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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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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驚寂]紫荊之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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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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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一章 星界鬥法
  
         在前往被蓋亞軍徵用作為指揮部的市政府的路上,我雖然想要向布萊諾打聽關於那個說法的來歷,但目睹好友平安而顯得太過興奮的他幾乎只顧著和特蕾莎呱啦個不停,偶爾想起來對我說上一兩句話,馬上又把注意力轉回特蕾莎身上。
  真是惡心死了!如果他知道特蕾莎是女兒身也罷了,可是從他的說話和舉動都可以看出他真是把她當成男人,卻又一直噓傷問痛、殷殷關懷到彷彿在問候情人的程度,我看在眼裏、聽在耳中實在是肉麻,同時也感覺火氣一個勁的向上冒。
  還是想點別的吧。這個布萊諾的招待能力雖然差勁,但也顯示出他是個直腸直肚的爽朗漢子,像這種人玩不來請君入甕這麼陰險的陷阱,讓我更加可以肯定他本人的善意。但問題是,像這種人也特別容易受人利用,如果是有人利用了他來誘引我們,那……
  我剛想到不吉之處,猛聞身後一聲馬嘶,就被一股巨力沖得人仰馬翻,幸好我身手足夠敏捷,才得己在被馬身壓倒之前躍離鞍座,翻身落在路邊。腳尖一沾地,還不等立穩我就急擡頭看去,只見兩匹馭馬悲聲痛嘶,拉著載有沙蒂婭一行人的馬車將布萊諾、特蕾莎等人撞得東倒西歪,不要命的奪路狂奔,令我大驚失色。
  閃身趕到馬車前方,我插入二馬中間,伸手扣住兩邊銜環,千斤蠻力爆發,將兩匹瘋馬硬生生的拉得前腿跪倒,還不及換氣,車後方又爆出一串怒叱擊掌聲響,待到我再飛身掠回時,就見布萊諾仆倒在街角,後背骨肉下凹,口中鮮血泉湧,傷得極重,而特蕾莎被一名滿身黑氣的蓋亞士兵像小雞一樣拎在手中,手腳軟軟垂下,顯是失去了知覺。
  「好賊子!」怒叱聲中,我雙臂一振,以那士兵立腳處為中點,四面八方的街磚劈嚦叭啦的層層剝起,在我妖力推波助瀾下向他包抄過去,而我雙掌合成鏟形,由天頂直逼中宮。
  那人左右上下兼被封死,卻不見慌張,一揚手就將特蕾莎向我劈面拋來,隨後亂拳如雨,挾著崩天裂雲之勢擊來,竟似要將我與特蕾莎一齊轟殺。
  「天殺的!」我暗咒一聲,分鏟為掌,一手抓住特蕾莎腰帶將她更加拋高,另一掌高速旋轉,造出一個個空氣護盾,欲將拳勁一一接下。
  拳盾相觸,我暗叫糟糕,對方拳勢看似急猛,其實數百拳中真正值得注意的只有三五拳而己,我一時不查,造出的護盾過多,分薄了力量,敵不過他的優勢拳勁,當下一觸及潰,右半身接連被轟中四拳,整個人打著旋兒向左斜飛開去,卻正好與特蕾莎的去向相反。
  而就乘著我化勁止旋的這空當,那人從我讓開的道路閃出,一把撈過特蕾莎,頭也不回的遠遠飛走。
  可惡!其他人都在幹什麼?矮人和關在馬車裏的那一群也就罷了,海雷娜和艾莉諾這兩個傢夥怎麼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嗎?
  好不容易遏止旋勢,我剛要動身追過去,中拳處一陣痙攣,侵入體內的拳勁有了二段發作,卻不是由內及外的爆破,反而四股拳勁收縮凝聚成一團,生出一股仿若黑洞般的巨大吸引力,開始貪婪吞噬我的骨骼、血肉、經脈。
  「天魔功!?」我這一驚非同小可,旋即又發現不對,雖然這股暗勁吸攝血肉的感覺很像是天魔功,卻不具備腐蝕與爆破的效果,再憶及先前拳勁尚未及體,中拳處附近的皮肉竟然凹凸起伏的奇異現象,我腦裏掠過一個名詞。
  「重力波炮?」
  第二次發現帶給我的驚訝不比第一次小。當年為奪取阿房宮,我與時任大魔神王迪亞波羅及其部屬爆發連場激鬥,期間將魔族的上乘武學幾乎嘗了個遍,如果所記不錯,這套名喚「重力波炮」的魔功正是魔族掌旗使的看家本領。可是那個什麼掌旗使已經死在我的「妖亂天地」一式之下,阿房宮底層的輪回之門也是我親手封印,此後我縱橫天下,再未嘗一見魔族身影,怎麼今天會在這裏撞上一個?
  彷彿為了印證我的猜測,海雷娜驀地出現在那人的逃跑路線上,只見她頭襯夕陽、面罩寒霜、雙掌舉在胸前,呈合抱宇宙狀,端的是法相森嚴,令人望之生畏。
  「來自黑暗的穢物,剝去那身借來的軀殼,現出你的真面目吧!」
  七色的豪光從龍女雙掌之間迸出,如虹霓、如火焰、如雷光,將那人牢牢罩定,餘光所至,竟然連我都覺得一陣難受,定下神後才發現施加在身上的擬態魔法竟已失效,而對面的天空中,也出現了一個比方才高大近倍的漆黑身影。
  果然是魔族。
  我慢慢飄近過去,打量著那魔物,大體上來說還是個人樣,兩手兩腳,沒長什麼奇怪的器官如觸手,只是通體烏黑,肌肉賁張壯碩的不像話,在胸腹等要害上面還覆蓋著堅實的甲殼,膝肘等脆處則生有尖銳的角刺,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似乎是感覺到我在看他,那魔物也微轉過頭來瞄著我,讓我得以一睹他的側臉,那是和身體一樣的一團漆黑,完全看不到耳鼻這樣的器官,只有一塊發出火紅光芒的三角晶體鑲嵌在眼睛的位置上,當它呼吸——它是在呼吸嗎?總之在它的腮部可以看見到一個蜂巢形的孔洞,裏面伸出一小截三梭角刺(舌頭?),每當有白氣從裏面噴出時,就會發出細微的尖鳴,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難聞氣味,感覺好像是福爾馬林與腐屍的氣味混合而成。不過最讓我警戒的還是貼著它額頭生長,約莫一肘長的那支白色彎角。雖然它看起來既不尖銳也不鋒利,好像阿拉伯人插在頭巾上的羽毛飾物。可是我不會忘記,在廣大宇宙的某個星團,曾經有一位著名的黑騎士就是死在類似的角飾下,那巨大的破壞力甚至讓他的胸膛整個破裂開來。
  我與那魔物這麼互相一打量,艾莉諾也飛了上來,一手持劍,一手捏著咒訣,和我們成品字形將那魔物夾在正中心。
  「交還我的女人,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只留下你那雙不開光的眼睛。」
  聽見我的話,魔物還沒什麼反應,艾莉諾和海雷娜卻像看神經病一樣向我瞥過來。我沒理會,只是盯著那魔物。能夠嫻熟運用那麼難以掌握的重力波炮,這名魔族絕對不是雜兵炮灰一流,不會連認清現場形勢的智慧也沒有。同樣的,它當然也不會相信我們放由它全身而退的承諾,不如把狠話擺明瞭,既有威懾之效,也比較容易打動它。
  不過想歸想,真放口撂下狠話時,我心裏還是有些涼颼颼的。它手上拎著的不是別人,可是特蕾莎啊!雖然很氣她不把我當一回事,但在從身心兩方面徹底征服她之前,無論生離還是死別,都是我最不想要的結果。
  「她不過是一個女奴,我可以拿更好的和你交換,強大的紫荊妖帝陛下。」
  那魔族先向左右看了看,再盯了我一會兒,才將這樣一道念波傳進我的腦裏,令我為之震動。
  這傢夥居然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卻不明說,而是使用念波,這是在示好;左右張望,這是在威脅我,如果我不同意交易,它就要揭穿我;盯著我不動,是暗示如果我的身份嚗光,海雷娜和艾莉諾會先聯手追殺我,它就有機可逃。
  媽的,這傢夥果然不簡單,這種劣勢下它居然還敢逼我!而且把我的弱點抓得很準,如果換成別的女人落在它手上,就算是冬妮婭或沙蒂婭,我也可能先同意交易,事後再謀營救。可是,現在它抓著的是特蕾莎啊,而且它還說什麼……女奴?居然敢說特蕾莎是女奴!
  「我去你媽的啊!」我憤怒地向它比出中指,喝道:「特蕾莎,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叱喝聲中,我已經閃身逼近那魔族,右手成龍爪形,望它當頭抓下。
  劈叭的骨碎聲與無比實在的觸感從指尖流遍全身,如此輕易的得手,連我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究其原因,實在是那魔族被我那一喝唬倒,分神去看手中的特蕾莎之故。可是這傢夥,怎麼會被這麼拙劣的伎倆給唬倒?是臨戰經驗不足,還是……
  「你對自己的能力好像很沒信心呢。」
  一伸手摟過從對方抽搐的手指中滑脫的特蕾莎,我收緊手指將那魔族拉近嘲笑道。不想那傢夥又送過來一段斷續的念波。
  「不,我會……會中計的理由,實在和你……你拒絕交易的理由是一樣的……都是太緊張這個女人了……」
  「你說什麼?」
  這可真是我沒想到的回答,正要追問時,就見對方兩眼紅光一閃,巨大的身軀驀地收縮成一團小球,由於我的手指還扣在它腦殼裏,於是也身不由及的被卷進了球內。
  在瞬間的潮悶與窒息感過後,我重新感到身上一輕,已經置身在一個上不見天,下不著地,只有無數的扭曲光線和奇形浮巖的廣袤空間中,一陣桀桀的怪笑聲從背後傳來。回頭看去,那魔族的頭從一團紅黑摻雜的惡心肉球中扭動、伸展出來。
  「看在您的緊張份上,在我的傷勢治癒之前,就讓您和那個女人擁有一段安靜的獨處時光吧。」那魔族囂張地大笑著縮回肉球內,驟然消失不見,只留在它那沙啞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裏悠悠蕩蕩了好一陣子。
  「難聽。」
  「我同意……你什麼時候醒的?」
  特蕾莎沒有回答我的疑問,顧目四盼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這裏是異次元空間?」
  「對。不知道是第幾次元,總之不是我們剛才呆的世界了。」
  「這個空間是那魔族創造的?」
  「切,連神明也不敢輕言創造空間,它小小魔族哪有這麼大的本事。」我嘴上貶低,心裏也有幾分佩服。那魔族既然身懷重力波炮絕學,能夠突破空間障壁也不奇怪,難得的是它說破就破,事先全然沒有半分徵兆,這份身手可比昔日的魔族掌旗使還要了不起。當年那個狗屁掌旗使也一心想將我丟進異界當垃圾,並占據著我與其他魔族高手相鬥,空間震蕩尚未平復的大好天時,這樣都還得跳神、蓄勢,搞了老半天才劈開一條裂縫,真是把功夫都練到狗身上去了。
  不過托上一趟異界旅行的福,我對要怎麼逃出這裏已經心中有數,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空間維數,但今次有光有空氣有美女,比起上一次的黑暗高壓和萬度溫差不知道舒適了多少,與世隔絕的氛圍也很適合兩個人開誠布公的談心。
  想到也許這是個向特蕾莎展開感情攻勢的好機會,我不自覺地緊張起來,清了三次喉嚨,我終於期期艾艾的張開嘴:「那個,特蕾莎,我想……我們有些話,不,是我有些話終於可以跟你說了。我……」
  「不要說。」特蕾莎神色緊張地阻止我道:「即便是異次元,我們也無法保證那妖魔不會用某種方法監視著這裏,這種表面安全的地方並不適合討論隱密的主題。」
  「那傢夥是魔族,不是妖魔。」鼓足勇氣的表白被中途打斷,我心裏老大不痛快,反駁說:「就算它看著這裏也沒關系,正好讓它作個見證人。了不起讓它多活兩天,等舉行過婚禮再砍它腦袋,或者乾脆拿它當喜宴蛋糕來切切。」
  特蕾莎挑高了眉毛,眼中滿是困惑,像看瘋子一樣盯著我。
  「婚禮?喜宴?你都在說些什麼呀?」
  「我說什麼?我在繼續一開始的話題啊。」一股憤懣和不詳的情緒漸漸充滿我的胸膺,我的嗓門不自禁的高昂起來。「你又以為我是要跟你說什麼?」
  特蕾莎沈默下來,沈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又突然開口,語氣還是一貫的冷靜沈著:「我以為你終於有心情開課兌現承諾了。」
  這個殘酷的女人!我抓住她肩膀,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大聲吼叫起來:「混沌秘法混沌秘法,你心中除了這樣東西就裝不下別的任何事物了麼?我是什麼,對你而言我是什麼啊?」
  「我和你,是在進行一項交易的兩個獨立個體。」特蕾莎殘忍地給予了我最後一擊。「那麼你對我而言,就是正在交易的對象。」
  勉強維系著的最後一絲冷靜與希冀像雪花一樣片片飛散,我彷彿聽見了心中聖山崩潰的聲響,胸口氣血翻滾,眼前一片紅潮湧動,難受的想要嘔血,卻還不及嘔出,太陽穴上又爆出一聲鈍重的巨響,就像是有幾百萬噸的花崗巖飛砸中我的腦袋,將我轟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知天上宮厥,今昔是何年?
  好不容易,我把哽在嗓子眼裏的血吐了,轟進腦殼裏的重力波給化了,再撐開發花的眼睛向對面望去,就見那魔族扣著特蕾莎向我憤憤抗議。
  「紫荊陛下,我千辛萬苦覓得一具合用的女體,忍痛借你享用,你不付租金也罷了,怎麼還不知愛惜,差一點就給我毀了,未免有欠禮數啊。」
  我「呸」了一聲,目光掃過特蕾莎,只見她雙肩軟軟垮垂,殷紅的鮮血浸濕了半截衣袖,甚至沁紅了衣領,看得我心驚肉跳,她卻緊抿著嘴唇,白著臉一聲不吭。
  這是我傷的麼?想起剛才恍惚間聽到的碎裂聲,還被我誤以為是自己心碎的響動,卻原來是……奇怪,我為什麼還要這麼關心她?這種、這種……女人。
  有心想要惡毒的辱罵兩句出氣,可是別說大罵出聲,連在肚子裏腹誹這種程度的作法我竟然也無法實行。當下長嘆一聲,豎指當胸,把注意力放到那魔族身上。
  「朕劍下不斬無名之輩,報上萬兒來吧。」
  「報上萬兒就會被你斬了,我為什麼要報?」
  魔族的一句反問哽得我差點接不下話,如果不是看在他正替特蕾莎療傷續骨的份上,我已經沖上去插他個七八十劍了,現在只有忍著氣繼續罵戰:「好賊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大魔神王當著朕的面都沒你這麼囂張。」
  「謝謝,謝謝。有獎金沒有?」
  「朕不是誇你!」
  「是嗎,可是聽起來很像。難道是因為我問獎金讓你不樂意了?」
  「你--」青筋不負他望的從我額頭暴起。
  冷靜冷靜,你氣得蹦跳跳的不過正中這痞子魔族的下懷,為他提供娛樂福利而己。既然這傢夥沒有交流的意願,那你只需要考慮等會兒把失去利用價值的他炮製成生魚片的殺豬大計就好了。
  重新完成心理建設的我露出一個嗜血的笑容,上下仔細打量起它的身體,選擇方便下刀的位置,心裏掠過一絲熟悉感。
  奇怪,這痞子魔族的語氣作風很像一個人呢。
  我想我的心事,它做它的治療,特蕾莎則始終一言不發。異空間頓時重新籠罩在寂靜中,然而隨著特蕾莎肩骨的結合漸漸完成,氣氛開始重新繃緊。我注視著那魔族在特蕾莎肩臂上來回虛撫、散發著螢螢碧光的怪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它既然從我手上搶過了特蕾莎,為什麼不乘著我神智未清之前帶著她脫離這個空間?
  正起疑間,那魔族有了新動作,就見它輕輕一推,將特蕾莎送到我的面前,同時縱身向遠處激射而去,一串帶著桀桀怪笑的話語遙遙飄來。
  「這次我免費幫您修好了,再玩可要愛惜著點。」
  它這是什麼意思?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它消失的方向,連追殺它的念頭都被疑問打消了。最後還是特蕾莎代我解開了答案。
  「它的傷勢還沒有復元,天靈蓋上的五個指孔都還在滲血。」特蕾莎瞄了一臉恍然大悟的我,微皺起眉,冷然問道:「你不是一直在觀察它嗎,難道會沒有注意?」
  我是看到了,可是一直沒有想到……大部分的心思我都用在擔心你身上了。
  我有心辯解,可是一想到不久之前受到的打擊,嘴巴張開了又合上,怎麼也沒辦法把這種理由說出口,只能苦巴巴地看著特蕾莎輕蔑地別回頭,閉上眼睛開始運氣調息。
  什麼嘛,偶爾的小小失查,犯得著露出這種瞧不起人的表情嗎?
  泥人兒也有三分土性。我憤然和她拉開一段距離,展開空識靈覺搜索那魔族,來回七趟仍是一無所獲。
  沒辦法,這個空間實在也是一個大宇宙,縱使我使出紫荊妖帝的最高力量,也不能窺盡全豹,何況此時僅剩下子爵級妖力。雖然對方為了監視我們也不會離得太遠,但憑它的能力要想遮斷我的靈識掃描也不是難事,我算是白費力氣了。
  悻悻收功,我瞄了一眼還在調息的特蕾莎,心下納悶。
  如果說我是因為愛上特蕾莎才會緊張她,那魔族一看見她受傷就不顧傷勢的跳出來是幹什麼?說啥千辛萬苦覓得一具合用的女體,難道它想拿特蕾莎做祭禮不成?
  我仔細回想那魔族的一言一行,越想越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不然以那傢夥的精明狡詐,怎麼會甘冒奇險跳進來救助特蕾莎,還虛耗力量給她治傷,弄到沒力氣出去,只好把人還給我再遠遠的躲開了事。
  那麼說,現在就是我們出去的大好時機羅。
  一念及此,我忙飄到特蕾莎身邊,還不及採取任何行動,一股危險的警兆電流般遊過脊背,我霍地轉過身來,視線所及的空間邊緣,一波有質無形的能量浪潮正氣勢洶湧地向這個方向沖來,所過之處浮巖崩碎,遊光寸斷,端是嚇人。
  「氣勢不錯,不過這樣就想嚇倒我,好天真啊!」在我的冷笑聲中,鋒銳無匹的屠神刀悍然出擊,將逼近身前的百丈巨濤切豆腐般劃開,朝兩旁渲瀉而去,連衣角也沒打濕半點。
  「桀桀桀,陛下好威風啊。不過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小天星界雖非我所創,卻與我家院子一樣,其中一石一光、一風一流無不在我的掌握之中。陛下若是在此界休生擁美,我當退避三舍,什麼時候您呆膩了,就可以什麼時候走。不過您走時要是想幹那橫刀奪愛的低賤勾當,就莫怪我這做主人的關門放狗,幹下傷臉面的醜事。」
  那魔族暗藏在奔流中的念波剛剛隨水流逝,又有兩波洪峰接踵而來,一波強過一波,至第三波時已逼得我要使出八成妖力方能將之斬破,不得不正視他的警告,心下卻是氣極。
  混混沌沌間,也不知過去了幾日。期間我又嘗試了幾次,每次都是才一立勢,狂濤颶風就呼嘯而至,而且規模一次勝過一次,顯然那魔族的功力漸復,能夠驅馭的星界元氣也越來越多,逼得我不得不以自傷其身的手段透支功力相抗。
  被困以來,我雖從不曾特蕾莎面前弱了威風,也未向她抱怨過只言片句,但盤桓在眉宇間的憂慮和面對僵局束手無策的窘狀卻是越來越瞞不過她。眼見她正眼看我的時候越來越少,我心下愈發焦燥,挖空心思出盡法寶,接連不斷的嘗試,結果只把自己搞的疲憊不堪,雖說這樣的疲勞戰術也拖滯了對方的恢復速度,但彼消此也消,相比之下,我的消耗更大,如果不是底力深厚,只怕早被榨成蘿蔔幹。
  眼見我三十五計堪堪使盡,仍然不能達成第三十六計所要的效果,特蕾莎終於給了我一條建議。
  「獨木難渡,何不編筏爭流。」
  已經和那魔族鬥法鬥到黑白不分的我眨巴了兩下眼睛,一時間不能領會她的意思。
  「我也知道獨木難支,可是你的混沌秘法剛才起步修煉,又怎麼能幫上我的忙了?」
  聽見我的回答,特蕾莎面上又閃過那種我熟悉的、混合了輕蔑與失望的神色,輕輕搖頭,再次傳念過來。
  「你一計一策的使,總是有破綻可尋,有破法可應。你為什麼不將它們揉合起來運用?」
  一言驚醒夢中人,我闔目思索片刻,一把摟住特蕾莎大笑起來。
  「好人兒,我們這就出去吧。」拉過特蕾莎的手臂環抱住我腰間,我高舉手臂豎起中指,對空笑罵:「陰溝裏的黑皮老鼠你給我聽好,少爺我現在要帶自己的女人出去了,你有本事的話就再吐一口涎放一個屁,看看能不能攔下爺爺吧!」
  挑釁造成的效果極其驚人。幾乎是我話音方落,對方就有了反應,雖然不見洪流颶風來襲,但一份前所未有的壓力從四面八方逼來,沈重的令我有種被千山萬峰推搡擠壓的感覺,特蕾莎的四肢關節更開始發出行將斷折的劈啪悶聲。
  「好賊子,想要一拍兩散麼。」
  我怒罵一聲,紅蓮妖力疾走遊竄,先助特蕾莎護住經脈要害,再要作二重爆發震破身上囚鎖時,風動了,洪水也來了。
  風生水起,威能相輔相生,爆發出的破壞力何止相加那麼簡單。其浪峰尚在遠處,在四周飄蕩的浮巖流光就彷彿炸了群的烈馬一樣爭先恐後的向我奔騰而來,那兇猛的勢頭就好像它們也是一群有靈性的生物,知道只要搶先毀滅了我們,洪流颶風就會放過它們退去。
  「哈哈哈,石頭蛋子也會怕死。」
  我被自己的想像逗得哈哈大笑,一抖手撒出大把紅蓮焰瓣,如符紙般貼在飛巖上,再揚臂一扯,將這些巖石扯得如風車急轉,把如箭矢般射來的遊光打得粉碎,光矢雖碎,能量不滅,被飛轉的巖輪緊緊鎖住,又粘住了更多的巖塊石屑,待到洪峰逼近時,已經形成一個直徑十丈,而且還在不斷增厚的石繭,而填充在石繭縫隙中的破碎星光,隨著繭殼的旋轉舞成璀璨的星雲,即便我只看內部的景色,也覺得非常絢麗,就不知道是否實用,能不能完全擋住形同兇獸的驚風駭浪。
  只要能撐過頭三疊浪,哪怕後來的浪頭更霸更強,我也有自信能夠適應,而這條瞞天過海之計也就成功了一半。
  強勁的沖擊如期而至,惡龍般撼動著光繭,飛旋的星雲出現了明顯的遲滯,整齊壘砌的大小石塊發出磨牙般的咯嚓聲,絞碾般的痛楚流遍全身,我差一點就失去了知覺,然而接踵而至的第二波和第三波沖擊根本不給我昏迷逃避的機會。可惜!如果那黑老鼠不是這麼心急,將三波沖擊的間隔時間略作延遲,我恐怕真的會陷入無意識的狀態。如今三波連打,固然倍增威力,可以一波烈勝一波的痛楚,反而起到了刺激神經、支援我神智不墜的作用。
  等到身體適應了痛楚與沖擊的頻率,我一面小心地調控繭體的旋轉速率,一面將空識靈覺與繭體相融合,就見外面風高浪急,吹襲了這許多時候,兇勢不但不減,還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然而我心中明白最初也是最堅難的一關已經過去,方才的三疊浪打沒能沖散石繭,其散逸的能量就已經被繭體回轉造出的漩渦卷裹進來,形成了又一層的無形繭殼,更進一步增強了回轉的威力。
  接下來的局勢變化就猶如滾雪球一般,隨著被擊潰的風浪能量一層一層的附著在繭體上,持繼回轉的巨繭愈發顯得堅不可摧,而在暗處操縱風浪的黑老鼠卻沒有罷手或改變攻擊模式的意思,依然重復著這種看似無用的攻擊模式。
  事實上,它的戰術並沒有錯誤,雖然因為慣性的作用,處於漩渦中心的我放手不管繭體也不會馬上停止回轉,但我卻不能不注意它改變攻擊模式的可能,因為上一次瞞天過海沈了海底的原因,就是我被它的單調模式麻痹,當我放心地放手準備破開次元空間的時候,突然的重力波炮三連射讓我苦心排布的星雲陣於瞬息間土崩瓦解,我的身體也差一點被能量回風撕成碎片。
  不過,這一次就不一樣了,我一邊感應著星雲陣中能量的流動變化,一邊調整著自身的妖力頻率,準備進行下一個環節--移花接木!
  因應著靈識傳回的星雲陣能量流的波動頻率,我一點點的迫發出妖力混入其中,試著給這匹脫離了黑老鼠控制的烈馬套上韁繩。造勢容易控勢難,這個空間中黑老鼠放個屁就可以造出大雪崩,可是就連它也沒辦法精確地控制雪崩的走勢,我雖然利用慣性原理將雪崩的破壞力化為防禦力,大大削減了它的戾氣,可要想如臂指使這股混亂的能量,危險性仍然很高。不說別的,散佈在星氣陣中的靈識感受到的每一次亂流沖撞,都會給我全身神經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發揮出百年難得的勤勉與忍耐精神之後,我終於基本上控制住星雲陣中的能量,雖然不能做出太復雜的變化,但要利用來破開一個次元門已經是綽綽有餘了。這期間似乎有所查覺的黑老鼠三度改變攻擊模式,甚至連重力波炮六連射都用上了,每一次都被我操縱星雲陣成功地粉碎,並將其能量吸收。不過我也已經是汗濕重衣,全身的神經肌肉緊繃的彷彿下一秒鐘就會斷裂。
  要是再有第四次變化攻擊,我可就真撐不過去了。雖然對能量的控制還欠一點火候,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心意即定,我擡起兩只腳盤在特蕾莎腰間,腳尖互相勾緊了,特蕾莎也把環在我腰間的雙臂緊了一緊。得到她確實的回應之後,我緩緩深吸了一口氣,伴隨著星雲回轉的頻率運氣吐納,將已經蔓延成十數個足球場大的能量氣流全聚集於兩條臂膀之上,隨著星雲氣流不斷收窄,我的兩只手臂發出刺眼的白光,恍若兩柄剛剛出爐的絕世神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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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_______第二章 饑火中燒
  「開吧,鬱金香!」
  我兩手一撇一捺,面前已經變得空無一物的黑暗空間驟然綻開一個「X」形狀的巨大裂縫,破紋外翻,露出一片充滿喧鬧聲音的綠色大地。不等我們擡腳,兩個世界氣壓差造成的空氣對流就推搡著纏成一團的我與她向那邊的世界飛去。
  就在我們滿心歡喜的飄到出口時,那頭不知潛藏在何處的黑老鼠鬼魅一般出現在我身邊,怪手一伸,就向特蕾莎抓來,另一隻手則朝我的頸部虛揮而過,臂上兩根薄銳劍角不住地震顫,發出一片鬼嘯也似的怪聲。
  因它手臂距我頸部實在太遠,又沒感覺到劍氣之類的壓迫感,我本欲不理,逕直斬斷那只伸向特蕾莎的怪手,然而一瞥見那兩根震顫的劍角,我心頭大震,立刻擡臂橫攔在頸前。下一刻怪聲入耳,手臂上劇痛暴起,右前臂自中指尖起,自肘而止忽然裂成兩半,高周波劍壓餘威不竭,又在我臉頰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曲波斷空劍!」
  我驚痛交迸,這一招不是魔族掌劍使的絕技嗎?這黑老鼠究竟是何來頭,竟然身兼魔族兩大已故高手的獨門絕學!
  我這一分神,黑老鼠的怪手已經搭上特蕾莎的肩頭,五指一緊,就將她拉得雙手脫扣,如果不是我及時夾緊雙腿,恐怕這一下人已經被它奪去。下一刻眼前烏雲湧動,黑老鼠已經揮過的手臂再度反轉揮來,由於雙方距離已近,那兩根迫發出破天劍壓的雪白劍角這次直沖沖的向我雙眼捅來。
  我一偏頭,擡高沒受傷的左手扣住它手腕,然而攔得住有形的手臂,卻攔不下無形的劍波,剎那間血肉飛濺,我臉上手上又多出十數道傷口,尤以腕上一道為重,險些就將我的手掌整只切下。
  手腕受傷,自然不可能再有力氣鎖扣住對方脈門,劍角來勢微一遲滯後繼續前進,我卻不再躲閃,只斜過眼角望那黑老鼠一笑。
  「你中計了。」
  那魔族看不出表情的臉孔上肌肉一縮,已經快要戳進我眼珠的劍角忽然不能再作寸進,它緩緩低下頭去,看著透胸而過的雪亮劍刃和那名劍手,卻是本該失去一切行動能力的特蕾莎。
  「缺乏自信和過分自信就是你兩次失敗的原因,雖然對你的來歷很好奇,但是……你已經是個死人了。」我擡起正在癒合中的左手,用一根血淋淋的食指在它額頭輕輕一敲,已經流遍它全身的紅蓮劍氣一觸及發,將鮮血蒸發成煙,從它全身上下十萬八千個毛孔噴薄而出,帶起一串淒厲的尖嘯,隨後的二段爆發,更將它炸成一堆黑乎乎的破爛碎肉。
  這傢夥身上怎麼連一根骨頭都沒有?
  帶著這個奇怪的發現,我和特蕾莎終於被拋出了小天星界,朝地面高速隕落。我雖有心運勁對抗地心引力,無奈經過連番劇耗,扣除被封印的部分,體內妖力已經被掏得幹幹凈凈,幾番強自催運,差一點把骨髓都給壓榨出來,才勉強凝聚起半成功力,此時距離地面已經不足十米,下方正在爭鬥的兩隊人馬都似有所查,一起擡頭向上望來。
  急切間我想也不想,雙臂奮起殘力把特蕾莎向上拋高,自己則盡量扭動身體,擬用比較堅實的背部來抵擋大地的沖擊,然而最初的接觸卻比我的預測來得尖銳與脆弱。
  先是一個冰冷的物體筆直刺入我的後背,從胸前突出,隨即又撞到一個同樣冰冷的球狀物,然後耳中聽到一連串猶如放鞭炮般的密集爆響,無數硬梆梆的碎片和熱呼呼的軟泥打在我背上,雖然好不疼痛,卻也助我減緩了不少墜勢,饒是如此,最後撞上地面時,仍是摔得我兩眼一抹黑,連哼都哼不出來。
  等到我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雖然眼睛一片昏花,全身骨頭也像散了架一樣不聽使喚,我還是掙紮著坐起,想要確認特蕾莎的情況。確實我為她包攬了下墜的力道,但我那一拋稍嫌早了些,其時離地仍有近十米的高度,神困體乏的她是否能安然降落,著實令我心懸。然而當我兩手往地上一撐,卻抓到一團熱氣騰騰的面泥。怎麼,難道我是掉到某間麵包坊裏嗎?但是,這麵包也太有彈性了些吧?而且這一股足以讓鼻子麻痹掉的血腥味是怎麼回事?我猛一個激靈,眼也沒那麼花了,再往手上一看——哇啊!我用力把手上的肉塊扔開,拿手掌到褲子上猛蹭,可是褲腿上濕漉漉的也浸飽了鮮血。我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到處都沾滿了紅紅白白的血肉碎末,再偷望了我剛才掉落的地方一眼,紅的是血、白的是骨、黑的是鐵,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可供分辨的線索,惡心的我當場就低頭欲嘔。
  然而才一彎腰,背上一陣涼風劃過,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把湧到嗓子眼的胃容物全部推回腹中。擡頭就見一名揮舞著馬刀的騎士正在兜馬,回頭再次向我沖來。
  不要命的傢夥!
  我肚裏怒罵一聲,擡手欲待給他一記紫炎炮,掌心中卻只竄起了一溜淡淡的紫煙,我一陣愕然,方才醒悟到自己的妖力耗盡未復。眼見那騎士兇神惡煞的揮劍向我腦袋劈來,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怪叫一聲抱頭就滾。結果成功的保住了自己的小腦袋,但冷颼颼的劍風又在我右肩上留下一道新鮮熱辣的傷口。而滿地打滾的結果,是讓自己身體沾上了更多汙穢的血泥,甚至直灌進鼻子裏。
  強烈的血腥味直沖入腦,熏到我幾乎昏厥過去,然而比這惡心的刺激更強烈的恥辱感鞭打著我的神經,統治千萬妖魔的紫荊妖帝被一個小小的人類騎兵逼到抱頭打滾才撿回一命,這要傳出去還能見人嗎!
  用力擤出鼻腔中的穢物,我撿起先前有幸成為我墊背的騎兵留下的長劍,擺出了迎擊的姿態,同時盡可能的指揮臉部肌肉做出最兇惡的表情,雖然明知道這樣子虛張聲勢很愚蠢,但如果不做些動作激勵一下鬥志,我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正向我沖過來的鐵騎。怎麼以前我都沒有注意到,馬居然會是如此龐大的生物?
  停下來啊,我的腿!不過是個小騎兵罷了,你抖個什麼勁啊!以前站在迪亞波羅面前時,你們也沒有這麼激動過。你說這是武者震?哈,那就算是吧。不過該停下了,否則等一下我就沒辦法做出攻擊了。快停下來,對,停……咦,我不是要你停下來啊?
  我驚奇地看著那蓋亞騎兵在距離我七八米的地方突然勒馬,用一副很恐怖的眼神望著我……的胸口?奇怪了,我又不是女人,胸口有什麼東西讓你好看的?低頭瞄去,就見一截尖尖的,像箭鏃一樣的金屬從我胸口突出。切,我說心口怎麼一直發寒。順手將它拔出看了一眼,這玩意兒大概是頭盔上的角飾吧,除了好看也沒什麼用處,隨手把它丟掉,擡頭見那騎兵的表情變得更加恐怖了。
  幹什麼啊,你還要不要打了?我正覺奇怪,腦中靈光一閃,再看自己胸口血筋蠕動,頓時明白他在怕什麼了。心中叫糟,這小子要是驚怕之下一拔馬跑了,我現在可追不上他,剛才的醜樣就會被傳諸於世了。
  想到這裏,我心中一急,正待上前搶攻,那騎兵卻一斂驚容,揚刀大吼一聲:「去死吧,妖魔!」殺氣騰騰的再度撲來,不過經剛才那麼一打岔,我的腿也不抖了,心中畏懼也消褪不少,尤其是當我明白對手其實心裏也怕著我,更是心定。覷準了馬蹄踏地的節奏,我壓低身體彈簧一般沖出,用雙手揮劍斬向馬蹄,劍上傳來一股強勁的沖擊,幾乎讓我握不住劍柄。我閉上眼,咬牙堅持著推動劍刃,那股阻礙我的力量卻又驟然消失,失去重心的我向前撲倒,手上和面上又感覺一股滾燙水流的炙燒。
  成功了!欣喜的我還來不及睜開眼睛,腿上一沈,我就給一件傾倒的重物死死壓在了地上。不用睜眼,光聽那震天價的嘶鳴聲我就知道自己是被自己砍倒的戰馬給壓住了,那騎士呢?可惡,無力展開空識靈覺的我只得胡亂揮舞著手上的長劍。呃啊!劍尖上傳來切割的觸感,然而再度揮過同一位置時,卻沒有同樣的感覺。
  可惡的東西,他沒有被馬給壓住嗎?反應可真夠敏捷!我一邊繼續向四面八方亂舞著劍,一邊用力的甩頭,終於成功的甩脫了蒙在眼皮上的馬血,雖然看東西仍然有些模糊,至少不再是瞎子了。不過就算這樣,情況仍然沒有好轉,我還是被馬壓得趴在地上,在那個騎兵的不斷騷擾下,我根本沒空、老實說也沒力氣去掀開身上的重負,而僅靠兩只手交替揮劍,能夠防守到的空間實在有限。對手也發現了這一點,繞到我腳的方向,跳到馬身上,舉刀向我後腦劈落。我反手勉強格開這一劍,手臂關節發出了不亞於交劍的脆響。
  媽的,這傢夥招招瞄準我的頭。他一個小騎兵,也知道妖魔的要害在頭部?或者,只是訓練與戰鬥的習慣使然?
  一瞬間,我腦中轉過三、四條計策,但全都是建立在對方攻擊我頭部是出於習慣的前提下。生死事大,我又不敢冒險,別別扭扭的再擋下兩刀,手都整個麻痹了。耳中聽見對手又是一刀劈來,情急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兩手猛一撐地,用力挺起上半身。哢嚓一響,後腦劇痛,眼前金星亂冒。
  「呃啊啊啊!!!」我一咬牙,反臂抓住驚呆了的對手手腕,想乘著仆倒之力,將他整個人從頭頂摔過來。可惜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迅速反應過來的他往下一蹲,膝蓋頂在我後心上,把我的肋骨又給壓斷兩根,不過我也借著劇痛激發的蠻力捏碎了他的雙手的腕骨,好歹算是撈回一點本。
  至此,局勢對我才算有所好轉,敵人的雙手已經失去作用,已經沒有辦法再拿起任何兇器。可是在疼痛激發的虛力過去後,我的兩條臂膀像灌滿醋一樣酸漲無力,抓住對方雙腕的手指已經虛弱,對方只是輕輕一掙就脫銬而去,似乎是沒料到掙脫的如此輕易,用力過猛的敵人向後栽了一個跟頭,站起來後拖著兩條手臂拔足就跑。我心頭大急,他這一跑,我的「命」或許是保住了,但名聲可就掃地了。
  正奮力扭腰擺臀想從馬身下鉆出,突然見那騎兵煞住了腳步,回頭望望我,面上露出不舍的表情,就這麼頓了一會兒,左手五指收攏又放開,眼放兇光的折了回來。剛才還不希望他逃走的我頓時一陣心驚肉跳,怎麼這傢夥的左手沒有完全碎掉嗎?於是更加拼命的扭動著身軀,但腰肌在先前那猛力一挺中扭傷了,這會兒我自覺扭得夠力,其實卻只是肌肉在原地篩糠而己。最後被那王八雜兵一腳踩在我腰上,更是痛得動彈不得。
  你這無禮無行的褻瀆者,居然敢拿那骯臟的臭腳踩在這個世界最強大的妖魔帝皇身上!你是想死想瘋了啊!再不把腳拿開,我就將你的靈魂打入地獄的最深處,折磨上一百萬年,最後把它碾成細細的粉塵,混合著泥土賞給餓鬼充饑!!
  憤怒的辱罵與恐嚇沖到嘴邊我又把咽回肚裏,在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時候還說這種話只會讓人覺得可笑與愚蠢。但隨著這股被壓抑的熊熊怒火倒灌回胸膺,散諸於百骸,肢體的酸痛像是雪逢陽水一樣迅速消溶。
  踩在我身上的那名蓋亞兵似乎也查覺到一絲異樣,正在用左手拔起嵌在我後腦馬刀的他停下動作,疑惑地盯著我的後頸。
  「這傢夥,皮膚怎麼變得這麼紅?」
  他遲疑著用手指輕輕碰觸了一下我的皮膚,大叫著:「好燙!這、這傢夥的身體簡直像一塊烙鐵!這是……」
  「這是你的死期到了啊。」我陰森森的宣佈:「愚蠢而貪婪的傢夥,你剛才要是逃走的話,還可能保全你的賤命啊!」
  「說、說什麼廢話!想要虛張聲勢嗎?我可不會上當啊。」被我的話嚇得倒退一步,但當他看見我依然臉埋地趴著,那蓋亞兵膽子又壯了起來,反向前走了兩步,飛起一腳向我腦袋踹來,卻被我伸手抓住。
  「哇啊啊啊啊!!!」
  下一秒鐘,淒慘的叫聲響徹天地,但在我聽來,卻比任何音樂更能讓我感到激昂與愉悅。望著在倒在地上拼命蹬腳想要掙脫我手掌的士兵,我放聲狂笑,「咿呀哈哈哈啊哈啊哈哈嗚呼嗚呼呼---」
  我瘋了嗎?我是瘋了,被氣瘋了!否則我怎麼會允許讓這種愚昧卑賤的人成為我的血肉,而且還是從臭烘烘的腳丫子開始吃起!好惡心啊……可是,我不能不吃,不吃的話,要如何恢復力量……如何懲治這惡徒……如何……去救特蕾莎呢!
  我用力地吸蝕士兵的血肉精華,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皮膚、肌肉、骨骼與精魄如何一點點的腐蝕、分解、融合成灼熱的能量湧入我空虛的身體,流進血管,滋潤著我的細胞,讓我重新充滿力量。可是,與身體感受到舒泰完全相反,我的腦海裏盤縈著揮之不去的嫌惡感與嘔吐欲望。
  一直以來,我對吸納對手的功力與血肉以利己身的所謂魔功邪法沒存有什麼偏見,因為我覺得這種作法和獵人吃掉自己辛苦捕獲的獵物的行為在本質上沒有不同,差別只在被吃的對象有沒有智慧而己。可笑那些神官勇者不停口的宣揚眾生平等,卻不見他們停口不吃豬牛魚羊,既然平等,那為什麼豬羊能吃,人就不能被吃了呢?無它,偽善也。所以我從來不反對這種行為,只是自己也從來沒有想過使用這種功法,而現在,我知道了理由,這中間除了有自幼潛移默化的人本位觀念作崇,還有一份恐懼,一份害怕被自己吸蝕對象代替的擔心。
  理性上我知道這很可笑,因為吸蝕過來的血肉是沒有靈魂的,這樣子「進食」也沒有一點讓身體覺得難受的地方,如果我肯放鬆地享受,恐怕還會上癮。可是我終究無法釋懷,雖然想到了不能釋懷的理由也一樣。
  無視精神的不快,身體仍忠實的將每一點細節傳送到我的腦裏,清晰精確的讓我要用狂叫來發泄。每一份血肉入體,即使我不想去瞭解,仍然會接到身體各處傳來的絕對具體的報告,讓我知道已經有多少血肉化為了自己的力量,還需要多少的血肉才能補滿所失去的力量。這就好像在不斷地提醒我,你在吃人!而且你還需要吃多少人才夠!更可怕的是,這種吃人的過程又會帶給肉體最高的享受……
  我受不了啦!心理上已經無法忍受,可是手指卻捨不得松開,這時,大腦突然接受到從腕間傳來的一縷鋒利的涼意,本來在源源不斷湧入的血肉精華也突然斷流。
  我松了一口氣,幾乎是帶著感激的眼神望向之前我還恨不得殺之後快的敵兵。可他的已經被痛苦扭曲的面孔又被恐懼的手指擰扭的更加變形,指著我的長劍抖的幾乎舉不起來。
  他一面搖頭,一面拼命地向後挪動,我的目光順著他的動作,落到他那支已經萎若枯枝的右腿上,已經與我左腕分離的手掌,仍然毫不放鬆地緊扣著他的腳踝,彷彿一隻貪婪的毒蛇緊咬著獵物不肯鬆口。看得我一陣惡心翻湧上來,連忙重新把目光移到敵兵面上,可怕的是,當我看見他臉上繃起的飽滿肌肉時,竟然又感到一陣饑餓與垂涎……
  「你……自殺吧!」我對那蓋亞士兵說道,聲音卻充滿了做作的僵硬與真實的不甘:「否則,你將再一次嘗試到剛才的痛苦。而這一次,你沒有機會再逃脫了。」
  說話間,左腕傷口的血管與肌肉開始蠕動伸長,像嗅到血腥的鯊魚一樣向緊扣在士兵右腿上的斷手遊去。我雖然想要阻止,但在肉體強烈的饑餓感驅使下,身體背叛意志而一動不動。
  望著越來越逼近的血筋,蓋亞士兵陡勞的揮動長劍想要驅開它們,最後終於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任務,他最後望了我一眼,狂亂的眼神在最後的一刻收縮成刻骨的憎恨。
  「妖魔啊,我詛咒你的身體會隨著我的血肉一起腐爛!!」他大叫著舉起長劍,刺穿了自己的咽喉,隨著血液一起濺到我面上的是一個女性的名字。
  「妮可。」
  現在,我終於可以動了,不想變成食屍鬼的強烈自覺和沒來由的心悸幫助我暫時壓倒了對食物的需求。恢復行動力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劈空一掌將屍體的右腿與身體分割開來。這樣,血筋與斷手重新連接上也沒有血肉可供吸蝕,我也可以不用再經歷一次痛並快樂的試煉。
  「特蕾莎。」
  我堅難地擡起目光向南面望去,隔著廝殺正激烈的兩支軍隊,特蕾莎的氣息從戰場的另一端遠遠飄來。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她會落到那麼遠的地方,我的注意力就被戰場上飛濺的鮮紅血液,煥發著猛烈精氣的健壯肉體,以及正在戰場上空盤旋的充滿魔力的獸魔吸引過去。
  咕咚……這是什麼聲音?我……是我在吞咽口水嗎?好餓啊……我仍然饑餓的肉體發出了深深的嘆息……不行,我怎麼可以輸給這具盛載精神的容器,但與自己的意志相反,雙腳卻開始一步一步的向前方邁去,十根手指也開始興奮的抖動,終於這具饑渴的妖魔身軀,在戰場上飽滿的血氣吸引下越走越快,直到化作狂風。
  隨著顫抖的雙手準確的同時插入兩名犧牲者的頭顱與心窩,猛烈的快感與溫柔的暖意擊潰了我脆弱的自製。我最後能做的,是面對天空發出一聲無奈的辯解--
  「我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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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三章 疾風悍將
  睡眠、進食與性交……
  這三者是人類無論用什麼道德與秘法都不能冺滅的原始本能,然而妖魔不需要睡眠,性愛對於他們來說也只是可有可無的消遣,只有進食,是兩族共有的天性。而我,也體會到了,對不需要睡眠與性愛的妖魔來說,承受饑餓的忍耐力是多麼的薄弱,同時也認清了,一頭感覺到饑餓的妖魔是比黑洞更加可怕的毀滅性存在這個事實。
  一個又一個強壯的戰士被我攫入掌心,變成一具又一具比木乃伊還要乾枯的標本,溫熱的血肉精華如決堤的洪水一樣通過指尖湧入身體,這一股股洶湧的似乎會把我經脈撐爆的熱流,在邁過手腕這道關卡後,甚至沒來得及流到肩頭,在半路上就被構成臂膀的細胞吸收、消化……完全不能填補我胸口的饑渴。
  太弱了,你們真是太弱了啊!
  無法得到滿足的進食讓我的心情變得無比煩燥,這種狀態就好像一個饑餓的人含著滿口的美食,然而每當你將食物咽下時,它就在嗓子眼裏蒸發。你可以感受到食物的鮮美,但空虛的胃袋卻得不到充實,只會收縮的更加劇烈!!
  「呃啊啊啊………」
  我惱怒的抓住一個新的犧牲者,可這又是一個沒用的東西!這種虛有其表的傢夥,不吃也罷!當我掠過這個念頭時,五指自動收攏,白花花的腦漿與紅彤彤的血液沾滿了手指,又迅速的滲入皮下,不到一眨眼的功夫,我的手指又恢復了原先的白晰。
  還是讓那個垃圾的一部分進到我的身體裏了。「垃圾,垃圾!全部給我滾開了!!」我憤怒地甩動著手指,指尖掠過之處帶起了切肉割骨的罡風。剎那間,活潑紛飛的血花遮擋住了天上的陽光。
  「人類啊!誇口大地上最強最勇的蓋亞軍人啊!你們當中就沒有一個堪配我胃口的真正戰士嗎?」
  望著四周帶著驚懼表情退下與停留在原地不知道是勇敢還是嚇傻了的蓋亞兵,我沮喪的咆哮。
  附近的聲音一下子都沈默下來,連戰馬都停止了呼吸,這份詭異的寂靜使遠處傳來的激昂殺聲聽起來都變了味,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枯坐墓園的守靈人,正隔著高墻傾聽一群無識的孩童進行無害的戰爭遊戲。
  有好半晌功夫,我就這樣站立在一片紅海中,沒有任何的動作,卻沒有一個人敢向我在的位置踏上一步,我視線所及之處,所有人都保持著在我怒吼時擺出的姿式呆立著,其中不乏名為「逃到一半」的雕像……這些傢夥,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了嗎?
  可恥可恥可恥……這真是太可恥了!這些傢夥,不僅不配成為我的食物,甚至不配戰士這樣崇高的稱號!
  「你們都是一群垃圾,垃圾能去的地方,只有野狗的胃袋!」
  感到不能忍受的我一邊低聲地自言自語,一邊把先前吸納的血肉轉化的妖力凝聚到左手。碧色的魂焰從五指的尖端冉冉升起,凝聚成一個手執雙尖刀的龍首惡魔形象,映得周遭兵將的面孔一片慘綠。
  由於妖力不足,造出惡魔的蜂腰之後我就再無以為繼,但是……我看看仍然如木雕泥塑般佇立在原地的蓋亞人,心想用來清掃這群垃圾是綽綽有餘了。
  在我揚起手臂欲待放出綠之惡魔的當口,腦後一陣發寒,閃念間指使惡魔轉守後門,同時急回身望去,剛轉到一半,一股巨力將我推得連跌四步,險些栽倒。然後才聽到彷彿裂帛般的風嘯,空識靈覺也向我描繪出綠之惡魔搖曳欲散的畫面,一把閃爍著清冷寒光的三尺青鋒貫穿了它的護盾、手臂,胸膛,尖鋒從後背筆直突出。
  劍在聲先至,勁在劍先達,僅憑一擲之勢就擊潰具備七重天盾防禦力的幻像魔衛,在我掌握的資料中,有這等本事的人類高手僅得一十七人,而身屬蓋亞帝國的更不過四人而己。現在來的會是哪一個?
  是聖殿騎士列文•瑪特與青騎士薩頓•巴蘭格這對帝國雙壁其中之一嗎?還是正站在入侵卡奧斯的最前線指揮風騎兵團的疾風行者……
  當我終於立穩腳跟時,一朵烏雲闖進了我的空識視野,搶在破風聲入耳之前,一顆寒光閃爍的晨星朝我頭頂落下,層層疊擠的氣壓逼得我幾乎無法擡頭。背光加上高速,我無法分辨來者的模樣,但在這一刻,我確信自己猜出了來人的身份——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
  只有天馬疾風,才有這等淩駕於神風之上的速度;也只有疾風行者,才能在駕馭這馳騁天界的神駿同時作出穩如磐石的精準一擊。
  風翔萬裏、雷動九天!
  在這前所未有的猛招刺激下,剛才還覺得空空如也我的小腹裏驟的翻起一股熱氣,直貫上五指,一翻腕子我伸爪向晨星抓去。而尚未完全消失的幻像魔衛,也在我意念驅使下,揮劍斬向對方手腕,結結實實砍個正著,自己也被對方反震力徹底了結。同一時間,扣住錘頭的我只覺五指劇痛,一股螺旋巨力自晨星彼端逼襲而來,無堅不摧的粉碎掉我的手臂經脈、骨骼,更有一股純凈清冽的元素靈力直接沖擊著組構起我物質之身的永久原子。
  大吃一驚的我急運起混沌秘法,將螺旋鬥氣吸蝕轉化,用來反逼住元素靈力,盡量把傷害控制在原子表層,使核心不致受傷,卻已經嚇出一身冷汗,連忙抽身疾退。一來藉退勢脫離他的攻擊範圍,二來乘機吸蝕被我碰撞到的倒楣鬼的血肉精魄,雖然這些肌肉發達內修低微的傢夥沒什麼吃頭,但眼下能回復多少妖力算多少,否則哪有資本做第二回合的較量,更沒有機會品嘗強者的精華。
  當我止住退勢時,己經再度凝聚起兩成妖力,身前則留下一條滿布枯屍敗骨的黃泉大道,而我的對手正順著這條道路向我緊逼殺來。來勢之快,第一眼看他還在半路上,再一眨眼就險些和馬頭撞個正著,晨星也挾著風雷之威向我左臉掃來。
  可惜這一次我已經有了準備,正待以空手入白刃之法試奪他的兵刃,忽然查覺遠處特蕾莎的氣機一黯,禁不住心尖一顫,擡手一拳直直轟向疾風胸口,咣鐺一聲響亮,疾風中拳之處豪光暴綻,竟是硬逾金鋼,震得我拳頭發麻,不過也讓我借力反彈脫出了晨星攻擊範圍,於空中運氣撥轉方向,望特蕾莎所在之地電射而去。
  轉向前我驚鴻一瞥,見那天馬疾風雖然有天生結界守護,也被我那一拳硬生生震退一個馬身之遠,而馬上騎士左臂垂下,腕上鮮血涔涔,勾得我食指大動,恨不得折轉回去大啖一頓,但終究對特蕾莎的安危關心占了上風,只得恨恨丟下一句「疾風行者,今日一戰你我未分勝負,你的血肉朕就留待下次再來享受了!」。之後我調頭加速飛離,未能看到希格蒙德精悍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驚疑,更未料到在激動下用上的那一個尊貴自稱會在不久之後給自己帶來大把的額外辛苦。
  當我心急火燎的趕到特蕾莎那裏,從空中望下去,見她正與十來名卡奧斯長槍兵並肩抵擋著一隊蓋亞騎兵的猛攻。匆忙鎖定了特蕾莎等人的站位,我正待猛招出擊,對那群蓋亞軍施予天誅,卻見特蕾莎飛身一劍將一名蓋亞騎兵刺落馬下,再拔出劍時,竟帶出丈許長的血紅劍芒,如蛇信般吞吐閃爍,剎那間就將圍在特蕾莎身邊的五名騎兵連人帶馬斬成了二十七、八塊,倒把停在空中的我給嚇了一跳。
  特蕾莎,這些人好歹是你的同胞,縱是戰場相見也不必下這般辣手吧……
  我心裏這麼想著,胸口微生寒意,卻見特蕾莎落坐鞍上後,伸手去抓韁繩,身子卻是一晃,終於沒能坐住,頭下腳下,彷彿一截折斷的樹幹般從馬背上倒栽下來。可我卻沒看出她是中了哪路暗算,駭然沖下將她接住,就見她握劍的那只手筋肉亂竄,體內氣血紛亂如麻,眼神一片散漫。反倒是那柄「黃金眼」狀似興奮的嗡嗡鳴響,刃上血光流轉,燦若霓霞,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妖劍作崇!
  我快手快腳的從特蕾莎手中奪下那劍,正準備把它有多遠甩多遠,四面厲風嘯響,三把馬刀從三個方向朝我殺來,來勢雖有先後,招式也無甚精妙,節奏卻是配合的天衣無縫,前兩刀的目的只在逼出敵人的破綻,第三刀才是必殺的一擊。
  這就是蓋亞風騎兵名聞天下的三位一體戰術麼?果然厲害!我贊嘆的同時心下釋然,原來是這樣,特蕾莎才無法手下留情,不僅不能留手,甚至被逼迫到身受妖劍反噬的絕境,真真可恨!
  一念怒起,我心頭殺意大熾,反手抖劍蕩去,剎那間萬千陰魂破地湧出,將三名騎兵一舉噬沒後,聯成一排巨浪向橫在我身前百餘名蓋亞風騎兵撲去。
  屠神第三式•妖魂沖霄!!
  如果我以子爵級妖魔的完全力量使出這一招,縱是九仞天山,也要給蕩去半邊。此刻雖限於妖力不足,發揮不到此招兩成威力,要擊殺這一小隊風騎兵卻己足夠。對自己絕招的抱有絕對信心,所以發招後我就把心思轉到幫特蕾莎調勻氣血上,以至於當我查覺陰浪被人一刀破開後,足足呆了五秒鐘。而就是這五秒鐘,讓對方緩過一口氣,搶在我有新的動作之前對風騎兵發出了撤退命令。
  聽見對方己經下令撤退,正準備再做一擊的我一陣猶豫。這倒不是我對那群傢夥動了憐憫之心,單是憑他們逼傷特蕾莎這一條就足以讓我殺死他們一萬次。我會猶豫,完全是出於極現實的考慮,雖然我有自信第二擊可以將包括那個隊長在內的所有風騎兵一舉殲滅,卻勢必耗盡我剛恢復的妖力,對接下來治療特蕾莎的工作極其不利。可是,就這麼放跑他們又不太甘心……
  在我沈吟間,蓋亞風騎兵己經全體撥轉馬頭,那隊長執刀護後,舉目向我望來,他這一望,倒讓我有了主意。當下妖劍輕揚,紅蓮劍氣遙遙鎖定了他,心想留不下所有人,把你留下來當補品倒也不差。卻不料那騎兵隊長豎起月牙彎刀,全身鬥氣盡凝於鋒面,如流水般循環不止,將我的綿綿氣鎖逐一剖開。
  好靈敏的反應,好巧妙的破招!剛才他就是用這個法子破去我的殺招吧。想不到風騎兵團中一個小小的百騎長也有這樣的身手,難怪蓋亞的那個王子金會對執掌風騎兵軍團兵權的希格蒙德心存忌諱。
  「要走不難,敗將給我留下名來。」雖然遺憾,我卻知道今日是留不下這個百騎長了,但總不願就這樣輕輕松松的放他走路,於是開口問他姓名。
  「蓋亞帝國風騎兵軍團千騎長杉尼.佛克斯!敢問閣下怎麼稱呼?」
  他是千騎長?不知怎的,我竟然感到一陣輕松,垂下劍尖,微微一笑:「我允許你叫我紫荊。」
  「我也允許你叫我鬍子。」雖然未脫險境,那叫杉尼的千騎長竟是不肯半點示弱,左手一抹他的絡腮胡,沖我哈哈一笑。「希格師父就是這般叫我的。」
  我有點意外的看著這名魁梧的千騎長,他對我示之以強並不值得我驚奇,反倒是最後那一句注腳出乎我的意料,一則沒想到他會是疾風行者之徒;二則……是為了他那與粗豪相貌不符的機靈吧。在頂撞過我之後,又馬上將我與他的師父相提並論,隱晦地表達出對我的尊敬。這樣一來,就算我先前有些不快,也不想再與他計較。而他,也就安全的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一瞬間,我竟然有幾分動搖,很想不顧一切的出手斬殺這個杉尼。這樣的武功,這樣的心智,又有名師指點,不出數年必成大器。而我竟然把這樣一份蘊藏著優秀人才與巨大潛力的籌碼交到莫妮卡手上,就算最後能扳過局面,也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何不乘現在……我用力甩甩頭,把這令人不快的念頭拋出腦海。且不說食言背諾是自己最看不起的行徑,只看歷史上那些不思努力上進,增強自身實力,總以為可以依靠打擊後進來維持自己地位,最後卻被不斷湧現的後進打到一敗塗地,永不翻身的案例,就該明白自己剛才腦子裏轉的念頭有多愚蠢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杉尼.佛克斯,就讓朕看看你們這群剛冒出鬍子茬的後浪能給朕造成多大威脅吧!
  放下了心事目送杉尼.佛克斯領軍撤離之後,我開始為特蕾莎運氣療傷,待到一輪功畢,我再睜開眼時,戰場上的喧囂己然向東遠去,想來是卡奧斯軍贏了這一仗吧。被我在蓋亞中軍與側翼這麼一陣騷擾,希格蒙德縱是名將,也沒有辦法再拉住勝利女神的玉手,不過蓋亞軍雖然敗退,陣形旗號卻不見散亂,主力應該並沒有受損,只是因為時運不濟撞著了我這瘟神,所以才被迫做出戰略性撤退的決定。
  可憐啊……運氣也是奪取戰爭勝利的重要一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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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1: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四章 血之試煉
  「你就是那個傳說中的紫荊妖帝?」
  「是的。」
  「真不能想象。」
  「你的表情和你說的話一點也不搭配……」
  「我才不會和你一樣,把所有的情緒都擺到臉上。」特蕾莎漠然的又盯了我好一會兒,重復道:「真不能想象。」
  「雖然傳說總有誇大的地方,但看你一直以來的表現,我實在無法將你和那位恐怖大帝聯系起來。」
  「比列那狐還要狡猾、比希特拉更加狠毒、比芬裏爾還要殘忍、比巴哈姆特更加強大,所有這些形容紫荊妖帝特質的用語,在你的身上我幾乎都沒有看到。」特蕾莎呼出一口氣,接著說:「我不覺得是自己的眼光出了問題,雖然在我看來,你就只是個任性、貪玩的大孩子。可是你也不像是在吹牛……玄曇蔽日、紅蓮焚天的威力我有親身體會。而且從不曾聽說紫荊妖帝有收傳人,那你就應該是他沒錯了。」
  「什麼有錯沒錯,誰還敢假冒朕的名諱。」
  「敢冒你名諱的人可多得是。」
  「什麼!?」我一跳三丈高,怒道:「都是哪些蠢才?」
  特蕾莎不答,只拿冷眼來看我,就像一盆涼水望我火頭上澆下。
  糟糕,我怎麼又做出這麼不冷靜的幼稚言行。
  「妖精的記錄不會有謊言,她們寧可留下空白也不記載未經證實的言行。」特蕾莎眼中飄蕩著我前所未見的深沈失望,讓我的心整個擰了起來。「紫荊,你已經不是二十年前那位席捲天下的鐵血帝皇了,你只是一個有著和那位帝皇相同名字和不完整形態的妖魔而己。」
  「別太自以為是了啊。」特蕾莎的眼神讓我心痛,可是她的說話更讓我生氣。「你才和我認識了多久,又瞭解我多少,就敢這樣妄言論斷?你可知道我……」
  「我知道你正在玩遊戲。」特蕾莎的輕言細語一下就堵住了我的滿腹爭辯之詞。「就像你在二十年前玩過的那樣。」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不是說過嗎?妖精的記錄不會有謊言。」
  我腦裏彷彿有一道閃電掠過,連手腳都麻了起來。
  「珊娜,那個愛嘮叨的妖精珊娜!你得到了她的日記?」
  「她藏得真是很隱蔽。本來我還很遺憾自己沒能參加對東方要塞的夜襲,現在想想,如果我有參加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發掘出這個大秘密。」
  「真是天意。」最初的不知所措過後,我奇怪地冷靜下來,甚至還笑了起來。「這不就證明瞭我們倆很有緣嗎,太好了。」
  看著特蕾莎難得露出的變得很奇怪的表情,我笑的更加開心。
  「不管你怎麼評價我,我至少還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世間沒有永遠的秘密這個道理。我很高興你是第一個發現這大秘密的非當事人,你大概無法想像我現在的心情有多麼的激動和喜悅。」
  特蕾莎的表情顯得更加莫名其妙,雖然一言不發,但眼神在明明白白地質詢我。
  「喜從何來?」
  「想想看,蓋亞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軍隊?其中又有多少騎士?」我自問自答道:「蓋亞在籍人口計有一千九百一十八萬,正規軍一共三十五萬人,其中真正騎士所占的數目只有一萬不到,至於女騎士?嘿嘿,根據帝國法律和傳統,女性本該連成為士兵的資格都沒有。只有你,不僅成為軍人,還躋身入三十五萬分之一的騎士行列,成為帝國唯一的女身騎士,這已經是莫大的奇跡。再說珊娜的日記吧,我雖然不知道她藏的有多隱蔽,可是我相信那本日記不見天日或被銷毀的機率更高過被發掘的機率,可是它卻被你發現了,被你這個二千萬人中僅有一個的女騎士給發現了,我只能說這是上天要把它交給你,然後,又把你交給我,你說這不是天意,不是緣份,又是什麼呢?」
  承受著我的激動,特蕾莎表情出現了一剎那的迷茫與動搖,她緩緩低下頭,右手緊緊握住劍柄,過了好一會兒,她重新擡起頭說:「你的分析確實有一些道理,但是我過去的見聞與經歷都告訴我,神明的安排不見得就是最好的,這世上還有一種不應該也不合理的緣份,那就叫——孽緣。」
  我怔住了,特蕾莎卻沒有放過我,她用手掌做了一個切斷的動作,接著說:「一直以來我所追求的,就是能夠斬斷所有不合理的天意的力量。人類,不應該是神明的玩具!」
  (等、等一下,你理解錯了,我說的天意,可不是指那些無能神明隨心所欲安排的戲碼耶!)
  正當我在腦裏撰擬解釋的這當口,帳門一掀,帶領我們過來的卡奧斯老槍兵走了進來,通知我們卡奧斯軍的前線最高長官已經準備好與我們見面。我只得閉上嘴巴,悻悻地跟著他和特蕾莎一起走出了帳篷。
  出現在我面前的卡奧斯軍統帥是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精壯騎士,行動之間幾乎沒有破綻,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那麼自然,強悍中不失優雅,顯是出身名門貴胄,他向我們自我介紹叫作艾爾迪諾.賽.歐迪繆勒。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名字的主人,應該是貴國兩大騎士團中金薔薇騎士團的團長。」
  因為第一眼的印象還不壞,所以我說話也客氣起來。對方晴空般湛藍的眼瞳中浮現出一絲笑意,適當的謙虛了兩句之後,就為我們拯救並協助他的部下擊退蓋亞風騎兵,使卡奧斯軍右翼得保不亂一事向我和特蕾莎鄭重地道謝。
  「客氣話就不用說了,我這次來為得就是協助貴軍打敗那些蓋亞鬼子,艾爾迪諾團長若是能讓我在今後的戰事裏繼續大展拳腳,就是最好的謝禮。」決心利用這個機會扳回遊戲到目前為止的失分,我不僅要讓卡奧斯軍勝出這場戰役,還要支援他們一股作氣把蓋亞人趕回老家去,狠狠地打莫妮卡那小妮子一個措手不及。
  「恕我冒昧,艾爾迪諾團長。」我不歇氣地問道:「我剛才觀察了一下戰局,有個地方不太理解,你為什麼要讓雇傭兵去追擊蓋亞人?兩條腿的傭兵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四條腿的風騎兵,他們也不會用心去追,只會忙著去撿蓋亞人丟下的器械馬匹,順便搶剝屍體身上的裝備和金銀。如果按照一般的戰法,傭兵最大的作用就是在戰鬥開始的時候消耗敵方的兵力和士氣,之後就幾乎沒有他們派上用場的機會了。」
  「那是因為,」艾爾迪諾的微笑中摻雜進一絲無可奈何的苦味。「對方的主力是疾風行者率領的風騎兵團,如果遵循常法,在戰鬥開始派出以步兵為主的傭兵部隊,那只是在替他們準備熱身對象,而且敗下來的傭兵部隊很有可能在風騎兵的驅趕下沖亂我軍布陣。」
  「另一方面,風騎兵團這一仗雖然敗了,但他們的主力卻未受損,而且撤退也是在其自主意識下有秩序的進行,卡奧斯軍追擊上去也占不到什麼便宜,反而有被反咬一口的風險。可是駐足不前的話,又怕風騎兵團突然殺個回馬槍,不如驅使傭兵隊上前,惜命的傭兵不會賣力追擊,自然不會有被反咬的危險,萬一風騎兵團突然殺轉回來,傭兵隊作為一支武裝力量,雖然散漫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而利用傭兵爭取的這一段時間,卡奧斯軍就可以從容不迫的準備應戰了。」
  艾爾迪諾微帶驚訝地看了特蕾莎一眼,點頭稱是:「沒錯,這正是我的考慮。特雷紮先生你曾經是軍人麼?」
  「不久以前,我還是蓋亞的騎士。」不理會我的眼色,特蕾莎淡淡地吐露了自己的身份。「現在,我是這個人的俘虜。」
  艾爾迪諾來回看了我們一眼,又低下頭在口裏把特雷紮的名字念了兩遍,表情一下變得非常嚴肅。
  「啊,原來你就是被蓋亞帝國近衛騎士團的第一勇將雷歐•布萊諾推許備至的『片翼天使』,帝國近衛騎士團銀之聯隊隊長特雷紮.塔比奧拉!」
  唔,她這麼有名嗎?那莫妮卡給我的蓋亞軍值得注意的將領資料中怎麼沒有她的情報?
  一陣陰濕的不安襲上心頭,加上影團,這已經是我第二次發現莫妮卡的情報中存在重大疏漏了。可是不容我多想,艾爾迪諾已經把探詢的目光投注到我身上。
  「紫荊先生,非常感謝你對卡奧斯王國的鼎力相助,在我輩力量所不及的領域裏,你似乎做出了很多了不得的功業,尤其關於你與特雷紮騎士戰鬥的經過,我實在非常好奇,能不能請你向我描述一下整件事情的經過呢?」
  我苦笑。我能不說嗎?我要不說的話,自己的來歷首先就會受到懷疑了,和蓋亞軍的合作也就不用談了。
  於是,我從亞比葛爾市效山區與奧弗萊茲的相遇開始說起,一直講到我逼退杉尼為止。當然我刪除了關於化蛇絲丹、自己的身份等很多部分。饒是如此,也讓一直表現沈著的艾爾迪諾好幾次露出了瞠目結舌的表情。
  「這真是一場了不起的……大冒險。」艾爾迪諾揮舞著手掌,感嘆道:「您或許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很特別的事,但您的這些行動給我國帶來的戰略震撼卻是極其巨大的,而且是那種良好的、令人肩頭一輕的變化。而且您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議,我不是懷疑您的力量,我相信那都是事實,畢竟在這裏、在外面就有著不止一個的證人,雖然那些獲救的士兵們無法用準確的言語來形容,但剛才在戰場上,我確實也感受到了您那強大的、令人敬畏的力量,我不明白的是,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可是我知道,那不是魔力或鬥氣,那種力量我從未感受過、見識過,也無從分辨,我……只能說,自己真是太孤陋寡聞了。」
  這個男人,還真是會抓重點啊。不過,他顯然明白大局比個人的好奇更加重要,所有沒有冒失的質詢我力量的性質。可是他的語氣和眼神又帶著些許的刺探,在刺探什麼?難道在刺探我究竟有幾分誠意嗎?
  我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特蕾莎一眼,她依然用那一幅淡淡的表情看著我,似乎對我會怎麼回答完全不感興趣。或者,她是篤定我不敢自曝身份?
  「那不能怪閣下,畢竟自從二十年前紫荊陛下亡故之後,這世界上就再沒有真正的妖魔貴族出現了。」我也學著她的樣子,用淡淡的語氣和表情丟下一顆重磅炸彈。「所以閣下不知道那是妖魔的力量也不足為奇。」
  特蕾莎的眼神忽閃了一下,艾爾迪諾眼中更是精光暴漲,兩人同時握緊了劍柄,整齊一劃的動作看得我當場笑出聲來。
  「這麼說,紫荊先生你……」
  「我是妖魔,還是子爵級的妖魔貴族喔。」我壞壞的笑道。
  好了,我已經在分歧選項中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那麼你——艾爾迪諾.賽.歐迪繆勒,你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呢?變臉趕人,還是拔劍相向?看你指關節都握的發白了,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吧。那拔出劍之後呢?是沖上來將我這人類公敵斬殺,還是虛晃一招後奪路而逃?唔,真是越來越期待了……等一下,你怎麼把劍丟開了。
  「請原諒我的失禮。」艾爾迪諾揉著手指彷彿自言自語,又彷彿對我說道:「布魯侯爵曾經說『連在同一張桌子上吃著同一份麵包長的人類小孩在長大後都會表現出一百種模樣,妖魔當然也不可能是從同一副模子裏倒出來的作品』,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已經確實理解了其中的道理,事當臨頭才發現我其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宏達,首先我沒有思及您的高尚行為而僅是因為您與我們的種族不同,就差一點對您拔劍相向,對於一直在暗中幫助我國的紫荊先生您,這真是一種莫大的侮辱,對於我不成熟的表現,請您一定不要放在心上,並請原諒我。」
  艾爾迪諾說話時,把左手垂放到腿側,右手握拳當胸,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了一個全禮,讓我當場愣住。
  「您真是位有見識的人,是真正的騎士。」驚訝過後,我對眼前人的好感更上一層,身在修羅世界的騎士眼中往往只有劍與戰爭,目光所及把遇到的所有人都變成敵人。而他的眼光能夠放得這樣遠大,很了不起啊!他才三十歲吧,如果這是他的真實心境,那他在武道上的前途,才是真正的無可限量!
  我感到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的厲害,今天是個什麼樣的日子?我竟然在一天之內遇到了三名不能不去在意的男子漢!每一個人都綻放著與眾不同的光芒,令我不自禁的熱血沸騰……不行,現在還不行!他們的力量與智慧都還帶著青澀的味道!而且比起享受戰鬥的樂趣,我現在更需要借重他的權位元元與人格。所以,冷靜下來吧,渴求著戰鬥的血液,耐心等到果實與時機成熟的那一天吧!
  「你的道歉我在此鄭重的接受了,請你還是坐下來,我們討論一下正事吧。」我做手勢請艾爾迪諾坐下,提出了一個要求:「剛才我說過,希望艾爾迪諾團長能給我一個大展拳腳的空間,而你和特雷紮兩人的解釋讓我覺得,就眼前的情勢而言,國家花了大筆金錢從各地招驀組建的傭兵部隊現在似乎成了一塊雞肋,棄用兩難,那你是否能將這支部隊交給我呢?或許我可以將這把大而無當的巨劍淬煉成一柄短小鋒利的匕首,有必要的話,還可以在上面塗抹毒藥。」
  「我們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
  「沒有問題。」我森然一笑,盯著艾爾迪諾的眼睛問道:「只是猛火淬煉會讓消耗增加,團長閣下會介意嗎?」
  「……傭兵隊現有八千四百人,先生打算留下多少?」
  「三千人足矣。」我瞄了特蕾莎一眼,她也正看著我,眼神中帶著隱隱的了然。這個數字,與她在亞比葛爾市失去的銀之聯隊的人數相當。
  艾爾迪諾站起身,踱了兩個來回,最後下定決心坐回位上,拿起鵝毛筆與浮水印紙開始奮筆疾書。最後他把委任書交到我手上時,只說了一句話。
  「拜託先生了。」
  「太輕率了。八千多人的部隊,他居然這麼簡單就交給了你?」
  「這叫丟卒保車。其實你應該高興才對,很快你就會有一支新的部隊了。」
  在和特蕾莎往傭兵營地走去的路上,她對艾爾迪諾輕易相信我的說辭並委以重兵的作法相當不以為然,我卻是瞎子吃餛飩——心中有數。
  「不管嘴上說的多好聽,打小聽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類話長大的人總會對我妖魔的身份心存芥薺,問題只在芥薺的大小罷了。這位艾爾迪諾老兄已經算是很豁達的一個人了,他確實對我心存善意,想要相信我卻又欠缺對我的足夠認識,所以我才主動提議接管傭兵隊,既可以達成我的目的——雖然要派上用場還得費一番手腳,又不至於讓他太為難。這支部隊雖然有八千來號人,可是卻像一盤散沙,上了戰場除了作為消耗品外難堪大用,不過只要能熬過我的試煉與改造,就可以成為了不得的戰力……」
  「改造?」特蕾莎豎起劍眉,問道:「你想對那些人幹什麼?」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看了她一眼,叮囑說:「呆會兒你要是看不下去,就找個地方修煉乙太訣的廣目天神通吧。如果你的空識靈覺的靈敏度與掃描範圍能再長進些,日後指揮他們也會比較輕松。」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走到傭兵營的大門口,兩名哨兵把長槍一擺,正想開口盤問,槍尖與我護身勁氣一觸,當場斷成十七八截,兩人像皮球一樣彈飛出老遠,一個撞塌了一間帳蓬,另一個在朝著人群飛過去的半路上,被我伸手隔空一抓,像溜溜球一樣倒飛回我的掌心。
  「去把你們的管理長官找來見我。」
  「是,是……是,我這就去。」
  望著那個哨兵手足並用的爬進營去,特蕾莎不滿的責問說:「你恐嚇這些下級士兵又有什麼作用了?」
  「你是沒跟傭兵打過交道,他們認的是錢和拳頭,只憑一紙委任書,他們根本就不會賣你的帳。」說著,我示意她注意被飛來飛去的哨兵吸引過來的人群。
  「兩位先生,請問你們來到我們這些粗人的營地有什麼事情嗎?」當先的一名長著絡腮胡的黑人大漢很客氣的開口問道。
  雖然早用空識靈覺把來人看了個清清楚楚,表面上我卻擺出一副高傲冷漠,不屑搭理他們的模樣。絡腮胡還沒表示什麼,他身後的幾名傭兵卻一起露出了憤色,其中最年輕的一名劍士乾脆跨上一步,看那架勢是要來揪我衣領,卻被絡腮胡橫臂制止。
  「我剛才遠遠的似乎聽見兩位想見我們的管理長官……」
  我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出自己對他明知故問的憤慨與輕視。眾人更惱,絡腮胡卻不為所動的接著自我介紹。
  「不過這裏的管理長官只負責在諸家獨立傭兵團之間牽頭協調,具體的事務還是由各家自己經營,所以兩位如果不是傳達軍令的話,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和具體對象直接聯絡。我是巔峰傭兵團的團長剛巴斯塔。」
  直到這時,我才轉動眼珠把視線投射到他身上,不過也只是斜睨而己。
  「第幾呢?」
  「啊?」
  「你的巔峰團在這個傭兵營排老幾呢?」
  剛巴斯塔這才明白過來,臉上顯出一絲驕傲的神情,昂起頭說:「在這裏的八千將兵,有一半都是屬於我們巔峰團的勇士。」
  「也就是說你是傭兵營事實上的老大了。」我收回視線,重新望著哨兵離去的方向,命令他:「那你就去通知其他人一聲,我要所有的士兵一個不漏的到操場上集合。」
  「你以為你是誰?」剛巴斯塔身後的年青劍士終於爆發了。「竟然敢用這種口氣叫我們團長給你跑腿!」
  「真慢。」我口中嘟嚷,一甩手將委任狀砸到那劍士面上,潛藏的暗勁把他高聳的鼻子當場爆開了花。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新管理長官——紫荊。」我空出來的手大拇指向後一點,介紹說:「而他,就是我的副手特雷紮.塔比奧拉。」
  「混蛋!」那年青劍士一抹臉上的血,拔劍就向我沖了過來。對於他的舉動,剛巴斯塔也只是大聲叫著他的名字「巴修」,並沒有像前次一樣實際阻攔,看來他也是憋了滿肚子氣了。
  「今天我要你粉身碎骨!」甕聲咆哮中,巴修大劍舉在頭上轉了個圈,忽然變成兩柄薄刃快劍,縱橫交錯著向我瘋狂斬來,光看聲勢倒是蠻嚇人的。
  「龍虎破山劍?」
  我聽見身後特蕾莎詫異的聲音,不禁輕輕一笑。
  「這叫什麼龍虎破山劍,撿過去招式的一點皮毛拼湊起來,不過是蛇鼠打洞而己。」說著我隨意地擡手遞進霍霍生輝的劍網,屈指在兩柄快劍上左右一敲。「今天要粉身碎骨的人,是你啊。」
  隨著一串細微清亮的碎裂聲鞭炮般響起,兩柄鋒銳飛捷的快劍像遭到秋風橫掃的枯葉一樣分崩離析,四下飄揚。
  「快撒手!」在巴修停在原地盯著不斷風化的雙劍發愣時,他的團長厲喝一聲搶上前來,一掌劃過他雙腕,將雙劍擊落。幾乎只剩下兩個劍把的殘劍掉到地面上後,很快就風化消失,連帶著地面也被腐蝕出一個足夠埋下一個成年人的長條大坑,看得眾人面色發青,連連後退。
  「還不快去。」
  我用輕柔的聲音又催促了一遍。
  「現在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經休息了。」剛巴斯塔的臉色非常難看,語氣也強硬起來。「才剛經歷過一場大戰,士兵們都很辛苦,他們需要休養。」
  「大戰?你是說你們跟在蓋亞人馬屁股後面撿黃金的工作嗎?那可真是辛苦啊。」我一語雙關的嗤笑道。
  「你不願意降低自己在部下心中的評價,這我能理解。」我彈彈指頭,一團比燭苗大不了多少的藍色火球從我指尖上浮現。「我也是很體貼人的,所以這一次,我就自己動手好了,希望你們不會嫌吵。」
  「不——」
  剛巴斯塔眼珠猛然凸出,擡起手來正想攔我,火球已經如離弩的石炮一般飛出,畫了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營區正中的一頂大帳篷上,激爆成一股直沖雲霄的十字形火柱。
  望著自己的傑作,我正在得意,卻聽見剛巴斯塔猛吞口水的聲音。
  「那、那是梅蘭日蘭管理長官的營帳啊!」
  我感到一陣狼狽,同時感覺到一股灼熱的視線投射在後頸上——是特蕾莎!不行,我不可以在她面前失態。
  「這樣不也很好嗎,反正他的任務也完結了,辛苦了那麼久,他現在終於可以享受與諸神約定的休息了。」
  我冷血的口吻讓剛巴斯塔等人不寒而慄,我不再理會他們,拉起特蕾莎的玉手,逕直向營區中心飛去,一路就見傭兵們紛紛拉褲子披褂子,抄著兵器從帳篷裏鉆出,從四面八方集中到爆炸點。
  「各位兄弟姊妹,吵醒你們的瞌睡,打斷你們的纏綿真是非常對不起。」踩著無形的高臺,我向聚集在下方的一干傭兵作了個團揖。「請容我在這裏做一個自我介紹,我就是你們新的管理長官紫荊,這位是我的副手特雷紮.塔比奧拉,今後他也是負責直接指揮你們的統領。」
  我的聲音雖然不高,但在妖力傳送下,絕對可以讓整座營區的傭兵聽得清清楚楚。聽到我的話,營區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但各個地方很快就傳出了哄笑和喝斥聲,喧囂聲越來越響,除了極少數人,幾乎所有的傭兵不是在笑就是在罵,我空識靈覺一掃,將沒有笑的那些人的相貌氣機記在心中,等到笑罵聲漸漸減弱了,才又接著說話。
  「希望大家已經笑盡興了,因為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日子,你們不會再有機會品嘗歡笑的滋味。」我攤開手掌,再撮起手指,輕喝一聲「封」。
  隨著我的一聲令下,營地四周的地面轟然斷裂,漆黑的氣芒從裂縫中噴薄而出,交織融通,如鐵幕般將整座傭兵營封死。
  四下驟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傭兵盡皆大嘩,刀劍出鞘之聲剎時響成一片,卻壓不住大地的轟鳴搖撼聲響。
  「怎麼回事?地震了嗎!」
  「哇啊啊,地、地面裂開了!」
  「啊呀呀,鬼火、有鬼呀!」
  「有東西從地下鉆出來!」
  「是骷髏,不對,這、這是是是是是——是龍!」
  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一頭全身披被著慘綠磷火的骨頭龍從營區正中心,我的腳下破土而出,不過令我吃驚的是,這頭骨龍……居然不是我預期中的任何一種龍族的遺骸,看它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像是——劍脊龍!也就是在《侏羅紀公園3》中把主角們追殺的亡魂大冒的BOSS級恐龍。
  「為什麼這邊也會有恐龍?」眼看著歷史與現實的遺骸突然插入這個傳說與幻想的世界,我除了感到驚訝,心裏還掠過一絲奇妙的不悅和恐懼,不過現在可不是追究這把恐龍骨頭來歷的好時機。
  「各位都認識這是什麼吧?」揮去心中的不安,我稍微降低了些高度,好方便自己做出撫摸骨龍的動作。掃過下方一張張驚恐的面孔,我問道:「那你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幹些什麼嗎?」
  回答我的是死一般的沈默與寂靜,我不滿地搖搖頭,遺憾地自己說出了答案。
  「要好好的活下來喔。」
  就在我說出這句話的同一時間,骨龍高高的昂起頭,張大白森森的巨口,發出無聲的咆哮,我的淳淳告誡就彷彿在為它的舉動配注解一般,將已經凝結的恐怖氣氛一舉撕裂,如失控的洪流席捲過每個人的心頭,傭兵們猶如炸窩的兔子一樣向四面八方逃去,先到一步的人在黑沈沈的鐵幕上碰得頭破血流,後來者就舉起兵器猛砍狠斫,希望能開出一條逃生之路,幾乎無人敢回頭正視仍然佇立不動的骨龍,更別提攻擊了。看得我滿心不悅,大搖其頭。
  「這真是……」我動了動手指,鐵幕立刻有了變化,變得猶如橡膠一樣堅韌有彈性,將落在上面的兵器拳頭紛紛彈開,其中就有一個使空手的倒楣鬼用力太猛,結果整個人都被反彈到飛起,直飛到骨龍附近,被骨龍一探嘴,就在半空中將其活活噬殺。臨死前的悲鳴與骨龍咀嚼其身軀的聲音在封閉的營區內縈繞回蕩,久久不散,讓其他人一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回頭觀望。與此相反,重新嘗到了新鮮血肉滋味的劍脊骨龍,卻終於邁動了狩獵的步伐。
  至此,血的試煉正式開始!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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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五章 死亡騎士
  大地在骨龍的腳步下顫抖,這頭失去了堅韌皮膚與強健肌肉的太古兇獸,從我的召喚中獲得了新的,更加強橫的力量,更加敏捷的速度。
  長尾的每一次揮擊,都會激起鮮紅的浪花……
  利爪的每一記勾劈,都會蕩起腥臭的惡風……
  巨口的每一下噬咬,都會揚起垂死的嚎叫……
  骨龍所向之處,傭兵皆是抱頭鼠竄,竟無人敢以刃相就,輕易就被骨龍擊殺了百來號人。
  「真是難看,這些沒膽的傢夥居然也敢出來當傭兵,難道他們平時的工作就是找尋走失的貓狗嗎?」
  對我的憤慨,特蕾莎只淡淡的回了兩個字。
  「未必。」
  「哦?」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眼珠子還沒停穩,耳中只聞一聲令下,十幾道五顏六色的魔法光芒和飛蝗般的冷箭霎時充滿了我的視野。
  「護!」
  千鈞一發之際我豎起護盾,聽著護盾外那一連串充滿破壞力的爆響,我笑了。
  「原來是為了引開我的注意,集結人手做的表演啊。想法不錯,反應夠快,其他人配合的也很好,就是……」
  一絲黑暗的寒意打斷了我的評論,我嘿的一聲,護體妖力急聚在喉間,將已經貼近皮膚的短劍彈開,同時左拳自右肋下穿出,將身後的暗殺者一拳打了個透心涼。
  這人的體內怎麼空蕩蕩的?
  空識靈覺一展,立刻將那名正向地面飄墜的暗殺者的模樣攝入腦海,那是一名面色蒼白的年青男子,被我打穿的胸口不見有血流出,卻是霧氣氤氳,隨著散亂霧氣的不斷固化,傷口也在逐漸縮小,等到他翻身站到地面上時,已經看不到任何傷口,只在衣服一前一後留下了兩個拳頭大小的破洞。
  「吸血鬼!你是莫妮卡的部下?」
  聽我這麼一問,對方露出茫然的神情,只差沒有反問一句「莫妮卡是誰?」我不禁大奇,又追問了一句。
  「你不是真夜一族的人嗎?」
  這一次,對方的眼神變得無比冰冷,聲音卻是殺氣騰騰。
  「我叫幻克•飛•艾爾德,是吸血鬼獵人。」
  「原來如此,那你好自為之了。」
  這個吸血鬼身上似乎藏著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不過現在的我無心去打探,轉頭看著那些正在準備第二波魔法的法師和他們的指揮官剛巴斯塔,我好心地提醒他們不要把寶貴的魔力浪費在不可能打倒的目標身上。
  「作為隊友,你們應該很瞭解這位吸血鬼老兄的實力。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何不問問他對我的評價,他可是剛剛才親身體驗過我拳頭的威力。」
  眾人的視線齊唰唰的落在自稱幻克的吸血鬼臉上,他摸摸胸口,擡頭望著我,剛在嘴角扯起一絲嘲弄的線條,臉色突然漲得血紅,雙手用力壓住心口,卻被破膛噴出的火柱燒得焦黑。他倒在地上掙紮,嘴巴、鼻孔、耳朵、毛孔中吐出了蛇信般的火苗,剎那間將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團火球。
  看著眾人被火光映得發紅的驚恐面容,我滿意地拍拍手,已經追到營地另一頭去的骨龍轉身一躍而起,落在我的身前,大腳一伸將那團滾來滾去的火球碾成了飛灰。
  幻克的骨灰飄落到一灘鮮血中,像蛆蟲一樣蠕動起來,我也不理會,只是朝正在從地上爬起來的剛巴斯塔和法師們冷笑:「虛張聲勢、調虎離山、聲東擊西,這一連串的計策雖然是不錯,可惜的是一開始你們就錯誤的估計了我的實力。」指指那灘正在蠕動的血漿,我繼續說:「吸血鬼為他的失敗死過了一次,那你們呢?你們準備為判斷的錯誤獻上幾條性命呢?」
  「一條也不用!」
  在新的驚懼爬上傭兵們的面孔之前,一道閃爍著烏光的劍氣從天而降,先將骨龍從頭到腳一分為二,再迴旋翻轉,直至將整副龍骨銼骨揚灰方才止歇。
  「你這是在幹什麼?」我轉過臉,對懸停在身邊的肇事者大聲咆哮。
  「已經結束了啊,你的試煉。」承受著我慣常的暴怒,特蕾莎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動搖,也看不到一絲表情。
  「開始之前我就和你說過了,你要是不忍心看的話,就到一邊去練……」
  「我沒有不忍心,只是不能容忍了。」特蕾莎打斷了我的話,平靜而冷漠地陳述自己的意見,「我對你說過,人類不是諸神的玩具。同樣的,人類也不是妖魔的玩具。」
  「你想違逆我?」第一次,我對特蕾莎升起了殺意,很淡很淡,但那確實是殺意。這個發現讓我感到不知所措,不得不用放肆的笑聲來掩飾。「你憑什麼反抗我,就憑那剛完成築基的混沌原力?」
  「你現在很弱。」特蕾莎刀鋒般的聲音將我的狂笑攔腰斬斷。「我可以感覺的到,現在這一刻,是我們認識以來你最弱的時刻。」
  我沈默了,隨著我的沈默,地面上逐漸揚起混雜了希望與憤怒的波動,魔法與鬥氣的力量節節高漲,團團凝聚。
  「你說的沒錯,現在這一刻,我確實很弱。」品味著如芒在背這句成語的含義,我承認了特蕾莎的判斷。「但是我可以在下一刻重新擁有力量,將場中的一切全部毀滅的力量。」
  「那會給你帶來很危險的後遺癥,你得不償失。」
  「……」
  「你要的只是三天後能給委託者一個滿意的交待,我可以訓練他們。」
  「我知道你很優秀,可是只有三天時間,你能用什麼人道的方法改變他們?」
  「以騎士的信譽與榮耀。」特蕾莎低沈著聲音,用一個不是答案的誓言答復了我。
  我轉動了一下視線。望腳下,腳下是一片鋼鐵與仇恨的海洋;看眼前,眼前是一柄掩藏在混沌中的妖劍。
  長長的籲出一口氣,我慢慢的向結界天頂升上。
  「你只有三天的時間。三天後,結界就會自動消失,再沒有東西可以阻止這群烏合之眾的逃亡,也再沒有力量可以阻止我。」
  「特雷紮,你要好自為之。」
  雙月當空,萬裏無星。
  沐浴在藍月的清輝與赤月的艷光下,我深呼吸。蘊藏在兩種月光中的迥異魔力伴著我的呼吸沖入肺腔,滲入血管,隨著血液流遍全身,滋潤了乾涸的經脈。先是如點點雨露,逐漸串連成絲,最後匯聚成一股股涓涓細流,活潑潑地湧入氣海,與已經衰弱的妖力一觸之下,生出了強烈到無以復加的化學反應,釋放出爆炸性的能量。
  巨大的能量猶如狂暴的颶風一樣在氣海中盤旋激蕩,如果我不能夠將其平息,它遲早會沖破禁錮,掃蕩過尚未完全恢復韌度和暢通的經脈,繼而撕裂我的血管、肌肉、皮膚突出體外,形成沖擊波橫掃過方圓百里,寸草不留。而我,也只會剩下一具清溜溜的骨頭架子。
  不過像那種最惡的下場當然不會落到盡得混沌真傳的我身上,正所謂萬法歸源,無論藍月與赤月散發的魔力性質相差多遠,它們終歸是始生於混沌之力,所以運行幾個周天之後,便和我的妖力融為一體。
  我睜開了眼睛,自千米高空俯瞰著腳下的城塞,它矗立在群山之隘,墻高百尺,金湯環護,是卡奧斯王國在東方的第一道門戶,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雲夢」,不過大多數卡奧斯人更習慣稱其為東方要塞,而已經占據了這裏的蓋亞人很乾脆的叫它作大本營。
  蓋亞帝國遠征軍總司令、帝國第一王子金•斯沃•蓋亞便是在此處坐鎮。
  「已經是第三天了啊。」我擡起頭看了一眼月亮的位置,現在已經是和特蕾莎分開之後的第三天淩晨零點。再過幾個時辰,遠在千里之外的卡奧斯金薔薇軍團與蓋亞風騎兵軍團便會在廣袤的平原上擺開陣勢,殺個你死我活,這一次雙方都再無後路可退。
  蓋亞軍敗陣的話,從哈洛克城到東方要塞之間的各個據點只駐紮著少數警備隊,其他主戰部隊已經分兩路縱深插入卡奧斯王國腹地,趕不及回頭。乘勝追擊的卡奧斯軍可以輕易收復失地,兵逼東方要塞,從而切斷另兩路蓋亞軍與大本營的聯系,斷絕其補給,以逸待勞,圍城打援。
  換成卡奧斯軍戰敗,從決戰地康定平原到王都那文俱是一馬平川,雖然各城各寨的守備兵力不少,卻多為步兵,出城迎戰以輕騎兵為主力的蓋亞軍那是肉包子打狗。閉門死守的話,蓋亞人可以肆無忌憚的騷擾地方。或者乾脆直接兵臨王都,逼迫卡奧斯王室簽訂城下之盟,甚至讓三路大軍會師,借妖魔之力施行強攻。
  在將要爆發的一戰中,雙方都有不能失敗的理由,每個人都承擔著由此而來的沈重壓力,其中又以正在卡奧斯軍營中訓練傭兵的特蕾莎你尤其為甚吧。
  被夾在祖國與誓言之間的滋味不好受啊……特蕾莎,即便你能拋開一切顧忌,你又要如何在三天之內訓練出一支讓艾爾迪諾刮目相看的精銳之師?或者你有什麼詭計可以混過審查,可到了戰場上呢?
  幸好,幸好傭兵是不會在一開始就被派上戰場的,所以只要不給他們戰鬥的機會就可以了。這樣一來,就沒人會識破你的失敗,你可以守住自己的誓言,我也可以原諒你了。
  為了她和我,金•斯沃•蓋亞殿下,只有請你去死了。
  金•斯沃從文書桌後擡起來看著我,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還帶著三分怒氣,同時向我舉起一隻手招呼道:「你終於來了。」
  我心裏一陣奇怪,卻懶得去細想他話的意思。守在房門前的兩名騎士已經被我無聲的解決,現在整個房間裏除了我和他以外再看到任何一個人影,也沒有感覺到其他生物的氣息或魔法的波動,不,還是有一絲波動——我的視線掃過掛在王子腰上的大劍,透過劍鞘,我感應到了一股純凈的神聖魔力。
  「蘭伯特聖劍?有它也救不了你的命。」
  我再踏上前一步,斯沃面上那詭異的怒笑更深了些,他把下巴擱在交叉的手指上看著我一步步的走近。強烈的不詳感籠罩在我心頭,每邁出一步這份感覺就更加沈重,然而直到我走到斯沃桌前,再一伸手就可以刺穿他的咽喉時,也沒有發生任何異常,我不禁暗笑自己的多心。
  「你很鎮定,難道是想表現自己的王者風度嗎?」我擡起手指指著他的眉心,這樣近的距離,無論是他想逃,或者來人想救他都是絕對趕不及的。「或者,你認為自己很安全?」
  「和一個死人談安全這種話題,你不覺得可笑嗎?」
  一點青白色的磷火從斯沃嘴角揚起的深刻譏笑中騰起,瞬間燒光了整張臉皮,露出另一張讓我倍受沖擊的面孔。
  「萊昂,怎麼會是你!?」
  「我也沒有想到,你真的會從那扇門裏走進來啊。唐!」萊昂端整的面孔忽然充滿了殺氣,在我做出反應之前,一道神聖的劍光已經如落雷般擊中了我的右肩,將我整個身子打得橫飛開去,將嚴密砌合的石墻撞個粉碎,墜向地面。
  我想要提氣止住墜勢,身體卻無法做出反應,正駭異間,頭頂光波流爍,第二擊已接踵而來,卻正是曾被特蕾莎用來攻擊我的「聖光爆裂破」。
  同樣的一招,在萊昂手上使出來卻發揮出截然不同的威能,不等實招擊至,我的大腦就險些因為聖光的沖擊失去意識。這種情況下,別說集中精神破解「不動無明劍」附加的定身咒力,就連計算一加一等於幾這種簡單問題我都覺得困難。
  彷彿為了懲罰我的愚鈍,象徵制裁的聖光劍氣準確無誤的在我天靈蓋上爆發開來,我腦中轟的一響,最後的感覺是身體正在加速下墜,之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失去了多久的意識,當我重新恢復神智時,發現自己被埋在一堆沈重的瓦礫下面,透過磚石間的縫隙看出去,萊昂手提聖劍,從空中俯視著我。不知道是不是重擊導致的眼花,我竟然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見豎在鐘塔尖頂上的十字架。
  我竟然被他打得失去了知覺?雖然是失了先機之過,這個認知還是讓我大感恥辱,當下就想跳起來揍扁萊昂的鼻子,偏生身體僵硬如鐵,竟是還沒有從最初那一記「不動無明劍」的定身咒力中解脫。我心裏那個氣啊,就如同有一團火球在胸腔裏滾來滾去,可氣歸氣,不先破解定身咒縛什麼也做不了。雖然這只需花個三五秒鐘,可是為了繼續穩住萊昂,我還是先送過去一道念波,順便也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
  「原來,你真的已經死了。」
  「我沒有死,可是我也不是生者。」萊昂很快送來了回復念波,透明的身體與月光對映生輝。「珊娜對我愛和我對你的仇恨將我禁錮在常世,如果我想要與她重聚,首先就要把你送入地獄!」
  「何必這麼麻煩,我現在就送你上天堂與她相會!」
  被氣憤沖昏了頭的我一時間竟沒想到,萊昂他之前打倒我固是占了搶先手的便宜,可他能在我全神注視他的情形下,出手如電,一擊將我打個正著,身手之強已不可與往日同語,自己不可大意相待,穩紮穩打才是上策。反而心急著扳回顏面,所以一解開咒縛,我便大聲怒叱,揮拳就是一式「妖魂沖霄」當空轟去,剎那間陰風大作,蟄伏地底的戰鬼陰魂帶著令人血液為之僵凝的厲嘯大舉湧出,將壓在我身上的土石一舉震飛,向萊昂激射而去,勁力之強,不下於雷炮電弩,而附著其上的兇戾陰氣更有碎魂裂魄之威能。
  「我們二十年的恩怨,就在今夜做個徹底了斷吧!」萊昂厲聲回應,揮起手中聖劍,劍身上再次燃起神聖的光焰,飛騰間卻幻化出一張張兇惡猙獰的鬼臉,看這起手式正是聖劍技中變化最為多端的「亂命割殺打」!然而和前兩次一樣,我仍然沒有聽見他的吟咒之聲,也不覺他有在默禱,彷彿和我一樣,只要一動念便可發動劍咒。
  不容我驚訝,雙方的前鋒勁氣已經碰撞在一起,如冰雹般飛砸而至的陰魂石炮一挨上聖焰幻化的鬼神,立刻就爆出一聲慘叫,像中箭的兔子一樣從石彈中躥出,掉頭逃回,稍有慢者便被鬼神像拍蚊子一樣拍得灰飛煙散,或者乾脆成了鬼神的口中美食,令得聖焰光芒更見燦爛。雖然這一群壯觀的聖焰幻魔並不能阻擋石彈,可失去了陰魂的助威,這些爛石頭又怎麼能威脅到以靈體形式存在的萊昂,只能像穿越空氣一樣的從萊昂身體中穿過,飛向遙遠的星空,待動力耗盡後落回地面。
  「你沒了肉體倒是顯得方便不少,珊娜怎麼早點不死,在阿房宮那時就死的話,也可以讓你們輸得沒那般狼狽,也可以少受點皮肉之苦,省下的血正好拿去大捐贈,再多搏些仁名。」
  頭波的失利我並不意外,畢竟萊昂是白翼勇者中戰鬥力最強,實戰經驗也最豐富的一人,當年就有單挑男爵級妖魔的實力,我也不作想一出手就能把他擺平。不過看到自己的頭波攻勢被他這麼輕易地破解,一眾陰魂各自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更是令我怒火更熾,忍不住揚聲開罵。同時將手下屠神勁分為兩重,一面操縱那些尚未觸及聖焰的石彈在組合成十數名三頭六臂的石武士,一面將那些潰逃的陰魂收攏煉化成兇刀邪劍武裝它們,待得萊昂抖劍驅使鬼神反撲過來時,妖魂沖霄的二段變化已經完成,石兵鬼神各逞其威,一時間竟是相持不下。
  東方要塞本是百戰之地,我所召來的陰魂生前俱是身經百戰的悍兵猛將,兇戾之處勝過尋常陰魂百倍,又精熟殺戮戰法,單挑雖不是護法鬼神的對手,集合起來卻有一拼之力。尤其我稟持濃縮就是精華的信念,每一名石武士都是集上千陰魂之力驅動,威能之強早已經超過聖力對陰魂的天生克制力。面對全身都縈繞著聖焰的護法鬼神,陰魂們再沒有像先前那樣因為恐懼逃出石體,而是一個個張牙舞牙,猶如餓瘋了的狼群般撲了上去。相反聖焰所化的鬼神卻因無法破壞物質界的石頭,也就傷不到潛藏石內的魂體,石武士卻可以轟散他們的焰體,再乘其復合之機,以手上陰兵消蝕星散的聖焰,循環反復使得鬼神焰體迅速縮小,我眼看只要再鼓一口氣就可以催動石兵突破防線,直接打擊到萊昂,心下暗自得意,卻聞萊昂恨嘆一聲,劍意陡變。
  就在一剎那間,純凈的聖焰變成了地獄的黑火,護法的鬼神變成了勾魂的死神,正撲在這些鬼神身上狂劈亂轟的石武士動作一僵,潛藏體內的陰魂們連慘叫都不及發出,便被吸蝕一空,失去了魂體維系,十幾個巨大的石武士在同一時間裏土崩瓦解,那幕景像真是壯觀極了,如果我是一個旁觀者,恐怕會情不自禁地吹口哨叫好。
  這是暗之劍!聖堂武士出身的萊昂怎麼會用暗劍技?
  不提我又驚又疑,單說在自己爆發最強攻勢前的剎那生出這般變化,我的一口氣險些就走岔,面對著如黑龍般迎面噬來的劍芒,我只有孤注一擲,不但不退,反而借勢前沖,將殘餘陰魂盡集於一掌,壓縮成一枚妖球推向劍芒,只要勁氣相觸,微生互抵之力,我便可挪移脫身。
  萊昂冷冷一笑,滿是黑氣的面上一時盡是嘲弄之色,應和著這一笑,原本矯健如龍的劍芒忽變得軟綿如絹,層層疊疊的纏在我的臂上,一股近似天魔功的異力立刻開始壓榨、啃蝕我的血肉精氣,逼得我將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幻魅妖球還原反歸,才算抵住了這波侵蝕。
  不待我有所作為,萊昂在第一波蝕勁無功而返之後,往回猛一抽劍,軟絹般的劍芒又復剛利,將我整條手臂拉得皮開肉綻,白骨外露,差一點就被剁斷成幾截。
  我一聲悲鳴,乙太訣全力運轉,就在體外凝聚起月華魔力,飛起一記腳刀向萊昂下巴剁去,萊昂似是沒料到我居然還有餘力反擊,見我這一腳帶起了兩色光華,倒也不敢托大,當即回劍自守,卻攔了一個空,我腿一縮一彈,哧溜一下滑出老遠。
  開戰以來第一次的正面沖撞就以我萬分狼狽的血灑長空收場,見我退開,萊昂也沒有急於追擊,我乘機檢查起所受的傷害。
  情況非常不妙,好不容易恢復到十成狀態的妖力為了彌補先前兩次攻擊的傷害已經消耗了將近三成。加上直接受到聖光沖擊的大腦傷勢不輕,無法在短時間內痊愈,使我對力量的操控大受影響,象剛才我使出那一式「妖魂沖霄」,凝聚到的地陰之氣就比預期中要稀薄許多,再推動二段變化組裝石武士已經頗為吃力,以致不能發揮出其中的精微妙著,僅能從大處指揮那些石武士的動向,至於它們和鬼神是怎麼一個打法就無力顧及了。
  若不是我受襲在前,腦部帶傷,不能將妖魂沖霄三段變化的威力全部發揮出來,他萊昂豈有勝機。
  我一邊恨聲低咒,一邊運起重生法接續斷臂,卻發現再生速度比平常慢了一倍多,乙太訣細查之下,竟是永久原子出了問題。病根源自我上次與希格蒙德的交手,當時精靈力已經在永久原子表層留下暗傷,一直不為我所覺,剛才受到破壞性極強的暗力侵蝕,已經皸裂,雖然傷害未到達原子核,其不良影響卻已經在再生過程中顯示出來。
  我開始有些心慌了,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在暗地裏加強力量催愈傷勢,同時注意打量萊昂。
  經過那一場短暫卻激烈的纏鬥,萊昂的消耗應該也是不小,可是稍微沐浴了一下月光,他黯淡的靈體馬上恢復到正常明度,很快又提劍攻來。我這才意識到他身為死亡騎士的優勢,不僅是讓他的力量翻了一番,而且使得他可以直接吸收月華魔力,甚至可以使用生前限予信仰而不能使用的暗劍技,這都沒有什麼稀奇。問題在於,他為什麼還可以使用聖劍與聖力?
  死亡騎士是背棄光明,從屬黑暗法則的存在,就算生前的聖力修為有多精深,也不可能在死後使用,萊昂他居然可以打破這層規障,同時使用光明聖力與黑暗力量,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這個事實只能引導出一個答案。
  現在的他和我的立場一樣,都是混沌的住人。
  不過混沌的住人並不可怕,妖魔都是混沌的住人,卻照樣被我成百上千的屠殺。可是萊昂不一樣,死亡騎士是因詛咒而生的不死存在,只有用聖力凈化他們承受的詛咒才可以令其消失,其他的任何力量都只能削弱卻不能消滅他們,可是萊昂這個死亡騎士卻不怕聖力,也就是說,世間已經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消滅他,他是一個絕對的不死者。
  和不死生物戰鬥是找經驗,和死靈戰鬥是找刺激,和死亡騎士戰鬥則是找罪受!而我,卻正在和一個絕對不死的死亡騎士作戰,這種行為又叫作什麼?
  找死?我打了一個寒戰,心裏竟生出幾分怯意,甚至想到了撤退。
  「撤退?」我對自己露出諷刺的笑容。我居然講究起用詞的體面了,不就是逃跑嗎?可是,我為什麼要逃?來到東方要塞的目的還沒有達成,眼前又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強勁敵手,還不用擔心會失手把他打死,我辛辛苦苦的策劃這一切,不惜自貶修為,不就是為了打個痛快嗎!
  就在我腦子裏轉動這些念頭的過程中,已經和萊昂又是數百記劍拳相交,迸發的沖擊波將大氣和大地狠狠的撕裂、爆破、粉碎,無可抵禦的能量風暴極速擴散,霎時就把方圓裏許的建築化作了揚塵。我和他的身上,也分別中了對方的不少勁招,幾度被迫分開,然而每次分開之後萊昂總是稍稍一照月光,馬上就又神完氣足地沖了過來,而這時我的傷口都還沒有復原,轉化月華所得的妖力還不足以彌補交手中消耗的分量,又被迫要付出更多的妖力,增添更多的傷口,幾番惡性循環下來,我氣海裏儲存的妖力江海直下,身上綻開了一道又一道血口,最危險的一道落在頸部,差一點就把整條動脈給切開來。
  真是屋漏偏逢陰雨天啊!
  隨著傷口的不斷增加,疼痛刺激下我越發感覺心慌。如果僅是永久原子的暗傷惡化爆發,我還不至於落得這般狼狽。問題是在三天前,為保證有足夠的能量突破異空間,我不顧一切的吸納星界元氣,結果撐傷了處於封印狀態的經絡氣海。經脈受傷會導致妖力運轉速度減慢,氣海受傷會直接影響妖力的培育生成,而且這兩種傷害和大腦、永久原子一樣,都不容易在短時間內痊愈。偏生我一心想著在那邊開戰前殺掉蓋亞軍總帥,那希格蒙德就不得不停止進軍,趕回大本營主持局面,會戰就打不起來,傭兵們的訓練成果也就無從驗證,特蕾莎的信用和名譽可以保住,我也有理由原諒她,並有充分的藉口搪塞艾爾迪諾。所以我這三天只顧著轉化、儲存力量準備刺殺金.斯沃,根本沒有用心去檢查、治療這些暗傷,現在戰鬥時間一拖長,毛病就全出來了。
  雖然有乙太訣這麼好用的秘法,可以轉換雙月魔力補充一部分損耗,但總體形勢仍是入不敷出,我行功發勁漸感力不從心,為了維持攻招的威力,不得不削弱護身勁力。防禦一弱,聖劍對我的影響開始凸現,它與殘存在我腦內的聖力遙相呼應,令我的頭痛逐漸加重,行功更見遲鈍,聖劍聖力響應更強,如此惡性循環之下,漸漸我連拳腳章法都開始散亂,萊昂更是毫不留情,劍起劍落,將我身上下的皮肉大塊大塊地削落,弄得我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肌膚,和個血人一樣。
  頭痛、身上也痛,而且兩者都是痛到了極點,痛到我連眼淚都流了下來,痛到我一看見那白森森的劍尖逼近,心尖就開始打顫,手不由自主地發抖,腳也不由自主的向後退,拼命地想要避開那樣會帶給我無盡疼痛的兇器,可是每一次都封架不住、閃避不了,那劍就像頭有教養的毒蛇一樣,每次都能發現我布下的屏障的破綻,自如地遊入我懷裏,張口撕下一塊皮、一條肉或者是挑斷一根筋,再優雅地縮回頭,甩去牙上的血滴後再一次帶著殘忍的笑容慢慢逼近,對我重復著上一輪的動作。
  至此就算我頭腦再不清醒,也明白自己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魚肉,正在任由萊昂宰割,而對我充滿恨意的他並不想痛痛快快地了結我,要讓我多吃點苦頭,讓我受盡痛苦才能死去!
  情勢惡劣如斯,明知道再打下去自己連豬玀懦夫都沒得當,只會變成被零割碎剮出售的王八死雞,逃跑的念頭更是像打不完的地鼠一樣往外冒,可是我卻依然在咬牙死撐,至於為什麼要拼到這種地步,卻連我自己都不能明瞭。
  我心不在蔫的揮手格開萊昂迎面劈來的一劍,手臂上又再綻開一條血痕,腕骨斷裂,一股聖力沿著血脈直侵入體,宛如鋒利無匹的銳劍,所過之處在永久原子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可見核的傷痕。
  北斗骨碎打!附加效果「即死」!
  我嚇了一跳,腦子也清醒了一點,急盡全功將聖力逼出體外,然而脆弱的右臂再也不堪這樣的傷害,在我逼出聖力之後也迅速分崩離析,風化而散,今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可能重生了。
  我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這個念頭一起,逃走的欲望再也無法抑制,然而就在我準備不顧一切的轉身狂奔的剎那,我眼前浮起了特蕾莎那輕蔑譏誚的眼神,於是一股更強烈的欲望壓倒了逃走的念頭。
  我怎麼可以這樣狼狽的空手而歸!
  我嘶聲狂吼,不顧一切的揮拳猛毆萊昂的面孔,全不顧破綻大開可能會被他一劍腰斬。
  似乎是為我瘋狂的氣勢所懾,萊昂回劍擋下了我的拳頭,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令聖劍劍身逐漸彎成弓型。
  「為什麼要阻攔我,萊昂•雷依可爾!」我一邊絞盡氣海發勁施壓,一邊強忍著頭痛發出念波。「雖然是我害死了你,可是我現在所要做的事,也是為了卡奧斯,為了你捨命保護的國家和人民啊!只要金•斯沃一死……」
  「不要說這種動聽的話了。」萊昂本就冰冷的眼神更添三分寒意,說出來的話也像是在用冰刀肢解我的靈魂。「你只是想要討好你的蓋亞女人而己。」
  我全身都僵住了,高昂的氣勢與決心如同雪片一樣崩潰,我動了動嘴,想問他爲什麽會知道,卻沒有了機會。已經從氣勢上將我徹底壓倒的萊昂手腕一抖,在曲縮中蓄滿了力量的聖劍如閃電一般貫穿了我的胸口,餘力不止,推動我掠過夜空,直至釘在鐘塔的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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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1: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六章 封印之劍
  聖力如同電流一般在我的體內流竄,帶給我宛如撕裂般的巨大痛苦。我從模糊的淚眼望出去,萊昂松開了緊握在劍柄上的雙手,慢慢地向後飄開。
  他為什麼走了?不打算給我致命一擊嗎?難道他不知道,如果不用聖力徹底打碎我全身的永久原子,即便是化為飛灰我也可以復活?
  無法理解萊昂的用意,但想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我試著想要拔出聖劍,卻連動一下手指都無法做到,只得放棄了這個想法,拿眼望著萊昂,看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把殘餘的妖力都集中在大腦和眼球上,靈識與視覺的雙重掃描讓我確定了萊昂的舉動。只見他雙手合握在胸前,垂首闔目,卻是正在祈禱。
  這是替我超度嗎?可我還沒死透呢。
  祈禱的聲音越來越大,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哪里像是一個人的聲音,簡直如同一整班僧侶在做晚課。再仔細一看,萊昂身後的城墻上竟然真的有一整班僧侶在齊聲祈禱,其他三個方向也是一樣。隨著他們的祈禱,聖劍也開始發出嗡嗡的共鳴聲,侵入我體內的聖力更不用說了,熱鬧的和開了鍋的水一樣。
  他們這是想用聖力把我煮熟嗎?
  我正這樣想著時,貼著背心的十字架也發出了灼熱的高溫,原來是想把我烤熟。可是等等,為什麼這個十字架和鐘塔都還在?它們不是正處於戰區的中心地帶嗎?為什麼沒有被能量風暴給摧毀?難道是什麼人給它施加了防護魔法?可為什麼要專門給一座鐘塔施加這種魔法?
  一想到這裏,雖然腦中依然劇痛難當,我的思路卻突然清晰起來,視線一轉,我這才發現不光是這一座鐘塔,東南西北,還有四棟處於沖擊波掃蕩範圍內的高樓也沒有被摧毀,五棟樓房正好排成一個巨大的十字架,而且每棟樓的頂端都豎著一具十字架,看得出來是臨時擺上去的。
  這是一個陷阱,我被算計了!可是誰會算計我?
  容不得我仔細思量,胸口又生異變,隨著聖力的不斷侵擾,封印我力量的咒符從皮膚上浮現,發出血色的螢光。原本在我體內翻騰不休的聖力則開始有規律的脈動、行走,在原有的咒符外圈形成一道新的封符,四個方向、包括我身後的十字架散發出的聖光和聖力更是濃烈的有若實質,並開始與地脈與山川靈氣共鳴,眼看著整座東方要塞會馬上化作一個巨型的封魔陣,我會被永遠禁錮在黑暗的地底,不死不活地茍延殘喘,恐懼就像電流一樣在身體裏狼突鼠竄,刺激著幾近癱瘓的精神力重新揚起。
  再不掙紮就沒有機會了!
  一連串的咒文從腦中閃過,配合乙太訣開始抵抗、侵蝕體內行將合龍的封印之力,雖然沒可能完全破壞封印,卻給我爭取到少許時間,尤其是那部分被我吸蝕的聖力,為我提供了發動禁咒所需的最基本能源。
  我擡頭望了一眼天空。感謝上蒼,兩輪圓月都還沒有墜落,讓我的把握又更大了一分。
  「朱麗葉、克萊維亞,最靠近乙太之海的聖魔天使啊,乙太始之名,請暫時放棄你們自傲的榮耀,攜手跪拜在這太初的玉座之前,傾聽吾父的聲音,以你們最輝煌的光之魔力,在此地凝聚通往星之道……」
  隨著我不斷的重復相同的字句,赤月與紅月開始煥發出日冕一般的焰光,向著彼此延伸過去,輕輕地碰觸、厭惡地回轉,最終無奈地纏繞在一起,彷彿兩個別扭的姊妹在家長的權威下被迫握手言和。
  我並沒有提高音量,專心祈禱的僧侶們也沒有查覺夜空的異象,萊昂卻皺起了眉頭,不舒服地扭動起身軀,最後終於睜開眼睛望向天空。也難怪,月華魔力的異常會影響到身為死亡騎士的他的健康,希望他痛到死才好。
  看清了雙月異樣的萊昂猛地瞪大了眼睛,唰的把視線投在我臉上,看清我嘴唇動作的他立刻擺出一副要沖上來的架勢,可惜剛一舉步就全身抽搐,像個壞掉的燈泡一樣在原地忽明忽暗的閃爍個不停。
  雙月的變化沒有幹擾到僧侶,萊昂的異常卻引起了部分僧侶的注意,進而令他們發現了雙月的異變。這幾個定力不足的年青僧侶發出了駭異的驚呼,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或拉扯身邊人的袖袍,影響一再擴大,越來越多的僧侶停下了祈禱,封魔陣的運轉立刻慢了下來,已經凝聚的聖力也開始流散。
  相反的,已經穩定、或者說是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的雙月魔力如同五老峰瀑布一般飛流直下,筆直插入封魔陣中心,破開聖力,將整座鐘塔籠罩起來。紅和藍的魔光在潔白的聖光中急走飛旋,猶如在平靜的冰洋上掀起一股極光的龍卷風,我的身體就在這一片瑰麗的閃光中化作點點星屑,直升夜空。
  臨去前的最後一眼,我看見萊昂帶著一臉的憎恨與不甘握緊拳頭。
  我冷笑。老朋友,你應該慶幸自己夠運。如果不是身上的聖印合龍,使我無以為繼的話,以我現在的心情,鐵定會不顧一切地發動後半階段咒文,用覆蓋在地面上的雙月魔力製造出毀滅萬象的乙太風暴。
  這世上雖然沒有一種力量可以消滅你,卻存在著很多種可以制服你的力量!而乙太風暴絕對是其中最仁慈也是最殘忍的一種,被捲入乙太風暴的一切物質都會被粉碎掉,而所有的靈魂則會被送回混沌之海,成為那無盡空間中一片純意識的存在,不同的生物彼此也可以毫無隔閡的交流,直至達成完美的諧調。從這一層看,那裏可以說是無數聖賢與修道者畢生追求的夢想之地,是天堂!然而在我這個不完美也不諧調的異界來客看來,那無異於吞噬個體意識的死亡之地,是地獄!
  對你這種非生非死的怪物來說,那個既是天堂同時也是地獄的世界真是再合適不過的去處了,這一次不能送你過去定居,我才覺得可惜呢!
  不管我有多少的遺憾,沒有第二階段咒文的維系和推動,交織在一起的赤月與藍月魔力最終沒有進一步的融合、裂變,而是四散渲瀉,直至被大氣完全稀釋為止,東方要塞方圓百里之內狂風大作,雷霆交響,成為我逃亡的最佳掩護。
  其實就連「逃亡」這個字眼都是經過修飾的說法。被星之道提上高空之後,我全身已經沒剩下半絲能量,完全靠搭魔力氣流的順風車才能離開東方要塞,隨著搭載我的風力一路融入大氣,漸漸不能承載我的重量,最後終於把我拋下地面。好在那時距離地面已經不算太高,雖然身體在粗糙的地表上擦得好不疼痛,骨頭倒是沒有跌斷。
  勉力撐起身體向四方張望了一下,確認東方要塞的已經不在視力範圍之內後,我撲嗵一聲倒回地面,迅速陷入了深沈的睡眠。
  也不知道這一覺睡了有多久,總之最後我被一頭撕咬我身體的野狗給吵醒了。我厭惡地一伸腳想將這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給踢開,卻被它一扭頭咬斷了我的骨頭,再一扯將整只腳從我腿上硬生生的撕了下來。
  我慘叫一聲,軟綿的身體裏猛生出一股力氣,呼的反拳擊向狗頭,卻被那狗向後跳開,閃了過去,遠遠的望著我,一雙貪目血絲滿布,兩排白森森利牙陷在一隻血淋淋斷足中,碧白相親,顯得格外猙獰。
  我咬牙翻身坐起,盯著那狗,發現它身形比黑背狼狗還要大上將近一圈,而且後腿碩長,近似人足,前爪也是分呈五指狀,可以各自靈活運動,指甲彎曲如鷹喙,竟是一頭野狗子。
  那野狗子小心翼翼地繞著我走了一圈,見我只是盯著它看,沒有任何動靜,便擡爪握住口中斷足,伸舌在創面上舔舐,一雙赤目卻仍緊盯著我,彷彿在進行某種試探。見我仍然不動,便甩牙撕下一片肉來,慢慢咀嚼起來。
  聽著它在那裏啖食我的血肉,我十分氣惱之上更增兩分惡心,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殺意,一縱身向那野狗子撲去,卻撲了一個空,野狗子本就是性情奸訐的妖怪,又一直注意著我的動靜,我這邊肌肉方才繃緊,它已經又向後跳開了去,雙足落地時見我撲空,又一使勁撲了回來,雙爪壓在我的肩頭,對準我的後頸咬下。若在平時,不需我刻意運功,單憑妖力的自然反彈便足以震碎這等下級妖怪的頭顱,可此刻我體內空蕩蕩的搜不出半毫妖力,肌肉也是酸軟無力,較之一個普通人類還要不如,雙手按地一挺未能挺起,後頸上已覺著一陣劇痛,犀利的犬牙直陷入肉,鉗住了頸骨,再猛地一扭,耳中就聞嘎巴一聲脆響,我自頸部以下全都沒了感覺,腦袋和肩膀夾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眼裏很清楚地映出了整個後背的形狀。
  雖然扭斷了我的頸骨,野狗子似乎還是不能放心,它一邊銜著我的後頸不放,一邊高高擡起我僅剩的左手,再松開,左手就像條死蛇一樣叭嗒掉在了地面,它又用爪子在我後腰上戳了幾下,見肌肉確實沒有任何反應,方才鬆口,吐著舌頭把我整個身體翻了過來,撕開衣裳,伸長了鼻子在腹部嗅來嗅去。
  我將它這一連串動作看在眼裏,又是惡心又是氣惱,還有更多的驚惶與恐慌。料不到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從萊昂那頭猛虎爪下逃脫,卻要淪為一頭野狗子的腹中餐,想到這其中的荒唐之處,我有一分好笑,卻有九分悲戚,直想放聲大哭,卻因氣管變形哭不出聲,大顆眼淚從眼角滾滾滑下,卻終是無力阻止那野狗嚙破肚皮,拖出肚腸來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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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1:58 |只看該作者
  雖然由於頸椎斷裂,我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可眼睜睜地看著那野狗子伸爪在我腹內翻扒,不時將碎肉臟屑甩在我的臉上,實在是無比殘酷的精神折磨。我閉上雙眼欲待不看,卻被那野狗子一泡臊尿澆在我面上,腥臭難當,中人欲嘔,偏生我又嘔不動,那一股子作嘔的欲望就在腦殼內盤旋不去,痛苦的讓我情願一死了之,卻就是死不了。
  所謂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是我現下這般處境了吧。
  我悔恨地想,如果不是被那禁咒榨幹了我最後一分力量,如果不是萊昂那傢夥下手那般狠辣,我也不會落得如此狼狽淒慘的下場,只要我有力量……有力量又能怎麼樣呢?有力量我便可以斬殺這頭畜生,使自己免遭羞辱,維護住尊嚴……尊嚴?
  我倏忽睜開眼,看著那野狗子興高彩烈的在我身上跳來跳去,時而東啃一口,時而西抓一把,儼然一副吃飽了肚子做遊戲的模樣,禁不住想要大吼:「或許我活該成為你的糧食,但我可不是你的玩具!」
  當然我吼不出聲,可是我迅速查覺到自己這句下意識冒出的怨言竟和特蕾莎斥責我的臺詞如出一輒,不禁呆住了。聯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驅使骨龍噬殺傭兵的情景,和今天野狗子拿我當玩具的作法何其相似。同樣是恃強淩弱的行徑,那時我能理直氣壯地宣稱是試煉、是甄選,是順應汰弱存強的天道之法,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只嫌不夠精彩就大加撻伐,現在卻覺得這種行徑實在是十分卑劣而且醜惡,完全沒有顧及弱者的想法。他們那些軟弱、可笑的舉動現在想起來都有了意義,那是他們在為保護自己的生命努力,而不是為取悅強者進行表演,所以無論是逃是戰,我都無權去批評,更無權強迫他們順應我的指揮棒起舞。
  「特蕾莎,你是對的,我錯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向不在此地的特蕾莎作出道歉。「現在我終於體會到弱者的無奈與悲哀了,不過太晚了。雖然我很想向那些被我傷害的傭兵道個歉,並好好地補償他們,可是上蒼似乎不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妖魔雖然有著很強的再生力,可那畢竟是物質層面的,要仰賴永久原子的活動才能進行。可是現在我全身上下裏外每一顆永久原子都受過無比劇烈的震蕩,暗創累累,在傷勢平復之前根本不可能承受激烈的再生運動。而永久原子的自然恢復是一個極其緩慢的過程,照我的判斷,任其發展的話至少要四千年的時間才可能恢復如初。如果我的力量還在,配合乙太訣來進行治療,則可以縮短到四個月左右。可是我現在一點力量也沒有,身上的經脈也和肉體一起被野狗子撕得七零八落,沒有了硬體,乙太訣的軟件功能再強也無從施技,只能等上漫長的四千年,等到永久原子這個最基本的承載單位恢復活力,我才能重新復活。
  可到那時,你們都已經不在了。
  我不禁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可是卻不想再當著那野狗子的面流淚,於是轉動眼球望向天空,就見白雲變幻莫測,一如我的命運禍福般難以想象。就在昨天的前半夜,我還是意氣風發,傲睨諸生的絕代強者,今日卻就成了下等妖怪的裹腹之物,而且可以想見的,在漫長的四千年中,我這具不朽的臭皮囊還會不斷的被各種原本視為賤物的生命體吞噬、過濾、排泄,親身體驗我一直奉若圭臬的物竟天擇、弱肉強食法則中的種種殘酷、傷痛以及不平。
  天啊!不行,我怎麼可能受得到這樣的折磨,誰來殺死我吧!全能的混沌之主啊,我已經知道錯了,請你不要把我置於那種可怕的循環中,把我的靈魂從這具身體的禁錮中解放出來,讓我回到原來的世界!回到地球!回家!
  我要回家!
  我們要回家!
  奇怪的回應聲從奇怪的方向傳來,地面冒出了無數青幽幽的鬼火,千百個聲音圍繞著我一起大呼「回家,我要回家,我們要回家!」正拿我斷肢殘臂拋著玩的野狗子驟見這一片鬼影幢幢,嚇得毛全豎了起來,弓腰抓地對著天空狂吠了一通,見鬼魂越聚越多,再不敢停留,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我則早已經停止了心中的嘶喊,驚訝地看著天上這一幕詭異景觀,鬧不懂這些鬼魂為什麼會應聲而來,我明明已經沒有可以發揮乙太訣功能的載體了,它們為什麼還會順應我的召喚?而且還是一個無心的召喚。
  難道是因為剛才我喊出了自己的心聲,這些孤魂野鬼對我靈魂最真切的渴望產生了共鳴,所以才一起聚集到這裏的嗎?
  好像有點道理,可是就那麼一聲呼喚,這裏便聚集起這麼多的鬼魂——怕是有上萬只——也太不正常了!未受傷前的我即便全力施展吸陰式,也沒有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召集這麼多的鬼魂的經驗,除非我以紫荊妖帝的完全形態行法才可能做到。
  難道我的傷勢突然好了?力量又回來了?還是那野狗子一通亂鬧,反而幫我解開了封印?
  我試著凝聚功力,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當下就糊塗起來,而那些鬼魂見我沒有進一步的動靜,開始有了離散的跡象,我頓時急了,它們可是自己恢復力量的惟一希望啊!當下發出念波命令它們停下,結果沒一隻鬼理會我,反而散的更快了。見此我差一點又哭出來,發狠地一連串嘶吼:「停下停下停下……全都給我停下!」
  開始仍然沒有鬼理我,然而到了最後一聲,它們驟然止住潰散,懸停在原處。我先是一怔,再一喜,回憶對比最後和最初那兩聲吼叫,心中有了個模糊的概念。於是試探著再發出命令:「全體集中。」見眾鬼魂應令而行,我歡喜的想要跳起來,一掙不動,才憶起自己身首仍離,殘軀未復,連忙照著之前的領悟,不管身體有沒有反應,只管在腦中虛擬乙太訣行功,只是用明確的意念來代替妖氣運轉,於是每有念起令出,眾鬼魂俱是遵行不誤,便是被我吸納同化,也無半點反抗。
  這就是混沌之主在授我乙太訣時所道真言的秘密嗎?
  「你的力量便是你的意志,你的意志便是你的力量。」
  當時我只當這是主在暗喻修煉艱辛,我要有足夠的意志堅持,卻未曾想到竟然還有這一層意思,乙太訣居然可以這樣運用。
  然而我的喜悅並沒能持續下去,隨著我吸納的陰魂轉換成能量加入到乙太訣的運轉中,我發現自己對眾鬼魂的控制力開始同步下降,到最後眾鬼魂已經不聽號令,一哄而散,我不得不運起吸陰式強行搜引吸納鬼魂入體,一切又回到了原地。
  難道是意志和能量不能共行嗎?我停止了能量的運轉,試著以最初的純意念方式行功,可是不行,只要我一有行功的念頭,能量就首先開始運轉。
  看來能量優先是默認設置啊!
  試了好幾次都得到同樣的結果,我只得喪氣地放棄了嘗試,老老實實地走起能量路線,小心地將永久原子重新黏結在一起,把殘破的肉體重新拼攏,好在那野狗子只是把我的內臟啃吃一空,其他的部分包括手腳拼起來都還完整,只是全身上下皮肉沒一塊好的,血管肉筋七零八落地耷拉著,大段大段的白骨暴露在陽光下,看起來非常刺眼和惡心。
  我這要是去扮弗蘭肯因斯坦,準能拿一最佳化裝獎。
  身上雖然是到處都痛,而且都痛得鉆心,可我的心情卻還不錯,劫後餘生的鬆弛感甚至讓我生出苦中作樂的念頭。
  等適應了痛疼之後,我便著手進一步的能量轉換工作。無屬性的純能量雖然號稱萬能,實際上卻是最沒用的力量,無論是用於破壞還是創造都難堪大用,危急時用它作為克難粘合劑還罷了,要想靠它來徹底治療永久原子,所花的時間只會比自然恢復快上一點點,所以一等蓄足了可以進行質變轉化的能量,我便迫不及待的開始工作,卻想不到會驟生異變。
  隨著純能量在乙太訣的作用下開始向妖力轉化,彷彿被犁翻過的胸肌突然閃起銀白的聖光,卻是被我遺忘了的聖劍封印猝然發難,它像個黑洞一樣將剛剛完成轉化的妖力一古腦地吸入印內,之後還釋放出一股鋒銳無匹的劍氣,氣勢洶洶地撲向腦部,半路上與我調來的能量護盾一碰之下,爆成無數鋒利碎片,散入經絡,把我好不容易才接續起來脈絡又劃得不成樣子,引發的剔剮劇痛,等於把我又淩遲了一遍。
  好不容易熬過了那一陣痛楚,我癱坐在地上,一顆心直沈到了冥河河底,又濕又冷。不能夠將純能量轉化成高質的妖力,就無法著手修補永久原子,意味著永久原子今後受一次打擊傷勢就會惡化一分,我的身體也會跟著脆弱下去,會漸漸變得比普通人還要不如,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和我的右臂一樣隨風消蝕。
  那時,我就真的死了。
  可是我現在不想死。之前想死是因為我不能忍受自己被各種東西吃進去拉出來這種暗無天日的未來,現在已經沒有那種可怕的威脅存在了,我自然不願意輕易死掉。只不過,今後的未來雖然沒有那麼可怕,卻也看不到什麼光明——不能進行能量轉換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我已經被徹底打落貴族階層,淪為普通的下位妖魔,別說與當世強者爭鋒,就連自保都成了問題。再回想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我背上開始沁出冷汗。
  頭上的陽光是那樣的明亮和溫暖,我的身子卻抖索個不停。四周陌生的風景突然帶給我無比強烈的壓迫感,這裏不是我的世界,卻有著無數仇視我的種族,就連過去的同伴對我也只有無盡的憎恨和殺之而後快的決心。
  這是第一次,我如此清晰的認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多麼的惹人討厭。過去曾經做過的事情走馬燈般在腦裏旋轉,很多以為已經遺忘的小事,現在都清清楚楚的回憶了起來,這些在當時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小事,現在想起來,每一樁都可以判我一次死刑,更別提那些一直留有印象的勾當。其中最近的一次,便是對那些傭兵施予的血腥試煉。
  不久之前我還曾經想過,如果能逃出生天,我一定要去向他們道歉,請求他們原諒我。可是現在我卻想一想都覺得害怕,他們真的會原諒我的暴行嗎?那些粗魯、蠻橫、狂暴,並視戰友為家人的傭兵,知道我變得很衰弱,他們不會舉起刀斧把我剁成肉醬嗎?
  原來,我當時堅定的道歉決心,是基於對力量的自信,自信他們即便不接受我的道歉,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這樣的心態,還真是狂妄而且無恥啊。
  我對自己露出鄙視的冷笑,但再怎麼看不起自己,我還是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去為過去的錯誤道歉或贖罪,自己是一個懦夫!
  既然是懦夫,那我便做些懦夫該做的事吧。懦夫怕死,懦夫扛不起責任,懦夫最大的本事就是逃跑……我也要逃跑,我要逃離這個世界,這裏一點好事也沒有,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玩下去了,我要回家!
  我狂亂地舉起左臂對著天空揮舞,將剛才積蓄起來的龐大能量毫無保留的噴放出去,嘴裏反復念叨著開門的密語,可是,天空中什麼動靜也沒有,被我渲瀉出去的能量帶起了一股大風,順著我的手臂揮舞時而自東向南、時而自南向西、又向北,再回到東邊,盤旋了好一陣子,帶起了滿地沙土,吹了我一頭,沾了我一身,最後不耐煩地掙脫了我的指揮棒,呼嘯遠去。
  「呵呵呵呵呵……」我慘笑著放下手臂,垮著肩膀喃喃自語:「……我真是個笨蛋,我現在連妖力都轉換不來,怎麼可能還有能力打開時空之門。現在的我已經是一隻籠中鳥,說不定很快又會變成別人的盤中餐。嘿嘿。」
  我彷彿聽見一個聲音在問:「如此大好頭顱,不知何日被何人砍下?」便擡起手掌摸了摸臉,低嘲道:「哈!不管由誰來砍,競爭都會更加激烈了。」
  回應我的是頭頂上一陣嗄嗄怪笑,其聲雖細,卻是清晰尖銳,全不似先前幻聽那般似有若無,我驚恐地遁聲望去,卻原來是一隻禿鷹在鼓蕩自己的雙翅。我稍覺安心,正打算做個深呼吸冷靜一下,空氣卻窒在了嗓子眼裏。
  我猶如驚弓之鳥般轉臉眺望東方的樹林,什麼都沒有看見,但是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在心頭縈繞不散。
  誰在監視我?是剛才那頭野狗子嗎?不對,如果是它的話,風早就把它身上那股血腥味送過來了。可是如果不是它,那又會是誰?不會是動物,動物沒有本事把精氣完全收斂起來,這種把自己變得好像空氣一樣的匿跡效果,需要修煉特殊的功法並配合精妙的障眼技巧才能達成,沒有什麼生物天生就……不對,有一種生物天生就有這種能力,那種生物就叫——妖魔之眼!
  這個判斷讓我的腦中靈光一閃,我頓時想通了之前沒能想明白的問題——為什麼明明我沒把暗殺金•斯沃的事告訴任何人,蓋亞人卻會在東方要塞擺好了陷阱等著我往下跳?為什麼萊昂見面時會說是那種奇怪的話?他又為什麼會替蓋亞人效命?又為什麼知道我身邊有個蓋亞女人?他甚至很清楚我對特蕾莎抱持有特殊的感情。
  「原來這都是你的傑作,你幹得可真好,比我期待的還要好上一萬倍啊!莫•妮•卡!」恨聲中我幾乎咬碎了滿口的牙齒。
  利用妖魔之眼收集情報本來就是真夜一族最擅長的手段,莫妮卡在遊戲中既是站在我的對立面,自然不會放棄使用這麼好用的技巧。可笑我習慣了利用妖魔之眼監視他人,竟忘記了別人也可以用同樣的手法監視自己,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不管做什麼都不記得施放結界,想來一路上大小行動都巨細無靡的落在莫妮卡眼裏。以她對我的熟悉,加上占盡了情報便宜,只怕在我和特蕾莎發生爭執後,自己在氣頭上還沒理清思路,她就已經把我可能採取的行動推算了個八九不離十,向蓋亞人發出警報了。有心算無心,我要想不落入她的算計和陷阱,那是談何容易!
  至於萊昂,嘿嘿,真夜一族對操縱死靈和不死生物是最有心得了,死亡騎士再厲害,本質上也是死靈,莫妮卡身為夜之女王,掌握著千萬年來真夜族研究死靈的心得之大成,要找出一個讓萊昂俯首聽令的法門還不簡單,何況她還有一付如簧口舌,就算不來強的,也足以煽動萊昂殺我而後快。
  莫妮卡,你可真是好手段,好認真,好……了不起!
  雖然是滿腔忿怒,可我不得不承認莫妮卡的盡心竭力,雖然還想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投入這個遊戲——她絕對不會只是單純的為了討好我,精擅媚功和奉迎之道的她不會不知道,在上位者是輸不起的玩家這一事實——但我隱約有種感覺,從她提出這個遊戲方案開始,我就不知不覺的陷入了她的另一層算計,她可能是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麼,卻又知道我不會輕易給她,所以才費盡心機的奉迎我,消除我的戒心後再誘我入甕,可是以當時我對她的寵愛,她向我要求什麼我不會給她?難道是乙太訣?她又怎麼會知道我身懷混沌之主的真傳?難道是我在哪次歡好中說漏嘴了?雖然我確實不記得每次歡好中的每一句話,但這其中還是有說不通的地方——莫妮卡她這女人善算不善戰,對力量從來沒有野心,否則她守護地宮那許多年,寶庫裏魔功秘法何其之多,她隨便擇一而修,力量就不會還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水準上。
  那她到底是想要什麼?除去魔功秘法,什麼金銀珍寶、奇藥異器、神兵魔刃等舉凡可以想象出來的東西,阿房宮寶庫裏都不缺少,就算是東西太多不好找,二十年的時間也該可以找出來了。
  難道是我想錯了,她其實什麼也不想要,只是因為和我一樣感到無聊,所以才玩得這麼瘋嗎?
  確實遊戲也是要有個好對手才玩得下去,是不是我從開始以來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莫妮卡,所以她狠下辣手,想激起我的鬥志。如果是這樣,那我現在的下場,真是只能說是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了。
  這麼一想,我又覺得自己不能責怪莫妮卡了,畢竟她只是在行使和維護自己的權利,不過要讓她失望的是,我已經不想再把遊戲繼續下去了。在野狗子的淫威利爪下走過那麼一遭,我對玩弄他人的生命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回憶到目前為止沾在我手上的無辜者的鮮血,更令我有萬死莫贖的罪惡感,我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罪孽了。
  遊戲該結束了。
  就在我想對著樹林大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另一個念頭後發先至,搶在話出口前我把舌頭打成一個死結。
  「莫妮卡本就在氣我不認真遊戲,現在要是知道我想打退堂鼓,她會不會更生氣,然後設計更厲害的陷阱來報復我?」
  這不是沒有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的演變。莫妮卡畢竟也是女人,是那種生起氣來是最不講道理的生物,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畢竟自己現在沒有可以承受她怒氣的本錢。
  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我迅速轉身背朝著樹林,生怕被妖魔之眼另一頭的莫妮卡看出自己的想法。
  這裏已經不是久留之地,我還是快點閃吧!可是,要往那裏去?
  我擡起一隻腳,卻不知該落到那個方向,正自舉棋不定,猛然想起過去一夜,現在已經是和特蕾莎分開後的第四天了,再擡頭一看,乖乖的不得了,白熱的日輪懸掛在天空的最高點,已經是正午時分了!如果我所料不差,這個時間正進入會戰最關鍵的時刻,差不多該投入使用預備隊了!
  傭兵隊危矣,特蕾莎更加危矣!
  我望著康定平原方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把我從陰魂那裏得到的此地地名翻出來和我腦中的地圖一對應,我知道雖然自己昨夜搭乘的魔力順風車方向很是正確,沒把我吹到蓋亞帝國那頭去,還替我接下來要走的路省下了幾百里行程。即便如此,剩下的路程仍然很遠,就算我用飛的,也要天黑透了才能到達戰場。萬一特蕾莎遇到什麼不測,我只來得及幫她收屍。想到這裏我急得跳腳,雖然自己身體裏積了一堆能量,不能轉換的話就跟沒有一個樣,要是可以將其轉化成魔法力,發動瞬間移動魔法,眨個眼就趕回特蕾莎身邊。兩下一衡量,我決定再冒險試上一試能量轉換,結果和上次一樣痛得癱軟在地,還差一點失去了意識,朦朧間看見渾身插滿箭矢的特蕾莎捧著自己的人頭向我走來,立刻就把我嚇醒了。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回憶剛才的幻覺,我心裏一陣陣的往外冒寒氣,似乎把神經全給凍僵了,身上也不覺得痛了。我連忙手足並用地爬起來,想也不想便擺開姿式第三次嘗試能量轉換,也第三次被劇痛擊倒在地。
  「不痛,不痛,沒有前兩次痛了!」
  我一邊用反復用言語安慰自己,一邊掙紮著站起繼續進行嘗試。然後再倒下,再站起,再嘗試,再倒下,反反復復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次的倒下與爬起,我的神經和大腦已經整個麻痹了,只有唯一一個念頭還在控制身體的動作。
  到特蕾莎身邊去。
  不知是第十幾次嘗試出現了突破,我也不明白是怎樣的一個突破。我只感覺到體內的能量毫無滯礙的運轉起來,向四面八方散開去,從地面掘起了一長溜一長溜的泥土,砸在我的頭上、身上,還有一堆奇形怪狀的線條和符號在我朦朧的視野中搖晃,我下意識地蠕動起嘴唇,將認得符文一個一個的念了出來。
  「無所不在的大氣使者……請指引……我到達彼方之路途,以風之名……牽起光之橋!瞬間移動。」
  呼啦——哇啊啊啊——
  白色的光芒從我的視野中消褪後,一股灼熱的感覺無所不在的包裹住我的身體,然後是一股焦臭的燒肉味飄進鼻孔,我正奇怪,卻發現四面八方都有同一種鮮紅的顏色在跳動,等我意識那是火焰時,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慘叫,馬上就有一桶冷水在火帷上劈開一道缺口,我迅速一縱身從缺口裏跳了出去。
  在地上連滾了十幾圈,又被潑了一桶冷水後,我身上再找不了一星半點火苗,只有陣陣火辣辣的刺痛在盡責地向大腦通報肌膚的受害程度。我攤開手腳躺在地上喘息,就聽見一個冷靜的男聲在吩咐其他人將我擡到醫車上去,然後果然就有兩個人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腳。
  我低聲喊了一句「等一下」,卻沒人理我,便用力一掙,甩脫了手腳上的束縛,翻過身體,蜷成一團,然後手按緊地面,一點點的站了起來,看著剛才那男聲傳來的方向。一名手執文件的年青男子以火堆為背景映入眼簾,我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卡奧斯王國的高級軍官制服。
  「這裏是卡奧斯王國金薔薇騎士團的駐地嗎?」
  那年青軍官無言地點點頭,向我走近兩步,打量著我的面孔,我這才注意到他有一雙非常銳利的褐色眼睛。
  「你知道前面的會戰打得怎麼樣了嗎?」
  「我軍要失敗了。」
  「什麼!?」本來痛得連站立都覺得有困難的我聽見這句話後猛一個激靈,沖上去就抓住對方的衣領,厲聲喝問:「你們打敗了?那傭兵隊呢?他們的情況怎麼樣?」
  有著褐色眼睛的軍官看了我一眼,向後一甩手將文件丟進火堆,再把雙手放在揪住他衣領的我的手背上,冷靜地向我確認道:「我認得你了,閣下就是代行傭兵管理長官職權的紫荊先生吧。幸會,我是受艾爾迪諾閣下委以留守任務的副參謀長隼•魯西芬。」
  雖然心急如焚,聽到「代行傭兵管理長官職權」這幾個字時我還是感到一陣臉皮發燒,幸好我已經激動的滿臉通紅,所以也怕不人看出來。只是奇怪他怎麼會認識我,反而自己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曾經進過中軍大帳的人,就算是個士兵我也不會記漏,何況大人還把八千傭兵交在你手上。」魯西芬眼中掠過一絲冷峻的光芒,放在我手背上的雙手微微用力,我的手指一麻,不由自主的松開了衣領。「閣下您剛才的提問說得太快,我沒聽清,可以請你重復一遍嗎?」
  「你說卡奧斯軍已經敗了,那傭兵隊呢?他們的情況怎麼?」我硬著頭皮又問了一遍。
  魯西芬眼中浮現起冷笑,彷彿在質問我「為什麼身為傭兵長官卻不在前線?」可他並沒有把話說出口,而是直接回答了我的問題。
  「首先糾正閣下的一個錯誤,我剛才是說我軍將要敗了,可是現在還沒有。再回答您的問題,約一個小時以前,傭兵隊被投入戰場。他們打得很好,很勇敢,他們的表現超出了幕僚團和所有人對他們的期待。可惜的是,上天沒有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眨巴了兩下眼睛,不明白他最後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想要再問他,他卻轉身向士兵發號施令去了,在我連叫幾聲之後,他才匆匆回頭一瞥,豎起食指指了指上方,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天空,就見厚厚的烏雲象鍋蓋一樣幾乎遮蓋了整個天空。霎時我明白了魯西芬那句感嘆的意思。
  「該死的吸血鬼!」憤怒的詛咒從我喉間磨出,引來魯西芬意外的注視和感嘆:「你倒是個明白人。」
  「我怎麼會不明白,」用力把「一開始就是我派他們協助蓋亞軍奪取東方要塞。」這後半截話吞回肚中,我換了口氣道:「蓋亞軍有吸血鬼支援又不是什麼秘密,蓋亞軍最初推行的夜襲戰法能屢屢得手還不都是他們的傑作。不過自從貴國夜晚有了防備,蓋亞軍便放棄了夜襲,那些吸血鬼也再沒有表現機會,因為他們畏光,不可能參加白天的戰鬥,可一旦有烏雲,情況就兩樣了。你們想必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吧。」
  「你說的沒錯,這本來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事實上以重騎兵為主力的我軍還略佔有優勢。可是這烏雲來的太不是時候,吸血鬼們在最關鍵時刻參戰,用它們的利牙咬穿了我軍的脖子,如果不是傭兵隊發揮了出人意料的戰力,潰敗早就發生了。」
  「與吸血鬼們作戰的是傭兵隊?」我的下巴哐啷一聲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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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_______第七章 雖敗猶榮
  不管我是多麼的難以置信,當事實擺在眼前時,我也只有捧著下巴呻吟「奇跡」的份。
  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傭兵隊和艾爾迪諾的親兵隊正在吸血鬼的攻擊下且戰且退,相比盲目揮舞兵器擊打空氣和以身為盾抵擋吸血鬼魔法的騎士,傭兵們的動作就有效率而且諧調的多,雖然攻少守多,卻成功讓吸血鬼們感到無可奈何。但是所有人像是全身上下都長著眼睛一樣,無論那些身形飄忽的吸血鬼的攻擊來自哪個方向,他們都好像正眼看著一樣及時作出回避,偶爾碰到有些攻擊方向刁鉆,無法憑藉自己進行防禦時,附近最有空的一個人就會心有靈犀的幫他擋下。
  世人常用「整齊的像一個人一樣」來形容一支軍隊的諧調,可是一個人的手腳總有夠不著的地方。而眼前的傭兵隊,他們雖然各自為戰,彷彿是一盤散沙,卻散而不亂,無論攻擊、防禦、補位、合擊、援護都整齊的像是和敵人排練好了一樣,敵人該在什麼時候從什麼方位發起攻擊,他們什麼時候該守什麼時候該攻,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配合的一絲不亂。
  這哪里像是在打仗,簡直是戲臺子上的武生套招,唯一不同的是,刀是真刀,砍是真砍,血肉也是真的在飛。發現自己那套會讓普通人捉摸不定的近身遊擊戰對傭兵們起不了作用後,吸血鬼們逐漸淡出了肉搏戰,改在空中或遠處施放魔法,想在傭兵的陣線上打出一個缺口來。
  這一招非常有效,沒有魔法防具和法師掩護的傭兵不是身上多出幾個血洞,就是全身痙攣著倒下,更多的人在熱風中化成了灰燼。幾乎是一瞬間,鐵壁般的陣線上就出現了一處豁口,緊跟在傭兵隊身後的蓋亞風騎兵齊聲歡呼:「大風!」揚刀直沖進陣內,傭兵們雖然拼了命的想要將他們擠出去,卻被半空劈下的閃電、光箭,遠處飛來的火球、冰棱,還有地面冒出的骷髏手打的人仰馬翻,有個別特別勇猛的幸運兒雖然突破了魔法的封鎖沖到風騎兵馬前,卻是只手難架群狼,碰上風騎兵三位一體的馬刀合擊,只是一個照面便被斬去了頭顱。
  魔法的傷害迅速擴大,從缺口撲入的風騎兵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有效的抵抗,輕易就突破傭兵防線,向後方的艾爾迪諾一行人逼近。
  之前由於傭兵們的奮力掩護,與艾爾迪諾隨行的魔法師終於能定下神來,在自己一行人頭上施放了一個對魔法防禦的護罩,將吸血鬼投來的電槍火球一一擋下,可是這種護罩卻攔不住奔馬,也擋不了閃亮的鋼刀。
  最後排的十來名親衛隊騎士一起撥轉馬頭,舉起長槍迎向風騎兵,其他的騎士則一起舉起長弓,扭身發箭以為支援。沖在最前面的兩組風騎兵中箭落馬,後面的人有了準備,馬刀揮舞,將飛矢一一劈落。這時親衛隊騎士的槍尖已經刺到了最前排風騎兵的馬頭前,不想這些風騎兵卻忽然一起從馬背上消失,措手不及的親衛隊騎士一槍刺空,兩邊霎時錯鐙而過,還不等他們拉回平衡,眼前已經閃起寒冷的刀光。
  一眨眼又是十來顆人頭飛起,十來具屍身落地,紛亂的馬蹄如風般從上面踐踏而過,風騎兵的前進竟是絲毫不受影響。藏在馬腹下的前鋒風騎兵也齊唰唰地翻坐回馬鞍,馬刀斜舉過肩,「大風!」巨吼滾雷般席捲過每一個人的耳膜。
  一時間眾人皆為風騎兵的虎狼氣勢所懾,被撕開的通道兩邊的部分傭兵甚至開始主動後退,好方便風騎兵的通行。雖然這種人只有極少部分,卻影響到後排傭兵的鬥志,彷彿一粒石子投入水中,越往後去有越多的人開始向後挪動腳步,如果這時有一個膽小的傢夥轉身逃跑的話,整支部隊就會土崩瓦解。
  危險時刻,忽然有一團金色光球猛撲入行進中的風騎兵隊列,挨著傷、擦著亡,不幸與它發生正面碰撞的人和馬匹就在剎那間被撕成了碎片,血肉和碎骨如豪雨般灑向四方,紛紛揚揚的落在傭兵們的頭上、肩膀上。
  面對著如此可怕的景象,後來的風騎兵依然勇敢的前進,同樣在光球上撞得粉身碎骨,如此反復幾次,再後來的風騎兵不得不在光球前勒韁駐馬,他們不是沒有勇氣,而是還沒有失去理性,用血肉之軀去與這樣的一個東西硬碰硬的較量,無益而且無意義,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怎麼來的,但它不可能永遠存在下去,不如等它停了再走。
  想法雖然是好,他們卻忘記了自己並不是在大路上行軍,通道兩排林立的也不是樹木而是刀槍,而刀槍不會自己自己長腳站在那裏,那些腳都是傭兵的腳,那些刀槍都是握在敵人的手中。
  不過傭兵們同樣也被眼前的血腥景象震住了,一時沒有醒過味來。然而隨著光團的驟然收斂,一句傲氣淩雲的口號從它的製造者的口中沖出。
  「勝利與我同在!」
  整齊的彷彿一個聲音的三次慘叫和三具滾落下馬的屍體為特蕾莎的口號做了注腳,也驚醒了尤在夢中的傭兵,所有的武器一起舉起,所有的嗓門喝嚷著同一句口號:「勝利與我同在!」所有的人一起撲向夾在陣中的風騎兵。這一次,換成風騎兵們孤軍難敵群狼了。他們的眼睛、耳朵、咽喉、心臟、軟肋、後背、手腳甚至胯下的馬匹都在同一個時間受到攻擊,長槍、大斧、巨劍、彎刀……十幾樣兵器一起插入他們的身體,把他們砍得血肉模糊。在左右兩股洶湧人潮的夾逼下,什麼迅疾如風、什麼侵掠如火、什麼三位一體的配合作戰都使不出來,風騎兵們只能揮舞著馬刀亂砍,卻還是顧了左邊顧不了右邊,顧了人就顧不了馬,他們的頑強抵抗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很快就被滔天的洪峰吞沒。分裂成兩塊的傭兵陣線合龍了,魔法打開的缺口被堵上了,一排排沖來的風騎兵在重新變成鐵板一塊的傭兵陣線上撞得頭碰血流,興奮狂熱的傭兵甚至一齊舉步前進,主動的向著風騎兵陣隊迎上。
  吸血鬼呢?他們在幹什麼?他們已經自顧不暇。在重新鼓舞起傭兵們的鬥志後,十來名能夠飛行的傭兵在特蕾莎的率領上主動沖上天空纏住了他們,以手執魔法兵器的特蕾莎等三人為主戰力咬住一名吸血鬼,其他人則散在外圈阻攔其他吸血鬼,等到特蕾莎等人將對手解決之後,再一湧而上包圍住下一個目標。反復運用這樣的戰術,當第四名吸血鬼拖著慘叫灰飛煙滅之後,吸血鬼們終於露出了退意。事實上,真夜一族人丁本來就不旺盛,派來協助蓋亞軍的大多數是從屬吸血鬼的妖物,真正的吸血鬼不過十來名,這一下子就被特蕾莎等人消滅了四名,他們怎能不生退意。
  不過身為高階屬性的妖魔,卻要被人類打敗逃走。這一點似乎傷害到他們的尊嚴,所以他們雖然戰意大減,卻還在相互觀望,沒有人肯第一個撤退。於是特蕾莎露了一手,幫助他們下定了決心。
  吸飽了人血的黃金眼在雪白的劍刃上浮起血管般的紅色網紋,特蕾莎周身也被一層薄紗般的赤霞籠罩著,那是妖劍在得到足夠血液滋潤後自發生出的「氣罡血甲」。從這一點來看,黃金眼很滿意這位主人的表現,才會這麼大方的罩住她全身,而不是只護衛幾個重點要害。
  然而現在,特蕾莎突然解開了身上的氣罡血甲,將血甲的能量貫注在劍上,對著頭頂的雲層唰唰揮了兩劍。赤熱的劍芒飛射出去,在鉛塊般的雲幕上劃出一個大大的十字架,金針般的陽光立刻灑了下來,把在下方的吸血鬼和妖物烤的呱呱怪叫,轉身就跑。
  好招數,可為什麼一早不用?
  遠遠的我聽見有傭兵提出了和我一樣的問題,特蕾莎指了指雲層,裂開的雲絮正在重新聚合。
  「這些雲有著很強大的魔力在操縱,我沒有可以完全破壞它的力量。剛才那一劍,只是一種威嚇,給那些驕傲的吸血鬼一個正當的撤退理由。」
  「現在吸血鬼已經跑了,追擊我們的風騎兵也在後退重整陣勢,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叫大家不要貪功,趕快撤出戰場。卡奧斯的十萬大軍已經潰散,我們在這裏的一場小勝什麼也改變不了,現在不撤,等到其他方向的風騎兵趕過來,所有人都會死。」
  目光掃過地面,確定先前一直攆著傭兵隊的風騎兵部隊是真的退卻之後,特蕾莎下令傭兵隊全體調頭以最快的速度撤離,趕去援助背後還在和風騎兵糾纏的艾爾迪諾等人。不過接受命令的那名傭兵卻是這麼喊的。
  「諸家兄弟,我們已經打退了蓋亞鬼子最精銳的王牌部隊,可是在我們背後的貴族騎士還沒能擺脫先前咬住他們屁股的毒蛇,現在特蕾莎大姊讓大夥兒過去幫他們把蛇牙從肉裏面撬出來拔掉,免得那些毒蛇一會兒調過頭來咬我們的後腳筋。」
  傭兵們發出了一陣哄笑,開始調頭。在整個過程中,傭兵各為其政,你向左轉我向右轉,有的快了有的慢了,鬧哄哄的好不難看,可是隊與隊之間卻沒有發生搶道、擁擠這類的沖突,大隊人馬就這麼混而不亂的撤出了戰場。
  特蕾莎,你對這些滿腦袋肌肉和金錢的粗人施了什麼魔法啊?
  回援的戰鬥沒有如預期般發生,最先突破傭兵陣線的風騎兵在追上艾爾迪諾和他的親衛隊後並沒有發起強攻,而是從兩側不斷的騷擾,牽制艾爾迪諾等人前進的速度,想必是因為雙方兵力差距不大,披著重甲的親衛騎士又是緊抱成一團難以突破,所以他們才用這種方法拖延時間等到後援上來,再將親衛隊包圍殲滅。最後援軍是趕上來了,卻是卡奧斯方的傭兵部隊,發現情況有變的風騎兵立刻放棄了嘴邊的肥肉,以組為單位左右散開,在平原上繞了一個大圈,在傭兵隊後方重新集結起來,準備再次躡上來騷擾行軍,卻遭到擔任後衛的弓箭隊的箭雨阻攔,而後特蕾莎揮劍裂地,讓他們徹底絕了追擊的念頭,調頭往大隊方向去了。
  傭兵隊與親衛騎士重新會合之後,特蕾莎飛降到艾爾迪諾身邊,兩人邊走邊開始商討撤退方向的問題,這時我才想起自己還要幫魯西芬傳話給艾爾迪諾。可是看著圍在他們四周的大隊傭兵,我猶豫著不敢現身下去,最後還是改用念波向特蕾莎傳話。
  特蕾莎驚訝地擡頭望了一下四周,思索了一會兒,斬釘截鐵的對艾爾迪諾說:「我們往西走。」正在和身邊軍官說話的艾爾迪諾轉過頭來看著她,奇道:「向西?從這裏向西到最近的城市帕拉圖要比向北直行到弗來明市多花上半天時間啊,而且帕拉圖市是座小城,城壁薄弱,弗來明市卻是要塞都市。」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希格蒙德元帥當然也知道。」特蕾莎沒有用我告訴她的理由去說服艾爾迪諾,她舉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我們筆直向北走,我敢保證多花的時間不止半天,還會流更多的血。」
  艾爾迪諾仔細看了看特蕾莎的表情,轉頭對部下宣佈:「向帕拉圖市前進。」等到大隊人馬扭頭向西進發後,他把嘴巴貼近特蕾莎的耳朵,用極細的聲音問道:「你好像還有其他的理由沒有說出來。」特蕾莎用同樣的聲音回答:「他回來了,還帶來了魯西芬閣下的話。」艾爾迪諾面上露出了一種很奇妙的表情,有點像是被父母騙到牙醫診所的小孩。
  「他在哪里?」對於他這一次的問題,特蕾莎把視線投向他身邊的空氣,我把嘴巴貼近他的耳朵——當然是以隱身的狀態——細聲道:「請你和我的女人保持一點距離,閣下。」
  艾爾迪諾霍地繃直了身體,沖著特蕾莎——其實是我——尷尬的一笑,問道:「不知道留守大本營的那些士兵怎麼樣了。」
  「魯西芬閣下率領他們先一步上路了,約定在帕拉圖市會合,不過因為他們有輜重隨行,可能在半路上就會被我們追上了。」特蕾莎在回答時,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艾爾迪諾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也不再開口,並有點刻意地拉開了與她的距離。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間保持著一種奇怪的沈默——他(她)會向部下發號施令,或者聽取匯報作出裁決。這應該是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親衛騎士和傭兵彼此擁護的對象不同,所以兩人各處其政也很正常。但是有些明明需要雙方協商的事情,他們也不商量,只要一個人先開了口,另一個人就馬上閉口不言,等對方說完後,就示意自己的部下照先開口的人的指令去做。同時極力避免自己的視線落在另一個人身上,種種異常連雙方部下都感覺出來了,一陣面面相覷之後,騎士和傭兵互相沖對方豎起了眉毛,大概是以為雙方長官意見不和。頂頭上司受窘,雙方部下感同身受,傭兵開始用兇惡的表情、唇語和手勢問候騎士的女性親屬,騎士先用冰冷的面孔抵擋,繼而揮起無形眼刀在傭兵身上亂砍,雙方你來我來,氣氛逐漸趨向火爆。
  幸好特蕾莎和艾爾迪諾都不是知覺遲鈍的人物,兩人幾乎同時發現了在彼此部下中間流竄的暗潮,同時開口喝止了這種行為。在從各自部下口中聽說了暗戰產生的原委之後,兩人都是先一愣,再向對方看去。半空中兩道目光相接,沈默,然後彼此捶了一下肩膀,同時放聲歡笑,竟似把我正看著他倆的事給忘記了一樣,讓我感到極度的不悅。
  人馬一路向西,中途遇到幾路奉命掃蕩殘敵的蓋亞風騎兵小隊,大多在看清隊伍陣容後就知難而退,曾經有一路人數較多的風騎兵試探性的發起攻擊,結果碰了個硬釘子,白丟了十幾條人命,卻沒傷到一個傭兵,只得眼巴巴地目送傭兵離開,再去收拾同伴的屍體。
  如特蕾莎所言,在徹底脫離戰區之後,這路人馬很快就遇上了魯西芬率領的大本營留守部隊,約莫三千名步兵和弓箭手,還有兩百名輕騎兵和近千民夫,以及上百車的糧食與傷藥。所有這些人和東西都深藏在大路兩邊的樹林中等待我們。
  「這樣很危險啊,雖然這裏已經脫離了戰區,卻難保不會有追擊敗軍的蓋亞部隊經過,你居然還敢把部隊停在這裏。」艾爾迪諾嘴上責怪,面上卻是難掩欣慰之色。
  「就是因爲考慮到可能遭遇那些貪功的蓋亞部隊,我才把部隊停下來啊。過了這片樹林,前面的路上再沒有可供這麽多人藏身的場所了,要是在平原上被蓋亞人追上,他們只要一個衝鋒就可以把這支人心惶惶的部隊給消滅。不如停在這裏等你們更好,萬一運氣不好被敵人發現,也還可以依仗地形抵擋上一陣。」魯西芬一邊解釋,一邊伸手摸著眼圈,語氣輕鬆的不像身上擔著幾千人命:「再說了,我也不是全然無底的停在這裏等你們,我名字裏面的『隼』可不是白叫的。」
  「今天的『鷹眼』分額還有多少?」
  「已經都用完了,所以後面的事都交給你了,不要怪我太自私啊。」
  話音未落,魯西芬已經一頭栽進艾爾迪諾懷裏,滿面安詳的發出酣聲。艾爾迪諾一臉苦笑的將他抱起,放在一輛糧草車上,然後召集起部隊重新上路。
  此後一路無事,大隊人馬於午夜時分平安開進了帕拉圖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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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_______第八章 心灰如死
  大陸公歷1203年8月15日上午,從康定平原敗退下來的金薔薇騎士團殘部及傭兵隊的高級軍官集合在帕拉圖市市政府的會議廳,就收編軍隊以及下一步行動方向等問題進行了激烈討論,會上以艾爾迪諾為首的騎士們希望傭兵們以國家民族大義出發,接受正規整編,北進救援京畿。而絕大多數傭兵首領則極力擁護特蕾莎的西進計劃,他們接受了魯西芬以糧草藥品等實物支付前次雇傭金的提案,也願意為保衛卡奧斯繼續戰鬥,但卻堅決反對再和蓋亞軍進行正面作戰,理由也非常實際。
  雖然傭兵隊在此次會戰中大顯神威,傷亡率僅止於三成以下,生還人數更是占到總生還人數的百分之五十五。可是他們總兵力原本只有八千四百人,會戰前只占卡奧斯總兵力的十分之一還不到。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瞭一場慘敗,說明我們現在兵力窘困的事實。」巔峰傭兵團的團長剛巴斯塔面色嚴肅的看著桌子對面的騎士。「十萬大軍出戰,只有一萬掛零生還。你們卻還在叫喊和蓋亞軍決一死戰,這是開什麼玩笑?嫌蓋亞人殺得不夠幹凈,再給他們免費送貨上門?」
  「你們騎士講什麼騎士道精神,要和蓋亞人光明正大的作戰隨便你們,我可不會再拿自家兄弟的身體去幫你們擋鋼刀。」黑狼傭兵團的副團長小考拉.斯芬克斯一拳砸上桌面,讓眾人面前的茶杯全都跳了起來,他的哥哥、黑狼團團長大考拉在會戰中被一組風騎兵砍成了三段。
  眼看著雙方間氣氛變得兇險,特蕾莎站起身,傭兵首領們一下都沒了聲音,她用目光一一掃過對面的騎士,直到把每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才開口說話。
  「在場的各位騎士,你們是這個國家最忠誠的保護者,國王最信任的右手,你們的忠誠與勇氣讓我深受感動,我可以理解你們急與回到國王身邊的心情,我也知道作為一個騎士,在戰場上獻出生命時得到國王的親眼見證是多麼榮耀與幸福的一件事。可是……」特蕾莎語氣一變為嚴厲:「……你們難道要為了個人的榮耀背叛國王的信任嗎?」
  眾騎士嘩然,坐在艾爾迪諾下首第一個位置的女騎士第一個站了起來,喝道:「請你解釋,來自異鄉的客人。我們怎麼背叛國王的信任了?」
  「你們正要置國王的命令而不顧!」
  「你說什麼胡……」女騎士睜圓了細長的鳳眼,正要斥責特蕾莎,卻受到艾爾迪諾的阻止。
  「坐下吧,菲莉。」
  「可是團長閣下……」
  「不用說了,我已經明白了特蕾莎小姐的意思。」艾爾迪諾用溫和的聲音安撫女騎士坐下後,看著騎士們解釋說:「繆倫陛下給我們的命令是驅逐蓋亞侵略軍,收復失土,這個命令至今沒有改變,所以我們的首要任務並不是赴援京畿,而是該設法重建軍隊。」
  「如果要重建軍隊,京畿附近的都市還有相當數量的地方警備隊,我們一路過去正好可以把這些部隊集合起來啊。」
  「那些警備兵平時的職責只是維護治安,調解家庭糾紛,而且他們都是步兵。」艾爾迪諾苦笑著反問了她一句:「帶這樣的部隊到平原上和風騎兵戰鬥,你覺得能贏嗎?」
  「那我們就退進王都,憑借城壁抵擋蓋亞人。」
  「那不就正中了蓋亞人的下懷。我們縮進城裏會有什麼後果,出征前的軍事會議上不是已經有結論了,難不成當時你又睡著了?」
  叫菲莉的女騎士啞口無言,微側過頭恨恨掃了特蕾莎一眼,不甘心地咬咬嘴唇,低聲問:「那閣下您是贊成她的西行方案了?」
  艾爾迪諾開始向菲莉解釋,視線卻始終沒有從地圖上挪開,顯得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從這裏往西去,就進入了丘陵地帶,城市被大片的森林包圍,不利於騎兵活動,卻是步兵進行遊擊戰的大好場所。而且半個月以前,有一支義軍部隊從蓋亞人手中收復了一座城市,雖然我沒有得到後續情報,但無疑的,他們需要支援,我們也需要他們的戰鬥力。」
  「半個月都沒有消息,他們極有可能已經失敗了。」
  「就算他們失敗了,還會有後人起而效仿,如果能,不,是必須將這些零星的抵抗力量團結起來,否則蓋亞人會一個一個的把他們撲滅。」
  「這些起義的將士,他們的勇氣以及對國家的忠誠勿庸置疑,把他們組織起來,用訓練和戰鬥粹煉他們的身軀,用專業、正規化的軍事知識武裝他們的頭腦,他們將成為解放卡奧斯王國的中堅和精銳力量。」
  說到興奮之處,艾爾迪諾戴著鎖子甲的手握成了一個拳頭,絕大多數人都以為他下一步的行動就是揮起拳頭,用不容反抗的語氣下令軍隊拔營,朝西方領地前進。可出乎眾人的意料,興奮的表情很快僵凝在艾爾迪諾面上,彷彿想到了什麼很可怕的事,一粒粒細致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沁出。看見他的變化,眾人交換著不安的眼神,特蕾莎先是皺起眉頭,而後目光閃動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什麼,舒展的眉毛拉出同情的曲線。
  「您在擔心什麼,閣下。我們的陛下可不是那麼小氣的人,至於瑞安首相那裏,我會回去向他解釋的。」突然間,魯西芬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沈默空氣,他在疲憊的臉上掛起笑容道:「睡了這麼些時候的硬木板,我現在非常懷念家裏那張軟綿綿的大床,這把孱弱的骨頭也不適合跟著你們在山林裏玩捉迷藏,請允許我辭退吧。」
  艾爾迪諾的雄軀一震,看向魯西芬的目光說不出是安心還是擔憂,說話時聲音也有點顫抖:「你要去見他?」魯西芬卻像是完全沒有感受到他的緊張,還是那麼懶懶的笑著說:「沒關系,咱們的首相閣下為人雖然苛酷,卻很懂得事情的輕重,你在西方領地玩得越熱鬧,我在王都就會睡得越安穩。加油去幹吧,大哥。」
  「帶著它回去吧。」沈默半晌,艾爾迪諾解下腰間的佩劍遞給魯西芬。那是一柄白色的騎士劍,在劍格正中鑲著一顆風屬性魔晄石,石中隱見青羽流紋,散發出陣陣活潑的風之氣息。魯西芬對著它露出咋舌的表情:「沒搞錯吧,團長。我怎麼可能揮得動這麼大的傢夥,您還是把『風羽』留著自己……」
  「拿著!」艾爾迪諾一聲大喝,在座的人齊齊嚇了一跳,魯西芬也閉上嘴,乖乖地舉雙手接過寶劍,當他低下頭去欣賞劍鞘上的琺瑯紋飾時,眼角卻閃起了星星點點的光芒。
  把佩劍強送出去後的艾爾迪諾不再看他,冷峻的視線滿室一掃,語氣堅決的宣佈:「24小時後結束休整,全軍向西方領地轉移。」
  房門的轉軸發出「吱呀」的摩擦聲,我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走進來的人,又擡頭瞄了一眼窗戶,落日的赤光給窗格鑲上了一條條金邊,火紅的金邊。
  「你,回來了。」我用緩慢的語調向特蕾莎打著招呼。「約會過得很愉快吧,時間過得真快是不是?」
  「對於24小時內要完成全部的整編和出發工作的人來說,時間確實過得太快了些。」特蕾莎的回答避重就輕。
  「不要跟我顧左右而言他!」我暴怒的拍案而起。「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才離開了三天,你就和那個艾爾迪諾搭在了一起,居然就在公共場合出雙入對!」
  「那是為了幫助他熟悉傭兵隊的編制,我也需要瞭解、改變騎士對傭兵的態度。」特蕾莎平靜地解釋:「高層表現出的親善關系也有助於舒緩雙方的氣氛。」
  「哈!」我冷笑著別過頭,再轉回來盯著她。「那在午間會議上你們彼此間的眉來眼去又怎麼說呢?還有當他感到為難時,除了那個叫魯西芬的傢夥,會場內就只有你是明白人,連他身邊跟隨了他不少年頭的親信軍官都不明白的心情,你為什麼會明白?你明白的又是什麼?」
  「我只是分析情報得出了些推測。」特蕾莎面部的表情微微顯出一些不自然,聲音中也透出兩分不耐。
  「艾爾迪諾是早些年對抗自由王改革的大貴族歐迪繆勒家的直系族人,歐迪繆勒家預謀發動政變敗露,全族都被瑞安.蘭比斯秘密處死,當時艾爾迪諾是個千騎長,而且在外地服役沒有參予政變,可瑞安.蘭比斯還是將他調回王都,準備處死以絕後患,卻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自由王親赴監獄赦免了他,之後也並不因他的出身有所忌諱或偏袒,賞罰分明,艾爾迪諾也感恩圖報,在戰場上屢建大功,終於自由王決定任命他成為金薔薇騎士團團長。瑞安.蘭比斯則對自由王把王國戰鬥力最強大的精銳部隊交給一個叛逆之後感到極度不安,在抗議無效之後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把艾爾迪諾逼下臺,這次的戰敗無疑給了他最好的理由。
  「艾爾迪諾就此陷入了兩難境地,他要是率領殘部撤回王都,除了使卡奧斯王國陷入萬劫不復之地,他本人也會被追究戰敗責任,可能再也得不到挽回失敗和名譽的機會。
  「他理解西進的好處,又不能不顧忌瑞安的彈劾,尤其是從表面上看,確實容易讓人覺得他是置守護國王的責任不顧,只為保全一己之身逃入山林。如果官方作出這樣的公告,除了會讓他個人的人格和名譽受到嚴重傷害,還會影響到義軍和國民對部隊的信任和接受度,這對於即將展開的遊擊戰極端不利。
  「所以在會場上他才表現的那麼為難和猶豫,好在他還有一個好弟弟,從他們的交談來看,當年向自由王通風報信救下艾爾迪諾一命的人,可能就是那個隼.魯西芬。不過我看過的資料上沒有提到他有這麼一個弟弟,如果不是結義兄弟,那就是艾爾迪諾父親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我耐著性子聽完特蕾莎少有的長篇大論後,氣到極點,反而有種想要鼓掌的沖動,如果不是少了一條手臂,我便會真的做了。
  「好啊!分析的真好,匯報的真詳細。可是和你一貫的作風相比,你不覺得自己剛才那樣的回答很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嗎?還是你把我當成了瞎子,那個叫菲莉的女騎士對你流露出那樣明顯的、純女性的敵意,你以為我會看不出來嗎?」我看著特蕾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剛才的那些問題你都可以不用回答,但下一個問題,我希望你能稟承自己騎士的信條與榮譽給我一個誠實的答復。」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這個可怕的問題在我嘴腔裏翻湧,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炭火在灼燒我的舌頭,加熱過後的空氣灌入肺腔,我覺得自己彷彿馬上就要窒息身亡。可是在死前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所以我還是問出來了,堅難地問了出來。
  之後是一陣比墳墓還要寂靜的沈默,靜的讓我幾乎發狂,我死死盯著她的嘴唇,在心中一千遍一萬遍的祈禱不要讓我聽到那個最可怕的答案。
  「我想有那麼一點吧。」特蕾莎冷峻的眼神底下隱約浮現出一絲羞意,可是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靜,給了我保持鎮定的力量,可是她的剖白令我更加的難受。「我之前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也沒有聽說過愛上一個人時的感覺。可是我承認,我受到了他的吸引,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在其他男性身上從未感受過的魅力,就像是……」
  微蹙起眉頭思索了一下,特蕾莎用一個溫暖的字眼——「陽光」結束了剖白,而我的心卻像是受到了從極地吹來的寒風侵襲,冷的透亮。
  「為什麼你會愛上他,這太沒道理了!」我失控的大吼起來:「他為你做了些什麼?他給了你什麼?他能為你舍棄生命嗎?要是這些他都不能做到,你為什麼還會愛她?」
  不等特蕾莎回答,我沖上前抓住她的手,拼命想要挽回大勢:「我愛你呀,特蕾莎,只有我才是最愛你的人啊!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事實上我已經給了你一切,給了你乙太訣的力量,你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世上任何珍寶都換不到的無上秘法呀!那是我的力量之源,我的命根子,是我的無形冠冕,可是我卻願意與你分享,難道這樣都還不能證明我的心意嗎?是的,你會說那是一場交易,可是有什麼人會同時拿出自己的生命、力量和權位去交換一宿之歡?有什麼人會為了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賭上未來?為了維護你的名譽和信用,你知道我付出多麼沈重的代價嗎?我去刺殺金.斯沃,卻遭人算計,落入了陷阱,被死亡騎士砍的全身沒一處好肉,又被聖劍在我胸口開洞,之後連野狗子都可以欺辱我,拖得我腸子流滿地,還有……還有很多很多的辛苦——所有這些難道都不能讓你感受到我的愛意嗎?」
  我吼的聲嘶力竭,在最激動時勁力自發,震碎了身上的繃帶,把渾身傷痕與血洞展示在特蕾莎眼前,很多重傷處至今仍然是血津津的一片,疼痛始終不止。
  特蕾莎終於動容,但是卻不是我想象中的感動,而是批判,那神情彷彿是在看一名做出傻事尤不自知的孩童,讓我的心一直向下沈去。
  「如果折磨自己就可以證明愛情的話,你確實已經做的夠多了。」特蕾莎微嘆了一口氣,又問了我一個問題:「可是你為什麼不先問一下,我需不需要你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題,卻比什麼殺招魔法都更有破壞力,一下子就把我的心打成了碎片,看著我踉蹌後退,特蕾莎卻猶不停止。
  「你覺得只要對我付出的夠多,我就一定會感動,一定會愛你,一定會被你征服了?你真自信,太自信了,所以你都不問問我,我對你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你就在那裏自導自演起來,在只有你一個人的舞臺上自說自話,自舞自蹈,最終只能是自找苦吃。」
  「我恨你,紫荊陛下。從你對我提出那個可恥的交易條件那一刻起,我便恨上你了。不錯,乙太訣確實有如你所言及的一切價值,它是可以助我登天的階梯,可是為了得到它,我卻要拿自己的尊嚴去交換,這不是很可笑嗎?我本來就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才要登天問道,你卻要我拿它去交換一道梯子,甚至不給我拒絕的機會。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晚上,你那副色欲熏心的醜惡嘴臉,我知道不論我同不同意你的條件,你都會撲上來,除死以外,我已經無法在你的欲望下維護自己尊嚴的周全,可是我還不想死,因為你又讓我看見了通往神界的希望。」特蕾莎冷冰冰的笑了起來,笑的那般諷刺,那般無情,又那般淒苦,那般無奈,彷彿一把把錐子在刺我的心。「我當時的心情是多麼的矛盾,那是火一樣的憤怒,冰一樣的絕望,還有比驚風更紛亂的慌張、惶恐、無助,許許多多的情緒如洪水泛濫,都在告訴我應該一劍刺死自己,最後我卻在野心和求生欲望的支援下放下了劍,也放棄了自己的尊嚴,把它連同自己的身體一起交給了你。然後,我看見你得意地笑了,這一笑擊碎了我最後一片希冀,讓我徹底地瞭解到,你正在享受征服的快感,你並不愛我,你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女人,一個完全屈從於你、依附於你的女人,就像藤蔓依附大樹一樣,你希望做那棵被依附的大樹,你希望自己看中的女人都離不開你,你……」
  「住口,不要再說了。」我咆哮著再次向特蕾莎沖去,想讓她住口,想把自己的心剜出來堵住她的嘴,想用最親密的接觸傳達自己的情意,然而我的指尖還沒沾上她的衣角,寒光一閃,左手的四根指頭一起掉在地上,鋒利的劍尖抵住了我的咽喉。
  「你要是再碰我一下,或者是上前一步,我就殺了你。」特蕾莎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和抵在喉頭上的劍一樣冰絕。我僵硬地、慢慢地一步步向後退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把她最後的表情牢牢地記在了心裏。如果說她先前的問題讓我的心沈入深淵、她的剖白讓我的心粉碎,那她現在的舉動,則是把我心的碎片銼成了飛灰,踩進了淵底的淤泥。
  可是我不想就這樣被打敗,也不可以這麼簡單的認輸,我一定要說點什麼才行!可是面對這樣的慘敗,什麼語言能挽救回尊嚴?
  「特蕾莎.塔比奧拉,既然你堅持這是一場征服,那我還會再回來的。」
  丟下一句空虛的誓言,我從窗口飄了出去,直上天空,朝著夕陽飛去。
  我飛啊飛啊飛,不停地追逐著夕陽,那一輪血淋淋的紅日在我眼中彷彿是自己受傷的心,為了不讓它被黑暗的地平線吞沒,我拼命地催谷能量一直向西飛翔,直到耗盡最後一分氣力,太陽終究還是沈入了地底,我的心也徹底沈沒在夜晚的黑暗中。
  身體筆直地向著地面墜落,獵獵的夜風如刀般割削我的皮膚,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森林、河流、明鏡般湖泊在我眼前迅速延展、擴大,映出一張被痛苦扭曲的臉,一股被絕望滲透的哀怨和憤怒,這副神情是那樣的眼熟,我曾經在誰的臉上看到過嗎?冰冷的湖水溫柔的包裹住我全身,堅硬的湖巖重重的打在我臉上,我終於想起來在誰的臉上看見過同樣的表情,那是在阿房宮,在我拋下法杖坐上玉座之時,淩舞臉上露出的表情。
  原來,又是我的報應到了。
  在痛苦的黑暗中,這是我浮起的唯一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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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一章 面目全非
  蒼蠅在我的耳邊嚶嚶嗡嗡的飛旋,先是一隻、兩只、三隻,然後是一群、一大群,終於把我吵醒過來。我拼命地撐開眼皮,首先映在眼中的一片斑斕混淆的色彩,是些什麽鬼東西?我用雙手在地面上用力一挺,想要昂頭看個清楚,卻聽見一片轟鳴般的雜音,那些斑斕的色彩一下子向四面八方散開,原來這些東西是活的?我正這樣想著,十七八個嗓子扯著尖銳如錐子般的聲音紮入耳中。
  「炸屍啊!」
  原來這些東西是人,那這些色彩就是他們身上的衣服嘍。可是她們在喊什麽,炸屍?!沒等我混沌的頭腦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嗖的一聲,一枝利箭插上了我的肩膀,疼的我猛一抽氣,也就沒注意到攻擊我的是什麽人。
  「等一下,這個人不像是僵屍。」隨著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眼中出現了白色的袍角和一隻滿布著細小傷痕的纖秀手掌。「發生了什麽事?這位先生你的臉傷的很重啊。」
  我吃驚地擡起頭,目瞪口呆地看著向我伸出援手的女人——沙蒂婭,她怎麽會在這裏?那攻擊我的人又是……我飛快地轉頭看去,果然是冬妮婭那個莽撞丫頭,還有斯庫裏、山果、化蛇絲丹、龍女海雷娜、妖精艾莉諾、矮人奇勒,除了車夫雷伊爾以外的所有人都站在河堤上望著我,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驚訝與憐憫的表情,猶如在用刀子剜我的心。
  我反射性地低下頭去,濃濃的難堪與羞忿驅使我做出了決定——跳回水中逃跑,然而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沙蒂婭一把拉住。
  「你們先走吧,我要替這位先生做治療。」
  「我們可以等你做完治療再一起走啊。」冬妮婭不解地歪著頭,沙蒂婭打量了一下我的臉,對她搖搖頭說:「你們等不及的。這位先生臉上的骨頭全碎了,得先將骨屑清除,再把大塊的碎骨一點點的拼起來,才能再施予治療魔法,否則他的臉會變形。這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你們先去吧,我帶這位先生回旅館邊做治療邊等你們的好消息。」
  冬妮婭在沙蒂婭描述治療方法的時候露出一個寒毛倒豎的表情,不再堅持,臨走之前她從河堤上下來,向我鞠了一躬,道歉說:「因為我的莽撞和急躁讓您的肩膀受罪了,請您看在我姐姐的面上原諒我一次吧。」
  她沒有認出我!這個發現讓我激動的說不出來話,只能僵硬的上下擺動腦袋,結果這一動,臉上就傳來一陣割裂般的痛楚,皮膚上可以感覺到有液體在流動。沙蒂婭露出擔心的表情,轉頭對斯庫裏吩咐一聲,熊法師依言在我身上施加了一個飄浮魔法,然後沙蒂婭握著我的手,像牽氣球一樣把我帶回了旅館。
  關上房門,沙蒂婭讓我在床上躺下,卻不馬上動手治療,也不做任何準備工作,例如洗手,而是站在床頭靜靜地看著我,良久良久。至於我,由於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太過不可思議,整個人猶如墮入了不真實的夢境,躺下來之後身體稍微舒服了點,腦袋也沒那麽混沌了,於是便開始思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首先是冬妮婭她們怎麽會在這裏出現。記得在我墮入異空間之前,我們就已經走出了西方領地,進入了位於王國中部大道的哈洛克市。而我則是從中部地區向西方飛行,至耗盡能量為止,不知飛行了多少公里,早該進入西部腹地,為什麽還會和冬妮婭她們碰上?她們又是為什麽調頭折返西部?
  沒等我想個明白,沙蒂婭的一句話把我驚得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紫荊陛下,你真的打算讓我動手替你把臉皮拉回原樣嗎?」
  「你……」我猛擡起上半身,又因為太過疼痛倒回枕頭上,半天說不出來話。沙蒂婭盯著我,又過了好一會才自言自語道:「似乎不像是在鬧著玩,你身上一點能量也沒有,右臂也不見了,是哪位好漢這麽有本事,把你打成這副我都不敢認你的慘樣。」
  「你是怎麽認出來的?」
  「不知道。」沙蒂婭非常乾脆的回答,起身去水盆處洗手,然後從行李袋裏拿出一卷白布,在桌上攤開,裏面是一把把整齊插列的手術用具,她抽出一把鑷子走回來看著我說:「或許是從身材、或許是從眼神、更有可能是我把你看得太仔細了,總之我就是把你認出來了,你有意見嗎?」
  「不,我還要謝謝你,沒有當眾揭發我。」我低緩地答道。
  「呵呵,你那麽狼狽的模樣,當然不會想讓熟人認出來,男人的尊嚴我多少還瞭解一點。」用泛著聖光的指尖在鑷子上來回掃描消毒,沙蒂婭忽然用感慨的語氣說:「不過你居然會說謝謝了,認識這麽久,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你道謝呢。」
  我怔了一怔,分辯道:「不會啊,原來在村子裏時……」
  「別否認了,這是你第一次說謝謝。」沙蒂婭收回聖光,垂手凝視著我,紫羅蘭般的眼眸中帶著不容否決的肯定與認真。我啞然了。緩緩吐出肺裏的空氣,我望著天花板輕聲道:「原來這是我第一次道謝嗎?一旦處在落魄的劣勢地位上,人果然會不自覺地表現出謙卑……」
  「有這種經驗也是一件好事,可以幫助你走下神壇,真正的接近人類,瞭解人類。」沙蒂婭輕柔的嗓音中帶著一種安撫情緒的平和力量,纖細的食指在我眼前輕輕搖晃,漾出陣陣漩渦般的吸力,將我的意識慢慢引領到一個安詳、溫暖的黑甜世界。「睡吧,我的陛下。當你再醒來時,將有一個全新的身份帶你去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
  星空中白蛇飛舞的那夜
  擁抱 卻將彼此傷害
  夕陽下大門開啟的那日
  追尋 卻讓對方遠離
  為紅顏 沖冠一怒
  雲夢間 聖劍沈星
  渴求的愛 隨著薔薇花瓣凋零風中
  失落的心 伴著夕陽殘血消溶大地
  光明海下 隕星重礪寒光
  西山林中 片翼復生白羽
  修羅場上 情義心心相印九幽道間 夜子永失真愛
  光環在詛咒聲中消散黑血在魔法焰芯沸騰燃燒著美好 燃燒著希望
  「結束了」
  「永別了」
  悲哀的驪歌喚醒根性
  獲得了勇氣說出所想
  羈絆的分崩無法抑制
  混沌回應 向往力量的意志
  只為承受全部的痛苦
  ……
  「只為承受全部的痛苦?」我看著鏡中陌生的面孔握緊了拳頭:「難道到現在為止的一切,才是我報應的開始嗎?」
  「嗵嗵嗵」房門被敲響了,我松開手指剛對門口說了個「請」字,冬妮婭已經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對著我的臉左右端詳了半天,才笑著問:「沙蒂婭姊姊的手藝真不錯,一點也看不出受傷的痕跡了。啊,對了,您的臉還是和原來一樣吧?」
  我本能地想要搖頭,腦袋剛往邊上一擺就覺著不對,正要改成點頭。卻不料冬妮婭猛一拍巴掌,笑的更加大聲:「我就知道不會和原來一模一樣,沙蒂婭姊姊肯定會照著自己的喜好作些調整,不然那有這麽巧,你就是她喜歡的那一型酷哥。」
  「你在胡說什麽?」沙蒂婭捧著藥碗走了進來,責備道:「我又不是外科醫生,怎麽有本事替別人整容,光是把骨頭一塊塊拼回原位就快要累死了。」
  「我才不信呢。」冬妮婭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看這鼻子、眼睛,還有嘴巴的形狀,和你擱枕頭底下的那本《創世紀聖戰》中的主人公肖像說有多像就有多像,你還說不是照自己的喜好改過的。」
  沙蒂婭橫了她一眼,斥道:「這種事能照自己的喜好亂改的嗎?要是改變了模樣,那這位先生的家人和朋友還要怎麽認出他來?」
  「對喔,你這話倒也沒錯。可這位先生他……」
  「我是開玩笑的,想要嚇嚇你而已。」我不欲她們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以免沙蒂婭激動下言語神色間露出什麽破綻。「這確實是我原本的模樣,就是五官的輪廓更清楚了些。」說著,我向沙蒂婭頷首致謝,並伸手去接藥碗。
  「真的啊!那這可真是奇緣呢,沙蒂婭姊姊。」冬妮婭發出盛大的感嘆聲,被感嘆的對象手一抖,險些打翻了藥碗。
  沙蒂婭面泛紅霞的別過頭嗔了冬妮婭一眼,恨聲道:「別人的好處不學,偏生去學艾莉諾的饒舌,你又想聽訓了麽?」
  冬妮婭吐了一下舌頭,像兔子一樣蹦到門外,又探進一個腦袋說:「你們趕快下來,飯廳裏已經開始供應晚餐了。」
  聽著那歡快的腳步一路噠噠下樓,沙蒂婭才松了一口氣,轉頭見我在盯著她看,好像又驚了一下,手略一擡,又迅速垂下,正色道:「你快把藥喝了,它雖然不能幫你沖破封印,卻可以提供一些能量。待會兒你要是表現的手無縛雞之力,怎麽也不可能說服其他人接受你入隊。」
  我嗯了一聲,慢慢地把藥湯喝了下去。只覺有一股暖流下肚,我尚未行功,那暖流便已經化作一團辛辣氣勁,散入臟腑。我詫異地瞄了沙蒂婭一眼,開始運氣調息,乙太訣只轉動了一個小周天,便覺神清氣爽,內臟外器、四肢百骸無一處不是充滿活力。
  這碗藥,雖然是匆匆熬煉而成,其中用的藥材和妙處卻絕不簡單。
  「很好的一碗藥。」聽到我這麽一說,沙蒂婭微露喜色,語氣卻是淡淡的:「也是你運氣,我昨天剛好找到制這『塵劫湯』的最後一味藥草,今日就便宜了你,真是天意。你別坐著了,再晚點下去,那幾個好吃鬼連菜湯都不會留給我們。」
  聽見她說出「塵劫湯」三字,我心中更是大疑,當下不動聲色的伸出手去,作勢要她扶持。沙蒂婭微一遲疑,見我似乎站立不穩,忙伸出手來,被我一把抓住脈門,乙太訣一探之下,我和她臉上同時變色。
  她的一身聖力竟然已去了九成九,損耗之大,非積年之功不能恢復。
  一時間,我心潮澎湃。塵劫湯乃太古秘藥,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神效,然而生靈服之卻難以承受其剛烈藥性,十有八九會燃血身亡。而我方才服下卻只是略覺辛熱,顯然沙蒂婭並不是以爐火粗熬,而是以聖力煉化藥材,平其烈氣,且不論其中辛勞,單是這一番用心便足顯其殷殷情意。
  可是她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我感到無比迷茫。要說我和她的關系並不融洽,同一件事上意見時常相左,表面上的爭鬥雖不激烈,卻是從來沒有停止過。尤其我這方面,除了在最初的神殿那一夜接觸中占足上風,之後的明爭暗鬥卻總是落在下風,氣短之餘,也淡了對她的親近之心。這中間的變化雖然微妙,我卻不信她那一雙自幼打紅塵裏滾出的玲瓏眼會看不出來。
  那她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
  對特蕾莎我傾注了全部的關心和愛護,卻被她無情地拋棄。我給沙蒂婭只有冷淡和欺騙,卻換來了她的殷勤照料和真情流露。
  這算是什麽?塞翁失馬?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還是人真的都是賤骨頭,放著真心不要,只看重虛情假意?
  可是對她,我就連虛情假意也沒有給過多少,要有的話,也只有在神殿的那一次。難道就只有那一次,便讓她動了真情?
  疑問的水泡無休止的冒起,卻得不到答案,答案也並不重要。看著沙蒂婭眼波中漾起的驚訝、憤怒、嬌羞、畏怯、惶恐,還有期待,我知道現在只要溫柔地伸出手,再說幾句可人的話兒,就可以摘下這朵悄悄綻放的月季……
  可是我沒有那樣做。
  因為現在我知道了,被愛所傷的痛苦有多大。
  我放開她的手,低下頭輕輕說了一句:「我餓了。」不敢再看她的表情,大步從她身邊掠過,逃也似的沖出房門。
  下到飯廳,我一眼就看見了冬妮婭等人,這倒不是因為她們占據了壁爐旁的最好最顯眼的兩張桌位,而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們。
  冬妮婭和奇勒把餐盤當作角鬥場,兩付充滿殺氣的刀叉在食物中翻滾碰撞,把大片的菜葉與肉塊切割成零星的小塊,同桌的雷伊爾不聲不響地坐在一邊,埋頭吃著黑麵包跟黃油,不過在他身邊擺放著一整桶打開了的麥酒,裏面的內容物已經少掉了三分之一。不過讓我奇怪的是,艾莉諾居然也坐在這張桌子上,在冬妮婭與奇勒的刀光叉影中見縫插針的捉食吃。她為什麽不去和海雷娜坐在一起?
  我把視線投向另一張桌子,就見山果被海雷娜與絲丹一左一右夾在中間,接受著兩位美女的殷勤服務,其中海雷娜幾乎整個人都掛在山果肩膀上,豐滿高聳的胸脯有意無意地在小夥子胳膊和脊背上摩蹭,當她起身挾菜時,一邊的乳房更是整個貼在小山果臉上,把小男孩弄得滿面通紅,坐在另一邊的絲丹則氣得臉色慘白,可是性格羞怯的她最多也只能做到緊拉著山果另一邊的手臂令其不至於整個人都陷入海雷娜的懷中的程度,再就是在語言上抨擊情敵在公共場合的不合宜行為。可是身為龍族的海雷娜的臉皮那是她幾句軟弱的呵責可以穿透的?反而更進一步刺激了龍女的好鬥欲望,挑逗行為愈發變本加厲。就見她一隻手臂環住山果的頭頸,又屈起一條腿擺放上男孩的大腿,讓兩人的胸部緊密相貼,挑起一塊濕淋淋的肉片向山果嘴裏喂去。山果驚嚇地拼命地向後仰,可是他那點力氣怎麽鬥得過龍。緊合的牙關在海雷娜纏住他頭頸的手指輕輕一彈下不由自主的打開,眼看就要被海雷娜把肉片塞入口中,叮的一聲輕響,肉叉像碰到什麽阻礙一樣停了下來。定睛細看,原來可憐的小山果全身上下已經被一層厚厚的堅冰裹住,不僅有效地擋住了肉叉,還隔開了海雷娜糾纏山果的手腳。
  睥睨了冷笑的絲丹一眼,海雷娜慢慢倒轉叉子把肉片送入口中,咀嚼了幾下,突然對準山果的嘴巴親了下去,紅唇所及冰銷雪融,被她順順當當地哺了一口肉糜給男孩。這一下突然襲擊把絲丹完全打懵了,等她明白過來,只聽見海雷娜得意而驕傲的在耳畔回蕩,臉色一下子變得比冰晶還要透明,我甚至可以透過皮膚看見她臉部的血管,形狀清晰,梢末分明,模樣煞是恐怖。海雷娜卻視若無睹,甚至可以說是笑得更開心了。
  龍女的笑聲每拔高一分,室內的溫度也隨之降低一分,絲丹周圍的空氣甚至已經開始凝結成冰珠,餐廳裏的客人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冬妮婭和矮人卻彷彿沒有感覺到氣氛的異常變化一樣,只管繼續爭奪食物,就連艾莉諾也是一副熟視無睹的表情。
  「不用擔心,她們不會在這裏打起來的。」沙蒂婭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很平靜也很舒緩。
  「你確定嗎?」看著那兩名女子劍拔弩張的模樣,我對沙蒂婭的話很是懷疑。
  「除非絲丹她不想要山果的命了。」沙蒂婭一句話就解開了我的疑惑。原來如此,山果只是一個普通人,絲丹要是對龍女發難,難保不會傷及小情郎的性命。權衡利弊之下,絲丹散發的寒氣逐漸收斂,可是她卻沒有替山果解凍,還是海雷娜動手融化了冰甲,並度氣助山果驅寒。絲丹只是坐在原位看著龍女乘機對自己情郎上下其手,臉部肌肉像是凍住了一樣沒有任何表情,抓住山果手腕的五根纖細手指卻已經深陷入情郎肉中。
  「喂喂,你們就放任她們明爭暗鬥嗎?這樣下去會出大問題的!」絲丹那股隱忍的恨意看得我心驚肉跳,忍不住質問沙蒂婭:「冬妮婭可以說是缺少領導經驗,你不會也那麽天真,以為絲丹會甘心一直忍耐下去吧!」
  「這種以固定一方退讓來維系的平衡當然不可能長存,可是我們又能怎麽辦呢?」沙蒂婭面露無奈:「隊上沒有一個人有成功排解感情上的三角糾紛的經驗,之前冬妮婭和我曾經和她們私下裏談過,也在她們發生沖突的時候試著加以排解,卻發現我們不插手還好,只要一插手,她們就覺得有人可以保障山果的安全,用不了三言兩語就會爆發一場把地皮翻過來或者把房子炸上天的亂鬥。三番兩次的教訓下來,我們發現只要不理會她們,反而不會發生暴力沖突,所以乾脆視若無睹了。」
  我聞言泛起了苦笑,然後發現飯桌上少了一個人,少了斯庫裏•亞古那頭熊法師。記得白天還有看到他站在冬妮婭身後,晚餐時間他會跑到哪里去?
  「亞古老師在他的房間裏鉆研他的魔法書。」
  「現在每當太陽下山之後,他就會投入魔法的世界,沒人可以把他拉出來。」沙蒂婭說著拉住我的手:「我們也別站在這裏了,下去吧。」
  霎時間,我全身僵硬,不僅是為了沙蒂婭拉起了我的手,還因為我知道為什麽熊法師會出現這種轉變。
  一部殘缺不全的《葵花寶典》,可以引得一代梟雄引刀自宮。同理也可以用一本刻意撕損的魔法殘卷引誘魔法師走上通往無底深淵之路。
  我打了個寒顫,想要轉身沖上樓去,然而手上一緊,傳達著沙蒂婭無聲的警告。
  太晚了,大家已經看見你了。
  我不是想要逃走,現在還不算晚,讓我去挽回自己的錯誤。
  「太晚了!你們來的太晚了。」冬妮婭一邊用力地把矮人的刀叉架出菜盤,一邊對著我大叫。「最好的一道菜已經被某頭貪吃的山豬給糟蹋光了,你們現在只剩下配菜可以吃了。」
  「錢包在我這裏,我會給自己重點一份新的。」沙蒂婭牽著我來到桌旁,向其他人介紹說:「這位撒克遜先生是名冒險家,他希望能夠加入我們的隊伍。」
  「好——」正拿眼盯著我和沙蒂婭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的冬妮婭反射性想要叫好,卻查覺到餐桌上的聲音一下全沒了,她左右望瞭望,才把哽在嗓子眼裏的「啊」給擠出來,同時迅速補上一句話:「可是希望您能把最值得自傲的能力展示給我們看一下。」
  說出這句話時,冬妮婭的語氣和表情都非常嚴肅,眼神也傳達出這樣的資訊:「我們正在進行危險的活動,請原諒我不能夠允許一個沒有能力的人加入團隊。」
  我看著她,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分開才多少天,野丫頭就已經成長到這種地步,正色疾言之間,隱約透出領導者的強勢氣魄,不過她要是能把手上和矮人絞在一起的刀叉放下就更完美了。
  見我不說話也不行動,冬妮婭忽然丟開刀叉雙手一拍,展顏笑道:「對不起,是我忘記了。撒克遜先生您身上的傷還沒大好呢。或者我們可以等您傷勢完全好了才來討論這個問題,現在請您先坐下來用餐吧。」
  這個彎轉得很好啊。首先明白表示入隊的門檻很高,再送給對方一個下臺的臺階,暗示拒絕的同時還留了日後轉寰的餘地。整個過程中語氣和表情變化的拿捏也很到位,這是她天賦覺醒,還是被調教出的成果?
  我一邊思索著這個問題,一邊伸出兩根手指挾起了桌上的青銅酒杯,發力一剪,把整只酒杯攔腰剪成了兩半。四周的食客發出了驚嚇的贊嘆聲,連隔壁桌上的海雷娜也轉過臉來上上下下的掃了我一遍。冬妮婭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起身拿起掉落在桌上的兩截酒杯,摸了摸平滑的切口問:「您不是普通的冒險家吧?或許是我孤陋寡聞,在那些有名的冒險家傳說裏面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撒克遜這個名字,請問您原來都是在什麽地方活動呢?」
  「你沒有聽過我的名字很正常,因為我是……」刻意地頓了一下,我才接著把話說完:「我是個『發掘歷史的專家』。」
  食客之間再次掀起一陣喧嘩,不同的是這次帶著嫌惡的氣息。在這片大地上,除了歷史學者之外只會有一種人自稱是發掘歷史的專家,那就是盜墓者。他們是最不受歡迎的冒險家,他們的名字被認為附著死者的詛咒,而且越是技藝精湛的盜墓者受到的詛咒越多,也越受到社會的排斥,不僅僅是人類社會。
  沙蒂婭不解地看著我,她不明白我為什麽給自己設定一個這麽難堪、而且難以假冒的身份。艾莉諾和奇勒已經顯出了露骨的憎厭表情,可以想象這兩位異族同伴接下來會強烈地反對我加入隊伍,這不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嗎?
  冬妮婭卻露出釋然的神色,點頭道:「原來撒克遜先生是考古學家呀。」
  話音未落,四周已經響起一片椅子倒地和哎唷呼痛的聲音。矮人也是其中之一,滑到桌子下面去的他從冬妮婭與桌子之間飛快鉆出,鼻尖頂著女孩的下巴大吼道:「你這個沒見識的傻丫頭,這麽容易就被表面的修辭給騙倒了,這個人是個盜墓者哪!不管你怎麽想,我絕對不和一個掠奪死人財富的卑鄙強盜走在一起。」
  呃,矮人似乎卻很重視死者的財產所有權,是因為他們死的時候會拿自己最心愛的寶石陪葬的緣故嗎。這時妖精也說話了,同樣是反對:「盜墓者存在的積極意義是幫助財寶重新進入流通渠道,讓財寶能夠發揮出它應有的價值,從這一點來看也算是有益社會的工作。然而打擾死者的安眠卻是我們妖精族最不能原諒的行為。」
  冬妮婭的視線掃過剩下的同伴,除了沙蒂婭以外,其他人嘴裏雖然不說,面上卻掛著一致的否決表情,她輕嘆一聲,正眼看著我,用一種抱歉的語氣說道:「對不起,撒克遜先生。您的能力與我們旅行的目的並不相容,不過我想一定有其他的冒險隊伍會需要您的能力,如果我們在接下來的旅行中遇到這樣的團隊,會轉告他們您正在這座城市裏療養。」
  我搖搖頭,拉開一張椅子坐下,用一種會讓人身上發冷的聲音說:「你們不是正在尋找一名有著紫色眼睛的妖魔嗎?我相信我們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在一起相處的,因為我和你們有著相同的目的。」
  在座的人一起睜大了眼睛,喧鬧的飯廳忽然變得比墓地還安靜,冬妮婭霍地站起身,急切的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沙蒂婭做個手勢攔住了她。
  「我們上樓討論這個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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