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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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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驚寂]紫荊之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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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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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32: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_______第二章 湖上談心
  來到樓上的冬妮婭等女性居住的大房間,我拿著一截長棍麵包慢慢地撕咬,借機思索一些問題,例如自己先前因為一時的情緒消沈,自暴自棄的把一頂盜墓者的臭帽子扣在了頭上,這件事會給我和沙蒂婭商量好的說辭帶來什麽影響,需要做些什麽調整,需要我在心裏捋過一遍。
  冬妮婭然雖然眼露焦急,卻意處地沈住了氣,不但沒有催逼我開口,甚至還倒了一杯水放在我手邊,讓嚼著幹麵包的我可以潤一下喉嚨。
  等到我考慮好了,也正好吃進了最後一口麵包,端起杯子把殘水一飲而盡。
  我等著冬妮婭開口,她沖口而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您知道紫荊現在的下落嗎?」
  「紫荊?那是你們在找的妖魔的名字嗎?我不知道他的下落。」
  我的話讓冬妮婭一愣。「您剛才不是說……」
  「我並沒有說過我知道叫紫荊的妖魔在什麽地方,只是說我也要找一個有著紫色眼睛的妖魔。」
  「那您知道您要找的妖魔的下落嗎?」
  「我也不知道。」我這話一出,眾人都皺起了眉頭,矮人更是想沖過來揍我,被雷伊爾一把拉住。
  「如果我知道它的下落,就不用找了。」不理會眾人的反應,我淡淡的往下說道:「不過我是昨天晚上,在城外定光湖受到的襲擊,所以我想它應該還沒有走遠。」
  「襲——擊——?」冬妮婭張大了嘴巴,我乘機問了一句:「白天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們是正要往定光湖去吧?」
  「嗯。」冬妮婭剛應完聲,就露出驚覺不妙的表情,可惜晚了。
  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我已經從祭司小姐那裏聽說了,你們為了追殺一頭紫色眼睛的妖魔從西方領地追到中部大道,又根據占卜的結果從哈洛克城折返回位於西部領地的這座城市,不過你們還是晚了一步。現在要殺它,你們的競爭對手又多了一個。」
  「哈哈,你覺得自己能爭得過我們九個人嗎?」矮人嗤笑道。
  「能爭勝的話,過程也會很麻煩。我不想在追上目標之前就把寶貴的精力浪費掉,所以才要加入你們。」我不為所動的說道:「等我們齊心打倒那頭妖魔以後,再來競爭由誰給它最後一刀吧。」
  冬妮婭面上陣青陣紅,眼神流轉不定,顯示內心正在做著激烈掙紮,最後她困難的開口道:「對不起,撒克遜先生。我不知道是沙蒂婭姊姊的敘述有誤,還是您理解錯了,總之我們要找的妖魔其實是……」
  「其實我們並不是一定要殺死它。」突然間山果的聲音插了進來,他不顧冬妮婭的怒目注視,手舞足蹈的跑到我面前,賠笑道:「那妖魔雖然偷走了大家的幾樣寶貝,卻並沒有傷害什麽人,所以只要能把寶貝追回來,不殺那妖魔於我們也沒有什麽要緊的。」
  「那敢情好,這樣我們的目標相同,目的卻不一樣,對合作更是有利無弊。」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冬妮婭,問道:「冬妮婭夫人你的意見呢?」
  正傾聽沙蒂婭耳語的冬妮婭面上神色錯綜復雜,最後她咬著牙,帶著一種充滿罪疚感的語氣沒精打采的回答道:「歡迎您加入我們,撒克遜先生,以後會有很多地方需要借助您的力量了。」隨著這句話,矮人鼻腔裏噴出了雄渾的氣息,妖精也擰起了眉毛,雷伊爾依然緊緊按著矮人肩頭,以防他有什麽躁動,加上沙蒂婭投來安撫的眼神,矮人只得放鬆身體,僅在嘴裏用矮人語碎碎地咕噥。
  我伸出左手和冬妮婭輕輕一握,轉身向門口走去,突然冬妮婭在背後追問了一聲:「撒克遜先生,您為什麽會遭到襲擊?」
  我駐足、轉頭、看著她反問:「你們被偷走的又是什麽寶貝?」
  一段短暫的沈默,冬妮婭向我深深地低下頭道:「對不起。」
  我也不再言語,筆直地走出房間,順手帶上了門板,然後把頭靠在銅制的門牌上,借著金屬的冰涼來冷卻沸騰的情緒。
  她來找我,她在擔心我,她仍然相信我。可是我還在繼續欺騙她,欺騙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信任我,無私無忌關心我的朋友。
  偉大、全能的混沌之主啊,為什麽我以前從來沒有發覺,欺騙是如此沈重和讓人不安的罪衍?如果您要從現在開始讓我為以往的所作所為接受報應,那麽我情願您用最殘酷的刑罰加諸我的肉體,而不是將我置於沒有選擇的困境,讓我的心靈一再承受折磨。
  你真的是沒有選擇嗎?
  我猛地擡起頭,驚惶地張望四周。沒有人,可是那個無形的聲音還在我耳邊繼續回響。
  你真的是不得不繼續欺騙下去嗎?你現在揭開自己的真實身份,會有什麽害處?冬妮婭會因為你的玩笑不原諒你嗎?會因為你變的軟弱看不起你嗎?你知道她不會的,沙蒂婭也不會的……
  所以你不是沒有選擇,你不是不得不繼續欺騙,你是還不想擺脫這種卑劣遊戲帶來的下流快感,你是還在期待能夠回到重掌輪盤的地位上,繼續玩弄世上的生命、感情和一切美好的事物,毀滅它們來滿足你空虛、齷齪的欲望。
  你閉嘴!
  我用力地捶擊門板,想要排泄那股越來越沈重的壓力,卻忘記了這種小旅館的門板都很薄弱,左拳一下子穿門而過,落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一聲輕柔的痛呼傳進我的耳中。我頓時呆住了,隨著門板稀哩嘩啦的散落,走廊與房間的隔閡不復存在,就見來不及收回的拳頭穩若泰山的陷在沙蒂婭的高聳酥胸中,我臉一下就白了,舌頭也像是打了一千個結,話都說不清楚了。
  「對……對不起,我那個、敲門,對,敲門的手勁太大了些……所以我不是……不是故意……」
  沙蒂婭露出一個苦笑,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沒關系」,沒來得發出聲音就向後倒下,同時手斧、絞索、飛刀、冰槍、火球、馬鞭向我劈頭蓋腦的飛來,砸的我抱頭鼠竄不說,還一口氣追殺過三條街,至此眾人欲乘機將我這個大隱患亂刃分屍的企圖盡顯無遺。
  借夜色甩掉身後的一干尾巴,我溜回旅館,沙蒂婭和冬妮婭兩人卻在房間裏笑吟吟的吃茶聊天,弄得我好氣又好笑,不過知曉沙蒂婭無事,我也打心底松了一口氣,差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原來我那一拳雖然沈重,畢竟不是針對沙蒂婭發出的,穿透門板後勁力已衰,再落到她身上時已經沒多少力道。只是沙蒂婭為給我療傷熬藥耗損太重,又是猝不及防,所以一時背過氣去,冬妮婭替她把氣揉順之後便已無礙。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桌邊坐下,拿過茶壺仰起脖子就灌,方才那一陣追逃雖然歷時短暫,卻著實透著幾分兇險,幸好擅長追蹤暗殺之技的龍女沒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否則真是很難脫身,要是我不能甩脫他們又不想死的話,就只能逃出城去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為什麽要用這副面孔這個身份死賴進隊中?白天時還可以說是自己傷得太難看,揭開身份會丟面子。可在治療完畢之後我大可以先行離開,另找機會用本來的面目身份與隊伍合流,也不至於弄得像現在這般狼狽。沙蒂婭你刻意為我改頭換面,攛掇我用假身份歸隊究竟有什麽用意?
  「砰」的放下茶壺,我凝目看著沙蒂婭那張不帶一絲血色的玉顏,越看越覺得看不透她心,越看不透就越覺得不安。
  不行!一定要把她的想法弄個明白才成,不然我今晚別想睡得著覺。
  一念既定,我不再猶豫,也不管天色已晚,就提出要沙蒂婭陪我走一趟定光湖,名義上說是去搜尋線索,請沙蒂婭幫忙我辨識妖氣。
  一開始冬妮婭當然不肯同意,可是等沙蒂婭開口贊成之後,她好像明白了什麽,眼珠子在我倆身上咕碌碌的打了幾個轉,帶著一幅了然於胸的笑謔神氣頷首應允,更主動、自覺地提議自己坐鎮旅館,等其他人回來後幫我們解釋。
  「我可以用僅剩的左手跟你打賭,這丫頭一定會偷偷跟在後面。」走出旅館的後門,我擡頭望了一眼亮著燈的房間道。沙蒂婭微笑著說這個賭打不起來,同時補充道:「不過我可以和你另打一個賭——雖然我們知道她會跟上來,可是你一定沒辦法發現她。」
  我一陣不服氣,雖然我力量暴跌,但是純能量一樣可以推動空識靈覺,差的只是掃描範圍和精密度會大幅度降低,不過要說我會連冬妮婭的斂息藏形之術都不能窺破,這話也太過分了。
  「不相信嗎?那你可以和我賭啊。」
  「賭什麽?」
  「賭什麽都可以。」
  自信的語氣中微含挑釁,讓我的心為之一跳。正眼看去,一身雪白的她亭亭玉立在黑暗的巷口,猶如白蓮盛開,遍地汙穢不但不能損其清麗分毫,反而更襯得她出污泥而不染,對映月光,她幾乎幻化成了一個天上的仙子,讓我自慚形穢地垂下了目光。
  一下幾不可聞的嘆息拂過我的耳畔,我卻只當是幻覺引發的幻聽,依然不願正視她的表情。目光躲躲閃閃地走到她前方,我清了清喉嚨,低呼一聲「走吧。」,便快步先向東城門方向去了。之後我和她翻城過林,一直到定光湖邊為止,再未有半句交談。
  平滑的湖水倒映出紅色與藍色的月輪,與天空中模糊的分界不同,水中的兩個月亮彷彿在極力爭奪對湖水的所有權,不遺餘力地排擠對方的光芒,想讓湖水為自己煥發的容光所獨占,導致整池湖水像是被刀切割開來一樣涇渭分明,一半蕩漾著海水的湛藍,一半張揚著火焰的朱紅,蔚為奇觀。
  「好美。」沙蒂婭輕輕的呢喃道,「我們來得正是時候呢。聽這裏的人講,每逢滿月之夜,這裏的湖水在前半夜是藍月朱麗葉的梳妝臺,後半夜則是赤月克萊維亞的凈身池,中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時辰會出現我們現在看到的奇景,同時湖水也會產生不可思議的魔力。」
  「是嗎?會有什麽樣的魔力呢?」我隨口反問,卻沒有聽見沙蒂婭的回答,不過本來我也沒有期待聽到。雖然我也很欣賞眼前的美景,但自己來此的目的卻不是探究湖水的魔力,而是預期這裏的偏僻與寧靜很適合密談。
  不過謹慎起見,我還是集中精神,用空識靈覺掃描附近地域有沒有第三者存在。結果沒有發現有智慧生物的存在,但想到沙蒂婭的話,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安,於是改變切入角度貼著地面又掃描了一次,結果還和上次一樣,附近只有幾頭夜晚出來覓食的野狼與山貓在遊蕩,我這才放鬆了心情。
  「要喝嗎?」忽然一捧泛著綺麗紅光的湖水送到了我的面前,望著滿面笑容的沙蒂婭,我先是吃驚她也會有這般天真的笑容,迅即對她還有心情玩耍感到無比詫異。
  你以為這是在約會嗎?
  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又被咽了回去,我有點不忍心抹煞她難得的好心情,然而看著從指縫間滲出的串串水珠,我情不自禁地聯想到鮮血,一股翻胃的感覺湧將起來,我連忙捂住嘴別過臉去。沙蒂婭幽幽的一嘆,鬆手把水潑在地上,兩只濕手換著在我的後背來回撫摩,也不知道是在幫我順氣還是擦手。
  好不容易把胃裏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給壓下去,直起腰的我再不拖延,開口就直奔主題:「沙蒂婭,我想你解釋一下為什麽要我偽造……」陡然一根食指壓在我的唇上,將「身份」硬逼回我的肚子裏。
  「你可以放一個消音結界嗎?」
  「為什麽?方圓十裏之內沒有一個能聽懂我們說話的生物。」
  「聽姊姊的話吧。」食指收了回去,換來一個巴掌在我臉頰上輕輕拍打。我不自在地扭動一下身體,遲疑著沒有開口。
  沙蒂婭彷彿明白了什麽,貼近我的臉孔細聲問道:「你連魔法都使不出來了?」
  我不甘不願地「嗯」了一聲,又趕快補充說明:「不是徹底的不能使用,受傷後我曾經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使出過瞬間移動魔法,可是……也只有那麽一次……」本來就很小的聲音到了最後更是完全消失在嘴唇後面。
  沙蒂婭帶著無奈和無所謂的神情聳聳肩道:「那我們就這樣小聲點說話吧,你可不要太激動了。」
  「為什麽?」
  「我可告訴你,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哪一隻,但冬妮婭已經來到附近了。」
  「怎麽可能……」
  「我不是叫你小聲點嗎?」
  「可是,我掃描了好幾遍,這附近只有狼和山貓。」我正努力爭辯,忽然腦裏靈光一閃:「你用『只』做單位,難道冬妮婭她還會變成動物嗎?」
  「當然不是真的變身,只是改變自己的氣息和體味罷了。如果是以前的你當然不會被騙倒,可是現在你並不能很清楚的看見遠處的物體,她要瞞過你的靈覺就很簡單了。」
  「她以前不會這種技巧的,誰教的她?」
  「現在隊伍裏誰最擅長蒙蔽目標的耳目?」
  「那個狂暴龍女?這怎麽可能!」
  「可不可能都是事實,難道你想閉上眼睛不去正視嗎?」
  我叭嗒一下合上了嘴巴,緊張地看著深邃幽靜的樹林。在弄清沙蒂婭的意圖之前,我還不想暴露身分,可是樹林和湖實在靠得太近了,我又不能保證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緒,難道要另覓地方嗎?
  不期然的,我的目光瞟過湖面,呈一個完美圓形的定光湖直徑約有六百米,如果能到湖心去交談,便不虞冬妮婭的竊聽,難道她還能偽裝成魚兒不成?就算真有這個本事,下水也是一大問題。
  「你接受過神官戰士的訓練沒有?」得到沙蒂婭的肯定答復後,我又問她對氣瞭解多少。「如果是鬥氣的話,我會一點,可以發勁但不是很熟練。」
  「那會有點勉強,不過我們先試一試吧,把手給我。」
  我和沙蒂婭面對面的站著,雙手交握,我用背心貼著一棵大樹,籍由根須吸蝕地脈元氣,再通過我逐股逐股地送入沙蒂婭體內,讓她試著將這些能量凝聚在腳心,看能不能籍此對抗地心引力,最後結果令人泄氣,雖然沙蒂婭成功的飄浮起來,卻需要集中全部精神,稍有鬆懈就會掉落,這樣根本沒辦法交談。
  「真是麻煩,要是我的力量還在,稍為分給你一點氣就可以帶你飛起來了。利用純能量飛行的浪費又大,還超級沒有效率。」我煩躁地抓撓著下巴。
  沙蒂婭奇道:「為什麽現在就不能帶我呢?你可以把我的身體當成是自己的,引領能量照你的習慣運轉啊。」
  「……」
  「你眼睛瞪得這麽大幹什麽?真是好像一條狗喔。喂,你臉湊過來幹什麽?揍你了喔!」
  嘴裏喊著要揍我,人卻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遠遠的蹦開,盯著一臉發癡的我,沙蒂婭驚羞的神情漸漸轉成擔憂。「你沒事吧?難道走火入魔了?」
  「不,我是腦子燒壞了。」我喃喃的念叨。「如果不是腦子燒壞,我怎麽會沒有想到這麽簡單的方法。這是早該想到的事,武俠小說裏面有著成堆的類似案例,我居然遲鈍到要你提醒才想起來!」
  我的身體雖然受制於封印而無法轉換能量性質,沙蒂婭的身體卻沒有這層阻礙,我大可利用她的身體進行這項工作,將純能量轉化成任何我需要的力量,再透過她進行施放。也就是借樹開花。
  只不過世上事總是知易行難,一旦著手實施,我便發現問題遠沒有我想象的那般簡單,光是人與人的體質不同便是一大障礙。舉個例子:雖然人人都有七經八脈,但細微處各有不同,同一套內功不同人修煉,真氣會在產生過程中自然而然的順應自身的特質來運轉,如果你在別人體內完全照自己的習慣操縱真氣運行,把對方弄得全身不舒服還是小事,如果體質相差大一點,你人再莽撞一點,嘿嘿,那就可以準備給對方物色輪椅或棺材了。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乙太訣有著相容萬象的特性,沙蒂婭十有八九會被我整成廢人。掛著滿頭的冷汗,我一邊在肚裏大呼僥幸,一邊引領著她飄向湖心。
  湖心正中,陣陣清風拂來,頗有幾分寒意。雖然脫離了地脈元氣的支援,然而由於湖水的聚能反射作用,使得月華魔力在湖面上形成一個高密地帶,我們才不至於講兩句話便耗盡能量,一跟鬥栽進水裏。
  「好了,這種環境下不怕有人打擾。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哄騙我用假身份歸隊了吧?」月朗風清,佳人在手,這本是極其風雅的景致,偏生我無心品鑒,第一個問題便直奔主題而去,讓正在高高興興觀賞風景的沙蒂婭一下蹙起了娥眉。
  「這次重逢,你的性子變了很多啊,最不好的一點就是愛發急了。」
  「我倒覺得我夠冷靜也夠能忍耐了,才會到現在都沒掐住你的細脖子。」
  「不是不想,是不能吧?你準備用什麽來掐我的脖子,腳趾頭嗎?」沙蒂婭戲謔的目光掃過彼此緊握的雙手。
  我哼了一聲道:「我用一隻手也可把你托起來,或者你想嘗嘗奪命剪刀腳的滋味?」
  沙蒂婭狡黠的一笑,忽然兩手一松,我臉色大變,連忙收緊手指扣死她的手掌。
  「你不想掉下去?還是不想我掉下去?」
  「當然是不想自己掉下去!」我沒好氣地回道:「要不是現在同氣連枝,淹死你我都懶得管,反而可以得到解脫。」
  聽到我的話沙蒂婭也不生氣,只是凝目看了我一會兒,才幽幽的道:「不錯,你很有進步。現在你說的話,我已經分辨不出是真話,還是假語了。」
  查覺她話中有話,我細細一品味,驚道:「你知道我一直在騙你?」
  沙蒂婭揚了揚眉毛,笑道:「你以為自己可以騙過我嗎?虧我還提醒過你,我可是從社會的最低層爬出來的,你那九分真、一分假的說謊技巧我豈會不知道?」
  雖然沙蒂婭語氣並不激烈,笑吟吟的也不像要和我計較的模樣,然而被當事人當面拆穿騙局,我還是感到極度的狼狽,偏生現在是想逃也逃不掉,我只有滿臉通紅地盯著腳下的湖水猛看。
  「知道我為什麽不生氣嗎?」我把低垂的腦袋左右搖擺,然後在沙蒂婭「擡起頭來。」的輕吒聲中反射性地仰起,正對上她的眼眸。
  「雖然你說要我把你從真實與虛幻之間拉出來這句話是假的,但從你的話中,可以聽出你的感情是真摯的,困惑是真實的,你確實迷失在自己的真實與遊戲的虛幻之間了。而且你陷得太深,已經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來。當認識到這一點之後,我就原諒你了,所以我不生氣。」
  「那麽,你是想拯救我嗎?」我用懷疑的語氣問道:「繼續這種欺騙的手法怎麽可能拯救我?」
  「先賢曾經說過『善良的力量可以使用在邪惡的地方』,這點反過來說也可以成立。」沙蒂婭笑得更加狡猾了些:「不過讓我下定決心實行這個破壞光明戒律的計劃的最大理由,是想起了你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我說過的話!那是哪一段話?」我驚訝的無以名狀。
  「在吉布森嶺,你曾經用人和猴子舉例指責我拿人類的道德與價值標值來衡量你,讓你無法接受,你說不能要求你走下去,必須我站上來!」
  「沒錯,這是我說過的話。」
  「不管你當時發表那段話的本意是什麽,那段話本身是有其道理所在的,所以當時我找不出話來反駁你。而且從你的那段發言中,我也感覺到一件事——你真是一個很人性化的妖魔。」
  沙蒂婭用眼神阻斷我的發問,接著說道:「由於你的人性化,讓我可以根據人的經驗來作些判斷,在我過去的經歷中,我發現人只有在彼此處於相對平等的地位上時,一方的意見才容易被另一方的接受。而所謂的相對平等,就是說弱勢的一方至少要在某一方面佔有能夠引起強勢一方注意的優勢。參照我們的實際情況,你的優勢源於你的強大力量,力量支撐著你的理念、信心與欲望,我如果要想把你拉出來,首先就必須要有讓你不得不正視的力量,照你的說法就是向上走,不過這是一個很艱難很漫長的過程,我本來也做好了長期鬥爭的心理準備。」
  「但是上蒼很眷顧你,在你還沒有把心理準備化作實際行動之前,就先把我從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一腳給踢了下來。」我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又搖搖頭否定了剛才的說法。「不,這不能怪上蒼捉弄,我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只能說是自作自受,俗話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我一聲嘆息拖出長長的尾音,沙蒂婭用指尖在我掌心輕輕的撚動兩下,以示安慰。我將她的兩只手掌交疊在一起,替她把沒有說完的話給說了出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我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好好的貼近你們,貼近人類觀察生活、體驗生活,並感受被壓迫被玩弄被輕視被欺騙的弱者的悲哀與憤怒。然後,你還希望我如果有一天回到了高位之上,能夠記住這所有的一切,不要再恃仗力量欺淩弱小,不要再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如果可能的話,你還希望我能幫忙在妖魔與人類之間架起一座理解與和平的橋梁。是不是?」
  沙蒂婭紫眸中滿溢著興奮與期待,似乎是沒有想到一點之下我便全盤理解了她的苦心,已然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只在用力地點頭。我又是一聲嘆息,再說話時聲音便低沈了許多。
  「我不能向你保證不會故態復萌。」凝視著那雙眸子中減退的熱力和泛起的失望,我心中有些發苦。
  「我不想再騙人,雖然有些話我還不能完全說給你聽。但是我要你知道,其實在很久以前,我也是個受人欺辱輕視的弱者,後來因為機緣巧合才得到強大的力量。然而得到力量之後,我整個人就變了,做了很多很恐怖很卑鄙的事,讓億萬生靈塗炭,至於那是些什麽事你應該聽說過。如果你知道的不夠詳細,可以去問問奇勒•德沃卡,問問艾莉諾,瞭解一下他們民族曾經有過什麽樣的悲慘遭遇。那都是我做的,而做出那些事的時候,我沒有想過自己的出身,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至於同情、憐憫這樣的感情更是完全沒有。可是我現在想起來卻會渾身發抖,害怕會有人來找我討債,所以我變得卑謙、變得開始能理解別人,可會有這種改變是因為我失去了力量,然而一旦我找回了力量,是不是還能夠維持這樣的改變,我真是一點自信也沒有。」
  「……」
  「現在你已經完全瞭解我過去的紀錄了,你還想繼續嘗試嗎?」
  「嘗試一下並沒有壞處,而且你的內心,也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一丁點的自信也沒有啊。否則你為什麽不直接讓我放棄嘗試?」沙蒂婭幽深的目光直探入我的心底,讓我全身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或許你要說你還存著一絲利己的指望,想借助我的力量和關系解開封印,所以並不是很願意我放棄嘗試,只是在玩以退為進的把戲。」
  「你知道就好。」被說中了心事,我反而感到一陣輕松。
  沙蒂婭卻又笑了:「你確實是存有希望我幫你解除封印的念頭,但你並沒有刻意的以退為進。而且我覺得你這一次變回弱者的情況與你最初的處境和心態都有所不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現在已經感受到了力量的可怕之處,懂得了它的危險。所以我決定冒一次險,就看你願不願意配合了。」
  「我……我……」沐浴著沙蒂婭信賴的目光,我的心中百感交雜,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既不想讓她失望,又怕現在一時心軟在日後給她帶來更大的打擊,遲遲做不了決定。沙蒂婭輕輕地抽出一隻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一股濕潤的暖流直透進心窩,將所有紛雜的念頭全部沖出了我的腦海,我忽然就開口應道:「我答應你,一定會努力改變自己。」
  這句話一出口,如花般的笑容在沙蒂婭臉上綻放開來,手背上只覺著微微一沈,沙蒂婭的身子忽地飄了起來,一對形狀美好如菱角的翹唇在我視野中越放越大,最後嘴唇上傳來一通柔嫩的觸感,芬芳清甜,直沁心肺。
  我的大腦如著雷劈一般當場死機,完美運轉的乙太訣也戛然斷裂,耳中只聽得兩聲驚呼和一片水響,我第二次陷入了湖娘無微不至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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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三章 月圓人缺
  被冰冷的湖水一浸,我大腦迅速恢復了功能,雙腳用力一蹬,將來不及轉換的能量噴向湖底,身體如火箭般拔出水面,也將沙蒂婭拽了上來。濕漉漉的身體被寒風一吹,二人同時打了一個大噴嚏,相視一笑,就見沙蒂婭臉上依然掛著一副快樂的表情。
  「這可一點也不好笑。」正當我對她這麽說著的時候,湖邊響起新的落水聲。我扭頭看去,一條矯健的身影如魚雷般劈開湖水,迅速無比的向這邊沖過來,不是冬妮婭卻又是誰?
  聽見我的招呼聲,利落的撲水聲一下打住,冬妮婭從水下擡起頭,抹了一把臉,滿面驚訝地望著飄浮在水面上的我和沙蒂婭。
  「你們已經上來了?」問完這句話後,她彷彿想起了自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吐了一下舌頭,不等我們質問的話出口,就一個猛子紮到水下不見了,當我看見她再次冒上水面時,人已經靠近了岸邊。
  輕盈地降落到地面,一站穩腳,沙蒂婭就松開我的手,上前一步,彎腰在剛冒出水面的那顆小腦袋上賞了一記爆粟。然後和我一起出手揪住衣領,像拖魚一樣把冬妮婭拖上了岸。
  「小傻瓜,這種情況下你逃得了嗎?」沙蒂婭輕彈著冬妮婭的額頭,教訓說:「就算讓你成功逃走了又怎麽樣?都已經露了原形,難道你想用幻覺解釋我們同時看見你的出現嗎?夜深風寒,要是你穿著這一身濕衣跑過野地,得感冒都算是便宜的。城裏正在流行沙斯,你想跟著過一把癮去死不成?」
  「姊姊你就會說我,你自個兒的身上還不是……」話到半截在嗓子眼裏打住,冬妮婭望著沙蒂婭身上團團冒起的白霧,瞠目結舌:「……這是在玩什麽?」
  沙蒂婭若無其事地按摩著被蒸汽熨的通紅的臉蛋,答道:「當然是在烘衣服了。」
  「這算是哪門子烘法啊?」冬妮婭試著撚了一下沙蒂婭的白袍,呼熱之餘大感驚奇:「這就幹了,真是好快呢!姊姊你快教我。」
  「這可不是我的本事。」
  沙蒂婭的視線轉到正在將能量轉換成高熱真氣的我身上,我示意她握起冬妮婭的手,再全力催動乙太訣,片刻之後,三人身上水漬盡去,就是衣服皺巴巴的有些難看。不過這個細節當時並沒有人在意,是在回到旅館之後,發現其他人都對我們投以疑惑、曖昧甚至不贊同的眼神,才覺出不對。
  糟糕,這下可有得誤會了。
  費了一番唇舌解釋之後,其他人才不再用指責的目光看我,然而由於冬妮婭在解釋過程中的插嘴,讓他們又產生了新的誤會,這一點從他們看我和沙蒂婭的表情就知道了。不過基於我的經驗,知道這種情況下強加解釋只有越描越黑,早點轉移話題才是上策。讓我感到很幸運的是,現場並不缺乏可供利用的話題。
  「為什麽只有矮人大師、妖精小姐和雷伊爾先生回來了?那位被兩名漂亮小姐簇擁著的小兄弟是和小姐們約會去了嗎?」
  我的問題意外的沒有得到答案,就連一向猶如連體嬰般和海雷娜黏在一起的艾莉諾她也不知道龍女等人跑到哪里去了,本來以為那三人先回旅館了,結果回來後也沒看見人。
  「海雷娜現在是不想讓我找到她,否則她不會隱藏起自己的氣息。」妖精動了動自己的長耳,露出一個有點傷心的無奈表情。「不過這還是她頭一次在非出勤時間裏切斷和我的聯系,我現在是又擔心又生氣呢。」
  「你有沒有試著搜索一下山……搜索一下那小男孩和另一位小姐的氣息?」
  「你是說山果和小化蛇?山果沒練過功夫,生體能量本來就很弱,今晚的人氣和魔力又都很重,早就把他那口氣蓋得沒影了,到於那條小化蛇,不知道為什麽也是全然沒了氣息。」一下是氣蓋得沒影,一下又全然沒了氣,艾莉諾自己說都有些毛骨悚然起來,怯聲問道:「三個人一下全沒有氣息,不會是……不會是都死翹翹了吧?」
  「呸呸呸,大吉利是。好端端的她們怎麽會突然那個掉,城裏大街小巷現在都是人來人往的,發現死人還不早暴動了。」
  冬妮婭的話音未落,窗外遠遠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殺人了!」其他人作何感想我是不知道,我自己的心臟是被這一聲嚇得蹦到了嗓子眼,連忙伸手堵住嘴。
  「是海雷娜!」艾莉諾臉上的蒼白還沒褪盡,旋即滿面喜色的叫了起來:「這是她的氣息,還有小化蛇——」突然間,歡喜的顏色又凝固在她的臉上,她一邊輕聲嘀咕著「怎麽可能」,一邊夢遊般的晃向窗邊。
  本想問她什麽不可能的我們在看到窗外的景色後自覺地咽回了問題,遙遙傳來的金色與銀色閃光給了所有人再明顯不過的答案。
  「她們又打起來了?」望著交織的閃光,冬妮婭的語氣卻一點也不緊張,反而帶著一股無可奈何的縱容味道。「這兩個姊妹就學不會用溫和一點的方式交流嗎?」
  相較她的輕松,包括我在內的其他人都是面沈如水。從大氣傳來的波動來看,這一次可不是無害的肌膚交流,其中的一方正在散發出殺氣,氣機中充滿了悲憤、憎恨與哀怨這樣的黑色情緒,讓人絕不至於懷疑她想要徹底毀滅對方的決心。而另一方的氣機中卻洋溢著殘忍的興奮與狂絕的傲氣,雖然隔著老遠的距離,我卻彷彿可以清楚看見她志滿意得的笑容。
  「似乎發生了很不得了的事件。」我的心跳還沒有完全平息,沙蒂婭便握住我的左手,和她對視一眼,我運起乙太訣,兩人尾隨妖精飛出窗戶,沖向戰火紛飛的夜空。
  天空中戰鬥的激烈程度比起上一次在亞比葛爾市的戰鬥不遑多讓,幸運的是今次這一對異形姊妹都沒有顯現自己的真身,而且主攻的一方處於較低的位置,所以落空的攻擊全部被深邃的夜空所吞沒,沒有給地面造成任何破壞,否則以那種猛烈的攻勢,整座城市早就變成冰原雪國了。
  「她們還真是姊妹呀。想不到平時溫和婉約的小化蛇發起飆來一點不遜於海雷娜的大暴走,不過她那張臉蛋實在不合適擠出那種窮兇極惡的模樣,太滑稽了。不過海雷娜也真奇怪,居然一直都不還手?」艾莉諾極度不可思議的咕噥道:「這兩個人的立場怎麽搞顛倒了?小化蛇在暴走,海雷娜在逃避,還小心翼翼地護著山果,小化蛇反倒不顧山果的死活了……大家都瘋了嗎?」
  「他們才沒有瘋呢,這幕場景實在太好解釋了。」我遙望著海雷娜那張與我想象中一般無二的得意笑臉,嘆息道:「化蛇會變成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和海雷娜調了個魂,就是山……就是那小男娃子移情別戀。」
  最後一個「戀」字剛沖出牙關,海雷娜就乘著絲丹換氣時攻勢稍頓的機會,在山果臉上叭嗒親了一口。艾莉諾和沙蒂婭目瞪口呆之余一齊向我投以懷疑的眼神,活像這一切是我和龍女事先約定過,安排好了表演順序似的。
  「不幹我的事,這次我可什麽也沒做,也沒有機會做。」我用無辜的表情對沙蒂婭做著無言的辯解。
  沙蒂婭微微背轉過身,飛快地沖我做了個鬼臉,再看向艾莉諾時,又是一副餘驚未消和憂心忡忡的樣子,讓我差一點就破功笑出聲來,方才生出的些微不快和鬱悶隨之煙消雲散。
  受海雷娜舉動的刺激,本來已顯出疲態的絲丹雙眼猛一亮,白皙的皮膚上浮出一道道奇怪的紅色花紋,似血脈、似刺青、更似咒符,顯得十分淒厲怕人。同時大片的烏雲以萬馬奔騰之勢自遠處滾滾湧來,晴朗的夜空霎時被山雨欲來的沈悶壓力擠兌的黯淡無光。
  我等三人齊呼不好,各盡最大速度追近絲丹身前,薔薇絞索、冰心帷幔一前一後的向她飛去。眼看著絲丹已經被薔薇絞索織出的捕蛇籠堪堪套住,艾莉諾正要收口,絲丹腰肢輕盈地一擺,竟然從籠口滑了出去,偏又一頭撞進了沙蒂婭發出的冰心帷幔中,沐浴在祛邪安神的冰潔聖力中,絲丹的動作慢了下來,眼中的戾氣漸漸消褪。看到這裏我正想舒口氣,妖精的絞索又多事的飛卷過來,纏上了化蛇的小腿,尖細的薔薇刺深深陷入她的血肉骨骼,成功鎖拿住了化蛇,卻也把沙蒂婭的安撫苦心打得粉碎。
  被疼痛驚醒的絲丹發出尖銳的慘叫,彎腰抓住了絞索,卻無力解除束縛,反被延長的薔薇刺紮穿了手掌,棘刺在穿透手背後彎曲成鉤,將整只手掌牢牢扣在絞索上,進一步制約了她的反抗力量。我和沙蒂婭同時皺起眉頭,還來不及說什麽,更糟糕的事發生了。
  目睹自己的妹妹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力,海雷娜不但沒有罷手的打算,反而開始轉守為攻,高舉的右手上驟然凝聚起一顆人頭大的火球,鮮紅的光焰流爍,逐漸轉藍、進而變成白色,最後變得好像一團溶化的黃金在緩緩流動,煞是好看,然而其蘊藏的溫度卻足以將化蛇蒸發的連渣滓都不剩下。
  我、沙蒂婭、艾莉諾,還有那個一直用痛心表情看著一切卻始終一言不發的山果齊然失色,同時大呼阻攔,海雷娜反而笑得更無情。沙蒂婭迅速開始組織「極光之壁」的守護咒文,艾莉諾也想松開絞索,卻在海雷娜冷呼其名後顯得猶豫不決。至於山果,他極力揮舞手腳幹擾海雷娜的視線,並試圖打落火球,然而海雷娜只是五指微一收緊,便讓他全身癱瘓。
  我急得手心捏了一把汗,卻是有心無力,由於我與沙蒂婭已經由乙太訣聯成一體,在得到能量共用的好處同時也產生新的問題,那就是無法同時使用能量。不過話說來,如果換成我使用,也只能把龐大的能量單純迫發出去,想攔截下身為焰中帝皇的黃金焰球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還不如轉換成聖力讓沙蒂婭使用,神聖魔法最擅長的就是治療與防禦,就算不能完全擋住黃金焰球,也可以抵消大部分的殺傷力。
  不過知道歸知道,我還是壓不住心間的憾恨與無力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海雷娜先沙蒂婭一步完成了黃金焰球,開始將手臂向後拉緊,我的心弦跟著一下子繃緊,眼角卻瞄見艾莉諾一咬牙,扣著絞索的手指開始放鬆。
  不過,她的決定來得太晚了,黃金焰球已經掙脫了海雷娜的掌控,而絲丹也作出了驚人的決斷。她帶著絕望和仇恨的眼神最後望了山果一眼,用那只沒有被束縛住的手掌猛插進另一邊的肩關節,同時高唱出一句簡短的咒語,聲音之淒婉更勝似杜鵑泣血,霎時一片燦爛如霞的血光從她傷口迸出,將她整個人沖得無影無蹤。
  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所有人都沒想到嬌滴滴的絲丹會做出壯士斷臂這等悲壯的舉動,一時間眾人都失了神,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焰球穿過血光的殘沫,流星似的向著地面隕落。
  最後還是沙蒂婭先反應過來,她畢竟一直集中精神在準備魔法,受外界影響較小,所以她雖然看見了絲丹的舉動,卻還沒有映入心裏,反倒是準備魔法前的那個攔截焰球的念頭對她的影響更加有效。因此她看見焰球穿過虛空只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反射性地將準備好的「極光之壁」丟到了焰球的下落路線上,無意間拯救了地上滿城生靈的性命。
  極光之壁不負重望的完全承受了黃金焰球的破壞能量,然後碎裂開來,一股灼人的熱風從我們身前掠過,把較為靠前的艾莉諾漂亮的金發都給燙蜷了幾根,不過已經不帶有任何殺傷力,待落到地面時溫度會降得更低,只會讓人覺得這股風吹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
  地上的人安全了,也舒服了,天空上的一群人卻全身僵硬的互相對視,還沒有散盡的熱氣不但無助於消除橫亙在彼此間的森然氣氛,反襯得氣氛更加生硬險惡。眼見海雷娜一派輕松自在若無其事的模樣,我胸中陣陣惡氣翻湧,幾欲沖上去痛毆她一頓,卻被沙蒂婭暗中攔住。
  「我們雖然身居高空,但此處已為地面人所矚目,不宜久留,有什麽話都回去再說吧。」
  在艾莉諾施放的隱形結界的掩護下,一行人悄悄降落地面,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潛回了旅館。不久冬妮婭、矮人和雷伊爾也趕了回來,從三者比鍋底還黑的臉色來看,他們已經目睹了剛才在高空發生的一切。
  「海雷娜•薩根小姐,我想你需要給我們大家一個解釋。」冬妮婭的兩眼炯炯發光,低啞的聲音更顯示她心中正在醞釀一場能量巨大的暴風雨。雖然很有迫力,卻已經暴露出她的主觀看法,不過比起以前她一生氣就劈哩啪啦變身成暴龍狀,今天的表現已經是一大進步,起碼她已經學會給對方一個解釋的機會。
  可惜的是,這一次的交流對像是個個體意識強烈,不輕易向外人賣帳的傢夥。
  「我的行為,只要能對得起自己就好,毋需向爾等解釋。」
  難得的自製與寬容卻換來這麽一塊冷冰冰、硬梆梆的磚頭砸在臉上,我判斷冬妮婭馬上就會沖上前去對海雷娜施予龍虎亂舞的制裁,暗地繃緊肌肉做好了上前援助的準備,卻見冬妮婭臉色在紅青之間回轉幾番後,忽然像戴了一張面具樣變得毫無表情。
  「山果,你來向大家說明事情的經過。」
  山果表情木然地走上前,用幾句話概括了悲劇的起因:「絲丹和海雷娜一起參加了今晚節會上的『女神候補生』選美,絲丹被選為藍月女神,海雷娜則成了赤月女神,成為女神的人有一項權利,就是邀請心儀男子與她共飲從定光湖取來的月華秋水,她們都指定了我,而我選擇了海雷娜。」
  「你選擇了海雷娜?」冬妮婭的表情看起來彷彿她的耳朵在一瞬間壞掉了,她重復了一遍山果的選擇,又問:「你和她一起喝下了定光湖的月華秋水?」
  「絲丹把我的杯子打碎了。」沒等冬妮婭眼中的安慰延展到臉上,我還在尋思月華秋水是個什麽東西,讓冬妮婭如此緊張,山果就投下了又一枚重磅炸彈,把除龍女以外在場的所有人炸得人仰馬翻:「然後海雷娜用嘴把她的那一份水喂給了我。」
  「你接受了?你喝下去了!你怎麽可以喝下去?你又怎麽可以這麽突然的接受另一個女子的感情!」冬妮婭的暴龍莽性已經將自製的堤壩撞開一條無可彌合的裂隙,眼看著就要脫困而出,山果的表情卻還是那麽冷漠,語氣也始終那麽不徐不急:「我想我的感情歸屬問題屬於自己的私生活,冬妮婭夫人。」
  這句隱晦的指責彷彿一大團濕漉漉的爛泥蓋在已經快要噴發的火山口上,冬妮婭突然說不出話來。她瞪著山果,胸膛如風箱般劇烈的起伏,好半晌才逐漸平靜,在這一段漫長的時間裏,沒有一個人可以說話。
  「你說的沒錯,這確實是你的隱私,我無權干涉。」冬妮婭把攥成一團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開,然後又一根根的握緊,才重新找回說話的力量:「可是我也要你知道,我已經無法忍受你站在我的面前,也不再需要你的侍候了,你回家去吧。」
  山果無言地行了一個禮,保持鞠躬的姿式向後一直退到門口,才重新擡頭、挺胸,轉身離開了房間。
  這小子一點也不慌,倒是一幅胸有成竹的派頭。
  從山果退出房時的一連串流暢穩健的動作,我知道他對這個結果早就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不會是出於一時的沖動選擇了海雷娜,難道他一直背著化蛇和龍女暗通款曲?可是看他擡頭對眾人施的那一輪注目禮,落在海雷娜面上時也沒有特別流露出什麽,不喜也不怨,彷彿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友人,海雷娜看他亦然,只不過漠然中多添了一絲絲鄙視。倒叫我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了。
  雖然我看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系,冬妮婭卻很清楚自己的喜惡,在逐退山果後,她的目光轉到海雷娜身上。
  「海雷娜小姐,這半個月的旅行我得到你的很多照顧,受益菲淺。但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人生的道路也沒有可能永遠交集在一起,在這座城市裏,你我曾經共有的道標已經指向了不同的方向,我想是到了該彼此說再見的時候了。」
  平靜地念頌出道別辭,冬妮婭走到海雷娜身前,主動伸出了右手,可是那輕微痙攣的小指告訴了我她現在內心絕不如外表表現的那般平靜。
  海雷娜看了她伸出的手掌半天,抽動了一下嘴唇,彷彿說了句什麽,可是我沒聽見,站在她面前的冬妮婭也不像有聽見的樣子,最終海雷娜也伸出了手,和冬妮婭輕輕一握,鬆手從她身邊走過,筆直離開了房間,艾莉諾理所當然的和她一起走了,只有矮人留了下來。
  這位即便在本民族裏也以壞脾氣見長的矮人在整個過程中出乎意料的保持著沈默,自始至終只用那一雙深邃憂鬱的眼睛注視著從影團出來的隊友,家具在燭光中剜出的陰影彷彿一朵沈重的烏雲籠罩在他頭上,顯得他更像是一尊主題為「失望」的雕像。
  注意到矮人沒有離去,冬妮婭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一個字也沒有說,接連失去四位同伴給她的打擊太大了,她拖著沈重的腳步來到床邊,像被砍倒的樹一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把頭埋在枕頭裏,不給我們看見她的表情,吐出呻吟般的語句。
  「我想要休息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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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四章 暗黑之路
  本想上前安慰她的我在沙蒂婭的示意下和矮人一起離開了,在門縫合攏的最後一瞬間,我看見沙蒂婭在冬妮婭的床頭坐了下來,頓時放下心來,思緒也很快轉到另一個人身上。
  「你的態度也未免太過昂然了吧?或者該說是滿不在乎?」進入男子寢室,我看著正有條不紊收拾隨身物品的山果問道:「我是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你在兩個女孩之間選擇誰在我看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多數人都覺得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因為你似乎一直表現的和另一個女孩更加親密,所以覺得你做錯了,錯的還很卑鄙,可是你卻看不出來有一絲半點的羞愧或不安,為什麽?」
  「撒克遜先生,我剛才就說過了,這是我的私事。」山果頭也不擡地答道。
  「你錯了,從你的行為影響到整個團隊的安定開始,整件事的性質就變了,它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我也不想看到有人重復我曾經犯下的罪衍。」
  我緩步上前,將強大的能量貫注在空識靈覺中,全方位的將山果鎖定:「你今天傷害了一個愛你的女孩,你難道看不見她眼中的痛苦與絕望嗎?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說清楚,為什麽要讓她保著希望?然後,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她的希望與恐懼達到最高點的時候劃下決絕的一刀,那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你明白嗎?」
  山果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可他還是沒有回頭,臉上也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我突然覺得一股火氣從丹田翻了起來。
  「不,我想你不會明白的。你既然可以做的出來,自然不會感覺內疚,甚至不會查覺到自己正在犯罪!你只會覺得得意和驕傲。多了不起啊!兩個漂亮的女孩,她們好像還是姊妹吧?你讓一對姊妹為你反目成仇,為你大打出手,為你血灑長空!這真是加倍了不起的豐功偉業,你很爽吧?你很樂吧?你很想急著回去向狐朋狗友們炫耀吧?可是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
  我擡起手掌虛按在山果的後腦上,這樣近的距離,就算我的能量噴射再怎麽散漫無邊,也足以將他的腦袋整個吹飛。
  「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可是上天也會給他們懺悔和改正的機會,只是這種機會不會很多,至少你現在就只有眼前這一次機會了。」我警告道:「你不用回頭,可也不要想欺騙我,我有很多種方法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謊。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說出真話我會宰了你,相反要是你說假話我一定宰了你,有權審判人類的是神,我只是個人……有權制裁罪惡的是法律,我也不是法官,我只是作為一個過來人,給你一個審視自己作為的機會,如果你不能醒悟,我也無能為力……最多只能讓你領略一下皮肉之痛,那種不及心靈傷痛十分之一的最微不足道的痛的滋味。」
  我不知道這一堆自相矛盾的威脅能有多大效力,不過我可以肯定山果能清楚地感覺到施加在他後腦上的壓力正在逐漸加重,或許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山果他終於開了口。
  「我愛的是絲丹•茜特爾,一直愛著她,從來沒有改變過。」山果的心跳和體溫沒有異動,於是我保持沈默,等待他進一步的解釋。
  最艱難的開頭告白過去後,山果積蓄的心聲如同從泄洪閘中噴出的江水般濤濤不絕地湧出:「沒有戀愛之前,我曾經發誓要保護自己的愛人。然而和絲丹相識開始,一直都是她在保護我。我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她是比我高級的太古神民,她懂魔法,有天生的巨大力量,而我除了侍候人的手藝就什麽也不會,所以淪為被保護的對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對男人來說,這卻不應該是正常的事。」
  「男人應該保護女人,丈夫要能保護自己的妻子,這是放諸四海百族都通用的真理。如果一個男人需要靠女人來保護自己,而他又正好和這個女人有超出一般人的感情,那最後的下場一定很悲慘,愛情會磨損殆盡,婚姻會破碎不堪,雙方都會變得非常不幸。」
  我對山果的悲觀論點皺起了眉頭,問道:「這就是你拋棄絲丹的理由?你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想早點放棄將來的不幸抓住現在的幸福。那你為什麽又選擇了海雷娜?」
  「我和那女人只是相互利用罷了,她嫉妒自己的妹妹獨占了母愛,便想讓她在愛情上挫傷她。我便想到利用她讓自己和絲丹暫時分開,這樣既可以讓那女人滿足,以後不再來糾纏我們,又可以贏得一段獨身時間去進行修煉。」
  山果的話讓我感到意外,奇道:「你說暫時分開,難道你是在對絲丹演戲?」
  「絲丹她不知道我的想法,她是認真的。」山果的聲音終於塗上了一抹歉疚:「我確實讓她傷心了,以後我會向她解釋,我想她會原諒我的,當然不會那麽快。」
  你說得倒輕松!滿口的大道理,其實你畢竟是個沒經歷過生活挫折的小孩子,把感情之事想得也太簡單了。
  一時間我真是哭笑不得,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愣了良久,才嘆息道:「家庭並不總是照著男強女弱的模式來運作的,如果照你的說法,世上的女戰士不是永遠得不到幸福嗎?可是我就知道有好些和普通男人結婚的女戰士一樣過得很好,她們……」
  「世間事,眼見為實。」山果的語氣冷硬的像塊石頭:「那些女戰士的婚姻生活我沒辦法去親眼見證,可是我父母的例子我卻看得很清楚,其中的每一個細節都烙在我腦子裏。」
  「我們家族本是商賈世家,我父親是個沒有經商才能的人,家裏的生意都是母親在一手打理,所以我的父親在他妻子面前總是自覺擡不起頭,妻子也漸漸變得不尊重自己的丈夫,到了他們婚姻生活的後期,就連在公共場合妻子也不留面子的訓斥丈夫,甚至於毆打他。終於有一天夜裏,在一場爭吵中丈夫殺死了他的妻子,自己也被送上了絞刑架。這就是我父母的婚姻,這就是我親眼見證過的女強男弱的家庭興衰。」
  「絲丹是個很溫柔的女孩,她……」我勉強擠出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山果的冷笑打斷:「我的母親原來也是素有賢名的淑女,其溫婉可人之處不下於絲丹,她和父親的愛情也曾是人人稱羨。可是人是會變的,我的母親也不是一結婚就變成了河東獅,突然間就看不起父親。」
  山果頓了頓,又道:「感情的變質都是從小處開始的,就像僕人貪汙公款一樣,開始只是揩點小油水,主人不在意不重視,等到把貪汙者的膽子胃口養大了,情況嚴重時再挽救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善於管理的人,不會等到出現巨額的金錢流失才去追查,而應該一發現貪汙的苗頭就予以鏟除。」
  「小氣的男人,原來你還在在意那小女孩的一句無心之辭。」進門後依然一直沈默的矮人突然大聲叫了起來。「人類真是自私的生物,你就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嗎?你真的對那小女孩有感情嗎?」
  「當然有!」山果低轉頭對著矮人咆哮道:「我愛她,我知道我愛她,你憑什麽懷疑!」
  對山果的宣告矮人嗤之以鼻:「自私的人類,自私的愛,如果你們人類的愛情都是這樣子的東西,我也算明白為什麽人類社會總是根絕不了偷情和離婚這樣羞恥的行為。」
  「你……」山果氣急敗壞地旋過身,想撲向矮人,被我一把按住。我看了看他,又向矮人道:「大師,請你不要責怪他了,他還太年輕,只知道縱容自己的感情,而忽視了對方的心意,時間和事實會教育他明白自己的錯誤,它們是最公正的法官,會懲罰他的錯誤,就像懲罰我一樣,那種懲罰會直達心靈的深處。」
  「那時他就會學到了,世界不是由著自己的意願來運行的。」說到這裏,我深深地看了山果一眼,為他的無知感到難過,也為自己過去的愚昧懺悔。當年的我,不也正是帶著類似的心態傷害了淩舞,破壞了友情嗎?
  人都是這樣,一直追尋的東西已經握在手心,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或者知道卻不珍惜,總以為既然我得到了,那麽就算一時不小心讓它失去,也可以很容易的找回來。可失去的東西真是那麽容易便可以找回來嗎?就算找回來了,那樣東西是不是還和原來一樣呢?
  「打碎的碟子,即便能再度粘合起來,也已經留下最深刻的傷痕,永遠不可能像原來那樣平滑。」我輕拍著山果的肩膀,誠懇地告誡:「感情的傷害也是如此,而且時間過得越久,就越難以彌合。給你一個忠告,現在就去找回你的愛人吧。」
  山果猶豫了一下,搖搖頭強道:「碎碟子只要用魔法拼起來就會和以前一樣光滑,我和絲丹之間也有著這世間最強的魔法——愛情。」
  我閉目長嘆一聲,不再言語,移開了擱在他肩頭的手掌。山果看了我一眼,埋頭繼續收拾他的包袱,然後在我和矮人的目送下走出房間、走出旅館,隨著已經稀落的人流,頭也不回地走向長街的黑暗盡頭。
  是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再睜開眼時已經是日上三竿,再看旁邊,雷伊爾睡得死沈,矮人卻已然無影無蹤。我連忙跳起身擦了把臉,匆匆下樓一看,奇勒正一個人在飯廳裏大口大口的喝酒。
  我遲疑了一下,在他對面坐下。老矮人擡頭望了我一眼,什麽話也沒說,直接把一個和他的頭一樣大的啤酒杯推了過來。
  雖然我一點也不喜歡啤酒,卻不想拂逆他的好意,兩人碰了一下杯,咕咚咕咚的把酒喝幹之後,我才想起來發問:「我們這是為什麽乾杯?」
  矮人想了一下,舉起另一個滿杯說道:「為了新同伴的健康。」
  我一笑,心裏輕松了幾分,也抓過另一個滿杯舉起。
  「為了新的一天開始。」背後有人代替我說出了祝酒辭,那是冬妮婭的聲音。
  我欣喜地看到走進視野的冬妮婭已經重新顯得神采奕奕,眼中雖然滿是紅絲,彷彿一夜未睡,眼神卻是清澈澄明,更多了一種剛磨礪好的寶劍般的鋒芒,她從路過的酒保托盤上抓過一杯啤酒,先和矮人碰過,誠摯至極地道了一聲「謝謝」,矮人不好意思地抓抓鬍子,口中含含糊糊地咕噥著,大意是既然他已經是同伴,再計較他的職業就沒意思了,一切應以隊伍的團結為先。
  心知肚明矮人的態度轉變是受了昨夜變故的刺激,但我還是感到很喜悅和敬佩,矮人是很固執的民族,老矮人更是難以理喻的存在,可是奇勒卻懂得順應事態的變化來調整個人情緒、態度,不讓自己的喜惡影響組織的安定,這一點從矮人入隊後從未難為絲丹,也再沒有當著其他人的面對紫荊直陳敵意時,我就隱約感覺到了,現在不過是更加肯定,我相信冬妮婭也一樣,不然她看著老矮人的眼神不會如此尊敬。
  「很可惜我沒能早一點注意到大師您的高貴品質和其中的價值,如果我也像您一樣能夠控制自己的喜惡情緒,並多加提醒其他人向您看齊,相信山果他們三人的矛盾也不會惡化的如此之快。這本來是身為隊長的我的失責,但直到昨晚我都沒能發覺這一點,還繼續放縱自己的情緒,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給了山果和海雷娜,導致事態變得無法挽回,真是非常慚愧。」
  一口氣飲盡杯中酒後,冬妮婭沒有陪著我們一起坐下,而是又抓過一杯啤酒,看著矮人的眼睛說道:「過去的時光不能倒流,但過去的錯誤可以成為未來的借鑒,也請您一如既往的用行為指出我的不足,從今天開始我不僅會看在眼裏,更會把它們放進心裏。」
  冬妮婭的一番推崇反而讓奇勒鬧了個大紅臉,他一邊揮舞著短手臂,一邊把臉藏進酒杯裏含糊地叫道:「胡鬧、胡鬧,小丫頭就會胡鬧,老矮子只是怎麽想怎麽幹,哪有你說得那麽偉大?聖賢招牌只有你們人類喜歡亂捧亂蓋,俺們矮人不興這套。該怎麽做我以後還是怎麽做,你愛怎麽看怎麽想都由得你,要是領會錯誤可別來揪我鬍子。」
  冬妮婭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言,坐下來開始喝酒,還向在苦著臉站在桌旁的酒保點了一份早餐。我見她心情甚好,而且言語間也有體諒山果等人的味道,便試探問她是否要召回山果,卻得到了否定的答復。
  「未能防患於未然是我這個領隊的責任,但山果對絲丹的欺瞞和海雷娜的一意孤行才是導致三人關系惡化的主要原因,所以我不打算這麽快就原諒他們,倒是找回絲丹才是第一要務。」
  「海雷娜的想法如何我不清楚,不過山果那小子雖然欺騙了絲丹,卻是情有可原之處。」我把昨夜逼迫山果吐露心聲的經過敘述了一遍,總結道:「俗話常說有好的出發點不一定會辦成好事,山果那小子的情況也大抵如此,我擔心的是他現在極端渴求力量,在這種心態的推動下,加上年輕人的浮燥偏激稟性,如果沒人監督,很容易為求速成而走上邪道,屆時的麻煩就更大了。」
  冬妮婭聞言色變,砰的放下酒杯就想跳起來,奇勒在一旁出聲阻止:「別太著急了,丫頭。山果那小男仔又不懂神行縮地之術,一夜時間能走到哪里去?再說他會不會連夜趕路也是個問題,他要是夠聰明,該會想到先在城裏另找一處旅館棲身,等天亮了再上路。年青人本來就能睡,昨晚又鬧了大半夜,他不睡到中午才怪。所以你還是先坐下來把早餐吃完了,再上去睡一小會兒,找人的事就交給我和撒克遜吧。」
  冬妮婭想了想,慢慢地坐回位子上,送餐點過來的酒保也露出松一口氣的表情,連忙把手上的食物連托盤一起放下,迅速溜走。用過早餐之後,冬妮婭起初堅持和我們一起去找山果,最後還是被我勸回房休息去了。
  「雖然必須盡快找到山果,但你既然不打算馬上原諒他,那最好不要和擔任尋人任務的我們一起出現在他面前,讓那小子多擔點驚嚇,就算是個小懲罰吧。要知道,押犯人上法庭見法官和法官下監獄審犯人在主客氣勢上也很有差別呢。」
  「絲丹的無心之言是指什麽?」
  走在陽光明媚的大道上,我問了身邊的同行者一個在肚子裏憋了一夜加半天的問題。奇勒仰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去摸鬍子,似在思考該不該告訴我。
  「我看那小山果脾氣也強的很,如果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想用言語拉動他回頭會很難。」
  「呼呼,人類要想打聽什麽事,總可以找出令人無法拒絕的理由。」矮人不滿地嘀咕了一句,才開始回答我的問題:「要說那句話,本身其實也沒啥,小女娃子使性子而己。只不過在那種環境下說出來,連我都覺得有兩分紮耳,要讓那小男仔完全不去在意,確實也困難了點。」
  雖然明知道矮人馬上會告訴我,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什麽話?什麽環境?」
  矮人奇怪地沖我翻了翻眼睛,彷彿在說:「你這個人這麽沈不住氣,怎麽能從事盜墓這種需要耐心的細緻工作。」
  我訕訕地笑了,矮人也沒追究,接著開始告訴我那句話産生的始末經過,不過矮人把在哈洛克城的那場戰鬥說成是他們和紫眸妖魔的戰鬥,之後他們一行人被哈洛克城的蓋亞近衛軍看管起來,逃獄之後,沙蒂婭進行了占卜,內容顯示紫眸妖魔會在這個西部小城弗甸出現,可是隊伍在逃出時是選擇向東北,也就是蛇夫山脈的方向前進,如果這時再沿大道折向西方,還要再次穿越哈洛克城,不得己下衆人只得繞小路向西。
  在經過雷曼沼澤時,隊伍遭遇居住在沼澤中的夔獸襲擊,山果被擄走,後被海雷娜救回,同行的絲丹因爲缺乏追蹤經驗慢了一步,趕到時正看見山果和海雷娜肢體有親密接觸,便有些動氣,沖口而出的話也重了些。
  「你什麽力量也沒有,戰鬥的時候還敢站那麽靠前,這種被別人救來搶去的感覺很享受嗎?」
  聽到矮人刻意拔尖了嗓子模仿絲丹喊出這段話後,我十分想笑,但一思及話中的含意,我又想歎氣。這段話確實尖刻,難怪會深深刺傷山果的自尊心,不過以絲丹一貫的溫柔低調的脾氣,當時居然會情緒失控,可見海雷娜一直帶給她的壓力有多大,而且我想那兩個人當時的接觸姿式定是有些容易招人誤解的地方,才令絲丹累積己久的壓力一觸即發。
  就在矮人比比說說,我暗自感歎間,兩人已經尋過了城西的青霞棧,不見山果,便調頭向城東最後一家旅館走去。弗甸城較爲偏僻,又不靠近公路幹道,城中一共也不過一大二小三家旅館,這都還是托了效外定光湖豔名之福,常年吸引一些探幽之士到來,才能維持著運營。
  進入城東的紫氣亭,一問老闆,果然有一相貌仿若山果的男孩在深夜時分來投宿。老闆領著我們上樓時還在說,他看那男孩一臉的失意,想是被女孩子甩了出來做傷心旅行,而且八成是連夜趕路,因爲他進門之後幾乎就癱在地上,所以到了中午他也沒有去催人起床,所以那男孩到現在都還沒有離開房間。
  於是我和奇勒都放下心來,不想到上樓敲了半天門,把同樓其它深夜歸來的旅客給吵醒了,男孩的房裏仍然靜悄悄的沒人應個聲。我心中一緊,甚至等不及老闆掏鑰匙開門,上前一掌把門推倒,搶進去一看,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桌上的茶杯也還是倒扣著,壓根不像有人住過的樣子,如果不是在椅子上看見山果的包袱,我簡直懷疑老闆弄錯了房間。
  發現客人不見了的旅館老闆發出一聲哀嚎,當他看見我閃到窗邊時,以爲我也想溜,馬上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沖了上來,一把抓住我的衣角,開始訴苦。
  「尊貴的先生,我這可是小本生意啊!而且昨天爲了接待你們的同伴,還拒絕了另一位紳士,當時那位紳士出到了一晚一個金幣的價格求一個房間,我都沒有答應,完全是出於一片愛惜年青人的熱心和溫情,想不到竟然會遭到這種下場,這可是大損失啊!」
  「別亂叫了,哪有逃房錢會把隨身財物拉下的。」奇勒打開包袱看了看,攤到老闆眼前,銀幣的閃亮光芒像刀子一樣割斷了老闆滔滔不絕的哀泣。
  「他既然把行李留在這裏,當然不會是逃跑,可能是他出去的時候你自己沒發現罷了。」矮人一縮手把包袱收入懷裏,用斧柄敲了敲老闆伸出來的手爪。「我們在這裏等他回來,你先出去吧。」
  半哄半趕的把老闆逐出房間後,矮人關上門,開始在屋裏東翻西看,我則仔細檢查著窗臺和窗框,然而窗臺和後街地面都看不到足印,外牆上也沒有摩擦的痕跡,矮人也沒在房間發現任何線索,現場的種種跡象表明,山果只在房間裏打了個轉,放下行李又出去了。可是下樓的樓梯只有一條,櫃檯就在樓梯下方,正對著大門,要出去絕對瞞不過老闆的眼睛,除非他跳窗,可是我又找不到他跳窗的痕跡。
  我和矮人困惑的對視一眼,矮人突然提出一個可能:「那小子會不會是翻上屋頂走的?」這個假設倒可以解釋外牆和地面沒有痕跡,可就算翻屋頂,也要踩上窗臺才成啊。
  「他又不會飛。」
  嘴上咕嚷,我人還是回到窗邊,再一次檢視著窗臺上沿,還是沒有發現攀抓的痕跡,正想放棄時,展開的窗框角上一線閃光吸引了我的注意。
  「這是什麽東西?」
  我探身出去小心地取下那根發亮的線條,擱在手心一看,卻是一根似乎連矮人族的金細工師都做不出來,一如水晶般剔透的紫色發絲。從這根短短的頭髮中,我感應到一絲微弱卻又無比親切的妖氣,彷彿它是從我身體上分離出去的一部分。
  是紫荊妖力,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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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五章 新的旅途
  怎麽會有這種混賬事!!紫荊妖力是由我理解、煉化而成的異質妖力,是紫荊妖帝的標志和象徵,可是這應該是天下無雙、獨我所有的妖力現在竟然出現在一根不屬於自己的頭發上。我腦中一陣昏暈,恍惚間感到身下倚靠的窗臺彷彿垮掉了,如果不是有人一把拉住我的腰帶,可能我就一頭栽到後街上去了。
  「你這個傢夥難道有畏高癥嗎?臉怎麽青成這個樣子?」
  我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定了定神,猶豫著把那根頭發亮了出來。矮人目光一閃,大鼻頭湊近頭發嗅了嗅,猛縮回頭,用力打了兩個噴嚏,揉著鼻子說:「我們回去吧,在這裏估計是等不到那小男仔子了。」我無言地點點頭,看著矮人把山果遺下的包袱纏在腰上,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我們結清了山果的房資,並囑咐明顯松了一口氣的老闆,萬一山果回來讓他回雙月葉館找我們,然後匆匆趕回旅館。
  冬妮婭見到我們帶回來的紫發,皺眉陷入了思索。沙蒂婭則乘他人不注意,沖我揚了揚眉毛,見我搖頭,她面上也浮起一層憂色。
  「大師,你有什麽發現嗎?」冬妮婭展開眉頭問了矮人一句。奇勒盯著在她手指間轉動的那根紫發,嫌惡的揉著鼻頭答道:「現場沒有別的線索了,但我可以肯定,那根頭發散發的氣息和紫荊那傢夥身上的味道一樣,不僅難聞,而且囂張跋扈。」
  如果不是滿腹心事,我險些就要笑出來。他這鼻子可真夠神奇的,居然還可以聞出一個人身上的傲氣,偉哉矣。看冬妮婭的表情似乎也不能認同矮人最後那句主觀色彩濃厚的評語,不過顯然是信了矮人對於頭發出處的判斷。
  沈吟了一下,冬妮婭看著沙蒂婭與奇勒,問道:「紫荊帶走了山果,卻不來和我們見面,這是為什麽?」
  祭司和矮人對視一眼,同時把視線轉到我臉上,就聽沙蒂婭用一種大有深意的語氣說道:「紫荊不願意現身的理由,我想和撒克遜先生大有關系。」
  我一怔,立刻醒悟到自己現在的立場,一揚眉反問道:「沙蒂婭大人何出此言?我可是那紫眸妖魔的手下敗將,那魔頭怎麽可能因為我嚇得不敢出頭?倒是冬妮婭夫人剛才的說話讓我頗為不解,各位似乎不以自己的同伴落入妖魔之手而憂,反而以他不願現身相見而怪,尤其語氣親昵,全然不似與那魔頭有過。」
  面對我刻意逼出的懷疑目光,沙蒂婭一副語塞的模樣,矮人嘴巴動了幾下,最終效法雷伊爾保持沈默,冬妮婭垂下眼皮不敢看我,從她抿的發白嘴唇可以看出她正在做著激烈的心理鬥爭,等到她揚起頭時,眼中寫滿了歉意和輕松。
  「撒克遜先生,有件事實我不想繼續瞞著您了。」
  接下來,冬妮婭原原本本的道出了她們一行人與我的關系和路上遇到的事件,包括我失蹤之後她們的行動。
  「你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告訴我真相?」我把兩臂抱在胸前——同時注意把纏滿繃帶的右臂擱在左臂上面,繃帶下是利用乙太訣操縱能量造出的假肢,質地與肌肉不同,壓在下面我擔心被看出破綻。不過這個把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右臂拱在臺面上的動作彷彿讓冬妮婭感受到一些壓力,她的語氣更添三分愧疚。
  「雖然我寧願相信這是一場誤會,但是從現有的跡象來看,襲擊您的妖魔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同伴紫荊。」說到這裏,冬妮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語氣變得非常堅定:「可是我相信他不會毫無理由的攻擊一個陌生人,然而現在我無從得知他的理由是否正當,也不能判斷您是一個好人或是壞人,所以也沒有權利阻止您向傷害您的人尋仇,也包括欺騙、誤導您的方向和思路。」
  冬妮婭的告白讓我有種想要苦笑的沖動:「您可真是一位正直公正的夫人,可是我這條命也是您的祭司同伴救回來的,如果我要向您的公正表示敬意,恐怕只有放棄對那位紫荊先生的追究了。」
  「對不起,撒克遜先生,我必須糾正您的兩點錯誤。第一,我只是說襲擊您的妖魔『很有可能』就是我們的同伴紫荊。事實上您只能提出紫色眼睛這一樣特徵,而單憑這一點並不能證明什麽。人類對妖魔的瞭解並不多,誰知道紫眼在他們的種族中是稀少還是普遍?第二,我不是想挾恩圖報,讓您放棄追查。因為您雖然沒有更多的證據證明紫荊就是襲擊您的妖魔,我們同樣也沒有有力的證據證明他不是襲擊您的妖魔,相反現在有不少跡象都對他不利,就是這樣我才決定和您開誠布公的說明一切。」
  一口氣說完上面這一大篇話的冬妮婭的表情活像是舌頭打了結一樣,她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再開口說話速度就放慢了許多。「紫荊是我的朋友,您現在是我的同伴,我相信自己的朋友,也不願意欺騙自己的同伴,因為您加入我們的一層意思也是想要得到幫助,將您的後背託付予我們,如果我繼續欺騙您,無異在您背後捅刀子,這樣很……很不好。」
  當冬妮婭說「很不好」時,我看見沙蒂婭兩頰泛起朱砂之色,因為昨夜她曾經勸說冬妮婭維持騙局,如果不是顧及她的臉面,冬妮婭恐怕就會直斥「卑鄙」了吧。
  「夫人言重了。」我忍不住說了這麽一句話,好像這樣做可以替沙蒂婭分擔一些窘迫。「既然您這麽坦誠,那我就直問了,您的坦誠相告讓我有幾分糊塗,您是想我走還是留下呢?」
  「我希望您能留下。」冬妮婭果斷地回答:「不僅是為了讓您親眼分辨紫荊是不是襲擊您的那個妖魔,同時我們也很需要您的力量。我並不是不相信大師的鑒定,」說著她向矮人低頭致意。「可是只憑一根頭發就斷定是紫荊帶走了山果未免風險太大,萬一有人利用紫荊的頭發來迷惑我們,讓我們相信山果不會遇到什麽危險的話,那小山果的處境一定恰恰相反。這關系到一條人命,我不敢過分樂觀,所以一定要追上去確認清楚才行!如果帶走山果的人心懷惡意,恐怕不可避免會發生戰鬥,撒克遜先生您能夠力抗妖魔並且生還,如果您願意留下,我們救回山果的希望也就更大了一分。」
  冬妮婭的話越說越快,語氣很是焦急,話到最後更是透出一股懇求的味道。想來她也知道,對撒克遜這個虛構人物來說,乘現在脫隊,然後在暗處跟蹤監視隊伍比較安全有利。可是世上並不存在這樣一個被妖魔襲擊的盜墓者,而我在昨夜聽過沙蒂婭的殷殷寄語之後,已經打消了脫隊的念頭。
  「我和你們一起走。」
  聽到我這句話後,冬妮婭感動地一把握住我右手:「謝謝您,讓我們在今後的道路上互相幫助,共同前進吧。」她這個舉動嚇出我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想要抽手,冬妮婭卻握得極緊,我又不敢使大力,怕掙松了約束能量的繃帶,一抽不動,冬妮婭面上已經浮起了詫異的神氣。
  「撒克遜先生您的手掌可真軟。」
  「受傷後肌肉萎縮了不少。」我強笑著解釋了一句,乘著她手指放鬆迅速把手抽回,趕緊用語言彌補這個不禮貌動作帶給冬妮婭的難堪:「都是同伴,你就不要再用先生這麽尊重的稱呼了,直接叫我的名字撒克遜吧。」
  冬妮婭重新展開笑顏,脆生生地叫了我一聲撒克遜,然後轉望向沙蒂婭說:「沙蒂婭姊姊,又要麻煩你了。」
  沙蒂婭閉上眼睛,左手握住胸前的護身符,左掌平平虛懸在攤開的地圖上,開始祈禱,沒有耀眼的聖光,也沒有逼人的神力,我眼看她虛懸的手臂肌肉漸漸放鬆,除了食指之外的四根手指連同手肘一起自然下垂,空中彷彿有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她的食指在地圖上移動,當移動停止時,絲線突然斷開,沙蒂婭的指尖撞在地圖上,發出咚的一聲。
  所有人的視線一下集中在指尖點擊的位置,就聽冬妮婭猛吸一口氣,發出近乎哀嚎的聲音:「不是真的吧,又要我們進去那片該死的沼澤嗎?」我盯著地圖上那片被標上骷髏符號的沼澤,有點不確定問身邊的矮人:「這個地方是雷曼沼澤吧?」正在猛扯的奇勒聽見我的問話手一抖,把鬍子也給抓掉了幾根,心痛的他只咧嘴。見他這副模樣我也知道答案了,然後就聽見冬妮婭在繼續抱怨:「山果這小子什麽地方不好去,就算是被挾持,也該用親身經歷告誡對方讓換個點落腳吧!在那片鬼沼澤裏泡得皮皺腳爛還是小事,裏面的螞蟥和各種怪蚊蟲真是比夔獸還要難對付,一路下來貢獻給它們的鮮血比和夔獸打架流得還多。傷口上酸癢麻辣脹五味俱全,又還碰不得,那叫一個折磨人啊!」
  感嘆聲中,冬妮婭一邊搖頭一邊抓脖子,硬骨頭的矮人和雷伊爾也是一臉的往事不堪回首,沙蒂婭雖然只是微笑,不過眼中也飄浮著一絲懼色,看得我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如果不是化身成撒克遜,我想自己是沒有機會從冬妮婭口中聽到這些訴苦之辭,自然也不可能深刻地體會這群過去不被我重視的同伴為我經受了怎樣的磨難,付出了多麽實在的犧牲。
  黯然無語的我默默聽著其他人討論路線、裝備和補給,始終未置一詞,冬妮婭幾次征詢我的意見,都被我用點頭搖頭,或是手指直接在地圖上比劃打發了。矮人看我的眼神頗為奇怪,可他不知道,不是我不想說話,而是我的喉嚨裏總有一團東西堵著,讓我說不出話來。
  沙蒂婭似是很明白我的感受,在桌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可是她掌中的溫暖讓我更覺窩心,掙了一下沒有掙脫,也只得由她握著。不可否認的是,在她的握持下,我泫然欲涕的情緒逐漸平復,喉頭的那團無形之物也慢慢化開了。
  計議一定,眾人便分頭去收拾自己的行李,除了一個酒壺外別無長物的雷伊爾去打整馬匹,至於我穿著的衣服都是沙蒂婭幫忙買的,自然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收拾,又不會和馬匹打交道,冬妮婭便支使我去召喚斯庫裏。亞古,然而任憑我把大法師的房門敲得震天響,裏面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展開紅腫起來的手指,我在門板上虛劃了幾下,木制的門板上頓時泛起一層鋼鐵的光芒。
  「固定魔法,他在做實驗嗎?」我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門縫,沒有任何光芒或危險的氣息泄漏出來。於是在略作遲疑後,我把手掌平貼在門板上,運起乙太訣,片刻後握住門把,小心翼翼地開門而入。
  隨著眼前緩緩打開的門,我看見亞古坐在一張巨大、古老的石桌旁邊,奇形怪狀的玻璃瓶罐放在這張桌子上,裏面鮮艷的內容物彷彿有著生命一般,不停的掙紮、旋轉和跳躍,那種充滿憤怒的活力與動作讓我聯想到一群困獸。
  「法師?妖魔?」
  亞古從魔法書後擡起頭,渾厚卻毫無溫度的聲音從他枯皺的雙唇間流出,感覺上像是一股正在凝固的鐵水。我看向他的眼睛,那一雙原本略顯渾濁卻透著溫和的眼珠,如今彷彿兩粒內斂而幽深的蠟珀,在可見的蠟質光澤下,封藏著一股無情的力量。
  「晚了。」
  我闔上眼簾,打心底悲嘆一聲。從亞古眼神的變化可以看出,這半個月他鉆研有成,魔力性質的初步轉換已然結束,能量漸固,再要將其扭轉過來,很難、非常難,我實在是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是你的新隊友撒克遜,冬妮婭夫人要我來通知你,隊伍馬上就出發了,希望你能做好準備。」
  「謝謝。」亞古點點頭,合上書念了幾句咒語,再一抖袖子,巨大的石桌頓時變成巴掌大小的玩具,他彎腰將其撿起,和魔法書一起塞進寬大的袖筒,然後拿起靠在椅子上的魔杖,向我走過來。我不由浮起一股想要躲開他的沖動,但在動作上我盡量顯得是在為他讓路。可是亞古微微的挪動手中的法杖,攔住了我。
  「門上的法術會阻擋一切,除非——」亞古低聲說:「你也是能夠使用混沌力量的人。」
  我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僵硬,亞古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反而笑了:「歡迎你的加入,撒克遜先生。我想我們會有共同的話題。」
  說完這句話,亞古穿門而出,隨著這條壯碩的黑色身影的消失,我才感覺到陽光重新照進了房間,然而這本該是無比溫暖的光芒卻無法驅散我周身環繞的黑暗寒意。
  為了避開亞古,之後數日我都刻意和沙蒂婭齊首並進,休息時也一樣。這樣固然是暫時躲過了亞古可能會有的追究,落在冬妮婭眼中卻更加坐實了我和沙蒂婭的戀愛關系。不時受到她言語上的捉弄,讓我的面部肌肉整天處於苦笑的狀態。
  「你不可能一直拖下去的。」在某天夜裏,當沙蒂婭聽到我又一聲嘆息之後,她輕聲地提醒我。「大法師在過去從來沒有過耐心良好的記錄,從他完成魔力性質轉換後性格變化雖然很大,可是我想也差不多快到他耐心的極限了。」
  「我知道。其實要找一個藉口蒙蔽他是很簡單,問題是我想不出來有什麽辦法可以說服他放棄現有的成就,回到過去的道路上去。」我苦惱地抱著頭說:「當初我給他的那本魔法書經過了刻意汙損,基礎雖然一樣不拉,但在進階的關鍵點上有很多刪節,就是用來故意嚇阻他的。當然我也有想過萬一他要是在那種情況下還能突破,說明他在魔法上的能力和追求力量的決心都值得利用,屆時就用補足殘篇這樣的手段將其納歸麾下。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他的這種能力,尤其是他的決心已經成為將他引回正道的最大障礙。」
  又嘆了一口氣,我盯著腳下的青草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如果他沒有突破會變成什麽模樣嗎?與那種結果相比,死亡都算是仁慈了。」
  沙蒂婭轉到我正面,用兩只纖秀的手掌包住我緊握的拳頭,認真地說:「不要再為過去的錯誤自責了,把悔恨的力量用在更需要它的地方吧。」
  「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把這股力量拿來否定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了。」沙蒂婭微微一笑:「其實你都已經把可以改正自己錯誤的方法說出來了,可是失去力量也讓你失去了自信和勇氣。」
  我愣住了。我把改正錯誤的方法說出來了?那是什麽方法?我仔細回憶剛才說過的每一句話,片刻後一個激靈,垂頭盯住沙蒂婭求證道:「你要我利用不足的殘篇繼續誘導他?」
  「如果把那部殘篇比喻成毒藥,那大法師中毒已經太深了,用一般的手段不太可能拉他回頭,既然如此,不如乾脆順其道而行之。」
  「重毒下猛藥嗎?」我屏住了呼吸。「這確實是可行的手段,成功率也比別的方法要高,但……」
  用力的吐出沈積在胸口的空氣壘塊,我寒聲道:「這可是一柄雙刃劍啊!」
  沙蒂婭沒有說話,只是沈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之後稍稍轉動頭頸望向我背後。那裏有一大一小兩團火焰,大的火堆是包括我們在內的大多數人的營火,隔著營火五十步左右的小火球則是亞古的所在地,大法師把自己與隊伍遠遠隔開,就著那略呈幽綠的火光孤獨地翻閱魔法書,低聲念誦著咒語,邊用粗壯的手指捏碎藥材,讓碎片流瀉進石桌上的小試管。
  這一幕看得我心情越發沈重,尤其回憶起開始旅行時大家熱熱鬧鬧的湊在一起起哄打趣的情景,我不由的想給自己心口一拳。
  沙蒂婭緊拉住我的手,低聲道:「你和我都知道那會是一柄雙刃劍,如果不能幫他回到原來的模樣,至少可以給他與諸神約定的休息。」
  「你說的對。」我的聲音又幹又澀:「那比讓他用現在的形態活下去要好太多了。」
  正說著,我感覺手背上一涼,還有些潮潮的感覺,低頭看去,只能看見沙蒂婭那頭濃密柔順的黑發正在輕輕聳動,一顆又一顆的水珠打在我手背上。
  我猛然醒悟,她是為了減輕我的罪惡感,才把話說得那麽明白,可是這樣親口宣佈一個視如家長的老友的死刑,對重視親情的她來說是何其難受。只顧自哀自怨的我又在無意中犯下了一樁殘忍的過失。
  念及於此,手背上那大片涼淚忽然變得像硫酸一樣灼人,我一個旋身半跪在沙蒂婭身前,用最鄭重的態度和語氣向她發誓,一定不會讓亞古犧牲。
  「在必要的時刻,我會賭上自己的靈魂來喚醒亞古,一定不會讓大法師因為我的錯誤失去生命。」
  沙蒂婭淚痕斑斑的臉上方才露出一點喜色,馬上又變得蒼白,她叫了一聲「不」,抓著我的手指猛地加強了力量。
  「不要強迫自己走上絕路,那會讓你的選擇與判斷變得偏狹,甚至喪失本來可能會有的生路與希望。」
  「答應我,不要抱著犧牲自己的念頭去拯救他人。生命雖然是平等的,每個人的未來對世界的貢獻卻是不一樣的。你比大法師要年輕,對這世界更有責任,你活下來會更加有益。更重要的是對我……」
  沙蒂婭忽然煞住了話,蒼白的臉蛋上渲開了兩朵紅雲,再開口時聲音變得猶如蚊訥,除了女兒家的羞澀外,還有著值得歉疚的理由:「如果你和大法師之間只有一個生存的機會,我更希望活下來的那個人是你。」
  我心情一陣激蕩,擡起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卻不自禁地想到特蕾莎,心中就是一痛。手垂落下來,人站了起來,轉身背向沙蒂婭說了一聲:「我去大法師那邊看看。」便大步急速離開。
  雖然我走得很快,可還是有一下無聲的嘆息,幽幽沈入我的心底。
  「對不起,沙蒂婭。我是一個沒有資格得到幸福的角色。」
  我在心底無聲地作答。過去看動漫、看小說,總覺得裏面那些為了贖罪而不敢放手追求自己幸福的人很傻,輪到自己時才知道,不是不知道幸福就在自己身邊,不是不知道自己伸出手就可以得到寬恕和的幸福,然而當你想伸出手去的時候,你總會想到那些被你傷害的人、被你毀滅的家庭,那就像是一塊傷口在癒合時會有的異癢,明知道只要忍一忍就會過去,可是那股刻骨蝕心的難受滋味會讓你情願揭開傷痂,用疼痛重復麻醉自己也不願繼續忍耐下去。
  我知道為什麽——在以一個卑微無力的生命身份領略過被傷害被淩辱的痛苦之後,我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漠視自己因為自私、貪婪和極端的不負責任犯下的種種惡行,心理不再平衡,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又怎麽可能坦然地接受一份純潔的感情。
  現在生命予我的意義,就是懺悔與贖罪。
  我甚至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抓著「要做些什麽事情來彌補這個世界」這樣一根稻草,我才算沒有被醒悟之後鋪天蓋地襲來的罪惡感完全吞沒,腆顏活到了現在還沒有自殺,可是一旦自己接受了沙蒂婭的感情,無異於從心中的天秤代表贖罪的那一端上拿起最後一個有分量的砝碼,放進已經飽和的、代表負債的秤盤,從而徹底摧毀自己的最後一絲心理平衡,讓我只能向死亡尋求解脫。
  可是現在,我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我在火光可以照射到的範圍外停下腳步,從黑暗中注視亞古狂熱而專注的表情,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沒有資格輕易去死的,更加沒有資格去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尤其這個人還受過你無形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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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六章 魔師亞古
  彷彿感覺到了什麽,大法師擡頭向我在的方向看來,承受他目光的我先是畏縮了一下,然後向前走到火光可以照亮的地帶。
  「撒克遜先生,」大法師揚起了嘴角:「我等你很久了。」
  我順著他的手勢看去,在巨大石桌的對面,擺放著一張寬大、舒適的高背椅,恰到好處的喚醒了我全身筋骨對一天辛苦跋涉的記憶。
  艱澀的一笑,我正待舉步上前,卻發現橫亙身前的魔法力場沒有消失或軟化的跡象,不由的瞥了亞古一眼。大法師卻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微闔的眼皮下射出一道興味盎然的光芒。
  現在不光是筋骨,我的頭也開始雪雪呼痛了。亞古明擺著是想看看我的手段,好探一下我的老底。可是眼前的魔法力場與上一次的固定魔法不同,固定魔法的施放必須有相應的載體,我可以通過在載體上運轉乙太訣將魔力還原、吸收。而這一個魔法力場的源頭卻是大法師手邊的光球,也就是在力場的正中心,我連碰都碰不到,還談什麽魔力還原?總不能運起能量來個硬碰硬吧。
  舉手抓了抓下巴,我想拿話刺一下亞古,讓他自己解除力場,嘴皮動了動終究沒有出聲。要是在這裏示了弱,以後自己再說話就沒有分量了,還是得露上一手才成。
  問題是沒有可資利用的載體啊。
  我張開五指貼在力場上,嘗試直接在上面運轉乙太訣,可是這就好像油手抓活魚,根本沒有著力的機會。可是我還得一臉肅然的用手繼續按著力場,以免讓大法師查覺自己的窘境。可是時間也不能拖久,久了一樣露餡。
  一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力場巍聳依舊,我卻依然沒有想出一個有效的點子,急得心頭直冒冷汗,拿眼偷看大法師的表情,卻無意瞅到大法師手邊魔法書封面上的魔法陣圖案,心頭當時咯噔一跳,一連串過去的畫面從腦海中掠過。
  無形的能量劃過地面,掘起一長溜一長溜的泥土,砸在我頭上、身上,隨著這枝無形的能量之筆的勾勒,平整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堆奇形怪狀的線條和符號……
  這一幕幕回憶,正是當初我從野狗子吻下逃生,在飽受聖劍封印折磨下完成瞬間移動魔法的情景,之後我並沒有多想這件事,只把它當成誠感動天的一樁奇跡,可是這時仔細回想,那些魔法線條和符號並不是自身能量失控下隨意勾勒出來的,它們的排列與組合,儼然是一個、一個瞬間移動魔法陣!
  我的思路頓時豁然開朗,不禁仰面大笑三聲,令大法師已經充滿懷疑的眼神驟然縮緊。我從容不迫的縮回手,在腰包裏翻了翻,卻沒有找到合用的道具,當下把指頭放進口中用力一咬,就著流出的鮮血在力場上畫出了一個魔法陣,然後再把手掌貼上去,輸入能量,最後輕聲念出咒語。
  「火在冰中燃燒,風在海底飄揚……藉依索迪倫之名,鏡像位移。」
  一陣魔力的震蕩傳遍全身,當它停止時,我的手依然貼在力場上,不過是靠裏的那一面,目光觸及的景物,也不是高椅、石桌和大法師,而是我先前駐足停留的黑暗森林。
  我成功進入了大法師的私人領域。
  我轉過身面對著大法師,只見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了起來,高興地笑著招呼我坐下。我卻在原地不動,淡然道:「多謝大法師閣下的邀請,不過我打算告辭了。」
  亞古一愣,我接著說:「我今夜前來,本是想向閣下請教一個問題,如今問題已解,不敢再打擾閣下的清修。」
  「你既已來之,我也已曉之,再言不敢打擾豈非多餘。」亞古仰天打個哈哈道:「先生惱我待客無方,大可直言相斥,何必飾辭相拒,葬送彼此的知交良機。」
  我瞪了他半晌,忽地展顔,豎指笑駡一聲:「幹你娘親。」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方才施然入座。亞古哂然一笑,也在位上坐定。
  目睹亞古的灑脫反應,我在心底松了一口氣。剛才我的舉動其實是一種試探,得到的結果和沙蒂婭的判斷一樣,亞古的性格雖然較過去內斂,顯得有幾分陰沈可怖,但是本性尚未變質,用誘導的方式來改變他可能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困難。
  「閣下曾經說過,我們會有共同的話題。關於這一點,我不打算否認,問題是——」我改變了一下坐姿,問道:「我還能從你那裏得到什麽?」
  「得到我的指導與經驗。」亞古說:「從你剛才的手勢和其它一些細節我可以看出來,你沒有受過系統的教育,對魔法——包括你現在擁有的力量——只是一知半解,如果你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力量毀滅。」
  「我同意閣下的看法,但你說的這些我可以在任何一位法師或大法師那裏得到,而且只需要付出金錢。」
  「其他法師對你的幫助是有限的。」亞古的聲音沒有一絲激動,顯出沈著和自信:「因爲我是現世惟一研究混沌魔道並有所成的大法師,只有我能給你需要的東西,那是任何財物都無法購買的。」
  我對亞古的這番話聳聳肩,回敬說:「彼此彼此。」
  大法師沈默了。我笑著伸出手很老友地拍拍他的肩膀說:「算了吧,亞古閣下。你我都不擅長繞著彎談判,咱們還是實話實說,有話都倒出來。我還是最初那句話,我能從你那裏得到什麽?」
  不等亞古答腔,我接著說:「閣下的經驗和心得對我確實很有價值,可以幫助我少走很多彎路,可是我卻得爲自己的安全著想。如果我們現在就開始雙向交流,表面上看很公平,可實際上閣下現在對混沌魔道的理解及掌握著的力量都遠勝於我,如果現在就讓你得到需要的部分,我就太沒有安全感了。」
  亞古反問:「照你這種說法,如果讓你成長到可以和我抗衡的地步,我的人身安全不也很懸嗎?」
  「所以我有一個提議,這個提議很公平,可以保證你我的人身安全。」
  迎著亞古懷疑的目光,我說出了自己的方案:
  假設我現在的等級爲LV1,亞古就是LV4,那麽亞古要先幫助我把能力提升到LV3,換我協助他把能力提升到LV5,然後再換他來帶我升級……以此類推,雙方始終保持一個階位的等級差,這樣我不至於全無自保之力,而亞古也不用擔心我反客爲主。
  亞古同意了,接下來我們開始就細節問題進行研討,然而光是確定LV判定的標準就花去了我們一整夜功夫,接下的三天我們也是晝夜相依,以致後來我聽沙蒂婭說冬妮婭甚至一度懷疑我是被沙蒂婭拒絕導致性趣變態。
  時間進入第四天。
  跑在隊伍最後的我和亞古正在馬背上熱烈地討論小五芒星陣的十七種變形時,忽然有一股微弱的暗氣侵入了我的靈識領域,我警覺地擡頭望向正前方,一邊集中精神掃描,一邊準備叫最前面的冬妮婭把馬速放慢一些。話剛到嘴邊,那股本來已經消失的暗氣忽然勃起,不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連馬匹都被驚動了,其中尤以冬妮婭的座騎受驚最甚,居然就四蹄一軟癱倒在地,把冬妮婭給壓在了身下。就在眾馬失驚的同一時刻,一條黑影閃電般從樹頂掠下,直撲向為首的冬妮婭。當暗氣勃起的時刻,我已經撒韁從馬背上躍起,人還沒落地就見黑影撲出,當下想也不想,將右手扣著的四張魔卡全部射去,同時大呼:「冬妮婭小心!」
  我的動作誠然不慢,可是那黑影者的反應更快,幾乎是在我魔卡離手的那一剎那,他的飛行速度驟然加快,搶在魔卡飛到之前擒住了冬妮婭,這時我剛好吐出最後的那個「心」字。
  四張魔卡準確的穿過襲擊者一秒鐘前逗留過的空間,將其殘像撕個粉碎之後擊中了樹冠,這種由我和亞古共同開發的魔法道具果然威力驚人,形如華蓋的美麗樹冠剎那間被更加美麗的太陽風、地獄火、聖靈冰和無極電團團包圍,待到風火冰電的光彩散去,偌大的樹冠已然連點灰屑都沒有留下,看得偷襲者臉白發白,腦門上流下豆大的汗珠,不由自主的把手指捏緊了。
  冬妮婭面色一變,剛痛哼出半聲便急忙煞住,可是就這半聲已經落在我等耳中,已經控制住馬匹準備沖上去的雷伊爾連忙死死勒住韁繩,很容易隱藏表情的鬍子臉上流露出非常明顯的關切和恐懼之色。
  「兀那小賊,挾持婦儒算什麽男人?是個帶把的漢子就拽傢夥出來跟你矮人爺爺單對單的打一場,贏了就讓你小子走……」
  同樣被座騎甩下來的矮人臉孔脹的血紅,一爬起就拔出斧頭沖到最前面大聲罵戰,除了最開始的幾句還算幹凈,後面全是一連串足以令爬行動物的血液都沸騰起來的汙言穢語,可是對面的偷襲者卻像是個聾啞人一樣,對他的辱罵全無反應,也沒有提出自己的條件——例如要我們後退什麽的,只是緊扣著被馬匹壓得動彈不得的冬妮婭咽喉和雙手,冷漠的目光在我們面上掃來掃去,尤其對覷破他行藏的我看得最是仔細。
  「撒克遜。」沙蒂婭在馬背上彎下腰,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這樣僵持下去明顯對他不利,可是他卻什麽表示都沒有,甚至不急於脫身。這除了可能是他天性沈穩之外,會不會也有意把我們拖在這裏,方便他的同黨們包圍我們?」
  我重又掃描了一遍附近區域,搖頭道:「方圓一裏之內沒有任何生人的氣息,不過如果他的同黨都有和他一樣的身手……」我忽然閉上了嘴,伸長脖子仔細打量著對方那張蒼白面孔,試探著叫了一個名字:「幻克•飛•艾爾德。」
  偷襲者果然有了反應,驚訝地看著我,矮人知機地停了口,並斜了斜身,似乎是想讓對方能更清楚的看見我。我連忙上前幾步,張嘴剛起了個頭:「是我……」就沒了下文。因為一來我想起自己的相貌已經改變,二來我雖與他相識,卻是一記爆炎拳打得他骨肉化灰,這可不是什麽好關系,躲都來不及,還要怎麽拉近乎?
  艾爾德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冷聲道:「你是誰?」
  我愣了一下,只得把自己的化名搬了出來:「我是撒克遜。」
  艾爾德眼神收斂了一下,搖搖頭:「我認識的人裏面確實有一個叫撒克遜的,可是他已經死了。」
  我苦笑:「我從來不記得自己曾經死過。」
  「你們當然不會是同一個人。」艾爾德面上露出一絲古怪微笑:「你比他俊的多,要是見過面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漂亮臉蛋。」
  他的話讓我更覺狼狽,現在我既不能暴露身份,又要讓艾爾德打消疑心接受我,情急下也沒有一個好辦法,只得先嘿嘿傻笑一通,嘴上繼續不著邊際的胡扯:「說我漂亮,你長得也不比我差啊!所以我可是一直對你記憶深刻,首先男人裏面皮膚有像你這細膩白潔……」
  話一扯到他的臉色,我忽然有了主意,嘴上卻不停:「……的可不多見,尤其是幹傭兵這一行,我可是不止一次的聽到你的女同行在背後嫉妒的談論你的皮膚,光聽那些羨慕的語氣好像恨不得讓你咬上她們一口呢。」
  艾爾德的臉色又沈了下去,眼底的困惑色彩更加濃厚了。「你……」
  「你不認識我是正常的,因為那一次見面,只是我單方面的觀望你。」怕他想深了會猜出我的身份,我不再繞圈子,直接給出一個答案:「畢竟我的職業見不得光,很少會有人歡迎一個盜墓者。」
  我這樣回答,是想到既然他是個吸血鬼,想必當初融入人類團體時很受了些不公平待遇,所以我擺出哀兵之姿就有可能喚起他的共鳴,一旦搏取到他的同情,他也就不會繼續在彼此的認識問題上深究下去。
  果然艾爾德沒有再追問下去,他一腳踢飛仍然癱軟不起的馬匹,把冬妮婭拽起來,把她擋在自己身前。見他敵意未消,我示意奇勒和雷伊爾退到我身後去,自己慢步向前反問道:「我聽說你所屬的傭兵團接受了卡奧斯王室的招募,上了前線,你為什麽會在這大西部出現?難道你退團了?」
  「你不知道嗎?」
  「外面發生什麽大事了嗎?」我露出一臉迷惑的表情:「最近一個禮拜我們都在荒山野地裏行走,得不到外面的消息,說起來你還是最近四天我們看見的第一個、第一個智慧生命。」結巴了一下,我及時擠出一個既不會觸怒他,又能表達我意思的名詞。
  「為什麽你們不走大路?」吸血鬼的疑心依然很重:「這一帶並沒有什麽值得探索的古墓或遺跡。」
  「第一,為了節約時間;第二嘛……」我兩手一攤:「因為某些理由,我們不方便通過哈洛克城及其轄屬地域。」
  「你們不會是和蓋亞軍隊結了梁子吧?」
  對艾爾德調侃般的刺探,我繼續扮出為難的苦笑,卻不正面作答。吸血鬼微微一笑,移動視線看著沙蒂婭:「這位祭司小姐你侍奉的是光明女神荷西露絲吧?」
  在得到沙蒂婭肯定的答復後,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如果你能以荷西露絲女神的聖名起誓,證明這位撒克遜先生說的都是實話,我便釋放你們的同伴,並為我的唐突向諸位道歉。」
  「我以荷西露絲的名義起誓,我們確實有著特殊的理由才行走在這荒蠻野地,並向你保證,只要你釋放我們的同伴,我便不再追究方才發生在彼此之間的誤會沖突,而且會盡最大力量阻止同行之人對艾爾德先生施予任何形式的暴力。」
  沙蒂婭一邊在胸口劃著女神的聖符,一邊鄭重其事的發出誓言。然而我卻聽出了異處,首先就是她並沒有如對方要求的那樣證明我所說的都是實話,卻加上一段保證對方安全的誓言,因此艾爾德看起來也很滿意,在沙蒂婭的誓言完成後,他在冬妮婭耳邊道了聲對不起,便松開了手指。
  吸血鬼的這種天真態度讓我吃了一驚,他就一點都不懷疑沙蒂婭可能是個假祭司嗎?更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是,吸血鬼沒有信仰的神明,而在這一族討厭的神明名單上,光明女神絕對是名列榜首,可是這個叫艾爾德的吸血鬼不僅信任侍奉光明女神之人的誓言,甚至在提到荷西露絲這個名字時用上一種只能稱之為尊敬的態度,真是怎麽聽都覺得詭異。
  冬妮婭一邊甩著手腕,一邊轉身恨恨地瞪著吸血鬼,表情之兇惡讓我很擔心她會賞給艾爾德一記鐵拳。不過好在她還顧忌沙蒂婭的名譽,所以我擔心的暴力場面沒有發生,冬妮婭在撿起掉落在草叢中的弓箭之後便踩著很有力的步伐回到了隊伍中。
  乘著沙蒂婭為雷伊爾和冬妮婭治療的空檔,艾爾德邀請我們去和他的同伴們見個面,可是我不想再多生枝節,以行程吃緊為由婉拒了他的邀請。
  「和我的同伴們見個面不會比你們繞路走更花時間。」迎著我們詫異和質詢的目光,艾爾德說出了邀請我們的理由:「不瞞各位,你們下面要經過的區域很快就會變成戰場。」
  「戰場?!」冬妮婭等人一起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只有我心中一凜,從康定平原敗退下來的金薔薇及傭兵殘部終於開始實行他們的叢林遊擊戰了。
  我偏過頭,和沙蒂婭交換了視線,隊伍中唯有她從我口中得知了康定平原會戰的結果及其後來的經過。
  「如果繞路的話,又要浪費一整天……」沙蒂婭思索著,然而她的低吟突然被一個冷傲的女高音給打斷:「這位女祭司不必費心考慮了,既然你們不幸聽見了艾爾德的多嘴,我只有請各位去和我軍的指揮官見個面了。」
  「妮、妮克爾。」吸血鬼的表情一下變得非常慌張和狼狽。就在他身邊,一條杉樹般挺直秀麗的身影慢慢浮現出來。
  「是個妖精。」矮人大聲地咕噥。
  「高等妖精。」我仔細端詳著這位躲過我偵測的不速之客,替矮人的判斷作了少許修正。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名比森之妖精位階更高,而且具有近乎無限壽命的女性高等妖精。至於我會一眼認定她是高等妖精,除了她有一對與她的頭發相同色澤的黃金瞳孔之外,最大的理由就是,與她泛著神性光輝的美貌相比,不久前和海雷娜一起離隊的森之妖精艾莉諾簡直像是一個村姑。
  在她的艷光照耀下,艾爾德的臉孔扭曲成了不知道該稱之為痛苦還是喜悅的模糊表情,在叫妮克爾的妖精瞪了他一眼後,這名可憐的吸血鬼就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垂下了紅得發紫的臉膛,身體也逐漸蜷成了一團,不停地縮小……
  在用譴責的目光把吸血鬼幾乎蒸發之後,妮克爾把視線轉到我們一行人身上,從最左邊的矮人開始,逐一掃過我們的面孔,然後側過身,右手扶著劍柄,左手向我們擺出一個請的姿式。
  面對她這種無聲的威壓,矮人第一個豎起了眉毛,把手中的大斧舞的虎虎生風,當然也不忘記開罵,不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老矮人選擇了用自己本民族的語言開炮。因此除了可以從語氣中聽出威嚇,別的什麽意思都無法瞭解。這樣一來就算裏面有什麽少兒或女性不宜的語句,既不會過分激怒對方——高等妖精揚了揚眉,眼中露出一絲慍意,但終是沒有發作——同時也可以讓老矮人一逞口舌之欲,實在是一種很聰明的作法。
  我還在猶豫不定,冬妮婭已經哼了一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經過我身邊時她一招手喝道:「我們走。」見我依然遲疑不動,她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很豪氣地說:「你在擔心什麽?雷曼沼澤的夔獸都奈何不了我們,還怕見去人嗎?而且你也說了那個小白臉是受卡奧斯王室雇用的傭兵,那他的指揮官總得給我這加裏波第伯爵公子夫人一點面子吧。」
  我就是不想和他的指揮官見面啊。
  我心底哀嚎,面上卻還得擠出用虛假的笑容來應和冬妮婭的說法,並在冬妮婭的鼓勵下拖著不情不願的腳步向前進發。
  結果,我沒有見到那個讓我又愛又恨的人兒,這讓我松了一口氣,卻又有兩分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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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痛下決心
  「對不起。這是艾爾迪諾教導無方,令部下太過駑鈍,竟然看不出各位的高貴身份,先前他們定有不少失禮的地方,希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艾爾迪諾閣下您無需致歉,貴軍既是將要投入戰鬥,那艾爾德先生與妮克爾小姐就算再嚴厲的對待我們,也是職責所系,冬妮雖是一介女流,這點淺顯的道理也還明白。」
  在檢查過冬妮婭出示的身份證明之後,卡奧斯自由軍的最高長官,原金薔薇騎騎士團長艾爾迪諾•賽•歐迪繆勒以極其鄭重的態度向加裏波第伯爵公子夫人行以全禮並對部下的失禮再次道歉。冬妮婭也以令我驚訝無比的優雅姿態,得體地回應了對方,不過馬上在下一句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艾爾迪諾閣下,既然這裏是戰場,軍情緊急,我們就不要謹守這些會浪費時間的禮節不放了,您可以把我們看作是普通的冒險者,如果有需要我等出力的地方,請盡管下命令吧。」
  說著這些話的冬妮婭,兩眼放出可媲美太陽的熾熱光芒,在得知艾爾迪諾及其這支卡奧斯自由軍的身份後,她也猜出了自由軍將要和什麽人作戰,然後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沸騰起來。這讓我頗有幾分莫名其妙,上次攻打亞比葛爾市時,可沒有看出她有這麽高的熱情,然後據沙蒂婭的耳語說明,我才知道在逃出哈洛克城時,那些精明強幹、鍥而不舍的蓋亞帝國近衛軍騎士們很讓冬妮婭吃了些苦頭,打那以後,恩怨分明的野丫頭就一直憋著一股火準備和蓋亞人清算。
  不過看艾爾迪諾的表情,他對於是否有必要將這樣一位大貴族的兒媳捲入戰火感到猶豫,更何況她的岳父還是大陸救星白翼九英雄之一。
  「感謝您的好意和熱心,不過部隊都已經進入預定陣地,而且事前我們對每個士兵都進行了指導,使他們在進入陣地之前就對自己和身邊戰友所擔負的任務有充分認識和理解。現在再加入任何一支部隊,都只會令士兵們感到無所適從。」
  留意到冬妮婭的失望表情,艾爾迪諾微笑著補充上一句:「這場戰鬥我軍占盡了天時、地利以及人和,勝利是可以預期的結果。如果冬妮婭夫人不急著前進的話,可以留下來看看自由軍戰士是如何教訓那些侵略我們國土的蓋亞豺狼。」
  「這樣啊……也好,戰場的局勢總是難料的,不到最後誰敢說絕對不需要預備隊呢。」冬妮婭眼中恢復了幾分希望,說出來的話也有點失了分寸,簡直就像在期待自由軍的攻勢受挫一樣,好在自由軍的首領沒有介意,倒是一旁的妮克爾投來了譴責的視線,讓她的長官注意到了。
  「妮克爾•莉維斯。」艾爾迪諾點了妖精的名字,嘴角噙著一絲狐貍般的狡笑:「就由你陪同我們的客人到安全的地方去觀賞我們的戰鬥吧。」
  「什麽?」因為失言被妖精的瞳劍刺得全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的冬妮亞當場失聲。妮克爾卻只是略為一怔,便接下了這個任務,等到她的視線重新轉回冬妮婭身上時,野丫頭的額頭當即滲出一層細汗。
  戰鬥正如艾爾迪諾所言,占盡了天、地、人三方面優勢的自由軍很輕易地就將進入伏擊圈的蓋亞運糧隊包了餃子,二百名騎兵、四百名步兵沒有一個漏網,一百三十輛糧車盡數落入自由軍手中。
  不過蓋亞軍人的忠誠和強悍讓我們再次開了眼,在五倍於己的自由軍猛攻下,六百蓋亞步騎以糧車結陣相抗,在他們的指揮官被擊倒後也依然死戰不休,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投降,不少人在受傷失去行動力後甚至叫喊著讓戰友殺死自己。以致這一戰下來,自由軍抓到的俘虜用兩只手就可以數完。
  無論是在前往高地還是觀戰的過程中,妮克爾出乎意料沒有任何針對冬妮婭的報復或諷刺言行,只有在冬妮婭發現打倒蓋亞軍帶隊長官的人是特蕾莎時兩人有過一陣短暫的交談。
  「那不是特蕾莎小姐嗎?」
  「你認識我們的次長?」
  「怎麽可能不認識,她是我的同伴在打下亞比葛爾市時俘虜的蓋亞駐軍長官……啊!不過她後來也成了我們的夥伴,和我們一起經歷了不少冒險,大家都很喜歡並且信任她。」在發現自己口快吐露了特蕾莎的身份後,冬妮婭急忙加以補充說明,並回頭徵求我們的配合:「你們說是不是?」
  不過妖精對她一開始的說話並沒有什麽反應,反而在聽見她後半段話時投來了關注的視線。
  「你的同伴俘虜了她?他叫什麽名字?」
  「特蕾莎•塔比奧拉呀。」
  「不,我是問你那位同伴的名字。」
  「他叫紫荊。」全神貫注在戰場上的冬妮婭想也不想,便說出了我的名字。
  聽到我的名字,妮克爾迅速拿眼在我們臉上掃了轉,那感覺彷彿是一道雷光劃過,讓我的整張臉皮都麻了起來。好在妖精很快收回了充滿敵意的視線,要是時間再長點,難保我不會在神氣上露餡。
  之後直到戰鬥結束,任憑冬妮婭再怎麽向她打聽特蕾莎加入自由軍的經過,妮克爾也不作回答,甚至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個字。
  「特蕾莎小姐。」從妖精那裏得不到答案,心急的冬妮婭乾脆一陣風似的沖下山去,還隔著老遠就大聲嚷嚷起來,並朝特蕾莎用力地揮舞手臂,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跟著妖精從山坡上慢慢地向下走,遠遠看見特蕾莎含笑對冬妮婭說了句什麽,讓野丫頭露出嗔怪的表情搗了她一拳,再之後不知冬妮婭又說了句什麽,讓在附近的自由軍戰士一起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齊唰唰地將非善意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
  我先是一驚,然而在聽見前面的妖精發出一下極其輕微的冷笑之後,我大概明白了冬妮婭在問什麽,她大概是在向特蕾莎打聽我的下落吧。
  自由軍的主力是深受我荼毒之苦的原傭兵部隊,這些人聽見我的名字能有什麽好反應,如果不是有特蕾莎在,恐怕早有一群人沖上去揪住冬妮婭的衣領了。不過消息一旦傳開,就算有特蕾莎在,也難保沒有莽漢不顧一切來找冬妮婭和我們遷怒。
  想到這裏,我不禁後悔沒有通過沙蒂婭給冬妮婭打上一記預防針,現在我們是傭兵仇敵的同伴這個消息是怎麽也捂不住了,繼續逗留可是極其不智的選擇。
  我沖沙蒂婭打了個眼色,女祭司理解地點點頭,一下到山腳她便獨自向冬妮婭走去,大法師和矮人則在我手勢的提醒下於山腳處停下了腳步,沒有進入自由軍的陣營。至於妮克爾,我當然不能放她離開,由於她不願意說話,也不可能用聊天來絆住她,更沒有理由阻止她回去復命,於是我很乾脆地用一張具有操影力量的魔卡釘住了她的影子,讓她邁不動腳,可是表面上看起來卻像沒有一點受到束縛的樣子,只是站在原地和我聊天。
  「這是什麽意思呢?撒克遜先生。」在發現自己突然舉步不能後,妮克爾沒有一絲慌張,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才冷靜地向繞到她面前的我發問。
  「這是為了我們同伴的安全。」我很欣賞她沒有無謀地大喊大叫的反應,省卻了我再浪費一張麻痹魔卡。「妖精的聽力應該是很好的,我那位莽撞隊長說了些什麽你應該比我們清楚,而且應該更加清楚你的戰友露出那種不友善神情的理由,而這兩點我們都不明白,也無法推測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所以不得不採取一些保障我和我們同伴人身安全的措施,失禮之外,請允我在這裏道個歉。」
  「不要學艾爾德那一套。」
  道歉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態度再怎麽誠摯也極有可能被對方無視,可是妖精的反應卻是讓我大出意料。彷彿也意識到失言,妮克爾臉上驟然飛起兩朵可疑的紅雲,顯得無比嬌羞,可是這只是一剎那的變化,待我定睛細查時,妮克爾的已經凝斂心神,原就如玉石般潔白的臉上現下更似罩了一層寒霜,又恢復了最初的沈默。
  她不願意開口,我還求之不得,把注意力轉到沙蒂婭那邊,卻發現女祭司的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由於冬妮婭一開始就說錯了話,特蕾莎便把她拉到了離自由軍人較遠的地方,進一步和我們拉開了距離,所以我也只能遠遠地從她們的表情和動作中猜測冬妮婭不太願意離開,特蕾莎似乎和沙蒂婭一起在勸她,可是在冬妮婭對著她激動地說了一通話後,特蕾莎便閉上了嘴,隨後冬妮婭和沙蒂婭也同時陷入奇怪的沈默。
  過了好半晌,三個人都是一言不發,我好奇起來,瞄了妮克爾一眼見她沒有什麽反應,便把意志和能量集中在耳朵上,又過了一會兒,我才聽見特蕾莎的聲音。
  「如果說紫荊他對我所做的一切中有什麽值得我感謝的事,那就是他從我心中徹底抹銷了蓋亞帝國騎士特雷紮的存在。」
  說完這句話,特蕾莎又有一陣子沒有開口,冬妮婭兩人似也不知該如何介面,接著就聽特蕾莎忽地低聲道:「走吧,冬妮婭。」接著從腰間取出一物放入冬妮婭手中,神色黯然的掉頭回到自由軍中間。
  看著一臉沮喪走回來的冬妮婭,我心中也是悶悶不樂,卻還要小心不能在神色中流露出來,於是便彎下腰拔起了插在妮克爾影子中的魔卡。
  「請轉告艾爾迪諾閣下,我等行程吃緊,不能與他當面道別,深感抱歉。並祝願他能從偉大和崇高的使命中取得輝煌的成就。」
  我話一說完,亞古忽然伸出手指住正看著我的妖精,一股淡如輕煙的灰霧罩在她臉上,妖精一驚,露出抵抗的表情,但不知道是她一開始被我的話分散了注意力,還是亞古的魔力太強大,這名高等妖精的抵抗只不過維持了五六秒鐘便失敗了。待到灰霧完全滲入她的皮膚後,妮克爾擡手排開圍在她身邊的我們,目不斜視的走向自由軍陣營。
  「自由軍的人似乎對紫荊抱有很強的敵意,如果讓這個妖精把他是我們同伴的話傳出去,大家恐怕沒辦法順利的離開。我的這個法術會讓她排除一切幹擾忠實地完成撒克遜剛才交付她的任務,之後便會忘記發生在六個小時以內的一切事情。」亞古對自己的行為和法術做了一個簡短的說明,然後看著眾人道:「現在我們可以放心地走了。」
  連馬也不敢去討回,我們挑了一個自由軍最少的方向穿過戰場,繼續向北進發,一個下午不住腳的趕路,剛開始還會碰到在戰場附近巡邏的自由軍小分隊,憑著特蕾莎給的權杖全部有驚無險的通過了,等到黃昏時分,我們已經完全脫離了自由軍的控制區域,證據就是已經有一個多小時都沒有再碰到成隊的自由軍了。
  月如鉤,星如豆,雖然有亞古的光明球照著,也是越來越難以辨路,然而冬妮婭卻一言不發,只是低著頭猛走,我和沙蒂婭先後叫喚了她幾次,建議停下來休息,她只也只拿眼角淡淡地掃我們一眼,然後繼續走自己的,我們只能無奈地尾隨她向前、向前、一路向前。
  「哎喲!」正在心裏高歌給自己打氣的我不防冬妮婭突然停腳,為了避免撞上她慌亂中向旁邊一跳,偏生旁邊是一個浮草虛掩的大坑,咕咚一聲我就栽了進去,險些折斷了脖子,等雷伊爾把我拉上來時,就覺臉上火辣辣地痛,伸手一抹,滿掌的鮮血。
  托賴這個意外的福,冬妮婭總算同意休息了。等到篝火升起,我臉上的傷也被沙蒂婭治好之後,一直端坐沈思的冬妮婭忽然要沙蒂婭再對山果的位置做一次確認。
  我和沙蒂婭對視一眼,只有我和她最清楚帶走山果的人絕不會是紫荊,所以山果的處境絕對是兇多吉少。其他人雖然不明底細,可是除了矮人以外也都不抱樂觀的態度,因此在出發那天做過定位之後,都沒有人提議再做一次定位,現在冬妮婭突然提出來,恐怕是想借著幾乎可以預知的結果幫助自己下定某種決心吧。
  結果出來了,那是沒有結果的結果,沙蒂婭長達三十分鐘的祈禱過後,她的手臂依然虛懸在半空,沒有一絲晃動。這表示……
  「我們可以停止前進了。」冬妮婭擡起頭,臉色肅如鍋底,一字一句地向眾人宣佈:「明天早上我們就掉頭回去自由軍那裏。」
  眾兼默然,最後還是我憋出一句話來。
  「為什麽你堅持把大家捲入戰爭?自由軍的成敗並不是我們的加入與否能夠決定的。何況,就算山果已經沒救了,你的丈夫呢?他難道也沒有救了嗎?沙蒂婭都告訴我了,你之所以在這兵荒馬亂的時節踏上旅程,遠渡關山,就是為了去救援自己的丈夫?難道現在你要拋下他不理會麽?」
  我原本只是想點醒冬妮婭不要為了一時的激情忽略了本來的目的,沒想到她聽見我的話後臉色變得煞白,倒把我給嚇著了。不過那也只是瞬息的事,冬妮婭用力吐了一口氣,再深深一吸,臉上便重新有了血色。
  「我丈夫一個人的生命和西方領地乃至卡奧斯王國千千萬萬個家庭的安危,兩者相較孰重孰輕不言而喻。」冬妮婭慢慢地說著雖然名正言順,卻總讓我感覺不太自然的理由:「撒克遜先生,亞古老師,奇勒大師你們還不知道,七天之前在康定平原上發生了一場大會戰,卡奧斯王國最強也是最後的主力軍團金薔薇騎士團已經被蓋亞風騎兵團徹底擊潰,十萬大軍只有一萬來人得以生還,我們遇上的自由軍就是敗退的金薔薇騎士團及傭兵殘部。也就是說現在整個卡奧斯王國已經找不出一個完整的軍團,再也無法從正面抵抗蓋亞帝國的侵略了!」
  喘了一口氣,冬妮婭繼續說:「我剛才從特蕾莎小姐那裏聽說了,自由軍準備去與正在西方領地內地活躍的影團義軍會合,可是我想他們缺乏瞭解西方領地地理環境的向導和熟悉影團作風及為其信任的中間人,而這兩樣人選我們隊上都有,所以我決定——回去幫助自由軍與影團早日會師!」
  這一席話說完,亞古的表情我看不到,雷伊爾是一臉的擔心,但他謹守著「最好的僕人該是沈默寡言」這條原則不發一語,矮人明顯的非常贊成冬妮婭的決定,讓我想不通的是沙蒂婭竟然也沒有表示反對,只有我還想做最後的努力,但才吐出「可是……」這兩個字,就被冬妮婭飛過來的大帽子給壓的沒了詞。
  「特蕾莎小姐她是個蓋亞人,尚且深明大義,甘負叛國汙名投入到卡奧斯的衛國戰爭中來。我身為一個卡奧斯人看了覺得非常慚愧,尤其我還是在西方領地出生和成長,現在更是負責治理西方領地廣大疆域的加裏波第伯爵家的長媳,在此國難家危的當頭,我怎麽能夠為了一己的私情把保護家園的重擔子甩給別人,什麽都不做的離開故鄉!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吶喊出最後一句話時,冬妮婭眼也不眨的盯著我,那意思非常明顯——你要是不同意我的決定,現在就可以離開。
  一時間,我真的非常動搖。或許冬妮婭是真的因為拳拳愛國心壓下了私情,可是我害怕再見到特蕾莎的心情更勝過一切,可是冬妮婭話中隱含的那兩個字——責任,像一根長針一樣直紮進我內心最深的角落,讓我覺悟了。
  可是天啊,您未免太吝於給我時間調理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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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八章 狹路相逢
  當夜,我們就在附近找了一處有山泉的地方紮營。走了半夜的山路,大家都累壞了,連亞古也破例沒有再把自己和隊伍隔離開,在啟動了結界石之後他便鉆進沙蒂婭鋪好的睡袋,數不到三十便發出了雄渾的鼾聲。
  我也累的夠嗆,很想攤開手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是眼睛怎麽也閉不上,愣愣地盯著頭頂上的深沈夜空不知過了多久,我翻身坐了起來,左右望望,每個人都睡得很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太悶,矮人甚至整個從睡袋裏拱了出來,像只青蛙一樣肚皮貼地酣睡。饒是我滿腹心事,看到他這副滑稽的睡姿也忍俊不禁。
  雖然我捂著嘴,一開始的笑聲仍然驚醒了和冬妮婭排頭並臥的女祭司,我正想道歉,卻見她捏了捏眉心,喃喃自責:「我怎麽睡著了。」我奇道:「你為什麽不想睡?結界石的魔力還很充足,用不著守夜。」
  沙蒂婭小心地站起來打了個手勢,我會意地和她走出結界,在山林中並肩漫步。
  「之前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有話想問我。」沙蒂婭十指反扭在一起向前推出,像才睡醒的貓一樣弓起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只是沒想到你會讓我等了這麽久。」
  「你不是說過我的耐心不好嗎?現在怎麽好像又在抱怨我的耐心?」我調侃道。
  「你的耐心確實不好,否則就不會到現在都還合不上眼了。」沙蒂婭很快反擊回來:「拋開你自己內心的矛盾不提,你想不明白我為什麽不阻止冬妮婭的一意孤行吧?」
  我默認了,等待著沙蒂婭進一步的解釋。
  「那孩子,她對微民生存抱有的希望越來越小,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談話讓我覺得,她已經開始生出絕望的情緒了。所以她現在非常害怕,害怕知道結果。」
  「怎麽會這樣?」這可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答案:「她一向的表現都很堅強,不是那種喜歡逃避和輕易放棄的性格。」
  「冬妮婭她愛好快樂和美好的事物,更喜歡與別人分享,所以她呈現在臉上的永遠是笑臉,很容易讓別人覺得她非常堅強,卻在不經意間淡忘了她的年齡。可是人總有不夠堅強的時刻,尤其當牽涉到自己心愛的人兒時,那種隱約的不安與傷痛會像毒蛇一樣附在身上,侵蝕著那個人的心靈,幹擾那個人的情緒,使人更容易釋放出脆弱的一面。這一點,你應該是有體會的。」
  我心中一痛,生硬地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接著又問:「可是人的習慣是很強韌的,即便她是一直在扮堅強,十幾年下來這種堅強的性子也會融入她的骨子裏去,所以光是不安的情緒不足於促使她做出那種逃避似的決定,一定還有某種更直接更明確的理由引導她得出了最可怕的結論,所以她才不敢繼續前進。」
  「不前進就不會有結果,沒有結果就可以始終抱著一絲希望,那微弱的希望將會成為她支援生命的重要力量,成為今後漫長歲月裏最溫暖的夢。」
  我剖析著冬妮婭的心情,又聯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在特蕾莎那裏碰得頭碰血流還丟下大話的行為。我會在明知雙方感情無法挽救的情況下發下那樣一句空洞的誓言,何嘗不是在給自己營造一個夢。所以我才不想回去,回去就要面對特蕾莎,就要開始去執行自己的誓言,就要面對徹底、完全、再沒有任何迴旋和推諉的失敗。
  陷入個人灰暗情緒中的我沒有去注意沙蒂婭的表情,只到聽見她的聲音才驚醒:「任何事情都是有始有終。混也好,拖也好,捱也好,總有結束的時候;說空話也好,說假話也好,也總有收場的一天。」
  沙蒂婭的這一席話又像是在警醒我,又像是在接著我的話評論冬妮婭。從她的表情上我看不出她究竟是針對誰而言,忍不住為自己分辯了一下。
  「我知道,可是我還沒有凝聚起足夠的勇氣。」轉頭望了一眼依然沈睡的冬妮婭,我問沙蒂婭:「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們的隊長是由於什麽理由突然失去了一直以來的信心和勇氣?」
  「她不再做夢了。」沙蒂婭又拋給了我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嗄?!」我的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你這話,我怎麽有聽沒有懂?」
  「你還記得我們是因為什麽理由踏上冒險之路的嗎?」
  「不是為了幫助冬妮婭找到微民嗎?」我想了一下,又補充道:「當然對我來說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
  「就不用管是表面還是裏面的理由了吧。」沙蒂婭笑了笑:「為什麽冬妮婭會那麽堅決的跑出來,那個理由你忘記了嗎?」
  「啊,你是說……」我想起來了,冬妮婭會義無反顧地踏上救夫之路,起因是我把微民的落魄影像打入她夢境的關系:「……可就算她不再做和微民有關的夢了,也不至於喪失信心這麽嚴重吧?」
  「她是覺得自己有責任啊。她是隊長,我們也是應她的請求才參加進來。經歷了這麽些日子的冒險,她發現這趟旅行並不像自己預計的那樣輕松無害,而是隨時隨地都可能遭遇到生命危險,這些危險的經歷雖然讓她迅速成長起來,卻趕不上她內心壓力的增長速度。」
  沙蒂婭嘆息說:「用定位術探索那麽遙遠的地方是我的力量所不能及的,她一直掌握的還是八月二日出發那會兒的舊資訊,尤其在她最初的夢中,微民是身帶重傷流落在蛇夫山脈的原始森林,那可是魔獸雲集的場所,你要她如何不憂心如焚?偏偏上路之後她就不再做夢了,讓她連用夢境來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想一想吧,今天已經是九月二十五日了,距出發已經有五十四天了,這麽長的時間得不到自己丈夫的消息,只能一個勁地琢磨最初的夢境,那又不是什麽好夢,鉆在裏面太久,怎麽可能不產生恐怖的聯想,而想得越多,她就越沒有勇氣邁動自己的腳步。」解釋的同時,沙蒂婭看我的眼睛中閃動著希望的光芒。我明白她在期待什麽,心中愈發感到苦悶。
  「現在的我,是有心無力啊。」雖然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我想此刻五官一定都擠到了一塊:「沒有妖魔之眼可供我驅使,現有的力量甚至不足以讓我準確掌握五百米外的生命活動,又要如何去確認千里以外的一個人的蹤跡?不過……」
  我遲疑了一下,提出了一個自己都不太喜歡的方案:「我還是有能力用乙太訣去影響冬妮婭的腦部活動,讓她做個好夢,可是真有必要動用這種精神麻醉手段嗎?」
  沙蒂婭慢慢地,但是很堅決地把頭左右搖擺了兩下。
  「我們要做的是扶她一把,絕不可以挖一個灌滿蜜糖的坑讓她沈溺在裏面。」
  「那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支援她了,相信她終能以無比堅定的意志力超越恐懼、威脅和壓力,勇敢地站起來!」
  「這樣的作法有點消極啊。」
  「我不會盲目支援她的,那是十分投機和危險的錯誤行為。」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並且目前的我沒有資格和立場去指導她,所以今後我會更加謹慎自己的言行,而且盡可能地做到為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徹底負責,用實際表現將自己淬煉成一貼無形的猛藥,從『心』著手幫助她站起來。」
  我的豪語理所當然地贏來了女祭司歡喜和感動的——親吻!
  雖然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還是感到驚訝和一點點手足無措,再聯想剛才自己才說過的話,我的心跳忽地加快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剛剛睡著的我便被冬妮婭從睡袋裏面挖了出來,就著冰冷的山泉仔細洗了把臉,我振奮精神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會這麽做的理由除了因為昨天晚上在沙蒂婭面前發下了豪言壯語,最主要還是出於實際的考慮,畢竟我的空識靈覺有著比隊中所有人五感更強大的勘察能力,尤其當我徹底放棄背後方向,把能量和注意力全部集中呈扇面向前掃描時,無論是有效距離還是解析度都躍上了一個臺階。
  然而饒是我如此賣力,一個上午下來卻始終沒有發現半個自由軍戰士的蹤跡,讓我大感詫異。原先我是想因為我們今天是從他們控制區外的方向靠近他們,估計巡邏隊員不會和昨天一樣主動上前與我們接觸,而是躲起來監視,所以想用空識把他們找出來,萬沒想到居然連根汗毛都沒找到,這是他們的隱蔽本領太好,還是我已經「腦」眼昏花了?
  正在我信心動搖之際,忽然感應到前方有生人氣息,先一喜,再一驚,那股生人氣息不僅極為強盛,似有數千之眾,而且充滿了忿怨和憎恨,殺機盎然,讓我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腦中一清,暗叫一聲不好。
  先前我們只想回去就可以找到自由軍,卻忘記了在昨日相遇之處並不是他們的根據地,而是打伏擊的戰場,為免遭在西方領地活動的蓋亞西翼軍主力的追咬,一戰得手之後自由軍必然已經遠走高飛,難怪我們一路下來都找不到人,現在橫在我們前面的必然是查覺不對勁趕來援救的蓋亞部隊了,看他們這股殺氣沖天的勁頭,必然已經發現運糧部隊覆滅的事實,正在咬牙切齒地搜索恐怖分子的蹤影,要是讓他們發現了我們,鐵定就會把我們當成重大嫌疑犯甚至順手滅了我們消火。
  空識靈覺迅速伸延上前,往左右來回一拉,我心裏暗暗叫苦,攔路的蓋亞部隊不下五千人,前鋒一個千騎隊分散成十騎一組,正向我們這個方向展開廣範圍的拉網式搜查,後面的主力部隊則排成十三行一字形橫隊,步兵和騎兵相間緊逼壓上,在這種「拉網式」與「地毯式」接力的搜查下,根本就沒有我們鉆空子的機會,如果想不暴露自己,惟有立正向後轉,沿原路返回。
  「我們不能繞過去嗎?」聽到我的建議,冬妮婭蹙起眉頭問道。
  「繞過去的意義是什麽?」被我這麽反問回來,冬妮婭愣了愣,反射性地張口答道:「當然是去找自由軍了。」
  她這話一出口,矮人哈哈一笑,吹著自己的鬍子說:「自由軍?蓋亞人這樣落力的找他們,那些人還可能呆在昨天的位置上嗎?」
  冬妮婭「哦」了一聲,臉蛋漲的通紅,但在她轉身踏上回頭路之前,還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難道這樣就要放棄嗎?」
  「誰說我們要放棄?我們現在正在接近自由軍啊。」我一拍她的肩膀,沖她眨眨眼睛低聲問:「你覺得蓋亞人為什麽會把軍隊集中到這個方向展開搜索?」
  「為什麽?」冬妮婭呆呆地反問,表情好不可愛,我險些就要伸手去擰她的臉蛋,好在忍住了,可也沒有給她答案,而是讓她自己動腦筋去想。
  「你的意思是說自由軍也是朝這個方向撤退,所以蓋亞人才會順著他們留下的痕跡追過來?可是我們一路過來連個人影也沒有看到啊。」
  「我們為什麽會看不到人?」
  「他們隱蔽的很好?不對啊,如果真這樣為什麽還會留下痕跡給蓋亞人發現呢?」冬妮婭一邊走一邊咕噥:「昨天一仗沒有敵人走脫,蓋亞人不可能馬上得到消息,從現在他們才展開搜索就可以推斷是過了一個晚上援軍才出發,這麽長的時間足夠自由軍的後衛消除撤退痕跡了,甚至來得及安排一些假像迷惑和誤導……我明白了!」
  冬妮婭很興奮地大叫了一聲,驚起不少山禽林鳥,正好又有一陣風從山頂方向掠下,將她的叫聲帶到了下面,立刻後面的蓋亞軍氣一陣高漲,比她更興奮而且更洪亮的叫喊聲排開風的阻撓一陣陣滾入我們耳中,馬蹄聲也驟然加緊。
  沒想到冬妮婭會這麽失態,我們正在攀登的這座山相對高度雖約有八百米,卻屬於典型的丘陵地形,起伏和緩,開闊度大,對騎兵的影響並不大,先前完全是靠著林深樹茂蓋亞人才沒有發現我們,現在冬妮婭這麽一叫,先鋒騎兵放開顧忌驅馬沖上來,兩條腿怎麽可能跑得贏。
  我想到的冬妮婭顯然也想到了,她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個幹凈,猛地停下腳步,伸握住刀柄向後望去。
  「你幹什麽,想在這裏和五千蓋亞精兵打一仗嗎?」雖然覺得冬妮婭會有這種魯莽反應是正常的,可我還是嚇了一跳。
  「不,就算我再怎麽愚魯也不會做這種不自量力的蠢事。」冬妮婭松開了刀柄,目光圍著五名同伴打個轉,最後停在我和亞古臉上。「麻煩你和亞古老師隱蔽起來,有老師的魔法掩護你們兩人應該可以很容易瞞過蓋亞人的眼睛。萬一交涉不成我們被蓋亞人扣押的話,你們還可以想辦法救我們。」
  「你在說什麽鬼話?」我眼中爆出了火星:「我們現在可是同伴,我又是個大男人,怎麽可以犧牲女人換取自身的安全,要交涉也該由我們男人出面。」
  「你真的是盜、盜……到底是懂得隱密行動的你和法師救人容易還是我和祭司救人容易?」
  「是男人落在敵人手中危險還是女人落在敵人手中危險?」我一句話就把冬妮婭的質問頂了回去,不等她再提出意見,一口氣接下去說道:「我們不能停下來和他們交涉,這樣做既危險而且一點好處也沒有!我們現在只能快些跑,說不得,只好替自由軍當一回釣金鰲的香餌了。」
  「你說什麽?」冬妮婭沒有聽懂我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我也不去解釋,聆聽了一下馬蹄聲,大約有十名騎兵沖了上來,後面大隊人馬基本保持著原來的步調,看來這隊蓋亞軍的指揮官是個謹慎穩重的人,利用他的謹慎便是我們的生機。
  「亞古大師,你一次可以對幾名對象施予神行術?」
  「最多五人,但是不能把我算進去。」
  「你是說,這個法術的接受對象如果是復數,對施法者就不起作用,你是這個意思嗎?」
  亞古一點頭,我便指著冬妮婭四人請他施法,然後抽出魔卡準備向下沖去。
  「你們四個人先走,法師和我隨後跟上。」
  「不行,你剛才也說我們是同伴,說自己不願意獨個兒躲在安全的地方,難道我們就能拋下你們自個逃生嗎?」
  「嘿,小子。你是瞧不起矮人的力量嗎?再說一句想把我踢出戰場的話,俺先一斧子剁了你的下巴。」
  「我又不是去送死,只是替亞古大師爭取施放兩輪神行咒的時間。」
  「那你呢?」一直沒吭聲的沙蒂婭突然發問:「你去阻攔蓋亞人的話,兩輪神行咒你都沒有機會接受了。」
  「我有神行卡!」
  卡片在我手指間一轉,切破了冬妮婭用力抓住的衣袖,借下坡之利,我一個猛沖加兩個大步就把眾人甩的影子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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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九章 太陽之劍
  面對氣勢洶洶撲上來的蓋亞鐵騎,我反而松了一口氣。
  還好來得不是風騎兵,換成這種動作遲緩的重甲騎兵我就不怕打不準了。我一摸腰間的卡袋,裏面本來有二十二張魔卡,可是前天被我一口氣浪費了四張攻擊卡片,現在還剩下的十八張中,輔助和特殊作用卡片有十一張,攻擊性卡片僅餘七張,而且攻擊卡片都是無法回收的,對這七張寶貴的攻擊卡我得像個守財奴一樣慎重地使用才行。
  我動用的第一張卡片是具有與真空斬同樣威力的風之刃,並刻意瞄準防護最薄弱的馬腿貼地射出。成功地斬下了兩匹馬的八條腿,這麽少的數字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原因是一截看似腐朽的粗壯樹樁抵銷了風刃的相當大一部分威力,斬斷下八條腿後在第三匹馬的腿甲上留下了一道晃眼的白印,沒能傷及骨肉,不過那頗有威力的沖擊力還是讓戰馬驟失前蹄,一傢夥把背上的騎士給拋離了鞍座,落地後居然就咕碌碌地朝我滾過來。不過山勢再怎麽平緩,總還是有坡度的,所以這只碩大的肉芯鐵球只朝我滾了一兩米就倒滾了回去,把好不容易掙紮站起的兩名最先落馬的騎士再度撞翻,三人個抱著團向坡下滾去。
  我不禁哈哈大笑,雖然這一記風刃沒能達到我斬下半數馬腿的預定目標,卻營造出了不錯的娛樂笑果,也算是找回了票價。
  可惜的是我沒笑幾聲,就被一通憤怒的虎吼給壓了下去,兩柄精鋼打造的沖槍一左一右殺入我的視野,我輕舒左臂,五指曲張如鷹爪,將稍微靠前一些左首沖槍攫入掌中,一串青白的電花沿著槍身蜿蜒而上,將騎士殛得全身一震,我馬上一擡左臂,意欲將他從馬背上舉起,卻不想這傢夥被電得肌肉僵直,雙腳卻還牢牢的扣著馬蹬不放。我顧不得多想,低吼一聲,沈身扭腰,奮起全身之力將他連人帶馬一起揮起,如大槌般砸向右首的騎士。
  在洪亮如雷霆的碰撞聲響起同時,我扣在左手掌心的無極電魔卡也發揮出了最大的威力,青白色的電芒如利劍般接連不斷的從騎士和戰馬盔甲的縫隙中射出,一股股血肉焦溶的臭味撲面而來,中人欲嘔。
  一舉打倒五名重甲騎兵,我心裏卻殊無半分喜悅,反而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加上剛才奮力一掄,騎士、馬匹加上他們身上的盔甲和兵器足有四、五百斤重,我自己的肌肉是沒有這麽大的力量的,完全是靠強大能量的支援,但仍然給我的身體造成了極大的負擔,致於我深吸了一口氣,仍然覺得肌肉酸軟,尤其左臂更是隱約生痛。
  這廂我還沒有緩過勁來,對面的蓋亞騎士可不等人,我都來不及丟開手中的沖槍,就又有一枝望著我心口搠來,我急忙側身吐氣,險險讓過了槍尖。可是正當我的注意力被擦過胸口的冰冷沖槍吸引住的時候,騎士忽然鬆手丟開槍柄,五指賁張,猛一把捏住了我的面門,並借著馬匹的沖勁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重重地撞向樹幹。
  這一撞之勢好不淩厲,饒是我有護體氣勁,仍是覺得整片後背都麻了起來,尤其是最先也是最集中承受了沖擊力的後腦勺,痛得像是爆裂開來一樣,腦袋也有些發昏了,這時搖曳的空識視野中映出兩名騎士搶著挺槍向我後背刺來的影像。
  怎麽,把我當成馬上長槍比武中的穿環兒了麽?
  自嘲歸自嘲,卻不能不救自己。我體內雖然蘊藏了很多的能量,卻由於封印的限制使我不能有效地利用它們,防護效果十分有限,只相當於一具輕型鎧甲,重騎士的長槍沖擊可以很容易的刺穿它。
  我豎起能量擬化的右手,五根手指並攏成刀形,從拎著我的騎士腋窩捅了進去,差一點就將他的整條膀子從肩膀上卸下來,當我摔在地上,被八隻馬蹄輪番踐踏過去之後,我經由空識看見他在馬背上搖晃,終於一個跟頭摔了下來,因此折斷了胳膊與肩膀相連的最後一縷皮肉,鮮血像泉水一樣從傷口中湧出,騎士就那樣躺在自己的血泊中翻滾掙紮,發出痛苦的呻吟,看得我心裏越發不好受。
  不過身為被圍毆的惟一對象,有時間去憐憫他人便意味自己受到更大的傷害。被兩名重甲騎士從我背上踐踏過去,自己的脊椎就好像被踩斷了一樣,怎麽也爬不起來,五臟六腑也一個勁地朝著嗓子眼湧動,於是我先翻了個身子想透一口氣,不過就在翻身的同時抽空看了那名騎士兩眼,自己便面臨了新的生命危機,待我注意到時,閃爍著寒光的槍尖已經觸到了我的鼻尖。
  剎那間,我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以前雖然也幾度面臨死亡,可是從來沒有哪一次來得像現在這樣突然和直接,讓我什麽東西都沒時間去想,什麽情緒都來不及產生。
  用一句話來解釋,就是我整個人完全被嚇呆了。
  忽然一陣猛烈的疼痛從我臉上擴散開來,在這股強烈的刺激下我才算恢復了一點意識,眼中看見的是騎士栽下馬背和無主的戰馬從我身邊飆過,耳中聽到的是人體落地的沈悶鈍響和空氣的尖利呼嘯,腦子卻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伸手在臉上摸了一把,又是好一陣劇痛,把手掌拿到眼前一看,盡是紅彤彤的鮮血,腦中一陣天昏地轉,我撲嗵一聲倒回地上,很乾脆地暈了過去。
  不過我沒有昏迷太長時間,理由是當我醒轉時發現冬妮婭正在想把我掀到她的背上,我連忙掙開了。
  「謝謝你,我可以自己走。」說著我看了一下周圍。除了被我打倒的六名騎士外,剩下的四人都已經一命嗚呼,他們的咽喉和眼睛都被箭射穿了。我驚訝地看了冬妮婭一眼,這還是重逢後我第一次見識到她的箭術,和以前相比,明顯可以看出她出手變得淩厲狠辣了,這群蓋亞騎士都是經過戰火淬煉的強悍戰士,對上她的利箭別說拔打,顯然是連回避的時間都沒有。
  「你的神行卡呢?」見我望著她發呆,冬妮婭奇怪地問道。我「啊」了一聲連忙伸手去掏卡包,卻掏了個空,再向附近一掃發現卡片全散落被我撞斷的那棵樹四周,不等我舉步,注意到我視線的冬妮婭已經像陣風一樣飆過去,繞著那棵樹轉了一圈,幫我把所有的卡片都撿了回來。
  「哪一張是神行卡?」
  「啊,是這一張。」我手上挑著卡片,眼睛看著冬妮婭:「我想問一下,你剛才是在神行術發動狀態下射箭嗎?」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
  「你的箭術真是很準。」我喃喃答道。
  「驚嘆或感謝的話都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說吧,快走了。」
  我應了一聲,壓下了滿腹的疑問,發動神行卡的魔力與冬妮婭一前一後向山上沖去,半路上看見矮人正邁著兩條短腿向下沖,二話不說就和她一左一右把矮人架起來,像擡山豬一樣把他拽了回去,在趕上慢跑的亞古三人後,我們又把矮人甩給雷伊爾繼續扛著跑。
  神行術的效力逐漸開始消失,可是第一個慢下來的人竟然不是消耗最大的冬妮婭,而是沙蒂婭,隨後是我、亞古和雷伊爾,冬妮婭居然始終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
  這太奇怪了。神行術的有效時間是根據各人體力和體質來決定的,二者數值越高維持時間越長,這二者無論是哪一樣冬妮婭都稱不上是隊中的冠軍,為什麽神行術在她身上的作用時間卻最長?甚至到現在都沒有衰退的跡象!
  見所有人都慢了下來,冬妮婭也收住了腳步,轉身看著氣喘吁吁、汗如雨下的同伴,她擡頭望向後方,隆隆的馬蹄聲表明隊伍近四十分鐘的狂奔並沒有甩脫追兵,反而榨幹了除她以外所有人的體力。
  「這可該怎麽辦?」冬妮婭急得跺腳,目光四下巡逡,想要找一個可以隱蔽的地方。可是這裏是山中的一塊盆地,四面環山,中央一池碧水綠如翡翠,四周開滿了野花,延綿如錦毯,除此之外就連高一點粗一點的樹都找不出來一棵,哪有可供五個人躲藏的去處。
  「怎麽辦?當然是涼拌了。」我不負責任地調笑著,攤開手腳躺在了花毯上。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冬妮婭瞪著我的眼都急紅了。
  「不想哭給敵人笑話,當然只有找點笑話讓自己笑了。」
  「別逗她了,你讓我們放棄交涉甚至去殺傷蓋亞人,然後又引我們跑到這種地方。」沙蒂婭看了看四周說:「這裏是很美,可是對我們來說卻是死地啊。」
  似乎是在替沙蒂婭「死地」的說法做注腳一樣,威武而雄壯的蓋亞重甲騎兵出現在我們剛才經過的山頭上,舉著沖槍一字排開,其狀若垂天之雲,居高臨下地睨視著我們,卻沒有馬上發起沖鋒。
  「還真是夠謹慎的。」我咕噥了一句,轉頭問亞古:「你還有沒有力氣丟個火球上去。」
  亞古點點頭,然後開始目測我們與蓋亞騎士的距離,冬妮婭沖過來揪著領子把我提了起來,大聲喝問:「你想幹什麽?」
  「當然是要逗那群鐵皮老鼠下來這裏了。」我弓起手指在野丫頭額頭彈了一下:「你難道忘記你是為什麽發出驚天一鳴的了?」
  冬妮婭愣了愣,啊了兩聲轉頭在四周瞄來掃去,疑道:「就是這裏嗎?可是我怎麽看不出來有埋伏的樣子?」
  「要是可以這麽容易就讓人看出來的話,那群鐵皮老鼠這會兒已經撒丫子往回跑了。」我沒好氣地頂了她一句,不久前才覺得這丫頭有進步,現在又給我表現的這麽幼稚。不過,我也沒有感覺出來附近有大群的人氣,不禁也有點忐忑不安起來。
  「仰射的話,這個距離有點遠了。」亞古突然開口。
  「那麽讓我喚股神風助你一臂之力吧。」揮開心頭的不安,我亮出了一張旋風卡,沙蒂婭則開始詠唱可以幫法師恢復精力的咒語。
  片刻之後,一串人頭大小的火球在旋風的推動下飛上山頭,炸得蓋亞騎士人仰馬翻,但他們很快就補上人員重新排好了陣形,並散發出了驚人的殺氣。
  「蓋亞人的指揮官現在一定很頭痛。」我沖冬妮婭笑笑:「他需要抓活口瞭解運糧隊覆滅的經過,可是他的部下現在是恨不得殺我們而後快,這裏的地形和我們擺明瞭撩拔他的架式又會令他心生顧忌,你說他是會下令撤退還是進攻?」
  「如果是我,會派個小隊下來抓人。」冬妮婭想了一想答道。隨後在山頭上的蓋亞軍採取了和她一樣的決策。
  三十名蓋亞騎士分成三隊沖下了山坡,兩隊人從左右包抄,剩下一隊則氣勢洶洶地從正面撲來。
  「喂喂喂,都替你們把任務代辦這個份上了,還想要我們這些疲憊之人替你們出手麽?」
  我的話音方落,山坡上的花莖就像蛇一起扭動起來,絆倒了正前方騎士的戰馬,那些裝備齊全但是笨重的騎士被拋下馬後像石頭一樣的順著山坡滾到我們腳前,在爬起來之前就被花莖纏住了脖子,任憑他們怎麽撕扯都無法掙脫,一個個發出嘶啞苦悶的聲音在地上不住地扭動,其中有個傢夥抓脫了自己的頭盔,伸舌凸眼,用指甲在臉上死命地抓撓,一會兒功夫就把原本尚還可觀的一張臉抓得血肉模糊。
  這幕景象看的我直反胃,便上前抽出他的佩劍給了他一個痛快。這時沒有受到花莖阻絆的左右兩路騎士已經離我們不到十步遠,透過面具的透氣孔甚至可以看見他們充滿憤怒的獰笑。
  在我們身後,平靜的湖水突然炸裂開來,但見千萬道銀芒直射向兩邊的蓋亞騎士,卻偏偏避開了中間的我們。銀芒打在盔甲上,不過濺起了一點水花,留下一個淺坑,可是一旦鉆進了甲縫,就會激起一股血箭,跟著就是不絕於耳的慘呼與人馬倒地的響亮聲。
  不過眨眼功夫,三十名蓋亞重甲騎士就全軍覆沒,讓還立在山頭的他們的同僚感到震驚,在一陣騷動後,蓋亞人加倍燃起了對我們的憤怒與憎恨,不少騎士已經平端起了沖槍,看那架式是要不顧一切地沖下來了,然後有一個很大的聲音在喝止他們。
  「不能讓他們的指揮官彈壓下騎士們的騷動。」
  聽見我的嘀咕,冬妮婭眼珠一轉,沖到矮人面前蹲下懇求:「拜託你了,奇勒大師,幫忙把上面那群鐵皮老鼠給罵下來吧。」
  矮人看了她一眼,走上前深吸了口氣,再張開嘴時就是一連串純正的蓋亞語激射而出,雖然這些罵人的話並不如矮人用他本民族語言和卡奧斯語罵人時那麽富有創意和想象力,卻非常直接露骨地挑戰了蓋亞騎士的自尊心和榮譽感。
  「你們手上拿的是騎槍還是晾衣桿?腰上掛的是寶劍還是閹雞刀?你們懂得什麽是真正的槍術嗎?你們曾經用劍斬下過敵人的腦袋嗎?或者你們只會在舞會上表演用槍尖挑起淑女裙子的伎倆?」
  這還只是開場白,接下來矮人大師讓我們真正見識到了語言的多變性和它的無限可能性,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掌握「罵戰」技巧最高明的種族是半身人與人類。
  終於有一名蓋亞騎士無法再克制他激動的情緒,驅動坐騎沖出了陣列,狂暴地揮舞著沖槍向我們殺來,他的這個舉動讓蓋亞人的指揮官面上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剩餘的蓋亞騎士突然安靜下來,一時間只有矮人不屑的罵陣聲和那名魯莽騎士憤怒的咆哮聲在盆地間激烈沖撞。
  「憑英鐸拉之名,我為榮譽而戰!」
  魯莽騎士的這一聲表白般的高呼成了絞斷他同袍們自製神經的最後一股力量,山頭上的騎士們像是要把天空捅破一樣齊唰唰地高舉起鋼槍,幾千個喉嚨一起發出怒嘯,有如天上雷鳴:「為榮譽而戰!」
  騎士們聲音中蘊含的力量和決心如閃電流注過我的身體,我盯著如洪水般從山頭傾瀉直下的鋼鐵急流,鋼槍在蓋亞騎士手中顫動,軍旗在搖晃,空氣在震蕩,大地在馬蹄下發抖,斑斕的花瓣像血花一樣飛舞起來,令我的心猛地一下縮緊了。
  再看矮人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閉上了嘴,雙手緊緊攥著斧柄,旁邊卻伸出一隻白潔如細瓷的手輕輕撫上他粗糙的手背。
  「請各位退下吧,剩下的工作就交給我們了。」
  所有人的視線一起投注到這名無聲無息出現的高等妖精臉上,看著她擡起手臂指著我們身後,這時我們才發現不知在什麽時候,背後那一池碧水中已經架起了一道通向對岸的冰之橋,一名高高瘦瘦的蒼白男子正守候在冰橋的這一頭。
  當我們從這名叫艾爾德的吸血鬼身邊穿過時,他向我們致以感謝的微笑,我最後一個過去並在踏上橋面時回頭望了他一眼,看見他凝視著烏雲般逼近的蓋亞軍隊,英俊的面寵上帶著憂鬱和無奈,削薄的嘴唇輕輕抖動,我豎起耳朵想要聽聽他在念什麽,結果聽見了一句意想不到的祈禱。
  「……讓他們的靈魂得到赦罪!神啊,請憐憫我。」
  念出最後一個字之後,吸血鬼擡起手臂,在胸前結出光明印,妮克爾也退到他身邊並肩站著,手指結出同樣的聖印,兩人開始齊聲唱頌:「憑荷西露斯之名,借我等日月星光之輝,散落於天地各個角落的元素精靈之王啊……」
  聽見這個開頭,我的眼珠子差點從眼眶中彈了出來——這不是光明系魔法中最具殺傷力的「太陽之劍」嗎?妮克爾是高等妖精還沒什麽,為什麽連吸血鬼也可以使用光明魔法?
  不提我吃驚的掉了眼珠,妖精和吸血鬼仍然在繼續他們的吟頌,每當妮克爾唱完一句,艾爾德立刻接上一句:「以風之尊貴在此空間升華……」
  「以火之獄炎在我掌中煆煉……」
  「以水之純凈在星河內滌淬……」
  「以地之深邃在九幽底封藏……」
  唱到這裏,最先沖下盆地的蓋亞騎士已經進入了攻擊距離,他挺槍向吸血鬼刺去,卻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大氣中泛起一圈絢麗的漣漪,妖精和吸血鬼同時睜開微闔的雙眼,一齊念出最後的咒文。
  「以雷之威光在蒼冥間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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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_______第十章 意外之敵
  一道金色的光柱從太陽中射出,筆直打在攻擊艾爾德的蓋亞騎士身上,連一聲慘叫都沒有,這名倒楣的騎士就被連人帶馬蒸發掉了。光柱開始了似緩實疾的移動,在蓋亞軍的陣列中劃出一條筆直的黑線,這一條黑線就是二百名騎士的墓碑,雖然這個數字僅是蓋亞騎士總數的十分之一,但那可怕的破壞力和無情的毀滅力深深烙進了其他人的眼球,刺進了他們心底。
  發動這一魔法的妮克爾與艾爾德順理成章的成為剩下的蓋亞騎士眼中的地獄死神,前排已經靠近他們的騎士拔轉馬頭向兩邊散開,後面的騎士則爭先恐後地勒住馬韁想要停下沖鋒,但在集體下坡時做這樣的動作無異於自殺,其中有一個人沒有管住自己的馬匹,就會撞上前面的人,然後兩匹馬兩個人滾成一團,撞倒了更多人和馬,還沒有被波及的騎士則拼命地想要躲避,卻又沖撞了身邊反應不及的戰友,更加擴大了混亂。
  不過兩三息的功夫,整齊威武的蓋亞重甲騎士方陣就在半山坡上土崩瓦解,變得比烏合之眾還要難看,大部分人馬幾乎都是用滾的方式下山。
  早已使完魔法的妖精和吸血鬼看了這群狼狽的人一眼,轉身走上了冰橋。當兩人來到我面前時,我看見他們的嘴唇都是白的,眼睛也失去了光采,只有臉上還分別帶著自豪和悲傷的神氣。
  我正想對他們說點什麽,就聽見另外三個方向的山頭上響起了風暴似的號角聲。七千多名自由軍戰士像是從地下冒出來一樣向著已經陷入最惡劣地形和態勢的蓋亞騎士們撲去,彷彿一群紅了眼的野牛沖入了獅群,用手中的刀槍斧槌毫不留情地斫斬、敲砸著這些來不及爬起身的騎士,像斬雞頭敲蛋殼一樣瞬間就砍落砸碎了大半騎士的鐵頭盔和裹在頭盔裏面的頭顱。
  少數沒有落馬的騎士雖然奮力反抗,但失去同伴和陣形掩護的他們又怎麽鬥得過兵力占優而且配合默契的自由軍?他們的戰馬被人用刀子剖開了肚子,在馬匹和騎者都倒下來後,立刻就會被周圍的人群像螞蟻那樣淹沒,偶爾有動作快的騎士在馬倒下來之前就站上了地面,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是所有方向的幾十隻鋼鐵般強壯的手臂和握在這些手上的鋼鐵,也許他可以擋住其中相當的一部分,然後在他顧及不到的角度會突然飛出一把斧頭或是大刀,把他像一個蘋果一樣一劈為二。
  糊裏糊塗跟著騎士發起沖鋒,卻還沒有下到坡底的蓋亞步兵部隊目睹此狀急忙調頭往回爬,可是又一通號角從我們看不到的山的那一邊揚起,剛剛爬上山頭的那部分步兵就像中了定身法一樣杵在了原地,雖然我看不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但從好些人連兵器掉在地上尤不自知的反應就可以知道,一定是伏擊運糧隊的那支自由軍精銳部隊殺轉回來了。
  「撿起你們的兵器,如果讓下面的匪軍沖上來,那所有人都要死在這個盆地裏面了!」一直停留在山頭上的蓋亞指揮官拔出寶劍,對著步兵們大聲疾呼:「想要活下去的人舉起自己的兵器和我一起沖出去,現在這一邊是我們佔有地利,全體靠攏,看齊!弓箭手扣弦,長槍兵向前三步走,刀斧手跟上列隊!快!」
  蓋亞指揮官看了一眼下面,舉高手中的寶劍,正準備用力揮下,連嘴巴都已經做出了下令「沖」的口型,卻突然發出彷彿氣球漏氣般的嘶嘶聲,士兵們驚訝地向他看去,卻見到他們的長官捧著流血不止咽喉從馬背上滾落的景象,然後一個黑色的影子從空氣中顯現,他手上握著染血的短劍,口中露出如毒蛇般的獠牙。
  「是吸血鬼!」第一個醒悟過來的士兵發出慘叫,把原本朝著下方的長槍調過來指著艾爾德,受他感染,其他的士兵也紛紛調轉了槍頭,有的弓箭手乾脆朝著他放箭,箭矢穿透化作霧態的艾爾德身體,傷到了其他士兵,再加上艾爾德刻意縱身飄空,讓陽光透過自己己半透明狀的身體,投注在下方士兵的臉上,不知動了什麽手腳,照到這種過濾陽光的蓋亞步兵面上迅速結了一層冰霜,向後倒下,一顆大好人頭就在地面上撞得四分五裂,更增加了現場的恐怖氣氛,當艾爾德的睥睨目光再向其他人掃過去的時候,終於有人受不了壓迫,發一聲喊,丟下兵器掉頭就跑,一帶十、十帶百、百帶千,剛剛才有點樣子的陣形嘩啦一下四分五裂,幾乎再沒人去管正在沖上來的自由軍,三千自由軍就在沒受到有效抵抗的情況下順利沖上山頭,將四千狼奔豕突的蓋亞步兵全部壓下盆地底部,和殘餘的騎士一起徹底殲滅。
  戰鬥結束了,我遠遠望見艾爾德臉上再次浮起悶悶不樂的憂鬱神氣,在刺殺了蓋亞指揮官並驚散步兵陣隊之後,他沒有再加入戰鬥,而是一直孤獨地懸停在戰場上空,帶著悲傷的眼神觀看兩群人類互相廝殺。
  對這位吸血鬼青年,我心中充滿了好奇,他身上有一種與他那個高傲種族格格不入的溫文靦腆的氣質,而且他還可以使用接近禁咒級別的光明魔法,安然無恙的沐浴陽光,再聯想上一次見面時他對自己同胞流露出的刻骨恨意,更增加了他在我眼中的神秘感,我忽然非常想要瞭解他的故事。
  轉念間我瞥見特蕾莎在只剩下自由軍的戰場上張望,她看見了我們,似乎有走過來的意思,卻被艾爾迪諾叫住,兩個人很熱烈地說著些什麽,彼此面帶微笑,親密的模樣看得我心頭一陣絞痛,轉頭向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不等他們回答我便發動飛翔魔卡的力量向艾爾德飄去。
  「喲,可以和你聊聊嗎?」我口氣疲憊地沖艾爾德打起招呼:「你似乎對勝利並不怎麽感到高興。」
  彷彿剛剛發覺我的接近,艾爾德一臉驚訝地擡起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很有禮貌的向我問好:「很高興再見到你,撒克遜先生。」
  「嗨嗨嗨。」我舉起雙手,苦笑說:「可不可以不要這麽有禮貌,我是個粗人,聽你這樣文質彬彬的說話真是很不習慣。」
  「不像啊。」艾爾德微笑著說出來的這句話讓我心突地一跳:「上次和撒克遜先生談判,您的談吐表現可不像是沒有接受教育的人。」
  對了,這傢夥是在傭兵團,那裏面才都是一些沒受過教育的真正粗人。而我在地球上的學習成績雖然不怎麽樣,畢竟也是受過文化熏陶的人,說自己是粗人反倒像是對他在掩飾什麽了。
  想通了這一節,我沖他把兩手一攤說:「讀過一些書又能怎麽樣呢?要是我真按那上面的話來生活,恐怕現在就輪到別人去挖掘我的墳墓糊口了。盡信書,不如無書啊!」
  艾爾德眼睛一亮,喜道:「您最後一句話說的可真好,我卻沒有聽過,不過聽這語氣,和東方文言句的格局很相似呢。」
  我一挑大拇指贊道:「好耳力,這確實是東方聖賢的名句。你要是對東方文化有興趣,我還知道一個在那邊流傳很廣的故事《中山狼傳》,願意聽嗎?」
  「願聞其詳。」
  「這個故事是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獵人到中山打獵,一隻狼將被殺死時遇到一名老書生救了它,危險過去後,它反而想吃掉老書生……後來東方人就用中山狼一詞來形容忘恩負義之徒。」
  我就把話說到這裏,至於我用這個故事明喻蓋亞帝國二十年前得卡奧斯王國全力援護,方才挺過妖魔大軍的侵襲,如今卻和妖魔聯手反噬當初的盟友;暗示被自由軍殲滅的蓋亞軍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的用心,相信艾爾德能夠品出來。
  「撒克遜先生您……」艾爾德眼底閃爍起莫名的光芒,琢磨不透的我就擅自假定那是他感動的表現。
  「不要加先生,也別再用您這麽尊重的字眼,直接叫我撒克遜吧。」我手一揚揮斷了他的話頭,欲乘機拉近兩人的關系:「這樣我也才好叫你艾爾德。」
  「撒克遜你誤會了。」這一次艾爾德倒很乾脆,從善如流地改了對我的稱呼:「艾爾德縱是不才,也知道除惡不盡,害莫大焉的道理,我並不是在同情這些蓋亞人。只是我每次看到人類這樣互相殘殺,就忍不住懷疑自己的選擇到底對是不對?」
  他沒有說那是什麽選擇,我卻隱約有感,於是出言試探。
  「人妖神魔,存乎一心,皮相之別反在其次,你何必想不開呢。」
  撒克遜全身一震,再也難掩內心動搖,驚道:「你怎麽知道我……」話說了一半猛然驚覺,急忙閉口,我卻不放過他。
  「所以說做妖就象做人一樣,要有仁慈的心,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是人妖。」
  我滿意地看著艾爾德的下巴大張開來,直到發出哢吧一聲脆響,一伸手幫他托住,哈哈大笑起來,艾爾德先是擠出一絲苦笑,再把我的話反復咀嚼了兩遍,緊鎖的眉宇漸漸舒開,終於也大笑起來。就在我們兩人笑得喘不過氣,互相敲著對方的肩膀時,地面上傳來了妮克爾招呼艾爾德的聲音,聽見這個聲音的吸血鬼眼睛一亮,幾乎以自由落地、不、是慧星撞地球的架式降落到地面。
  等我反應過來並追下去的時候,聽見妮克爾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
  「……看見了敵人不能夠攻擊,還要像老鼠一樣在黑暗裏躲躲藏藏,像蟲子一樣在林木山石的縫隙中游竄,我又不是沒有與敵人正面對抗的力量,為什麽一定要承擔這麽見不得光的任務?所以請你去找新的搭檔吧,我不幹了!」妮克爾沖著艾爾德生氣地大喊了一通後,用手並攏散開的金發,緩和了一下語氣宣佈:「總之事情已經決定了,軍長也已經同意我不再擔任斥候,我就是來通知你這件事的,再見。」
  妮克爾甩頭離開了,我降落到艾爾德身邊,看了一眼他失魂落魄的表情,又望望正和我的同伴談的火熱的特蕾莎,還有不知道又是為什麽事向她一邊招手一邊走近的艾爾迪諾,迅速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
  「艾爾德,你不介意我來做你的新搭擋吧?」
  盡殲蓋亞六千援軍之後的第七天,我和艾爾德藏身在樹影間,清點著正在從前面道路上經過的蓋亞軍隊的數目。等到他們過去後,我和艾爾德站出來,對視一眼,都在對方面上看到了不樂觀的表情。
  「終於點清楚了。」艾爾德首先打破了沈默:「加上這三千人,部署在貝克格納溪谷的蓋亞軍主力部隊一共是四萬六千人,我們要想從正面突破那是不可能的任務。」
  「蓋亞帝國真是人才濟濟呀。」我用感嘆在艾爾德的悲觀論點上添了重重一筆。
  翻過腦中的書頁,我回憶這七天來蓋亞軍隊的調動,越想越覺得心驚。在得知救援運糧隊的兩個團隊也已經兵敗覆亡之後,蓋亞西路軍指揮部迅速做出了反應,主力部隊停止了向西部領地的縱深挺進,回頭把守住了通向西部內地的必經之路貝克格納溪谷,並讓所有分散在西部領地外圍占領區的團隊和分隊放棄小型城鎮和村莊,就近撤入具備堅厚城壁和戰略價值的大中城市——亞岱爾、巴羅與愛德溫。
  如此一來,表面上彷彿是把大片迴旋空間拱手讓給了自由軍,事實上則不然,蓋亞軍每撤出一地前不但將糧草搜刮或焚毀一空,還挾持了當地領導者的親屬作為人質,同時從物質與精神兩方面拔除了民眾給予自由軍支援的能力不說,還把十數萬嗷嗷待哺的饑民甩給了對手,因為糧食收割季節已過,自由軍所到之處不但得不到補給,反而還要想辦法解決當地居民的生存需求。
  好在西部領地地廣人稀,林產也極豐盛,只要有人手有膽量深入密林,短時間內倒不至於出現人相食的慘劇,可是這對自由軍來說畢竟是個極大的負擔和潛在危機。同時由於敵人集中兵力防守大中城市,三座城市無論哪一座都集中了超過一萬人的兵員,加上高大堅實的城壁屏護,足以徹底斷絕自由軍的強攻念頭。
  而且就算勉強打下一座城池,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蓋亞人可以不必在意卡奧斯人的溫飽死活,打著保家衛國旗幟的自由軍可不能不在乎——只要他們不放棄這個口號,還停留在西部外圍,再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向他們求救的民眾拖垮。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只有一個辦法,進入還沒有被蓋亞軍控制和掠劫過的西部內地,與活躍在那裏的影團和其他義軍會合,再把人民組織起來,才有機會反擊。
  可是眼下惟一能夠供大隊人馬進入西部內地的貝克格納溪谷駐紮了蓋亞帝國西路軍的四萬主力部隊,溪谷內地形復雜,雖然不利騎兵活動和進行大兵團作戰,適合打伏擊與一夫當關專司防守的場合卻著實不少,就憑自由軍的那萬把來人要打過去難如登天,一路走一路打恐怕連三分之一的路程都完不成就得全躺下。好吧,就算諸神保佑或者蓋亞軍指揮部的人腦子都燒壞了,放開前半段路讓自由軍甩丫子走,誰又敢輕易進去?難道就不怕前腳進去留在外圍的蓋亞軍後腳派隊封鎖溪谷入口?屆時另一頭的蓋亞軍再把出口一堵,這一萬多人不想變成餓死鬼就只有進無間森林碰運氣,那可是連指南針都會失效的魔域!
  我左思右想,覺得自由軍現在的處境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進退維谷」。
  「這真是進退兩難。」艾爾德心有靈犀地發出與我相同的感言:「雖然說戰略與戰術層面的難題不在斥候的職責範疇內,可我們卻是除了指揮部的那些軍官外最瞭解部隊現在面臨的困境的人了,還是很想替他們分憂啊。」
  「等到我們的任務完成之後再尋時間替上面的人分憂吧。」我輕輕拍了拍胸口——那下面藏著標明蓋亞軍在貝克格納溪谷兵力部署的地圖——說:「如果不能把這卷輕飄飄的羊皮送回去,自由軍的處境可就要改用盲人瞎馬這句最兇險的成語形容了。」
  「你說的不錯。」受我的動作影響,艾爾德也情不自禁地擡手摸了一下胸口,重重地點頭說:「要先把眼前的工作做好。」
  「兩位的敬業精神真是值得欽佩。」一個斯斯文文卻不懷好意的聲音突然自我們身後揚起。艾爾德迅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身,同時錯步後退並拉開防禦架式,而我則在聽到聲音時感受一股不同尋常的威脅,而傳來這股威脅感的方向並不是自己身後,而是在正前方!
  就在我作出判斷的剎那間,兩道如毒蛇交尾般纏繞在一起的劍芒在我眼皮底下裂地而出,直刺入艾爾德腿彎,繼而碎膝穿出。雖然我在作出判斷的同時已經伸手去抓艾爾德,還是慢了一步,只來得及在偷襲者橫劍斷掉他雙腿之前將他拉回,護在身後,再起一拳向地面轟去。
  龐大卻散漫的純能量擊在地面上,轟得亂石紛飛,雖是將偷襲者逼了出來,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高高飛起的石塊向著偷襲者重重落下,被那兩道劍光一絞,就變成了輕盈、飄灑的雪粉。
  只看他這一手,我就判斷出今天要難過了,待我再看清他的面孔,更是差一點就驚呼出聲。
  山果•克裏斯!?
  查覺到我的訝異,山果彷彿感覺很有趣地沖我一笑,用一種我隱約耳熟卻絕不是山果的聲音道:「我應該認識你,是撒克遜先生對吧。」
  不對,小山果長得沒有這麽高,也沒有這麽瘦,頭發也不是銀紫色……在我快速分辨眼前怪人與山果之間的區別時,對方藏在單眼鏡片後的青色眼瞳瞇成了一條細線,自我介紹說:「雖然聽起來會很奇怪,不過這確實是我們的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是海因茨•恩菲爾德•馮•塔布裏斯。」
  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我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幹了,無力地呻吟道:「你是我……不,你就是紫荊妖帝麾下的妖魔軍團原參謀長——『白蛇』海因茨!」
  看見海因茨優雅地欠了欠身,我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可是你怎麽可能復活,你應該是被、被紫荊妖帝親手封印在『腐之指輪』中在才對,沒有他的力量你怎麽可能被放出來?」
  巨大的疑問聲沿著秋日的溪谷回響,我的腦子完全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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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_______第一章 白蛇疫牙
  正如光明的象徵太陽尚且體生黑子,仰其光熱而生的蕓蕓眾族也總會生出那麽少數異端份子。以妖魔一族為例的話,海茵茨不但是個異端,更是個中翹楚。他不僅對藝術毫無興趣,熱衷於破壞,尤喜以間接、扭曲的手段去達到目的,個性陰險狡詐,雖然年輕,卻是妖魔族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
  二十年前我以妖魔身份轉生此界,用血腥手段統一妖魔七族,海茵茨便是最早也是最主動向我表示臣服的妖魔貴族,他擅長運用謀略分化、瓦解、麻痹、削弱敵人,使我發起的每一次軍事行動都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我能用短短十年時間基本統一大陸,登基稱帝他功不可沒。
  然而海茵茨的野心隨著他的權位上升同時也在不停地膨脹,在他心底蝕出一個無法填滿的饑渴深淵,終於有一天他的野心淩駕了他的理智和對君主的畏怖,想要取而代之。可是他找不到合適的盟友,妖魔們厭嫌他的毒辣與反復無常,不願與他合作;紫荊妖帝的敵人則是對他這條「白蛇」充滿戒心,不敢與他合作;至於他的部下根本不被他看在眼裏,同樣他的部下也對這位刻薄寡恩的上司不抱半點忠心。
  孤家寡人的窘況並沒有澆熄海茵茨胸中的權欲饑火,反而讓他更加興奮,因為他根本也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不想與任何人分享勝利的果實,他決定單幹。
  之後海茵茨用了三年的時間在紫荊妖帝身邊設下重重機關和心理伏著,耐心等到君主最弱最孤單的那一天方才一舉發動,成功剝奪了主子的大半戰力和戰意,差一點就讓我駕崩殯天——如果不是他算錯了乙太訣的威能,他便真成就下憑一己之力打倒紫荊妖帝的豐功偉業了。可惜,一著算錯滿盤兼失,最終還是被我恃強破巧,以蠻橫的笨手段一一沖破他的佈局,將他活活擒下。
  因為惱其讓我遭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和痛苦,生擒下海茵茨我並沒有一拳轟殺了他,而是將其封入魔族製造的「腐之指輪」,讓他在其中承受腐魂蝕神之苦,只待萬載之後方才會元神盡滅。為了以防指輪被不明真相之輩破壞,令其得到解放,我特地以紫荊妖力施加了三重封印,除非世上再出現第二個擁有紫荊妖力之人,否則無論是魔力、神力還是蠻力都無法打破封印,海茵茨注定將為他的背叛承受一萬年的折磨。
  可是我沒有想到,還不到二十年,封印就被打破了!是誰,這世上還有哪一個人擁有我那本該是獨一無二的力量?
  我不期然地又想到了在弗甸城紫氣亭窗框上發現的那根紫水晶發絲。一直以來我都避而不想那根發絲的主人會是誰?內心中隱約猜到那答案的我非常害怕證實那個名字,因為那意味著背叛和破局,風會從四面八方吹來,將不再有力量把握歷史舵盤的我生生卷走,掃進歷史的旮旯。反正山果也不是和我多親密的角色,我何苦為了他弄得自己滿心沮喪,同時還要擔驚受怕。所以我逼迫自己忘記那發絲,忘記那發絲指證的名字,好繼續維持內心那一點虛假的平衡和寧靜。
  可當狂風刮起來的時候,雷雨是不會遠的。
  被我掩起雙耳避而不聽的風聲過後,討厭的雷雨終於來到,而且還是以不被我放在心上的小山果和最痛恨的白蛇為載體具現!這是上蒼對我的諷刺嗎?
  心神激蕩之下我不受控制地吐露了一個不該為人類瞭解的訊息。話一出口便驚覺不妙,果然對面的白蛇露出了好奇的眼神,細細的眉毛彎出一個驚喜的弧形,口氣親切而溫和,彷彿在詢問一位許久未見的朋友是怎樣度過那些彼此分離的時光一般。
  「原來是您,可是您怎麽會變得這麽起淒慘落魄?和人類混在一起的日子真是讓您吃了不少苦頭啊!」
  我的心裏剎時間一片冰涼,最後的一絲幻想終於也被殘酪的現實撕破。就算海茵茨再怎麽眼毒心活,沒有確實的情報也不可能僅憑一句話就看穿我的身份。
  是誰給了他情報?是誰放了他出來?又是誰有這個能力放他出來?我又是給了誰創造這種可能的力量?
  閉上眼睛,不斷化作噩夢侵擾我睡眠的紫水晶發絲又開始在我腦海裏一根一根的鋪展開來,這一次終於露出了藏在後面的那一雙溢滿媚意和嘲笑的紅寶石眼瞳。
  莫妮卡,真的是你,連你也背叛了朕!這場所謂的遊戲,根本就是你策劃來反我、害我的陷阱,我在跳下來之前居然還傻呆呆地把惟一的救命繩索交在你的手上!你便是用它、用我封存在你體內的那力量解放了白蛇吧!我只是想不通你是如何從體內的封印裏吸出紫荊妖力卻沒有被其侵蝕同化,也沒有炸得粉身碎骨,難道有什麽力量在為你護法嗎?
  「危險!」
  正當我要被思考的漩渦拉進去時,突然聽見艾爾德高聲示警。我當即反射性地將能量注入左手的護盾魔卡,同時提起右肘與肩平,上體左轉,就在胸口微覺刺痛的剎那間護盾及時張開,把兩柄差一點就刺穿我心臟的銳劍彈了回去。隨即我便揮出一記電光燦爛的右平鉤拳,正中海茵茨左臉,一擊得手我乘勢追擊,一串連環重拳將白蛇砸得平飛出去。
  看著倒飛開去的海茵茨,我心中不無詫異,想不到這輪猛攻居然得手的這般容易,而且拳頭落在白蛇身上時也未感覺到強韌的護體氣勁,一十三記重拳是拳拳到肉,把右手攥著的無極電卡魔力一古腦打進了他的身體。不過我也為此付出慘重代價,整只右臂被強大的電流燒得焦黑,右掌表皮完全炭化,小臂及上臂部分被燒焦,半邊身體幾乎失去知覺。我大口地呼吸,空氣卻似乎無法被吸進肺腔,腦袋還一陣陣地發暈,如果不是艾爾德放棄自療,用最快的速度為我施放了一個初級回復術,我恐怕會站著暈厥過去。
  艾爾德的及時援手讓我得以回過氣並清醒過來,身體的麻痹感也消散不少,不過這也導致了痛覺的恢復,被雷電燒傷的右手不是一個初級回復術可以治療的輕傷,不過一想到白蛇會痛得比我還要厲害,說不定內臟都被燒糊了,右手的灼痛就不是那麽難以忍耐了。
  這邊我正在用精神療法舒緩傷痛,那邊的白蛇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左眼的單片眼鏡在挨上我第一記重拳時就被擊碎,鋒利的殘片刺穿了他的眼球,一股股鮮血從眼眶中突突湧出,染紅了半邊臉寵,可是我清楚地看見他兩邊嘴角向上挑起。
  他居然在笑?
  抿著嘴悶悶地詭笑了一陣子後,海茵茨終於張開嘴大聲笑了出來,一股股散發著惡臭的青煙從口裏裊裊冒起,蒙在血淋淋的臉上,看起來十分陰森惡心。
  「真是了不起啊!不愧是我曾經侍奉過的君主,認準是敵人就絕不饒手。那個騷女人居然還說你的心性已經被人類同化,無復當年的鐵血果斷,簡直是在放屁!我居然還笨到相信了她的屁話,以為你會對這具曾經是同伴的軀體手下留情幾分,看來我的腦子真是被那臭氣滿溢的指輪給熏壞了。」
  聽到他這麽一說我心裏咯噔的跳了一下。該死的,我還真是把這岔兒給忘記了,那可是小山果的身體啊!這時就聽白蛇咳喇幾聲,吐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我以為他把內臟吐出來了,更是大驚,細看才知道那是一團淤血塊。就見他再深吸一口氣,癟陷的左眼眶重新長出飽滿的眼球,慘白的臉上驟然泛起一抹血色,顯得精神抖擻。見他的身體這麽快就已經恢復,我也不知道是該喜該驚,就聽見他接著說:「不過吃了你這一十三記拳頭也不是全無好處,起碼現在我就覺得頭腦比剛才清醒了許多,身體也變得柔軟了。二十年的監禁生活雖然不長,可是指輪裏面好狹窄,而且又臭又多咬人的蟲子,居住環境真是太惡劣了……」
  我盯著像個癔病患者一樣杵在原地,聲淚俱下地描述自己牢獄生涯的海茵茨,奇怪他怎麽這麽多廢話,過去的他從來沒有在對敵中表演獨角戲的習慣。於是格外提防他會突然沖上來,可是我警惕了老半天,他還在那裏聲情並茂的憶苦思痛,便讓我懷疑起他如果不是被剛才的電拳殛傷了大腦,便是被腐之指輪的魔力扭曲了他的部分人格。
  於是我忍不住瞄了艾爾德一眼,想乘此良機和他聯手滅了這條白蛇,卻見艾爾德滿頭是汗,正全神貫注的和侵入體內的病毒做抗爭。他剛才中途停手施法救我,原本被其壓制在劍傷附近的病毒乘機擴散,細小的傷口現在已經潰爛成兩個血洞。
  白蛇的疫牙之劍,陰毒威能較之當年絲毫不減,我居然遲鈍到現在才記起來。慌忙伸手在剛才被劍尖觸及的地方一摸,血淋淋地沾了一手腐皮,卻不覺得疼痛,才發現胸口已經完全麻木,可笑我還一直當作是電殛造成的麻痹。
  眼見我識破機關,白蛇也停止了裝瘋,一彈身滑到我的右側,熱疫與寒毒兩柄疫牙之劍交錯揮動,像剪刀一樣朝我脖頸絞來。我勉強滑步避過,雙腿卻是虛弱乏力,一個站立不穩,差一點倒在艾爾德身上。饒是我盡可能地扭動身體讓自己倒在離他遠一些的地方,不受控制的右手還是打在了他的腿上,就見艾爾德全身一顫,發出一聲慘叫,雙腿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傷口開始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迅速潰爛,很快就露出了兩塊圓圓的髕骨,白滑光潔彷彿上好的美玉,可是一眨眼就連這美玉上面也出現了黑漆漆的瑕斑,還不斷地擴大。
  目睹此景我還來不及自責,便又一次被疫牙之劍逼得一個懶驢打滾逃開,白蛇卻不著急追來,也不理會被病毒折騰得死去活來的艾爾德,一雙青瞳只盯著我,鼻孔興奮地抽動,不時饑渴地伸出舌頭舔舐嘴唇,每當這時便會露出一口沾著血絲的白牙,無言地向我傳達出他的威脅、殘忍和快意。
  眼看他一步步的逼近,半躺在地上的我下意識地挪動身體向後退去,雖然很快我就克制了這種示弱的行為,心中還是感到一股無法忍受的羞忿。正當我想盡全力跳起來的時候,頂上冷風掠響,我連忙一側頭,哢嚓一聲一柄大劍砍進肩頭,幾乎把我的一條手臂都剁了下來。
  又是打哪兒蹦出來的敵人?
  沒等我回頭看清偷襲者的長相,勃然變色的海茵茨已經一劍將他掃飛。當那人掙紮著從地上擡起上半身時,我能看見的只是一張正在滴滴嗒嗒融化的臉。不過好在他身上的衣服沒有被劍風撕碎,那是一套蓋亞帝國軍的士官制服,我這才恍然憶起自己是身處敵控區,又吼又叫還和人打得震天響,蓋亞軍不過來查看才是奇怪。
  這時那名倒楣的士官已經發現自己臉上的異變,爆出了一通撕心裂肺的嚎叫,從後面趕上來想要攙扶他的同僚在看見他的臉後嚇連連後退,只差沒把手也拿來當腿用,其他士兵也一臉驚怖地停止了前進。
  「他是屬於我的,除了我以外誰也別想從他身上拔走一根汗毛。」海茵茨警告帝國兵時露出的表情和聲音讓我聯想到嘶嘶吐信的毒蛇:「你們這群傢夥去那邊的廢物身上發泄自己的嗜血欲望吧。」
  他說完這席話後,那名不幸士官的慘叫聲已經完全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灘還在鼓泡的黏稠血漿和一具浸泡在血漿中的森白骷髏。其他的帝國兵帶著憎惡和畏縮的眼神戒慎戒懼地繞過這些東西,殺氣騰騰地向艾爾德沖去。
  我的心一下懸了起來,可是白蛇並沒有給我更多的時間去為艾爾德擔心。他嫌惡地看了一眼正試圖用長矛把艾爾德叉起來的帝國兵,轉頭對我說:「這些兩腳的工蟻實在太喧鬧了,一位偉大帝皇在最後的時刻來臨時身邊不應該只有這種低級的觀眾,讓我們來換個地方吧。」他說著收起了右手的疫牙之劍,用空出的手指轉動著套在左手中指上的一個奇形戒指,戒指上最大的那顆貓眼石在他手指的撫摩下散發出一種腐敗的幽光。白蛇拿它對準我,再開口時聲音中帶著一種期待和興奮的顫抖:「來吧,我的陛下。在我找到合適的觀眾和適合做您葬身之所的地方之前,請您也進去這裏面歇著吧。」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目光從他身邊穿過落在艾爾德身上。因為他的反抗對普通人來說依然有力,那些帝國兵紛紛站得遠遠地對他投出長矛。其中一枝穿過防線刺進他的腹部,這讓他手上的動作出現了短暫的遲滯,立刻就有更多的長矛穿透他的手臂、肩膀和胸膛,把他牢牢釘在地面上。
  「不!」我猛吸一口涼氣。白蛇因為我對他的忽視憤怒起來,上前一步抓住我的頭發,把戒指用力地壓在我兩眼之間轉動,喝令道:「看著我!」
  我沒理會他,事實上我那條幾乎被砍斷的手中正扣著一張已經注入能量的瞬移魔卡,只要我默念出關鍵詞,它便會帶我脫出白蛇的毒口。可是我還在猶豫——我不想做一個拋下同伴獨自逃生的懦夫,可是現在看起來卻沒有什麽機會可以讓我帶他一起脫離。本能一個勁地催促我發動魔卡逃生,可是心底湧起一股比求生更強烈的力量鎖住了我的舌頭與意念,不讓我吐出那串可以打開通往生路的大門的音節。
  艾爾德還沒有拿出他的真實力量。四十天的合作下來,我知道他這些年來為了給人化之法積蓄善的力量而一直壓抑自己的血之本能,以及伴隨本能而生的強大力量。只要他願意釋放那力量,雖然我不敢說可以打倒白蛇,但至少可以創造一個讓雙方會合的機會,然後我就可以用魔卡帶他一起脫離險境。
  可是艾爾德看待那些傷害他的帝國兵的眼神非常平靜,不帶一絲憤怒,他似乎準備就這樣束手就擒。
  為什麽?我在心裏大聲地詰問,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麽寧願當俘虜也不釋放自己的力量。他難道打算看著我死在白蛇手上嗎?或者,他知道我有辦法一個人離開,所以不肯破戒?
  當我想到後一點時,那條只乘一點皮肉與肩膀相連的手臂神奇地擡了起來,將手中的魔卡向艾爾德擲去,我聽見自己從朐口爆發出一聲大吼:「要走一起走!」
  吼過之後,我自己都呆住了,周圍的時間霎時全部凝固。
  我這是在幹嘛呢?我為什麽要把魔卡扔給他?這不是把自己的性命全交在他手上了嗎?如果他仍堅持不肯破戒,他一定不會死,我卻是死定了啊!我這麽把命豁出去,是想圖個啥呀?
  當所有這些問題摻雜著困惑、後悔和一點點的輕松情緒一古腦沖進腦殼時,我也看清了艾爾德銘印在這一凝固時段上的表情——那是一個充滿驚訝和無措的表情,顯示出他原本平靜平衡的心境已經被這個他和我都意想不到的舉動給徹底打破,他需要馬上做出選擇!
  是為了維護自己道行眼看著搭檔死去,還是為了保護同伴不惜折損道行。
  他會怎麽選擇?我輕聲地問自己,就在這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有那種瘋狂的舉動。
  四十天的並肩合作讓我喜歡上了這個有些拘謹和憂郁的吸血鬼,和他的相處讓我回憶起當年與白翼諸人在一起的日子。艾爾德身上沒有白翼諸人那份令人酩酊的狂氣,比起總是搏擊長空,裂風而翔的白翼,他更像一隻與瑟瑟秋風共鳴的孤雁。和白翼諸人呆在一起讓我感覺自由,和他呆在一起則是自在,那是源自同病相憐的共鳴。
  簡單點說,我在心底已經把他視作朋友。可是艾爾德會有和我同樣的感覺和想法嗎?我想要知道,所以我對自己的生命放手,以此來確定他的心意。
  這是我有生以來做過的最直接也是最危險的賭博。
  沒辦法,我實在太寂寞了。回到這個世界之後,我始終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失去愛情之後我才發現自己有多孤單。是的,沙蒂婭與冬妮婭她們很關心我。可是沙蒂婭給予我的是一份我無法回應的感情,它越是溫馨,越是讓我感覺心頭沈重。冬妮婭雖然一直在向我伸出友誼之手,可是我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愧疚,不敢大方地握住它,輕捏著指尖都讓我覺得惶恐不安,又如何能放鬆心情。
  所以我才想要借這個機會掃除籠罩在心頭的陰霾,或者,乾脆地下地獄去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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