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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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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鳳歌]滄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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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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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8:02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谷神


    他并不貿然出手,只是口中談笑,步步進逼,對面三個人卻是步步后退,卻又不敢變化當前姿態。他三人均是當世高手,見識極高,

    方才交手,已看出几分奧妙。敢情古神通的“天子望氣朮”神奇奧妙,能因對手性格克制其真氣,攻其性格薄弱之處,如此循環往復,直至將對方真氣心志盡數攻破。

    所幸虞、左性情真氣,均能互補強弱,仙碧又善于兼顧折中,恰能將兩人性情真氣中的相克部分化去。是故三人始終連在一處,性情真氣均是自成循環,強弱互補,但若姿態一變,氣機即變

    以古神通的厲害,三人立時便有敗亡之患。

    三人之中,虞照既要承受二人之重,愛酷小說論壇,又要與古神通相抗衡,心力交悴,尤為辛苦,退了十步,以他驚世神力,居然微微喘息起來。

    忽聽梵唱之聲悠悠傳來,古神通陡然駐足,漫不經心掉頭望去。只見遠道來了一眾和尚,有老有少,其中一名高大老僧忽地足不點地,飛奔近前,瞪著姚晴,厲聲道:“好妖女,果然是你!”

    一聲喝罷,但見姚晴閉眼不懂,只當她有意漠視,那老僧心中更怒,喝道:“妖女,你以為傷了人,不作聲就算了嗎?”說罷見姚晴仍是毫不理睬,頓時怒極,翻手一掌拍將過去。

    谷縝遙遙看見,吃了一驚,姚晴六識被封,形同一具空殼,決計無法抵擋外力。正自驚急,忽見青衫一閃,沈秀越過眾人,一拳打出。

    拳掌相交,那和尚身子驟晃,臉上騰起一股血氣,沈秀則倒退兩步,拿樁站定,厲聲叫道;“哪來的野和尚?膽敢胡亂傷人!”

    那老僧接了一拳,亦覺吃驚,挺身道:“老衲三祖寺監寺性明,你是哪兒的小輩?能接我一掌,本領不弱,不妨報上名號。”

    “原來是三祖寺的禿驢。”沈秀冷笑道:“小爺姓沈,名秀,綽號你祖宗。”

    姚晴在三祖寺大鬧一場,用“惡鬼刺”傷了不少僧人,那刺上本有奇毒,非她本人不能解救。性覺等人一籌莫展,將姚晴恨到極處,下令寺中僧人滿山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恰好沈舟虛方才從嘉平館來此,被三祖寺的僧人瞧見,眼尖的發現隊中竟有來寺傷人的“妖女”,又驚又喜,火速回寺稟報。性覺聞報,立時盡率寺中好手,追蹤而來。

    性明火爆性子,一見仇敵,分外眼紅,不由分說,便以武力相向。他聽得沈秀之言,勃然大怒,左用“雕龍爪”,右使“一神拳”,他身形高大,此時拳爪齊出,聲勢驚人。

    沈秀這些日子受盡屈辱,憋了滿肚子的怨毒,正愁無處發泄,見狀叫聲“來得好”,展開“星羅散手”,批亢搗虛,刷刷刷一輪疾攻,殺得性明應接不暇。

    三祖寺的“鎮魔六絕”本由“大金剛神力”化來,力大勢沉,變化靈巧非其所長,與“星羅散手”一比,頓時見拙。性明左支右絀,斗到間深處,忽聽沈秀叫一聲“著”,左胸劇痛,吃了一指。性明驚怒交迸,閃身后退,不料沈秀已繞到身后,噗的一聲,后心又著一掌。性明喉頭發甜,向前跌出,竄時中使出一招“虎尾腳”,如風側踢,沈秀悶哼一聲,突然跳開。

    性明趁勢轉身,前后傷處疼痛難忍,所幸護體神功甚強,未曾受傷。當即不敢怠慢,橫掌于胸,盯著沈秀,但見他捂著左膝,一跛一跛,齜牙瞪眼,眉間流露難抑痛色,心知必是自己敗中求勝,腳尖擦中他的膝蓋。看這情形,即便不是膝蓋粉碎,這條腿也不能運用自如了。

    性明驚喜不勝,大喝一聲,猱身上前,一爪拿出。眼看得手,忽見沈秀臉上現出一死詭笑,性明心頭咯噔一下,不及變招,沈秀身法忽地變快,左手撥開性明一爪,右手食中二指并攏,直直點他乳下期門穴。

    性明武功雖然可觀,但久在寺廟,未諳塵世詭詐,萬不料沈秀突用詭招,詐傷誘敵,只覺得中指處一痛,渾身頓時軟麻。

    沈秀既然下手,決不容情,一手點穴,另一手猝然翻轉,拍向性明天靈。這時,只聽有人疾喝一聲:“閃開。”勁風扑面,沈秀氣閉眼迷,只得閃身避讓,定眼一看,一個瘦削老僧立在性明身旁,注視自己,神色驚疑,沈秀不由怒道:“老賊禿,你又是誰?”

    那老僧皺了皺眉,徐徐道:“我是三祖寺主持性覺。”他與性明不同,眼見在場眾人個個氣宇不凡,心中已自犯疑,再見沈秀武功,更是吃驚。他眼光老辣,善于識人,眼見沈舟虛氣度,便覺他比沈秀來頭更大,當即合十施禮,笑道:“敢問足下尊號?”

    沈舟虛笑道:“在下沈舟虛,叨擾寶山,十分慚愧。”性覺臉色丕變,吃驚道:“天算先生?”沈舟虛又笑指道:“那位是‘不漏海眼’,那位是‘九變龍王’,著灰衫的是‘雷帝子’,白衣的是‘風君侯’,紅衣的姑娘是地部仙碧,至于那位寬袍大袖的先生,便是東島之王谷神通了。”

    性覺越聽,臉色越是蒼白,支吾道:“善哉善哉,東島西城在此相會,真叫貧僧意想不到。”說罷瞧了姚晴一眼,皺眉道,“天算先生,敝寺僧眾被這個姑娘的毒刺所傷,情狀甚慘,若不救治,怕是有死無生。”

    沈秀冷笑道:“他們的死活與我們何干?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當世高手在此交鋒,你若識趣,快快滾回寺去,不然打起架來,誤傷了你的徒子徒孫,須不好看。”

    性覺目光一轉,掃過場上,但見谷神通負著手,與虞照、左飛卿遙相對峙,不覺付道:“妙極,東島西城雖然厲害,但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且坐觀成敗,只需情勢一亂,便將這妖女奪走。”心念及此,笑道:“老衲久處荒山野寺,孤陋寡聞,難得一見高人,今日有幸目睹高人聚會,豈非平生至福?貧僧也不貪心,但求遠遠站著,瞧一眼便好。”

    說到這里,忽見沈舟虛目光瞟來,若有深意,雖不犀利,性覺卻覺心思竟被看穿,心頭一跳,強笑一笑,方欲帶著眾僧退到一旁。不料葉梵與虞照勝負未分,對手突然離去,自己勢又不能與島王爭搶對手。正覺氣悶,忽又見這群和尚鬼鬼祟祟,心中不快,忍不住喝道:“有什么好瞧的?此乃我二派了結舊怨,無關之人不得駐留。若要留下,先接葉某一掌,接得下便留,接不下,嘿嘿,自求多福。”

    性覺一皺眉,故作吃驚道:“葉施主一代高手,貧僧聞名久矣,何以恁地蠻橫?”

    “我蠻橫又怎地?”葉梵冷笑道,“大和尚,要么留下,要么接我一掌,二選其一,你瞧著辦吧。”性覺大是尷尬,“不漏海眼”名動八方,武功之強,他早有耳聞,自忖全力應對,尚能接他一掌,但其他僧人,絕無這個能耐。

    心念數轉,性覺尋思:“被那妖女一鬧,傷亡已多,若再惹翻不漏海眼,只怕三祖寺要落得個全軍覆沒。”想著嘆了口氣,道:“走吧。”

    轉身欲行,忽聽一個聲音冷笑道:“好沒出息,你性覺也算半個金剛門人,竟被這東島小豎一句話嚇得逃之夭夭,白白弱了歷代祖師的威名。”

    葉梵聞言,濃眉怒挑,轉眼望去,遠處走來一名緇衣老僧,枯瘦高頎,雙頰深陷,看似瘦弱,卻是目光如炬,灼灼逼人。

    性覺識得來人正是性海,不覺奇怪:“几日不見這厮,怎地一來便出大言?”當即

    淡然道:“性海師弟,這几日你不在寺內,又去哪兒了?不告離寺,可是犯了戒規。”

    性海笑道:“貧僧不告離寺,不過禁閉一日。方丈師兄有仇不報,放縱仇敵,又當受什么處分?”

    性覺見他笑容可掬,神采煥發,愛酷小說論壇,不似往日病蔫蔫的神氣,心中疑惑又添几分,說道:“我怎么有仇不報,放縱仇敵了?”

    性海道:“這妖女大鬧三祖寺,傷我弟子,算不算仇敵?”

    性覺道:“自然算的。”性海道:“既是仇敵,你放著仇敵不顧,率眾離開,算不算有仇不報,故意縱敵?”性覺搖頭道:“時有進退,勢有強弱,今日乃是東島西城了結舊怨,我三祖寺不宜摻雜其中,待其了結舊怨,再捉妖女不遲。”

    性海灰白的眉毛向上一挑,驀地縱聲長笑,笑聲洪勁,震得眾人耳中嗡嗡鳴響。三祖寺群僧無不變色,葉梵亦是眉頭微皺,重重哼了一聲。

    性海笑罷,揚聲道:“東島如何?西城又如何?只須金剛一怒,先覆東島,再破西城。”此言一出,場中死寂,數十道目光齊齊射向性海,有驚,有怒,更有許多迷惑。

    性覺心中驚怒:“這性海素日病魔纏身,膽小畏怯,怎地几日不見,不但了無病容,內功大進,更仿佛變了個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可惡。”略一沉呤,笑道:“性海師弟,東島西城諸大高手在此,你口出大言,可有憑據?若無憑據,今日只怕難以離開此地。”

    “若要憑據,還不容易?”性海微微一笑,步履瀟灑,迎著性覺走來,每走一步,硬地上便留下三寸足印,輪廓整齊,有如刀削。

    性覺臉色微變,身邊的心空和尚見眾僧人個個流露懼色,不覺尋思道:“板蕩識誠臣,危難見英雄,我此時出頭,來日方丈必然另眼相看。”想到這里,利令智昏,驀地喝叫道:“性海師叔,不論你武功高低,都不該以下犯上,對方丈無禮。”說著縱身上前,反手一掌,狠狠推向性海。

    性海望他掌來,笑吟吟并不躲閃,兩人身形一交,便聽咔嚓一聲,心空身子竟如紙糊一般,輕飄飄飛出丈許,哼也未哼一聲,便即昏死過去。

    三祖寺眾僧無不駭異,心頭扑扑亂跳,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即便站著不動,也是不能,性海直直走來,前方僧人但凡與他身子碰著,無不跌將出去,閉起昏厥。

    霎時間,性海走了五步,撞飛三人,眾僧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來。性智眼看軍心動搖,心頭發急,高叫道:“沾衣十八跌,何足夸耀?”

    他將性海的神通貶為“沾衣十八跌”,意欲安穩人心。然而稍有見識的僧人,便已瞧出性海的武功與“沾衣十八跌”決不相干,后者憑的是借力打力,借來人之力將其摔出,性海卻是全靠本身神力,硬將眾僧撞飛。眾僧大多自幼習武,馬步沉穩,面對性海卻是一撞即飛,連剛學步的嬰孩也不如。

    性海笑道:“既然不足夸耀,師兄試一試如何?”說著走向性智。性智別說內傷未愈,即便身子健康,也不敢與他硬撞,但大言出口,不能挽回,惶急中手腕一翻,掣出一把匕首,嗖地刺向性海心口。

    性海動也不動,任他來刺,性海匕首至胸,如中鐵板,虎口震得生痛。他心念急轉,叫道:“區區鐵布衫,也來賣弄。”他心腸狠毒,一不做,二不休,匕首一擰,扎向性海心口。

    世上任何神功絕技,也無法將雙眼練得堅如精鋼。眾僧見性海仍是不動,均是失聲驚呼。眼看刀將入眼,性海左眼忽閉,那匕首去勢微微一阻,便不再前,性智手腕轉動推送,面容辛苦,鼻尖沁出細密汗珠。

    眾人見這情形,無不奇怪,定眼細看,發出一陣驚呼,原來那匕首距眼珠不足分毫,竟被性海上下眼瞼牢牢夾住,不得稍進。

    性海嘴角笑容不變,屈起一指,向上彈起,當的一聲,匕首從中而斷。性海魂飛魄散,哪里還敢逞強,攥著斷匕往后急掠。性海取下匕尖,一揚手,化作一道白光,直奔性智面門。

    性智不及躲閃,勁風忽來,一只大袖凌空一卷,將那匕尖裹住,不料那匕首上蘊含極大勁力,哧的一聲透袍而出。來人咦了一聲,不及變招,性海驀地前掠,來勢較那匕尖還快,向虛空拍一掌,性智頓覺一股柔和大力沛然涌至,身不由主向后飄出,只聽噗的一聲,那匕尖插在前足,閃閃發亮。

    性智驚出一身冷汗,定眼望去,性海與性覺相距數尺,已然遙遙對峙。

    出袖的正是性覺,他一拂未能攔住匕首,不覺雙頰發熱。然而騎虎難下,今日若不能以武功壓服性海,勢必威信盡失,當下合十笑道:“師弟武功大進,可喜可賀,性覺不才,請教一二。”

    性海亦笑道:“好說,好說,師兄不必客氣。”

    性覺見他大刺刺的,心中有氣,當即長吸一口氣,馬步微沉,徐徐一拳送出。性海微微一笑,也是馬步微沉,揮拳送出。

    二人用的均是“一神拳”,招式一般,拳風強弱卻是迥然大異,性覺只覺對面拳風如一堵石牆,凌空壓來,端的無隙可乘,不覺心頭猛震,以左腳為軸,倏地扭轉身形,繞過拳風,一爪拿向性海腋下。

    這一招乃是“雕龍爪”的殺招,能于不可能的角度出手,當日魚和尚只傳了性覺,乃是性覺的獨門絕技,不但角度刁鑽,抑且指勁鋒銳,專破各種護體真氣。

    不料他一動,性海亦動,身子如法扭曲,繞過來爪,亦是探手抓向性覺腋下。性覺一驚,右爪抓出,左爪防守,當即迎上。性海見狀,也探出左爪。霎時間,兩人左爪對右爪,右爪對左爪,十指一碰,只聽咔嚓數聲,性覺鼻子里發出一聲悶哼,一縮手,一招“大梵幡”拂向性海。

    性海微微一笑,也收爪出袖,二袖纏在一起,性覺運勁一扯,對方紋絲不動,情急間也不顧身份,怒喝一聲,一腳飛起,“虎尾腳”撩向對方下陰。

    不料腳勢方動,性覺就見對面腳影亂閃,性海也已出腳,兩腳一對,性覺小腿處傳來一股劇痛,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性覺痛得大叫一聲,獨腳支撐,向后竄出,但斷腿之痛委實太劇,人才落地,便骨碌碌滾倒,雙眼瞪著性海,頭上大汗淋漓。性海也不追趕,收勢合十,面露笑意。

    三祖寺眾僧鴉雀無聲,心中震駭無以復加。要知方才二人招式一模一樣,結果性覺斷指斷腿,性海卻是若無其事,功力高下,委實不可以道里計。

    性覺面如死灰,口唇哆嗦了一陣,驀地顫聲道:“你,你當真練成了?”

    性海道:“不錯。”

    “不可能。”性覺兩眼大張,驀地嘶聲尖叫,“魚和尚,魚和尚已經死了。”

    性海笑道:“人雖死了,法意尚存,如法習練,仍能正果。”性覺面容抽搐,猙獰如鬼,厲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師兄也忒固執了。”性海笑笑,目視眾僧,高叫道;“先師魚和尚不幸坐化于東瀛,生前曾將大金剛遺法傳授小僧,小僧秉承先師遺旨,從今往后,便是第七代金剛傳人。”

    此言一出,群僧嘩然,性覺直愣愣地望了性海一陣,驀地臉色慘變,哇地吐了一口鮮血,兩眼翻白,昏死過去。

    場上沉默了一陣,忽聽有人大聲道:“佛祖庇佑,金剛一脈終有傳人,從今以后,我三祖寺當與東島、西城三足鼎立,威震武林。”

    眾人轉眼望去,但見性智雙手合十,寶相庄嚴,一邊說話,一邊上前,向著性海深深作揖,恭謹道:“小僧性智,見過方丈大師。”

    他剛才還匕首相向,轉眼間便大獻殷勤。眾僧既驚且怒,自也不肯后人,紛紛躬身施禮,齊聲道:“小僧見過方丈大師。”

    性海舉目掃去,只見陽光下一片光頭密密麻麻,油光閃亮。霎時間,他只覺往日所受怨氣盡數煙消,一股狂喜涌上心頭,不由得志得意滿,縱聲長笑。

    笑聲未絕,忽聽一聲輕哼,有人冷冷道:“先覆東島,再破西城,可是你說的?”

    性海一收笑容,注視葉梵,淡然道:“老衲說了,那又如何?”

    葉梵呸了一聲,怒道:“放你娘的禿驢屁,先不說老禿驢你有几多斤兩,你這句話本身就有毛病。為何是先覆東島,再破西城?你若不將這話掉個個兒,改作‘先破西城,再覆東島’,哼哼,葉某人今日便叫你骨肉成泥。”

    眾人聽了,均是哭笑不得,心道:“先覆后覆,還不是一般?”轉眼望去,卻見性海臉色陰沉,儼然十分震怒。要知道,那晚他從陸漸那兒騙得“三十二身相”的正解,將十多年苦練的“大金剛神力”納入正軌,數日間武功突飛猛進,一日千里。雖然被渾和尚戲弄一番,心中耿耿,但經過這兩日的苦練,又有極大精進,自忖就算前一夜的神祕人再來,也能輕易對付。

    十多年來,因為走火入魔,性海膽怯畏縮,自輕自賤,以為永無出頭之日,誰想突然間身具神通,有如升斗小民一夜暴富,頓時心性大變,自高自大起來,以為天下再無敵手,連東島西城的大高手也不放在眼里。卻不料他狂妄,葉梵更狂妄。性海新登方丈大位,先挨一頓臭罵,大感顏面掃地,兩眼翻起,冷笑道:“西城嗎,貧僧還有耳聞,至于東島,聽說早就被萬歸藏滅了。嘿,既然滅了,諒也無須貧僧動手了。”

    “好!”葉梵怒極反笑,“好個嘴硬和尚。來來來,先接你爺爺三百掌,再說其他。”說罷一掌拍將過來。

    性海本意先擒姚晴,好叫本寺僧眾心服,不料葉梵竟來攪局,心中怒極,見他掌來,暗叫一聲:“來得好。”一揮拳迎出。不料招式未交,葉梵手掌猝翻,啪的一聲擊中性海小臂。性海自負神功,任他拍中。不料葉梵掌勁所至,奇痛徹骨,護體真力竟如虛設。

    性海心中大驚:“久聞“鯨息功”之名,還以為傳言虛假,不料當真如此厲害。”想到這里,抖擻精神,全力施展“三十耳身相”,一舉手,一抬足,無儔巨力磅礡涌出。

    葉梵身經百戰,內勁奇詭。初時礙于“大金剛神力”的威名,不敢全力施展,斗了數招,便覺性海神力雖有可觀,但直來直去,少有變化,立時放下心來,雙掌蛇引電縮,六大奇勁交相變化。斗到十招上下,性海忽覺四周巨力奔涌旋轉,勢如汪洋。自己不動手則已,一旦動手,手足勁力便被身周勁力裹去,反過來擠壓自身;自身勁力越大,反轉之力也就越大。縱是如此,

    性海也不敢放松,只因拳腳勁力若不使足,葉梵立時近身,但若使足,又被葉梵反借過去,就如溺水之人,若不掙扎,勢必下沉,但若掙扎不得其法,下沉或許更快。

    一時間,性海陷入兩難境地,但覺四周前勁未消,后勁又至,越積越厚,有如城倒山傾,壓得他呼吸艱難,眼前影影綽綽,若有几十個葉梵奔走,虛影實形,難分難辯。

    又斗數合,葉梵驀地一聲大喝,掌如雷霆擊下,正中性海背心,性海向前竄了兩步,雙膝一軟,扑通跪倒,嘴角鮮血長流,未及轉念,腰脊間又是兩痛,立時真力盡泄,癱軟在地。

    葉梵三掌廢了性海,意氣風發,縱聲長嘯,直透蒼穹。

    三祖寺僧眾聽得叫聲,無不失色,性智見勢不妙,便想開溜,不料葉梵嘯聲一歇,沉聲道:“誰敢走的?先留下雙腳。”

    性智以下,眾僧人無不止步,盯著葉梵,心頭惴惴。葉梵冷笑道:“什么大金剛神力,統統都是狗屁。哼,先破西城,再覆東島,說出來的話,可不能不算。”

    性智苦著臉道:“葉尊主,都是性海這厮胡說八道,不關我們的事。”葉梵道:“你們不是認了他做方丈嗎?”性智忙道:“那是形勢所迫,算不得數的。”

    葉梵冷笑道:“既然認了方丈,就是方丈,豈能說了不算?好啊,既然你們三祖寺要滅東島西城,葉某就先讓你們滅一滅。來來來,在場的禿驢和尚,一人接我一掌,接得下就走,接不下的,是死是活,各安天命。”

    眾僧均是面無人色,忽有兩個和尚,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分頭便跑,兩人腳力不弱,須臾奔出十丈。

    葉梵冷笑一聲,一晃身,趕到東邊僧人背后,伸手拿住他的后心,風車般凌空一掄,大喝一聲,嗖地擲出。那僧人有如流星趕月,直往西邊僧人撞去,還未撞上,西邊那僧人便覺巨力壓來,躲避不及,不由得失聲狂叫。

    場中眾人不料葉梵言出法隨,真下殺手,均是心中駭然。谷神通卻是唔了一聲,目光一轉,投向遠處一棵大樹。那二僧尚未撞上,就聽嗖的一聲,大樹濃陰中射出一根枯枝,比箭還快,正中東邊僧人肩頭。那僧人身子一頓,輕飄飄倒飛數尺,扑地跌落,想來余悸未消,嘴里兀自大聲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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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枯枝輕飄飄的,不過數兩輕重,那僧人一撞卻有千斤,不料以小擊大,以輕擊重,竟將那僧人擊落。葉梵心神震動,方要喝問,忽見遠處草叢里颯颯一動,也射出一根枯枝,正中大樹,只聽轟隆一聲,火光迸射,大樹枝斷葉碎,聲勢驚人。

    葉梵吃了一驚,轉念間,猛然醒悟:“這不是火不神通‘木霹靂’么?難道火部也來人了?”

    “木霹靂”失傳已久,葉梵也是聞名,忍不住定睛望去,但見隨那一聲巨響,大樹上縱下一名老僧,衣衫破爛,神態老朽,但卻若無其事,撣去身上碎屑,三祖寺眾僧見了老僧,各各驚訝,有人叫道:“聾啞和尚?”

    叫聲方落,那草叢中也徐徐站起一個白衣漢子,雙目深陷,陰森森對著老僧,咬牙道:“你逃得掉么?”語氣怨毒,似有莫大仇恨。

    老僧注視那人,驀地流露出憐憫之色。白衣人面肌一顫,忽地嘶聲道:“凝兒呢?你將她藏到哪里去了?狗和尚,把我女兒還來。”叫喊間面容扭曲,神色間已有癲狂之意。

    這白衣人正是寧不空,而這老僧,自然就是渾和尚了。

    谷神通察覺寧、渾二人藏在左近,分心別顧,氣機浮動,落在對手眼中,不啻于顯露一線生機。要知道,從方才起,左、虞、仙三人始終苦苦支撐。外人看起來,谷神通意態超然,仿佛心意不在打斗,然而對面三人身處局中,卻深切感到谷神通的神意千變萬化,不可捉摸;時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時如嵩山峻嶺,重疊壓來;有時更如汪洋大海,無所不至。與之對峙,心力體力消耗奇快,不過半響,三人就似與人激斗千招,汗下如雨,意倦神疲。

    此時生機一顯,三人几乎不約而同,一起出手。剎那間,白影破空,電龍怒嘯,北落師門一雙瞳子,發出幽幽歷芒。

    谷神通卻如未覺,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對手神通行將及身,才將身子一側。霎那間,三人心頭陡沉,均生出怪異之感,左飛卿的“馭風訣”、虞照的“雷音電龍”、仙碧的“亂神”,三大絕學,無論虛實,盡皆撞中一堵軟牆,隨著谷神通逍遙一轉,全被輕輕彈開。

    這古怪念頭尚未消除,就聽谷神通一聲長笑,愛酷小說論壇,目光澄澈,襟袖飛揚,拳掌飄飄,揮灑而來。他的招式殊無定規,有如行云流水,又似拈花斗草,仿佛漫不經心,實則舉手投足,無不妙合天理。三人攻他,全無一隙可入,他攻三人,卻如天墜山崩,殊難抵御。三人的陣行合而復開,開而復合,几度行將崩潰,所幸風雷相薄,亦是暗合天道,左飛卿和虞照二人神通相濟,風雷轉生,往往能于絕境之中生出莫大潛力,屢屢扭轉敗勢,勉力支持。

    贏萬城嘿笑一聲,說道:“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東島傳了三百多年,高手也出了不少。‘鏡天’花鏡圓號稱無敵,然而年代太遠,老夫也沒有親眼見過。但你老爹的神通,老夫卻敢打賭,三百年來,東島之內,無人能及。”

    “這話我愛聽”谷萍兒先是一喜,繼而撅嘴道,“難道這三百年來,東島的高手都是吃干飯的嗎?竟然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爹爹?”

    “不是這個道理。”贏萬城搖頭嘆道,“別的神通,只要天資足夠,勤奮刻苦,總有練成之日。但這“天子望氣朮”,勤奮天資固不可少,但要當真練成,卻需要莫大的運氣。”

    “運氣?”谷萍兒微感詫異,“什么運氣?”

    贏萬城將手杖一拄,徐徐道:“萍丫頭,你知道屠龍朮的故事么?”

    “怎么不知道?”谷萍兒笑道,"朱漫平為了學屠龍之朮,傾家蕩產,花了整整三年,結果練成之后,卻發現世間竟然無龍可屠,這門手藝算是白學了。”

    “不錯。”贏萬城道,“屠龍之朮之所以無用,是因為無龍可屠;但若有龍可屠,這門本事不是可以大放異彩么?‘天子望氣朮’所以能夠練成

    便是因為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驚天動地的真龍。”

    “真龍?”谷萍兒一轉念,倏地臉色發白,“萬歸藏?”

    贏萬城默不做聲,望天半晌,忽地嘆道:“萍丫頭,你爹這一身本領,實在是萬歸藏逼出來的,若無當年的萬歸藏,便無今日的古神通了。”

    話音未落,忽聽轟隆一聲,二人同時一驚,轉眼望去,

    只見渾和尚木然而立,寧不空卻攥著一把枯枝,側耳凝聽,倏一揚手,一根枯枝如電射出。渾和尚頭也不回,反袖一拂,轟隆巨響火光飛散。

    寧不空大喝一聲,雙手齊施,接二連三發出枯枝,渾和尚卻是隨意揮灑,拳揮袖舞,將“木霹靂”一一震開。轟隆之聲不絕于耳,渾和尚周身火雨繽紛,飄揚不盡。眾人看得駭然,三祖寺僧眾更是驚奇萬分,心想這渾和尚終日聾啞愚鈍,在寺內劈柴為生,寺內任何沙彌雜役均可恣意欺辱。萬不料這孱弱老僧竟然身懷如此神通,當真不可思議。在場僧人中,十有八九輕賤過這聾啞老僧,此時念起往事,無不追悔莫及,若非礙于葉梵威勢,早就撒開兩腿,各自逃命去了。

    贏萬城瞧得白眉連聳,驀地沉吟道:“奇怪了,這厮的大金剛神力竟是真的。”

    谷萍兒奇道:“難道他也是金剛傳人?”

    贏萬城不答話,苦思半晌,驀地一拍額頭,高叫道:“我想起來了,老夫年少時,金剛門的沖大師曾來東島拜訪,身旁隨了一位中年僧人,又聾又啞,對沖大師十分恭敬。當時島王問起,沖大師曾說道,這聾啞僧本是六安鎮的鏢師,被仇家陷害,割舌穿耳,垂危之際,沖大師湊巧路過,將他救下。這聾啞漢子事后堪破世情,又想報答沖大師的恩情,執意遁入空門,屈身為仆。想起來,眼下這位就是聾啞僧人了。”說到這里,他眉頭擰起,目視渾和尚,心中疑惑:“如今已過六十余年,沖大師之后,金剛一派已傳兩代,算起來,老和尚的年紀當在百歲開外了。”

    谷萍兒忽地好奇道:“贏爺爺,人說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怎么今天冒出這么多傳人?誰是真的,誰又是假的?”

    贏萬城冷冷一笑;“學了大金剛神力就是金剛傳人么?不見得吧。”谷萍兒撅嘴道:“怎么不見得?難道金剛一派還有別的神通?”

    “那倒沒有!”贏萬城道,“金剛們傳了六代,無一不是禪林巨擘、曠世人杰,又豈會被葉梵這小子三拳兩腳打倒?至于這聾啞僧么,不過是一介老仆,因為侍奉兩代金剛傳人,湊巧學了點大金剛神力,雖有神通,但比起兩位主子,卻是差了老大一截。”

    葉梵遠遠聽見,滿心不是滋味,高叫道:“他二人若不是金剛傳人,誰又是金剛傳人?哼,不妨叫來,看葉某打不打得倒他?若是叫不來,金剛一派就算絕了種,斷了根,從此以后,江湖除名。”

    說話間,巨響忽歇,寧不空枯枝告罄,陰著臉陣陣喘息。渾和尚卻一抬足,走到葉梵身前,微微一笑,伸出食指,在地上寫了一行字;“金剛傳人,命數天定,正眼法藏,橫絕古今?”銀鉤鐵划,入土寸許。

    葉梵一怔,忽地笑道;“正眼法藏,橫絕古今?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不過奇怪,金龜說你被人穿了兩耳,怎么還能聽見老子說話?”

    渾和尚笑笑,續寫道;“耳不聞而心聰,口不言而心辨,鼻不嗅而心香,眼不見而心明。”

    葉梵狂悖狠毒,悟性卻是極高,若不然也不能將“鯨息功”練到這般地部。見這字跡,心頭震動,只覺大有文章,略一沉吟,點頭道:“聽說佛門六通中有一種‘他心通’,想來和尚你耳朵聽不見,心里卻能明白我的意思。”

    渾和尚點點頭,又寫道:“檀越根性不弱,可惜戾氣太重,蒙蔽性情。還望慈悲為懷,放過三祖寺的僧眾。”

    葉梵嘿嘿一笑;“老子向來言出必踐。老和尚放心,說好了接一掌走一個,老子決不大第二掌的。”說著雙手叉腰,哈哈大笑。

    渾和尚白眉一挑,神色忽變凝重,寫道:“既如此,和尚便代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寫罷緩緩起身,目光淡淡有神,注視葉梵。

    葉梵一怔,轉過眼粗粗一數,笑道:“二十二個和尚,二十二掌,老和尚,你想好了?”渾和尚白眉下壓,若有嘆息之色,徐徐點了點頭。

    眾僧無不動容。三祖寺中佛法敗壞,道德無存,眾僧大多欺辱過渾和尚,故而私心猜度:“這和尚心記前仇,必會報復。”萬不料渾和尚風骨高峻,以德報怨,眾僧一面驚喜,一面卻是大感疑惑,只覺不可思議。

    葉梵一蹺大拇指,贊道:“好和尚,如你所愿。”雙肩一聳,沉喝一聲,并不出掌,反而足尖點地,繞著渾和尚奔走起來。

    渾和尚一掌直豎,一掌橫胸,低眉垂目,宛然入定,任由葉梵越轉越快,漸漸形影模糊,仿佛化身百人,影影憧憧,連成一道湛藍光輪,繞著渾和尚流動不絕。見者無不駭異:“九變龍王以身法稱雄東島,而今看來,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讓。”

    尋思之際,忽聽一記悶響,悠長震耳,葉梵身影忽凝,啵的一聲,向后跳出,臉色陰沉,呼吸微微急促。渾和尚卻是姿態不變,臉上血色一閃而沒。

    葉梵目視渾和尚片刻,忽而笑道:“一十三掌,十三個和尚。”

    眾僧聞言,恍然大悟,原來瞬息之間,二人已對了一十三掌,只是葉梵出手太快,十三掌渾如一掌,掌力交接之聲亦太密集,聽來仿佛只有一聲。

    葉梵隨手指點,點出十三個和尚。脫身的僧人僥幸者有之,感佩者有之,欺辱過渾和尚的更是多有慚愧,一時亂哄哄的,均不走開,都想觀看結果。

    葉梵點人時,有意留下几個性字輩老僧,點完了人,大聲道:“還剩九掌,老和尚當心了。”吐一口氣,沉身運掌,驀地嘿的一聲,身形一縱,雙掌推出。

    這一掌是他生平絕學,包含“六大奇勁”的諸般變化,一掌之中,前后勁力十重,每一重各不相同,或外放,或內斂,或直擊,重疊相生,極難化解,是以論到威力,那十三掌加起來也不如這一掌凌厲。

    渾和尚豎掌于胸,奪的一聲,二掌相交,渾和尚身子倏晃,一股紫氣卻從頸下騰起,直透眉梢。

    “還剩八掌。”葉梵不進反退,雙掌圈轉,嗖地拍出。渾和尚舉手一攔,卻退了半步,剎那間面如血染。但不容他喘息,呼的一下,葉梵第三掌拍來。渾和尚橫臂一攔,咔嚓一聲,小臂齊肘而折。

    眾僧一片嘩然,均想渾和尚縱使不敵葉梵,也不至于如此不濟。葉梵也是面露疑色,斂掌直起身來,高叫道:“老和尚,你怎地只守不攻,瞧不起人么?”

    渾和尚隨手將斷臂接上,雙手合十,只是微笑。

    葉梵目透怒色,沉哼道:“好。”雙眼陡張,咄的一喝,第四掌如雷拍出。渾和尚雙拳齊攔,驀地口角一顫,溢出血來。

    眾僧見他吐血,一陣哄然,心中更是迷惑極了,不知道渾和尚為何寧肯受傷,也不還擊。葉梵注視渾和尚,冷冷道:“老和尚,你若只守不攻,性命可是不保。”

    渾和尚攢袖抹去口角鮮血,緩緩屈下一膝,含笑寫道:“若是全力攻守,兩敗俱傷。我本救人,奈何傷人?”

    葉梵臉一沉,寒聲道:“和尚,你不全力相拼,就是瞧我葉梵不起了。”渾和尚笑笑,并不回應,葉梵目透歷芒,喝道:“老和尚,我瞧你撐到几時?”驀地豎掌如刀,徐徐斬來,掌緣四周,竟無一絲風聲。

    贏萬城臉色微變,脫口道:“裂海斬。”話未說完,渾和尚雙臂向上攔住來掌,驀地身子一震,倒退兩步,站定時臉色驟變,一口鮮血如箭噴出。

    葉梵不禁動容,沉聲道:“老和尚,你真不怕死?”渾和尚搖了搖頭,伸出五個指頭,目光掃去,望著剩下的五個僧人,面露悲憫之色。

    場上倏地靜下來,眾僧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瞪著這聾啞老僧,身子因為緊張,微微發起抖來。

    忽聽一聲大吼,有如傷虎哀嘯。葉梵轉眼望去,虞照踉蹌后退,面色煞白,左飛卿則從天上飄落,肩頭一點兒血跡慢慢擴大。再瞧谷神通,面容如故,左手拎著北落師門,右手食指如錐,抵在仙碧喉間。北落師門桀驁不馴,四爪亂抓亂舞,大聲咆哮,奈何頸皮被制,任它如何反抗,均是無益。

    葉梵自詡島王傳人,平生以谷神通為偶像,見他打敗西城三大高手,自己卻制服不了一個無名老僧,心里甚是惱火,驀地長吸一口氣,雙掌微沉,徐徐推出。掌力所至,渾和尚瘦小的身子忽如紙鳶拋起,遠遠跌出兩丈,口鼻流血,掙扎不起。

    葉梵收勢吐氣,轉過身來,盯著性覺等人,冷笑道:“很好,還剩四個,都是首腦,一個一個來……”話未說完,忽見眾僧目現奇光,盯著自己身后,葉梵心中微沉,轉過身來,正巧見到渾和尚顫巍巍爬將起來,滿臉是血,一步步緩緩走來。

    葉梵微覺恍惚,繼而怒道:“愛酷小

    說論壇,老和尚,這群臭和尚沒一個好貨,你何苦為了他們,死不服輸?”渾和尚仍是笑笑,不置可否。葉梵盯著渾和尚瞧了片刻,臉色漸漸陰沉,點頭道:“很好,你要舍身成仁,我成全你便是。”

    此時渾和尚傷勢沉重,別說四拳,一拳便會送命。施妙妙瞧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向谷神通急道:“島王還請下令,讓葉梵罷手。”

    谷神通一皺眉,搖頭道:“妙妙,你不知這位大師的苦心。”妙妙奇道:“什么苦心?”

    谷神通道:“你聽說過‘割肉喂鷹’、‘舍身飼虎’的故事么?”施妙妙道:“這是佛門典故,但與眼下有什么相干?”

    谷神通嘆道:“這兩個故事,均是佛教大聖為了點化眾生,甘愿將自身付之餓鷹猛虎,任其撕裂吞噬。而今三祖寺佛法衰微,禪風不振,寺內僧眾沉迷于名利貪欲,不知本來,不明大道。是故眼下這位高僧,趁此機會以自身性命為賭注,效仿先聖,點化這群迷途弟子。至于這些僧人能否明白他的苦心,那就難說的很了。”

    這番話有如晨鐘暮鼓,一字一句,敲在眾僧心頭,尚未脫難的性覺、性明、性智、性海四人均是變色,低頭默想,回顧平生,臉上神色明暗不定。

    施妙妙忍不住道:“但島王再不阻止,這位大師便會死的。”谷神通苦笑道:“這位大師堪破生死,死又算得了什么?

    我讓葉梵停手不難。但若如此,三祖寺僧眾沉迷如故,這位大師豈非前功盡棄?”

    說到這里,渾大師轉過身來,向著谷神通合十微笑,谷神通亦點頭示意,悠悠嘆道:“生命可貴,大師還請三思。”渾大師只是淡淡一笑,凝立不動。

    施妙妙年少情熱,不解佛理几微,聽了半天,只覺這道理不可理喻,暗暗撅起小嘴,把銀鯉扣在指間,尋思:“島王真不懂事,這位大師菩薩心腸,怎能見死不救?還說什么飼虎飼鷹的怪話,哼,你若不救,我便來救,葉梵再出手,我就用‘千鱗’射他。”想著睜大妙目,一瞬不眨,凝視葉梵。

    谷神通的話葉梵字字聽得明白,但他心腸冷硬,勝過餓鷹餒虎,平日里折磨犯人,犯人越不屈服,他越是精神抖擻,直要折磨到對方屈服為止。此時渾和尚舍己度人,無比執著,但這分執著,卻正挑起葉梵心中戾氣。一時間,他望著渾和尚,眸子深處涌出一股狂意,驀地縱聲大笑。

    施妙妙深知葉梵性情,知他笑聲一歇,便要立下殺手,一剎那,也將“北極天磁功”提到極致。

    這時忽聽一聲佛號,有人道:“且慢。”葉梵轉眼望去,只見性覺搖搖晃晃,站起身來,走到渾和尚身前,深深一揖,轉身道:“葉施主,剩下四掌,由貧僧接吧。”

    眾人見狀,無不吃驚,葉梵打量他一眼,笑道:“

    你接得下四掌?”性覺為性海所敗,傷勢甚重,聞言苦笑不答,心道:“接得下如何?接不下又如何?左右是死,不連累這聾啞聖僧就好。”

    心念未絕,性明忽地大步走來,盯著葉梵,大聲道:“性覺師兄,你接兩掌,我接兩掌,區區四掌,也不算多。”

    性覺甚是訝異,未及答話,忽聽性智冷冷道:“貧僧這一掌貧僧自理,要你充什么好漢?”說著走來前來,與性覺、性明并肩而立。葉梵一皺眉,忽而道:“三人四掌,還剩一掌如何分派?”話音方落,便聽性海澀然道:“不勞足下關心,剩下一掌,分派給性海便是。”說著步履蹣跚,走到近前,面對葉梵。

    這四僧品行不堪,此時忽有此舉,三祖寺僧眾亦驚亦喜,各自雙手合十,口宣佛號,眼中流下兩行熱淚。

    葉梵掃視眾人,驀地哈哈大笑,朗聲道:“一人一掌,想得美呢?只一掌,葉某便送你們去西天參佛。”說話間并不作勢,身周塵土卻無風而動,飛旋起落,葉梵身子一縮,儼然小了一半。

    “一空滄海式!”施妙妙心神大震,心知這一式去若滄海成空,在場諸人,只怕唯有谷神通能夠正面其鋒,但因這一招傾盡全力,出招者本身并無真氣防護,自己倘若發出“千鱗”,勢必傷了葉梵。想到這里,不覺心生猶豫,矛盾起來。

    性字四僧均是有傷在身,眼見葉梵聲勢,心知他掌力一出,必無幸免,當即不約而同互挽手臂,結成人牆,將渾和尚擋在身后。這四人往日利字當頭,勾心斗角,此時卻為了一個殘廢老僧,同心協力,心中一時俱都涌起莫大感慨,回顧以往劣行,無不羞慚。

    “咄!”葉梵身形暴漲,雙掌推出,性字輩四僧均將眼一閉,暗叫一聲:“罷了。”

    勁氣襲身,來如天墜,這時,忽就聽見“啵”的一聲大響,余韻悠長,滿天勁氣,倏爾消滅。

    四僧大吃一驚,張眼望去,卻見場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名少年,雙拳緊攥,臉上露出茫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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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8:52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破壁(上)


    空虛感越發強烈,身子正自一點點融化,融化的痛楚清晰可覺。陸漸也曾聽說過千刀萬剮,但深信那刀刃寸割之苦,決不及眼下之萬一。

    正覺難受已極,那融化之苦忽然煙消,陸漸身體陡然縮小,肌骨塌陷,筋骨易位,奇痛奇麻,奇酸奇癢,各種古怪滋味,實非言語所能形容。不多時,易筋錯骨之苦忽又消失,朦朧中,眼前白光閃動,陸漸定神一瞧,驚覺自己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長不滿尺的嬰兒,赤裸嬌嫩,粉紅發亮。舉頭望去,竟又到了那黑白世界,白光萬丈,熾烈無比,向黑暗一方拼命侵蝕、擠壓,黑暗一邊卻越發濃重,那黑色盈盈欲動,似要流將出來。黑暗里,億萬星辰發出刺目奇光,忽聽天崩地塌般一聲巨響,群星動搖起來,嘯響震耳,漫天星斗如萬箭齊發,化作千萬道星芒,向著陸漸射來。

    星箭穿體,冰痛刺骨,遠非人類所能忍受,然而星群億萬,數不勝數,墜落紛紛,無窮無盡。陸漸痛不欲生,但又欲死不能。這極刑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陸漸痛得麻木時,眼前的白光才暗淡下來,倏爾不見,四周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身邊似有萬鈞重壓,層層裹來。陸漸几欲窒息,奮力掙扎,然而越是掙扎,壓力越大,就當忍無可忍時,眼前忽有光亮閃過,舉頭望去,那極黑極暗之中,翕約閃爍,若有一點星芒。

    霎時間,陸漸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忍受那無窮重壓,手足并用,向著那點星光攀去。爬得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光陰在此失去力量。那星光既似伸手可及,又如在太虛深處、宇宙彼端,怎么也無法觸及。陸漸几度絕望,求生之念卻又無比強烈,促使他從那重壓中蠕蠕前行。不知怎地,上攀一分,重壓越少一分,陸漸身上的氣力也多一分,此消彼長,陸漸越爬越快,身子越來越輕,四肢越發強健,似乎再非赤裸嬰兒,隨那爬行越長越大,心中求生之望也越發強烈。也不知過了多久,那點星光忽地明亮起來,陸漸驀地發現,那里并非星光,而是一個小小穴口,自己若在萬丈井底,那穴口就是向外的井口。

    陸漸恨不得歡呼大叫,又爬出時許,頭腦一涼,身子沒入光亮中,不及歡喜,耳邊一聲巨雷轟然炸響,陸漸眼前一亮,四周景物漸次明晰起來。

    最先入眼的是一張娟秀的臉龐,愛酷小說論壇,妙目微闔,神色木然。尚未明白發生何事,陸漸忽又聽見一聲巨響,沉悶如雷,仿佛來得極遠,經過重重阻攔,到此地驟然爆發,震得四周山壁嗡嗡作響。

    雷聲貫耳,陸漸渾身激靈,慢慢生出知覺,幻境中的痛苦絲毫也無,卻有一種虛脫如死的疲乏。

    忽見那少女秀眉一顫,面容繃緊,流露出極大痛苦。陸漸見狀,腦子豁然一亮,之前的記憶點點滴滴浮了上來。

    “寧姑娘。”陸漸叫了一聲,卻覺嗓音細弱低微,几不可聞。知覺從雙眼、心口向外擴散,陸漸慢慢發覺自己坐在一個圈圈奇妙虹彩,從上而下,暗紫變為金紅,金紅變為粉白,粉白化為靛青、靛青化為墨色,宛如一大方墨玉,晶瑩透亮,瑰麗無方。

    “天生塔?”陸漸陡然清醒過來,遠處悶雷漸漸遠去,初如爆竹,漸次輕柔,化為剝剝之聲,猶如燈花爆響。

    陸漸不知這聲音來自“木霹靂”,更不知渾和尚與寧不空在天生塔處殊死相搏,也不知那爆炸聲越來越遠,正是渾和尚將寧不空遠遠引開。他呆呆聽著,直到爆炸聲消失,四周重新陷入無邊沉寂,方才猝然醒轉,這時但覺寧凝身子慢慢軟了下去,伏向自己肩頭,隔著薄薄的衣衫,火熱嬌軀陣陣顫抖。

    陸漸吃了一驚,一抬手,忽覺身子竟能動彈,便叫一聲“寧姑娘”抱起寧凝,但覺她的身子柔若無骨,輕如蟬蛻,顫抖一陣一陣,眉間痛色越發強烈。

    “她病了?”陸漸努力回憶前情,最后記得的卻是被寧不空一指點在胸口,之后便是無窮痛苦,至于別的,那就全然不知了。

    陸漸定了定神,見寧凝雙頰火紅,內中似有一團火,就要燃燒出來,將她身子燃盡,當下忍不住大聲叫喊她的名字,但寧凝早已陷入“黑天劫”中,目不能見,耳不能聞,口不能言,心之所覺,只有痛苦空虛,神之所見,只有黑天幻覺。

    陸漸本就不是穎悟之輩,遭遇這般奇事,更難領悟,一時間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發生何事,他無法可想,不由尋思:“寧姑娘定是病了,當日我曾以‘大金剛神力’救活阿晴,今日且試一試,看能不能救活寧姑娘。”

    他一想到救人,便渾然忘了“黑天劫”之苦,當即起身,默想“三十二身相”,一一使來,他身具劫力,后十六相一旦明白,借力使來,十分容易,使過一遍,陸漸心中靈光一現,豁然明白到無須變相即能運勁的法門,頓時心中狂喜,扶起寧凝,讓她與自己盤膝對坐,雙手握住她纖纖柔荑,但覺入手涼膩柔軟,細如精瓷,不自覺想到姚晴,心神微蕩,忍不住抬眼望去,卻見暮色盡暗,星月浮現,清輝星芒交輝映射下,映照四面晶壁,藍熒熒玄冰也似,冰藍色的光華勾勒出寧凝的臉龐,秀麗之外,更添冷艷。

    陸漸心神微微恍惚,喃喃道:“阿晴,阿晴……”寧凝昏迷中儼然聽見,娥眉微蹙,身子輕輕一顫。陸漸知覺,猝然而驚,方覺出眼前佳人并非姚晴,不由暗自苦笑:“我瘋了么?這當兒還胡思亂想。”當即摒棄雜念,借力生出“大金剛神力”,源源度入寧凝體內。

    過了半晌工夫,寧凝臉上痛苦漸消,眉宇也舒展開來,驀地張眼,脫口叫道:“你做了什么?”話音未落,忽見陸漸眉頭緊皺,面容扭曲,原來他方才脫劫,便行借力,又將“黑天劫”引發,陷入劫中。

    這神情寧凝再熟悉不過,不及多想,便依沈舟虛所傳的借力法門,與陸漸四掌相對,轉化劫力,綿綿注入他體內。然而所借之力既多,黑天第二律“有借有還”效力又生,空虛之感洶涌而至,寧凝正覺難受,忽覺一股熾烈真氣自掌心涌入,須臾填滿全身,滿足喜悅之情油然而生。但不多時,陸漸借力已盡,劫數又至,寧凝精力卻已圓滿,忙又借力轉化真氣,注入陸漸體內。

    這么反反復復,陸、寧二人互救互治,忽而空虛痛苦,忽而無比喜樂,有如冰火驟替,冬去春來,感受之奇妙,除卻兩人,從古以來,并無一人曾經領略。

    月已中天,光華如水銀也似,從頭頂穴口注入,“天生塔”內冰魄流光,銀色的塔壁下浮動這暗沉沉的藍色。“黑天劫”的生滅越來越快,苦樂轉換也越來越頻,陸漸、寧凝心驚不已,均想停下來詢問對方,以明白到底發生何事,然而不知怎地,二人體內劫力自發自動,欲停不能,已然不再經由二人控制,而是自行轉化為真氣,源源不絕注入對方體內,劫力化為真氣,真氣化為劫力,經由二人四掌,來來去去,借借還還,儼然自成一個循環。

    二人越發吃驚,欲要分開雙掌,但不知為何,四只手掌似被一種無形之力牢牢膠合,二人用力越大,膠合之力也就越大,二人使盡氣力,也難分開,欲要張口,那痛苦空虛之感頓時涌現,令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光陰暗換,月漸西沉,冰魄般的銀光淡去,冰藍的輝芒遍灑塔中,浸染著二人的須發眉眼、肌膚衣袂,仿佛置身夢幻,一切都那么不真實。四下靜悄悄的,似能聽到兩顆心跳動的聲音,一顆強勁有力,一顆柔弱細微。一切痛苦空虛、喜樂滿足似從身子里抽離,再也無法感知,兩人的身心籠罩在一股從未有過的寧靜中,神志漸漸模糊,在黎明來臨之前,倏忽遁入無思無夢的空寂之境。

    沉寂中,陸漸漸忽覺靈機震動,一股喜悅滿足之意從內心深外涌起,倏爾清醒過來,忍不住張眼望去,忽見寧凝一雙烏黑漆亮的眸子也正凝視自己,見他望來,雙頰倏爾緋紅,低下頭去。

    陸漸呆了呆,舉目望去,穴口處一方天穹淨如明瓦,湛藍無翳。陸漸心血一涌,沖口而出:“寧姑娘,出了什么事?”話一出口,才恍覺自己竟能出聲,所有空虛苦痛,早已消失無蹤,再瞧雙手,不知何時,已和寧凝纖手分開。

    寧凝抬起頭來,深深望著他,神色似哭似笑。陸漸更覺詫異,皺眉道:“寧姑娘,你怎么啦?不舒服么?”寧凝沉默一會兒,望望天色,忽道:“這是什么地

    方?”

    陸漸道:“這里是金剛一門的埋骨之所,渾和尚叫它天生塔。”

    “渾和尚?”寧凝沉吟道,“莫不就是那個老和尚?愛酷小說論壇,他從爹爹手里將我們救到這里。爹爹跟蹤趕來,他出洞抵擋,也不知勝負如何?”她心中忐忑,既不希望老父有所傷損,又不愿父親傷了那位好心老僧。

    矛盾之際,忽見陸漸站起身來,舒展四肢,驀地咦了一聲,臉上流露驚訝之色。寧凝道:“怎么?”陸漸撓頭道:“奇怪,我身子里怪怪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寧凝道:“如何奇怪?”陸漸道:“像是很空,又像很滿,劫力進入顯脈變成真氣,真氣卻又進入隱脈化為劫力,這么變來變去,好像永遠也不會完。”

    寧凝默察體內,果如陸漸所說,體內劫力真氣自給自足,隱脈顯脈連成

    一體,自成循環,而又無借力之后的空虛難受。寧凝略一思索,忽然明白其故,心中悲喜交集,眼中酸熱難禁。

    陸漸見她眉眼泛紅,忍不住道:“怎么啦?”寧凝沉默片時,忽地輕輕嘆道:“我在想,或許‘黑天劫’已被我們破去了。”

    陸漸聽得發怔,忽地施展變相,將“三十二身相”陸續變出,變了一遍,再變一遍,但覺流暢自如,呼吸間劫力化為真氣,仿佛無窮無盡。陸漸將“三十二身相”使到熟極而流,也不覺有“黑天劫”發作之象,反之真氣越發洪勁,在體內鼓蕩洶涌,無以宣泄。陸漸不由得縱聲長嘯,嘯聲雄勁高昂,在塔內反復激蕩,有如巨浪拍岸,春雷滾滾,震得簌簌落下一陣石屑。

    寧凝在旁邊聽著,只覺氣血翻涌,心中難受,不自禁捂住雙耳,但那嘯聲有若實質,透過雙手鑽進耳中。寧凝若非貫通隱、顯二脈,修為大增,必被這嘯聲震昏過去,饒是如此,仍覺心跳加速,血為之沸,四周塔壁也似晃動起來,不由大叫道:“陸漸別嘯啦,再嘯這洞子便要塌了。”但這喊聲匯入嘯聲中,卻如涓滴大海,轉瞬即無,哪里能夠聽見。

    陸漸長嘯已久,仍是無法瀉盡體內鼓漲真氣,愛酷小說論壇,驀地住口,縱身一跳,竟跳起四丈。陸漸未料到自己跳得如此之高,吃了一驚,慌亂中倉促變相,使出剛練成的“扶搖相”,雙臂分開,如大鵬展翅,逍遙一旋,化解下墜之勢,再變“龍王相”,腳如龍尾,掃中左側塔壁,借力上躥數丈,又變“長手足相”,手腳齊施,撐中右側塔壁,又向上躥,中途變“神魚相”,靈嬌翻騰,以“雄豬相”在左側塔壁上一撞,擰身右躥。

    如此凌空變相,捷如飛鳥,忽左忽右,越升越高,寧凝翹首而望,當真提心吊膽,直看到陸漸縱躍自如,略無滯澀,才略略放下心來。

    天生塔上窄下寬,塔頂處僅能容人,陸漸變化自如,縱到塔頂,雙腳撐住塔壁,伸手探去,卻覺塔頂并非通透,而是嵌了一塊磨盤大小的晶石,與塔身渾融如一,堅固異常。無怪雖有天光瀉入,卻沒有塵土雨露沁入塔內。

    陸漸瞧著,循原路落回塔底,抬頭仰望,只覺適才嘯聲之洪,變相之神,恍如一夢,絕非真實。

    怔忡間,忽覺寧凝悄無聲息,轉眼望去,見她凝注石匣上方六大祖師的本相,皺著眉頭,手指在牆壁上勾畫。陸漸奇道:“寧姑娘,你做什么?”寧凝道:“這几幅畫像各有一種奇特神韻,我想學著畫出來,卻不能夠,也不知當初畫畫的人用的什么筆法?”

    陸漸笑道:“聽渾和尚說,這是金剛門六代祖師悟道后留下的本相,至于什么是本相,我卻不知。”寧凝想了一會兒,摩娑那幅“九如祖師”的本相,微笑道:“所謂本相,或許就是風格之類的東西,你看這一幅小像,張揚凌厲,世間罕有……”

    陸漸隨她指點定睛望去,心頭驀地一動,一股奇怪之感油然而生,彷佛自己就是那壁上的九如祖師,九如祖師便是自己。

    這奇怪的念頭方才生起,寧凝便覺一股浩蕩無匹之氣從后涌來,她吃了一驚,轉眼望去,只見陸漸眉宇上飛,雙眼如炬,嘴角一絲笑意動人心魄,儼然貌睨古今,笑傲紅塵,呼天喚地,唯我獨尊。

    寧凝沒料陸漸顯出如此風范,哪還似那個腼腆老實的后生,正覺駭然,忽與他目光一觸,只覺那目光如槍似劍,透過自身雙眸,直入內心,寧凝心神陡震,一顆芳心几乎掙破胸膛。

    這當兒,陸漸目光忽又一變,浩然霸氣消失無影,盡化一團天真,有如無邪赤子,混沌可愛。寧凝循他眼光瞧去,原來陸漸正望著“花生大士”那尊本相出神。隨他目光掃去,每瞧一尊本相,氣質便隨之改易,看罷六尊本相,也就變了六種氣度,狂放天真,沉寂瀟灑,妙態各具,兼而有之。

    陸漸并不知自身變化。看罷本相,心中跌宕,久久難平,好半晌才定住心神,側目望去,只見寧凝怔怔看著自己,神色極為迷惑,不由問道:“寧姑娘,你瞧我做什么?”寧凝臉一紅,不好意思再瞧,轉過臉去,低聲啐到:“誰瞧你了?”

    陸漸臉漲得通紅,掉轉話頭,訕訕笑道:“奇怪,這‘黑天劫’像是真的解啦,方才我用了那么多真氣,也沒有一點兒發作的意思。寧姑娘,你知道是什么緣故嗎?”

    寧凝望著他,欲言又止,忽地搖了搖頭,雙眼一紅,淚水奪眶而出。陸漸訝道:“你哭什么?”寧凝淚眼模糊,看他一眼,驀地惱起來,狠狠一甩袖子,怒道:“你這個傻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她心中氣苦已極,驀地坐在地上,抱著雙膝號啕大哭。

    陸漸既是不解,又覺委屈,見寧凝哭得傷心,心中固然有無數疑團,卻也不敢再問。只是搓手搓腳,嘿嘿道:“寧姑娘,你又不是不知,我這人一貫傻里傻氣的,也不知道說錯什么話,惹你生氣,不過你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較真。”

    寧凝聽得心軟,不忍見他著急,便抹了淚,好一陣才定下心神,慢慢道:“其實我不是生你的氣。”陸漸道:“不生我的氣,干嗎要哭?”寧凝狠狠白他一眼,大聲道:“我生我自己的氣,還不行么?”

    陸漸一呆,賠笑道:“爺爺常說‘氣大傷身’,即便生自己的氣,也不好的,啊哈,你瞧我的樣子。”說著擠眉弄眼,竭力做出各種滑稽怪相,嘴里說到:“這是狗熊,這是猴子,這個啊,就是狐狸了……”

    這些怪相都是當年陸大海做來逗陸漸開心的,只是陸漸性子沉著,不愛此道,今日迫于無奈,第一次用了出來。寧凝知他一心要哄自己開心,再見他跳來跳去,賣力已極,欲要笑笑,可怎么也笑不出來,驀地起身,冷冷道:“這樣子傻兮兮的,有什么好笑?”

    不知怎地,陸漸見她難過,心中也不極痛快,悻悻道:“寧姑娘,愛酷小說論壇,我做錯什么拉?你這么討厭我。”寧凝瞪著他,眼圈兒倏又一紅,恨聲道:“我不但討厭你,還想恨你呢。”

    陸漸皺眉道:“這話忒也不通,恨就是恨,哪有想不想的。”寧凝望著他,心中一陣淒然:“你還不是傻子,竟能明白這個道理,唉,是啊,我雖然極想恨你,可怎么也恨不起來。”她心中亂如柔絲,百轉千回,忽又雙眼一熱,落下淚來,唯恐被陸漸看到,一轉身,向著出口走去。

    陸漸自告奮勇道:“寧姑娘,我來開路。”說著施展變相,搶到前面,鑽入那條天然甬道。

    行不多時,便至懸崖邊上,陸漸探頭一瞧,不覺大驚,敢情兩面崖壁上到處都是火焚痕跡,那兩條古藤被燒成兩條烏炭,不堪再用。如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若無繩索下垂,兩人勢必困在此地。

    陸漸略一沉吟,忽道:“寧姑娘……”寧凝驀地冷冷道:“誰是你寧姑娘?”陸漸道:“不,不叫你寧姑娘,又叫你什么?”寧凝冷哼了一聲,道:“我叫寧凝,你叫我名字就是。”陸漸笑道:“這么叫,豈不生分?干脆我也學莫乙他們,叫你凝兒吧。”

    寧凝怒道:“你敢這么叫我,我,我……”說著伸出手在陸漸肩頭一推,喝道:“信不信,我推你下去……”不料略一用力,陸漸便哎呀一聲慘叫,向前一傾,手舞足蹈栽下崖去。

    寧凝駭然無及,自忖出手雖猛,落時卻很輕柔,怎么真將陸漸推了下去?難不成打通隱脈顯脈之后,舉手投足便有極大力量?她心膽欲裂,扑到崖前,淒聲叫道:“陸漸,陸漸……”叫得兩聲,嗓子便啞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深谷里霧氣茫茫,不能物視,寧凝的叫聲化作陣陣回音,悠悠不覺,寧凝淚眼迷離,痴痴望著谷底,尋思道:“我竟殺了他,竟殺了他,我真是傻子,本就不關他事,何苦要恨他怨他?若不恨他怨他,也就不會推他下去,縱然不是我的本意,他卻因我而死……”想到這里,她悔恨莫及,萬念俱灰,站起身來,望著谷底,心想:“也罷,我與他此生終然無望,生不能同衾死后同穴也是一般。”想著縱身一躍,向著崖底落去。

    耳邊風生,霧氣迷眼,就在下沉變快之際,寧凝腰身忽地一緊,被人抱住。她吃了一驚,掉頭望去,只見陸漸一手扣住一塊凸石,一手抱著自己腰身,臉上滿是驚詫之色。

    寧凝吃驚道:“你,你沒死?”陸漸露出尷尬之色,嘟囔道:“我當然沒死,你,你干嗎也跳下來?”寧凝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裝模作樣掉下懸崖,其實卻憑著變相,抓住崖上凸石,貼崖吊著,專門嚇唬自己。

    寧凝羞怒交迸,雙拳齊出,雨點也似落在陸漸身上,罵道:“臭賊,臭賊。”陸漸任她捶打,苦著臉道:“我本想假裝墜崖,嚇你一嚇,待你著急時再跳上去,哄你高興,萬不料你也跳下來,若非我手快,可就糟啦。”

    寧凝聽到這里,募地停了拳,扁了扁嘴,哇地哭了出來。陸漸一驚,力貫手臂,喝聲“起”,翻身縱回崖邊,輕靈矯健之處連他自己也覺訝異,仿佛不論何時何事,一動念頭,身子便能做到,說是心想事成也不為過。

    正自驚奇不解,寧凝忽又從后揮拳打來,陸漸大金剛神力已成,寧凝這般捶打,渾似給他撓癢,但無論如何,這少女往日對自己百般憐惜,如今卻似與自己仇深似海,變化之突兀,讓陸漸心中大不舒服,當下虎起臉道:“你干嗎這樣恨我?”

    寧凝淚如走珠,氣苦道:“你,你干嗎要活著?要是生來便死,那才好了。”陸漸聽得憋氣,悶聲道:“你既然巴不得我死,干嗎又要救我?”寧凝道:“那時侯我還不知……”說到這里,微露淒然之色,搖了搖頭,又流下淚來。

    陸漸焦躁起來,道:“你這人,又不說緣由,總是哭哭啼啼,若有什么傷心事,我不知道,又怎么勸你呢?”寧凝冷哼一聲,道:“才不要你勸。”

    陸漸心中有氣,說道:“不勸就不勸,如今之計,卻是怎么上去。”寧凝道:“我不上去了。”陸漸盯著她,怪道:“你不上去,難道餓死在這里?”寧凝道:“死了才好,活在世上,總是難過。與其那樣,還不如死在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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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39:18 |只看該作者
.   陸漸見她秀靨慘淡,美眸黯然,說的似非戲言,怔了好一會兒,才撓頭道:“縱然你不上去,我卻非上去不可的。”寧凝咬了咬牙,冷笑道:“是啊,上面還有阿晴姑娘,你怎么舍得?”

    她句句夾槍帶棒,陸漸大感狼狽,說道:“你不還有爹爹嗎?寧不空心腸不好,對你卻還不壞……”忽見寧凝面沉如水,目透寒芒,陸漸與她四目一交,只覺冷到心里,大覺沒趣,住了口,望著上方,忽將寧凝背了起來,寧凝吃了一驚:“喂,你做什么?”

    陸漸道:“帶你上去。”寧凝怒道:“我不上去。”陸漸懶得和她多說,吸一口氣,運勁跌足,一縱十丈,直抵對面山崖,變相出腳,只一撐,有掠了回來,衣袂破空,嗖嗖有聲,身若電走,在虛空中畫出一個“之”字。

    寧凝大急,叫道:“你放我下來。”陸漸此時全憑一口真氣,以攀登天生塔的法子登上懸崖,聞聲哪能答話?寧凝無力搬開陸漸手臂,又氣又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

    。陸漸痛得將頭一縮,几乎岔了真氣,所幸至危之中,隱脈劫力又生,于顯脈紊亂之際轉化為真氣,又將真氣逼入正軌。

    陸漸定住真氣,揮袖后拂,一股內勁凝如實質,撞中后方崖壁,去勢轉疾,化解墜勢,但覺寧凝仍然咬著不放,竟似發了狠,要生生咬下自己一塊肉來。

    陸漸既覺吃驚,又覺迷惑,心道:“她一貫溫柔解人,怎地這當兒几句話不投機,就似變了一個人?”當下咬牙忍痛,渾當那塊肉沒長在自己身上,箍緊寧凝身子,運足一口真氣,几個起落,驀地一個筋斗落在崖頂,又向前沖百步,才將寧凝放開。

    寧凝這才松了口氣,望著陸漸肩頭血紅牙印,既是傷心,又覺自責,哭道:“你干嘛救我上來?何不讓我死了,豈不干淨?”

    陸漸肩頭疼痛未消,手臂上還有道道抓痕,火辣辣生痛,聽得這話,不覺一怔,嘆了口氣,給她揩去淚痕,苦笑道:“我也不知你難過什么,那么多危難都沒有難住我們,天下還有什么事能困住我們呢?你放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在,任誰也不能欺負你的。”

    寧凝聽他軟語款款,芳心忽軟,抬起頭來,見他目光溫柔,剎那間身子火熱,什么仇怨悲愁盡皆化為烏有,伸臂摟主陸漸的腰,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肩上,朱唇顫抖,輕吻他的耳垂。

    陸漸如被火灼,驀地跳開,后退數步,雙頰漲紅,吃吃地道:“寧姑娘,你,你做什么?”

    寧凝望著他,美眸一轉,流下一行淚水,愛酷小說論壇,隨即淒然笑笑,站起身,向遠處走去。陸漸隨在身后,半片臉都火辣辣的,少女朱唇那柔軟馨香的感覺繚繞不去,然他心跳如雷,腦子里亂糟糟的,半點主意也無。

    寧凝走了十余步,慢慢坐下,淡淡地道:“我渴啦。”陸漸聽寧凝一提,方才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粒米未沾,滴水未進。但不知怎地,卻始終腹滿神充,津液泉涌,不覺半分飢渴。他此時心亂如麻,樂得趁機走開,整理思緒,當即說道:“你坐一坐,我找水來。”說著胡亂揀一個方向,奔了過去。

    走了好一陣,遙聽遠處水響,陸漸趕將過去,卻是一道溪流,陸漸俯身溪邊,以水澆面,溪水冰涼沁骨,陸漸神志為之一清,心中那份異樣感覺卻始終徘徊不去。陸漸望著水中倒影,驀地罵道:“你忘了阿晴么?她如今吉凶未卜,你怎能與別的女子胡來?便是寧姑娘,也不成的……”嘴里自言自語,心里那一絲溫馨仍是久久徘徊,他雖與姚晴相處日久,這般感覺卻是從沒有過的。

    他越想越亂,伸手一攪,溪中形影流散,化作一片細碎波光。陸漸呆了好一會兒,驀地想起自己走得匆忙,竟未備下盛水器皿,轉頭望去,但見溪邊一塊大石凹如石臼,當即抱起,但覺這石臼看來龐大,抱在懷里卻和一只石碗也似,并不如何沉重。卻不知這石臼三百斤重,兩三個漢子方能搬動,他神力一成,才覺如此輕易。當下洗盡臼中泥土,盛滿清水,抱在懷中大步趕回。

    回到寧凝坐處,忽見石上空空,人影全無。陸漸微覺吃驚,只恐走錯了道,四面瞧瞧,正是寧凝歇息之處,他心中涌起一陣慌亂,不由叫道:“寧姑娘……”叫了几聲,林中傳來隱隱回聲,卻沒一人回應。陸漸正要尋找,忽見寧泥凝坐過的石塊前有新刮泥痕,定睛一看,卻是一行字跡:“陸漸,我不想見你,你也不要找我,就當你我從來沒見過……”字旁點點青色痕跡,宛若淚痕。

    陸漸望著那行字跡,驀地雙手一軟,石臼下墜,砸中腳背,但也不覺疼痛。

    站了許久,陸漸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心中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黑天劫會被破去,又為何寧凝心性大變,悄然隱去。他想破腦袋,也不能參透此中玄機,不由深恨自己太苯,想起谷縝來:“若是他在,一定能夠猜到其中緣故,唉,也不知到哪兒能夠見到他,若是見了,定要問個明白。”想著漫無目的,走了一程,忽聽兩聲尖嘯,嘯聲未滅,又傳來几聲嘶啞鳴叫。陸漸聽出鶴唳,循聲走去,遙見一只巨鶴傍依山石,舉喙向天,嘎嘎哀鳴,空中兩只蒼鷹乘風盤旋,銳鳴有聲,儼然是遙相對答。

    那巨鶴體格極大,十分醒目,陸漸一眼就認出是赤嬰子那只坐騎,但不知為何流落至此,雙翅毛羽散亂,無力垂落,仿佛受了重傷,不能飛翔。

    忽聽鷹啼刺耳,東邊一只蒼鷹身化長電,利爪攥向巨鶴。巨鶴怪叫一聲,修頸矯若靈蛇,繞過來爪,長長的鶴嘴狠狠啄向蒼鷹右側。它的頸喙均長,扭動靈活,這一啄威力極大,蒼鷹利爪尚未攥到,先被啄中,不由得一聲悲鳴,展翅飛遠。

    巨鶴未及收回長喙,忽覺狂風凜凜,從后掩來;另一只蒼鷹急掠而至,雙爪如鉤,扣住鶴的長頸,利嘴疾舉,狠狠啄向鶴頭。那巨鶴不料兩只蒼鷹恁地狡猾,竟然聲東擊西,只覺頸脖刺痛難忍,呼吸艱難,不及轉頭,拼命一擺長頸,帶得頸上蒼鷹向身后大石撞去。

    蒼鷹尚未啄中巨鶴,便撞在石上,毛羽亂飛,口中哀鳴不已。另一只蒼鷹厲嘯一聲,從天抓落,亦攥住一段鶴頸。鷹類利爪鎖喉斷骨威力極大,尋常獵物原本一抓便死,但那巨鶴也是長空之雄,未受傷時力搏雕隼,所向無敵,不但體格巨大,力量也大得出奇。此時不甘就戮,一邊舉喙抵擋鷹嘴,一邊擺動長頸,將蒼鷹帶得撞向巨石。雖然毛羽紛飛,但兩只蒼鷹四只鋼爪始終不曾松脫。巨鶴力盡技窮,忽地伸頸長唳,唳聲中憤怒悲涼,大有英雄末路之意。

    陸漸聽得心頭憐憫,驀地拈起兩枚碎石,屈指彈出,哧哧兩聲,石子掠過鷹翅,射落几片飛翎,雙鷹受驚,雙雙掠起,盤旋空中,發出陣陣怒啼。

    陸漸不欲傷生,只想將起驚走,見其盤旋不去,便又拈起兩枚細小卵石,心道:“且射它們的左翅翎毛。”神意所至,忽生異感,雙目雖不能見,心中卻清楚知覺,蒼鷹翎毛根根畢現。陸漸暗自訝異,忽地玩性大起:“既然如此且,射它們左翅第三根羽毛。”當即瞄准那翎毛,彈出石子,嗖嗖兩聲銳響,兩只蒼鷹身上各自飄落一根長翎,不偏不倚,恰是左翅第三根。

    兩只蒼鷹料想知道厲害,雙雙啼了一聲,展翅掉頭,向遠處飛去。陸漸卻沉浸在奇感之中,心緒久久難平。忽聽數聲啞鳴,轉眼望去,那只巨鶴鶴首低垂,頸上鮮血涔涔,點點滴滴。陸漸方知這巨鶴縱然凶悍,也奈不住兩鷹齊攻,適才一搏,已受重創。當即搶上前去,欲要察其傷勢,不料雙手未至,那巨鶴驀地抬頭,狠狠啄來。

    陸漸伸出二指,將那長喙拈住,巨鶴縱然使盡氣力,也難擺脫,一雙烏黑眼珠溜溜亂轉,甚是惶急。陸漸劫力所至,便知巨鶴左翅骨折,瘀腫化膿,料是那日中了蘇聞香的奇香,從天墜落所致,頸部亦為鷹爪所傷,不止外傷厲害,更有一處脛骨行將脫臼,陸漸只消再慢片刻,巨鶴長頸必被鷹爪折斷。

    既知傷勢,陸漸說道:“大家伙,別亂動。”將一股真氣注入鶴體,那巨鶴筋骨酸軟,癱在地上,發出咕咕哀叫。陸漸先將頸骨扶正,又將左翅斷骨接好,抬起一枚尖石,划破肌膚,擠出膿血。然后沉心運氣,“大金剛神力”浩浩蕩蕩,在巨鶴體內游走數匝,“大金剛神力”既是伏魔神通,亦含佛門慈悲之力,神功所至,巨鶴血止腫消,痛楚也無。全身精力決蕩,忍不住曲頸向天,發出數聲清唳,雙翅亂扑,欲要飛起。

    陸漸見它如此情急,不覺笑道:“大家伙,還沒完呢。”那巨鶴頗是通靈,明白了陸漸的善意,乖戾之心盡去,垂頸低首,露出馴服神態。陸漸道:“你等一等,我去去便來。”那鶴低鳴數聲,宛然如答,陸漸不覺莞爾。他自幼貧賤,傷病后無錢看病,多是陸大海自尋草藥煎熬敷治,几次之后,陸漸也頗認得几味止血消腫的草藥,當下覷著草木濃茂處走去,攀崖附岩,采得几株草藥,用石塊搗爛了,縛在巨鶴傷處,再撕衣衫裹好,笑道:“大家伙,這下好了。”說罷轉身走了几步,忽聽身后嘎嘎有聲,轉頭望去,但見那巨鶴一跛一跛,跟了上來。

    陸漸搖頭道:“大家伙,我還有事,你跟著我作甚?”那鶴仰頸長鳴,眼神溫柔,一副留戀神氣。陸漸見了尋思:“是了,它傷勢未愈,若是遇上別的猛禽,仍難自保,救人須救徹,救鳥也是一樣。”當即拍拍巨鶴背脊,笑道:“大家伙,你跟著我吧,待傷好了,你飛到天盡頭也不妨。”那巨鶴烏珠一轉,斜睨陸漸一眼,忽地舉首向天,發出一聲長叫。

    陸漸哈哈大笑,贊道:“好驕傲的大家伙。”那鶴叫罷,忽地梳翎揮羽,挺胸曲頸,翩躚舞蹈起來。陸漸不知靈鶴舞蹈乃是服膺自身、甘為驅使的意思,一時瞧得有趣,也應著鶴舞,擊節微笑。那鶴舞罷,傍著陸漸,挨挨擦擦,甚是親昵,陸漸撫著它皎潔翎羽,定眼看去,只見那鶴眼角胸部均有傷痕,不似猛禽抓傷,卻似箭傷,一雙長腳也多有傷痕,結痂脫落已久,但細細看來,仍能看出刀劍痕跡。

    陸漸默然半響,暗道慚愧:“無怪這鶴見我又啄又抓,原來它屢為人類侵害,懷有極大戒心。唉,說起來,這世間禽獸殺生為惡,但求一飽,而人類為求自身享樂,殺戮無辜,才是真正的可惡。”想著意興闌珊,嘆了口氣,走在前面。那鶴不能飛翔,只邁開細瘦長腳,緊隨一旁,它一丈來高,昂首挺胸,神威凜凜相形之下,陸漸顯得瘦弱矮小,再平凡不過。

    行了里許,巨鶴忽地發出一聲尖唳,唳聲大有憤怒之意。陸漸隱約聽出,說道:“大家伙,你叫什么?”說著足下不停,仍向前行,巨鶴忽地探啄,將他衣袖叼住,陸漸一怔,未及明白發生何事,便聽遠處隱隱傳來人語,隨即從遠處山腳轉出三人來,兩高一矮,形狀滑稽。

    陸漸認得來的正是赤嬰子、螃蟹怪和鼠大聖。三人也看到陸漸,均是一愣,赤嬰子臉上皺紋蹙成一堆,怪笑道:“乖鶴兒果然在這兒,鼠大聖你沒有騙我。”

    原來赤嬰子被莫乙擒住,關在嘉平館內,鼠大聖驅使群鼠,鑽入館中將之找到,又趁沈舟虛一行不在,與螃蟹怪殺了看守的天部弟子,救出赤嬰子。赤嬰子一旦出困,便尋巨鶴坐騎。當日巨鶴受傷,為沙天恆丟棄在此間密林,生死不知,赤嬰子執意來尋,眼見巨鶴無恙,大為歡喜。

    巨鶴為赤嬰子劫朮所制,受其驅使,骨子里卻恨他入骨。此時一見,分外眼紅,一扑翅膀,便要扑上。赤嬰子目射奇光,巨鶴與之眼神相交,曲頸垂首,發出聲聲哀鳴。陸漸見狀踏上一步,擋在巨鶴身前,將袖一拂,目光如電,向赤嬰子射去。

    赤嬰子不防他插手,惱怒起來,默默將劫朮催到極致,眼中奇光更盛,射向陸漸。卻不料他目光亮一分,陸漸亦亮一分,如此交替,霎時間赤嬰子胸口忽似挨了一拳,熱血直沖頭頂,不由得倒退數步,面紅耳赤,定睛望去,陸漸神完氣足,雙目清澈,哪有半分失憶之相?赤嬰子心中不服,再使“絕智之朮”,但與陸漸目光一交,胸口又如遭重拳,難過已極。頃刻間,他施朮三次,便如挨三拳,驀地倒退兩步,一跤跌倒,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陸漸本無傷敵之念,只想舍身護那巨鶴,愛酷

    小說論壇,萬不料赤嬰子瞪了自己几眼,便跌退吐血,心中不覺大為迷惑。他怎知道,此番天緣巧合,貫通隱、顯二脈,無異于身具黑天、金剛兩大神通,修為之奇,為開天辟地以來之所無,心智變得尤為通明堅固,神光朗照,智珠在握,別說“絕智之朮”,世間任何迷魂幻朮用在陸漸身上,均是以卵擊石,不但無法傷他,反而極易遭受反擊,身受重傷。

    赤嬰子作法自斃,腦子里巨響如雷,空空如也,什么也想不起來,不由得又吐了一口鮮血,雙目上翻,昏了過去。螃蟹怪見狀哇哇大叫,揮舞巨臂,劈向陸漸。陸漸吃過他的苦頭,見他來勢猛惡,不敢大意,使出“天劫馭兵法”,勾住螃蟹怪手臂,使勁一撥。螃蟹怪頓時發出一聲驚呼,身子如陀螺急旋,向著一面山崖撞去,眼看撞到,螃蟹怪驀地怪叫一聲,使出吃奶力氣,伸臂掃向山崖,只聽咔嚓一聲,巨臂齊肘而斷,螃蟹怪砰地撞上石壁,所幸這一記“千鈞螯”消去大部分的沖力,不至頭破血流,饒是如此,螃蟹怪仍覺五臟六腑絞在一起,隱隱作痛,兩眼瞪著陸漸,流露恐懼之色。

    陸漸不料這一撥威力至斯,心中震驚不在螃蟹怪之下,愣了一下,望著鼠大聖正要說話。鼠大聖見他目光射來,頓時面如土色,雙腿發軟,扑通跪倒,磕頭如搗蒜一般。

    陸漸皺眉道:“你別怕,我不傷你,只問你一件事。”鼠大聖顫聲道:“大人請講,小人知無不言。”陸漸道:“東島西城約好在天柱峰相會,卻是什么時候?”鼠大聖忙答道:“就是今日,我親眼瞧著沈舟虛出了嘉平館,向天柱峰去了。”

    陸漸吃了一驚,繼而又覺迷惑:“難道我與寧姑娘在天生塔中呆了兩日?怎的感覺只有几個時辰一般?”他百思莫解,略一沉吟,又問道:“你們來時,瞧見‘玄瞳’寧姑娘么?”

    “你說的是那個‘色空玄瞳’?”鼠大聖撓頭到,“我們一路上卻沒見過的。”

    陸漸大感失望,點了點頭,走上前去,將一股真氣打入赤嬰子體內,真氣雄渾無匹,只一轉,赤嬰子便即醒來,望見陸漸,露出害怕神氣。陸漸拍拍他肩,又上前一步,為螃蟹怪接上斷臂,方道:“你們三人從今往后,好自為之,念在大家都是劫奴,再饒你們這次,將來再若助沙天洹為惡,被我遇上,絕無這么好過。”

    三人均是點頭,陸漸瞧三人一眼,心中暗嘆,攜著巨鶴向天柱峰走去。

    陸漸心念戰約,心中焦急,不由越奔越快,那巨鶴隨他奔得快了,傷口滲出絲絲鮮血。陸漸怕它傷疲難支,便放慢步子,不時將真氣度入它的體內,巨鶴天賦異秉,再得金剛神力,頓時疲態盡去,精神抖擻,放開步子,不離陸漸左右。

    奔了數十里,一人一鶴只停下來喝了几口泉水,吃了几枚野果。陸漸不知怎的,越近那座插天高峰,越覺心神不安,足下轉疾,不多時,天柱峰赫然在望。陸漸舉目眺望,峰下百十人東一簇,西一簇,抱團站立。陸漸目光銳利,看到谷縝、姚晴均在其間,正覺喜悅,忽見葉梵雙掌一揮,向渾和尚和三祖寺四僧拍去。

    陸漸心頭一震,步子陡疾,驀地高高縱起,霎時間已到五僧之前,想也不想,揮拳送出。

    這一下,雙方均用上全力,拳掌未交,巨力先遇,發出“砰”地一聲怪響,余波后震,傳至陸漸身上,陸漸只一晃,拿樁站住,葉梵卻倒退兩步,臉上閃過一抹驚色。

    陸漸接下來掌,回頭望去,渾和尚面色慘白,口角鮮血長流,不覺搶前兩步,左膝屈曲,沉聲道:“大師,你還好嗎?”

    渾和尚面孔上閃過一絲笑意,指一指陸漸,并指寫道:“很好,很好,金剛一脈,終有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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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漸一怔,望著渾和尚,只見他布滿皺紋的肌膚下隱隱透出透明之色,不似人間顏色。這神色他亦曾在魚和尚臉上瞧見,陸漸心頭一跳,猛地悟及,這顏色正是金剛一門圓寂坐化的征兆。霎時間,一股悲涼涌遍身心,陸漸眼中涌出淚來,顫了數顫,低頭寫道:“大師傳我神功,救我性命,大恩大德,弟子永志不忘。”

    渾和尚笑笑,又寫道:“你是出家,還是在家?”

    陸漸露出迷惑之色,寫道:“何為出家,何為在家?”渾和尚寫道:“出家便是出家為僧;在家卻是留在俗世,做一位佛門居士。”

    陸漸想了想,望向姚晴,嘆了口氣,寫道:“弟子塵緣未盡,還是在家的好。”渾和尚淡淡一笑,寫道:“很好,很好。”他與寧不空苦斗一晝夜,已有內傷在身,適才又連接葉梵掌力,至此油盡燈枯,勉強撐到陸漸來此,見他神通大成,心中再無挂礙,寫完寥寥四字,便一手豎胸,一手平放膝上,雙目下垂,溘然坐化。

    陸漸不想再見此僧,便成永訣,望著渾和尚遺容,心神一陣恍惚,忽聽得四面佛號震耳,掉頭望去,只見三祖寺僧眾紛紛向渾和尚合十作禮,流露惋惜悲痛之色。性覺驀地上前一步,施禮道:“陸道友,貧僧不才,有一不情之請。”

    陸漸見他眉目端正,氣韻沖和,又似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一時不知虛實,眉頭微皺。性覺瞧出他的疑慮,苦笑道:“陸道友,性覺得這位大師點化,

    己皈正覺,日后潛修佛法,再無別念。”

    陸漸胸中光風霽月,最不愛記人仇恨,見他說得誠懇,便點點頭,說道:“你有什么請求?”性覺道:“這位大師于我寺恩重如山,我等愧不能報,還請陸道友將大師法體送與小僧,在我三祖寺中安葬。”

    陸漸心道:“三祖寺禪宗祖庭,在此安葬,也不辱沒渾和尚大師。”當下道:“你有此心,再好不過。”性覺唱一個喏,抱起渾和尚法體,方要向三祖寺走去,忽聽葉梵喝道:“還有三掌未接,便想走么?”

    “什么三掌?”陸漸注視眾僧,微露疑惑。性智當即上前,在他耳邊小聲說明經過,陸漸得知渾和尚坐化,起因全在葉梵,心中一怒,轉過身來,高聲道:“三掌么,我來接便是。”

    陸漸衣衫襤褸,來得又快,接過一拳,便與渾和尚說話,是故葉梵不曾看清他的容貌,此時一旦看清,不覺一怔,哈哈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啃泥巴的小子,哈哈,泥巴好不好吃?”說罷又是大笑。

    陸漸當日武功廢時,飽受葉梵毆辱,聽得這話,新仇舊恨涌上心頭。葉梵得理不饒人,逼得他口鼻皆閉。葉梵面色微變,雙拳迎出,拳勁掌力均是大得出奇,一撞之下,并非直進,而是屈曲流轉,交相摩擦,發出哧哧銳嘯。葉梵胸口猛地一熱,不由自主,晃身后退兩步。

    “不要走。”陸漸喝道,“還有兩掌呢。”第二拳如蛟龍出穴,直奔葉梵面門。但葉梵打遍江湖,自有其厲害之處,退卻時運轉六大奇勁,大袖揮灑,接連布下六重氣牆,陸漸若要強行攻破氣牆,難免鋒銳大挫,到時葉梵再施反擊,無有不勝。

    誰知陸漸“補天劫手”在身,拳頭一觸氣牆,便知虛實,拳勁至半,倏地轉折,避其堅實,沖其虛弱,如同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曲曲折折穿透氣牆,抑且拳勁轉折一次,便加重一次,前勁未消,后勁又至,待到沖透六重奇勁,拳勁亦已疊至七重,凝如金剛巨杵,頂向葉梵胸口。

    葉梵不防對手厲害如此,知覺時拳已近身,當即后退一步,雙拳合起,奮力擋出。奪的一聲,兩人同時一晃。陸漸但覺葉梵掌心生出極大粘勁,將拳頭牢牢纏住,隨即內勁重重,忽輕忽重,忽直忽曲,綿綿消磨自身拳勁。陸漸勁力變化不及,大喝一聲,隱脈中劫力一轉,真氣又生,直向前逼。

    葉梵以“陷空力”吸住陸漸拳頭,再將“生滅道”運轉開來,這門奇勁一旦施展,便如一個無形磨盤,能將天下任何奇功巨勁消磨殆盡,對手勁力一弱,他的“滔天炁”立時反擊。只憑這几般變化,無數高手飲恨“鯨息”神通之下。但葉梵算計千萬,也算不到陸漸分明來勢已竭,忽又無中生有,神力陡增。葉梵只覺巨力如潮,胸口窒悶,噔噔噔連退數步,每退一步,便留下尺許腳印。

    接了兩拳,葉梵便退了兩次,大出眾人意料,人群中響起一陣驚呼。呼聲入耳,葉梵漸怒交迸,但他身經百戰,長于應變,縱在窘境之中,也不慌亂,一邊后退,一邊運轉“陰陽流”,將陸漸的神力卸至腳下,又以“生滅道”不斷消磨陸漸拳勁。如此一來,几立于不敗之地,只消陸漸神力一弱,即可反擊。殊不料陸漸顯、隱二脈貫通,氣機特異,卓絕千古,顯脈真氣一竭,隱脈劫力即刻轉化,而依“有無四律”第三律,劫力運轉“無休無止”。天生塔之后,第一二律雖破,第三律猶存,是故陸漸真氣、劫力自成循環,生生不息,但由他心中所想,隨機生發,儼然永無休止。

    葉梵連退了二十來步,對方神力不弱反強,不減反增,反之他一口真氣將盡,渾身血沸,几要破腦而出,心知再不撒手,真氣一竭,對手神力沖來,不死即傷。當下只好撤了“陷空力”,施展“渦旋勁”,雙掌圓轉,身子周旋,將陸漸拳勁輕輕撥開。

    他這一招使得揮灑自如,在場行家見狀,無不暗暗喝了一聲彩。

    “第三掌。”陸漸不待葉梵跳開,又喝一聲,愛酷

    小說論壇,一拳橫掃。葉梵吃了苦頭,哪敢再接,避開來拳,兩記“裂海斬”,劈向陸漸后背。陸漸舉手投足,已不拘于“三十二身相”,似相非相,從心所欲,掌風來襲,身法自然生變,低頭躬身,有如無形之物,從葉梵掌下漏了過去。

    葉梵一驚,他本以為這少年不過內力驚人,萬不料身手亦是如此靈動駭異間,陸漸一拳送來,厲聲道:“你打我三拳,我還你三拳。”葉梵避過來拳,冷哼一聲,雙掌一摩,潛運“渦旋勁”,勾住陸漸掌緣,喝一聲:“轉。”

    這一下本想帶動陸漸身形,引出破綻。卻不料陸漸神通大成,如如不動,略覺下盤虛浮,劫力即刻化為真氣,傳到雙足,牢牢釘住。葉梵一招未能得手,心中陡震,只聽陸漸喝道:“你也轉吧。”反手一勾,以“大金剛神力”使出“天劫馭兵法”,葉梵身不由主,頓時滴溜溜轉了半匝,方要沉馬穩住,巨力已排山倒海而來,葉梵避無可避,揮掌迎出。

    砰的一聲,兩人以本身功力硬碰一招,葉梵喉頭發甜,向后疾掠,欲要化解陸漸的拳勁,不料陸漸只一晃,如風趕來,較他退勢更疾。葉梵不及落地,便覺巨力奔騰,耳邊悶雷也似一聲喝:“第三拳。”葉梵倉猝間雙掌上格,陸漸劫朮在身,拳勢奇快奇刁,倏地繞過葉梵雙掌,正中左頰。

    葉梵眼前金星亂進,身子平平飛出。陸漸叫道:“這一拳,是為大師打的。”聲到人到,閃過葉梵連環兩腿,一拳如電,擊在他胸腹之間,喝道,“這一拳是為阿晴打的。”

    這一拳力量之大,葉梵被拋起丈許,五臟六腑翻轉也似,未及變勢下沉,

    耳聽陸漸喝道:“下一拳,為寧姑娘打的。”葉梵大怒,掌腳齊飛,疾如電發。陸漸隨圓就方,閃轉自如,有如一陣疾風,打不到,摸不著,倏爾拳如毒蜂吐刺,撥開掌腳幻影,擊在葉梵右頰。剎那間,葉梵兩眼一黑,口鼻間竟是腥咸之氣,未及覺出疼痛,后背一沉,又吃一腳。

    葉梵心中驚怒:“臭小子,說好了用拳,竟敢用腳……”心念未絕,已如斷線風箏,連翻帶滾,遠遠拋出。但他終究是一代高手,雖然連遭重創,章法卻不稍亂,

    一個筋斗落地,倒退兩步,吐出一攤鮮血,血水中白生生的,竟有几顆牙齒。

    陸漸翻身落地,朗聲道:“這一腳,是為莫乙踢的。”莫乙驚喜交迸,想到葉梵斷臂之恨,心中大覺快意,拍手叫好,不料好字出口,葉梵已然惡狠狠瞪將過來,他此時長發披散,滿臉鮮血,身子搖搖晃晃,形同厲鬼一般。但畢竟余威猶在,莫乙被他一瞪,嚇得低頭望地,不敢作聲。薛耳卻不知厲害,大聲道:“陸漸你偏心么,你幫莫乙踢他,就不幫我?他還擰過我耳朵呢。”

    陸漸恨極葉梵,搜腸刮肚,只想找借口多打他几拳,薛耳一叫,正合心意,說道:“好啊,這一拳算你的。”薛耳大喜,眉開眼笑。

    陸漸邁開大步,直奔葉梵。葉梵連遭重擊,渾身骨骼散架也似,何況先前解數用盡,也不敵陸漸,此刻有傷在身,更覺難當。但他心氣高傲,落到如此田地,心中仍是倔強無比:“技不如人,死也活該。只是輸給這啃泥巴的小子,叫人氣悶。”當下鼓起殘力,虎視陸漸,左袖低垂,右掌橫抬,擺出一個“大御天式”,只待陸漸出拳,便以死相搏,縱不能同歸于盡,也要分個你死我活。

    谷萍兒瞧得心跳加劇,說道:“爹爹,葉老梵要糟啦。”谷神通微皺眉頭,心道:“這少年神功了得,但這几拳都是手下留情,并不想傷害葉梵性命。葉梵驕狂自大,屢教不改,今日正好讓他曉得厲害。”當下一言不發,只是冷眼旁觀。

    葉梵見陸漸步步進逼,心中不由生出困獸之感,呼吸一促,忍不住左掌圈出,刷的劈出。“大御天式”本是防守招數,敵強則強,后發制人,但葉梵大敗之下,亂了方寸,主動出擊,大違這一招的本意。陸漸見了,右手“天劫馭兵法”轉動,將葉梵掌勢引開,左拳直進,奔他左胸。

    葉梵一咬牙,正要硬擋,腰身忽地一緊,一股大力涌來,不由得向后掠出。陸漸一拳走空,眼前金光刺目,狄希劍袖如電,刺將過來,陸漸急急低頭,但那劍袖來得太快,掠鬢而過,帶走一叢發絲,四散飄揚。

    狄希左袖拖開葉梵,右袖化劍攻敵,矯捷靈動,攻守自如。他深知陸漸厲害,一占上風,便不饒人,雙袖解數連綿而出,卷纏削刺,勢如長江大河,鋪天蓋地,全然將陸漸湮沒。

    陸漸空手對敵,本已吃虧,狄希又頗乖覺,長袖一擊即收,決不沾上陸漸雙手,初時尚有纏卷的招數,斗到后來,陸漸出手越快,他出袖亦快,陸漸只剩削刺兩種,吞吐矯捷,不容把握。

    陸漸忽遇如此奇詭武功,有力難施,几遇險招,他身上衣衫本就襤褸,此時長袖連連擦身而過,陸漸縱然憑著神通化解袖勁,衣衫卻抵擋不住劍袖鋒芒,被割得片片亂飛,猶如漫天飛蝶。

    虞照受了內傷,一旁觀戰,見陸漸練成如此神通,驚喜不勝,忽又見他受困于“太白劍袖”,頓時眉頭一皺,高聲道:“陸老弟當心,他的袖招里藏有劍法。”

    狄希長袖既名“太白劍袖”,袖招中本就暗含劍招,倘若雙袖齊出,便是一路極凌厲的雙劍招數,抑且這一雙劍袖忽剛忽柔,忽長忽短,忽直忽曲,忽窄忽寬,靈動奇詭遠非真劍可比,狄希憑之縱橫天下,罕有敵手,只是城府頗深,不似葉梵張狂,是以威名雖遜,真才實學卻不再葉梵之下。

    陸漸得虞照指點,凝目細看,果然從那袖影中窺出劍招,當即尋思:“如此挨下去,只怕要輸。”轉眼四顧,忽見身后几杆修竹迎風搖曳,心念一動,向后掠過一竿綠竹時,揮掌橫斬,那竹攔腰而斷,陸漸握住長竹,奮起神力,呼地一抖,大金剛神力所至,千百竹葉如一蓬小小飛劍,射向狄希。

    狄希不敢大意,一袖攻敵如故,一袖飄然縮回,攔住這一陣竹葉劍雨。陸漸卻趁此機會,將那竿修竹呼地使將開來。向日他神功未成,便用一根毛竹橫掃千百倭寇,此時神通大成,長竹掄將起來,只見翠光碧海,漾漾生波,狄希一雙劍袖,就似澹澹海波上兩道金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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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破壁(中)


    金芒電吐,翠浪橫空,兩人大開大闔,出手之快,令人不及交睫。陸漸初使翠竹尚顯生澀,但他“天劫馭兵法”已成,任何兵器到手,均能因其形狀杜撰招式,斗到三十合上下,陸漸越發順手,“三十二身相”融入招式之中,翻騰起落,詭譎突兀,手中長竹收放自如,收攏不足一尺,放縱開來,卻能橫掃十丈,以至于旁觀諸人立足不住,連連后撤。

    狄希身負“龍遁”之法,進退倏忽,劍招奇詭,陸漸收招即進,出招即退,來而不知其來,往而不知其往,猶如天魔變化,無形無影。劍招也越發綿密,只在方寸間擺動,陸漸招式稍欠圓融,即刻抵入,勢如水銀瀉地一般,所幸陸漸明悟神通,隨圓就方,能御世間百劫,故而每于不可能處避開狄希的殺招,加以凌厲反擊。

    狄希見陸漸先斗葉梵,再與自己相持百招,氣力不但絲毫不衰,反而越戰越強,不覺心中駭然,又見那根長竹柔韌多枝,籠罩極廣,攻守間罕有間隙,合以陸漸的絕世神力,極難攻破,當下尋思:“看來當務之急,便是奪下他這般兵器。”一念及此,狄希左袖一晃,引得陸漸擺竹右掃,右袖比箭還快,削向陸漸手腕。

    這兩下說來簡單,實則窮盡狄希生平絕學,無論身法劍招,時機節奏,均是妙入毫巔,陸漸避無可避,長竹撒手,在空中畫出一道綠影,飛出十丈,沒入樹林之中。

    狄希心頭一喜,未及收招,忽覺右袖一緊,凝目望去,右袖已被陸漸抓住。狄希大驚,清叱一聲,左袖龍騰,掃向陸漸面門,不料陸漸一招手,又將他左袖拿住。

    谷神通瞧到此時,微微動容:“這是什么手法?”仙碧為他所制,不能動彈,氣悶難當,眼見陸漸大顯神威,心中喜悅,猶如自身所為,聽得谷神通的話,冷笑道:“你聽說過補天劫手么?”

    谷神通唔了一聲,點頭道:“怪不得。”仙碧見他神色淡淡,儼然不以為意,不由大覺后悔:“不好,我一時高興,說漏了陸漸的劫朮,此人深不可測,心中只怕已然擬出了破法。”

    尋思間,場上形勢大變,陸漸以雙足為軸,拽住長袖,奮起神力,如甩鐵餅一般,將狄希滴溜溜甩將起來。狄希不料他出此怪招,一時間身不由主,隨他大力所至,凌空飛轉,轉得數匝,連人帶影化為一道金色流光。狄希縱有通天之能,亦覺暈眩煩惡,驀聽得一聲大喝,陸漸移步向前,帶得他撞向一片山崖。

    谷神通遠遠瞧見,濃眉一挑,身上袖袍無風而動。這時,忽就看那金袍飄起來,陸漸手上一虛,金袍掃中山石,軟塌塌渾不著力,轉眼再瞧,狄希身著中衣立在十丈開外,神色極為尷尬。原來他撞上山崖前,使出龍遁九變中的“金蟬變”,金蟬脫殼,脫了那金色寶衣,免受摧筋斷骨之苦,但如此金袍一失,一身神通便弱了大半。

    驀聽一聲嬌叱:“看招。”施妙妙雙手一揮,射出兩蓬銀雨。她不愿背后偷襲,故而先行叫出,待陸漸轉身,方才出手。陸漸見狀,手中金袍一抖,畫了一個圓弧,漫天銀雨倏爾不見。

    施妙妙心中慌亂,一揚手,又射出六只銀鯉,陸漸丟了金袍,雙手虛空亂抓,有如生了百臂千手,將漫天銀鱗抓在手里。施妙妙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神通,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忽見陸漸邁開大步,走將過來,驚惶間抓起几只銀鯉,胡亂擲出。

    銀鯉才散,陸漸縱身直進,雙手一分,叮叮之聲不絕,那團銀光隱沒不見,陸漸緊握成拳,掌心咔嚓有聲,待得攤掌之時,數百細鱗復又聚為四只銀鯉。施妙妙臉色慘白,忽見陸漸沖自己微微一笑,神情甚是友好,一揚手,又將那銀鯉拋了回來。施妙妙只覺不可思議,呆呆接過,說道:“你,你干什么……”

    陸漸搖頭道:“你是谷縝未過門的媳婦兒,我不跟你打。”施妙妙又羞又怒,慌慌張張看看四周,怒道:“你,你這人胡說什么呀,誰,誰是他未過門的媳婦兒。”陸漸被她喝罵,亦覺窘迫,撓頭道:“他自己說的,不信,不信你問他。”轉頭看向谷縝,見他盤膝而坐,兩眼骨碌亂轉,卻不作聲。

    陸漸心中奇怪,走向谷縝道:“你干嗎坐著不動?快起來,我還有話問你呢。”伸手一扶,忽覺他身子僵硬,情知其中必有古怪,當下默運神通,將“大金剛神力”注入谷縝體內,連轉數匝,卻如石沉大海,全無消息。

    陸漸頗感詫異,只當真氣不足,于是再加真力,谷縝只覺陸漸真氣如蛇如龍,在七竅百脈中鑽來鑽去,酸麻奇癢,忍不住涕淚交流,雙眼骨碌碌亂轉。

    陸漸見他神色古怪,亦覺不對,歇手問道:“你怎么啦?”谷縝不再流淚,雙眼仍是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轉個不停。

    陸漸正自不解,忽聽性覺道:“陸道友,這位施主似要告訴道友一些事情。”陸漸奇怪道:“他嘴巴不能說話,怎么告訴我事情?”性覺笑道:“嘴不說話,眼睛卻能說話。”陸漸道:“眼睛是用來看的,不是用來說的。”

    性覺微微笑道:“眼睛不能說話,卻能寫字。小僧少時打坐參禪,心性不定,因有老師父在前,又不敢亂說亂動,日子一久,便想出法子,憑借眼珠轉動,寫出一個個字來,與同伴交談。這種法子我與同伴均能領會,唯獨看守的老師父不能知道。沒想到無獨有偶,這位施主也會‘目語’之朮,你瞧,他眼珠橫移,便是一橫,眼珠下移,便是一豎,左轉是一撇,右轉向下則是彎勾……”

    谷縝聽得,雙眼轉動更快。陸漸細看,果然和性覺說的一般,當下道:“性覺師父,你能看出他寫的什么字?”

    性覺道:“且容小僧一試。”言畢拈起一根竹枝,凝注谷縝雙目,循其目光轉動,用竹枝在地上譯出一行字跡。陸漸一瞧,寫的卻是:“臭陸漸,武功好就了不起嗎,再在老子身上亂注真氣,當心我拔光你的頭發,送你到三祖寺當禿驢去。”

    性覺寫到這里,面皮微紅,不勝尷尬。陸漸卻是莞爾,心道:“這倒是谷縝的口氣,假冒不得。”當下笑道:“抱歉抱歉,那你說說,怎么變成這個呆木頭的樣子?”

    谷縝又寫道:“我與大美人遭沈暗算。”陸漸心一沉,轉頭望去,見姚晴木然端坐,與谷縝的情形仿佛,不覺沉聲道:“沈舟虛,你對他二人做了什么?”

    沈舟虛笑不語,陸漸眉毛揚起,向他走來,忽見麻影一閃,燕未歸飛身迎上,抬腳便踢。陸漸一招手,便握住他的左踝,燕未歸不及踢出右腳,身子一輕,已被甩出。他身手矯捷,翻身落定,方欲縱身再上,忽覺一股渾厚大力從足踝涌起,直沖小腹,頓時雙腿酸軟,站立不起。原來陸漸握住他腳,手中“大金剛神力”自然涌出,只不過二人交手太快,至此方才發作。

    此時莫乙、薛耳雙雙搶出,攔住陸漸去路。陸漸揚聲道:“你們兩個也要攔我?”莫乙大聲道:“你要害主人,姓莫的死也不許。”薛耳渾身發抖,眼淚也流下來,嘴里卻道:“對,對。”陸漸與他二人本是患難之交,不忍與之動手,但姚晴在他心中分量千鈞,剎那間天人交戰,陸漸嘆了一聲:“得罪了。”雙掌一分,按在二人肩頭,兩人肩頭巨力千鈞,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陸漸借這一按,飄身縱起,掠向姚晴,天部弟子均想若被他搶了人去,必為天下人恥笑,當下紛紛搶上。陸漸瞪目大喝,抓住一名弟子,旋身一掃,天部弟子便倒了六人,眾弟子齊發一聲喊,紛紛后撤。蘇聞香見狀,燃起一支“散魂香”,這種迷香一旦吸入,重則昏睡數日,輕則神魂恍惚。蘇聞香施展手法,右手持香,左手輕扇,香火頭上的淡淡煙氣化作一縷,射向陸漸。誰知陸漸如后腦生眼,反掌拍出,那道煙氣猶未逼近,倏爾折返,向著蘇聞香射來。

    蘇聞香體質奇特,吸入煙氣,不過頭暈目眩,身旁的秦知味猝不及防,大大吸了一口,立時天旋地轉,昏了過去。陸漸袖袍再舒,余香四散,涌向四周天部弟子,霎時間扑通之聲不絕,十多名弟子吸入迷香,竟相昏倒。蘇聞香大驚失色,忙將線香掐滅,余下弟子縱然免劫,但卻人人駐足,眼瞧著陸漸抱起姚晴,卻無一人膽敢阻攔。沈秀不由滿心怨毒,暗地尋思:“這小子得了什么奇遇,數日不見,竟然如此厲害,從今往后,我與他豈不差了十萬八千里?”

    陸漸轉過身來,朗聲道:“沈先生,你為民出力,剿滅倭寇,小子原本十分佩服。”

    沈舟虛笑道:“得君一贊,沈某幸甚。”陸漸冷哼一聲,道:“但你為了私仇,將寧姑娘煉成劫奴,卻又十分可惡。”沈舟虛不覺沉默,寧不空卻將眉一挑,厲聲道:“小子,你瞧見凝兒了?”陸漸道:“瞧見了,她很好。”寧不空道:“她在哪里?”陸漸道:“我也不知。”寧不空面有怒色,喝道:“狗奴才,你就不怕黑天劫么?”

    他不提“黑天劫”還罷,提到此事,陸漸頓時想到往日所受的種種欺騙折磨,不由高叫道:“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寧不空面皮繃緊,忽一揚手,射出一根枯枝,陸漸足下不丁不八,待那枯枝射到,隨手一拂,這一拂用上“天劫馭兵法”,輕巧絕倫,枯枝中“周流火勁”未被牽動,便掉一個頭,嗖地射向寧不空。寧不空出手奇快,一發“木霹靂”射出,后一發早已跟上。兩根枯枝凌空相撞,轟隆炸裂。寧不空驚愕至極,后退半步,發生低喝,雙手齊揮,兩枚枯枝嗖嗖射出。卻被陸漸揮手一拂,再度送回,寧不空聽到風聲,疾發枯枝阻攔,四枚枯枝在他身前丈許炸裂,氣浪滾滾,木屑飛濺,彈在身上,不勝疼痛。

    寧不空性子冥頑,雙目又盲,更不甘輸給往日劫奴,驚怒之際,口中連聲大喝,“木霹靂”連連射出。但陸漸“天劫馭兵法”神奇奧妙,加上大金剛神力,因敵制敵,無往不勝。寧不空神通越強,所受反擊也越強烈,一時間真應了“玩火自焚”的古語,四周爆炸紛起,寧不空衣衫破碎,皮破血流,左右躲閃,狼狽至極。

    陸漸飽受黑天之劫,本想重創此人,發泄胸中怒氣,但見寧不空如此模樣,心中卻微微一軟:“他終是寧姑娘的爹爹,我受寧姑娘恩惠,傷她父親,大大不妥。”當下伸出手來,將一枚“木霹靂”捉在手里,劫力所至,已知火勁性質變弱,“大金剛神力”隨之涌至,將其中火勁化得干淨。

    這一招當日魚和尚亦曾用過,陸漸此時神通,仿佛魚和尚極盛之時,舉重若輕,猶有勝之。寧不空連發兩枚“木霹靂”,卻如石沉大海,悄沒聲息,不由得心中震駭,停了攻勢,側耳傾聽,極想聽出其中玄機。陸漸卻不再理會,將枯枝一擲,高聲道:“寧不空,瞧在寧姑娘份兒上,今日就此作罷。”

    說罷也不瞧寧不空臉色,徑向沈舟虛道:“谷縝與你有奪親之仇,你先下手為強,也說得過去。”沈舟虛冷笑一聲,道:“奪親之仇?哼,你又知道什么?”陸漸道:“算我不知罷了,但阿晴與你有什么仇怨,你要如此對她?”

    沈舟虛冷道:“沈某一貫自行其是,不問緣由。”陸漸心中有氣,說道:“你不講理?”沈舟虛笑道:“原來足下是來講理的,不是來打架的。”陸漸愣一愣,喝道:“那么得罪了。”右手仍是抱住姚晴,左手虛抬,拍向沈舟虛。沈舟虛袖袍揚起,射出一蓬銀絲,如煙罩林,如月籠沙,直奔陸漸渾身要害。陸漸左臂一圈,五指撤開,忽地畫出一個圓圈,圓未畫盡,四周銀絲收攏,盡被他纏在掌上。

    沈舟虛吃了一驚,低喝一聲,袖里銀絲忽曲忽直,綿綿不盡,避開陸漸雙手,此他周身要穴。不料陸漸“天劫馭兵法”竟是“天羅繞指劍”的克星,一旦發動,左手就如一具繅車,不住畫圓,銀絲無論近身與否,均被纏走。起初沈舟虛尚且能掌控蠶絲,但隨陸漸左手圓圈越畫越快,越來越大,袖里蠶繭嗖嗖嗖盡皆划解成絲,,急速抽離,沈舟虛用勁阻擋,反而被“天劫馭兵法”牽動,雙掌飄忽,不能自主。片刻間,蠶絲在陸漸手上裹成老大一團,發出白亮光華。陸漸忽一揮手,銀絲寸斷,向沈舟虛飄飄罩去。

    亂絲障目,沈舟虛眼前一花,陸漸巨力已至。沈舟虛伸臂格擋,只聽咔啦一聲,輪椅粉碎,沈舟虛跌坐在地。陸漸一步跨上,忽見人影閃動,燕未歸再度搶到。陸漸大喝道:“讓開。”燕未歸斗笠下一雙利眼瞬也不瞬,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氣。陸漸見他如此忠心,也覺佩服,不忍下手傷他,正想用個兩全之法,忽聽沈舟虛輕咳一聲,慢慢道:“未歸,你且讓開,瞧他怎么殺我。”燕未歸遲疑一下,緩緩讓開,沈舟虛望著陸漸,嘴角噙著冷笑,眼里盡是譏諷之色。

    陸漸見他神情,越發生氣,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真氣不由貫注掌上。方要出手,忽聽性覺道:“陸道友,且住手。”陸漸道:“怎么?”性覺道:“道友請看。”陸漸低頭望去,地上又顯字跡:“我與姚所中禁朮只有沈舟虛能解,他若死了,我二人也不能活。”陸漸發愁道:“那怎么辦?”

    谷縝又寫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姚晴被困,全是為此。”陸漸望那字跡,苦笑搖頭:“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訴她四幅畫像的祕語了。”谷縝眼珠連轉,又寫道:“你知道畫像祕語?”陸漸道:“知道一些。”谷縝道:“很好,沈舟虛若不解朮,你就當眾說出。”陸漸略一沉吟,點頭道:“好……”后面話未出口,沈舟虛突地叫道:“且慢。”

    陸漸轉眼望去,沈舟虛面沉如水,目光閃爍,不由問道:“你有甚話說?”沈舟虛冷笑道:“我可以解開這女子的六識,但有話在先。”陸漸喜道:“什么話?”沈舟虛吐了一口長氣:“那些祕語,你要爛在心里,一個字也不得吐露。”

    陸漸微感遲疑,沈舟虛冷冷道:“若不然,這女子六識皆閉,兩日必死。”陸漸心中一急,叫道:“好,我答應你便是。”沈舟虛道:“若違誓言如何?”陸漸道:“若違誓言,千刀萬削。”

    “好。”沈舟虛雙目陡張,瞳子里奇光迸出。陸漸忽覺懷中女子嬌軀一顫,低頭望去,姚晴面涌潮紅,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倏爾妙目張開,望著陸漸,迷茫不勝,陸漸喜道:“阿晴,你沒事么?”

    姚晴六識久閉,意識渾茫,聽得這聲,諸般知覺才點滴轉回,盯著陸漸,面露奇異之色,說道:“你,你怎么,怎么在這兒?”她許久不曾言語,此時說話,吐字亦有几分模糊。陸漸望著她,不知怎地,心口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姚晴忽綻笑靨,抬起左手,掠過陸漸面龐,為他拂去淚痕,說道:“你哭什么,我,我莫非是在做夢么?”陸漸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是做夢……”姚晴怔了怔,轉頭看向眾人,心中微驚,欲要掙起,卻又軟麻難禁,一時間,記憶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不由狠狠瞪了沈舟虛一眼,說道:“陸漸,怎的這么多討厭的人,我不想見。”

    陸漸與姚晴歷劫重逢,胸中悲喜蕩漾,聞言點頭:“好,不見他們就是。”抱起姚晴,方要舉步,驀地心神一凜,搖頭道:“不成,阿晴,我須得救了谷縝,才能走的。”

    姚晴望著他,微笑帶嗔,忽又露出一絲無奈:“你要救誰,去救就是,干嗎問我?”陸漸撓撓頭,說道:“你是我最喜愛的女孩子,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無論誰有危難,我都不能置之不理。”姚晴聽他當眾說出自己是他“最喜愛的女孩子”,心底涌起一股柔情蜜意,伸手將陸漸鬢角亂發一一掠順,淡然道:“你的病,好些了么?”

    陸漸笑道:“全都好了。”姚晴見他英華外爍、神儀內瑩,比起常人還要精神,便疑心他痼疾盡消,此時聞言,心中大喜,笑道:“那很好,只是對頭厲害,你千萬小心。”說罷探出纖手,與陸漸輕輕一握,陸漸掌心溫軟,胸懷激蕩,點頭道:“你放心,我去去就來。”

    他二人溫柔對答,就如丈夫出門、妻子叮囑一般。姚晴說了這几句,玄功數轉,身子生出氣力,讓到一邊。陸漸一轉身,向沈舟虛道:“沈先生,你好人做到底,既然放過阿晴,也該放過谷縝吧。”

    沈舟虛冷笑一聲:“你這句話說得不對。”陸漸道:“怎么不對?”沈舟虛道:“第一,沈某決不是什么好人;其次,這地部的丫頭救得,谷家的小狗卻救不得。”

    陸漸怒道:“怎么救不得?”沈舟虛道:“此事關系我西城興衰,小子,你就算將沈某一寸寸割了,我也不會救他。”陸漸念頭疾轉,也想不出谷縝與西城興衰有何關聯,心知十個陸漸加起來也不及這些謀士的心眼,便也懶得細想,大聲道:“我不管別的,若不解開朮法,今日天部中人,一個也別想離開。”

    天部弟子均有怒色,沈舟虛卻是一哂,盤膝閉眼,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陸漸見此情形,反覺猶豫,這時忽聽谷神通徐徐道:“沈舟虛,你想怎地?”

    沈舟虛笑道:“島王說笑了。沈某一介廢人,哪敢有什么念想。”谷神通冷道:“你不必拿腔拿調,我與孽子有一句話說。你如何才肯解他六識?”

    沈舟虛擊掌三下,哈哈笑道:“島王果然是明白人。沈某也無什么非分之念,只想點醒島王一句:當日在吟風閣上,雙方約好,九月九日,論道滅神。今日卻是几月几日?”

    谷神通搖了搖頭:“谷某此來中土,只為這個孽子,并非要與西城一戰。但風君侯傷了贏伯,未免欺人太甚。”沈舟虛淡然道:“左師弟,此話當真?”左飛卿冷笑道:“不錯。但你不妨問問,這姓贏的老頭做了什么丑事?”谷神通看向贏萬城,贏萬城老臉發熱,目光閃爍。左飛卿冷笑道:“你不敢說么,那我來說好了。這老頭兒專找大戶人家下手,裝神弄鬼、冒充狐狸大仙,驚嚇對方一家老小,待得對方不勝其擾,又裝成有道高人,代其驅妖,從而勒索金銀,肆其貪欲。贏萬城,我說的對不對?”

    贏萬城老臉漲紅,怒道:“這有什么,那些富人的銀子哪里來的,還不是從窮人家搜刮來的,爺爺這叫做劫富……”說到這里,倏的語塞。左飛卿不由失笑道:“劫富濟貧么?左某跟蹤你兩日,親眼見你騙了三家富戶。劫富確然有之,濟貧么,左某卻沒瞧見。這么說,贏老龜,你若肯將渾身家當拿出來賑濟百姓,左某立馬認錯,任你發落。”

    眾人聞言均是吃驚,贏萬城面皮醬紫,盯著左飛卿,口唇哆嗦半晌,驀地將竹杖重重一篤,恨聲道:“老夫不與你小娃兒一般見識……”仙碧見左飛卿立此重誓,本自擔心,此時不覺心頭大寬,忍俊不禁,咯咯笑出聲來。虞照亦大笑,由是牽動內傷,邊笑邊咳,漲的滿臉通紅。

    谷神通眼露無奈之色。他深知贏萬城貪財如命,為了斂財,多行不法,瞧他神情,左飛卿所說十九不虛,當下嘆氣一聲,說道:“沈舟虛,今日就此作罷,九月九日,谷某必在靈鰲島恭候大駕,只望屆時西城群賢不要令谷某失望。”他口氣雖淡,西城高手卻無不心涌寒意,以他今日顯示的神通,縱然是八部之主齊至,也未必能夠勝過此人。

    沈舟虛卻是微微一笑,淡然道:“島王一諾千鈞,沈某信得過你。想當年,島王立誓不攻西城,十多年來果然留駐東島,不履中土一步,只這一點,便叫沈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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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40:26 |只看該作者
.    東島眾人聞言,無不吃驚。谷神通身負絕世神通,十多年來卻始終不曾攻打西城,島眾深感困惑。不料今日方知,谷神通不出島攻敵,竟是與沈舟虛早有約定,一時各自猜度,莫衷一是。唯有白湘瑤咬著細白牙齒,只是冷笑。

    谷神通負手望天,忽地嘆道:“清影還好么?”沈舟虛笑道:“她好與不好,你大可自己問去。”谷神通搖頭道:“緣分了了,見如不見。”目光一轉,落在谷縝臉上,目光一寒,淡然道:“沈舟虛,你要的,我已經給了,我要的,你想如何?”

    沈舟虛笑笑,目光一闔即張,奇光外露。谷縝心頭一震,渾身已能動彈,但覺腿酸腳麻,揉了几下,方才起身。陸漸又驚又喜,未及說話,谷縝雙手將他雙肩握住,上下打量。他眸子清涼,直透人心,陸漸被他瞧的不好意思,笑道:“你瞧我作甚,沒見過么?”

    谷縝笑笑,說道:“這樣的陸漸,我倒真沒見過。”陸漸道:“什么這樣那樣,我就是我,又有什么不同?”谷縝笑道:“不錯,你就是你,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樣。”陸漸亦覺喜樂,握住他手,低聲道:“你爹爹肯救你,足見父子情深,你過去跟他好好說話,講明來龍去脈,定能澄清冤屈。”

    谷縝笑道:“父子情深?這四個字聽起來有些意思。”他一指沈舟虛,又指了指沈秀,“你瞧這對父子,不但情深,更似一個模子倒出來,一般的卑鄙無恥。”

    沈舟虛冷然道:“沈某縱然卑鄙無恥,也總勝過那些奸妹弒母的畜生……”話音未落,谷縝驀地掉頭,厲聲道:“沈瘸子,閉上你的鳥嘴。”一聲喝罷,目中透出凌厲煞氣。

    沈舟虛自命清高,與人爭論,多是以理服人,從未受過如此辱罵,以他城府之深,也是一愕,但又不愿失了氣度,強按怒氣,欲要笑笑。谷縝卻已冷笑道:“笑什么?別人當你是什么天部之主,西城智囊,在谷某眼里,你不過是個功名無著的臭瘸子,與商清影那淫婦天造地設,恰是一對。”

    沈舟虛雙腿殘廢,縱然才如江海,依照大明律例,也無法應試八股,贏取功名,只能以幕僚干政。這一點確為沈舟虛心底至痛。谷縝單刀直入,將這痛處捅個正著,以沈舟虛城府之深,也是變了臉色,頷下胡須微微顫抖,雙手攥拳,几成蒼白。

    “放肆!”忽聽一聲冷喝,如裂驚雷,谷神通虎目中精芒迸出,刺在谷縝臉上。谷縝笑道:“怎么著,我罵那淫婦,你不高興?”話音剛落,谷神通一晃身,啪的一聲,谷縝跌倒在地,左頰高腫,口角鮮血長流。谷神通一反沖虛淡定,沉聲道:“你罵清影什么?”

    谷縝嘻嘻一笑,挺身縱起,臉上滿不在乎,啐了口血沫:“他不是淫婦是什么?”話音未落,右頰劇痛,又挨了一下,這一下更重,打得他跌出丈許,連滾兩匝,爬將起來,右頰已成青紫,唯獨目光倔強,死死盯著谷神通,咬著牙,一字字笑道:“商清影就是淫婦……”谷神通目光一寒,左手抬起,谷縝卻是雙目大張,一瞬不瞬,與他對視。父子對視半晌,谷神通驀地吐一口長氣,倦色流露,放下手來,說道:“我此次來,只想親口問你一句。”

    谷縝笑道:“但說不妨。”谷神通道:“你為何要逃出九幽絕獄?”谷縝笑道:“那鬼地方又黑又濕,少爺我坐得煩了,出來放放風,透透氣,喝喝美酒,逛逛窯子。怎么,你老人家不高興了”

    谷神通嘆到;“你知道后果么?”

    “后果?”谷縝笑道,“是了,東島島規,也不知哪個王八蛋定了一條……”谷神通沉聲道:“是云虛島王……”

    “是,是。”谷縝笑道。“那云虛說了:‘逃出九幽絕獄者,一旦成擒,當場格殺。’你谷神通鐵面無私,料來也不會法外開恩!”

    谷神通眼里透出沉痛之色:“谷某少時武功未成,屢戰屢敗;后來遇上萬歸藏,連敗三次,死里逃生。但這些敗績比起今日,也都算不得什么。”

    谷縝笑笑,指著鼻尖道:“你最大的失敗,就是養了我這不肖子吧!”谷神通點點頭道:“你是我的親生兒子,由我而生,也當由我而死,我此次西來,便是不想你死在別人手里。”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谷縝亦流露古怪神氣:“谷神通,你真要親手殺我?”谷神通道:“不錯,”谷縝笑道:“若我真是冤枉的呢?”谷神通濃眉一振:“可有証據?”谷縝搖頭:“沒有。”谷神通望著他,跨前一步,衣發飄飄,無風而動。

    陸漸聽得心搖神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萬料不到,谷縝逃出獄島,一旦不能洗脫冤屈,竟是自判死刑,無怪那日在萃云樓頭,他會交代后事。眼望這對父子相殘,陸漸心如刀割,一晃身,搶到谷縝之前。

    谷神通皺眉道:“足下有何指教?”陸漸心中空自著急,嘴里卻不知怎么說才好,只是道:“谷縝他是好人,你,你不要冤枉他。”谷神通道:“他是好人,有何憑據?”陸漸心念疾轉,也想不到半點証據,不由得張口結舌。

    谷神通搖頭到:“足下既無憑據,暫請退讓。”陸漸心情激蕩,不知怎地脫口而出:“總之你不能殺他。”谷神通道:“這是我東島家事,足下也要插手?”陸漸只覺一股熱血涌上頭頂,聲音陡揚:“這是你東島家事,谷縝卻是我的朋友。”谷神通一怔,忽聽谷縝哈哈笑道:“什么朋友,分明就是兄弟。”陸漸轉過身來,但見谷縝形容狼狽,氣度仍是從容,嘴角一絲笑意若有若無,與往昔談笑并無二致。

    陸漸心頭一熱,高叫道:“不錯,就是兄弟。”谷縝伸出手來,二人雙手緊握,谷縝笑道:“你是兄,我是弟。”陸漸胸中血沸:“我是兄,你是弟。”兩人相對大笑。陸漸一聲笑罷,忽地揚聲道:“好兄弟,但使我陸漸一口氣在,誰也休想害你。”這一句擲地有聲,聞者心頭均是一震。谷神通不覺微瞇雙眼,注視陸漸:“你真要護著他?”陸漸大聲道:“不錯。”

    谷神通一言不發,只是寬袍一卷,雙目陡張。剎那間陸漸忽生異感,只覺谷神通身上涌起一股氣勢,如山如岳,高壯絕倫,身后的天柱奇峰與之相比,亦矮了一截,自己在他面前,更如螻蟻蚊虫,渺小卑微。

    這等怪異之感前所未有,剎那間,陸漸汗出如漿,雙腿顫抖,斗志半分也無,唯覺谷神通氣機越來越強,撐天立地,高拔萬仞,不自覺呼吸艱難,几乎便要屈膝跪倒。

    旁觀眾人只見兩人遙相對峙,也不見谷神通如何動作,陸漸已然臉色大變,渾身發抖,心中均覺奇怪,惟獨虞照和谷神通兩度交手,略知奧妙,心念一轉,驀地喝道:“陸漸,可以輸人,不可輸氣。”

    他這一聲以“天雷吼”喝出,震山動谷,陸漸神志略清,腦海里靈光一現,“咄”的一聲大喝,將身一搖,氣勢陡增。

    谷神通微覺訝異,他對陸漸觀感不惡,不愿出手傷他,是以現出“天字法相”,叫他不戰而屈。這發相一出,對手無不斗志淪喪,即便不就地服輸,也絕無這般氣勢反漲的道理,正覺不解,陸漸又喝一聲“咄”,身子在晃,氣勢更揚。

    谷神通不由咦了一聲,忽聽陸漸再喝一聲,握拳嗔目,氣勢盈漲,上決浮云,下決地紀,倏爾間,竟與谷神通的“天子法相”旗鼓相當,難分高低。谷神通看出這氣勢來歷,心中驚奇,失聲贊道:“好一個惟我獨尊,如來化身。”

    稱贊間,二人氣勢交替攀升,四周眾人均然知覺,不由得紛紛后退,各各驚奇:“谷神通絕代高手,武林一人,有此氣勢到也罷了,這姓陸的小小年紀,怎么也有此氣象

    ?”

    陸漸顯露的正是九如祖師的本想。九如和尚開創金剛一派,呵佛罵祖,吼嘯十方,馳騁禪林,無有抗手,所留本相,大有藐睨六合、惟我獨尊的風采,決不屈服于天地間任何人物。是以這一本相被后代門人稱之為“唯我獨尊之相”。

    黑天劫力性質奇特,能夠轉化為天下間任何體力、內力、心力,乃至于變化氣機,脫胎換骨,成為另外一人。只是變化氣機所需劫力極多,遠勝于變化體力、內力、心力,而尋常劫奴受制于第二律,劫力較弱,論理雖能變化氣機,卻几乎無人能夠蓄積足夠劫力。”

    陸漸性情質朴端凝,與九如的性子天淵有別,原本永遠不能模擬這位祖師的本相。他初見祖師本相時,就因為劫力不足,几乎走火入魔。后來天緣巧合,破解“有無四律”,成就千古未有之奇功,無須劫主助力,也能將劫力運用自如。

    劫力既足,演化氣機,已然不在話下。

    谷神通施展“天子法相”,几有頂天立地之勢,但他氣勢高出一分,陸漸亦高一分,有如神鷹俊鶻,在云天間比冀競高,相持不下。

    谷神通望著眼前少年,心中暗奇:“這人是何來歷?這般年少,氣勢卻已不下一代宗師。足見深山大澤,隱藏龍蛇。谷某久處荒島,不免小看了天下英雄。”一念及此,認真起來,長笑一聲,左掌飄飄拍出。

    陸漸面對谷神通,如登天梯,深感其苦,只覺無論怎么努力,對方氣勢總是高出一線,難以企及,几度想要放棄,但想到稍一退讓,谷縝必死,頓時又激起雄心。此時忽見谷神通揮掌拍來,似輕還重,似快還慢,竟分不出來掌的輕重緩急、快慢方位,陸漸心頭一迷,微感慌亂。

    谷神通挾”天子望氣朮”,几已無敵于天下,陸漸氣勢雖足,卻不是本身氣機,縱然強橫,卻欠圓滿,不像九如和尚可放可收,圓融自在。故而谷神通只一看,便知虛實,這一掌看似平平,卻是為陸漸量身定做,專一克制他的氣機。

    陸漸無法可想,無處可避,情急間靈機再現,氣韻神態又生變化,一改張揚之態,眉宇間三分歡喜,七分無邪,出乎天然。不染俗塵,正是花生大士的“極樂童子之相”。

    花生和尚機緣天成,一生經歷無數魔劫,卻始終保有童心,故而他的本想有如不老童子,天真自在。陸漸氣機一變,谷神通的掌法頓失所指,心中好不驚訝。只聽得陸漸一聲大喝,揮拳送來。

    兩人拳掌相交,陸漸用上“天劫馭兵法”,變拳為掌,運勁一撥。不料谷神通洞悉玄機,因敵變化,陸漸氣機一變,他也生變,隨形就勢,順手反推,陸漸便覺這一撥落在空處,渾身的劫力真氣盡數走空,難過至極,未及變招。谷神通早已因應“極樂童子之相”,變化出一路武功,指掌齊飛,飄灑而來。

    陸漸心性質朴,雖無九如之飛揚,卻有几分花生和尚的純真,無意中暗合“極樂童子相”的本意,一時以神馭氣,以氣運拳,與谷神通斗在一起,頃刻間拆了十招,不分高下。

    東島眾人瞧得駭然。要知道谷神通往日對敵,極少拳來腳往,談笑之間,任何強敵一擊即潰,如陸漸般連接十招而無敗象的對手絕無僅有。只見兩人出手忽快忽慢,轉眼斗到二十來招,谷神通朗笑一聲,揚聲道:“出之如泉,不知其所來;收之如雨,不知其所止。跳脫天真,不喪本原,足下何時得了花生大士的法印?”

    他寥寥數語,道破陸漸氣機,談笑間,武功發生變化,內力勝似葉梵,身法快過狄希,避實就虛,“龜鏡”也要膛乎其后。數招間,陸漸便覺壓力重重,縱橫擠壓,四面八方均是谷神通的影子,“極樂童子之相”漸漸難以施展,當下一旋身,神氣忽變清冷,雙目深邃,有如萬古寒潭。

    谷神通越發驚奇,斗得兩招,不禁喝道:“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太沖莫勝!”

    他法眼如炬,一眼看出這一本相的奧妙。這一相名為“九淵九審之相”,乃是三代祖師淵頭陀的本相。淵頭陀性子沉靜,多謀善斷。所以名為“九淵九審”,則是說世間深淵分為九種,有大有小,有深有淺,有濁有清,有動有靜,盡管平明如鏡,卻能法照萬物。谷神通的招式虛多實少,極難看破,不料這“九淵九審”的法意融入招式,竟讓陸漸神識貫通,眼力大長,從幻影中看出谷神通的真身,拳腳亦隨之變化,忽而宏大,忽而細微,忽而冷靜,忽而激烈。

    谷神通越斗越奇,漸漸生出極大興趣,存心看這少年還有多少變化,故而瞧出勝機,也不忍立時攻破,忽地縱聲長嘯,拳腳一緊,寥寥數招,又將“九淵九審之相”克制住。陸漸不得已,神態又變,有如濕灰焦木,生氣也無,又如行尸走肉,失魂落魄,然而偏偏死中藏活,敗中求勝,往往于絕境之中變化出極奇妙的招式。谷神通不由贊道:“不震不正,死中覓活,大苦尊者當年也不過如此。”

    這一相正是大苦尊者的“萬法空寂之相”,陸漸被他道破淵源,暗暗吃驚,不知覺間,這一相又被破去。當即低喝一聲,臉上死氣盡去,重現生機,珠輝玉潤,衣帶飄搖,猶如山間流風,洗盡萬古長空,現出一輪朗月。落在眾人眼里,陸漸神態舉止,哪還是那木訥少年,分明就是絕代雅士,無雙玉人,令人神逸思飛,大生親近。姚晴更覺心頭鹿撞,雙頰染霞,心中亦喜亦嗔:“這傻子,何時變得恁的好看?”

    金剛一派里,沖大師出身前朝皇族,清雅高華,獨步當時,他的本相“明月流風之相”一經展露,連帶陸漸出拳出腳,也變得格外瀟灑好看。只是好花好景,均不常在,這一相大大違背了陸漸的本身氣質,不過多時,便被看破,只得再變“大愚大拙之相”,這卻是魚和尚的本相,出招古拙沉雄,朴實無華中自得天趣。

    兩人來去如電,百招轉眼即過,陸漸越戰越強,六大本相交錯混施,先一招“唯我獨尊”,再一招“明月流風”,招式尚未使足,忽又變為“九淵九審”,氣機變化越來越快,好叫谷神通不易瞧破。隨著本相,陸漸神情百變,忽如至尊、忽如名士、忽如謀者、忽如童子、忽生忽死、忽巧忽拙,諸般神態如流水瀉過,武功招式也隨那氣機變化,難以揣摩。

    眾人見狀,無不心中狂跳,縱是不甘承認,但也隱隱明白,自萬歸藏、谷神通、魚和尚之后,武林中,終又出現了一位絕項人物,只是如此年輕,

    當真叫人不可思議。

    又拆百招,谷神通驀地飄身后掠,退在一旁。迎面陸漸卻仍是手舞足蹈,對著虛空亂打亂踢,臉上乎喜忽怒,忽痴忽慧,忽而半哭半笑,眉間卻又流露出几分癲狂,拳腳招式亦隨這些神態,時而靈動,時而沉拙,時而大開大闔。

    一眾人不勝驚訝,呆望二人,不知發生何事。姚晴心覺不妙,忍不住叫道:“陸漸,你怎么啦?”怎料陸漸魔性也似,仍是對空踢打,臉上神韻變化生動,偏又不似發自內心,更像是刻意扮成。

    姚晴越瞧越覺不妙,縱身上前,去抓陸漸,忽聽谷神通喝道:“不可。”話音未落,陸漸一掌斜掃,無儔巨力洶涌而至,姚晴渾身血沸,喉頭發甜,欲要后退已是不能。就當此時,左臂忽地一緊,被人拽著向后飄出,姚晴驚魂未定,轉眼望去,卻見那人寬袍大袖,正是谷神通。

    姚晴不料生死關頭,竟得此人相救,更不料陸漸恁地無情,竟對自己狠下毒手,一時間又驚又氣,叫道:“陸漸,你瘋了么?”陸漸兀自不答,谷神通卻嘆道:“如此下去,瘋不瘋倒是難說得很。”

    姚晴吃驚道:“你說什么?”谷神通見她對陸漸如此關切,心知二人必是情侶,谷神通一生飽飲情場苦酒,最見不得勞燕分飛,見狀暗生憐意,嘆道:“你可知道,這少年七情六欲盡皆混亂,已然不由自身把握,縱不力竭而死,怕也難逃瘋狂。”

    姚晴芳心大亂,望著陸漸,心中好不惶惑。原來陸漸為免谷神通看破氣機,不斷變化六大本相,這些本相之中,若干本相與他自身性情格格不入,如非極高的禪定功夫不能把握。陸漸神通雖成,定力卻欠修煉,起初憑著劫力神通,尚能勉強駕馭,但谷神通“天子望氣朮”委實太強,無相不窺,無法不破。陸漸為免法相被破,將諸般本相交錯混用,變相也越來越快,漸漸難于把握,時辰一久,迷失其中,七情顛倒,喜怒哀樂均已不受自身控制,縱然演盡世間百態,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眾人見他這般情形。驚訝者有之,惋惜者有之,更有許多人大大松了一口氣,不勝歡喜,暗想這人縱然少年得意,練成神通,可是一旦瘋癲成狂,武功再高,那也不足為懼了。

    沉默半晌,谷縝忽道:“谷神通,你可有法子救他?”谷神通瞧他一眼:“能救又如何,不能救又如何?”谷縝道:“你若救他,我這條小命,你盡可拿去。”

    谷神通微感錯愕,定眼望著谷縝,見他一反嬉戲神采,神色肅穆十分。霎時間,谷神通眼里閃過一絲困惑,徐徐道:“此言當真?”谷縝道:“不錯。”谷神通道:“不后悔么?”谷縝道:“決不后悔?”

    谷神通深深看了他一眼,緩緩點頭道:“好……”話音未落,贏萬城忽地叫道:“不成。”谷神通皺眉道:“贏伯有何高見?”贏萬城道:“此人武功太強,若是與我東島為敵,除了島王,誰能制得住他?他如今與谷縝沆瀣一氣,島王救其人而殺其友,難保將來不成為我東島強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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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40:55 |只看該作者
第38章破壁(下)


    谷神通唔了一聲,拈須沉吟,谷縝卻笑道:“贏爺爺。”贏萬城冷哼道:“什么?”谷縝笑道:“你老這話可不對,這人若是瘋了,對你大大不利。”贏萬城道:“怎么不利?”谷縝詭祕一笑:“你將來的富貴可都在他身上,他若瘋了,可就糟糕至極。”

    贏萬城身軀一震,眼里透出灼灼亮光,口唇顫動,欲言又止。谷縝卻已不再理他,向谷神通笑道:“你放心,你是父,我是子,父親責罰兒子,天經地義,我這位大哥縱然憨直,卻也明白這個道理,不會與東島為敵。”

    谷神通點了點頭,望著陸漸,嘆道:“所謂物極必反,他七情放縱至極,反而忘情失性,太沖莫勝,天下間能近他身的人物,也是寥寥無几,想要將他制住,談何容易。”谷縝笑道:“再不容易,也難不住‘谷神不死’。”谷神通沉默不答,瞧了半晌,忽一晃身,飄然縱出,一指如箭,射向陸漸心口。

    陸漸七情雖亂,招式卻與性情相合,無不精妙入微,威力絕倫,一遇外力侵入,立生反擊。口中嗬嗬,忽地一拳,竟將谷神通指力擋開,谷神通呼嘯一聲,翻掌拍出,拳掌相交,浩氣奔騰,遠隔十丈,仍叫人氣為之閉。谷神通清嘯悠悠不絕,排空沖霄,風為之息,云為之開,隨其嘯聲,身化幻影憧憧,掌影漫天都是,如波如浪,縱橫起伏,將陸漸通身裹住。

    谷縝不禁動容,脫口道:“千浪千疊手。”同是一路武功,谷神通使來,窮極造化,真如蒼茫大海,叫人無處可避。陸漸則是心中空空,全憑本能,身如陀螺亂轉,東一拳,西一腳,漫無章法,然而勁力之雄,時機之巧,總能將谷神通驚濤駭浪般的招式抵住。

    兩人驚心動魄,又斗了數十招,身法越來越快,漸漸形影交錯,難分彼此。驀然間,谷神通又發一聲清嘯,人影分離,陸漸踉踉蹌蹌,跌出數步,谷神通如影隨形,疾風般在陸漸后背連拍三掌。姚晴大驚,縱身欲上,卻被谷縝拉住,搖頭道:“看看再說。”

    谷神通三掌打罷,飄然掠回,陸漸卻如醉酒一般,搖搖晃晃,臉上喜怒哀樂漸次消散,恢復本來神氣,忽左忽右走了兩步,驀地盤膝坐倒,陣陣喘氣。

    谷神通袖手而立,揚聲道:“我以‘北斗封神’封了足下的‘三垣帝脈’,但以你的能為,這點兒雕虫小技,片刻自解。你這路神通如佛如聖,駕馭七情,妙而妙矣,但在參詳熟透前,還是少用為好。”原來谷神通眼力高絕,瞧出陸漸一身神通與隱脈劫力大有干系,若是封住他得隱脈,或許能夠阻其瘋狂。當今之世,萬歸藏、魚和尚死后,唯有東島的“北斗封神”能夠封住三垣帝脈,阻礙劫力運轉。谷神通對症下藥,果然一舉奏功,只是這么一來,谷神通驚奇更甚,心道這少年是何來歷,竟能不受“有無四律”的約束,任意轉化劫力真氣,若是主奴結合生養,真氣劫力相互抵消,威力均會大減,決不會如此循環相生,共生共長,開創千古未有之奇跡。

    只因陸漸機緣太巧,饒是谷神通見識超卓,也不能參透奧妙,微一沉吟,抬眼注視谷縝。谷縝微微一笑,邁開步子,向他走來。

    陸漸逃過一劫,身子卻甚虛脫,見狀心急,欲要掙起,不料隱脈一封,神通不啻廢了大半,雙腿酸軟不堪,怎么也站不起來,眼望著谷縝走到谷神通面前,忽而轉身,向自己粲然一笑,眉梢眼角一如當日初見,依稀透著那股孩子氣。

    這時間,只聽一聲尖叫,一道墨綠影子飛掠而出,沖到近前,擋在谷縝面前,正是谷萍兒。她滿臉是淚,淒聲道:“爹爹,不要……”谷神通濃眉一蹙,左袖拂出,谷萍兒身不由主,橫飄丈許,跌倒在地,眼睜睜看著谷神通右掌高舉,向下一揮,咔嚓一聲,拍在谷縝頭頂。剎那間,谷縝身子失去支撐,只一晃,軟倒在地。

    谷萍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捂住雙耳,發出一聲撕肝裂肺的尖叫,縱身扑上,抱住谷縝,叫道:“哥哥,哥哥……”邊叫邊摸谷縝口鼻,一絲呼吸也無,再摸脈門,也無半點搏動,剎那間,谷萍兒口唇顫抖,眼中透出哀絕神氣。

    谷神通嘆道:“萍兒……”伸手欲摸她的頭發,谷萍兒卻跳開兩步,死死望著他道:“你,你真的殺了他?”谷神通默默點頭,谷萍兒起初心存幻想,雖然聽到父兄談論生死,內心深處仍不能想象谷神通當真會殺谷縝,此時只覺萬念俱灰,踉蹌几步,放下谷縝,呆呆望著他蒼白面容,又回過頭看了看白湘瑤,卻見她看似淡漠,雙目深處卻分明透出淡淡喜氣。

    谷萍兒胸中大痛,淚如泉涌,點點滴在谷縝臉上,她顫抖纖手,撫摸他的瞼,他的額,他的頭分,他的嘴唇,只覺谷縝的身子正在慢慢變冷,剎那間,谷萍兒臉上流露出痴狂神氣,反手握緊袖里那口“分潮”短劍,附在谷縝耳邊,神情溫柔無比,輕聲道:“哥哥,都是我害了你,你別走快了,我這就來陪你……”手腕猝翻,短劍刺向心口。

    谷神通見她神色有異,已有提防,況且相距咫尺,他若不許,天下任何人物也休想自盡。谷萍兒短劍一動,他早已伸手,攥她的手腕,谷萍兒渾身麻軟,自殺不能,失聲尖叫道:“爾把我放開,我要去陪他,我要陪他……”叫得兩聲,腦子里忽地的的一聲,眼前金星亂迸,谷萍兒一口氣上不來,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谷神通一愣,正沒處置,白湘瑤早已移步上前,將谷萍兒抱起,苦笑道:“這孩子不懂事,島王莫怪。”

    谷神通看她一眼,木然抱起谷縝,目光掃過東島眾人,只見一張張人臉上或是吃驚不勝,或是沉默黯然,或是喜悅鼓舞,諸般神態,各各不同。谷神通目光轉過,凝注施妙妙身上,見她一張俏臉煞白如死,左手扶著身旁樹木,五指深深陷進樹身,指尖迸裂,縷縷鮮血,順著樹干淌落。

    谷神通露出一絲苦笑,撮口長嘯,嘯聲中滿是悲痛憤懣之意,驀地轉身,足不點地,飄然去了。東島眾人呆了呆,紛紛動身,尾隨奔去。須臾間散得干淨,唯有施妙妙眼神空茫,呆望前方,身子猶似槁木,一動不動。

    狄希見狀,上前托住她的身子,嘆道:“妙妙,哀戚上身,還須保重。”施妙妙嬌軀一顫,眉頭顫動,淚水無聲流下,身子軟綿綿的,提不起半分氣力。狄希露出憐憫神氣,嘆了口氣,扶著她緩緩去了。

    天柱峰前靜蕩蕩的,悲風去遠,余聲猶聞。驀然間,陸漸發出一聲長嘯,

    縱身跳起。他劫力精強,反復運轉,將谷神通所設禁制盡數破去。姚晴驚喜不勝,欲要上前,忽見陸漸蹲下身子,雙拳狠狠敲打頭部,嘴里發出低沉哭聲。

    姚晴知道他心中痛苦至極,心頭也是黯然,輕輕撫著他的發梢,欲要勸慰,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仙碧三人原本站在遠處,為陸漸護法,此時見狀,左飛卿皺眉道:“祖師畫像還要討么?”虞照冷哼一聲,搖頭道:“這當兒還管什么狗屁畫像。”說著嘆息一聲,望著天際流云,大感世事無常,眼里透出深深憾意,喃喃道,“他***,這世上又少一個會喝酒的。”說罷只覺心灰意懶,一拂袖,大步去了。仙碧本想安慰陸漸几句,但見姚晴在旁,不愿與她相見,只得喟然嘆息,隨在虞照身后,寂然而行。

    左飛卿注目二人背影,驀然間只覺寂寥不勝,心頭空空,轉頭望去,寧不空早已不見人影,沈舟虛一行也已去遠,回想這一戰,初時那等蕩氣回腸,到后來曲終人散,卻又如此淒涼。左飛卿想到此處,倍覺傷情,幽幽嘆了口氣,與虞、仙二人背道而馳,蕭然而去,雪白的影子竟如一縷霜痕,煢煢孑立,慘淡孤清。

    陸漸難受至極,悶聲啞哭,雙手深深插入土里。姚晴起初尚有几分憐惜,但見他一味哭泣,不覺心生焦躁,頓足道:“這么大人了,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人笑話?”

    陸漸被她這么一罵,悲痛之余,生出羞赧,訕訕止了淚,抬起頭來。性覺忽地移步上前,合十嘆道:“陸道友,輪回生死,本是大道,若無其死,哪有其生。道友既是金剛傳人,理當堪破生死,暫少悲戚。”

    陸漸哽聲道:“大師說得在理,但我卻不知怎地,心中總是難過。”性覺望著他,不由尋思:“此人神通雖強,卻終究留戀世俗人情,不是我門中人。沒想到大金剛神力在我空門三百余年,到底和光同塵,歸于凡俗。唉,善哉,善哉,空又如何,俗又如何?佛性大海,若分內外空俗,豈非著相。”

    他本也是絕頂聰明,惡根一去,智慧便生,來日終成一代高僧。這時想到這里,不覺微笑,合十道:“渾和尚大師的法身便由貧僧帶去焚化安葬,道友以為如何?”陸漸忙道:“大師慢走一步。”說罷上前,向著渾和尚的尸身再拜三拜,方才起身,出手如電,在性字輩四僧后心各拍一掌,四僧只覺無儔暖流透體而入,筋脈疏通,身子為之一輕,只聽咯咯兩聲,性覺、性海各自吐出兩口烏血,胸臆間大感快意。四人不料金剛佛力如此了得,不勝驚喜,紛紛合十致謝。性覺說道:“貧僧四人德行大虧,已不足以統領祖庭寶剎,此次回去,自當卸去俗職,與三位師兄弟隱入深山,靜參佛法,只怕從今往后再無相見之期,道友前程遠大,還望再三珍重。”又瞥姚晴一眼,說道:“女施主,我寺不少弟子傷在施主神通之下,還望施主慈悲,不吝解救。”

    姚晴不答,忽見陸漸目光瞧來,流露乞求之色,只得冷哼一聲,說道:“鬼枯藤一錢,砒霜半兩,附子六錢,蛇蛻三錢,以水煎服,可治十人。”性智聽得吃驚,脫口道:“鬼枯藤、砒霜都是劇毒,附子是大毒,這么多分量,豈不毒死人么?”姚晴冷笑道:“蠢和尚,連以毒攻毒都不知道?”性智臉色漲紅,還欲分辨,性覺止住他道:“罷了,師弟就算心有懷疑,還信不過陸道友么?”陸漸忙道:“不錯,我為阿晴擔保,若有不妥,大師只管向我問罪。”

    姚晴聽得大惱,狠狠肘了陸漸一下,心道:“這個濫好心的臭小子,什么事都要攬在自己身上。”想到這里,冷冷道:“忘了說一句,這藥方里的蛇蛻不要也罷。”眾僧均是愕然,性智轉念一想,驀地心中大怒:“好狠毒的婆娘。蛇性最長,前面三種毒藥即便能夠以毒攻毒,加入蛇蛻,卻勢必延遲痊愈日期,叫我弟子多受痛苦。”他望著姚晴,怒形于色,但礙于陸漸顏面,不敢當眾說出,只一咬牙,與眾僧抱起渾和尚尸首,向三祖寺方向去了。

    陸漸望著群僧去遠,忽地疑惑道:“阿晴,你給的解藥當真不錯么?”姚晴白他一眼,說道:“假的,將這群賊禿統統毒死,才快我意。”陸漸啊的一聲,忽見姚晴嘴里冷淡,臉上卻似笑非笑,大有促狹之色,當即明白她在打趣自己,那解藥也必然不假了。

    放下此事,陸漸不覺又想到谷縝,傷心難抑,唉聲嘆氣,說道:“阿晴,你不知道,谷縝真是太慘,從小媽媽跟人跑了,長大了又被壞人陷害,最后還死在親生父親手里,我一想起來,心里就如刀剜一般。”

    姚晴想到谷縝一死,日后便少了一個斗嘴斗智的對頭,也覺寂寞,當下勸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哭一輩子,也不能叫他活過來,再說他死在親生父親手里,你再難過傷心,又能為他報仇么……”說到這里,驀地想起自身遭遇,那日姚江寒為了胭脂虎,竟要殺了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雖未成功,但心腸之狠,卻不在谷神通之下。這本是姚晴此生最大傷痛,想起來不覺眼圈兒微紅,心中暗恨:“天下男人都沒有什么好的,辜負情人妻子不說,連兒子女兒也不放過……”轉眸一看陸漸,忽又心兒一軟,“天幸他還算有情有義,不枉我如此對他,但若他敢負我,哼,我不殺了他才怪。”

    陸漸又嘆一聲,說道:“是啊,谷縝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阿晴,若是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才好。”說著握住姚晴雙手,姚晴桃腮排紅,抽回手啐道:“好端端的,說這些話就不怕臉紅?”陸漸一愣,說道:“這都是我的真心話……”姚晴不容他說完,岔開話頭:“我餓了困了,還是找一個地方歇息才好。”陸漸點點頭,正想舉步,忽聽嘎的一聲怪叫,一道白影掠將過來,姚晴吃了一驚,正要出招,陸漸卻舉手攔住,說道:“大家伙,你也來啦。”

    姚晴定眼望去,那白影竟是一只巨鶴,體形奇大,兩粒烏珠望著陸漸溜溜直轉,喉間發出咕咕叫聲。原來它討厭人類,一見人多,便躲在林中窺視,待得人群散盡,忽見陸漸也要離開,方才著急趕來,只因來得突兀,几被姚晴當作敵人。

    姚晴望著如斯巨鶴,暗自驚嘆,白了陸漸一眼,說道:“你的朋友可真多,男的,女的,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是你朋友?”陸漸微微苦笑,撫著巨鶴道:“大家伙,

    你傷沒好,隨我住几日,養好了傷勢再飛不遲。”巨鶴咕咕兩聲,儼然相答,見陸漸轉身要走,忙又拍翅趕上。姚晴怪道:“這大鳥兒不會飛么?”陸漸道:“它傷了翅膀。”姚晴笑道:“原來如此,它這模樣卻像西方的一種怪鳥兒,不能飛翔,只能用腿跑路。”陸漸縱然興致低落,聞言亦生好奇,說道:“竟有此事?”

    姚晴道:“地部有個大園子,養了許多珍禽異獸,其中就有這種怪鳥兒,雙腿細細長長,跑起來卻比馬還快。聽說是從西南沙漠里得來的,十分稀罕。”陸漸嘆道:“竟有這種奇事,也不知是否有緣一見。”

    “那也不難。”姚晴微微一笑,“若能湊齊八幅圖像,找到天下無敵的法門,將來破了西城,什么怪鳥兒見不到?”

    陸漸尚且沉浸在傷感之中,聽得這話,心中老大不快,但又不愿掃了姚晴興致,一時只顧默然。姚晴見他不答,心中不悅,說道:“你這么一身神奇武功,若不能稱雄武林,威震天下,豈不白白浪費了?”陸漸搖頭道:“我若真有本事,谷縝也就不會死了。”

    姚晴冷哼一聲,說道:“你今日雖然不敵谷神通,但再過几年,未必及不上他,若再得到天部畫像,八圖合一,將來就算思禽先生重生、萬歸藏再世,

    也未必贏得了你。哼,都怪你剛才只顧哭哭啼啼,若不然,那時候就該逼沈瘸子交出天部畫像……”想到沈舟虛暗算之事,姚晴恨意難消,秀眉揚起,說道:“是了,這一點兒工夫,沈瘸子必然還沒走遠,我們追上他,逼他交出畫像。他敢不答應,就殺他個落花流水。”說罷便扯陸漸衣袖,不料一扯不動,側目望去,只見陸漸神色茫然,不由微覺惱怒,喝道:“你怎么啦,不聽我話?”

    陸漸嘆了口氣。姚晴啐道:“老是唉聲嘆氣,哪像一個好漢子。”陸漸道:“倘若好漢就是搶人物事,我還是不做的好。”姚晴變色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陸漸道:“祖師畫像代代相傳,本來就是天部的東西,我們強行搶奪,豈不成了明火執杖的強盜?”

    姚晴粉面漲紅,斥道:“你,你罵我是強盜?”陸漸被她秀目一橫,微覺膽怯,嘴里卻不稍軟:“你現在不是,但若搶天部畫像,那就是了。稱雄武林、威震天下真有那么好?值得你這樣去做。”姚晴冷笑道:“我能不能稱雄武林、威震天下沒關系,我的丈夫卻定要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人物。你若當真喜歡我,就要聽我的話。”

    陸漸呆了呆,一揮手,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姚晴恨鐵不成鋼,氣得頓腳,忽聽咕咕之聲,轉眼望去,那句鶴正望著自己,不住低鳴,落在姚晴耳中,有如譏笑一般,頓時怒到:“臭鳥兒,有什么好笑的。”揮手一掌,句鶴匆匆閃開,卻仍被掌風刮掉兩根羽毛,此鶴性子孤傲,怎受得如此閑,嘎的一聲,疾沖過來,姚晴冷笑一聲,雙掌橫胸,正要給他一下狠的,忽聽陸漸喚到:“大家伙,別淘氣了。”那鶴似乎通靈能聞,悻悻止步,咕咕兩聲,不情不愿向陸漸走去。

    姚晴雖在怒中,但見這鳥兒神態,也覺滑稽好笑,減了三分怒氣,瞥了陸漸一眼,心道:“他正為谷縝那厮傷心,腦子犯了糊涂,待過了這一陣,我再慢慢開導于他,只要他真心愛我,便不會不懂我的好意。”想著撅了小嘴,施展輕功,一縱身,搶在陸漸前面。陸漸見狀,只恐落下,便也放開步子,不離姚晴左右。姚晴奔了一程回頭望去,只見那巨鶴大步流星,竟未落下,不由心中驚奇:“這大鳥兒好腳力,不比那西方的怪鳥兒差了。”又瞧陸漸一眼,見他氣定神閑若無其事,不由又喜又氣,心道:“這傻小子白白練成一身神通,若不能在紅塵世間大放異彩,豈非叫人氣悶。”她生性好強,也不管陸漸是否情愿,一心為他設計起將倆的前途。

    兩人一鳥奔走一陣,天色向晚是,來到一間廢棄農舍,舍內塵土厚積,極為雜亂。陸漸見狀,正想退出,姚晴卻道:“不妨,收拾一下便好。”陸漸道:“不如去找一個庵寺,干淨許多。”姚晴道:“我才不想與那些和尚尼姑同住。”但見陸漸神情疑惑,不覺暗暗罵道:“傻子,若有外人,你我怎能單獨相處?一個谷縝便已夠了,再來一群和尚尼姑,豈不煩死人么?”卻聽陸漸道:“這里油米醬醋皆無,哪有飯吃?”姚晴道:“我自有法子,你先去捉些野味來。”

    陸漸猶豫一下,出門去了,那鶴自也伴隨左右。姚晴脫了外衣,挽起袖子,露出玉藕也似的一段小臂,提水掃地,掏灰抹屋。她行事麻利,又極巧思,一陣風掃過庭院,不到一個時辰,便收拾齊整。這時陸漸回來,手里提了几只山雞,那巨鶴在旁,嘴里叼著一只大魚。姚晴不禁笑道:“你們一鳥一人,真是一對。”

    陸漸眼見院落渙然一新甚是訝異。姚晴又讓他劈柴生火,自己去附近山谷挑了若干香草野菜、奇花異果,轉回農舍,先將野雞雞皮褪下,煎出油來,再將魚洗剝干淨,加上香草奇花,以雞油細煎,煎得奇香扑鼻,勾人饞涎,隨后又將干果磨碎,混著雞肉燉了一鍋濃湯,所摘野菜用沸水去了苦水毛刺,再用雞油清炒,色澤碧綠,清香醉人。她一邊做事,一邊嘰嘰嘎嘎與陸漸說話,講述近日逃亡經歷,邊說邊笑,將那些驚險盡皆當作笑談。嘴里說話,手上卻是麻利如故,井井有條。

    陸漸默默聽著,忽地嘆道:“阿晴,你變多啦。”姚晴纖腰擰轉,若嗔若笑:“我怎么變啦,是美了還是丑了?若不說個明白,可別怪我生氣。”陸漸道:“你一向美得很,就是話多了些。”

    姚晴一愣,輕哼道:“你不喜歡我說話么?好啊,從今開始,我一句話也不說。”陸漸道:“哪里會,你說話像黃鶯兒一樣好聽,我一輩子也聽不夠呢。”姚晴雙頰微紅,罵道:“貧嘴東西,從哪里學來的風流話,越來越討厭了。”嘴里說討厭,心中卻極歡喜。陸漸卻聽得惶恐,不知如何辯解,抓耳撓腮,臉漲如血,天幸姚晴并不再提,始才放下心來。

    用飯時,陸漸但覺無論湯菜,均極清香鮮甜,可口無比,雖無鹽味,卻更勝有鹽之時,彷佛有生以來,從未吃過如此飯菜。雖然如此,他心中傷感仍是揮之不去,淺嘗輒止,也無心多吃。

    用過飯,兩人相互依偎,對月而坐,姚晴枕著陸漸肩頭,喃喃說道:“陸漸啊,我還沒有問你呢,你怎地變得這么厲害,竟能做谷神通的敵手?”陸漸道:“這件事蹊蹺得很,我也不知是什么緣故。”姚晴輕哼道:“修煉武功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你自己的練的武,自己都不知道嗎?”陸漸嘆道:“我就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時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做噩夢?”姚晴怪道,“你跟我打機鋒么?”陸漸只好將黑天劫發作、寧凝相救的事情說了,又道:“多虧寧姑娘,我才能活命,但她不知去了哪里,叫人好不挂心……”他對男女之事頗為遲鈍,只顧說話,全不見姚晴變了臉色,只是續道:“寧姑娘的身世也很可憐,小時候她媽媽為了救她,死得極為淒慘,爹爹也被逼得遠走,自己更被仇人收養,煉成劫奴……”

    姚晴忽生疑心,問道:“她爹爹是誰?”陸漸沉默片刻,囁嚅道:“就是寧不空了……”姚晴臉色大變,騰地站起,喝道:“你竟和寧不空的女兒在一起。”陸漸忙道:“你別誤會,她,她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就和寧不空失散了。”說著,雙手一比,道,“這么小的小娃娃,能懂什么……”

    姚晴冷笑一聲,說道:“你倒貼心,盡給她辯護。是呀,谷縝的身世可憐,這個寧姑娘的身世更可憐;唯獨我不可憐,我是個有爹教無娘疼的,就連我爹也恨不得殺了我,大伙兒都當我是累贅,我若死了,你們,你們就歡喜了……”臉上冷冷的,說著說著,嗓子哽咽,兩行眼淚悄沒聲息,滑落雙頰。

    陸漸聽得心酸難忍,說道:“阿晴……”張開手臂,想要將她摟在懷里,卻被姚晴一把推開,冷笑道:“你做什么?干嗎不去抱你那個又溫柔,又可憐的寧姑娘,我又不可憐,不要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拂袖起身,快步去了。

    陸漸愣在那里,對著沉沉夜色呆坐良久。嘆了口氣,轉回房中,趴著桌子睡去。

    心情煩亂,夢境自也亂糟糟的,一會兒夢見谷縝向自己笑著,一會兒夢見姚晴輕嗔薄怒,一會兒又見陸大海眉飛色舞,大說故事。半夢半醒間,前方忽地迷霧升起,云煙翻滾,現出一個人影,影影綽綽,逐漸清晰起來,青衣雪膚,雙眼迷離,凝視自己,一副哀傷欲絕的神氣,陸漸心頭一顫,叫道:“寧姑娘,你去哪兒了……”伸手去拉,卻怎么也無法夠到。驀然間煙消霧散,佳人無蹤,陸漸一掉頭,忽見谷縝立在身邊,臉上含笑,鮮血卻從額上涔涔流了下來。

    陸漸大叫一聲,猝然驚醒,只覺身上冰冰涼涼,晚風穿窗而入,寒意漫生,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望去,忽見門口倩影一閃,若有女子隱藏。陸漸心頭咯噔一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念頭,叫道:“寧姑娘……”跳將起來,掠出門外,遙見遠處立著一個白衣女子,纖腰一握,身材高挑,背向陸漸,嬌軀輕輕顫抖。

    陸漸啊的一聲,尷尬至極,囁嚅道:“阿晴,你,你還沒睡么?”

    姚晴轉過頭來,臉上挂著兩點亮晶晶的淚珠,映射冷月光華,分外淒清。“你夢里還叫著她的名字。”姚晴神色恍惚,喃喃說道:“你夢里也想著那姓寧的?”陸漸臉漲通紅,忙道:“不是的,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不可憐;

    再說,再說,我也夢見你的。”

    姚晴冷笑道:“小女子何德何能,也配入你陸大俠的好夢?”見她色冷語厲,陸漸不覺慌亂起來,說道:“阿晴,你聽我說……”姚晴冷笑打斷道:

    “我姓姚,你不妨也叫我姚姑娘,至于阿晴兩個字,除了我爹我娘,還有我未來的丈夫,那是誰也不能叫的。”

    陸漸聽得心頭冰冷,隱約感覺自己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才惹得姚晴如此冷淡,只得道:“我想著寧姑娘,是因為她對我有救命之恩。”姚晴淒然笑笑:“是呀,她總有法子救你,還有法子讓你練成絕頂武功,我只是一個無爹無娘,也無依靠的小女子,什么也幫不了你,相比起來,還是她更好一些。”

    陸漸心如刀割,苦笑道:“阿晴……你怎么這樣說?你在我心中,什么人也比不上的……”姚晴蛾眉一顫,眉眼間掠過一抹暖意,點頭道:“既是這樣,你須得為我,也為你自己做一件事。”陸漸道:“什么事?”姚晴一字字道:“奪取天部畫像。”

    陸漸心頭一震,呆了呆,搖頭道:“阿晴,我雖然喜歡你,卻不能為你去搶別人的物事。”姚晴望著他,目光瑩潤潤的,有如蒙了一層水光,過了數息的工夫,驀得掉頭,向著遠處走去。陸漸道:“你去哪兒?”姚晴淡淡地道:“我心里難受,想走一會兒。”陸漸道:“林子黑乎乎的,野獸也多,我陪你去好了。”姚晴冷笑一聲,說道:“比起這世間的男人來,野獸也算是好的,你不要跟來,來了只會惹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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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41:16 |只看該作者
.    陸漸望著她背影蕭索,沒入夜色深處,心中委屈至極,恨不能大哭一場,但又想到姚晴白日間的言語,怕她又罵自己無能,只得悻悻而回,倚門枯坐。

    坐了兩個時辰,仍不見姚晴回來,陸漸焦急起來,站起身來,長嘯一聲,發足飛奔。他此時武功之強,天下罕有,一經全力施為,如風如箭,前方草木為他無形真氣所逼,流水般兩側分開,虎豹聞聲藏蹤,豺狼見勢斂跡,迎面山風淒厲,也被從中割成兩半。

    陸漸縱橫飛奔,待到天亮之時,方圓百里盡已尋遍,仍是不見姚晴。陸漸不由著急起來,縱聲長叫,呼喚姚晴的名字,他內力雄渾,聲傳十里,高峰低谷盡起回聲,然而卻無半點回音。陸漸心急如焚,尋思道:“她是遇上敵人,還是遇上猛獸?以阿晴的機警神通,天下能制住她的人已然不多,說到猛獸,更加不是她對手。哎呀,難不成我在尋她,她卻轉回去了,若不見我,豈不又要生氣?”

    想著忙轉回農舍,推門入內,那只巨鶴沒了主人,正在煩惱,邁著細長健足,踱來踱去,一見陸漸,歡然扑來。陸漸摟住細長鶴頸,脫口便問:“大家伙,阿晴回來了么?”那鶴望著他,咕咕直叫,陸漸嘆了口氣,頹然自語:“我也急糊涂了,你再聰明,也不是人類,怎么認得阿晴?”說著遍尋房內,陳設如故,佳人無覓,靜蕩蕩,空落落,陸漸瞧著瞧著,不覺痴了。

    呆坐一陣,陸漸又外出尋找,几將天柱山尋遍,日暮之時,方才飢腸轆轆轉回農舍,卻見桌上擱滿大魚鮮果,那只巨鶴曲頸蜷爪,入眠已久。陸漸望著空舍,心頭一酸,將魚草草煮食了,又吃了几個果子,果子原本鮮美,但在陸漸嘴里,卻是無甚滋味。他心中亂哄哄的,想一會兒姚晴,又想一陣寧凝,二女形影交錯變換,越變越快,陸漸忍不住大叫一聲,惹得巨鶴驚起,瞪著他迷惑不解。

    陸漸雙手抱頭,心底難過至極:“我既然喜歡阿晴,又怎么能想寧姑娘?”但越是如此想,寧凝的影子在腦海里出現越頻,樣子也越發清晰。陸漸忍耐不住,奔出農舍,一陣狂奔,來到一條小溪旁,嘩啦一聲,便將頭埋入冰冷溪水。

    寒氣入腦,陸漸神志稍清,心中茫茫然一片。頭頂月色正明,漫如飛雪。飄飄灑落,在水波間映出他模糊影子,雙目已然深陷,兩腮嘴唇上布滿短須,乍一瞧,竟有几分猙獰。

    陸漸不料這一日一夜,自己竟變成這般模樣,木然望著那片虛幻形影,忘了動彈。倏爾波光凌亂,月色化為點點碎銀,陸漸一驚,轉眼望去,那只巨鶴正伸了長喙,對溪飽飲,飲罷挺胸直頸,神威凜凜,左右傲視。

    陸漸苦笑嘆道:“大家伙,寧姑娘去了,谷縝死了,阿晴也不理我了,如今唯有你還陪著我。唉,待你翅傷一好,想必也要去的。”想著不勝淒涼,怔征流下淚來。

    一人一鶴在溪邊呆坐半夜,次日東方才曙,陸漸便又出發,是日他盡揀深谷岩穴搜尋,卻只尋見几具枯敗骸骨,有為猛獸所害的,亦有修道人的遺蛻,此外一無所獲。陸漸焦急難耐,運起神通,縱聲長嘯,嘯聲傳出,遠隔數座山峰也能聽到,但卻不曾細想,姚晴倘若真要避他,陸漸越是如此張揚,越是與她消息,讓她聞聲趨避,早早遠走了。

    紅日西斜,霞光暗淡。陸漸失魂落魄,回到農舍,心中仍想著推開舍門,姚晴白衣如雪,俏立院中,大發一陣脾氣,終歸還會原諒自己,雖然如此想象,心底深處卻隱約感到這念頭不過是一己妄想罷了。越是近門,陸漸心跳越快,緩緩推開大門,正想邁入,忽地心生警兆,后退兩步,厲聲喝道:“是誰?出來!”

    忽聽院中有人咳嗽一聲,人影一轉,贏萬城笑嘻嘻走了出來,說道:“足下好靈的耳朵。”陸漸皺眉道:“你來作甚?”

    贏萬城笑道:“贏某此來,是向你討一樣東西。”陸漸道:“什么東西?”贏萬城小眼放光,盯著陸漸笑道:“財神指環可在你身上?”陸漸一愣,搖頭道:“那是谷縝的東西,怎么會在我的身上?”

    贏萬城冷笑一聲,說道:“你騙誰?谷縝臨死之前,分明說了,老夫后半生的富貴,都在你的身上。你若沒有財神指環,他怎么會說出這等話?”

    陸漸望著他臉上貪婪流露,不覺大生厭惡,搖頭道:“別說我當真不知指環下落,就算知道,也不會給你。”贏萬城心中大怒,但自忖武力脅迫,絕非陸漸敵手,當下按捺怒氣,呵呵笑道:“小娃兒,你不要倔強,我有一個提議,包管你不能拒絕。”

    陸漸道:“什么?”贏萬城嘿嘿一笑:“我幫谷縝洗脫冤屈,你給老夫財神指環。如此交換,可算公平?”陸漸心頭一動,脫口道:“你也認為谷縝是冤屈的?”贏萬城森然一笑:“你別忘了老夫的神通。”

    陸漸沉吟道:“你的神通是龜鏡,能夠瞧出對方的心思。”贏萬城笑道:“那不就成了,傻小子,你還不明白么?”陸漸一轉念頭,猛地明白過來:“難不成,你早就用‘龜鏡’神通讀出誰是東島內奸?”

    贏萬城笑道:“雖然不敢斷言,卻也有些眉目。”陸漸但覺心跳加劇,血涌頭頂,驀地晃身,向贏萬城劈面抓到。贏萬城大吃一驚,舉棒橫挑,不料眼前一花。胸口發緊,已被陸漸扣住胸口,雙腳離地,提將起來。贏萬城雖知陸漸今非昔比,一旦如此輕易被擒,仍覺羞怒,破口罵道:“臭小子,你不懂敬老之道嗎?”

    陸漸也覺不忍,將他遠遠擲出,怒道:“你知道谷縝冤枉,為何不為他辯護?”贏萬城翻身站定,冷哼道:“誰叫他小子不識抬舉,不肯將指環送給老夫?”陸漸喝道:“你竟然為了一枚指環,罔顧道義,眼瞧谷縝送命?”贏萬城冷笑道:‘小子這話不通,谷縝何嘗不是為了一枚指環,斷送自己性命?我給過他兩次機會,第一回是他被關入獄島之前,老夫暗示他將財寶贈我,我便為他洗冤,誰知他冥頑不靈,寧肯坐牢,也不答應;第二次是離開海寧,我要他交出財神指環,這小子平時無所不為,這當兒卻跟老夫裝起守信君子,說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以給我金山銀海,唯獨不能給我這指環。呸,這就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自己找死,又怪得了誰?”

    陸漸聞言呆了半晌,嘆道:“你又貪又狠,那些財富若是給了你,豈不害苦世人。谷縝舍生取義,叫人好生相敬。”

    “呸,呸。”贏萬城怒道:“放屁,放屁,這小子小事聰明,大事糊涂,死了也是活該。姓陸的小娃兒,你是學他不識時務,還是交出指環,讓我給他申冤。”

    陸漸道:“谷縝沒有給我說過指環下落。”贏萬城盯著他,狐疑不定。陸漸道:“你不是能看穿人心么?”我說沒說謊,一瞧便知。”

    贏萬城呸了一聲,老臉漲紅,恨恨道:“老夫若能看穿你的心思,早就作了,何必和你白費口舌。”陸漸道:“難道龜鏡神通也是假的?”

    贏萬城搖頭道:“龜鏡神通也非萬能,不是人人的心思都能看穿,古人道:‘思接千載’,人的念頭變化最快,最難捉摸,以老夫的修為,就有三類人的心思不易看穿,第一是天生聰明之人,好比谷縝,詭計多端,善于掩蔽自身心意,甚至能在緊要關頭杜撰念頭,騙得老夫上當;第二便是五尊一流的東島高手,任何東島中人,若要榮登五尊之位,都必須過老夫的‘金龜三關’,射覆、藏物、猜枚。前兩關你也見識過了,猜枚卻是猜測所藏物事的數目。過了三關的人物,老夫也大半猜不出他們的心思。這個規矩本是因為龜鏡太強,前代島王為防龜鏡高手坐大,特意設下,代代相傳。因此緣故,東島五流,均有心法防備龜鏡窺探隱私,若非將龜鏡練到頂尖兒,極難破解他們的心法……”

    陸漸接口道:“這么說,你的龜鏡沒有練到頂尖了兒?”贏萬城狠狠瞪了他一眼,罵道:“老子練得怎樣,關你屁事。”陸漸道:“但若奸人就是東島五尊中人,你看不出他的心思,如何揭發?”贏萬城冷笑道:“老夫自有主張。”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說道:“前兩類人的心思,雖說難猜,但也并非絕無可能,至于第三類人,贏某卻是無論如何,也看不穿他的心思。”

    陸漸怪道:“什么人?”贏萬城道:“那便是煉神高手。”陸漸奇道:“煉神高手?”贏萬城道:“自古修煉神通者,不離四重境界,第一是煉精化氣,第二是煉氣化神,第三是煉神化虛,第四是煉虛合道。天下大多高手,都停留在煉精、煉氣兩重境界,煉了一身神力真氣,充其量也是二流罷了,遇上煉神的高手,十九要輸。只不過近百年來,達到煉神境界的高手,屈指數來,不過四個。”

    “煉神高手?”陸漸沉吟道:“萬歸藏必算一個,谷神通、魚和尚各占其一,剩下一個是誰,卻叫人猜想不到。”贏萬城望著他,神氣古怪,驀地伸杖指著陸漸鼻尖,哈哈笑道:“你這娃兒真糊涂還是假糊涂,剩下一個,不就是你么?”

    陸漸心頭咯噔一下,失驚道:“我是煉神高手?豈不奇怪。”贏萬城努眼道:“你都奇怪,別的人更不明白了。‘龜鏡’本是窺人神志的神通,你是煉神高手,神意變化無方,一遇老夫神通,立時反激。老夫不但看不穿你的心意,弄不好,反而要吃大虧。這等蝕本買賣,老夫是萬萬不做的。”

    陸漸道:“奇怪,我怎么會成為煉神的高手?”贏萬城道:“你以前可是劫奴?”陸漸道:“正是。”贏萬城皺眉沉吟一陣,點頭道:“或許與此有些干系。”

    陸漸怪道:“煉神與劫奴也有干系?”贏萬城道:“不錯,只因除了你們四人,但凡劫奴,均算煉神,只個過行的都是邪門歪道,雖有奇能祕朮,卻終身受制‘有無四律’,難以解脫。”他見陸漸疑惑,便細說道:“方才我說的四重境界,煉精化氣,煉氣還神,煉神返虛,煉虛合道。先煉精,

    后煉氣,再煉神,最后煉虛……”陸漸奇道:“難道還有煉虛的高手。”贏萬城被他打斷談興,瞪他一眼,哼聲道:“自然有的,不過已經死了。”陸漸道:“是誰?”

    贏萬城嘆一口氣,注目遠方,臉上猶有余悸,緩緩道:“西城之主,萬歸藏!”

    陸漸啊了一聲,說道:“難怪,煉虛卻是什么樣子?”贏萬城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老夫運氣好,跑得快,沒遇上這個煞星。”陸漸恍然大悟:“無怪你活到現在,原來是臨陣而逃的怕死鬼。”贏萬城怒道:“怕死又怎地?那些不怕死的大英雄,大豪杰,遇上萬歸藏,哪個能夠活命。谷神通三次遇上萬歸藏,也都是且戰且逃,他算不算怕死鬼?”

    陸漸見他老臉如此之厚,心中鄙夷,說道:“換了是我,戰死也罷,決不會拋棄同門,獨自逃命。”贏萬城瞥他一眼,冷笑道:“匹夫之勇,蠢才一個。”說著一揮手,又道:“老夫雖沒與萬歸藏交過手,谷神通卻與他正面交鋒過,后來他曾與我談到,此人神通已不似尋常煉神之朮,只怕已到了煉虛境界。”

    陸漸嘆道:“他修為雖高,卻凶殘好殺,也不足讓后人敬佩。”贏萬城冷冷道:“縱然不足敬佩,卻能叫人恐懼。閑話休提,咱們再說劫奴,所謂《黑天書》,本就是一種煉神法門。只是急功近利,不似普通高手,先煉精,后煉氣,再煉神。日積月累,自然煉成,而是跳過精、氣二關,直接煉神,恁地一來,自身精氣不足,勢必要借他人精氣,煉氣還神。這一法門就好比沙上筑塔,樓閣懸空,根基全無,時刻都有倒塌之患,‘黑天’劫數也就由此而生,至于借氣成癮,不過是這激進功法的弊端之一罷了。”

    陸漸聽到這這里,才算明白“黑天劫”的原理,心中不勝感慨:“無怪爺爺常說‘日借斗金不富,月入百文自肥’,他雖好借賭債,卻是每借必還,縱然窮苦些,倒也無人上門索債毆打。其實學武何嘗不是如此。自身精氣不夠,一心借力,到頭來不免要吃大虧。”一念及此,想到那六尊祖師本相,微覺不妥,正要細想,忽聽贏萬城道:“依照這個道理,大可推斷,當年鏡天、風后創此奇書之時,必是風后為奴,鏡天為主。”

    陸漸怪道:“為什么?”贏萬城道:“據本島典籍所載,當日‘鏡天’已至煉神境界,無須再練《黑天書》,風后則不然,故而誰練《黑天書》,不問可知。”

    陸漸嘆道:“我借《黑天書》煉神,為何能夠逃過‘有無四律’?”贏萬城拈須道:“這就不是老夫所知了,就是島王事后說起,也覺不可思議。不知道你這几日,可有什么奇遇?”

    陸漸凝神苦思,除了寧凝相救一節,全無奇遇可言,倘若有奇遇可言,也是“黑天劫”發作,昏迷之時。當下只是搖頭。贏萬城大失所望,他費了不少唇舌,就是要套出陸漸武功來歷,再行設計暗算,將他擒住,屆時慢慢拷打,不愁他不吐出指環下落,

    卻不料陸漸對此也是混沌懵懂,不明所以,贏萬城機關算盡,也是枉然。

    贏萬城失望之余,心道:“如此看來,上策不能用了,且用中策試試,這小子不比谷縝,老實憨厚,容易哄騙。”當即眼珠一轉,笑道:“谷縝那小子也太也固執,我本想將他逼到絕境,回頭求我,乖乖交上指環,不料這小子不識時務,自取滅亡。唉,雖然如此,我到底看著他長大,見他送命,心里也有一些難過。”說到這里,眨巴眼睛,竟然擠出兩點濁淚。

    陸漸瞧得啼笑皆非,罵道:“你少來假惺惺的。”贏萬城笑道:“管他假哭也好,真哭也罷,小娃兒,只要你如我所愿,老夫就有法子,叫那內奸現形。”陸漸道:“什么法子?”贏萬城嘿嘿笑道:“這法子說出來就不靈了。你若要老夫幫谷小子洗脫冤屈,須得與我立一個契約。”陸漸道:“什么契約?”贏萬城笑道:“我都寫好了,你按上手印便成。”說罷從懷里取出一張宣紙、一盒印泥。

    陸漸接過宣紙,上面一色工整楷字:“金剛門陸漸與東島贏萬城訂約,贏萬城若能幫助谷縝洗脫沉冤。陸漸得到財神指環,必要轉贈贏萬城。特立此據,違者必受天誅。”下方落有二人姓名。

    陸漸大皺眉頭:“我并無指環,立這字據有何用處?”贏萬城笑道:“谷縝那小子鬼得很,既然向我說出那番話,必然早有安排,那指環遲早會以各種法子轉交到你手里,你到時依照約定,給我就是。”陸漸微覺躊躇,贏萬城見狀,冷笑一聲,轉身便走。陸漸道:“你去哪里?”贏萬城啐道:“既然不肯訂約,還不拉倒。”

    剎那間,陸漸心中念斗紛涌,一幕一幕,盡是谷縝與自己相遇相知、共當患難的情形,直想到谷縝慘死,陸漸驀一咬牙,取了印泥,在契約上重重一按,擲給贏萬城,喝道:“拿去。”

    贏萬城如獲至寶,小心捧過折好,揣入懷中,笑道:“小娃子你是志誠君子,忠誠守信,將來必不負我。很好,很好,契約已立,你我不妨一同前往,看場好戲。”

    陸漸甚感疑惑,見贏萬城拄著拐杖,慢慢向前,當即一咬牙,將姚晴之事暫且放開,隨在贏萬城身后。

    走了一程,忽聽唱經擊磐聲起伏跌宕,峰回路轉,竟又來到三祖寺前。陸漸正自不解,忽聽贏萬城將手連擊三下,低喝道:“出來。”

    陸漸當他設有埋伏,不覺身子繃緊,內力蓄滿,這時忽就聽到路旁灌木叢中刷的一聲,鑽出一個半老婦人,身子瘦小,眼神靈活,身上沾著几片枯葉,瞧來十分狼狽。她手里提一個花布包袱,里面物事又硬又直,將包袱撐成長形。

    陸漸見她不似身懷武功,心神稍弛,只見那老婦神色緊張,低聲道:“我的爺,你怎么才來?荒郊野外的,天也黑盡了,再過一陣子,我可就挨不住先回了。”

    “要回就回!”燕萬城不耐道,“那五兩白花花的銀子還怕沒人賺?”老婦一愣,慌道:“不是說好了十兩么?”贏萬城兩眼一翻,冷笑道:“誰說十兩,老夫可沒說過。”老婦急道:“你,你明明說過的。”贏萬城冷冷道:“想是你一把年紀,耳朵背了。一口價,五兩銀子,若不干,老夫另找他人。”

    老婦不料這老人如此吝嗇,又驚又氣,呆了半晌,嘆道:“罷了罷了,人窮志短,五兩千兩,都是爺你一句話,只望別再翻悔。”贏萬城容色稍緩,點頭道:“那是自然,老夫一向說話算數,呆會兒叫你出頭,可不要躲躲閃閃,只管大方一些。”老婦笑道:“那等事比起生孩子差得遠了,你只管瞧老太婆的手段。”

    贏萬城哼了一聲,步行在前,那老婦緊隨其后。陸漸驚疑不勝,隨著二人來到寺前,鐘磐誦經聲越發響亮,儼然在做一場法事。贏萬城道:“小娃兒,你可有遮臉的物事?別叫人認出來了。”陸漸探手入懷,取出一張人皮面具,正是當日南京城中沈舟虛所贈。陸漸戴上,說道:“這樣如何?”贏萬城笑道:“妙極,妙極。”陸漸道:“姓贏的,你究竟弄甚玄虛?”贏萬城詭祕一笑:“到時便知。”

    三人入寺,經過大雄寶殿,遙見素白一片,紙車紙馬,栩栩如生,擁著一具漆黑棺木,棺木前是一眾做法事的和尚,棺木后則是供桌,供奉靈位,

    陸漸定眼一瞧,心中大震,那靈牌上分明寫道:“逆子谷縝之位。”

    陸漸望著靈牌,心酸難抑:“逆子谷縝?谷縝死了,竟也脫不得污名。”想到這里,為他洗冤之心越發急切。贏萬城走出几步,見陸漸望著靈堂發怔,不由低喝道:“小子,快走。”陸漸身子一震,不僅不走,反向靈堂走去,到殿前拈一炷香,遙遙默祝:“好兄弟,你英靈不遠,大哥我對天發誓,無論經歷多少艱辛,定要為你昭雪沉冤,揪出陷害你的奸人。”

    默禱之后,躬身一揖。轉身欲走,忽聽一個聲音道:“足下是小兒的朋友么?”陸漸心頭打了個突,轉眼望去,只見遠方長廊下,谷神通白衣勝雪,頭巾亦是素白,神色淡淡的,目光尤為沉靜。

    陸漸心扑扑劇跳,想到贏萬城之言,急中生智,嘟囔道:“見了喪事不上香,豈非對死者不敬。”谷神通瞧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谷某代小兒謝過了。”

    陸漸按捺心跳,循贏萬城去處前行,走到一扇月門后,忽被人一扯衣袖,一瞧正是贏萬城。贏萬城額上青筋暴突,低罵道:“臭小子,你上什么屁香,若被谷神通認出來,豈不麻煩?”

    陸漸道:“谷縝與我兄弟一場,看到他的靈柩,怎能不理?”贏萬城大吹胡子:“天幸谷神通沒瞧出來,哼,但也未必……”說罷探頭探臉,只向靈堂張望,卻見谷神通面向靈樞,默然出神,不由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人都死了,后悔還有屁用?”陸漸怒道:“你明知谷縝冤枉,卻不阻止,才是當真可惡。”贏萬城干笑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我也沒料到谷神通這小子如此辣手,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了。”陸漸冷笑道:“你分明想將谷縝逼到絕境,給你戒指,只沒料到他臨死不屈罷了。”

    贏萬城故作不聞,左右瞧瞧,笑道:“正事要緊,這些閑話將來再說。”陸漸按捺心中憤怒,又問道:“這靈堂怎么回事?”贏萬城道:“那小子好歹也是東島少主,谷神通特意安排水陸道場,為他念經超度,寬恕他生前罪惡……”陸漸怒不可遏,喝道:“什么罪惡?”一把揪住贏萬城衣襟,舉拳欲打,贏萬城急道:“你不想申冤了?”陸漸聞言,含恨收拳,切齒道:“若是不能申冤,我拆了你這把老骨頭。”贏萬城不以為忤,嘿嘿一笑,當先便走。陸漸忍氣吞聲,隨他走了里許,忽見粉壁如帶,古槐成陰,圍著一座幽深院落。

    “小娃兒。”贏萬城指著一株大槐樹道,“你上去。”陸漸見他神神祕祕,心中不快,欲說兩句,贏萬城又作噤聲手勢。陸漸只得上了槐樹,居高臨下,將院內情形盡收眼底,只見一幢精舍,燭火如豆,飄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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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5 21:41:56 |只看該作者
第39章 洗冤

    忽聽那精舍中一個嬌嫩的聲音道:“媽,我要哥哥……”聲音柔柔弱弱,頗有撒嬌的意思。陸漸聽得耳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詫異間,又聽一個低沉的女聲嘆道:“乖萍兒,不是說了嗎,他回島去啦……”

    陸漸見過白湘瑤,但沒聽她說過話,聽到“乖萍兒”三字,便猜到先前說話的女子是谷萍兒無疑。正自胡亂猜度,忽又聽谷萍兒嬌聲道:“媽,我也要回家,與哥哥捉迷藏,還要他給我當馬兒騎呢。”白湘瑤嘆道:“這里離家好遠,一下子怎么回去?”谷萍兒撒嬌道:“我才不管,我就要哥哥陪我玩兒,他不陪我,我就咬他,看他怕不怕。”白湘瑤道:“他自然怕,就算他有天大的膽子,又怎么敢得罪我的乖萍兒呢?”

    谷萍兒沉默一陣,忽地嚶嚶哭起來,白湘瑤道:“又怎么啦?”谷萍兒抽抽答答地道:“我想哥哥啦,媽,我在天淵閣睡得好好的,怎么醒時就來這兒啦?我要回家,我要哥哥……”白湘瑤說道:“乖孩子,別哭,過了明天,我們就回去。”谷萍兒哽咽道:“回去了,我要吃冰鎮西瓜。”白湘瑤道:“好啊,回去了,就讓你爹爹去風穴取冰……”谷萍兒道:“不好,我要哥哥取的冰,哥哥取的冰才好吃。”白湘瑤嘆道:“傻孩子,誰取的冰不是一樣?”谷萍兒道:“才不是,我就要吃哥哥取的冰。”說到這里,她又咯咯笑起來。

    白湘瑤道:“你笑什么?”谷萍兒神祕道:“媽媽,我跟你說,島西邊有個石洞呢,藏在那兒,誰也找不到。前兩天捉迷藏,我躲在洞里,哥哥和妙妙姐找不到,只當我掉海里,急得大喊大叫的,才有趣呢。媽,你說對不對?”白湘瑤道:“有趣極了,我家萍兒最聰明,誰也比不上。”谷萍兒嗯了一聲,咯咯笑道:“媽,我就告訴你一個,你可別告訴別人,妙妙姐也不許,下次我還藏那里,叫他們找不到,又擔心又害怕。”

    白湘瑤嗯了一聲,卻不作聲,谷萍兒忽地輕輕打個呵欠,慵懶道:“媽,好困呢!”白湘瑤道:“那就睡吧。”谷萍兒道:“我要枕在你懷里睡。”白湘瑤道:“你這么大年……嗯,也罷,乖乖的,別淘氣……”只聽谷萍兒吃吃直笑,過了一會兒,料是睡沉,再無聲息。

    陸漸直覺這對母女對白古怪已極,但如何古怪,卻又說不上來。這時忽聽贏萬城咳嗽一聲,將杖一篤,說道:“老朽贏萬城,求見夫人。”

    白湘瑤哦了一聲,道:“贏伯有事么?”贏萬城道:“有一件要事,想和夫人面談。”白湘瑤道:“那你進屋來!”贏萬城道:“閨房不便,還請出門一敘。”白湘瑤沉默片刻,窗紙上人影晃動,嘎吱一聲,門扇中開,白湘瑤倚在門首,亭亭玉立,忽見贏萬城身邊尚有外人,不覺怪道:“這位婆婆是誰?”

    贏萬城笑道:“她是老朽尋來的穩婆。”白湘瑤一愣,掩口笑道:“贏伯你真會打趣,難不成這里還有人生孩子?”

    贏萬城笑道:“她不是來接生的,只是贏某請過來,做個見証。”

    白湘瑤放下袖子,疑惑道:“什么見証?”贏萬城笑道:“說來話長,夫人想必也知道贏某那點兒微末本事。”白湘瑤道:“龜鏡神通大大有名,贏伯太謙了。”

    贏萬城道:“龜鏡神通大大有名,贏某人卻不成器,學不到頂尖兒的地步,只會瞧一瞧別人的心思。”白湘瑤眼神微變,驀地含笑道:“贏伯說笑了,您老不會對我也用龜鏡吧?”贏萬城笑道:“夫人的‘天狐心法’是個真的,心神多變,小老兒縱有龜鏡神通,也不易瞧得明白。”白湘瑤眼中疑惑更深,半邊面龐隱沒在濃濃夜色之中,不知喜怒,過了半晌,徐徐道:“贏伯,莫非你來這里,就是為說這些?”

    贏萬城笑道:“不知夫人想我說什么?”白湘瑤道:“贏伯想說什么,妾身怎么知道?”贏萬城哈哈大笑,笑到一半,臉色忽地一沉,森然道:“夫人是不是想我說,陷害谷縝的不是夫人?里通倭寇的也不是夫人?”他聲色俱厲,白湘瑤不禁一愕,忽地咯咯大笑,笑了一陣,方才嘆道:“贏伯說得極是。我怎么會陷害縝兒,又怎么會里通倭寇?”

    贏萬城將竹杖一頓,冷笑道:“白湘瑤,你騙得別人,騙得過老夫么?谷縝從頭到尾都是冤枉的,至于害他的人,正是夫人。”

    陸漸聽得心頭突突亂跳,忽聽白湘瑤的笑聲一歇,徐徐抬起頭來,翹著尖尖下頜,美眸中透出一股決絕狠意。

    贏萬城哈哈笑道:“你想撕爛衣服,污蔑老夫非禮于你,讓谷神通不信老夫的話?哈哈,這個只怕行不通,老夫年過八旬,二十年前便已斷了男女之事,美人丑女對我而言,都是一般……呵呵,你想舉刀自刺,栽贓給我?這一招曾在谷小子身上用過,一用再用,未免可笑……唔,這個念頭還算不壞,你想告訴谷神通,老夫既然知道你陷害谷縝,當年事發之日為何不說?如今說來,分明就是信口污蔑。”

    他口中所說,均是白湘瑤心中所想,白湘瑤被他突然發難,道心失守,竟被贏萬城窺破心事,此時聞言,急忙收攏心神,運轉“天狐心法”,抵御龜鏡。

    “龜鏡”神通源自釋天風的“無法無相”和公羊羽的“三才歸元掌”。“鏡天”花鏡圓融會二者,創出這門神通,一度大放異彩。但因為這門神通太過奇特,倘若修煉者心朮不正,身周眾人可說全無隱私可言。是以久而久之,其他四大流派,各自演化出各種心法,防備龜鏡高手窺視本派機密。所幸五流之中,“龜鏡”神通最難練成,一代之中練成者不過兩三人而已,一旦大成,必為絕頂高手,崖岸自高,多半不屑窺人隱私。

    萬歸藏東征之時,龜鏡高手首當其鋒,几被滅絕,唯獨贏萬城貪生怕死,逃得大難,但他天性貪鄙,將“龜鏡”練到五六成,再無精進。可是東島人才凋零,自他之后,再也無人練成“龜鏡”,以至于這老人年過八十,仍然占據五尊之位。

    白湘瑤出身“龍遁”,天生體弱,不適練武,但其心智堅忍,練成了本門“天狐心法”,既是媚朮,亦是抵御“龜鏡”的法門,一旦運轉,心思變化無端,贏萬城再難把握。但二人大斗神通,極耗心力,白湘瑤體弱不支,漸漸呼吸濁重,澀聲道:“贏萬城,你不要信口雌黃,污蔑妾身。”

    贏萬城呵呵笑道:“是不是污蔑,夫人自己清楚。”白湘瑤截口道:“我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說我陷害谷縝,可有証據?難道說僅憑你一面之詞?哼,‘金龜’贏萬城,怕還沒有那么大的面子!”

    “夫人說得是。”贏萬城笑道,“若無証據,難叫島王信服。但若有証據呢?”白湘瑤怔道:“什么証據?”贏萬城笑道:“不錯,夫人身懷‘天狐心法’,我這龜鏡又練得不成器,照不出夫人的心思。而且夫人用心縝密,還將‘天狐心法’傳給小姐,如此一來,小姐的心思也不好猜了。”

    “放肆!”白湘瑤厲喝一聲,面籠寒霜,“贏萬城你忘了島規么?龜鏡神通,不得亂用,如非島王允許,更不許用于本島弟子,違者廢其神通,貶為雜役。你處心積慮窺視我母女隱私,難道就不怕島規責罰嗎?”

    贏萬城哈哈笑道:“贏某眼里,島規不過是一張破紙。試想一想,既有如此神通,哪個龜鏡高手會忍得住不瞧他人隱私?若是龜鏡高手都守規矩,為何其他四大流派會創出各種心法,抵御‘龜鏡’?”

    白湘瑤冷哼道:“這些話你有膽和神通說去。”贏萬城笑道:“你不要拿谷神通壓人,他光著屁股的時候,我便認得他了。再說你我之間的話,他還是不知為好。呵呵,你不是要証據么?我便給你証據,夫人要不要聽聽?”

    白湘瑤冷冷道:“好啊,你說說看。”贏萬城道:“但凡抵御‘龜鏡’的法門,不離一個道理,那便是聚精會神,不可動心,心神一亂,‘龜鏡’便能乘虛而入。夫人算計谷縝之前,處心積慮,謀划已久,將‘天狐心法’傳給谷萍兒,也是防備老夫看破,但這陰謀卻有兩個破綻,你心機再強十倍,也是無可奈何。”

    “兩個破綻?”白湘瑤冷哼一聲,面露譏色,“妾身倒想聽聽。”

    贏萬城嘿了一聲,說道:“第一個破綻,便是谷萍兒真心喜歡谷縝。這一點你也深知。你將計就計,哄騙萍兒,說是只要灌醉谷縝,造成夫妻之實,就能嫁給谷縝。萍丫頭深陷情網,哪知你用心險惡,當下照辦,不料做了你的幫凶,竟將谷縝飛庫網送入死地。她原本心愛谷縝,此時自然又驚又悔,芳心大亂,哪還顧得上什么‘天狐心法’,老夫雖然看不出夫人的心思,但當時當地,要瞧破萍丫頭的念頭,卻是十分容易。”

    白湘瑤臉上血色也無,左手緊緊攥住門框,纖指變得青白,臉上卻強笑道:“既然如此,你當時為何不說,時過境遷,誰會信你?”

    “老夫不說,自有老夫的道理。”贏萬城笑道,“萍丫頭對你十分孝順,雖然悔恨難過,但也不曾告發你。這一點倒是難得,只不過,她到底是女孩兒家,不似夫人那般風流多情。據我所知,呵呵,這孩子當日并不曾失身谷縝,被單上的落紅,不過是她刺破手指留下的血跡……”

    白湘瑤身子一晃,聲色俱厲,喝道:“你胡說!”

    “夫人不信么?”贏萬城心中得意,呵呵笑道,“那日你將谷縝、萍兒留在房里,先向萍兒面授機宜,教她男女合歡之法,卻沒想到萍兒處子害羞,縱然愛極了谷縝,也不曾依照你的法子,真與谷縝歡好,故而時至今日,仍是處子之身。如此說來,倘若谷縝不曾奸妹,那么也就不會被你撞破,舉劍弒母,若不曾奸妹弒母,那么后來的里通倭寇,也就大可商榷了。”陸漸遠在樹上,聽的這番話,不由的心搖神馳。連連點頭。

    白湘瑤一咬牙,冷笑道:“胡說八道,誰會信你?”

    “胡說八道?”贏萬城踏前一步,眸子里透出駭人亮光,“那么夫人可有膽子讓我証實?”

    “放肆。”白湘瑤厲聲道,“你一個臭男人,怎能碰我女兒的身子?”

    贏萬城哈哈大笑,驀地喝道:“王麼麼。”那老婦戰戰兢兢,應聲向前。贏萬城冷冷道:“這位麼麼長年接生,此番前來,為我証實萍兒是否出處子,若是夫人怕贏某弄鬼,老夫大可再將妙妙叫來……”說著一揮手,王麼麼便向屋內走去。

    白湘瑤擋住門戶,伸手狠狠一推,那麼麼哎呦一聲,應聲跌倒。贏萬城嘿嘿笑道:“怎么,夫人心虛了嗎?”白湘瑤胸口急劇起伏,澀聲道:“這個穩婆我信不過,你,你叫妙妙來。”

    贏萬城笑道:“你讓我去叫妙妙,你好趁機做些手腳?呵呵,谷縝一死,萍兒丫頭大受刺激,半瘋半顛,前事全忘,心智不過六歲上下,自然由你為所欲為。”白湘瑤沉喝道:“少說廢話,去叫妙妙來。”

    贏萬城冷笑一聲,忽地掉頭道:“陸漸,你瞧著萍兒,老夫回來之前,任何人等,不得接近于她。”陸漸揚聲道:“好,你只管去。”

    白湘瑤臉色大變,心知陸漸既在,自己休想再做任何手腳。贏萬城盯著她,笑嘻嘻地道:“夫人,那么我去叫妙妙了……”白湘瑤未及答話,忽聽一個聲音淡然道:“不必了。”

    眾人眼前一花,谷神通已然立在院里,望著白湘瑤,神色十分落寞。白湘瑤花容慘變,澀然道:“神通,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谷神通嘆了一口氣:“不早不晚,方才的話,我正好聽到。”白湘瑤嬌軀輕輕晃了晃,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難道說,你我十三年夫妻,竟不如這糟老頭了的一番話?”

    “十三年?”谷神通舉頭望天,苦笑道,“十三年又如何?再給十三年,我也猜不透你的想法。”說罷向那王麼麼道,“這老人讓你來,給你多少銀子?”王麼麼道:“五兩。”

    谷神通自袖中取出一錠大銀,交到老婦手中:“我給你五十兩銀子,好好查看屋內的少女是否處子,不得有半點隱瞞,若不然,就如此樹……”將袖一拂,轟隆一聲,陸漸身下古槐齊腰而斷,頓時一個筋斗栽了下來。

    谷神通冷冷瞧他一眼,向那面無人色的老婦道:“還不快去。”老婦驚了個趔趄,低頭便要進屋,白湘瑤手臂一橫,厲聲道:“滾開。”谷神通面色一沉,長眉陡揚。白湘瑤望著他淒然一笑,臉上流露出一絲陰狠,緩緩道:“這個臟老婆子,也配碰我萍兒的身子嗎?”

    谷神通搖頭道:“你不要逼我動手。”白湘瑤啐了一口,冷笑道:“你不就是東島之王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別人說你天下無敵,在我眼里,你不過是個懦弱狠毒的無恥小人,從頭到腳,還不如一個狗屁。”

    這句話驚世駭俗,出自素來柔媚的白湘瑤之口,更是叫人吃驚。白湘瑤一聲罵過,大感快意,雙手捂面,咯咯嬌笑起來,笑了一陣,忽地放手,冷笑道:“谷神通,我罵你是懦弱狠毒的小人,你服不服?”谷神通道:“你要這么說,我也無法。”白湘瑤咬牙道:“你不服么?好,我來說。你第一個妻子跑了,屁也不敢放一個,這叫不叫懦弱?”

    谷神通沉默不語,白湘瑤又道:“那么,第二個妻子來了,你卻讓她獨守空房,這叫不叫狠毒?既懦弱,又狠毒,你算不算無恥小人?”

    谷神通嘆道:“這些年我著實對你不起。那時你文君新寡,一心嫁我,我那時也想娶你之后,或許能夠忘掉清影,可是,唉,可是我怎么也忘不掉她,害了你,更害了孩子。你說得是,我谷神通空有虛名,其實只是一個無恥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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