸土必爭,寸土相加,是一個寺廟的寺字。若將這四個字合起來,當為翠云古寺。”(編者按:“云”為繁體字)

    “小子厲害!”虞照一蹺大拇指,“這些鬼明堂,我是一個也猜不出來。”谷縝笑道:“那寺廟我知道,便在東郊,廢棄多年,事不宜遲,咱們立馬出發。”

    四人心急如焚,離了水榭,打馬出城,向東奔了十里,遙見崗巒起伏,碧樹成陰,一處山坳中飛出寶塔檐角。谷縝遙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了。”

    四人將馬留在山下,沿石徑走了一程,尚未進寺,一陣風來,拂過滿山松林,松濤陣陣,節律宛然,只一陣,忽又聽叮當之聲,鳴珠碎玉,引商刻羽,與這松濤相應和,完若一人鼓琴,萬眾吟哦。

    陸漸禁不住抬眼望去,那叮當聲來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六合寶塔,鐸鈴因風,搖曳交擊。

    正覺驚奇,忽聽谷縝朗朗笑道:“好一曲《鳳求凰》!”仙碧瞥他一眼,心道:“你也聽出來了?”虞照卻是冷哼一聲,神色頗不自在。

    陸漸奇道:“什么叫《鳳求凰》?”谷縝笑道:“你不覺的這松濤塔鈴之聲,湊合起來,便是一支極好聽的曲子么》”陸漸點頭道:“是呀,這風怪得很,竟吹出曲子來。”

    “不怪不怪。”谷縝笑道,“這是風君候知道我們來了,特意引風飏動樹,呼風搖鈴,奏出這一曲《鳳求凰》,寓意男子對女子得愛慕之情。想當年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彈的便是這支曲子,風君候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說到這里,眼中含笑,望向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罵:“這小子太可惡,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卻聽虞照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難買相如賦’,左飛卿自命風流,論到才學,又哪能比得上司馬相如?”仙碧見他吃醋,心中歡喜,口中卻漫不經心道:“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么?”

    虞照高叫道:“彈琴作賦,我比不上司馬相如,喝酒打架,他比不上我。何況虞某堂堂八尺男兒,自當橫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學彈什么求黑求黃。”

    陸漸猶豫已久,終于忍不住道:“司馬相如是誰?”眾人一時大笑,谷縝道:“司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馬屁精,專拍皇帝老兒的馬屁,專騙年輕寡婦的歡心。”

    陸漸吃驚道:“如此說來,竟然不是好人?”虞照聽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說得對,就不是好人。”仙碧白他一眼,道:“陸漸,你別聽他胡說。司馬相如才冠一時,名重兩漢,乃是了不起得大才子,大文豪。”陸漸恍然,點頭道:“難怪,難怪。”

    虞照雙眉斜飛,縱聲長笑:“左飛卿,你這曲子奏得平平,因風為琴卻上佳手段。這么看來,你的‘周流風勁’已練到十層以上了?”

    他這一番話,字字如吐驚雷,山鳴谷應,經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個字音還在山間因繞不去。

    話才說完,便聽左飛卿笑語吟吟,順風傳來:“不敢不敢,恰好十二層。”語調沖和,遠在數里之外,卻如對人耳語。

    “好家伙。”虞照嘖嘖道:“強過你老子左夢塵了。”說話間,四人已近寺前,那山門殘破,半開半闔,門上塵封未淨,挂著几縷蛛絲。

    虞照正要入門,忽聽左飛卿笑道:“且慢。”虞照道:“怎么?”左飛卿道:“我請仙碧妹子來,可沒請你,更沒請這兩個不相干的外人。”

    虞照道:“這破廟又不是你家的產業,虞某就不能進來瞧瞧?”正要破門而入,忽聽左飛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腳下。”

    虞照低頭一瞧,不知何時,足前竟多了一層細沙,似被微風吹拂,若聚若離。仙碧神色微變,喃喃道:“沉沙之陣。”

    “左飛卿。”虞照冷笑道:“你設陣對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左飛卿笑道,“晴丫頭詭計多端,我這陣本是設來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闖入,左某決不為難。”

    虞照道:“你這是威脅我了?”左飛卿笑道:“虞兄這么想,就算是了。”

    仙碧見他二人尚未見面,已是劍拔弩張,忙道:“常言道‘來者是客’,大家既然來了,便是客人,左兄如此拒之門外,不是待客之道哩。”

    左飛卿沉默時許,嘆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來好靜,除了你,不大想見外人。但你既然說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罷了,我出四個謎語,你們解開一個,便進來一人,若不然,別怪我發動陣勢。”

    仙碧回望谷縝,見他含笑點頭,便道:“好吧,左兄請出題。”

    左飛卿道:“第一個謎是打一個字,謎題為:‘驅除炎熱,掃蕩煙云,九江聲著,四海威行’。”

    眾人聽了,不及思索,谷縝已笑道:“這不是尊駕的大號么?”眾人均是恍然:“不錯,微風驅暑,狂風蕩云,江風厲叫,若是海風,自然四海威行了,說來說去,都離不開一個‘風’字。”

    左飛卿道:“好,仙碧妹子請進。”仙碧方要入內,谷縝笑道:“姑娘何必著急,四個謎語解罷,大伙兒一塊兒進去。”仙碧當即止步不前。

    略一沉默,左飛卿又道:“第二個謎仍是打一個字,謎題為‘卷尾猴’。”

    谷縝聽了,扑哧笑道:“虞兄,他罵你呢。”虞照道:“與我何干?”

    谷縝道:“十二生肖的猴對應十二支中的哪一個?”虞照道:“申猴酉雞,對應申。”谷縝道:“不錯,若申字當中一豎變成彎勾呢?”虞照道:“是個‘電’字。”

    谷縝道:“這個‘電’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么?雷部修煉‘周流電勁’,他出這個謎語,豈非罵雷部高手都是卷尾猴子?”

    虞照氣量恢弘,不至于受此挑撥,聞言冷哼一聲,方要撇開,忽見谷縝對自己擠眼,不由醒悟過來:“是了,我來這里,便為挑釁,這不正是借口?”當下揚聲道:“左飛卿,你竟然辱我雷部。很好,咱們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領教領教。”

    “隨時奉陪。”左飛卿道:“那么第二謎算虞師兄過關。至于第三謎,是打一種怪物,謎題是‘下飲黃泉’。”

    谷縝搖頭嘆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罵你,連我也罵了。”虞照道:“怎么罵的?”谷縝笑道:“下飲黃泉,黃泉之下只有鬼魂,在黃泉之下飲酒的鬼,都是酒鬼。說到酒鬼,咱倆都算,他卻說是打一種怪物,豈非罵咱們都是怪物?”

    仙碧含笑道:“這卻罵得不錯。”虞照佯怒道:“這一罵我也記下了,呆會兒一并算賬。”

    左飛卿冷笑一聲,道:“解謎的,這次算你身旁小子過關。第四個謎……”谷縝笑道:“慢來。”

    左飛卿道:“怎么?”谷縝道:“第四個謎,咱們不妨換換,我來出題,你來猜謎,你若猜不著,我便進了這寺門,你若猜得著,我撒腿就跑。”

    左飛卿哈哈一笑,說道:“你這小子倒也有趣,也好,你來出題。”谷縝道:“我這謎也是打一個字,謎題是‘正二三月風月無邊’。”

    左飛卿聞言,一時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難住,大感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來了?若猜不出來,就快認輸。難不成你今天也猜不出來,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來,明年再猜,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你猜出來,虞某都該抱重孫子了,哈哈。”

    左飛卿聽得大怒,倉促間卻又猜測不出,只得道:“好,算我猜不出來,兀那小子,謎底是什么?”谷縝笑道:“謎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左飛卿怪道:“我身上?難道是手?不對。是眼么?也不對……”

    胡亂猜測間,谷縝笑道:“罷了,我告訴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節?”左飛卿道:“春季。”

    谷縝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個春字,至于‘風月無邊’,卻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沒了邊框,是一個虫字,‘月’字沒了邊框,是一個二字,合起來便是‘虫二’,反過來便是‘二虫’。兩只虫加上之前的一個春,你說是什么字?”

    不待左飛卿答話,虞照已道:“當然是一個大大的‘蠢’字,無怪說謎底就在某人身上,這么簡單的謎語都猜不出來,不是蠢材是什么?”

    左飛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發作,只得強壓怒氣,冷冷道:“好,諸位請進!”

    虞照在谷縝肩頭一拍,悄聲道:“這個謎語解氣。”說罷哈哈大笑,當先進門,另三人緊隨其后,陸漸甫一進門,便覺得足下柔軟,低頭望去,地上鋪了數寸厚一層細沙,伴著微風,盤桓起落。

    庭院幽曠脫俗,若干石龕石鼎殘破歪倒,佛像聖獸缺手少足,一株臥槐枝干焦枯,火痕猶在,唯獨不見風君侯的影子。

    虞照濃眉上揚,厲喝道:“左飛卿,藏頭縮腦,算什么本事?”

    忽聽一聲輕笑,清風掠地,沙塵漠漠,忽一瞬,風息沙沉,左飛卿衣發飛揚瀟灑出塵,飄飄然立在眾人之前。

    陸漸見他神出鬼沒,暗暗吃驚,定神四顧,卻不見姚晴,不覺心如火燒,流露焦慮之色。谷縝瞧在眼里,微笑道:“急什么,定然還你個活蹦亂跳的姚妹妹。”陸漸聞言,面皮發燙,心中卻是一定。

    忽聽虞照冷哼一聲,揚聲道:“聽說你捉到晴丫頭,人呢?”

    左飛卿淡然道:“我捉沒捉到,與你什么相干?”虞照神色陡厲,嘿然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礙眼,來來來,咱們大戰五百回合,再說別的。”

    左飛卿卻不著惱,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了,你心中一定難過。但左某平生不愛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經輸了,若在武功上再輸,豈非可憐得緊?”

    仙碧聞言,心往下沉,轉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張,目光如無形神鋒,暴射而出,仙碧與之一觸,便覺心驚肉跳,慌忙閉眼。

    虞照身周凌厲之氣如千針萬箭,八方迸出。陸漸、谷縝在他身旁,肌膚如被針刺,不覺后退兩步,心弦緊繃,呼吸轉促。但覺殺氣宣泄,卻聽虞照徐徐道:“左飛卿,從我五歲那年開始,我便討厭你了,無論說話也罷,練功也好,都是不男不女,討厭至極。”

    “彼此彼此。”左飛卿溫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潮水生暈,閑似流云飛卷:“左某再是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瘋子又臟又臭,酗酒無賴,不只雷部蒙羞,就連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沒有一個不慚愧的。”

    “你神氣個屁!”虞照冷冷一笑,徐徐道:“你長到四歲,都還尿床,誰臟誰臭,不問可知。”他一字一涂,每吐一字,雙眸便熾亮一分,亮至極處,如紫電耀霆,穿云裂水,端地威不可當。

    “不敢當,總好過你長到八歲,還光著屁股,滿山亂闖。”左飛卿笑語晏晏,目光卻漸漸凝聚,初如凝云為水,繼而凝水為珠,混沌瑩潤,無鋒無芒。但任憑對方眼神如何凌厲,與之一交,便如殘電夕照,鋒芒盡失。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可真想笑時,卻又笑不出來。他深知二人正眼對視,渾身精氣系于雙目,縱未交手,目光已如長鋒大盾,遙相攻守,尋覓對手破綻,此時看似你一言,我一語,有如閑聊一般,互揭幼時隱祕,實則卻是故意為之,亂敵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擾亂,目光松懈,便是輸了大半。

    仙碧越看越驚,挺翹的鼻尖沁出點點汗珠,欲要出聲,但一口氣堵在心口,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更費精神,目光亮之極處,漸轉衰弱,眸子含光斂神,威芒大減。左飛卿眼中混沌之意卻有如實質,徐徐吐出,如千鈞鈍物,壓住虞照心神。

    虞照蓄神養氣,守了一陣,驀地一聲沉喝,目光倏地一掙,復又熾亮,將左飛卿目光頃刻逼回。但只片時工夫,虞照神氣又衰,左飛卿目中混沌再度壓來,但不過數息,虞照目光又盛,又將攻勢奪回。

    兩人目光這般進進退退,時攻時守,忽如兩劍交鋒,忽如交矛破盾,時而示弱,時而逞強;變化之奇,尤勝刀劍。

    反復數合,虞照忽到大喝一聲,左腳如負千鈞,慢慢跨出,左飛卿應勢飄退,高高縱起。

    “去。”虞照雙掌相抵,一道雪白煙光,矯若神龍,橫空射出。

    情急間,左飛卿運起“風魔傘”,舉傘一擋,“哧”的一聲激鳴,白傘化為齏粉。

    兩人甫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勢。仙碧不由忘了來意,失聲叫道:“快住手,別,別打啦。”

    傘屑紛飛,狀若雪霰,左飛卿身形墜至半途,滿頭白發颯然展開,千絲萬縷彎曲成弧,如一片雪白的飛羽,將他輕輕承住。

    “白發三千羽!”虞照忽地瞇起雙眼,“左飛卿,你藏了這一手?”

    “那又怎地?”左飛卿冷笑一聲,“你不也偷養了一條‘雷音電龍’?”

    仙碧見二人無恙,心才落地,忙道:“大家點到即止,這一陣算平手罷了。”

    “平手?”左飛卿眼神一變,大喝道,“還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風蝶如一陣狂風,繞著虞照疾轉,聚若堂堂之陣,散若雪霰滿天,或是沉舟一擊,或是乘隙搗虛,遮天蔽日,橫斷煙云。

    “雷音電龍”十步之內,莫可抵御,十步之外,煙光變淡,威力驟減。左飛卿深明此理,始終遠離十步,遙控風蝶,虞照的電勁卻難及遠,不由怒道:“左飛卿,有種的到地上來打。”

    左飛卿冷笑道:“你怎么不到天上來?”

    虞照長嘯一聲,縱起數丈,電勁以騰龍之勢夭矯飛出,左飛卿不敢硬擋,飄然后退。虞照騰挪雖強,卻無法如他一般久凌虛空,頃刻之間,復又落下。

    這般忽起忽落,僵持數回,左飛卿得隙一瞥,臉色忽變,只見仙碧身邊,谷縝、陸漸蹤影全無。

    “上當了!”左飛卿心神微亂,一揮袖,欲要飛向后院,虞照大笑道:“想走么?留几文買路錢來。”飛身縱起,射出兩道電勁,將左飛卿擋了回去。

    陸漸、谷縝趁兩人相搏,潛到后院,陸漸沿途叫道:“阿晴……”連叫三聲,忽聽左邊禪房里一個微弱的聲音道:“陸、陸漸,是,是你么?”

    陸漸又驚又喜,呆了呆,顫聲道:“是,是我,阿晴……”搶到禪房,門未上鎖,他猛力一推,不料那門被一股大力從內抵住。陸漸情急間,忘了“不可借力”的訓誡,以“大須彌相”猛力撞出,不料那門只一晃,姚晴卻發出一聲慘哼。

    陸漸心急,還想再撞,谷縝拉住他,沉聲道:“不要莽撞,這里面有古怪。”陸漸愕然收勢,谷縝撫摸那門,露出奇怪神色,說道:“你也瞧瞧。”

    陸漸伸手摸去,但覺門扇上似有一股極大潛力,稍一運勁,手指便被潛力彈開。

    谷縝繞著禪房轉了一圈,說道:“這股潛力密布禪房四周,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莫非房里有人守衛?”

    忽聽姚晴有氣無力道:“沒、沒人守衛,這、這潛力是我的真氣。”房外二人吃了一驚。谷縝道:“難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這個法子是風部神通,名叫‘清風鎖’。”姚晴虛弱道:“左飛卿將我的真氣引到這禪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須得先破去我的真氣,但我真氣一破,勢必送命。如此一來,左飛卿不費一繩一鎖,便讓我自牢自困。陸漸……你這傻子,方才一撞,害死我啦……”她中氣不足,說著便輕輕咳嗽起來。

    陸漸驚道:“阿晴,你受傷了?”姚晴氣道:“都怪你這傻子……”陸漸愧悔交迸,忙道:“好阿晴,你怎么罵我都成,但而今怎么才能救你呢……”姚晴呸了一聲,道:“我若知道,早就出來了,還用你救么……”

    陸漸無言以對,瞪著谷縝道:“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谷縝苦笑道:“不是我夸口,不管鐵鎖銅鎖,只消是有形有狀、有模有樣的鎖具,我一根烏金絲在手,均能打開。但這‘清風鎖’以真氣為鎖,看不見,摸不著,分明是一種武功,你也知道,說到武功,小弟的見識有限得很……”

    忽聽姚晴冷笑道:“陸漸,你別信他,他賊頭賊腦,定有法子,你先狠狠揍他一頓,揍到他想出法子為止。”

    陸漸楞了一下,谷縝卻大笑道:“好毒的婆娘,你這叫公報私仇。”

    陸漸奇道:“你和阿晴沒見過,談何私仇。”谷縝笑道:“你還不知道么?她就是……”姚晴驀地喝道:“臭賊閉嘴。”谷縝道:“閉嘴也成,那你還揍不揍我?”姚晴啐道:“算你厲害。”

    谷縝臉上帶笑,心里卻甚著急,眼看成功,誰知左飛卿竟留了后著,發愁間,忽聽有人輕笑道:“要破清風鎖么?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

    陸漸、谷縝回頭望去,卻見仙碧不知何時,來到二人身后,姚晴忽地恨聲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師妹,你好。”

    姚晴冷哼一聲,道:“拜你所賜,我好得很,你這一風一雷兩條狗腿子,好不忠心,任我如何設法,都逃不過去。”

    仙碧嘆道:“當日我為求自保,使出絕智之朮,亂了令尊的神志,委實抱歉,但你若要報仇,盡管沖著我來,為何要打傷同門,盜走祕籍畫像?”

    姚晴冷哼一聲,道:“這還不簡單?我盜走《太歲經》,便是要學會里面的神通。至于盜走祖師畫像,更是明白極了,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只需我湊齊八幅圖像,便可無敵于天下,將你們這些八部高手殺個干淨,再放一把火,燒了那座西城,讓你們也嘗嘗毀家滅族的滋味。”

    這一番話怨毒之深,聽得房外三人毛骨悚然。仙碧沉默半晌,忽地嘆道:“姚晴,你入魔了。:

    姚晴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卻是菩薩,要么怎地那樣好心,給我解毒,還救我性命?你后悔啦?現在還來得及,今日不殺我,終有一天,我會先滅地部,再毀西城。”

    陸漸忍不住問道:“阿晴,你怎么這樣說話?”姚晴冷冷道:“我怎么說話了呀?是不是說了你的仙碧姐姐兩句,你就心疼啦?”陸漸又羞又急,痴痴地道:“我,我……”仙碧皺了皺眉,忽道:“陸漸,不要說了,你先放她出來。”

    “胡說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個傻子,又怎么救我出來?”

    陸漸也道:“是呀,我糊里糊涂的,怎么能放她出來?還是仙碧姐姐大顯神通的好。”

    “我沒這能耐。”仙碧搖頭道:“這里的四人,要破這‘清風鎖’,非你的‘補天助手’不可。”

    陸漸吃驚道:“補天助手?”仙碧道:“我來問你,天可補么?”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已笑道:“天者清虛,無來無往,無殘無缺,既無殘缺,如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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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8:40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情惑 下


    仙碧道;“正是。”因而向陸漸道:“‘清風鎖’的道理接近天道,看似渾成,其實也有縫隙。你且用雙手虛按牆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真氣,找出真氣流轉的間隙,出手切入,真氣受阻,‘清風鎖’便算破了。”

    陸漸大喜,正要動手,忽聽姚晴冷冷道:“陸漸你別上當,這女人好生歹毒,她要借刀殺我呢。”陸漸吃驚道:“什么?”姚晴道:“她說得天花亂墜,但誰又知道真氣受阻,會有什么后果?倘若真氣受阻,我便死了呢?”

    陸漸聞言一怔,卻聽姚晴續道:“我若死了,她必然會說,因為你本領不濟,還沒感知真氣縫隙,便倉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如此一來,她既不用擔上殺我的名聲,又可以讓我死在你手里,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

    陸漸想了想,搖頭道:“仙碧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仙碧姐姐?”姚晴冷哼一聲,“叫得好甜呢!這么說,你是寧肯信她的鬼話,一心害死我了……”說到這里,嗓子一啞,微微帶上哭腔。

    陸漸驀地一咬牙,揚聲道:“你放心,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

    那屋子里一陣沉默,過了片刻,姚晴一字字道:“好,你要出手,須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陸漸道:“你說。”姚晴澀聲道:“我若死了,你務必要殺了仙碧這賤人,給我報仇。”仙碧不待陸漸答話,微微笑道:“你放心,你若死了,我自盡以謝。”

    陸漸聽得這話,更無遲疑,雙手隔了寸許,虛按門扇,劫力涌出,一時間,他清晰知覺禪房四周的真氣,有如道道水流,縱橫交織,間或几道真氣交匯處,果真若有若無,露出絲毫間隙。

    剎那間,陸漸雙目陡睜,右手食指點向門扇左側一處間隙。一指點中,毫無阻塞,門上真氣卻被他手指一阻,陡然斷絕,陸漸食指輕輕前送,嘎吱一聲,禪房門戶洞開。

    谷縝一摸牆壁,笑道:“妙極,‘清風鎖’變成‘無風鎖’了。”陸漸更是驚喜交集,飛身搶入,但見室內幽暗,隱隱可見一名女子盤膝而坐,陸漸望著那朦朧形影,眼眶倏熱,顫聲道:“阿晴,你,你還好么?”一聲未畢,眼淚已流下來。

    “哭什么。”姚晴冷冷道,“你過來。”陸漸拭淚上前。姚晴又道:“我雙腕各有一枚銀針,刺入要穴,針尾一條細絲遠遠拖出,沒入地下。

    陸漸才拔出銀針,姚晴便一躍而起,但她被囚已久,身子虛弱,雙腿一軟,又坐下來,陸漸將她扶住,但覺她身子溫潤,有若一塊暖玉,軟綿綿靠在自己肩上。

    “你呆著作甚?”姚晴忽地輕聲喝道,“還不扶我出去?”

    陸漸還過神來,只覺此情此景有如夢寐,恨不得今生今世就這樣扶著她,永不分離,然而轉念一想,自己劫奴殘生,性命不過兩年,若是執著于這分愛慕,豈不誤了姚晴的終生。

    想到這里,他輕嘆一口氣,將她扶起,卻聽姚晴道:“你嘆氣作甚?”

    陸漸心如刀割,強笑道:“沒什么?几年不曾見你,心中許多感慨。”姚晴心細如發,聽出他這話較之方才淡漠許多,不由微感氣惱,方要呵斥,忽覺眼前一亮,已至門外。

    借著天光,陸漸望向懷中佳人,數年不見,她已出落得越發秀美,有若盛放牡丹,不只美貌勝過當初,更添了几分傾倒眾生的風韻。

    陸漸心跳難抑,又怕克制不住欲念,情火重熾,只瞧一眼,便掉過頭去,卻見谷縝笑嘻嘻望著自己,一臉促狹,不由得面紅耳赤,几乎抬不起頭來。仙碧目視二人,眼神忽而凌厲,忽而猶豫,終于又柔和起來,輕輕嘆道:“姚師妹,你將《太歲經》和畫像留下,我放你離開,至于家母那里,由我擔當。”

    姚晴冷笑道:“假仁假義,我才不領你的情。再說《太歲經》和祖師畫像本就不在我身上,怎么給你?”

    仙碧變色道:“難道左飛卿拿到了?”姚晴露出一絲鄙夷:“他若拿到,怎么還會將我關起來?只怕早就向你邀功去了。”仙碧松了口氣,道:“我便知道,以你的心機,不會將那兩樣物事帶在身邊的。”

    姚晴不置可否,一掠鬢發,淡然道:“陸漸,我站累了,你小心扶著我,讓我在門檻上歇歇。”

    陸漸扶她坐下,躬身之際,忽聽姚晴在他耳邊低聲道:“在你內衣左襟里有一個小袋,取來給我。”陸漸伸手一摸,但覺左襟鼓起一塊,還有寸許長一條破口,恰可探入食指。陸漸驚疑不定,探入破損處,從內扯出一個細絹小袋,袋中盛滿米粒大小的圓珠,陸漸大感糊涂,正想詢問,姚晴又道:“別作聲,偷偷給我。”

    陸漸對她素來順從,當下側身擋住谷縝、仙碧的視線,將那袋小珠交到姚晴手心。谷縝見他二人交頭接耳,如膠似漆,不覺大皺眉頭:“這位老兄平日老實,怎地這會兒恁地猴急,身在險地,還有心調情?”

    念頭未絕,忽聽一聲大吼,如天公震怒,雷霆飆發,不只眾人心跳目眩,房舍樹木也是瑟瑟發抖。

    仙碧神色陡變,掉頭一望,空中沙塵密布,有如一個碩大蒼黃的羊角,驟然間,轟隆一聲,六合塔本已朽壞,被這“羊角”催逼,頓時坍塌。

    “沉沙之陣!”仙碧顧不得姚晴,縱向前庭。谷縝也道:“虞老哥有難了,我去瞧瞧,陸漸,你帶她先走。”說罷尾隨仙碧而去。

    陸漸微一遲疑,說道:“阿晴,我扶你出寺。”姚晴冷笑道:“誰說我要出寺了?”說罷徐徐起身,“你扶我到前面去。”

    陸漸失聲道:“那怎么成?”姚晴道:“你不去么,好,我自己去。”摔開陸漸,徑向前庭走去。

    陸漸大驚,伸手便想拉她回來,不料手在半途,忽地一束白光射來,纏他手腕。

    “補天劫手”自發自動,陸漸心念未轉,五指一縮一勾,已將那束白光攬住,竟是數縷蠶絲。他掉頭望去,只見沈秀立在遠處,目光閃爍,若有驚色。

    陸漸見得此人,又驚又怒。姚晴也皺眉道:“你怎么來了?”沈秀將蠶絲一拋,笑嘻嘻地道:“秀葉師妹,哈哈,不對,該叫姚師妹才對,姚師妹,我找得你好苦!”姚晴冷冷道:“找我做什么?”

    沈秀笑道:“姚師妹有所不知,昨晚我私自放走了你,擔了莫大的干系!”

    “那與我喲什么相干。”姚晴掉頭就走,沈秀疾走兩步,隨在她身側。姚晴不由嗔道:“你跟著哦作甚?”

    沈秀嘆道;“因為縱走師妹,家父怪罪,小可如今有家難回,除了追隨師妹,別無去處了。”說話間,雙眼凝視姚晴笑容,似笑非笑。

    姚晴見他神色曖昧,不由微微蹙眉,輕哼道:“不怕死你便跟著。”沈秀呵呵笑道:“若能死在師妹手下,也是小可的福分。”說畢回眼望去,見陸漸神色沉重,跟在后面,不由目射寒光,冷笑道:“師妹,這鄉巴佬死纏著你,好不礙眼,要不我代你打發了他。”

    姚晴一言不發,足下不停,沈秀一來未得佳人首肯,二來自忖單打獨斗,難言必勝,便瞪了陸漸一眼,快走兩步,緊緊隨在姚晴身邊。

    陸漸自從知道“黑天劫”無法可解,便一心斬斷情絲,誰知見了姚晴,胸中波瀾激蕩,怎也無法克制,是故望著沈、姚二人并肩而性,真如毒蛇噬心,痛苦難禁。心忖陪伴姚晴的男子若是聰明正直,倒也罷了,自己縱然抱恨,也大可心無牽挂,尋一個深山幽谷,了卻殘生;但這沈秀淫邪狠毒,實非善類,姚晴若是被他糾纏,凶多吉少。

    想到這里,他身不由己,尾隨二人來到前庭,只見狂沙亂飛,疾如勁鏃,以左飛卿為軸,嗚嗚厲嘯,結成一股龍卷颶風,一陣陣卷向虞照。

    “呵!”虞照又是一聲大吼,聲如巨雷,狂沙才到,被這一喝,如撞無形牆壁,簌簌散落。

    沈秀臉色發白,脫口道:“好一個‘天雷吼’,雷帝子威名,果然不虛。”他一邊炫耀見識,一邊斜眼偷瞧,卻見姚晴凝視斗局,聞若未聞,心中一時好不失望。谷縝聞聲看來,看見姚晴、沈秀,目有驚色,又見陸漸神色落寞,頓時眉頭大皺。

    此時飛沙走石,電閃雷鳴,虞照與左飛卿已殺紅了眼,仙碧連聲喝止,二人只是不聽,左飛卿久戰不下,頻頻發動‘沉沙之陣’,激起龍卷狂沙,沖擊虞照護體電龍。虞照雖然接連發出“天雷吼”,想要震散那道狂沙,卻始終難以奏效,沙子散而復聚,越發猛烈。

    仙碧急得頓足,心知“沉沙之陣”一旦發動,不死不休,要么虞照送命,要么左飛卿力竭而亡,心急之下,不由得雙手按地,潛運“周流土勁”,驀地雙眼一亮,高叫道:“地下有水。”

    話一出口,虞照一聲厲吼,“天雷吼”威力所至,風沙迸散,忽見他雙手交叉,聚起電勁。左飛卿正要后退,不想虞照雙掌并未上推,反是下一送,那道電龍嗤的一聲,鑽入土中。

    左飛卿心道不好,耳聽得地底咔咔有聲,若有頑石迸裂,剎那間,磚裂土分,一股渾濁泉水沖天而起,沙塵遇水,嘩啦啦有如雨下。

    左飛卿無沙可用,不得已向后飛退。虞照以“雷音電龍”擊穿地底泉眼,破了“沉沙之陣”,不待左飛卿重整旗鼓,呼呼雙掌,將泥水攪得漫天飛濺。

    左飛卿疾疾閃開,忽見虞照一俯身,掏起大把泥沙,和水捏成團狀,“嗖”地擲來。左飛卿慌忙再閃,卻被虞照猜中方位,一把泥沙迎面飛來,正中左飛卿白袍下擺,左飛卿望著袍上一點泥印,几乎氣昏過去,漲紅了臉,正想還以顏色,不料虞照一著占先,再不饒人,左右開弓,泥團雨點般擲來,左飛卿左閃右避,顛而倒之,有如一個陀螺,滿天亂轉。

    左、虞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左飛卿有潔癖,素來風勁繞身,不令半點塵土沾染白袍。虞照卻從小頑皮胡鬧,慣愛無事生非,少時與左飛卿玩耍,專愛找些污泥,弄臟他的袍子小臉,害他哭泣,故而兩人從小結怨,除了因為仙碧,便是為這緣故,此時虞照占盡上風,心中得意,呵呵怪笑。

    仙碧見兩人適才都得你死我活,一轉眼又玩起兒時把戲,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放要開口勸解,忽地足下一動,十余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刷刷刷將她纏在其中。

    仙碧大驚,奮力一掙,竟未掙開,忽聽姚晴冷道:“你想死么?”

    仙碧心念一動,失身道:“你練成了‘化生’?”姚晴道:“算你有[狠讀小說網精品收藏]見識。”說到這里,驀地高叫道:“虞照、左飛卿,你們還要不要這番婆子的性命?”

    虞、左二人掉頭望來,無不變色,陸漸也忍不住道:“阿晴,你不要胡來。”

    姚晴瞪他一眼,喝道:“不關你事。”陸漸被她一瞪一喝,作聲不得,沈秀卻笑道:“師妹高明,這‘孽因子’什么時候種的,沈某竟然毫無察覺。”說罷蹺起大拇指,眉飛色舞。

    虞照濃眉大皺,左飛卿也飄落地上,喝道:“晴丫頭,你的‘孽因子’已被我搜盡,怎么還有?”

    姚晴面露輕蔑之色,哂道:“本姑娘又不是傻瓜,會把‘孽因子’全都放在自己身上?”話音未落,便聽谷縝笑道:“所以你藏在陸漸身上。”

    姚晴臉一沉,喝道:“臭狐狸多嘴。”谷縝笑笑,陸漸卻聽得糊涂,忍不住道:“谷縝,什么放在我身上了?”

    谷縝道:“你方才扶她坐下時,是不是給了她什么物事。”陸漸道:“我給了她一包珠子,只是奇怪,這小包竟藏在我的內衣衣襟里。”

    谷縝笑道:“那就是了……”姚晴接口道:“你閉嘴。”谷縝笑道:“你若不想我揭穿此事,便放了仙碧姑娘。”

    姚晴眼神數變,忽地冷哼道:“你揭穿又如何,我才不怕。”谷縝一怔,笑道:“好啊。”轉向陸漸問道,“你的內衣,是誰給你換的。”

    陸漸道:“是受傷后丑奴兒換的……”說到這里,他望著姚晴,忽地目瞪口呆。姚晴面色微微一紅,別過頭去。

    “明白了么?”谷縝笑道,“姚晴便是丑奴兒,丑奴兒便是姚晴。”陸漸心神大亂,失聲道:“她,她為何要扮成那樣?”

    谷縝道:“她的心思跟我一般,只當躲在那等下九流的地方,自污自晦,便能逃過對頭的追蹤。可惜她生得太美,若不易容,在那風月場中,不只會暴露身份,一不留神,還會被登徒浪子算計。故而她將心一橫,索性扮成個奇丑女子,你說,誰會用心去看一個丑八怪呢?如此美人變丑,已是出人意料,更何況還是妓院里的下等賤婢。”

    他說到這里,見陸漸仍有疑惑,便道:“你大約在想,她為何見了你,仍不肯卸了偽裝,把你當猴耍?”陸漸點頭。谷縝搖頭道:“這個緣故,我也想不明白,要么是她自覺丟臉,要么是她自知仇家太強,不愿將你牽扯進來,姚大美人,我說得對么?”

    姚晴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谷縝又道:“這丫頭狡猾無比,救你之后,她怕萬一落入風君侯手里,再無翻身機會,便將這怪藤的種子分出些須,藏在你身上。哼,她算計不差,這一著當真派上用場。”

    陸漸聽了這番話,心神一陣恍惚,不知怎的,他竟對姚晴生不出絲毫怨恨,反而望著她,倍感酸楚,想她千辛萬苦逃出西城,一路上遭受多方追捕,以至于走投無路,不惜藏身青樓,其中的辛苦無奈,豈是言語所能形容?陸漸越想越是難過,雙眼倏熱,几乎流下淚來。

    左飛卿忽地白眉一軒,揚聲道:“仙碧妹子,不用怕,我和她交過手,她的‘化生’還沒練全,只能困人,不能殺人。”

    仙碧將信將疑,姚晴卻冷笑道:“我也不消殺她,只用‘孽緣藤’在他粉嫩嫩的臉蛋上蹭几下,叫她皮破血流便是。”此言一出,虞、左二人齊齊變色,均想:“仙碧自來珍惜容貌,如此一來,豈非生不如死?”想到這里,虞照揚聲道:“晴丫頭,我認栽,你怎么才肯放人。”姚晴笑道:“到底是雷帝子爽快,我別的不要,只要風、雷二部的祖師畫像。”仙碧急道:“不成……”姚晴暗暗催勁,藤葛縮緊,迫得她出聲不得。

    虞照卻是想也不想,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卷軸,隨手扔來,喝道:“拿去。”

    姚晴忌憚雷部電勁,待得卷軸落地,才敢拿起。左飛卿望了虞照一眼,忽地露出一絲苦笑,嘆道:“老酒鬼,我左飛卿從小到大便沒服過你,但今日今時,左某委實佩服。”說罷也自廣袖間取出畫軸,拋將過來。原本這祖師畫像十分緊要,風雷二主萬里東來,君是隨身攜帶,姚晴一討,便即討來。

    仙碧見此情形,雖然不能出聲,心中卻是感動已極,不由得雙眼一閉,流下兩行清淚。

    姚晴拿到畫像,歡喜不盡。虞照卻不耐煩道:“畫已拿到,還不放人?”姚晴兩眼一轉,微笑道:“小女子神通低微,不及二位呼風引電的大能,若是放了人,難保你們不會將這畫像奪將回去,那時我人財兩空,豈不倒霉?”

    虞照皺眉道:“你這丫頭,恁多心眼兒。虞某答應你,只消放了仙碧,七日之內,我不動你一根寒毛,更不向你討回畫像,七日之后,你好自為之。”

    姚晴笑道:“雷帝子一言九鼎,小女子豈敢不信,但你還須代這番婆子立個誓,這七日之內,她也不能與我為難。”

    虞照望了仙碧一眼,見她點頭,便道:“好,我代她立誓,七日之中,也不與你為難。”

    姚晴笑道:“風君侯意下如何?”左飛卿目視遠處,冷冷道:“我讓你先逃七日,這七日之中,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這個不勞君侯關心。”姚晴抿嘴笑道:“既然如此,姚晴先行告辭。”說罷撤去周流土勁,“孽緣藤”頃刻萎落。

    姚晴后退兩步,便要出寺,忽聽仙碧道:“姚師妹,你什么時候練成‘化生’的?”

    “就在逃亡的路上。”姚晴笑道,“怎么,我練成‘化生’,你心里難受啦?”她時時不忘刺痛仙碧,仙碧卻不在意,溫言道:“師妹,這三十年來,地部弟子中,唯有你練成‘化生’,只消你痛改前非,家母一定會寬宥你的過失,將來地母之位,也會傳你……”

    姚晴一言不發,眼中滿是譏嘲之色,不待仙碧說完,已轉身出門,沈秀快步趕上,滿臉堆笑,不住口吹捧姚晴的神通機智。

    西城三大高手面面相覷,虞照忽地哈哈大笑,仙碧、左飛卿瞪眼望他,仙碧碰了個釘子,正覺羞怒,不由打他一拳,嗔道:“你還笑得出來?”

    虞照嘆道:“這就叫‘三十老娘倒崩孩兒’,咱們几個枉稱高手,竟栽在一個小丫頭手里,傳至武林,還不笑死人么,與其被他人恥笑,虞某還不如自己先笑個痛快。”

    “那倒未必。”左飛卿冷冷道,“七日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左某人先放她七日,再抓回來便是。”倏地散開白發,飄然不見。

    虞照、仙碧相視苦笑,陸漸忽地拱手道:“仙碧姐姐,虞大先生,我有一些俗事,暫且告退。”仙碧明白他心思,默默點頭。谷縝也笑道:“虞兄,我也告辭,下次見面,再來痛飲。”虞照縱然不舍,卻也不好強留,只叮囑道:“好兄弟,見到美酒,可別忘了哥哥。”

    陸漸、谷縝出了寺門,走了一程,遙見姚晴、沈秀,谷縝怒道:“那小子是誰?”陸漸方要開口,谷縝已擺手道:“容我猜一猜,是不是沈舟虛的烏龜兒子。”但見陸漸無語,忍不住大喝一聲,“你還不趕上去?不怕他拐走姚晴嗎?”

    陸漸嘆了口氣,道:“谷縝,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谷縝道:“你說。”陸漸望著他,神情既似期盼,又似淒涼,如此變換几次,方才嘆道:“我想托你照顧阿晴,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落到沈秀手里。”

    谷縝眉毛一挑,吃驚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陸漸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命不久長,將來一旦死了,阿晴孤身流落世上,無人看顧,豈不可憐。如今不只西城高手與她為敵,沈秀更對她糾纏不清,此人心性狠毒,又喲一張好面孔,慣會奸騙女子……”

    谷縝道:“因為如此,你更該趕將上去,不讓那厮得手。”陸漸搖頭道:“不是說了么,我性命不久,就算能得到阿晴歡心,又能怎樣?好兄弟,我仔細想過,無論容貌計謀、財富家世,你都是那沈秀的對手……”

    谷縝啞然失笑:“你要我去追求姚晴?”陸漸點頭道:“好兄弟,你瞧我面子,萬莫推辭。阿晴聰明美貌,正是你的良配……”

    谷縝嘿嘿一笑,說道:“這個主意,我有四個字答復你。”陸漸道:“哪四個字?”

    谷縝道:“狗屁不通。”說罷,忽見陸漸臉色鐵青,一跌足,掉頭便走。谷縝見他如此自暴自棄,也是大為惱怒。故而兩人互不理睬,走了一程。將近城池,谷縝忽地嘆了口氣,嚷道:“罷了,拗不過你,這事雖然混帳,但瞧你面子,我且試試。”陸漸一楞,脫口道:“你,你答應了?”谷縝眼珠一轉,笑道:“只是在此之前,你我須得分開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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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脫身 上


    姚晴、沈秀來到城中市集,已近黃昏,眼見市終人散,店鋪行將打烊,姚晴忽道:"沈兄,你有銀子么?"沈秀道:"怎么沒有。"說罷得意洋洋,取出沉甸甸的錢袋,在手中掂量,黃金白銀躍躍欲起,閃閃發亮。

    姚晴嫣然一笑,柔聲道:"沈師兄,我挑几件衣裳好么?"沈秀望她笑X,不覺神魂出竅,笑道:"師妹,師妹請便。"

    姚晴一笑,進了成衣鋪子,一氣挑了十身好衣裙,十條繡花手帕,五對名貴香囊,而后眼睛也不眨,又如一陣旋風,沖入珠寶齋,笑瞇瞇大挑首飾香粉,她出身豪富,見識過人,所挑珠寶,無非上釵簪指環,須臾便挑了一堆,受理放不下,便丟在沈秀懷里。

    沈秀在她身后會鈔,眼見銀袋漸空,臉色越是難看,禁不住咳嗽,賠笑道:"好師妹,你不累么?天也晚了,要不尋一家酒樓用飯?"

    姚晴瞥他一眼,笑道:"好啊,買了這條項鏈,就去用飯。"說罷拿起一條項鏈,鏈上珍珠圓大瑩潤,顆顆均勻,下墜一塊杏子大的天青寶石,皎若明月,光華逼人。

    沈秀心知名貴非常,正感心驚,忽見姚晴含笑瞧來,又只得乖乖掏出錢袋,付帳了事。珠寶齋的掌柜伙計不料打烊之時,竟憑空掉下這等冤大頭來,一個個狂喜不禁,連連打躬作揖,恨不得趴在兩人腳前,再不起來。

    沈秀心中卻是另一番光景,望著姚晴如花笑X,摸著軟塌的錢袋,真個恨得牙癢,一待姚晴轉身,便尋了熟人,去家中支取銀兩救急。

    兩人逛巴市集,姚晴選了南京城最貴的福臨客棧歇足,上房的定金自是沈秀支付,姚晴入房沐浴更衣,讓沈秀在門外守候。

    沈秀死乞白賴,暗示鴛鴦共浴,誰知說干了嘴舌,也只換來佳人一笑,便被轟出大門。沈秀忍不住繞到窗邊,欲要偷將進去,不了姚晴事先布下"孽因子",沈秀翻窗時一不留神,竟被"孽緣藤"纏住手腳,腦袋卡在兩根藤間,動彈不得,耳聽房中嘩啦水聲,嬌娃低吟,想象那其中情形,胸中真如百爪撓心一般。

    几番掙扎,好容易擺脫那些臭藤,鑽入房中,但見姚晴已梳洗完畢,一身繡衣寶帶,珠玉琳琅,眉不描而秀,粉不施而白,星眸流轉,媚態天然。

    沈秀只氣得目定口呆,再瞧那一身華服美飾,既覺驚艷,又感心痛,自忖生平勾引女子無數,還不曾下過如此本錢,若非忌憚地部神通,他早已武力相向,先來個霸王硬上弓,在這美人身上討還公道。

    姚晴見沈秀翻窗而入,卻不吃驚,笑嘻嘻地道:"沈師兄,晚上去哪兒用飯?"

    沈秀見她如此鎮定,反覺驚疑,要知別的女子遇上這等事,多少有些驚惶羞澀,沈秀自來視情場如戰場,深信兵法所云:"怒而擾之,卑而驕之。",只需女子驚羞,或是歡喜,那便有機可乘。而姚晴這般從容自若,反叫他無法可施,不覺對這眼前女子生出几分佩服,心中愛意欲火,也更添几分,當下笑道:"四美庄臨湖,太湖船菜別具滋味,乾坤軒菜品最丰,廚子的手藝堪稱佳秒。。。。。。"

    姚晴嫣然一笑:"光吃飯有什么好玩,咱們去萃云樓吃酒如何?"

    沈秀傻眼,支支吾吾地道:"那個,那個……"姚晴接口道:"那個不就是妓院么?難道你沒去過?"說罷露出鄙夷之色。

    沈秀啞口無言,若說去過吧,未免自污名聲,若說沒去,又未免矯情,再說那里的鴇兒妓女,沈秀無一不熟,到了地頭,勢必露了老底。

    沉吟間,姚晴笑笑出門,徑直向萃云樓走去,沈秀見狀嘖嘖稱奇,心道:"她都不怕,我怕什么?風月場中,色做膽,酒為媒,最好干事了。"想著歡天喜地,隨在姚晴身邊,縱情說笑。二人男俊女俏,引得無數行人回頭駐足。如此行了一程,在秦淮河邊乘船,兩人吟賞晚景,不多時來到萃云樓中,要了一間雅座,設酒取樂。

    樓里的鴇兒姑娘見沈秀帶來一名絕色女子,均感奇怪,背地里議論紛紛,胡亂猜測。姚晴妙目一轉,笑道:"奇怪,何巧姑呢,怎么不在?"沈秀一翹(原文用了蹺字)大拇指,贊倒:"好師妹,你連何媽媽的小名也知道,難不成你也來這里……哈哈,那個過……”他將一個"嫖"字硬生生咽了回去,辛苦得很。

    "嫖過是么?"姚晴舉杯一笑,“小妹向來貧寒,哪有這種雅興?難得今晚良辰美景,又有沈師兄這等闊同門陪著,小妹不才,便放手嫖一回如何?"

    沈秀聽到"闊同門"三個字,心中老大不是滋味,若是這小娘皮心一狠,專叫名妓,自己豈不大大破財,發愁之際,忽見姚晴舉杯喝酒,又覺大喜,妙妙妙,只需你肯喝酒,那便好辦,我先灌倒了你,任你有什么能耐,都得任我擺布了。"當下鼓起三寸不爛之舌,放出風月場上的手段,一心騙姚晴喝醉。

    姚晴卻是嘴角含笑,任他如何勸說,總是一口一口,喝得慢條斯理,期間反倒弄些痴言軟語,哄得沈秀神魂顛倒,多喝了七八杯,俊臉上一片醉紅,心中還自以為得計,咧嘴憨笑不已。

    談笑間,何巧姑聞風而來。姚晴招手笑道:"好媽媽,過來些。"

    何巧姑驚疑不定,打量她笑道:"哎呦,這位美人是誰家的姑娘,媽媽我眼拙,竟不認得。"當下挨到她身邊坐下,一對三角眼在姚晴身上骨碌碌亂轉,心中暗贊:"這丫頭煙視媚行,天生的狐狸精坯子,若能讓我調教几天,還不得將這一河的姑娘都壓下去?”又想到是別家的姑娘,真是既妒又羨。

    姚晴飲了兩杯酒,雙頰添了一抹艷色,越發勾魂蕩魄,她伸出纖纖素手,斟滿一盅酒,雙手送到何巧姑嘴邊,嘻嘻笑道:"媽媽請喝。"

    何巧姑笑瞇瞇正要去接,不想姚晴手一抖,潑了她滿臉滿身。何巧姑失聲尖叫,姚晴笑道:"哎呀,對不起。"伸手幫何巧姑拭去酒漬,卻趁亂指尖發力,在何巧姑丰滿的胸脯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巧姑殺豬般一聲慘叫,反手一掌,便向姚晴刮來,不料姚晴早已有備,左手輕輕撥開來掌,右手掄圓,狠狠一個嘴,左手輕輕撥開來掌,右手掄圓,狠狠一個嘴巴抽在何巧姑臉上,口中喝道:"好賤人,敢對客人無禮?"

    可憐何巧姑柔弱女子,身無長力,被這一巴掌抽得翻了個筋斗,當場昏了過去。

    沈秀原本望著兩人巧語媚笑,真個心癢難煞,誕水長流,手里一杯酒淋在褲襠里也不自知。誰知變起頃俄,姚晴忽然行凶,打得何巧姑人事不知。沈秀先是一驚,繼而又驚又氣,心道這何巧姑一樓之主,與自己頗有交情,姚晴如此一鬧,自己今后如何還能來此玩樂。

    這時間,一眾龜奴打手感到,但見沈秀在桌,盡皆泄氣。這城中的秦樓楚館,沒有不認得這沈少爺的,均知他功夫了得,又通官府,是故眾奴才縱然趕到,卻一個個縮頭縮腦,只在門邊張望。

    姚晴卻若無其事,笑斟一杯酒,潑在何巧姑臉上。何巧姑被冷酒一激,醒了過來,爬起想逃,卻被姚晴拽著肩膀,笑瞇瞇按回桌邊,說道:"好媽媽,頗有得罪,莫要見怪。"

    何巧姑生平翻手云雨,將天下男女玩弄于鼓掌之間,誰知今天竟遇上這喜怒無常的主兒,恰似老鼠遇了貓,不由煞白了臉,戰戰兢兢,臉上的五道抓痕由紅變紫,由紫變青,高高腫起,便似烙上去一般。

    姚晴笑瞇瞇將她摟在懷中,一邊喂她喝酒,一邊又對她又親又摸,上下其手,便如男子一般戲弄。若是當真換了男子,倒也罷了,何巧姑正好撒嬌悲泣,發泄心中委屈,但此時被姚晴這般玩弄,卻是欲哭不敢,欲笑不能,忍氣吞聲飲了一巡酒,倒似吃了呂太后三千個筵席。

    沈秀見姚晴這般反復無常,也是不明所以,呆坐一旁,忘了言語。

    忽聽一聲輕笑,他轉眼望去,只見谷縝笑吟吟挑帘而入,沈秀一皺眉,騰地站了起來。

    谷縝笑笑,擺手倒:"足下少安毋躁。"說著撩袍坐下,眼中帶笑,望著姚晴。何巧姑見了他,如得救星,顫聲道:"谷爺。。。。。。救,救我。。。。。。"

    谷縝沖她點點頭,笑道:"姚大美人,你打她一巴掌,又嫖她這一回,當日被她欺侮的怨氣也該出夠了吧。"何巧姑驚慌道:"谷爺你怎么也來鬧我?這位姑娘皇后般的人兒,給我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欺侮她的。”

    谷縝笑而不答,姚晴卻怕被他道破丑奴兒的身份,便笑道:“好媽媽,你去忙吧。”當下放開何巧姑。何巧姑如蒙大赦,飛也似去了。

    姚晴瞧了谷縝一眼,冷冷道:“你來做什么?”谷縝笑道:“來給你提個醒兒?”姚晴只是冷笑。

    “不信么?”谷縝笑道,“你瞧窗外。”姚晴一轉身,透過圓窗,只見左飛卿白衣勝雪,抱膝而坐,舉頭望月,儀表超然。

    姚晴咬著朱唇,目透殺機。谷縝自斟自飲,從容笑道:“風君侯十六歲時,為一個牧羊女報仇,追殺一群馬賊,從天山北麓一直追到貝爾加湖,那群馬賊沿途換嗎,日夜狂奔,逃了整整十天十夜,最后三百來人只活了一個,聽說還是因為累餓交加,驚懼發狂,左飛卿不屑殺他,方才逃得性命。”

    此事在江湖流傳甚廣,姚晴、沈秀自然聽過,姚晴道:“那又怎樣?”

    “還不明白么?”谷縝笑道,“風君侯少年之時,神通未成,便能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追殺馬賊,如今自也能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守著姑娘你了。”

    姚晴端起一杯酒,冷笑道:“你來就為說這些廢話?”谷縝搖頭道:“自然不是,只因我有法子,叫你逃過風君侯的追蹤。”

    姚晴瞧他一眼,眼里滿是得色。谷縝露出一絲苦笑:“你不用恁地開心,我知道上了你的當。只需你有難,陸漸勢必拼死相幫,我是他的朋友,若要幫他,就須幫你。可恨,明知是你的圈套,卻只能跳進來了。”

    姚晴輕哼一聲,臉上隱隱透出一絲笑容,口中卻淡淡地道:“姑娘我本來就比你臭狐狸高明,你上當吃虧,也是應該。”

    谷縝瞅著她,微微冷笑。沈秀見他二人只顧交談,渾不將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氣惱,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這是爺爺花錢取樂的地方,你坐在這里,不嫌礙眼嗎?”

    谷縝瞧他一眼,笑道:“足下今晚取樂,共花了三千二百一十六兩七錢五分銀子,還知道你在南京有四所宅子,無錫、杭州各有兩所大宅,蘇州有一座園林。這九座宅子里養了九個女人,三個是倭寇送的,三個是拐來的,還有三個是從妓院里贖出來的……”

    “你放屁。”沈秀面若濺朱,騰地站起,目中透出森森殺氣。

    “慢來慢來,還沒完呢。”谷縝擺手笑道,“你在南京還有一座大倉,屯了三萬五千石谷米,想要等到荒年,囤積居奇。在蘇州有六戶織紡,紡出的生絲賣給蘇州織造,織出的綢緞,走私給西北蠻族,另有一家妓院、兩家賭坊,還有二萬兩銀子,常年利滾利放貸周轉……”

    沈秀初時怒容滿面,但隨谷縝娓娓道來,臉上由怒轉驚,又由震驚轉為陰鷙,目光雪亮懾人,忽見姚晴目光移來,不由得厲聲道:“師妹,你別信他胡說八道……”

    姚晴朱唇邊泛起一抹笑意:“是么,卻叫人失望得很,你若真有這么大一份家當,倒是叫人羨慕。”沈秀望著她,一時驚疑不定,忽地皺了皺眉,徐徐坐了下來。

    姚晴又問道:“臭狐狸,你說了一大堆,卻值几多銀子?”

    谷縝扳著指頭道:“只算本金,不算利息,這沈大公子的家當暫且值二十萬兩銀子。”

    姚晴聽出他話中有話,忍不住笑道:“什么叫暫且?”谷縝道:“所謂暫且,就是今天值二十萬兩,再過几個月,或許一個錢也不值。”

    沈秀聽得驚疑不定,谷縝對他的明暗財物了如指掌,估算價值,也誤差微小,但聽他說到“一個錢也不值”,忽覺心驚肉跳,但何以如此,卻想不明白,只不過再沒了飲酒作樂的興致,望著谷縝,不住尋思道:“這人究竟是誰?”

    要知道他發跡揚名,只是這兩年的事,在此之前,谷縝已被關入獄島,是故沈秀不知他名頭,此時自也猜不透他的底細。

    谷縝從容起身,踱到窗邊,逍遙望去,遠處河面上,冉冉升起一盞蓮花燈,寶光流輝,亮若星月。谷縝轉身笑道:“大美人,該啟程了。”

    姚晴一笑起身,沈秀忙道:“師妹你去哪?”姚晴笑道:“多勞師兄破費,小妹暫且告辭。”

    沈秀大怒,狠狠瞪著谷縝。谷、姚二人卻不理會,并肩出房。沈秀羞怒難忍,驀地擲下酒錢,哈哈笑道:“好師妹,不是說了么?我因你得罪家父,無家可歸,你就忍心丟下我不理?”

    姚晴秀眉微顰,沈秀卻不管她情愿與否,快步搶上,將她與谷縝隔開。姚晴不由嘆道:“沈師兄,你可真纏人。”

    沈秀笑道:“若要怪,便怪師妹生了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那日只一眼,便將我這三魂七竅勾去了,唉,如今師兄我便似一具行尸走肉,唯有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寸步不離了。”

    姚晴聽了,淡淡一笑,谷縝卻說:“如此說,我倒有一個還魂法兒,也不知靈不靈驗?”

    沈秀調情正歡,忽地被他打斷,頓時怒目相向。姚晴卻笑道:“什么法兒?快教教我。”

    谷縝道:“先用黑狗血一盆,給這位沈兄洗頭淨手,再將他丟在糞坑里浸上三天,別說三魂七竅,就是七魂八魄,也給招回來了。”沈秀未及發怒,姚晴已皺眉道:“好你個臭狐狸,你不但咒他中邪,還罵我施邪法哩。”

    谷縝笑道:“豈敢豈敢,我這純屬一片好心。”姚晴冷笑道:“你若是好心,這天下便沒有壞心了。”

    谷縝哈哈一笑,拱手道:“得姚大美人櫻口一贊,我也快成行那個尸,走那個肉了。”忽見沈秀瞪視過來,便笑道:“沈兄放心,‘行尸走肉’這四個字是兄台專用,普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小弟縱然心向往之,也不敢亂拾兄台的牙慧,污了兄台的美名。”

    他這番話娓娓道來,卻無一字不險惡陰毒,沈秀氣得臉都白了,心中雖然恨死了谷縝,卻礙于姚晴,不好大打出手。

    正覺氣悶,忽見門外行來一撥商賈,居中一人大腹便便,笑臉團團,聽著身周眾人諛詞如潮。沈秀雙目一亮,急忙趕上兩步,拱手笑道:“洪老爺,幸會幸會。”

    那“洪老爺”瞇起細長雙目,睨他一眼,卻不回禮,只笑道:“沈小哥嗎?好久不見了,今晚瞧上哪個姐兒?洪某人請客如何。”

    沈秀笑道:“洪老爺好意,敢不領受?只是沈某有事在身,先走一步?”轉頭向姚晴笑道:“我給你介紹一位驚天動地的大人物,這位洪老爺別號‘投銀斷江’,他家的銀子若是丟在長江里,能把江水都阻斷啰!”

    姚晴淡淡一笑,卻不言語。那洪老爺望著她,肥臉上露出色迷迷的神情,流著涎水道:“這,這位是新來的姑娘嗎?沈小哥好福氣……”

    沈秀得意非凡,正想客氣几句,忽聽谷縝笑道:“小洪,你好閑的心呢!”

    那洪老爺聞聲,肥軀一震,轉過頭來,驀地瞧見谷縝,只一呆,臉上肥肉抽搐几下,猛地掙開兩邊侍兒,活似一個大元寶,骨碌碌滾到谷縝腳下,連聲叫道:“谷爺好,谷爺好,小的瞎了眼,竟沒瞧見您老,該死該死。”

    一時間,眾人無不傻眼。這洪老爺適才威風八面,誰知一見谷縝,竟矮了半截,沈秀更是吃驚,他深知這洪老爺富甲一方,自己拍馬不及,如今竟對這個毛頭小子如此敬畏,端的不可思議。

    谷縝伸出手,摸著洪老爺的胖大腦袋,笑嘻嘻地道:“小洪,聽說你名號也改了,叫做‘投銀斷江’,好威風呢?”洪老爺忙道:“那都是道上的朋友胡亂叫的,小的哪有這么威風。”

    “是么?”谷縝笑道:“你雖然斷不了長江,但阻斷這小小的秦淮河確是綽綽有余的。”

    洪老爺渾身大汗淋漓而下,浸得衣裳盡濕,顫聲道:“小的,小的來這里只是,只是陪几個朋友。下次,下次再不敢了。”

    話音未落,忽聽樓上有女子吃吃發笑,谷縝抬眼望去,但見菡玉、婉娘、秋痕倚著朱欄,正向這邊觀望。

    谷縝不覺莞爾,嘆道:“小洪起來吧,別讓人笑話。”洪老爺起了身,抹了抹額上的汗水,道:“谷爺要不要去敝舍坐坐,喝兩杯清茶,瞧瞧賬目。”

    谷縝搖頭道:“我有事在身,過几日再來。我來之前,你要好好反省一下。”洪老爺陪笑道:“再不敢了,下次谷爺再在這里瞧見小的,只管抽我的筋,扒我的皮,大卸八塊,丟了喂魚。”說罷唱了個諾,也不顧大肚辛苦,彎腰立在一邊,眼皮也不敢抬。

    谷縝轉身,忽見那三名女子均在樓頭向他微笑,倏爾一陣琴聲飄來,婉轉悠揚,若醉若嘻,卻是一折《幺篇》。廳內眾人無不吃驚,均知“萃云樓”中,素琴名如其人,琴藝獨步秦淮,卻又清高自許,從不輕調弦柱,是故琴音雖好,王公貴冑也難得一聽,今日忽有所奏,無怪眾人驚詫了。谷縝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忽地拍手唱道:“想那等塵俗輩,便似糞土牆。王弘探客在籬邊望,李白捫月在江心喪,劉伶荷鋤在墳頭葬。我則待朗吟飛過洞庭湖,須不曾搖鞭誤入平康巷。”

    他唱罷這曲,哈哈大笑,拱手道:“素琴姑娘以琴相諫,谷某心領了。”話音方落,只聽琴聲驟歇,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沈秀瞧在眼里,心中妒火熊熊,萃云樓四大名妓,他拋擲了無數金銀,也不過見得兩三面,尚未能一親芳澤,此時瞧這情形,谷縝分明已做了四女的入幕之賓,若非眾目睽睽,沈秀早已使出“星羅散手”,三拳兩腳,打他個稀爛。

    谷縝笑罷,逍遙出門,沿途無論男女,均是低頭袖手,神色恭謹,沈秀被這一陣壓得風頭全無,胸中恨苦,滿心只想著如何羞辱谷縝,出一口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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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39:29 |只看該作者
.   出門之時,夜闌月明,滿河流星,遠遠一盞蓮花燈高懸夜空,尤為奪目。谷縝笑吟吟正要開口,驀地臉色慘變,張大了嘴,再也合不攏來。

    沈、姚二人心中大奇,尋他目光瞧去,只見沿堤的長街上走來一名挽著竹籃的銀衫少女,秀美絕俗,難描難畫。

    沈秀一見這少女,便覺胸口滾燙,心尖也發起癢來,若非姚晴在側,定要立馬勾搭。卻見那少女走到三丈外,悄然駐足,兩眼直勾勾盯著這方,那神色既似傷心,又似絕望。

    沈秀轉頭一瞧,見那目光正落在谷縝身上,心頭一沉,欲念頓滅,妒意陡生,忽見谷縝吐了一口氣,笑嘻嘻地道:“妙妙,真巧,你也來出恭嗎?”

    施妙妙聞言一愣,繼而臉漲通紅,啐道:“胡說八道,出什么呀,什么恭呀?”谷縝驚異道:“你既不出恭,來做什么?”

    施妙妙恨怒欲狂,喝道:“我正要問你,你來做什么?”

    “說來話長。”谷縝嘆道:“適才我走在街上,忽然內急。你想,我這等斯文人,總不能當街胡來吧,故而瞧見這房子,便一頭撞進去,出恭半晌,這陣子才出來呢。”

    施妙妙聽他口口聲聲內急出恭,說得羞人答答的,叫人難以開口細問,紅臉半晌,又問道:“這里大街小巷的,都不干淨,你不在別的街上走,干什么來這里走呢?”

    谷縝心中叫苦,想這丫頭平日嬌憨老實,怎地一遇上這等事,確是智比諸葛,計壓張良,但他素有急智,接口便道:“怎么不干淨了?我一心走路,卻不知東西……”說罷左顧右盼,忽地咦了一聲,失聲道:“這里莫不是煙花之地?該死該死,我怎么到這里來了?”

    他做唱具佳,倒叫施妙妙真假難辨,怒色轉薄。沈秀忽地一聲清笑,插嘴道:“姑娘千萬莫上谷老弟的當,他是這里的熟客,別說這萃云樓,就是這條秦淮河,上至鴇兒,下至龜奴,沒有不認得他的……”

    谷縝又驚又怒,眼瞧著施妙妙臉色發白,秀目若有火光迸出,頓時心叫不好。焦慮間,忽見施妙妙恨恨瞪著沈秀,喝道:“瞧你這厮油頭粉面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谷縝以前好好的,都是你們這些狐朋狗黨教壞了。”沈秀被這一罵,莫名其妙。谷縝卻暗叫:“乖妙妙,罵得好。”

    施妙妙目光一轉,又見姚晴艷裝盛服,便將她當成了風塵女子,冷哼道:“還有你這賤貨,不知廉恥,就知道勾引男人。”

    姚晴臉一沉,揚聲道:“你罵誰?”施妙妙不料這“賤人”膽敢頂撞,更覺氣惱,喝道:“罵你又怎的,我還要殺你呢。”說著之間多了一枚小銀鯉。

    谷縝急道:“當心……”話未落音,施妙妙玉手倏揚,空中星星點點,下了一陣銀雨也似。

    “千鱗”一出,鋪天蓋地,對面三人躲避不及,紛紛失色。

    忽然間,一道人影從旁掠至,雙手一輪,滿天銀光倏爾消失。

    谷縝虛驚一場,定眼望去,自背影認出來人正是陸漸,卻見他雙手一分,指間精芒閃動,驀地十指撒開,銀鱗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除了谷縝,在場之人無不吃驚,施妙妙更沒料到,竟有人以空手接下“千鱗”,心一沉,又扣住三枚銀鯉,咬著嘴唇,氣呼呼盯著陸漸。

    陸漸一心讓谷縝追求姚晴,是故谷縝讓他來此,他也不肯同行,只是暗中尾隨,直待施妙妙出手才被迫現身。但他的“補天劫手”尚未大成,接下一枚銀鯉已自勉強,遑論對付三枚銀鯉;谷縝卻知施妙妙脾氣固執,此番因為惱恨自己,遷怒眾人,倉促間平復她心中殺機,難之又難,正自發愁,忽聽頭頂有人笑道:“施姑娘,別來無恙么?”

    施妙妙抬眼望去,只見左飛卿不知何時,已立在房頂,沖著自己微笑。

    施妙妙心一沉,厲聲道:“風君侯,待我殺了這些無恥之徒,再來會你。”

    左飛卿搖頭道:“你要殺人,我管不著,但你搶了左某的獵物,左某卻不答應。”施妙妙皺眉道:“什么獵物?”左飛卿道:“這四人中,有一人是我七日之后必要活捉的,七日之內,誰若動她,便是與我為敵。”

    谷縝一聽,喜出望外,遙見那盞蓮花燈縹緲近岸,當即不待施妙妙答話,一扯陸漸,低聲道:“快走。”

    陸漸不明所以,被他扯著飛奔,姚晴、沈秀也快步跟隨。施妙妙又驚又怒,一揚手,三枚銀鯉散做滿天寒星,射向四人。左飛卿一拂袖,紙蝶后發先至,[狠讀小說網精品收藏]將銀鯉擋住。霎時間,這兩大高手竟然不管不顧,在大庭廣眾之下斗起神通。只驚得滿街行人屁滾尿流,紛紛鑽入妓樓畫舫,龜縮不出。

    谷縝搶到挂燈的畫舫前,當先跳入,陸漸、姚晴緊隨其后,沈秀正要踏上跳板,不防谷縝一腳踩在彼端,跳板忽地彈起,沈秀只覺勁風扑面,急住后仰,饒是如此,仍被木板刮中下巴,熱辣辣作痛,不禁怒道:“好小子,敢算計爺爺?”

    谷縝松腳放下跳板,哈哈笑道:“玩笑玩笑,沈兄請進。”沈秀見他一派大方,反覺狐疑,不敢再走跳板,自恃輕功,飄身縱上船頭。谷縝拍手贊道:“好輕功。”沈秀雖然恨得牙癢,卻也不愿失了風度,冷冷一笑,淡然道:“謬贊了。”

    說罷鑽入艙內,見陸漸、姚晴并肩而坐,不免心生醋意,搶上坐在姚晴身邊,目光如刀,瞪視陸漸。

    忽聽一聲笑,谷縝端著酒菜,挑帘而入,擺好杯盞,先給沈秀斟了一杯酒,笑道:“方才多有得罪還敬沈兄一杯。”說罷自斟自飲,干了一杯。

    沈秀望著杯中清酒,只恐有詐,躊躇不決。谷縝笑道:“感情沈兄不會飲酒?”搶過酒杯一口喝了,繼而又斟三杯,與陸漸、姚晴對飲,再不給沈秀斟酒。沈秀被他輕易排擠到一邊,惱怒萬分,但早先敬酒未飲,此時也不便再喝,望著三人說笑,心中真如刀割一般。

    卻聽姚晴道:“臭狐狸,你這就算擺脫了風君侯么?”谷縝笑道:“還早著很呢,你且瞧我大變戲法兒。”姚晴冷笑道:“要是跳到這河臭水里洗澡,本姑娘敬謝不敏。”

    左飛卿與施妙妙交手兩合,勝負未分,他無心戀戰,見那畫舫遠去,便棄了施妙妙,施展“白發三千羽”,飄臨河上,凌虛眺望。施妙妙并無這等神通,見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別無他法。

    左飛卿凝視畫舫,些微動靜也不放過,只見那畫舫駛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畫舫迎面駛來,均挂著一色蓮花燈,將姚晴所乘畫舫圍在河心,燈影交錯,亮如白晝。

    左飛卿見那九艘畫舫式樣一般,燭火宛然,一時又是吃驚,又覺好笑,尋思道:“這必是晴丫頭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讓這些船來擾亂左某視線,也難為她尋了這么多一模一樣的船來。”想著凝神淨慮,雙目牢牢鎖住姚晴等人所乘畫舫,其他八艘畫舫均如不見。

    不一陣,九盞蓮花燈重又點燃,九艘畫舫也分散開來,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東,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畫舫卻趁亂掉了個頭,原路返回上流。左飛卿瞧得暗笑,悄然縱上一處房頂,借著屋宇遮掩,信步追蹤。

    那畫舫慢悠悠駛了十里左右,不多時到了秦淮盡處,左飛卿只當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畫舫忽又調轉回來,駛向下游。

    左飛卿心頭疑云大起,忍不住飄落舫頭,喝一聲:“晴丫頭。”卻無人應。左飛卿搶上一步,撩開珠帘,卻見艙內空空,哪還有半個人影。

    谷縝走在長街上,仰望天空一輪皎月,驀地笑出聲來。陸漸奇道:“你笑什么?”谷縝笑道:“你猜我見了這白花花的月亮,便想到誰了?”陸漸抬眼一瞧,也笑起來:“風君侯嗎?”

    “正是。”谷縝拍手大笑:“左飛卿自負聰明,眼里只有船,卻忘了船里的人竟是長了腳的,只顧追那空船,卻不知我已趁暗換到別船,這一計貌似‘魚目混珠’,實為‘偷梁換柱’,計中藏計,叫他防不勝防。”

    姚晴見他這副嘴臉,便覺生氣,冷笑道:“你何時弄來這么多一模一樣的畫舫?難不成真如沈師兄說的,這條河上的鴇兒龜公都認識你?”

    谷縝笑道:“他們雖不認得我,卻認得我的銀子。”姚晴恍然道:“原來是你花錢雇來的。”

    “別高興太早。”沈秀哼了一聲,冷不丁道:“風君侯捕風捉影,天下知名,若以為這點小把戲便能瞞過他,不啻于白日做夢。”

    谷縝瞧他一眼,笑道:“如此說,沈兄必有脫身的妙計了?”沈秀一怔,他雖恨谷縝搶了自身風頭,但說到設計擺脫風君侯,卻有不能,當下皺眉垂目,假裝沉思,不想谷縝存心掃他臉面,始終笑嘻嘻望著他,見他不言,又追問道:“沈兄還沒想出來么?”

    沈秀被他頂心頂肺,嘴里支吾,心中羞怒。姚晴瞧出玄機,忍不住道:“臭狐狸,這會兒不是賭氣的時候,有話便說,不要拖拖拉拉。”

    “大美人有命,小子膽敢不從?”谷縝微微一笑:“若有一個地方能讓沈舟虛也找不到,你說,能不能逃過風君侯的法眼?”

    沈秀冷笑道:“胡說八道,天底下哪有這等地方?”谷縝笑道:“不巧,這里就有一個。”他倏地頓足,遙指前方一座宅邸。其他三人舉目望去,陸漸、沈秀均吃一驚,感情那宅邸門首,赫然鐫著“羅宅”二字,正是早先倭寇藏身之地,宅門已封,守著兩名甲士。

    沈秀皺眉道:“這里會有藏身之地?”谷縝笑笑,轉向姚晴,笑道:“還請大美人送我進去。”姚晴道:“你沒長腳么?”谷縝道:“在下不比各位,輕功不濟。”

    姚晴無法,只得放出一根“孽緣藤”,緣牆而走,鑽入宅內,谷縝慢騰騰緣藤爬進,陸漸緊隨其后,沈秀、姚晴輕功高明,縱身掠牆而入。

    宅中黑沉沉的,谷縝不知從哪里找來一根蠟燭點燃,東摸摸,西瞧瞧,興致盎然。沈秀冷笑道:“這里的牆壁檁柱、假山花圃,均被薛耳聽過,絕無密室地道,你就不用白費氣力了。”

    谷縝笑道:“既然如此,為何卻沒抓住徐海?”沈秀眼中厲芒一閃,寒聲道:“這還得問問陸老兄了。”陸漸面皮發燙,多虧夜色深濃,無人瞧見。

    谷縝笑道:“沈舟虛素來謹慎,他既然布下人馬拿人,必然上天入地,處處設防,豈會叫人逃脫?但為何昨夜明明圍住羅宅,卻沒能抓住徐海。足見徐海并未出府,而是從府內密道遁走,只不過,沈舟虛沒能找出罷了。”

    沈秀冷笑道:“就算有密道,家父都找不到,你能找到么?”

    “沈舟虛都找不到,那才算好!”谷縝笑道:“天部之主都找不到的密道,左飛卿還不束手無策嗎?”

    “什么。”沈秀臉色陡變,失聲道:“你要借倭寇的密道躲避風君侯?”谷縝笑道:“不錯。”

    這一計匪夷所思,不只沈秀吃驚,陸漸也是駭然,姚晴更是莫名所以,忍不住拉住陸漸詢問,陸漸將來龍去脈說了,姚晴大為驚疑,問道:“臭狐狸,你篤定能找到密道?”谷縝笑道:“若是篤定找到,豈非無趣。”

    說話間,四人來到廳后花園,園中久無人理,雜草叢生,牆角有一口八卦井。谷縝在園中逛了一圈,來到井邊,向內探望,但見井水映月,波光蕩漾。

    谷縝審視半晌,忽而笑道:“是這里了。”他見眾人疑惑,便道:“這井上的轱轆,別的井都是木質,這口井的轱轆卻是鐵的。”

    沈秀道:“鐵轱轆井也不希罕。”谷縝道:“這么說,鐵井繩也不希罕了?”說著伸出指頭,撥開井繩上的一層麻線,赫然露出指頭粗細,鏽跡斑斑的鐵鏈來。

    沈秀眼中掠過一抹驚色,嘴里卻道:“這也算不得什么,麻繩容易朽斷,鐵鏈就結實多了。”

    谷縝道:“若是如此,又何必在鐵鏈上纏麻繩?再說一桶水不過二三十斤,用粗麻繩吊起足夠,即便麻繩朽斷,也須十年八年,但若是百斤重的人體,卻非有鐵鏈不能承受。沈舟虛雖然智謀深遠,卻壞在腿腳不便,難以親自察看,唯有倚仗劫奴,劫奴雖有劫朮,眼力卻平常得很。”

    沈秀神色陰晴不定,忽地冷冷道:“既然你篤定密道在井里,只管下去。”谷縝搖頭道:“若要下去,你我四人都須下去,要么騙不了左飛卿。”

    沈秀又驚又怒,轉眼一瞧,只見姚晴默默望著井下,顯然已被說動,自己若不從眾,不止失了佳人芳心,更只怕成為眾矢之的。想到這里,不覺后悔色迷心竅,卷入此事。

    谷縝笑道:“怎么樣,下不下去?”沈秀心念數轉,吐出一口氣來,冷笑道:“下去便下去,但這井口只容一人上下,你先下,我們隨后就來。”

    陸漸心一沉,這井下既是倭寇藏身之地,先下者必然身當其鋒,當即叫道:“不成。”沈秀瞥他一眼,正待反唇相譏,谷縝擺手笑道:“若爭先后,有傷和氣,不如咱們來比一比本事運氣。”

    沈秀道:“怎么比法?”谷縝道:“還借大美人的珍珠項鏈一用。”姚晴秀眉微皺,接下珠鏈,谷縝接過一拉,貫珠金線斷絕,珍珠迸散,落了一地。

    沈秀瞧得心疼,不禁喝道:“這項鏈不姓谷,你就不知道愛惜么?”谷縝笑笑不答,將天青寶石還給姚晴,拾起珍珠,掬滿手心道:“這里有三十顆珍珠,大伙瞧明白了。”

    沈秀道:“那又如何?”谷縝道:“咱們三人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誰接的珍珠多,誰就后下,誰接的少,誰就先下。”

    姚晴恍然道:“這是抓子兒?”谷縝笑著點頭。原來鄉下小孩閑來無事,常抓石子玩耍,先將石子拋起,再用手背承接,接住石子多者為勝。只是石子方圓不定,質地粗糙,故而容易接住,這些珍珠卻是又大又圓,沾著便溜,碰著即走,較之抓石子,難了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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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40:11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脫身 下

    “慢來。”沈秀皺眉道:“怎么只有三人?”谷縝道:“咱們堂堂男子,豈能讓女子先下,這個賭約只限于男子,姚大美人最后下去。”陸漸點頭道:“正當如此。”

    沈秀不料三言兩語,反顯得自己氣量狹窄,一時怒極反笑:“好,沈某先抓。”搶過珍珠,睨了陸漸一眼,心道:“這厮空手接‘千鱗’,不容小覷;這姓谷的攀藤入宅,笨手笨腳,分明不會什么武功。”

    盤算已定,沈秀吸一口氣,雙手捧珠,凝聚精神,忽將珍珠拋起。要知他練有“星羅散手”,手上功夫高強,待得珍珠落下,便潛運內勁,珍珠一沾肌膚,沈秀肌肉內陷,便生吸力,將珍珠牢牢吸住,鮮有滑落,事后一數,竟有二十六顆之多。眾人見了,無不流露驚嘆之色。

    沈秀假意拾回落地珍珠,暗以巧妙手法,將五顆珍珠勾入衣袖,再將剩余的二十五顆珍珠遞給陸漸,說道:“輪到你了。”他自忖如此一來,陸漸即便一顆不落,也算輸了。結果必是谷縝先下,陸漸次之,自己與姚晴在后,那時只需找個機會制住姚晴,然后割斷井繩,堵住井口,不管他徐海也好,陸漸、谷縝也好,若是井下別無出路,必定死絕。

    沈秀心里打定算盤,冷眼瞧著谷縝,卻見他一無所覺,仍是笑嘻嘻地道:“陸漸,千萬不要輸了。”沈秀暗自冷笑,將袖中珍珠抖落手心。

    陸漸瞧了沈秀一眼,不知怎的,胸中便似燃起一團火,競爭之心大起,一咬牙,拋起珍珠,雙手翻轉,珍珠紛落,與之同時,沈秀趁谷、姚二人關注陸漸,偷偷將手中珍珠撒在地上,以免屆時計數,露出馬腳。

    撒過珍珠,沈秀抬眼一瞧,卻是呆了,只見陸漸雙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疊起幻影重重,有如一張大網,將滿天珍珠兜在上方,任其蹦跳起落,竟無一顆落地。相形之下,地上的五顆珍珠白慘慘,亮晶晶,扎眼之極。

    沈秀不料陸漸竟有如此神技,又驚又急,厲聲道:“這算什么?踢踺子么?”谷縝、姚晴低頭一瞧,谷縝笑道:“感情沈兄私藏了珠子。”

    沈秀面皮一熱,強辯道:“誰私藏了,這分明是他漏掉的,哼,他不讓珍珠落下,怎么計數?”

    姚晴瞧過地上珍珠,淡然道:“還計什么數,即便他一顆不落,也是輸了。”沈秀假意沒有聽見,別過臉去。

    谷縝也沒料到沈秀恁地無恥,眉頭一皺,正想如何應付,陸漸卻道:“無妨。”說著雙手一挑一錯,珍珠彈跳驟止,在他右手背上如疊羅漢,壘成一座流光溢彩的珍珠塔尖塔。谷縝、姚晴見了,又驚又喜,齊齊喝彩。

    沈秀瞧得面如死灰。谷縝一數珍珠,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五顆,不由笑道:“陸漸一手接下二十五顆,兩只手便能接下五十顆。地上這五顆珍珠,何足道哉?沈兄以為如何?”

    沈秀緩過神來,心道:“輸給這小子也是應該,但姓谷的斷無此能,我怎么也算第二。”又見姚晴頗有不悅之色,害怕失了佳人芳心,索性大度道:“陸兄神乎其技,沈某輸得心服口服。”

    “好。”谷縝拾起珍珠,笑道:“那么沈兄是想第一個下去,還是第二個下去呢?”沈秀冷哼一聲,道:“你有本事,便叫我第一個下去。”

    “如君所愿。”谷縝一笑轉身,從花圃里掏了一把黏土,和著珍珠捏成一團,沈秀吃驚道:“你做什么?”谷縝道:“咱們約定是雙手將珍珠拋起,再用手背接住,對不對。”沈秀道:“不錯。”谷縝道:“可曾說了,不許用泥巴裹珍珠?”

    沈秀不禁瞠目結舌,眼瞧著谷縝將泥團子一分為二,左右拋起,翻過手來,輕輕接住,珍珠被泥土黏住,斷無滾動之理,三十顆珍珠,自也無一落地了。

    以姚晴之驕矜,見這情形,也是掩口而笑,不得不承認谷縝古靈精怪,別出心裁。

    沈秀面皮漲紅如血,咬了咬牙,驀地低喝一聲:“這個不算,這是作弊!”谷縝笑道:“我哪兒作弊了?你且說說。”姚晴也道:“沈師兄,愿賭服輸,若不然被人小看。”

    沈秀急道:“師妹你不知道,他們是要害我呢!”姚晴道:“就算有倭寇守在祕道前,以師兄的能耐,也不足為懼。”沈秀道:“若是井下沒有祕道呢?這兩個賊子嫉恨我與師妹交往親密,屢屢跟我作對,我若下去,難保他們不會割斷井繩,封住井口,那時沈某豈不做了個冤死鬼。”

    “絕無此理。”姚晴皺眉道,“我在上面,豈容他們胡來。”沈秀嘆道:“師妹武功雖高,但雙拳難敵四手……”姚清心知此人秉性多疑,總而言之,就是不肯下去,正覺煩惱,忽聽見谷縝笑道:“罷了,我先下去吧。”

    陸漸吃驚道:“那怎么成,還是我先下去!”谷縝搖頭道:“我自有分寸。”陸漸知他計謀多端,既敢先下,必有几分把握,況且也正好叫他一顯威風,壓住沈秀,想到這里,便不再勸。

    谷縝從袖里抽出一口匕首,笑道:“我第一,沈兄必須第二,若不然,姚大美人、陸漸,你們把他給我塞下去。”沈秀冷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祕道,沈某決不后人。”

    谷縝點點頭,銜住匕首,緣繩下降。上面三人屏息以待,過得好半晌,也無聲息,三人心中驚疑,借著月色波光,定睛細看,卻哪有谷縝的影子。

    陸漸忍不住道:“我下去瞧。”翻身便要下井,卻被姚晴扯住,說道:“不用急,先后有序。”說罷望著沈秀,冷冷道:“沈師兄,輪到你了。”

    沈秀再無退縮之理,只得硬著頭皮下入井中,但覺森森寒氣自腳底涌來,砭肌刺骨,不覺周身戰栗,心生恐懼。

    他故意放慢,徐徐滑了五丈有余,忽覺足底一涼,浸入井水,但不知為何,始終不見祕道入口,只不過當此情景,斷不容他無功而返,只得繼續下沉,沿途用腳撥打四壁,沉到約莫齊腰深處,腳下一虛,忽地探到一個洞口。

    沈秀精神大振:“原來這祕道竟在六丈深的井下,無怪以薛耳之能,也無法聽到。”但想若能湊巧抓住徐海,不失為大功一件,便將心一橫,沉身下潛。

    入了洞中,才發覺所謂洞口,乃是一道齊人高的小門,門后有階梯向上,水勢甚淺,才走兩級,便已出水。

    沈秀怕祕道內伏有敵兵,是故身在水中,便蓄勢待發,誰料出水之后,四周寂寂,漆黑不見五指。他摸索著走了六級石階,來到一個甬道,甬道高過一人,地面牆上砌有方磚,揣摩方位,當已越過羅宅圍牆,到了圍牆外的街道下方。

    一想到谷縝先入祕道,沈秀毒念陡生:“那厮詭計雖多,卻不會武功,如今祕道中只有我和他兩人,大可出手將他弄死,再嫁禍給倭寇……”想到這里,他心中狂喜,但覺天賜良機,不可錯過,當下屏息聆聽,誰知祕道中絕無聲息,過了片刻,忍不住壓低嗓子,溫言喚道:“谷兄弟,我來了,你在哪里?”

    連喚兩聲,也無人答,沈秀焦躁起來,生怕陸漸、姚晴趕到,破了殺局,不由得上前几步,輕言細語,又喚一聲,叫聲未絕,忽聽叮的一聲輕響,仿佛玉佩撞著牆壁。

    沈秀吃吃一笑:“谷兄弟跟我捉迷藏么?”口中說笑,身子如風般掠到聲響處,左腳方落,忽覺一陣鑽心刺痛自足底涌來,沈秀慘哼一聲,右腳懸空,右手撐向身旁甬壁,試圖穩住身形,不料又是一陣劇痛,直直穿透手掌。

    沈秀几乎痛昏過去,但他到底是天部少主,自幼浸淫智朮,雖遇如此危險,心中仍有一線清明,尋思四周漆黑無光,也不知還布有多少厲害機關,當下之計,莫如以不變應萬變,靜待救援,若是妄動,自己手足受傷,決難活命。

    想到這里,縱然痛不可當,他兀自咬牙苦忍,只覺得鮮血順著那傷口源源流出,氣力衰減,受傷手腳陣陣發抖。更有甚者,沈秀發覺,那錐刺竟然生有倒鉤,勾住骨肉,欲要拔出,竟不能夠。

    時光點滴流逝,雖然只有片刻,沈秀卻似乎經過了千秋萬載,他拼命理清思緒,回想方才情景,但覺谷縝進入祕道時間甚短,理應不及布設機關,但若是倭寇布下,谷縝也必不免劫,為何卻聽不到他痛叫呻吟,莫非他已中了更厲害的機關,當即斃命。

    想到對頭已死,沈秀雖在痛苦之中,也覺快慰,繼而更生恐懼,害怕自己稍一動彈,便牽動那凌厲機關,落得與谷縝一般下場。

    谷縝笑道:“若讓大美人跳水逃命,豈非焚琴煮鶴,大煞風景,這等臭事,本人決然不做。”姚晴瞪他半晌,卻瞧不出端倪,只得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左飛卿與施妙妙交手兩合,勝負未分,他無心戀戰,見那畫舫遠去,便棄了施妙妙,施展“白發三千羽”,飄臨河上,凌虛眺望。施妙妙并無這等神通,見他想走便走,除了跌足嗔怒,別無他法。

    左飛卿凝視畫舫,些微動靜也不放過,只見那畫舫駛了二里有余,忽有八艘畫舫迎面駛來,均挂著一色蓮花燈,將姚晴所乘畫舫圍在河心,燈影交錯,亮如白晝。

    左飛卿見那九艘畫舫式樣一般,燭火宛然,一時又是吃驚,又覺好笑,尋思道:“這必是晴丫頭的詭計,想要魚目混珠,讓這些船來擾亂左某視線,也難為她尋了這么多一模一樣的船來。”想著凝神淨慮,雙目牢牢鎖住姚晴等人所乘畫舫,全不受其他畫舫迷惑。

    忽然間,九盞蓮花燈齊齊熄滅,河面上陷入一團漆黑,唯有幢幢船影穿梭亂轉,有入走馬。但左飛卿運起神通,無論陰暗,眼里只有姚晴那艘畫舫,其他八艘畫舫均如不見。

    不一陣,九盞蓮花燈重又點燃,九艘畫舫也分散開來,有的向北,有的向南,有的靠東,有的靠西,姚晴所乘的畫舫卻趁亂掉了個頭,原路返回上流。左飛卿瞧得暗笑,悄然縱上一處房頂,借著屋宇遮掩,信步追蹤。

    那畫舫慢悠悠駛了十里左右,不多時到了秦淮盡處,左飛卿只當姚晴必要停棹上岸,不料那畫舫忽又調轉回來,駛向下游。

    左飛卿心頭疑云大起,忍不住飄落舫頭,喝一聲:“晴丫頭。”卻無人應。左飛卿搶上一步,撩開珠帘,卻見艙內空空,哪還有半個人影。

    如此胡思亂想,患得患失,沈秀精力流逝更快,渾身血汗交流,濕透衣衫,恨不得狂呼大叫,卻又怕被倭寇察覺,徒自送命。正覺筋疲力盡,忽聽細微水響,他身處恐懼之中,感官異常敏銳,任何聲響落在耳中,均被放大數倍,不由得嘶聲叫道:“救,救命。”

    只聽咦的一聲,正是陸漸,沈秀一聽來的竟是這個對頭,渾身機靈,不由噤聲。這時間,又聽水響,接著便聽姚晴道:“陸漸,怎么啦?”沈秀一陣狂喜,忙道:“姚師妹,救我。”

    原來陸漸與谷、沈二人不同,入井后發現入口,便大聲告知姚晴,姚晴怕風君侯趕到,更不遲疑,飛速下井,是故二人前后相繼,几乎同時進入祕道。此時聽得叫聲,雙雙搶來。

    尚未逼近,忽見前方火光一閃,谷縝笑嘻嘻燃起一支蠟燭,將甬道照得通亮。沈秀見他迎面走來,目定口呆,吃吃地道:“你,你……”

    谷縝嘖嘖笑道:“沈秀好辛苦,這當兒還練金雞獨立呢!”

    陸漸、姚晴借著燭光,也看清沈秀的怪樣,只見他左腳著地,右腳蜷起,卻有几分“金雞獨立”的架勢,但定睛細看,不由失色,只見他身周的地面牆壁,密密麻麻插滿生有倒鉤的細長鋼錐。

    沈秀見谷縝毫發未損,心中豁然雪亮:“是了,必是這厮先設下機關,再將我引入此間陷害。”想到這兒,他倏地冷靜下來,死死盯著谷縝,神色十分嚇人。

    姚晴也猜到個中緣由,秀眉蹙起,陸漸瞧得不忍,上前拔出鋼錐,將沈秀放下,沈秀不料落難之時,竟得此人搭救,一時又驚又愧,澀聲道:“多謝。”

    陸漸本想幫他起出鋼錐,但鋼錐貫穿手掌,兩端皆有倒鉤,若要拔出,勢必扯下血肉,正感為難,姚晴忽道:“你且讓開。”她取出一個盒子,從中拈起一把小銀剪,與仙碧的銀剪一模一樣。原來“地部”主生長,部內弟子未學傷人之朮,先學救人之法,必然隨身攜帶醫具。

    那小銀剪鋒銳異常,鋼錐有如麥稈,應剪而斷。但沈秀腳底那枚鋼錐并未貫穿足背,倒刺陷在骨里。姚晴在銀剪上涂了一層青色藥粉,鍥入創口,沈秀初時痛極,隨后便覺傷口發麻,痛覺全無,方知那藥粉乃是極烈的麻藥。

    沈秀經此數劫,汗透重衣,虛脫間,忽見燭光之下,姚晴神色專注,更顯得嬌媚萬方,撩人遐思,沈秀瞧了片刻,禁不住淫情汲汲,心如火燒,竟而忘了傷痛,在她耳邊輕輕道:“師妹相救之恩,沈秀今生結草銜環,不足以報。”

    說到這里,他的嘴唇故意觸碰姚晴耳垂,姚晴頓時雙頰發燙,生怕他再說瘋話,匆匆挑出鋼錐,胡亂包扎了傷口,便即起身。

    谷縝前后均然瞧在眼里,只是冷笑,忽見姚晴瞪視過來,喝道:“你先前來過這里,是不是?”

    “哪里話?”谷縝漫不經意地道,“我第一次來的。”

    “當面說謊。”姚晴叱道,“這些鋼錐就是你布下的。”谷縝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這分明是倭寇布下的陷阱,與我何干?”

    “還想抵賴么?”姚晴秀目生寒,咬牙道,“若不是你事先布置,為何沈師兄傷了手腳,你卻一點兒事也沒有。”

    “我也覺得奇怪呢!”谷縝仍是笑嘻嘻的,“難道說這些鋼錐日久通靈,專扎壞人,不扎好人?”沈秀大怒,正要咒罵,卻聽姚晴冷笑一聲,道:“這么說,我把你丟在鋼錐上,瞧你是好人還是壞人。”谷縝接口笑道:“好啊,不妨試試。”

    陸漸不料二人一言不和,,劍拔弩張,急忙搶上一步,隔開二人,揚聲道:“大伙兒身在險境,理應同舟共濟。”

    “同舟共濟?就是設陷阱陷害人么?”姚晴雪白的雙頰涌起一陣紅暈,“陸漸你讓開,今天我非揍扁這臭狐狸不可。”谷縝哈哈一笑,眼里滿是譏諷之意,姚晴更覺氣惱,縱身欲上,卻被陸漸攔住。陸漸夾在兩人之間,左遮右擋,好不為難,原指望他們一雙兩好,自己也能安心死去,萬不料這對男女竟似天生的冤家,始終各不相讓。

    姚晴瞪視陸漸半晌,見他全無讓路之意,不由一跌足,恨聲道:“好呀,你跟他是朋友,我記住了。”轉身扶起沈秀,沈秀見她為自己出頭,心中其甜如蜜,故意裝得虛弱不堪,靠在她肩上。陸漸瞧得口唇顫抖,欲言又止。

    姚晴扶著沈秀跳過鋼錐,走在前面,陸漸呆了一陣,來到谷縝身邊,低聲道:“你別在意,她氣一陣就好。”

    谷縝冷哼一聲,搖頭道:“我本意釘死那姓沈的鳥賊,可恨閻王爺不收他。”陸漸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機關真,真是你布的?”

    “記得入城時,你我分開時許嗎?”谷縝道,“那時我便起疑心這羅宅中另有祕道,故而前來探詢,不料真的被我找到了。”他說到這里,大為得意,呵呵笑道,“只不過是探路,陷阱卻是這次布下的。”

    陸漸皺眉道,“既然這里是倭寇巢穴,你一人前來,豈不凶險?”

    谷縝道:“你不擅騙人,若是早知道此間祕密,必然流于形色,惹人生疑。若論凶險,哼,你我何時何地不在凶險之中,真要怕死,就該找個烏龜洞藏起來。”

    陸漸默默點頭,望著那些鋼錐,又疑惑道:“你手勁平常,時間又短,怎能在磚上插入這么多鋼錐?”谷縝笑道:“記得在獄島時,我進過,沙天洹的房間嗎?”陸漸:“記得。”

    “那一次我可找到不少寶貝。”谷縝眉飛色舞,“除了‘幻蜃煙’,還有一種‘化石水’,抹在磚上,能讓磚石變軟,待得藥水干透,才又變硬。當年東島前輩曾用這藥水開辟獄島地牢。我深明祕道,回去后便帶了藥水鋼錐,一進祕道,先把藥水抹在磚上,磚石變軟,插入鋼錐十分容易,而等沈秀進來時,藥水卻已干透了。”

    陸漸微感吃驚,默然半晌,方道:“這么說,你打一發現祕道,便已打算殺他?”谷縝冷笑一聲,道:“沈秀那厮一進祕道,便起殺心,我不殺他,他便殺我。”

    陸漸嘆一口氣,道:“如此鉤心斗角,什么時候才時個了局。”谷縝笑道:“陸漸,你既要我追求姚晴,拿就少說多看,但瞧鄙人耍猴便是。”說罷哈哈大笑,灑然前行。陸漸搖頭苦笑,隨在其后。

    走了一程,忽見姚晴、沈秀坐在牆邊歇息,谷縝視若無睹,徑從二人身邊走過,姚晴忽地伸腳,運勁上挑,谷縝立足不穩,跌了一跤,摔得鼻破血流。沈秀瞧得歡喜,拍手大笑。

    谷縝爬將起來,伸袖揩去鼻血,笑道:“流年不利,走路也被狗咬了。”姚晴目光一寒,跳將起來,伸手便向他臉上刮去,不料一只手橫來,一勾一捺,竟將她脈門按住。

    姚晴一掙未能掙開,驚怒道:“陸漸,你定要幫他?”陸漸苦笑道:“我不是幫他,只想大家和和氣氣。”

    姚晴望著他,連道了兩聲“好”,澀聲道:“以前你幫仙碧,如今又幫著他,只消是我的對頭,都是你的朋友。”陸漸聽得渾身發抖,卻又不知說什么好。

    沈秀冷笑一聲,忽道:“姚師妹,這鄉巴佬傻里傻氣,跟他說話,有辱尊口。”姚晴忽地掉頭,冷冷道:“誰是鄉巴佬?”沈秀怔了一怔,訕訕道:“師妹,你,你怎么啦?”姚晴道:“他以前住在海邊,離我家不過五里,他是鄉巴佬,我又是什么?”

    沈秀一怔,笑道:“他豈能和師妹相比?”

    姚晴輕哼一聲,轉身道:“臭狐狸,你方才要上哪兒去?”谷縝道:“我想瞧瞧,這條祕道通往何方?”姚晴點頭道:“你來扶沈師兄,我來探路。”沈秀一聽忙道:“好師妹,還是你扶我的好,這人不安好心。”

    姚晴道:“他若害你,我給你報仇。”沈秀心道:“我若死了,報仇還有屁用?”忽見谷縝走來,心頭沒地一寒,卻見他笑嘻嘻地道:“沈兄放心,有姚大美人護著你,我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使壞。”說著真的將他扶起,沈秀手臂搭上他肩,毒念又生:“我只消手臂一緊,便能扭斷他的頸子。”想到這兒,忽覺背脊生寒,掉頭望去,只見陸漸雙眼炯炯,瞪著自己,沈秀只得收起殺心,忍氣吞聲,由谷縝攙扶。

    姚晴接過蠟燭,走了百余步,忽地停住。定眼望去,只見幽幽燭光照出兩個黑洞洞的入口,竟是兩條岔路。

    姚晴瞧了半晌,忽道,“臭狐狸,該走哪一條。”谷縝笑道:“我哪里知道?”姚晴瞧他一眼,心道對付此人,不用武力,難以湊效,正想動手,忽聽陸漸咦了一聲,說道:“阿晴,你瞧腳下。”姚晴低頭一看,只見地面方磚上刻了一條飛龍,奮爪擺尾,宛轉升騰。姚晴瞧了片刻,忽道:“沈師兄,你家學淵源,可知道這圖形的含義?”

    沈秀也無主張,敷衍道:“想是地磚上的裝飾。”谷縝嗤的一笑,說道:“那為何沿途均無裝飾,偏偏這里有了?”沈秀理屈,抗聲道:“那你說是什么?”谷縝道:“還用說么?既在岔路之前,這條飛龍便是路標。”

    沈秀冷笑道:“這算勞什子路標?”谷縝道:“你是西城天部少主,不會沒讀過《易經》吧?”沈秀素來輕浮浪蕩,貪圖享樂,對學問敷衍了事,經此一問,不禁語塞。

    姚晴恍然道:“八卦之中,震挂為龍,莫非這條龍指代震位。”谷縝笑道:“還是大美人聰明,敢問震位在何方?”姚晴道:“震在東北。”谷縝道:“那么東北方的祕道便是出路。”

    姚晴道:“這里不見天日,哪知什么東南西北?”沈秀吃了一只大鱉,正覺氣悶,聞言忙道:“不錯,不錯。”忽見谷縝微微一笑,探手入懷,取出一面羅盤來。

    姚晴瞧得喜也不是,怒也不是,笑罵道:“呸,你果然早有准備。”谷縝笑道:“不敢,這只是常年必備的玩意兒,不足挂齒。”

    姚晴一百個不信,冷笑一聲,忽又皺眉道:“奇怪,倭寇挖出這條祕道已是了得,竟還能想出這種路標,足見倭寇之中,也有能人。”

    “倭寇算什么東西,也配稱作祕道主人?”谷縝冷冷道,“他們不過是碰巧發現祕道,鳩占鵲巢,怕只怕,他們根本沒瞧出這路標奧妙,一味瞎鑽亂竄罷了。”

    眾人均是大奇,谷縝一改嬉笑之色,肅然道:“這條祕道該叫迷宮才對,四通八達,歧路無窮,遍布南京城下。陸漸,你記得酒樓下那條祕道么?”陸漸道:“記得。”

    谷縝道:“那是迷宮的旁支,但比之這條祕道,十分粗糙,多有死路,更無指引路標。依我看,酒樓下那條祕道尚未完成;而眼下這條,才是迷宮主人苦心經營的正道,若是循著路標一路走去,必能揭開他的祕密。”

    說到這里,他目光掃去,只見陸漸神色茫然,姚晴若有所思,唯獨沈秀目光閃爍,露出貪婪之色。

    谷縝笑笑,轉動羅盤道:“出路在左邊。”他上前兩步,摸索左邊洞口,忽而笑道:“不出我所料。”姚晴將燭火移近,但見洞口左下角,有一個用刀刻成的箭頭,,便問道:“這是什么。”谷縝道:“這是倭寇的路標。”

    “這就奇了。”姚晴道:“倭寇又怎么尋到出路?”谷縝答道:“笨人有笨法,他們人多,每條路走上一回,多半也能發現出路的。”

    姚晴明知前途凶險,卻敵不過心中好奇,當先進入左方甬道,四人魚貫走了兩百余步,又見三條岔路。谷縝在右牆角尋到一枚磚上的浮雕,細腰尖吻,恰是一只獵犬,便道:“狗為艮,出路應在艮位,艮西北。”

    他一轉羅盤,舉目瞧去,忽見姚晴婷婷立在西北入口處,面露譏笑。

    谷縝一怔,起身笑道:“算你厲害。”陸漸奇道:“怎么?”沈秀接口冷笑道:“這位谷兄不開竅,既然倭寇留下標記,又何必再找什么龍呀狗的。”陸漸恍然大悟。

    這次的甬道極長,四人走了一程,忽見前方火光隱隱,姚晴滅掉蠟燭,躡足走去。行走未遠,便聽細微人語,又走數步,前方豁然開朗,兩扇鐵門正對甬道,緊緊閉合,火光人語,均自門縫泄出。

    姚晴動若靈貓,悄然移近,只聽有人道:“……傍晚確有一支明軍出城,為首的便是俞大猷,他騎一匹白馬,馬后有一乘馬車,胡宗憲應當就在車里……”

    那門內沉默時許,另一人道:“依照子單的線報,本該是凌晨才會發兵,但今早沈瘸子包圍羅宅,我雖逃脫,卻讓他動了疑心,惹得胡宗憲提前出兵了。”陸漸心頭一動,聽出說話的正是徐海。

    先前那人陰笑道:“主公只管放心,那闖宅之人已被我擊斃,就算沈瘸子神機妙算,也料不到主公的計謀。”陸漸聞言忖道:“這人當是‘尸妖’桓中缺了。”

    卻聽徐海道:“桓先生,事關重大,來人中了掌,當真會死?”

    “決然不假。”桓中缺道,“他肩頭中我一掌,‘陰尸毒’入體,神仙難救,我入夜時打探過了,離羅宅半條街外,卻是死了一人,聽街坊說,那尸體面皮烏黑,正是中了尸毒的征兆。”說罷嘿嘿直笑,頗為得意。

    “好!”徐海忽一揚聲,“官府將大伙兒逼到這個地步,再無退路,唯有拼個魚死網破,成敗只在今晚,諸位,請了……”說罷只聽杯盞相撞,咕嘟嘟飲酒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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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0:40:33 |只看該作者
.    姚晴聽到這里,正想后退,忽聽谷縝哈哈一笑,朗聲道:“好個成敗只在今晚,徐兄真是豪氣。”

    此言一出,門外眾人無不失色,門內倏爾一靜,接著便傳來哐哐當當、瓷器破碎之聲,嗆嗆啷啷、刀劍出鞘之聲,鏗鏗鏘鏘、鐵甲撞擊之聲,踢踢踏踏、奔跑跳躍之聲。谷縝聽了,拍手大笑。

    姚晴猛可間明白谷縝的詭計,氣得俏臉發白,不計發作,便聽轟隆一聲,鐵門中開,門內人頭聳動,刀甲耀眼,眾寇倉促之間,布成陣勢。

    “有趣,有趣。”谷縝嘻嘻笑道:“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么?”

    徐海寒聲道:“足下是誰?”谷縝道:“徐兄當年不吝賜信于小弟,小弟感佩萬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獄島住了兩年,這几日靜極思動,特來與徐兄喝喝酒,敘敘舊,談談心事。”

    徐海忽地咦了一聲,道:“你是谷……”谷縝接口笑道:“正是小弟。”

    徐海微一沉默,忽地呵呵大笑,朗聲道:“稀客稀客,就你一個人嗎?”

    “小弟還有三位同伴,”谷縝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話未說完,桓中缺忽地厲聲道:“西城新任地母?溫黛死了么?”

    姚晴氣急,狠狠瞪了谷縝一眼,谷縝假裝不見,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此言一出,倭寇陣中生出一陣騷動,有人恨聲道:“沈秀老弟,你也來了么?”

    沈秀面如土色,硬著頭皮道:“子單兄,你好。”陳子單嘿然道:“托你的福,我再好不過了。”谷縝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區區做生意的合伙人,并無什么名氣。”

    徐海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你是東島少主,怎會和西城的人攪在一起?”

    谷縝笑道:“多虧兄台成全,小弟既在東島無法立足,便唯有投靠西城了。”說罷又道,“既然兄台不肯相見,沒奈何,小弟只有打道回府。”說罷便要轉身。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進來。”眾倭寇聞言,散開一條路來,谷縝微微一笑,向陸漸低聲道:“戴上面具。”陸漸點點頭,將人皮面具戴上。

    谷縝跨入門中,有如閑庭廣步,穿過人群,不時左顧右盼,笑瞇瞇點頭致意,眾倭寇何曾見過如此對手,一個個拿著刀槍,面面相覷。

    陸漸卻知谷縝純屬虛張聲勢,心中苦笑,緊隨其后。姚晴此時進退兩難,退回地面,難逃風君侯的追蹤,若是進門,必有一場惡戰,兩相權衡,還是倭寇更容易對付,便也隨在其后。沈秀手腳受傷,不能獨自逃生,也只得一瘸一拐,,踅入門中。

    門內是一座巨石壘就的大廳,上下三丈,長寬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鐵鑄獸頭,形態各異,下方鐵環插有火把,照得廳中有如白晝。

    徐海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色陰沉,左右各站一人,陸漸認出左邊的是陳子單,右邊一人從頭至頸包裹布條,僅露口鼻雙眼,望著姚晴,目光怨毒,姚晴甚是奇怪,也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暗自運功堤防。

    四人入內,眾倭寇轟然大叫,兩名力士舉起鐵閂,哐當一下將門抵住。一時間,群寇舞刀跺腳,呼聲震耳,竟如兩軍對峙,氣勢洶洶。

    谷縝卻似虎入狼群,顧盼自若,走到大廳中央,在一條長凳上從容坐下,提一壇酒,探底朝天,大口喝將起來。群寇見狀,無不驚疑,倏爾之間,那呼喝怒叫竟隨著咕嘟嘟的飲酒聲稀落下去。

    谷縝喝罷,將酒壇扣在凳上,揩嘴笑道:“徐兄,咱們多久沒見面啦?”

    徐海望著他,面露陰笑,淡然道:“三年了吧!”

    “可惜,可惜。”谷縝笑道,“當年小弟眼福不濟,未能親睹尊顏,只遠遠望見兄台背影。想那時徐兄親操舟櫓,望風而遁,小弟拍馬也是不及。”

    他這話似褒非褒,聽得眾人滿心糊涂,忽見徐海面皮漲紫,額上青筋跳動,手攥刀柄,似欲站起,但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間平靜下來,微笑道:“老弟過獎了,當年你沉我寶船,害我兄弟,這筆血債徐某牢記在心,須臾不敢忘記。”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陸漸確是狂喜難禁:“谷縝與這大倭寇果然是敵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長吐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姚晴覺出他心情變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道:“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頭?怎么突然來了精神?”但轉念又想:“他有什么念頭,與我什么相干?傻小子盡跟我作對,氣死人了,今生今世,休想我理他一下。”

    正自賭氣,忽聽谷縝打個哈哈,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財色動人心’,誰叫你搶了那么多寶貝,大張旗鼓運回東瀛?小弟見了,不免眼饞,本只想借几船寶貨玩玩,徐兄偏又不肯,小弟沒奈何,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說了,徐兄殺百姓,小弟殺徐兄,既然都是殺人,又分什么前后對錯了,徐兄如此氣憤,大可不必。”

    他這番話說得陰陽怪氣,徐海一攥刀柄,騰地站起,瞪視谷縝片刻,忽又慢慢坐了下來,冷笑道:“老弟想惹我生氣,我偏偏不氣。你當我不知道么?如今東島高手遍天下尋你,就算你今日生離此地,也逃不過東島五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計較,對于必死之人,素來寬大得很。”

    “徐兄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谷縝一拍大腿,高聲道:“小弟此來,不為別的,只求徐兄一紙書信,說明上次給小弟的書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夢么?”谷縝搖搖頭道:“徐兄何必如此決絕,小弟想與你做一筆交易。”徐海皺眉道:“什么交易?”

    谷縝道:“那日徐兄寶船上的貨物,最多不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我賠你兩倍的銀子,換你為我伸冤如何?”

    話一出口,眾皆嘩然,倭寇無不露出驚訝貪婪之色,沈秀則是一臉不信,陸漸更覺疑惑,左思右想,也猜不透谷縝的心思,只是無論如何,又豈能與這大倭寇作交易。

    徐海也是一愣,驀地冷笑道:“銀子多就了不起嗎?你殺了我兩千多名弟兄,銀子再多,買得了人命嗎?”說著抬起手來,眾倭寇弓身持刀,鷹視四人,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圍攻。

    陸漸、沈秀、姚晴見狀,無不運功蓄勢,谷縝卻雙手連擺,笑道:“徐兄這筆賬算得真糊涂。”徐海冷笑道:“我怎么糊涂了?”

    谷縝道:“有道是:‘人多好辦事,人少好分贓’。徐兄的弟兄已經死了,別說人死不能復生,就算能夠復生,多活轉一人,便多一人來分這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若是憑空多出兩千人來,徐兄算算,須得分去多少銀子?”

    眾倭寇烏合之眾,利字當頭,聽得這話,嘴里不說,心中均是大大贊同,莽撞些的,竟然面露傻笑,連連點頭。徐海瞧得吃驚,不想谷縝三言兩語,竟攪得自己一方軍心大亂,若不以理服之,必然生變,當下微一沉吟,拈須道:“人在江湖,不為求名,便為求利,若真有如許銀兩,你我舊怨大可一筆勾銷。但你憑什么拿出這許多銀子?”

    谷縝笑道:“憑我谷縝二字,還不夠嗎?”說到這里,他徐徐轉身,“若不然,憑這枚指環如何?”說著伸出右手,不知何時,他中指上多了一枚豪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縷血紋貫穿戒身,醒目非常。

    “財神指環。”廳中響起几聲驚呼,數十道貪婪目光匯聚在那戒指上。

    要知倭寇中不乏商賈出身,許多人或多或少,聽說過那個江湖傳聞,是故一瞧戒指,無不吃驚。“翡翠之環,血紋三匝,財神通寶,號令天下。”徐海望著那戒指,喃喃自語,神色有些恍惚,他身旁的陳子單和蒙面人也是死死盯著谷縝,身子呈前傾之勢。

    谷縝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環敲擊酒壇,叮叮有聲,嘻嘻笑道:“諸位,這玩意兒可不大結實!”眾人聞言一驚,心知若是搶奪,谷縝隨手便可毀掉指環,只得勉力吞下饞涎,收斂貪念。

    徐海一定神,揚聲道:“足下若真是‘財神指環’的主人,三百萬兩銀子確實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這枚指環就是真的?”

    谷縝笑道:“敢問徐兄有何高見?”徐海漫不經意地道:“你把指環給我,我瞧過真偽再說。”

    “好主意。”谷縝笑道,“那么再問徐兄,臉和臀比,是上面的皮厚呢,還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問這些閑話作甚?自然是下面的厚了。”

    “那就奇怪了。”谷縝笑道,“照我看來,徐兄上面的皮更厚一些,難道是長反了?”

    徐海面皮漲紫,眼中凶光迸出,陳子單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就不怕碎尸萬段么?”

    谷縝笑道:“誰叫你家主公臉皮厚,貪圖我的戒指?”陳子單道:“只是瞧瞧真偽……”

    “廢話少說。”谷縝面色一沉,“要么作交易,我沉冤得洗,諸位也有錢可賺。嘿嘿,要么大家放開手腳,拼個魚死網破!”

    群寇面面相顧,徐海想了想,忽地露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就做交易。”谷縝拍手大笑,忽地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萬,買你在東島中的內奸。”徐海搖頭道:“什么內奸,徐某不知。”

    “那就奇了。”谷縝笑道,“若沒內奸,你怎么能將假書信送到我的臥室里來?”

    徐海沉默時許,忽地陰陰一笑,點頭道:“也罷,你若能給我五百萬兩銀子,我便告訴你誰是內奸。”谷縝不假思索,拍手笑道:“好,好,五百萬兩,成交,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這么說,咱們就算一家人了。桓先生,你來倒酒,我要與谷兄弟痛痛快快喝上一碗,結為盟友兄弟。”

    “不錯,不錯。”谷縝拍手道,“這世上三種酒不能不喝,第一種合巹酒,可惜徐兄是個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廢話!”谷縝又笑道:“第二種是斷頭酒,對于徐兄這等人,不大吉利。”

    斷頭酒是死囚犯臨刑前喝的絕命酒,徐海大賊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這一盅,徐海聽得大怒,谷縝卻若不見,又嘻嘻笑道:“唯有這第三杯結盟酒,我跟徐兄共飲,才算合情合景,最恰當不過。”

    徐海心道:“這厮哪來這么多廢話?”臉上卻轉怒為喜,笑道:“不錯,不錯。”一揮手,那蒙面人上前兩步,拖過一張木桌,放在徐海,谷縝之間,又命人取來兩只大碗,放在桌上,然后捧一壇酒,汩汩注滿兩碗。

    陸漸冷眼旁觀,忽向谷縝耳語道:“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谷縝點了點頭,瞥向姚晴,只見她兩眼望天,微微點頭,當即笑了笑,端起酒來。

    徐海也舉碗笑道:“請。”谷縝口中道:“請……”話音未落,忽地抬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晶瑩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閃不及,陳子單離他最近,伸手一擋,酒水四濺,霎時間,便瞧陳子單一只左手由白變青,由青變紫。

    陳子單不料這毒發作如此迅烈,忽覺左手麻癢,頭腦暈眩,耳邊只聽桓中缺一聲厲喝:“好賤人。”便覺重重束縛自腳底涌來,几根粗大藤蔓,纏住身子。

    陳子單被藤蔓一纏,越發酸軟無力,只聽得喝叫謾罵,此起彼落,他聽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轉眼的功夫,石廳內仿佛已成洪荒密林,無數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厲蟒,將兩百倭寇盡數纏住,陳子單初時一驚,繼而心神恍惚:“是幻覺么?是了,一定是幻覺……”念頭數轉,忽地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擒賊擒王。”谷縝一聲疾喝,陸漸如脫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要穴。

    就在此時,滿廳的孽緣藤盡數化為飛灰,姚晴倒退兩部,臉上血色全無。

    原來,谷縝虛張聲勢,說了許多廢話,全為轉移群寇心神,讓姚晴從容布下“孽因子”。

    姚晴也知谷縝千方百計將她騙來,是為借她神通,此時共御強敵,不容她袖手旁觀,是以自進門開始,便悄然布下“孽因子”,谷縝與徐海虛與委設之時,她已將“孽因子”布好。她手法奇妙,廳內火光搖曳不定,眾寇又被谷縝吸住心神,是以無人察覺。

    眾寇之中,唯有徐海深知谷縝厲害,是故也是一團虛假,再見“財神指環”,更生殺人奪寶之心,當下假意交易,與谷縝共飲“結盟酒”,暗中卻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雙手蘊有尸毒,隨時都能逼將出來,斟給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無毒;斟給谷縝時,他將大拇指上挪几分,扣住酒壇邊緣,酒水注下時掠過拇指指尖,沾染尸毒,故此酒到碗中,已是劇毒。

    桓中缺的手法神不知鬼不覺,谷縝一方無人瞧出破綻。但他萬沒料到陸漸中掌未死,認出他來,谷縝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會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無須理會了。

    雙方均為口是心非,暗伏殺機,敬酒時齊齊發難。但姚晴內功尚淺,“化生”又極耗真氣,團住兩百來人委實太難,只一瞬,全身“土勁”盡被抽空,“孽緣藤”失了真氣支撐,群寇束縛陡然消失。

    陸漸方才抓住徐海,便覺腥甜之氣狂涌而來,他不敢硬接,一閃身,將徐海擋在身前。桓中缺變掌為爪,扣住徐海左臂,左手則繞過徐海身子,忽地抓向陸漸面門。

    陸漸向后急仰,桓中缺一爪抓空,中指從他額上掠過,怪叫一聲,正要運勁奪回徐海,忽聽谷縝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潑來,原來谷縝留了心眼,只將毒酒潑了半碗,剩下半碗,以防萬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軀,雖憑獨門內功,雙手能駕馭尸毒,但雙眼要害,仍不敢叫這毒酒濺著,當下放開徐海,轉手護住面門。

    陸漸趁機后掠,將徐海遞給谷縝,忽聽桓中缺怪叫一聲,再度揮爪扑來,他既然失了徐海,便想擒住陸漸,迫谷縝換人。

    陸漸避無可避,揮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兩人四手一交,陸漸左手二指忽地勾住桓中缺的無名指,卡嚓一聲,將指節拉脫。

    桓中缺未及感覺痛楚,陸漸已勢如破竹,噼里啪啦將他雙手骨節一一卸脫,繼而又卸脫雙腕,直卸到兩肘之間。桓中缺拼死后縱兩丈,才算擺脫這雙怪手,但到此時,他從指到肘,盡成了一堆碎骨,牽筋引絡,痛不可當,不由得仰天跌倒,翻滾哀嚎,臉頸上的布條隨他掙扎滾動,寸寸散落。眾人一瞧,無不駭然,只見他從額至頸布滿細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縮,漆黑入墨。

    姚晴咦了一聲,露出訝色。陸漸卻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他方才性命交關,無意中用上了“補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廢了桓中缺雙手。雖說桓中缺多半敗于輕敵,但這門劫朮之強,委實超乎陸漸想象,以至于他一時半會兒,也回不過神來。眾倭寇被這奇變驚得呆了,但只一瞬,便又醒悟過來,哇哇怒叫,舞刀扑上。

    谷縝喝道:“誰敢過來。”手握一口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徐海胸前。

    一時間,徐海被擒,陳子單中毒昏迷,桓中缺雙手被廢,三名首腦均陷困境。眾倭寇一時間沒了主張,紛紛收刀瞠視。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死盯著陸漸,厲聲道:“臭小子別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遠了。”

    陸漸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額頭被我手指划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陸漸一驚,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見狀大喜,哈哈笑道:“古老弟,‘陰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讓桓先生給你解藥。”

    谷縝心頭一沉,目視陸漸,眉頭大皺,姚晴也望著陸漸,眼神百變,欲言又止,沈秀見勢不妙,急道:“萬萬不可放人。”搶上一步,擋在谷縝之前,眼露凶光。

    陸漸凝神片刻,忽地搖頭道:“既不痛,也不麻。”說著扯下面具,但見中指之處,有一道淡淡的烏痕,不由心頭恍然:“好險,這面具隔住毒質,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見桓中缺呆呆瞧來,驀地叫道:“你,你是昨晚那個小子,你沒死?”陸漸點頭道:“你打我一掌,我廢你雙手,大家扯一個直。”

    桓中缺氣恨交迸,心想陸漸既然沒死,那么偷襲南京之事十九敗露,如此一來,更不容這干人離開。

    轉念間,忽聽谷縝笑道:“徐兄,我不想殺你,只想問你一件事。”徐海見陸漸無恙,失望已極,聞言冷道:“若問東島內奸,徐某寧死不說。”谷縝笑道:“不問這事,只問一件私事,因為事關隱私,若被令屬下聽見,頗為不妥。”徐海皺眉道:“你又有什么詭計?”

    “詭計不敢當。”谷縝笑道:“還請徐兄下令,讓手下退出大廳,免得你跟我交談,被人聽見。”

    徐海大為疑惑,但怕谷縝鋌而走險,只得道:“好,你們退到祕道中去。”

    桓中缺心道:“這祕道只有一個出口,我守住通道,不怕他們飛上天去。”便也點點頭,由同伴扶著起身,雙眼瞪著陸漸,恨不得將他囫圇吞將下去。

    忽聽姚晴脆聲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荊傷過么?”桓中缺身子一震,回頭望來,臉上有狂怒之色,咬牙道:“不錯,都拜那賤人所賜。”姚晴莞爾道:“地母溫黛?”桓中缺道:“不是她是誰?”

    姚晴又笑一笑,說道:“她沒殺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忽地淒然大笑,雙目噴出火來,厲聲道:“她弄得我人不人鬼不鬼,十多年不敢以臉示人,這跟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姚晴目不轉睛望著桓中缺,仿佛那一張丑臉大有耐看之色,一邊注視,一邊點頭。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師妹天仙般的人兒,瞧這丑八怪做甚。”恨不得伸出兩手,將他雙眼捂住,要么叫她轉過頭來,多瞧瞧自己,也是好的。

    桓中缺率眾退至祕道,谷縝揚聲叫到:“退后些,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駐足不動。谷縝喝道:“退是不退?”又將匕首在徐海頸上抹來抹去,桓中缺縱有野心,也不敢擔上逼死徐海的名聲,無奈揮眾再退,兩百多人擠在狹窄甬道里,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縝見狀,忽地喝道:“陸漸,關門。”陸漸聞聲縱上,雙手分合,咣當一聲,關上鐵門,然后奮起神力,將鐵閂重重挂上。

    眾寇不料有此一著,擠在通道間,進退兩難,桓中缺若不受傷,尚有能為阻止,此時唯有眼睜睜瞧著鐵門緊閉,心中納悶不已,想這大廳四面巨石,谷縝關上鐵門,不是作繭自縛么。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若要尋死,自己死去,干么拿我墊背?”谷縝笑而不語,徐海卻忍不住喝道:“姓谷的,你要問爺爺什么鳥事,有屁快放。”

    谷縝從懷中取出羅盤,呵呵笑道:“徐兄且猜一猜,這是什么?”徐海怒道:“還用猜么,這是羅盤。谷縝笑道:“羅盤有什么用呢?”徐海見他盡問一些廢話,大為惱火,冷哼一聲,道:“既是羅盤,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風水了!”

    “正是正是。”谷縝笑道,“小弟正想給徐兄瞧一塊好風水,保佑你斷子絕孫呢!”

    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殺不可辱。”

    “少給自己貼金。”谷縝笑道,“你一個草寇,大字不識几個,也配稱士?”說罷找來繩索,將徐海五花大綁,又扯一塊衣料,將他嘴巴牢牢封住。

    忽聽門外倭寇撞擊鐵門,砰砰有聲。姚晴不耐道:“臭狐狸快些,這次走哪一方?”谷縝走到一面牆壁前,摸著牆上鐵鑄獸頭,笑道:“這是什么獸?”姚晴一瞧,見那獸彎角巨眼,鐵環穿鼻而過,不由恍然道:“是牛頭。”

    谷縝道:“牛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轉動羅盤,尋南走去,徑直來到另一尊獸頭前,那獸頭如獅如虎,口銜鐵環,形容猙獰。

    谷縝取下火把,抓住鐵環奮力一擰,一陣刺耳聲響,那獸頭應手轉動起來,轉到四轉,忽聽石壁嘎吱作響,獸頭下一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內退去,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大洞,徐海見狀,口中嗚嗚,眼里露出驚恐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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