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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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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驚寂]紫荊之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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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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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45:0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____第一章 雪山紮營
  從東方的雲夢要塞到北方領地的首府阿力格亞市,航空距離三千三百一十六裏,正常情況下我只用一刻鐘就可以飛完,可是在大陸公曆1203年1月16日這天,我帶著妮克爾在天空中轉悠了十四個小時還沒有到達目的地。
  從越過蛇夫山脈的主峰開始,天空突然灰暗,頃刻便飄下雪花,初如柳絮,漸似鵝毛,紛紛揚揚,縫合天地,什麽也看不清了。森森寒氣,凍透了崇山峻嶺,凜凜朔風,剪掉了唳空蒼鷹的雙翼。
  我張開護罩接住鷹兒凍僵的身體,憐惜地捂進懷裏。妮克爾看著我的動作,冷然問道:「我們現在什麽地方?」
  「應該距離阿力格亞市不遠了。」我環視了一眼護罩外潔白冷傲的世界,不太有信心的回答。參天的古松,挺拔的雲杉,血色欲滴的山紅柳,浩茫豁達的白樺林,依然生機勃勃,顯示出頑強的生命力和雄性美。這等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景,正好就一壺烈酒,炙三兩隻生鮮野味慢慢品賞,何等快意。
  現在我身邊雖無好酒,卻有美女,憑我的身手獵些雪兔花鹿之屬也是輕而易舉,可惜的是,我卻沒有那份附庸風雅的心情。
  因爲,我們「好像」迷路了。
  「鬼你個『應該』!」妮克爾破口大駡:「阿力格亞市要是在這方圓百里之內的話,姑奶奶就把身子輸給你——」
  咒駡聲戛然中斷,妮克爾把右手扶上刀柄,用懷疑的眼光上下打量我:「等一下,你不會就是懷著那種不軌的念頭,才故意裝出一副沒方向感的樣子,把我誑到這裏想幹些下流勾當,是吧!」
  不知何時,質疑的語氣已經變成十分肯定。妮克爾眼中冒出了殺氣,嘶鈴一聲抽出了她那把名爲「心太」的武士刀,不由分說的向我砍來。
  我的苦笑立刻凝固在嘴邊,慌忙舉手夾住刀刃,一叠聲地澄清自己的清白:「不要誤會,我沒有什麽不良企圖。是真的失去方向感了,封印解開後,舊有的妖力與後來修煉的精神能量起了衝突。」
  「喔?」妮克爾懷疑地眯起眼睛:「那你爲什麽之前不先說明?」
  我面上僵硬的苦笑重新軟化:「這種丟臉的事,換成是你也不會特意大聲嚷嚷吧?」
  「這話是有點道理。可是,」妮克爾仍然沒有放鬆施加在太刀上的力量:「你明明是匹瞎馬,居然還敢拉著我亂跑,簡直是把乘客——也就是我的生命不當一回事,實在不可原諒!」
  霎時間,窄小的護罩內刀光霍霍,我狼狽地躲閃騰挪,還要小心不能讓自己離開妖精太遠。因爲這個遮避風雪的護罩是以我爲中心製造出來的,所以我要是逃的太遠,就等於把妖精趕出到外面喝冷風,寒冷不僅無助於她的情緒降溫,反而會讓她的心火借風勢燃燒的更加旺盛。
  不過四個小時的長途飛行不是一件輕鬆的活,雖然主要靠我的能量支持,妮克爾自身並沒有消耗多少魔力,身體卻已經僵硬了,毫無準備的突然做起劇烈活動,沒幾下手腳肌肉就出現抽筋,撲嗵一聲坐倒在雪地裏。
  我停下身形,一邊搖頭,一邊上前準備幫她治療,卻聽見一串精靈語從妮克爾口中流瀉而出。下一瞬間,大顆一閃一閃如同寶石般的冰晶出現在護罩內。
  「冰之精靈?」大吃一驚的我急忙收腳,擡起雙手叫道:「妮克爾小姐,請你不要衝動,我只是想幫你松活筋脈。如果你不願意,我在原地不動就是了。」
  「沒錯,你就給我乖乖的站在那裏不要動啊!」
  雖然站在原地不動這話是我先說的,可那是爲了避免妮克爾産生誤會,導致雙方發生衝突。可是現在聽妮克爾用這種陰森森的語氣重復,再配合她咬牙切齒的表情,怎麽看都像是在要求我乖乖的當靶子。
  我傻眼了。妮克爾根本是在遷怒,下面的攻擊要是我敢閃避或正面破解的話,接下來的一整天恐怕都要被她攆得滿山鼠竄。
  無聲地歎息過後,我悲壯地挺起胸膛,準備承受了冰之精靈的洗禮。當第一粒冰雹撞上胸口時,我猛地想起自己懷裏還揣著一隻凍僵了的鷹,連忙想叫妮克爾停手,孰知才一張嘴,一枚雞蛋大小的冰雹就飛了進來,堵住嗓子眼不說,還差點把我的兩排大牙給撞碎。我一邊咳嗽,一邊低頭彎腰,雙臂護住胸口。這個動作似乎更加激怒了妮克爾,飛過來的冰雹個頭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我擺出防禦姿式才不過三秒鐘,就有千多枚拳頭大小的冰雹飛砸過來,猛烈密集的衝擊力令到我的身體懸空飄起,跌出老遠,落地後又擦著地面滑出去十多米,經過路線上的積雪全部被刨了起來,露出下面黑沃的泥土,最後直到我後腦撞上山壁方才止歇。不過還沒等我擺脫衝撞帶來的暈眩感,被撼動的峭壁上方又落下足可塞滿整間房的冰雪,掩沒了我的身軀。
  躺在冰涼冰涼的積雪下,我並不急著出去。第一,不知道妮克爾女王是否已經消氣,太早出去只會害自己多吃些苦頭;第二,雖然我潛運妖力,化解了最具殺傷力的凍氣,經脈臟腑無一受損。但冰精靈的拳頭實在是很硬,這上千記硬拳砸在身上,我的身體又只有那麽大一點面積,同一個部位必然會反復遭受重擊,雖然沒有傷及筋骨,也著實疼痛的緊,這會兒正好借壓在身上的冰雪來鎮痛化淤。
  正在我享受全方位冷敷的時候,一股火熱的感覺透雪而入,令我大驚失色。
  「這次是火精了嗎?女王你的火氣也太旺了點吧?」
  我發出悲鳴,破雪而出,滾滾火浪貼著我的腳底掠過,將我先前藏身的雪丘團團圍住,蒸發成滾燙的水蒸汽,大團竄起,熨得我衣衫盡濕,肌膚見紅。
  冷熱交激,我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大哆嗦,情不自禁地歎道:「好舒服。」話一出口,便知要糟,果然地面上的妮克爾一擡頭,兩道森冷的視線直射上來,我感覺彷彿被一桶冰水迎頭潑下,凍得我連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等、等一下,你要還沒消氣我可以站著讓你打,可是請你給點時間讓我把懷裏那頭無辜的鷹兒給放下。」
  「鷹——兒~~~」妮克爾犀利的眼神迅速地軟化,就連語氣都變了,發出第一個音節時還冒著寒氣的聲音,在跳動到最後一個音節上的時候,變得好像三月的春光,溫暖宜人。「真對不起呀,我居然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事,你快點把它拿過來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妮克爾態度的一百八十度變化,換一個人恐怕會愣上好一陣子,無法有任何反應。可是我早在二十年前,與淩舞相處時就見識過類似的變臉特技,因此只是略一猶豫——擔心妮克爾是不是想誆我近身再予以痛擊——就從懷裏取出蒼鷹,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舉步上前。
  不過我算是白緊張一場,從我取出蒼鷹的那一刻起,妮克爾關切的目光就投在它身上沒有移動,等我走近,她想要接過鷹兒細細檢查,卻忘記手腳還在抽筋,手才一動,兩條細眉就痛得擰成了一團。
  「可以讓我幫你處理一下嗎?」這次我學乖了,雖說是助人,但動手之前還是先問清楚,免得又觸動她的敏感神經,再被一群精靈追著痛扁,乃至陷入三溫暖地獄。
  「那就拜託你了。」
  妮克爾把長耳朵輕輕一抖,綻出一個明豔動人的笑容,我險些就看呆了。幸好回神的快,急忙聚神發出一道冷凍光線,在她手腳抽筋的部位慢慢的來回掃動,心臟撲嗵撲嗵的直跳。
  高等妖精的笑容,真是比魅惑魔法還要危險。
  「還痛嗎?」收回冷凍光線,我擡頭問妮克爾,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我向她說明自己接下來會有的動作:「接下來,我需要幫你伸展手腳,那將會接觸到你的身體,你會有意見嗎?」
  妮克爾又笑了:「這點救護常識我還是知道的,你大可不必這麽戒慎戒懼,『我』不會介意在這種情況下的身體接觸。」
  我注意到妮克爾在說到「我」時語氣有著微妙的變化,心下一動,試探著回應說:「你不介意,可是我擔心另一位『你』會介意。」
  「她確實很介意,可是現在是我在主持局面,你就可以不用擔心了。」
  「果然……」我苦笑了一下,一邊小心地擡起妮克爾的手臂,一邊問她:「你們已經徹底分家了?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
  妮克爾沈默不答,我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端正表情盯著她:「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見我一臉嚴肅,妮克爾也緊張起來:「只要我可以幫得上忙,請講。」
  「我想請你勸勸現在裏面休息的那一位『你』,看在我治好你們手腳的份上,不要一恢復行動能力就跳出來揍我。至少,給我留點時間治療這只可憐的鷹鷹。拜託了,善良的妮克爾小姐!」
  話說到最後,我的表情完全垮掉了,可憐兮兮地沖著妮克爾猛眨眼睛。高等妖精用已經治好了的那只手掩住嘴巴,身體顫動,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越笑聲音越大,眼角甚至漾出了淚花。
  「好、好吧,我會勸她多忍耐一陣子。不過,」慢慢收住笑聲的妮克爾瞄了一眼還在扮可憐的我的表情,差一點又破功大笑,連忙側轉過頭,一邊喘息一邊警告我:「我勸你趕快收起這副表情,否則她就先要忍耐不住跳出來揍你這個『一點志氣也沒有的傢夥』了。」
  治好了妮克爾的手腳之後,果然另一個她並沒有馬上跳出來追殺我,於是我放心地開始替蒼鷹輸氣活絡血脈,看著它凍僵的翅膀漸漸張開,黑褐色的小腦袋重新支棱起來,我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正準備一鼓作氣地治好它,妮克爾卻阻止了我。
  「不要把它一下治好了。」
  「咦,爲什麽?」
  「你現在治好了它,它一定會飛走,可是暴風雪不停,它也沒辦法飛出太遠,最後還是會凍死荒野。」
  「你說得對。」我望瞭望護罩外面,呼嘯的北風,飄飛的大雪都絲毫沒有減弱的勢頭,天色也已經暗了。於是我向妮克爾提議:「現在已經是傍晚了,氣候還是這麽惡劣,我們也沒有辦法確定自己的位置,不如就在這裏休息一晚,等明日天氣好轉,再做計較。」
  「我確實也累了。不過,這附近一片空曠,我們恐怕還要向前走上一段路才找得到合用的山洞。」
  「高等妖精不是可以與自然諧調嗎?何必還要找山洞?以積雪爲床,北風爲被不是更合你的品味。」我打趣道。
  「可以與自然諧調,不代表不能找更舒適的環境休息吧。確實,我和你露天睡在雪地裏不會有什麽問題,可是那鷹兒怎麽受得了?」
  「說得不錯,要有個山洞,也方便我們照顧它。」我把蒼鷹重新放回懷裏,轉頭看向剛才撞過的山壁,正琢磨著在上面開洞,查覺了我意圖的妮克爾語氣激烈的表示反對,說絕不允許我隨便破壞大自然的原有風貌。
  「大自然中動植物彼此保持很微妙的平衡。即便是一塊狹小的空地,即便是這樣惡劣的氣候環境,表面看起來沒有生物可以生存,實際上生物正在那活躍著。只爲方便自己,對自己有益,就隨便破壞自然原有的風貌,同時也就破壞了自然界平衡的狀態。這類破壞活動的影響雖然不會馬上出現,但點點滴滴,日積月累起來,最終會給居住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命帶來滅頂之災。」妮克爾嚴厲地訓斥我:「你一直說要彌補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傷害,那就先從保護自然環境開始做起,不要以爲這是小事,如果你連這點自覺和自製力都沒有,就別再誇海口要補償世界。因爲,人也好、妖精也好、包括矮人、獸人……妖魔和龍在內的所有智慧生命,其實都只是整個世界的一小部分!」
  「我明白了。」想不到在異世界裏還會被灌了一堂環境保護課,不過這確實是我一直未曾想到的盲點。現在再細品「補償世界」這個口號,我摸了摸下巴,忍不住露出苦笑,看來自己真是如妮克爾所言,誇下了了不得的海口呢。
  「你真的明白了?」可能是我臉上的表情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妮克爾很懷疑地追問了一句。我用力地向她點點頭:「我是沒辦法像你那樣把感受到的東西做一個系統的闡述啦,不過要打個比方的話,你最後所要表達的,和『救一個人,不能說是拯救了人類。』這句話是一個意思。」
  「這……你的理解也不算錯啦,可是我前面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什麽地方去了?」
  「都聽到心裏去了,更喚起了我心中一些很不好的回憶啊。」我腦中閃過被酸雨、洪澇、乾旱、泥石流、沙塵暴、地震、火山等自然災害折騰的千瘡百孔的地球,以及地球上災民難民們的淒慘模樣,不自禁地喃喃低語:「我確實應該更加注意保護環境。」
  我不理會妮克爾投來的詫異目光,重新考慮起晚上的住宿問題,眼珠四下一轉,滿天的白雪頓時給了我靈感,回過頭來沖妖精擠擠眼睛,笑問道:「你住過雪屋沒有?」
  「咦?」妮克爾微一怔愣,我已經解除了遮擋風雪的氣罩,雙手高舉,像指揮樂隊一樣揮動雙手,牽動風勢,讓雪花在空中碰撞凝聚,造出一塊又一塊潔白的雪磚,然後在風精靈無形的巧手壘砌下,不用一分鐘就建成了一座結實美觀的圓頂雪屋。
  「完成了。」我滿意地拍拍手掌,朝妮克爾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歡迎光臨,歡迎參觀,歡迎住宿。啊,順便說明一下,裏面我有分出單人隔間。」
  妮克爾嫣然一笑,彎腰鑽進雪屋,我尾隨跟進,對著地面彈了下指頭。熊熊的火焰從冰層下面冒出,讓雪屋中充滿光明和溫暖。點燃營火之後,我從懷裏取出還在發抖的鷹兒,交到正在好奇打量雪屋構造的妮克爾手上。
  「你來照顧它,我出去弄點食物。」
  妮克爾雙手接過鷹兒,溫柔地捧在胸前,往營火那邊走了兩步,突然轉過頭來望著我,嘴唇嚅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見她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當下重新直起腰,回望著她:「有何吩咐?」
  纖纖細指輕梳過蒼鷹的羽毛,妮克爾抿起嘴唇,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一時猜不透她的想法,再追問兩聲,她才遲疑地說了一句話:「請記得給鷹兒帶一份食物回來。」
  我眨了眨眼睛,這是什麽意思?北方領地雖然偏遠高寒,卻絕不貧瘠,在這邊「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的說法廣爲流傳。別說是我,換個普通人上陣打獵,都不會差了蒼鷹那一口食,她又何必特別交待上這麽一句?
  我雖然滿腹疑問,但看妮克爾的樣子顯然不會再做解釋,於是便頂著老大一個問號鑽出雪屋,到了外面被冷風一吹,腦子一個激靈,頓時明白了妮克爾沒說出口的話。
  高等妖精的主食是植物和穀類,幾乎從不進食肉類,因此妮克爾她本想勸我不要捕殺動物。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這是一種合理的掠食行爲。另外,她大概也覺得強迫他人改變合理的膳食習慣是種既失禮又沒道理的行爲,所以才說不出口,後來我一再追問,她才用鷹兒爲理由搪塞過去。同時暗示我,不要做必要之外的殺生。至於何爲程度才能算必要的殺生,應該是以蒼鷹的食量爲標準了。而要喂飽一隻蒼鷹,只用抓上一隻雪兔或野雞就足夠了。這麽一算的話,她還是在勸我一起吃素,只是沒把話挑明罷了。
  一時間,我真是有股想要嗤笑的衝動。我爲什麽要和她一起吃素?這種寒冷的天氣,不進食些肉脂怎麽對得起自家的腸胃,那可是要隨你一生一世的好兄弟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吃不吃肉確實對我也沒有什麽實質上的影響,妖魔雖然也有對食物的需要,卻不像人類一樣非吃肉不可,除非是因爲患病或受傷需要及時補充大量營養,正常狀態下的絕大多數妖魔更喜歡口味清淡的素食,少量的穀類與植物就可以提供給他們維持一天活動所需的養分。其實如果仔細對比分析,妖魔和高等妖精這兩個種族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兩個種族的心性都非常淡泊明靜,而且兩個種族都是接近於靈性存在的半物質化生命體,不同之外只在於組成兩個種族身體的靈子能量屬性的不同,一者是混沌中的光,一者是混沌中的暗。
  唔,思路跑遠了。總之,除了嘴饞和習慣以外,我實在找不到其他理由爲自己殺生吃肉的行爲辯護,而且現在我正需要爭取妮克爾的諒解與認同……唉,今次只好放棄炙肉賞雪的樂趣了。
  我垂頭喪氣的轉了一圈,捉了一隻雪兔,順便把它正在刨挖的不知道是什麽植物的塊莖起出,拎著這兩樣東西回到了雪屋。剛鑽進門,手上的收穫就被妮克爾劈手奪了過去。
  「搞什麽?就這一隻兔子夠誰吃啊?出去再給我抓只大傢夥回來!」隨著這聲喝吒,一條膚色淺黑的修長美腿就踹在了我的肚子上,把還沒直起腰的我像只皮球一樣踢滾出門外。被這突然變化弄暈了頭的我趴在雪地上,一擡頭,就見黯妖精妮克爾蹲在門裏頭不屑地瞪著我:「你這傢夥,內心根本也是想吃肉的,結果被個假道學念上兩句,就假惺惺拎了一串爛土豆回來,呸呸呸,真是個超級沒志氣的僞君子!你這笨蛋給我聽好了,惟他人意志是從的人,永遠成不了一個有主見的成熟男人!」
  吼完之後,妮克爾把那串植物塊莖扔了出來,正好挂在我的頭上。雖然不痛,卻令人爲之氣急,我連忙抓起一把雪塗在臉上,又在雪地裏趴了好一會子才把胸膛裏的那把火給壓下去。慢慢地坐直身體,我把妮克爾剛才教訓我的話重新咀嚼過一遍,心生疑惑,再把她那番話和剛才的行爲搭在一塊仔細這麽一琢磨,感覺怎麽那麽矛盾哪?活像是在慫恿我沖進去和她幹上一架,用拳頭和暴力證明自己的主見與志氣。
  這就是她心目中的成熟男人應有的表現嗎?
  我搖了搖頭,站起來取下挂在頭上的塊莖串,沖著雪屋說了一句話:「妮克爾小姐你仍然漏掉了標誌一個男人成熟的兩個重要條件,那就是理性與胸懷。」
  說完,我掉頭步入風雪之中,去尋找能夠滿足她空虛胃袋的大傢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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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二章 任重道遠
  利用熱源掃描能力,我出去不大多會兒,就在森林裏發現了一個很大的野豬窩,粗壯的大樹被野豬攔腰啃斷,作了橫梁,幹樹枝把窩棚蓋得嚴嚴實實,窩內鋪著厚厚的軟乾草,簡直比人住得還舒服。我靠近了幾步,一顆碩大的野豬頭從被雪封住的窩棚口拱了出來,鬃毛倒豎,對我發出了警告的「哼」聲,見我無視自己的警告繼續前進,母野豬「轟」的一下,像顆炮彈一樣沖了出來。我屈起手指,正準備彈爆它的頭,眼角的餘光卻瞥見縮在窩棚裏的八隻全身肉紅的幼仔,動作不由一頓,母野豬沖近身前,長嘴巴一甩,尖銳的獠牙望我的肚皮戳來,卻被我一指頭彈在它的兩眼之間,眼珠凸出,小山般的身軀轟然傾倒。
  豬是打倒了,怎麽處理卻讓我犯了難。很顯然,如果我帶走母豬,這一窩小豬只有凍死餓死的份;那麽,難道要帶走小豬嗎?乳豬肉是很嫩很好吃,可是它們的個頭才那麽小小的一砣,八隻幼仔加起來也不過勉強夠兩個人吃,結果它們還是難逃一死。
  我的目光在母豬和幼仔之間來回巡逡了半晌,手掌把下巴都摩擦的發熱了,我才狠下心來伸手向幼豬抓去。因爲就算留下幼豬,它們也無法擔負起延續種群的使命,死亡是它們惟一的歸宿,再算上母豬我就殺害了九條生命。留下成熟的母豬,它還可以繁衍新的後代,不過爲了給野豬媽媽一個安慰,免得它因爲太過傷心而發瘋,我還是留下了兩頭幼仔。
  我把母野豬的巨軀搬回窩棚,又用積雪重新封住窩棚的出口,拎著六頭小豬轉身走了幾步,回頭又看了野豬窩一眼,惻然之餘,心頭隱隱泛起一種混和了恐懼與困擾的沈悶感覺。
  因爲它們是野豬,所以我才能這麽冷靜地計算它們存在意義與生命的價值,依數量化的結果來裁決它們中間誰該死、誰當活。今後如果在戰場上碰到類似的情況,把野豬換成是人或者其他有靈智的生命,我還能這麽冷靜地進行計算,裁斷誰該犧牲、誰值得生存而不會後悔嗎?
  懷著滿心的疑問與不安,我回到雪屋,一進門就看見蒼鷹精神抖摟的壓在雪兔身上又啄又咬,白花花的兔毛滿屋飛揚,熱乎乎的鮮血染紅了蒼鷹的尖喙與利爪。我正看得發愣,手上一震,用披風打包拎著的小豬們又被妮克爾奪了過去。
  「真慢,你是去屠龍嗎?」妮克爾先訓了我一句,打開包袱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然後又皺起眉頭:「我要你打只大的,你怎麽弄些小不點回來?這哪夠分啊!你吃你的烤土豆好了。」
  我無心爭辯,嗯了一聲,就在營火旁的石頭上坐下,從懷裏拿出那些不知名的塊莖,凝聚起空氣中的水分子洗淨,挑出一塊夾在掌心,催動能量慢慢焐烘。
  在等待塊莖烘熟的過程中,我漸漸地又沈浸到自己的思緒中去。等到被妮克爾的叫聲驚醒,掌中的塊莖已經變成了一把焦炭。我正對著手中黑乎乎的焦渣苦笑,一隻表皮微帶焦黃,散發著誘人香氣的烤乳豬突然伸到了我的鼻子下。
  我驚訝地看了妮克爾一眼,她揚起下巴,撇了撇嘴說:「我吃不完了,剩下的這只你給我負責消滅。」頓了頓,她又語氣兇惡地補上一句:「骨頭也不准給我剩下!」
  咽下最後一口噴香脆骨,我抓起一把雪揩了揩油手,一擡頭,只見妮克爾微張小口,呆然地望著我,見我目光轉來,連忙重新板起面孔。
  「豬骨頭……好吃嗎?」
  「嗯,這骨頭也很香。」
  一問一答過後,兩人陷入一陣長久的沈默,最後還是妮克爾先忍耐不住,用力呼出一口氣,突然伸出右手食指往我的鼻子點來。
  「你這傢夥一臉死氣沈沈的在想什麽?對我的手藝有什麽不滿嗎?」
  我順著她的食指、手臂一路望上去,盯住她的臉看了半晌,突然發問:「是你的話,大概會帶大豬回來吧。」
  「啊?」妮克爾兩道眉毛頂在了一起,奇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啊?」
  於是,我把剛才自己在野豬窩邊面臨的選擇和自己選擇幼豬的理由敍述了一遍。妮克爾皺著眉毛聽完我的話之後,一開口就否定了我的推測:「錯,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把大豬小豬一起卷走!」
  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我怔了一怔:「那麽多肉我們兩人怎麽吃得下,豈不是成了濫殺?」
  妮克爾冷笑一聲,反駁道:「一頓吃不完不會分兩頓吃嗎?只要最後我們把它們吃了個乾淨,沒有抛灑浪費,怎麽能算是濫殺?」
  她掃了一眼又一次怔住的我,突然又蹦出一句批判我的話:「叫你僞君子真沒叫錯,你做的選擇似乎很仁慈、很合理,可是野豬若有靈智,被留下來的母豬和小豬只會記得你奪去了它們孩子和兄弟,卻絕對不會想到你保全了它們的生命。也幸好它們只是頭腦簡單的豬,如果換成更有靈智的生物,例如人類。如果是勇敢的人幸存,他今後就會千方百計的找你報仇,如果是懦弱的人幸存,他今後一生恐怕都會生活在死亡恐怖的陰影裏。不管怎麽樣,你的選擇都會改變幸存者的生活與命運,活下來的人幾乎不可能再享受正常的人生。所以真正仁慈的作法——」妮克爾舉起手掌,在脖子上做了個乾脆利落的劈斬動作。「是送全家人一起上路。這樣對它們對自己都好。」
  我被妮克爾偏激的理論驚得目瞪口呆,心裏想要反駁,可是她用的這種比喻方法讓我尋不出一個明顯的破綻。把頭搖了半天,除了「不對」之外硬是再沒憋出一個字。妮克爾反問我爲什麽不對,我也無言以對。
  「知道你爲什麽無法反駁我嗎?」妮克爾逼視著我,同時翹起拇指在她心口上用力點了點說:「因爲你受了裏面這傢夥的那套『衆生平等』的觀念影響啊!你要想駁倒我,首先就必須承認——人與豬的生命價值是不一樣的,人命比豬命更珍貴!可是如果你承認了這一點,也就等於承認——生命並不平等!再進一步說,只要你能認可生命並不平等的觀點,你的苦惱也就不存在了。生命既然不平等,那麽當毀滅與死亡來臨的時候,犧牲沒有價值或者低價值的弱小生命來保全有價值有意義的生命就是理所當然的正確選擇。爲什麽你要爲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感到苦惱或內疚呢?你根本一點都沒有做錯嘛!」
  我的腦子被妮克爾的一番言論攪成了亂麻,我總覺得妮克爾在推論的過程中偷換概念,但她究竟是在怎麽扭曲概念,我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尤其她最後得出的結論更讓我感到難以反駁。
  「不是這樣的。」我抱著頭喃喃自語:「你得出的結論有道理,可是我總覺得中間的過程有什麽不對了,而且就是這結論,也有什麽地方不對了……可是,那不對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不對的是你!」妮克爾冷冷地睨視我:「你又想吃豬肉,又想不被豬記仇,所以才會生出那麽多嘰嘰歪歪的雜念。」
  我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妮克爾毫不留情地繼續批判道:「你玩厭了毀滅者的遊戲,玩砸了大陰謀家的遊戲,現在又想改扮演救世主,整天嚷嚷著要補償世界,可我根本就沒看見你幹什麽像樣的事,只是忙著洗白自己的形象與名聲。正是因爲顧忌著這兩樣東西,你才會這麽害怕將來在戰場上面臨選擇,你害怕的不是做出錯誤的選擇,你是在害怕選擇之後被人記恨、被人攻擊,害怕自己好不容量樹立的好名聲好形象毀於一念抉擇,說到底你就是在害怕承擔責任!」
  她越說越激動,說著說著就霍地一下站了起來,手按刀柄,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嘴裏依然訓個不停:「你這傢夥,根本就還沒有端正自己的心態。你以爲你有資格要求別人不恨你、不批評你、不冷落你、不羞辱你、不攻擊你嗎?在你腦子裏轉過對他人的要求之前,你還是先省省你自己都幹過些什麽事吧!」
  「過去造的罪衍,我片刻無忘。」
  我嘴裏發苦,想要解釋自己從來沒有過她說的那些想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來妮克爾顯然對我的成見很深,又正在氣頭上,我的解釋不可能被她聽進去;二來,正如她所說的,到目前爲止我確實還沒有任何真正意義的補償行動,我又有什麽資格讓她不恨我、不罵我了?事實上,她現在還沒有拔刀砍過來,就是一個奇跡了。
  「對不起。」正在我垂下頭去的時候,妮克爾突然柔聲向我道歉,同時放開了刀柄:「我剛才的話實在說得太過份了。」
  我詫異地擡起頭,只見妮克爾的皮膚又變得和雪一樣的潔白,銀灰色的頭髮也放出了明麗的金色光芒。這是——高等妖精的妮克爾現身出來了。
  我正在這樣想,突然妮克爾的眉毛又豎了起來,兇悍的聲音從兩片櫻唇中沖出:「我的話哪里過分了?你這個滿腦子不切實際念頭的傢夥不要在我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跳出來亂插嘴!」
  「你說的還不過分嗎?什麽叫一點像樣的行動也沒有?紫荊先生在雲夢要塞處理危機的時候不就做得很好。」
  「我是指他言行不一致,根本就沒有對任何人有所補償啦!而且我只是教訓他兩句,相比他對我的傷害,這樣哪里叫過分了?可惡,如果不是你們老攔著我,我早就把他砍成八段,生吞下肚了!」
  「你以爲我爲什麽出來?還不是因爲你剛才已經準備拔刀砍下去了。」
  「他又不是一塊木頭,我砍他不會躲啊?再說了,以他現在的狀態,我就算把他剁成十萬八千塊,他不還是一樣可以重組復活,那讓我砍上百八十刀消消氣又怎麽樣了?」
  「問題不在砍不砍得死人吧?你的想法和行爲根本就不對!」
  「不對又怎麽樣?我爲什麽要聽你的,現在可是晚上耶,應該是我活動的時間,你跑出來喧賓奪主個什麽勁?」
  「你只會撿對自己有利的話說,白天那陣子,你還不是照樣喧賓奪主?」
  「誰要你自己睡著的?你放著身體吹風受凍,我看不過眼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爲!」
  「可是你的行爲已經構成了喧賓奪主的事實,而且還濫施暴力……」
  「少囉嗦!姑奶奶愛怎麽做用不著你指手劃腳!」
  「你太不講理了!」
  「你的大道理太多太濫了,所以這傢夥才會跟著學得講大話多過有行動啊!」
  「你——」
  「我什麽?」
  一黑一藍的兩顆眼珠,隔著鼻梁互不服氣地相互瞪視,形成了一個非常可笑的表情。連心情沈重的我也不禁受了感染,喉嚨裏翻起一股笑意,連忙用咳嗽壓了下去,並及時提出一個問題,把兩位妮克爾的注意力拉回到自己身上。
  「我有一個問題,爲什麽黯妖精的妮克爾會用到『你們』這個複數名詞?難道在這具身體裏面,還有第三種意識嗎?」
  妮克爾的嬌軀一震,黑色與藍色的眼珠同時把目光投射到我身上,眼神卻大相徑庭。幽黑的瞳孔中放射出狡猾的光芒,讓我隱隱生出一股上當的感覺;湛藍的眼波卻傳遞出憂鬱的信息,更讓我覺得不安。
  一時我們靜靜地互望著。
  過了一會兒,妮克爾歎了口氣,問道:「你是故意的吧?」
  被質問到的那一方聳聳肩膀,回答說:「不小心說漏嘴了。」
  「……」
  「不管怎麽樣,人家已經把問題提出來了,你是準備坦白呢?還是繼續保持沈默?」
  妮克爾閉上眼睛,又過了好一會兒,我看見她半途停止變化的發色重新有了動靜,轉變成了純粹的金色,再睜開眼睛,兩個瞳孔都顯現出同一種顔色,一種如同晴朗天空般的顔色。
  這象徵著純潔、穩靜的色彩讓我急躁的心情有所平復,而後妮克爾說出的一句話,在我的心海又掀起了一波巨浪。
  「那第三個意識,便是幻克•飛•艾爾德。」
  不能說我對這個答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可是親耳聽到證實,我的胸口還是被驚訝和激動撐得滿滿的,彷彿要炸開一樣。一時間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用力地抓著膝蓋,渴望地看著妮克爾,等待著進一步的說明與解釋。
  妮克爾用一種謹慎、莊重的態度解下腰間的佩刀「心太」,平舉齊眉,典雅的黑色刀鞘,泛著古老的光澤。妮克爾右手握住刀柄,慢慢抽動,雪亮的刀刃反射火光,蕩起一片令人目眩的粼粼光波。
  艾爾德的身影,就隨著這片如夢如幻的光波流動,在空氣中時隱時現。
  我激動地擡起手臂,想要抓住他的肩膀,動作卻在半空中凝固。一個念頭如閃電般掠過腦海。心太刀是在收復雲夢要塞之後,經影團聯絡人之手轉交給妮克爾,距今爲止,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無論是算時間,還是聽黯妖精的口氣,她們顯然不是最近一兩天才與艾爾德的靈魂開始溝通。那麽爲什麽妮克爾一直不告訴我這件事?是因爲高等妖精有所顧忌?還有艾爾德不願意見我?
  艾爾德他現在應該也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知道我就是害他一生不幸的元兇罪魁。他要是不想見我,那我……
  想到這裏,我的手慢慢縮了回來,這時艾爾德的靈體卻伸出手來,虛按在我的手背上,嘴唇開合,說了一句話,雖然我聽不到聲音,但看那口形,他一開始的稱呼是:「吾友……」
  刹那間,我淚流滿面,撲嗵一下跪倒在艾爾德的身前,深深地低下頭去,再擡起頭來時,艾爾德的身影已經淡的看不清楚,最後印入眼簾的是他對我做的一個「加油」的手勢。
  艾爾德的身影消失了,我仍然聚精會神地凝視空氣,希望他能再一次出現,連妮克爾已經收刀入鞘都沒有發覺。
  「……紫荊先生。」不知妮克爾喚了多少聲,我才重新回過神。
  「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儘管直言。」
  對我急切的表態,妮克爾露出既欣慰又煩惱的表情,她想了一會兒,開始詳細介紹起艾爾德的情況。
  原來當日我攜冬妮婭與妮克爾二人破碎虛空而去之後,亞古出於研究的習慣,收集起了現場艾爾德遺留下來的靈氣碎片,後來沙蒂婭又在幫助整理艾爾德遺物時發現了心太刀,這把靈刀曾隨艾爾德出生入死,度過大半歲月,吸收了他過去的重要記憶和強烈感情,與刀內蘊藏的靈氣結合,形成了擁有低層次思維形態的靈體。於是在沙蒂婭的提議下,亞古嘗試利用收集起來的靈氣碎片與刀上的靈體重組艾爾德的靈魂,最後的結果還算令人滿意,雖然失去了一部分記憶,可是艾爾德終究得以以靈體姿態復活。問題是他不能夠脫離心太刀自由活動,就連像剛才那種程度的顯身也只能維持短短的十幾秒鐘,因爲重組靈魂令得心太刀累積千年的靈氣損耗殆盡,所以附身刀上的艾爾德一天有大半時間都處於休眠狀態。
  「那麽,只要能提供給心太刀足夠的靈氣,艾爾德他就可以自由活動了。」我埋怨地看著妮克爾:「這種事爲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呢?隨意轉化能量性質是我最擅長的特技,而且不會影響到我的功力。」
  「可是,那會影響你的心力吧?」
  妮克爾一語道破天機。確實理論上乙太訣可以無限制的轉換能量,問題是要腦子能跑,乙太訣才能運轉。換句話說,就是要消耗精神能量,雖然消耗比例很低,其過程對腦子的衝擊卻非常強烈,持續時間太長的話,會有燒壞大腦的危險。
  「心太刀千年來輾轉無數強者之手,吸收累積的靈氣不僅僅來源於鑄造材料與日月精華,因此無論其質其量,都抵得上君主級妖魔的修爲。紫荊先生你現在雖然恢復了部分功力,並且在精神領域取得了突破,可要進行這項工作仍然會有危險……」
  「以我現在的狀態,要一次性補充滿全部的靈氣,確實有難度。但是我大可以分次輸入能量啊。」
  「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可是……」妮克爾對手中的心太刀投以不知該算是埋怨還是欣賞的眼神:「艾爾德他堅持不同意這個方案,他說你的力量應該用在更加有益的地方,而且在黑暗中有許多危險的敵人在對你虎視眈眈,如果你分力助他,說不定就會給那些可怕的敵人抓住機會傷害到你。因此在確定你掃除了世上的一切邪惡勢力,基於公正基礎上的和平來臨之前,他拒絕接受你把力量用在他的身上。」
  我的心一緊,這是艾爾德在給我出題啊!這也是他願意原諒我,與我重新握手言歡的條件——基於公正基礎上的和平世界嗎?看來人們的歧視對他的傷害真是非常深刻,他想要擡頭挺胸的走在人群之中,他要求我給他一個沒有種族歧視、大家相互尊重的世界,這樣的要求,比要我重新創造一個世界還要困難啊!
  人心,是最柔軟的花瓣也是最堅固的堡壘。要改變一個人已經是非常困難,至於改變這世上億萬萬人的固有觀念與歧視心態……這種誇張的事情我可以辦得到嗎?我有能力創造前所未有的奇跡嗎?
  我的身上一陣發燙,又一陣發寒。我一時覺得這種要求簡直誇張的沒邊,純屬逗人發笑;一時又想,你都沒有嘗試過,又怎麽知道不可能?然後又有聲音在心底發出冷笑,你知不知道「量力而行」這幾個字怎麽寫?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重?沒有金鋼鑽,就別瞎攬瓷器活。輕許承諾卻又無法辦到,那比一開始就拒絕對方的要求顯得更加不尊重啊!
  不,問題不在於能力。在於一份傻勁、一份勇氣和一份堅持!
  要明知困難重重也敢於迎上的傻勁,要能置一切冷嘲熱諷於度外的勇氣,還要屢遭失敗打擊也堅持不放棄的的恒心毅力。
  這三樣東西我有嗎?我還有嗎?
  我的心沈默不答,我的人也良久無語。
  最後,我攥緊了拳頭,下定決心擡頭迎上妮克爾等待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說道:「我當勇往直前,爲此事業鞠躬盡瘁。」
  妮克爾眼睛一亮,伸出手掌喜道:「好啊。讓我們攜手共濟,爲開創公正、平等的社會新局面努力奮鬥!」
  我也微笑著伸出手去,兩掌交握,妮克爾手指忽然一緊,猛地把我拉近身前,突然變成黑色的瞳孔冷冰冰地瞪著我:「你這僞君子,誇下的海口是一個比一個大啊!你以前對別人許過什麽願我不管,可是你要是想賴掉對艾爾德的承諾,半路上打退堂鼓的話,我就活剮了你!」
  「嗯,那就麻煩你認真監督了。」
  我平靜的態度似乎讓黯妖精有些意外,聽到我的回答後她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又仔細盯了我幾眼,才冷哼一聲,丟下一句「好自爲之」的威脅,縮回體內。換回來的高等妖精被兩人緊湊在一起的姿式嚇了一大跳,忙不叠的撒手,向後一跳,背心幾乎撞上牆壁,然後又紅著臉向我道歉。
  我甩了甩被黯妖精捏出紅印的手掌,苦笑著婉拒掉高等妖精的道歉,擡頭望了一眼頭頂上的通氣孔說:「已經很晚了,我們還是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才好覓路出山。」
  說完,我盤膝擺出打坐的姿式,雙眼一閉,放鬆精神,沈下意識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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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三章 藍頓.血莉
  早晨,我是被鷹唳聲驚醒。鑽出雪屋,擡頭向上望去,一剪黑色的身影,時而掠過刀劈斧砍的峭壁,時而沖向銀裝素裹的林海,忽地振翅直射雲霄,如閃電切裂藍色晴朗的天空,又忽而張開雙翅,像風箏樣懸挂空中。
  被蒼鷹那愜意飛翔的姿態迷住,我忍不住張開雙臂,效法它的動作拍打了幾下,卻停在原地一動不動。我遺憾地搖搖頭,提氣縱身,這才擺脫了重力的束縛,追上蒼鷹的身影。高空的山風凜冽強勁,排山倒海呼嘯而來,把我的憂愁、煩惱、沈重、壓抑的情緒一古腦的掠走,在博大的天空下享受短暫平和的思想空白,在飛翔中潛心領略和自然交融時最純淨的片段和瞬間。
  在與風和大氣相親相愛的交流中,我感受到了徹底的自由。
  從空中俯瞰山巒,我想要找出一條人徑或是小村山鎮,可是放眼望去,百里之內,除了雪絨絨的樹海,白茫茫的土地,寒凜凜的山崖和冰結凝固的河流,什麽動靜也沒有,找不出一點高智慧生物開墾活動的痕跡。
  乘風盤旋了好幾圈,我始終尋不到人蹤,正準備放棄回去雪屋時。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我找不到自己是從哪個方向飛過來的了!一夜的大雪把整座山林的風貌地勢都改變了,我起飛時一個疏忽,沒有觀察記牢雪屋附近的環境特徵,加上方向感的丟失,結果就是,我在天空上迷路了。
  「這下可麻煩了。」嘴上是這麽說,我心裏卻沒感到驚慌,只是有點難堪。身畔的蒼鷹適時來了一聲清唳,彷彿是在嘲笑我。「放心啦,我還沒那麽差勁,只要展開空識靈覺掃描一番,找出妮克爾的位置,就一定可以回去。」
  我一邊對著鷹兒替自己的能力辯護,一邊展開空識靈覺,馬上就有了發現。不僅找到了妮克爾,還發現了另外三股有力的氣息,正朝著妮克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動。
  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去追蹤那三股陌生的氣息。不管對方是什麽人,既然他們能安度過昨夜的大風雪,又能在雪林中行動自如,選擇前行路線毫不猶豫,顯然對這座山林相當熟悉,應該可以指引我一條出山之路。
  爲了不引起誤會,我從空中向他們接近的時候,刻意放開了自己的氣息,然而對方的氣息在閃過一絲緊張的波動之後,同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怔了一下,改用熱源掃描,就見三條體態窕窈的人影正以疾逾奔馬的速度在密林間穿梭,想要拉遠與我的距離。
  「原來是妖精。不愧是森林的疾風,跑得可真夠快啊。」
  我爲難地抓了抓下巴,顯然我的妖氣挑動了她們的敏感神經,才會這麽沒命的逃竄。如果我繼續追蹤,只會加深她們的恐懼,引起更大的誤會。可是在這林海雪原中,她們是惟一可以拯救我脫離螺旋迷宮的方向標。我還是不能讓她們跑了。
  爲了不再增加妖精的恐懼感,我斂起氣息,發動念力把自己身體的折射率降低到和空氣一樣,把自己的身影從妖精的視野中消除掉。然而,這兩種方法似乎並不管用,妖精們的奔跑速度一直沒有減低,每當我嘗試再接近一點的時候,她們會跑得更快,我正在奇怪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綻,其中一名妖精突然停下來,放開氣息,如龍捲風般不斷盤旋攀升,那氣勢,彷彿一頭金角銀牙,藍睛蒼身的神獸獬猞,弓背聳毛,在對我發出恫嚇的咆哮。
  「好像中大獎了啊。」我驚歎道,能夠擁有這等氣魄的妖精,絕對不是什麽普通角色,而會把富有攻擊掠食習性的獬猞奉爲神明的妖精族,數來數去也只有一個,那就是艾勒貝拉妖精,俗稱野妖精。
  這是一個原始的民族,她們和其他妖精族一樣熱愛自由,但是比起她們那些意氣溫和,彷彿水晶人兒般的近親,野妖精的血管中流淌的卻是野性和狂放的熱血。對待朋友,她們像夏天一樣火熱,對待敵人,她們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
  眼下的情形很明顯,她們是把我這頭妖魔當作了敵人。
  不過有一點非常奇怪,野妖精們在遭遇敵人的時候從來都是聯袂迎戰,情願和同胞一起戰死沙場,也不願獨個撤退。可是現在我所看到的是,當一名野妖精停下來準備迎戰的時候,另外兩名野妖精卻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疾奔。
  「這麽說,她們應該是有什麽重要任務在身,所以才會有這種反常的舉動。」我暗自思索:「留下來阻擋我的這一位應該是她們三人中戰鬥力最強的人了。」
  根據我所瞭解的野妖精的社會結構,她們的社會幾乎沒有階級之分,只有兩位女王,一位負責戰事,一位負責政務。在和平的日子裏,負責戰事的女王就和其他野妖精一樣工作、鍛練,一舉一動都聽命於政務女王;戰爭期間則反過來,戰事女王的權力上升到無限大的高度,政務女王會絕對服從戰事女王的指揮。除此之外,野妖精之間就再沒有階級劃分,誰也無權命令誰,但是在無法請示女王處理,卻又需要對某件事做出決斷的時候,她們會接受在場人員中武藝最好的野妖精的意見。
  而攔在我前進道路上的這位野妖精,能夠將散發的鬥氣凝聚成獬猞形象,相信她是艾勒貝拉妖精中數一數二的強者。一旦與她接上仗,無論我是勝是敗,都難贏得野妖精一族的好感。
  我顯出身形,獬猞乃風之神獸,她既能與其通靈,風就是她的親友手足,我再怎麽斂息隱形,只要與風爲伍,任何行動就瞞不過她。我懸停在空中,既不降落,也不再繼續前進,只在心裏盤算著怎麽打消野妖精對我的敵意。彼此僵持了好一會兒,我仍然沒個主意,地面上的野妖精卻不耐煩起來。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且是何故?」
  隨著這春雷般的一聲大喝,一枝狼牙利箭,從林間激射而出,一路卷動大氣,形成一股急旋不休的小龍捲風破空飛來。我伸出兩根指頭直插入風眼,穩穩挾住箭頭,旋風立止,不過我身上的衣服,仍是被風刃劃出了幾道破口,接箭的那只手掌上也泛起圈圈紅痕。
  不過這一箭造出的疼痛,也終於刺激了我的靈感。
  我猛然記起,當年白翼隊伍中打混之時,曾聽青冥,也就是統轄這北方領地的豪門斯凱侯爵家的公子布魯•斯凱提過,他與野妖精一族頗有交情,連他所用的武器精靈王之弓也是來自艾勒貝拉妖精女王的饋贈。
  「光榮的艾勒貝拉族戰士啊,我不是你的敵人,我的名字叫……」
  沒等我說出昔日與青冥同行時所用的那個名字,地面上的野妖精連珠箭發,九枝利箭破林而出,氣勁嘶然,牽動積雪翻湧,化作九條白龍,張牙舞爪向我撲噬而來。
  白龍來勢極猛,我也不敢大意,當下十指揮動,猶如撥琴撫弦,欲通過牽引氣流擾亂飛箭準頭。不想一撥之下,九條白龍雖是糾纏成了一團,卻沒有如我所想般威力抵消,而是亂而不散,纏而不結,九股旋風並作一處,形成一個巨大的風洞漩渦,反把我拉扯得身形失守。
  風刀亂劈,霜劍絞割,硬生生斬破了我的護體氣罩,猛劈在身上,雖無法傷及筋骨,卻也把我砍了個皮破血流。我禁不住雪雪呼痛,A•T•FIELD應念而生,將近身的風刀霜劍全部折斷粉碎,隨後腕子一翻,把A•T•FIELD當成手雷一樣擲入漩渦中心。
  風洞中心正是能量亂流相互擠壓反彈,維持風勢不竭的要害所在,被我把A•T•FIELD投入進去,就好像在一套結構精密的齒輪組中卡上一枚石子,齒輪的力量不夠將其粉碎的話,齒輪的運動就會被迫停止,這時如果動力仍未消失,整部機器就會徹底崩潰。
  風洞崩潰了,生硬的空氣發出咻咻的聲音散射開去,天空重新恢復了平靜。地面林間卻傳出陣陣打鬥噪音。我凝念一掃,只見一青一黑兩條人影在林間穿梭碰撞,打得積雪飛揚,樹木成片傾倒斷折,實在是好不熱鬧。
  原來是妮克爾不知什麽時候趕了過來,並與野妖精動上了手。
  我想要下去阻止,那兩人刀來刀往,在高速運動中不斷攻守交擊,從空中望去,只見一條狂暴的雪龍搖頭擺尾,穿林過灘,直沖到一座小峰腳下才被攔住去路。然後雪龍就在封凍的瀑布湖面上急轉飛旋,彷彿想要破冰下水一般。
  等到我飛至冰湖上方,雪龍已經停止了肆虐,藍瑩瑩的冰面上堆滿了白花花的雪絨,彷彿柔軟的床墊,野妖精就蜷身倒在這張床墊上面,妮克爾伸腳踢了踢她的頭,見其一動不動,方才收刀回鞘,仰頭向我望來。
  「就這麽一個對手,你還被搞得血流披面,太差勁了吧!」
  我剛一降落湖面,妮克爾就劈頭訓了我一句。我也不去理她,急忙去檢查野妖精的傷勢,幸好妮克爾還算知道分寸,最後一擊是用刀背打下去,所以野妖精只是被打暈過去。我安心地籲出一口氣,擡頭正想誇獎妮克爾知道分寸,猛見她左手按著小腹,鮮血正從指縫間不斷滲出。
  我嚇了一跳,想替她做治療,手剛擡起,妮克爾就遠遠地躲開。
  「用不著你多事,這點小傷交給那傢夥就好了。我可警告在先,不准你再碰我一根指頭,否則我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亂刀剁了你!」
  丟下這段惡狠狠的警告,黯妖精讓出了身體了控制權。高等妖精的妮克爾一出來,壓在傷口上的手掌立刻發出了柔和的白光,可是白光消失之後,仍然不見妮克爾鬆開手掌,我不禁擔心起來,看看她蒼白的臉色,急問道:「怎麽了,傷口還有什麽不妥嗎?不會是有毒吧?」
  我正要去檢查野妖精的兵器,卻見妮克爾面上泛起一絲紅暈,低聲回答說:「傷口已經沒有事了,不過……能不能請你轉過身去?」
  我先是不解,再上下打量了她兩眼,方才恍然,妮克爾不移開手掌不是因爲小腹上吃的那一刀劃斷了腰帶,如果她鬆手的話,皮裙恐怕就要掉落。
  我連忙重新低下頭,把注意力放到昏迷的野妖精身上,只見她穿著雪豹毛皮製成的貼身短襖,沒有披甲,露在外面的手臉大腿上刺著圖案奇異的花紋,她人雖然倒下了,可是仍然緊握著兵器不放,我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兩柄彎刀從她手中取下。
  「她的情況怎麽樣?」整理好衣裙的妮克爾也在我身邊蹲了下來,擔心地看著野妖精。「『我』的下手也太重了。」
  「沒事的,最後一擊是用刀背打的,其它也都只是一些皮肉外傷,沒有傷筋動骨。」我邊說邊拿手掌撫過那些小傷口,在念力的作用下它們迅速癒合,連一絲紅線都沒有留下。「真正的麻煩,是要等到她醒過來之後才會出現。」
  由於離開雪屋已經很遠,加之妮克爾的傷勢雖然不重,體力消耗卻非常大,所以我就在湖邊用倒下的樹木搭了座窩棚,用樹葉鋪成床,安置了妮克爾與野妖精。
  「她醒了之後,麻煩你來和她交流。」說完,我又不放心地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由現在的你來和她交流,至於另外一位,請她在裏面好好休息吧。」
  「別擔心,她睡得很甜。至少五六個小時之內不會再醒過來。」
  「那就好,我先出去找點食物。」
  話是這麽說,可是我並沒有動身,而是抓著下巴陷入了思考。妮克爾的高等妖精人格善良純潔,不會說謊,要她與充滿警惕心的野妖精交流,我又不再旁邊盯著的話,只怕說不上兩句就露了破綻。可是如果我留下來,那更是談得沒得談,野妖精根本就不會睬我。先前我雖然想過用唐•米拉玖這個名字吸引她的注意,可是現在仔細想想,實在是有夠傻冒的念頭,誰會相信一頭妖魔是拯救世界的大法師?
  「請醒一醒。」妮克爾拿手指在我眼前揮了揮。「你好像碰上了很大的難題?」
  「嗯,是關於欺騙的。」
  聽我這麽一說,妮克爾眼神立刻變得警覺。
  「欺騙可是不好的行爲呢。」
  「我知道……可是,爲什麽不好?」
  「它是一切惡德的代表,是分裂人心的凶刀。這世上從來沒有不會被揭穿的謊言,謊言被揭穿之後就會喚起受騙者心中的負面情緒,增加邪惡的力量。」
  「如果是爲了善的目的……」
  「即便你這樣說,可是在善的結果出來之前,惡的力量已經先得到了增加。而且,」妮克爾鄭重地看著我說道:「受到傷害的心靈即便癒合,也不會恢復最初無暇的模樣。」
  我默然,妮克爾說得是真理,我的親身經歷便可以證明這一點。可是我好像還沒學到教訓一樣,傷口的疼痛都還沒有完全消褪,居然又輕易受到了同樣的誘惑。
  「那麽……」我側過臉看了一眼依然在昏睡的野妖精,歎息道:「我們恐怕要在這裏呆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結果我猜錯了。我不過出去找了個食物,在附近繞了一圈,前後也不過就花了一個小時,等我回到木棚,已經是人去棚空。頓時我就傻了眼,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我們並沒有在野妖精身上下任何禁制。
  我本以爲,就算野妖精醒來之後堅持要走,妮克爾也會跟上去,並留下記號給我。孰料我繞著木棚兜了幾個圈子,一圈比一圈大,結果別說記號,雪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留下。
  急沖上天,我先用空識靈識,繼而用熱源掃描、磁場感應……連換了七八種探測方式,還是找不出野妖精與妮克爾兩人,正自著急,一聲鷹唳掠起,一頭蒼鷹繞著我打了個轉,沖向地面,就在瀑布湖上盤旋不休。
  我心頭一動,降下湖面,蕩起一股罡風,吹散了蒼鷹盤旋處正下方堆積的雪絨,頓時露出了一個圓圓的洞口。
  「原來是走水路啊!」
  我恍然大悟,感激地沖天空中的蒼鷹揮了揮手。縱身下水,我沿著湖底隱藏的地下水道一路遊去,約莫一刻鐘後,河道開始出現了分支,我想野妖精要帶著一個人前行,便始終選最大的支流繼續前進。又遊了大約一刻鐘,水流放緩,我身邊漸漸出現了魚蹤,先是三三兩兩的出現,越往前去越多,漸聚成群。我心頭歡喜,便照著魚群指引的方向奮力遊去。這樣又遊了大約三十分鐘,前面豁然大放光明,我鼓勁一劃,脫出了令人壓抑的水道,沖進了一個大湖裏。從水底望上去,頭上是一片流動的青色,一葉細長的輕舟劃過,蘭槳起落,流光縹緲,真個是如夢如幻。
  我在水底發了會子怔,小心翼翼地把半個腦袋伸出水面,眼珠一轉,只見外面是個極大的山谷,四面危峰峭立,山頭白雪皚皚,谷內卻是草木青翠欲滴,繁花似錦,一派春光明豔的佳勝風物,與外面的冰天雪景大相徑庭,一時間卻叫我亂了時感,忙仰頭觀望,只見雲淡日朗,柔柔的陽光直射進谷中,暖洋洋的好不怡人。
  受谷內詳和寧馨的氣氛所迷,我不自禁地把大半身體冒出了水面,深深吸了一口氣。隨著肺部的擴張,一股股溫暖新鮮,帶著花草清香的空氣直往五臟六腑裏跑去。我滿懷愜意的細細品味,驟然間咽喉間一陣發熱,卻是被隱藏在花草香氣下的辛辣藥味出其不意地嗆著了。一陣猛咳,隨著剛才吸入的空氣不斷地沖涮口腔,齒頰上泛起了一層濃郁的腥氣,那是會在重傷者身上嗅到的那種血肉腐敗的氣味。
  「好個妖孽,你居然還是追上來了!」
  岸上傳來一聲怒吒,我轉頭看去,只見那名失蹤的野妖精俏立在一株藤蔓叢生的大樹枝頭,手上彎刀直指向我,一股森然殺氣如浪如濤的湧來,激起湖水翻蕩,活潑的水滴躍起老高,如落花般從空中慢慢地灑下來。
  「妖孽,納命來!」
  隨著厲喝,兩柄彎刀錯落飛舞,蕩起凜凜寒風,滿天水花霎時化作片片輕雪,隨風舞動,忽高忽低,忽聚忽散的向我紛紛揚揚的不斷飄下。
  二度見面,野妖精仍然不容我開口分辯,便猛下殺手,我心頭微覺有氣,但還是決定再做最後一次努力。我把右手往前伸出去,迎向那隱藏著無盡殺機的美麗雪花,隨著意識每捕捉到一點異常,手指就會很快地、輕柔地敲擊在那一朵雪花的花蕊,有道是刀光霍霍冰雪凝,彈指錚錚清音躍。佛典曰一彈指頃有六十刹那,我卻在一刹那頃做了一千零一次彈指,定住了一千零一朵雪花,在空中閃爍出點點銳利的光芒,而後風精靈鼓氣一吹,花瓣片片散碎,伴隨著錚錚不絕的如冰清音,輕輕飄落。
  藍眼睛的野妖精翻身疾退,躍回岸上,看看光禿禿的刀柄,再看看沒有半點追擊意圖,在水面抄手而立的我,終於動容。
  「我名藍頓•血莉,乃艾勒貝拉戰士之長。」野妖精抛下手中刀柄,又從背後取出弓箭,扣箭在弦,卻不拉弓,而是揚聲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一個愣神,自己該報上哪個名字才好?最後覺得真是報哪個名字都不合適,只得應道:「我有很多個名字,也不知道該用哪一個名字向你介紹自己。不過你只要請布魯•斯凱侯爵來與我見上一面,便會知道我是誰了。」
  藍頓•血莉面現怒色:「你不肯說出名字,我要怎麽向侯爵閣下說明?又怎能讓侯爵閣下與你這樣的危險人物見面?你我陣營不同,但你的武藝我十分佩服,本應該放你一條生路,但現在被你發現了水道秘密,又闖入此間重地,實在是留你不得!」
  草叢間、樹木後,唰唰地冒出數百名手執強弓的野妖精,一齊瞄準了我。藍頓•血莉也拉滿了弓弦,口中大呼:「我問你的名字本是不想讓你的墓碑空著,既然你不願相告,那就滾回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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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四章 故友重逢(上)
  八百根弓弦震鳴,聯成一片霹靂也似的爆響,更添箭陣威勢。野妖精個個都是弓箭高手,這一下連珠箭發,每人少則三箭,高明如血莉者更是十箭齊出,八百弓手刹那間射出了五千枝利箭,猶如垂天之雲般向我迫來。其中好像血莉這等強者射出的勁箭,或卷起烈烈狂風、或凝華成冰、或將空氣引爆起火,化作風虎冰狼,火鳥電蛇,駕著箭雲裂空而來。
  饒是我見慣威猛險招,仍被這陣勢驚得心頭一跳。不敢怠慢,雙掌平平推出,用精神異能在身前造出一個直徑百米的滯空力場,如獅子大張口,把那些氣罡幻獸和流星飛箭一口吞下。
  本來,我大可以用更巧妙、更精致的招數輕鬆擊落這些東西,甚至將其全部反射回去也不是不可能,但那要多費手腳,動作多了就顯不出威勢。爲了讓野妖精們放棄使用武力,我就要用最簡單、最直接的一個動作來破解她們的萬箭殺陣,在不傷敵、不傷己的情況下一舉鎮壓住場面,把主動權奪回到我這邊來。
  照我的想法,滯空力場甚至可以截停上億顆光速飛行的重粒子,要停下幾千枝箭還不輕鬆?豈料那些由活躍的元素能量凝化的氣罡幻獸與只懂的呆呆向前沖的重能量粒子完全不同,受到滯空力場的阻止,箭矢本身雖然停止了運動,元素能量的活動卻沒有完全靜止,多種不同性質的元素仍然在力場內運動、接觸,通過一個又一個的小融合反應,最後團結成了更大的力量。
  我雙臂微屈,掌心相對,運起真•乙太訣功法,想要把身前的無形球體壓縮消滅,可是任我一再催運念力,球體在縮小到水缸般大之後,就再也不動了。紅的、黃的、白的、青的……多種色彩在力場內沸騰翻滾,逐漸變成了一團無色的半透明物體,有頭有角,有爪有鱗,在球體內蜷成一團,彷彿沈睡的胎兒。可是通過神念感受到來自球體內部越來越強的反震力,我知道那是一頭正在蘇醒的可怕凶獸。眼角餘光一掃,以藍頓•血莉爲首的野妖精們也都被眼前的異常景象驚得目瞪口呆,舉著弓箭不知道繼續攻擊,也不知道放下。
  可是從她們身上我感到了一種共同的意念正在揚起,那是替力場內龍獸打氣的加油聲,數百人的意志彙聚在一起,源源不斷地流向異獸,激活了它的生命。
  在那龍獸睜開眼睛的刹那間,我的腦子好像被電流打中了一樣,痛到發木,然後就見那龍獸頭一甩,用尖角把力場挑開了一條口子,接著腦袋忽地一下從裂縫中鑽了出來。我的兩條手臂跟著向左右彈開,險些就讓力場脫出掌握,乘此機會,龍獸把一隻前爪也擠了出來,高揚過頭,向我的六陽魁首用力捶下。
  「他媽的畜生,不要小覰我啊!」
  我振聲怒嘯,不再顧忌腦子的負荷,精神能量全開齊放,雙臂交錯抱緊,終於把力場連著龍獸一起壓縮毀滅,可是龍獸之前揮出的那一爪仍是劈中了我的左肩,強大的力量,擦掉了我左半邊臉的皮膚肌肉,更把我的肩頭、左邊臂骨、左胸肋骨全部打碎,臟腑嚴重受創。
  猩紅的鮮血,從我口中、身上噴湧而出,如紅色的雨,浠浠漓漓地灑在湖中,碧波之間綻開朵朵紅花,隨著漣漪慢慢暈開,片刻間就玷染了大片湖面。
  我半邊身體血肉模糊,立於這一片赤波之上,恐怖的模樣只怕比自血海地獄中的站起的魔神不逞多讓。
  「哈哈哈哈哈——區區能量幻體,你他媽的就變強,變得再強,我也可以把你毀滅。」在劇痛的刺激下,我的腦子有些不太清醒了,一邊運轉妖力重組細胞,把破裂爆碎的肌肉骨骼修復,一邊口中胡胡狂吼:「還有他媽的青冥你這三流賣唱的傢夥,發達了的架子真是比皇帝小兒還大,老子要見你一面還得過五關斬六將,七叩八拜九哆嗦才成嗎?你要喜歡這個調調,那就看我怎麽把這群小娘們一一轟下,先奸後殺、再奸再殺、殺而後奸呀!」
  這些日後回憶起來令我恨不得鑽到地下去的胡言亂語,當時居然就那麽不臉紅的說了出來,把野妖精們氣得全身發抖,再次舉弓發箭,數量威力雖不及先前,但一股股殺意恍若實質,滔滔不絕地激射過來,令到我的腦子劇痛不斷,時而收縮,時而膨脹,似乎就快要爆掉。這種情況下,我那還顧得上去管那些飛箭,只是一拳又一拳的猛敲頭殼,想要把自己打暈過去,就可以不再接受那些憎人的念波了。
  箭鏃閃亮,眼看就要咬進我的血肉中,忽地平空爆開一團火星,隨後又刮起一股烈風,火星見風暴漲,忽啦啦地伸展成一堵火牆,在風力的推動下繞著我急轉飛旋,把射向我的利箭氣罡全部焚化卸落。
  我雖痛到發暈,也知來了救星。隨著衆妖精目光看去,樹林裏走出一名身披灰袍的人類青年,他在湖畔高處停下腳步,先沖著藍頓•血莉鞠躬行禮,說:「請原諒我的打擾,伯爵閣下想要見一見這位妖魔先生。」
  「閣下他要見這頭瘋子妖魔?」血莉面上的憤概表情變成了驚愕,眉頭皺得更緊了:「太危險了吧!」
  「這是閣下的意思。」灰袍男子無奈地一攤手,飄身向我飛來,口裏還在向血莉解釋:「因爲閣下覺得,你口中的這頭瘋子妖魔,可能真是他的一位故友。」
  「什麽?」野妖精失聲驚呼。「難道它會是——」
  話到半途,藍頓•血莉猛然收口,一臉嚴肅地朝我看來,眼底躍起一簇混合了憎恨與驚懼的火焰。
  灰袍男子飛到我身前約五步左右的距離時停了下來,向我淺淺一鞠,自我介紹說:「我的名字叫碎羽,請您隨我來吧——唐•米拉玖閣下。」
  最後的名字他是用念波送進我的腦子,聽到這個彷彿歌謠般古老的名字的時候,我的頭痛奇跡般的舒緩下來,靈台爲之一清。
  「是的,我就是他。請您帶路吧。」
  跟著碎羽穿過野妖精人群的時候,我想起剛才的胡言亂語,羞愧的全身發燙,恨不得挖一個洞把自己埋進去。可是現實不允許我有這樣的行動,我只能忍受到野妖精們厭惡譴責的眼光,像個罪犯一樣低垂下頭,拖著沈重的腳步尾隨在碎羽身後。
  「這裏是……戰地醫院嗎?」
  走進樹林,我看見茂盛的綠草間與樹木下是一頂頂蘑菇樣的氈帳,進進出出的護士掀動門毯,露出躺在裏面的一具具裹滿繃帶的人體,刺鼻的藥草與血腥味隨之湧出,很快就被花草香氣沖散。
  「他們都很安靜呢。」這股安詳的氣氛,與我所見過的那種猶如地獄般光景的野戰醫院大不一樣,傷員們都沈浸在黑甜鄉中,偶爾漏出的一兩聲呻吟,也都很淺很低沈,原因也是在睡夢中翻轉身體或護士換藥的時候觸動了傷口。
  「這全是艾勒貝拉妖精的功勞。」碎羽告訴我:「如果沒有她們的歌聲安撫,這裏也會和所有的野戰醫院一樣充斥著鬼哭狼嚎。」
  順著他目光的示意,我從一處門簾的空隙處望進去,一名野妖精嘴上輕吟著小曲,手上忙著爲一名上身裹滿繃帶的重傷員換藥。從被鮮血滲透成烏色的繃帶我就可以想象那名傷員承受著多大的痛苦,可是在整個換藥過程中,他連低沈的哼哼聲都沒有發出,嘴角反而挂著詳和的微笑,豎著耳朵全神貫注地聆聽野妖精的淺吟輕歌,似乎完全感覺不到肉體的痛楚。
  「真神奇,可是……躺在這裏的好像只有人類?」
  我仔細看了看那些匆匆來往,都不正眼瞧人的護士,她們全都長著尖尖的耳朵,刺著圖案粗獷的紋身。而躺在氈帳時裏的傷員,清一色的人類。
  「因爲這是人類的戰爭。」碎羽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接觸到他眼神的我心中一寒,不過對方馬上就恢復了正常的態度,但是語氣中仍然透出沈重的感覺。「艾勒貝拉一族世居深山秘境,人類王朝的更疊交替與她們何尤?如果蓋亞軍沒有妖魔相助,伯爵閣下也不願意驚擾她們的和平生活。」
  「怎麽可以說是打擾?」背後出人意料的傳來了駁斥聲,原來藍頓•血莉一直就跟在我們後面。只見她柳眉倒豎,單手叉腰,一副對碎羽的說法非常氣惱的模樣。「伯爵閣下是艾勒貝拉一族永遠的朋友,我們是在爲了保護朋友而戰,所有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沒有誰覺得生活受到了無意義的打擾。伯爵閣下也真是太多心了,難怪最近交給我們的戰鬥任務越來越少,偵察醫護、炊事後勤之類的工作卻越來越多。」
  碎羽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身正面對著野妖精的戰士之長,說:「伯爵閣下並不是想和朋友講客氣。事實上,你不也聽過被俘的蓋亞軍官的供詞,敵人一開始根本就沒有計劃進犯艾勒貝拉族的領土。在這場戰爭中,你們完全可以做一個旁觀者。可是從蓋亞軍侵入侯爵閣下領地的那一天起,艾勒貝拉戰士們就和人類一起站在了最前線,在那些最危險最困難的日子裏一直堅持與人類共同進退,爲此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不僅是伯爵閣下,奇兵隊上上下下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感謝你們,也爲把你們捲入戰火感到非常內疚。尤其艾勒貝拉一族的人口並不昌盛,犧牲的三千八百一十六名戰士對你們來說一個非常沈重的數目,爲了不讓艾勒貝拉一族被這場本不屬於你們的戰爭逼到滅亡的邊緣,侯爵閣下才會做出現在的安排。」
  聽了碎羽的解釋,藍頓•血莉反而更加生氣了,臉色陰轉多雲,語氣中也迸出了雷火花:「你一再強調這是不屬於我們的戰爭,難道是打算把我族戰士的功績從這段歷史中抹煞嗎?」
  「不,我們沒有那種意思!」碎羽急忙想要澄清誤會。
  「戰爭都已經進行到了這個地步,再想把我族從戰場上排除能有什麽意義?難道只因爲我的族人不再拿箭射穿蓋亞人的心臟,蓋亞人就會不再把我族視作敵人了嗎?現在正是需要聚集一切力量,與敵人做最後較量的關鍵時刻,你們居然還有這麽婆媽的想法,真正是不知所謂!我一定要向伯爵閣下抗議,我要照他的腦袋用力敲下去,直到把他敲清醒爲止呀!」
  坐言起行,藍頓•血莉已經展開步法,穿過我們直往樹林的另一頭沖去,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碎羽連喚幾聲不見她回頭,急忙手捏咒訣,叫了一聲:「伊吹納!」立刻一頭半人半鳥的生物憑空顯現,兩手抄到他的肋下,抱著他向前飛去。
  我愣了一上,忙甩開大步緊追上去。
  三人就這樣你追我趕的奔馳了大約三分鐘,樹林突然到了盡頭,一條曲折蜿蜒的碎石小道延伸開去,爬上了一座草坡,草坡的頂端矗立著一幢A字形的小木屋,四周圍著別致的籬笆。
  藍頓•血莉直奔那木屋而去,我看見後心頭「咯噔」一跳,轉臉問飛在身邊的碎羽:「那就是布魯•斯凱閣下的住所麽?」在得到肯定的答復之後,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最後乾脆站定不動。眼睜睜地看著野妖精沖上坡頂,跳過籬笆去敲木屋的正門。
  門剛打開一條縫,野妖精哧溜一下就鑽了進去,這時碎羽也趕到了門前,他停下來對開門的中年婦人行了個禮,然後才進到屋子裏去。而當那婦人再向外望來時,我不知怎麽慌了手腳,忽地一下匍倒在路旁的花叢裏,半晌不敢擡頭。
  可是該來的總是會來,我笨拙的隱蔽手段並不能幫我躲過對方的視線,那些美麗的花草都太矮了,只夠藏住我的一張臉,剩下的後腦勺就怎麽也擋不住了。
  於是,在我能夠整理好心情之前,命運的召喚就借著一個美妙的聲音送到了我的耳朵裏。
  「請問,您是唐•米拉玖先生嗎?」
  沙沙的腳步聲從坡上一路來到我的身前,銀鈴般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我詫異地擡頭看去,面前正是那位替碎羽二人開門的中年婦女,亞麻色的長髮隨意地盤在頭頂,她身上穿的只不過是普通布料做的衣裙,簡單的色調襯上健康的膚色,讓這位夠不上美女標準的中年婦人透出一股少女般的活力,牢牢吸引了我的目光。
  見我呆呆地發愣,婦人又重復了一遍她的問題,這次我確實聽清楚了,她的聲音也如同少女那樣清脆悅耳。
  「啊、呃、對呢,我就是你口中那個名字的主人。」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茱蒂絲,是小布的妻子。」茱蒂絲對我露出微笑,動作輕盈地向我行了個禮,然後伸出手來拉我,說:「您繼續睡下去的話,花兒們就直不起身了。」
  「啊,不好意思。」我連忙跳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撣掉沾在身上的草屑泥灰,以及花瓣。而翔蹲下身去扶起一株被我壓塌的鮮花,面上露出惋惜的表情,讓我分外愧疚。「那個,對不起,我……」
  我本想說自己不小心滑了一跤,話到嘴邊及時想起妮克爾的警告,頓了一頓,決定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我過去做了很對不起您丈夫的事,這一次來是想請求他的原諒,看看能不能做出些補償。可是在我做好心理準備之前,突然就來到了您們的家門口,不禁有些驚慌,不能控制地做出些沒有道理的行爲,破壞了這裏的環境和諧,真是感到非常抱歉。請您原諒。」
  「別擔心,生長在這裏的花草都是很堅強,很有樂觀精神的。哪怕遭受到意外的打擊,因爲受傷而一時倒下去,卻不會輕易地放棄,假以時日,它就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重新站立起來。」茱蒂絲小心地放開花株,站直身體看著我的眼睛說:「不過還是請你記住,今後走路做事不要再那麽不小心了,每一朵鮮花、每一根小草都是上天賜於的禮物,是它們美化了世界,美化了每個人的生命,你要知道珍惜。」
  「我一定會的。」我懷著嚴肅的心情向面前的女性深深致意,先前感受到的慌亂與無助都在這一個動作中煙消雲散。
  「那麽,請您跟我進來吧。」茱蒂絲領著我向坡上走去。「小布他已經等了您很久了。」
  一打開屋門,陣陣激烈的爭執聲就從客廳穿過走廊飛了出來。我站在玄關傾耳傾聽,聽來聽去卻都只有碎羽與藍頓•血莉兩個人的聲音,但是可以感覺到客廳確實是有三個人。一直沒有作聲的那第三個人,就是布魯•斯凱了嗎?
  那確實是他。二十年過去,他的氣息依然沒變,就好像雪茄燃燒産生的味道,圓滑豐富,也是他爲人處世的作風寫照。
  「親愛的小布,我把唐先生帶來了。」客廳裏的聲音變得小了點,茱蒂絲繼續對著客廳的方向喊話:「你同藍小姐與碎羽先生先談著,我領唐先生到你的書房坐一會兒。」
  客廳什麽聲音都沒了,我可以想像出先到的兩名客人正在用什麽眼神注視書房的主人,以及布魯•斯凱叉起雙手,兩根拇指摩來擦去的考慮動作。
  這段考慮的時間應該是短暫的,但是在我的感覺中卻是無比漫長,以致於當我聽見客廳傳出回答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腳居然像站得太久從而麻痹那樣失去了知覺。
  「茱蒂絲,你不要忘記了給客人泡茶,他不習慣喝咖啡。」
  茱蒂絲很歡快地答應了一聲,就要引我上樓,我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雙腳,示意她稍等一下。這時,客廳裏傳出一下非常憤慨的吐氣聲,藍頓•血莉就我的身份向布魯•斯凱提出了新的疑問,卻被對方輕鬆化解。
  「關於這個問題,等到我們討論完艾勒貝拉一族在新戰役中的任務位置這樁正事,再來詳談好嗎?」布魯•斯凱那不緊不慢的聲音飄出客廳,商量中帶著引誘,最後還打了一個生動的比喻加強說服力:「是甜是苦,果子都要一個一個的吃,一下全塞進嘴裏,不但嘗不出滋味,還會害人哽著。嚴重的話,說不定就把這個人哽死了。」
  野妖精默然,碎羽乘機把話題重新引導回先前的方向。而我,也悄悄地隨著茱蒂絲走上了二樓。
  布魯•斯凱的書房裏就有現成的茶器與火爐,茱蒂絲在給我泡上一杯清茶後,就退了出去。留下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時間一長,那種不安與的心情又悄悄地冒出了頭。
  我連忙轉動腦袋打量房間裏的擺設,房間很大,門口鋪著一方氈毯,還擺了一個樹根花架,安放著一盆活生生的卡薩布蘭卡百合。房間左邊擺了一張長形書桌,對面是四開門的櫥櫃,裏面擺放的不是是書本,而是造型不一的酒瓶酒杯,以及咖啡套具和茶器。書櫃擺放在書桌後方,占了整整一面牆,地下和書桌上還擺著大大小小的文件筒,插滿了長長短短的卷宗和地圖。擱著熱水壺的小火爐,遠遠的單獨擺在窗戶下方。
  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拿起茶杯向窗戶走去。透過玻璃,窗外是一片起伏的青綠樹海,清風徐來,樹葉翻起一波輕浪,卻不露絲毫空隙,把在林間活動的妖精身影遮掩的嚴嚴實實。遠遠的,我看見無數藤蔓從山壁上垂挂下來,浸在湖水中,彷彿綠色的血液在山體中流動,一時間真叫我錯以爲那山是受傷的巨人,湖水其實是巨人山神流出的鮮血,彙成了池窪。
  切!我用力甩了甩頭,想把剛才的不詳想象從腦殼中揮走。
  真是的,什麽想象不好做,偏偏去想象山神受傷的畫面,著實晦氣。
  我只覺胸口一陣沈悶,於是打開窗戶,想給大腦換換氣。窗戶一開,幾片葉子上下翻飛著飄了進來,彷彿一群透明的綠色蝴蝶。
  我凝視著它們的舞姿,看著它們在房間裏撲愣愣地翻騰了一陣,將要力盡落地的時候,書房的門打開了。風重新流動起來,樹葉又翩翩然地飛起,扇動著翅膀向來人面上撲去。
  來人攤開手掌接住了這些不速之客,然後把它們輕輕放入花盆,擱在泥土上面。
  「綠葉在枝頭上時,吸收陽光,哺育大樹,落地之後化作泥土,又養育出鮮花。從存在到消亡,綠葉一生過得極其單純,卻是無一刻不具有意義。」來人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向我說話:「小小一片葉子,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了。我們人類應該也有自己的存在意義,那會是什麽呢?」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不敢接口。來人轉過身,正視著我的眼睛,這一次,他清楚地向我提出了問題:「請你告訴我,二十年前在你的眼中,人類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我的喉嚨一陣發幹,雖然剛剛我才喝下一滿杯茶水,現在卻渴得要命。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向處事圓滑的他,會在相隔多年之後再見面的第一時間時裏,提出一個這麽敏感、尖銳的問題,因此內心一點準備也沒有,半天作聲不得。
  滿室的春意,就在他的逼視與我的沈默對峙中迅速僵化、凝固,散發出陣陣刺骨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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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五章 故友重逢(下)
  見鬼了。
  這是我擺脫驚愕後的第一個念頭。
  他在試探我!
  這是我恢復理智後的第一個想法。
  不可以告訴他真正的答案。
  這又是我本能冒起的第一個反應。
  不,我不能再用謊言粉飾太平。
  後來居上的理智剛彈壓住蠢蠢欲動的舌頭,馬上又要面對本能的第二次挑戰。
  你瘋了,他要聽到真正的答案,包准一腳把你踢出窗外。
  我要是繼續對他撒謊,才真是瘋了。事實如何,彼此心裏都有數,欺騙只會毀掉自己的立足之地,我不會再重復這樣愚蠢的行爲了。
  誠信的實踐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首先就要生生剝掉你自己的臉皮,你承受得起嗎?就算你承受的起,別人也能承受的起嗎?很多事大家心裏知道就可以了,說出來就等於攻擊對方,等於爲自己樹敵,你明明就不想把對方當敵人,也不想對方把你當敵人,何必做這種傻事?
  傻我也要堅持,我現在缺得就是迎難而上的傻勁!
  蠢材,你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閉嘴,你這個懦夫!
  我用力地想要把心魔壓下去,可是它在我的壓力下掙扎嘶吼。
  你這蠢材,自己就是現成的例子也不知道借鑒!故友重逢是多感人的時刻,對面那傢夥冒出這麽一誠實的問題,氣氛馬上就僵了不是?他讓你的心裏不好受,你這會兒還不是在怨恨他爲什麽不會做人,上來就是重重一刀,他爲什麽要這麽問?你也說了答案彼此心裏都有數,他還要問出來,說白了就是想在心理上狠狠打擊你。他爲什麽要打擊你?這是朋友幹的事嗎?他這是把你當敵人對付呢!依我說你也甭跟他講什麽誠信客氣了,他不仁你不義,過去給他幾個大耳刮子,他算什麽東西啊!你要弄死他還不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
  該挨耳刮子的是你,該去死的也是你!你這自私卑鄙的傢夥,不想毀滅的話就給我安靜的睡去吧!
  心魔在我的理智重拳轟擊下狼狽退卻,重新整理好情緒,我如實的回答了布魯•斯凱的問題。
  「在妖魔眼中,人類就是有趣的玩具。二十年前的我,想法也和其他妖魔一樣,人類就是爲了娛樂我而存在的玩具。」
  沈默的堅冰被我一言打破,化作性質不明的暗流在室中洶湧激蕩。
  接下來布魯•斯凱的一言,便將決定這股暗流是會化作憤怒的火焰,還是化作卷走舊日陰霾的清風。
  「我想也是這樣。」布魯•斯凱的語氣和表情都非常淡然,可以說全然沒有對我的答案做出任何反應,看不出他心中是喜是怒。「上一次的勝利,一直讓我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其實你並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爲什麽卻要裝出失敗的樣子,一下就失蹤了二十年?這二十年裏你都在幹什麽?」
  第二個問題讓我再一次領略了爲難的滋味,關於我其實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類這個秘密,我一直沒有對任何人講,即便是在懺悔過去罪行的時候,我也極力避免提到自己的來歷。因爲在我的感覺中,那是維持我強者尊嚴的最後一塊遮羞布。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的話,無論我在這邊世界遭遇有多慘,人們始終還是會對我存著一份敬畏之心;可是一旦讓這個世界的人知道,橫掃大地的妖魔帝皇其實是個學習成績滿堂紅,扛袋米上四樓都會閃到腰的雙差學生,那我……將要面對的是無數輕蔑的目光,無時無刻無孔不如的對我指指點點,羞辱的話語會如潮水般將我淹沒,最後結果不是我忍耐不住,放手宰光全世界帶眼睛的生物;就是信心全失的逃回地球,永遠不敢再回來……這兩種下場光用想象的就令我不寒而慄。
  「當年,我會裝成被你們打倒的樣子,是因爲我玩膩了角色扮演的遊戲,它並不如我預期中的那般有趣,所以我索性讓給你們榮譽,從這個世界抽身退走,在另一個世界休養生息了二十年。」
  在交談的過程中,雖然我心中思緒百轉,卻始終堅持看著布魯•斯凱的眼睛。然後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向被視爲溫和保守的鴿派人士的他,眼神也有比鷹更銳利的時刻,那直接專注的目光,彷彿一把鋒利的手術刀,要把我的軀殼剖開,掏出靈魂來仔細研究。我不在乎被他看破我的想法,我只要他明白,我沒有欺騙他,有些回答我是做了保留,那是因爲我還沒有堅強到可以赤身裸體的面對全世界全種族的關注而不崩潰,但是我知道自己還會成長,當我覺得自己可以戰勝最後一個人性的弱點,做到面對榮辱不驚不卑不亢的時候,我便會拿起手術刀,毫無保留地解剖自己在兩個世界的生命歷程,完全赤裸地攤在陽光下供世人議論、警鑒。
  不知道布魯•斯凱是否接受到了我的心聲,總之他並沒有再在第二個問題上繼續追究下去。但是眼光犀利依舊,語調綿裏藏針:「那你現在是睡夠了,養足了精神又來找我們玩新遊戲麽?」
  這個問題的譴責意味可就非常明顯了。本來,受過背叛與戲弄的人作此一問並不奇怪,可是不知道爲什麽,當我聽見布魯•斯凱這樣一問時,心裏泛起一股怪異的不諧調感。似乎……似乎有什麽東西不對頭了。
  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那個以外交手腕圓滑著稱的布魯•斯凱嗎?不會是個替身?
  我放開全部感知,仍然找不出他身上有一絲僞裝的痕跡,站在這裏的這個人的的確確是布魯•斯凱本尊。
  那爲什麽我會有這樣不諧調的感覺了?又爲什麽會突然産生這種感覺呢?明明從進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表現出咄咄逼人的態度,但是我只有感覺到驚訝,卻沒有懷疑他的身份,爲什麽現在卻會被強烈的不真實感籠罩?
  我用力地想了想,終於發現了産生這種感覺的根源所在。那是,因爲提問方式的不同。在提出前幾個問題的時候,布魯•斯凱雖然氣勢迫人,但都是在用誘導的方式提問,問題尖銳,卻不失風度,暗地裏仍然給我留下了回旋的餘地。而他最後說的那段話,貌似疑問,實際上已經做出了結論,一下就把這場談話逼到了絕路上,這可不是外交家的問話方式,也不是布魯•斯凱的作風。
  布魯•斯凱爲什麽會突然做出這樣不合他作風的發言了?他不排斥與我見面,甚至派專人來迎接我,允許我進入他的私人書房,還專門吩咐愛人提供適合我口味的飲品;種種跡象都顯示他並不想關閉與我和好的大門,爲什麽現在又擺出一副要和我斷交宣戰的強硬派頭?
  一瞬間,我有點懷疑是剛才對他幾個問題的回答激怒了他,但是馬上我又否定了這樣的想法。作爲一個老練的政治家,布魯•斯凱怎麽會爲了沒有實際利益損害的答案動怒了。
  與政治家打交道,如果對方突然改變態度對你,多半便是他所謀求的利益有了改變甚至不復存在。
  雖然這樣想會讓我感覺很失落和空虛,但我不能不承認,布魯•斯凱之所以不把我這個背叛者拒之門外,並不是看在過去的情誼份上,而是看中了我的力量對卡奧斯王國的解放事業有利用價值。甚至可以說,就算他內心不想原諒我,我也不願爲卡奧斯王國出力,他也不會對我拉下臉來發狠。
  如果無法把強大的第三方勢力拉攏到自己身邊,至少也要保證它不會跑到敵人的陣營。這是政治與戰爭中最基本的外交策略。
  布魯•斯凱的言行卻在打破這條基本原則。他這麽有恃無恐,是吃定我不會相助蓋亞一方?還是有信心可以將我和蓋亞軍一起毀滅?
  雖然覺得自己非常可悲,可是我的腦子還是循著冷酷的利益思維法則一路推算下去。第二種理由的可能性雖然不是沒有,但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布魯•斯凱曾經親身領略過妖帝力量的恐怖,應該明白打倒我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所以只要他沒被仇恨燒壞腦子就不會起那種荒唐的念頭。
  那麽,他是吃定我不會幫助蓋亞人了?可是他的這種自信從何而來?相隔二十年不見,我當初又是以一個卑鄙的欺詐與背叛者的身份與他分開,他對我就一點也不擔心?
  我的腦中充滿了問號。突然間,靈光一閃,我的身體像觸電樣猛地一震,然後整個鬆馳下來。
  闔上眼睛,我無力地動了動嘴皮:「就不要再玩弄我了,你這個三流詩人。」
  布魯•斯凱那平板的表情無甚改變,他環抱起手臂,無言地看著我。我也走回到書桌邊坐下,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搔了搔了下巴,疲憊地回視他。
  「我剛剛才想到,你應該已經從冬妮婭民與微民那裏瞭解了一切,你應該不是爲了確認我的來意和誠心才這樣子對我說話,空洞的對話與宣誓能證明什麽?多言無益,一次行動勝過一萬句辯白。你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卻擺出一副向我興師問罪的架勢,不是想得到什麽證明,恐怕是想要小小地報復我一下吧?」
  布魯•斯凱的臉開始變化了。一條條肌肉在皮膚下劇烈地扭動,喜怒哀樂悲恐驚各種表情如瞬息萬變的天氣般逐一掠過他的臉龐,最後糾結在一起,配合他張大的嘴巴,形成一個看起來張牙舞爪,其實是一塌糊塗的爆笑表情。
  「看吧,長時間的勉強自己板著臉,顔面神經全報銷了不是。」我滿懷憐憫地調侃說:「我去叫茱蒂絲夫人來,用她那雙溫暖的玉手幫你把起皺的肌肉全部熨平就好了。」
  見我作勢欲動,布魯•斯凱顧不得再維持舉止的優雅,急忙向後閃退,攔住房門,雙手沖我一陣比劃,用手語警告道:「你要是敢玩真的,我馬上把你從窗戶踢出去。」
  「茱蒂絲夫人現在應該在一樓吧,你把我從窗戶踢出去,還節省了我下樓梯的時間咧。」
  「少在那裏耍嘴皮子了,還不快過來幫我。」
  我的指尖輕拂過布魯•斯凱臉上的穴位,止住了肌肉的痙攣。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和緊張氣氛的消弭,讓我有機會分出心神,去發現故人的變化。二十年的風雨洗禮,讓布魯•斯凱那一頭可以媲美少女青絲的金色長髮被蝕褪了顔色,沾上了星星點點的霜花。曾經光滑如玉的額頭也被歲月的雕刀刻下了深深的痕跡。只有一雙眼睛,還散發著和二十年前一樣的蓬勃的靈氣與狡勁。
  「這樣的眼神,才是我認識的青冥啊。」我感歎道:「你的精神看起來比那個花心射手可要好得多,聽說你在政治鬥爭中失利,被發配回原藉,我還以爲你會過得很失意很憔悴呢。」
  「上了年紀就變得憔悴與失意,那是靠下半身思考與生活的人才會有的現象,我可一直都是在用頭腦指導生活。」
  布魯•斯凱走到櫥櫃跟前,拿出一支酒瓶和兩個鬱金香形高腳杯擺在書桌上。當晶瑩通透的金黃色液體緩緩注入杯時,我才發現他拿出的不是紅酒,而是燃燒的葡萄酒——白蘭地。
  記得他還在用青冥這個名字的時候,曾經說過,白蘭地由於它陳年時間長,從發酵、存窖到出酒,在橡木桶中慢慢沈澱,歷歷風塵幾十年。飲時,不免讓人懷想,世事早已變樣了吧。如此,杯中酒竟染了滄桑。
  所以,快樂或不快樂的時候,端一杯濃香四溢的白蘭地,陽光絲絲縷縷自心中悄然而降,像是又回到多年以前,有種亦幻亦真之感。這時小心翼翼地抿上一小口,那種清澈而厚重的感覺會一下子沖走所有的寂寞與無奈。
  「歡迎回來,我的朋友。」
  當那個裝著淺淺琥珀色透明液體的大肚酒杯遞到我手上的時候,我聽見他誠摯的低語。刹那間,我再也控制不住激動的淚水,舉起酒杯,哽咽著擠出了一縷低啞的聲音。
  「我……回來了。」
  「蓋亞軍右路軍的主力部隊是駐紮在阿力格亞市吧?」
  一氣飲乾杯中酒,我迫不及待地詢問起蓋亞軍的動靜。此刻的我只覺得全身熱血沸騰,只要布魯•斯凱的手指向某個方向一指,我便會立刻破空而去,把所有站在卡奧斯領土上的蓋亞人像掃垃圾一樣掃蕩出境。
  「他們也是受害者呢。」聽到布魯•斯凱的回答,我怔了一怔,就見他掃了我手頭的空酒杯一眼,惋惜地搖搖頭,端起自己的大肚杯輕輕晃動,對著杯中的流光溢彩出了會神,再細細抿上一口,隨後說出來的話,顯得對我的心情洞若觀火:「既然我們還是朋友,我就不希望你因爲一時衝動再犯下日後會令你悔之莫及的錯誤。那些蓋亞侵略者雖然可惡,不過他們也是受了欺騙與蒙蔽……」我的面孔再次發燙,暗自責備自己,居然又頭腦發熱地冒出草菅人命的恐怖念頭。這麽一閃神,中間就有一段話沒聽到,回過神來聽見布魯•斯凱繼續說道:「……借助你的力量去屠盡蓋亞士兵雖然方便,卻只會加深國與國,人類與妖魔之間的仇恨。蓋亞人想借妖魔的力量開疆拓土是一個絕大的錯誤,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蓋亞人現在已經在爲如何滿足妖魔的欲壑頭痛,因爲待遇輕慢,心高氣傲的妖魔們也就不太願意配合他們的作戰計劃,最近幾次與蓋亞軍交手,更是完全不見妖魔們出動。既然蓋亞人無法再恃仗妖魔的力量,我也不希望卡奧斯人民生出世上總有救世主的依賴心理,自己的家園,還是要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
  「你怎麽也講究起這些條條框框了?」我詫異地盯著布魯•斯凱:「過去你不一直強調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輕鬆地戰鬥,輕鬆地取勝嗎?雖然我相信你們絕對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取得這場反侵略戰爭的勝利,可是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人命與財産資源的損失也會隨之擴大。如果你不願意依靠我的力量在正面戰場上肅清敵人,擒賊先擒王,我去拔了蓋亞軍的主心骨,剩下的士兵也就好對付了。」
  「屠殺不行就想玩暗殺?真不愧是妖魔的陰險想法!」
  布魯•斯凱還沒有對我的提議做出反應,門外就傳來一個熟悉的冷脆聲音,房門被粗暴地推開,全副武裝的藍頓•血莉走了進來。她用力踐踏著地板,藍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我幾乎要以爲她會馬上拔刀砍過來,繃緊身體做好了逃跑的準備。誰知她在我面前站定之後,突然轉身,沖書桌對面的布魯•斯凱行了個軍禮。
  「閣下,我已經照您的吩咐,集合起了我族最好的射手,一共是三千人,並按所擅箭技的不同分成了強、快、巧三部。」
  「呃,你的動作可真快。碎羽隊長那邊把教官選出來了沒有?等他那邊的人選一出來,就可以開始訓練了。」布魯•斯凱想了一下又說:「強、快、巧這種命名雖然清楚明白,上陣對敵,自報名號的時候就顯得不夠氣派了,我打算用破日、飛影、馭星來爲三隊命名,血莉隊長你覺得怎麽樣?」
  「夠威風,我喜歡。」
  野妖精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情。布魯•斯凱平靜地笑了笑,舉手示意報告結束,她可以離開了。可是藍頓•血莉並沒有馬上行動,而是瞥了我一眼,再正視著布魯•斯凱,語示提醒:「請您也不要忘記自己的保證。」
  「親愛的血莉隊長,我正值頭好壯壯的不惑之年,不會連兩三個小時前說過話就馬上忘記。你應該等到我六十耳順話過風,七十從心恃欲任所爲的時候,再來每小時提醒我一次。」
  我聽見布魯•斯凱在那裏篡改曲解聖人之言,以示不滿,忍不住想笑。野妖精雖然聽不懂他引用的東方文句,卻也知道上司有點不太高興,不過看她的表情根本不在乎,反正她已經當著我的面得到了布魯•斯凱的保證,再示威般的橫我一眼,趾高氣昂的走出了書房。
  等到確認野妖精離開了小屋,我才放低抓下巴的手掌,歪頭看著布魯•斯凱,說:「你這老狐狸,不會是聯合起碎羽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乘機把野妖精一族給吞併了吧。」
  「我並沒有刻意安排什麽,只是借你帶來的東風,精簡了艾勒貝拉一族的戰鬥人員,既可以鞏固和提高部隊的戰鬥力,又保證了她們的民族生存。」
  布魯•斯凱一番話說的理直氣壯,我聽得扁嘴苦笑。
  「那你對野妖精一族許諾了什麽條件?」
  「一、讓艾勒貝拉一族重返前線;二、看好你不讓你插手這場戰爭;三、戰爭結束之後,艾勒貝拉一族向你尋仇的話,我要保持中立,不干涉、不維護你們之間的任何一方。」
  「喂喂,我說你這傢夥……」我氣道:「如果不讓我參戰,那我跑到這高寒之地來幹什麽?觀光賞雪、打獵開荒嗎?」
  「除了爲打仗參戰,你來這裏就沒別的事了?」
  「還能有……對了!」我猛然想起一事:「你還別說,我還真有另一樣要緊的事得在這邊趕緊辦了。」
  我把上身微微向前傾,收起臉上的笑容,問:「冬妮婭和微民在哪兒?我到這裏都這麽久了,消息也該傳開了,爲什麽不見她們來找我?那兩個人……沒事吧?」
  布魯•斯凱板起了臉,這一次是認真地在對我生氣:「唐,你對那男孩幹的事真是太過分了。」
  「情況有多糟?」我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人扼住了一樣,緊張的喘不過氣來。
  布魯•斯凱沒有答我,他站起身,領我離開小屋,步入坡後幽谷。隨著谷道漸漸狹險深入,天成一線,光線漸黯,空氣中寒意漸生。將行到盡頭時,眼前一面危崖峭壁擋住去路,它有一米多寬,百多米高,梭角分明,似一道天然影壁,上面攀藤附葛,正是天然的繩梯。
  布魯•斯凱和我抓住藤葛攀上壁頂,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平臺,正中間有一個橢圓形的水池,池水呈蒼冰色,猶如經過超高溫火焰冶煉之後立即快速冷卻的藍寶石,池底沈著一團火焰,如心臟般博博脈動。雖然隔著一泓寒水,我仍然可以感覺到,池底蘊藏的焰火一旦升起,便可能將萬物燃燒殆盡。
  「那就是……微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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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六章 逆轉乾坤
  我震驚地打量那團火焰,才發現那根本就是一塊血淋淋的胚胎,沒有手腳同樣也沒有軀幹和頭顱。
  倒抽了一口涼氣,我把眼光放得更深,只見球形的池底刻著無數魔法的符字與精靈文,按著特殊的結構錯雜排列,組成了一座擁有吸取天地至陰之氣的巨大的魔法陣,鋪滿了整座水池,並一直向上向外延展到了水池邊緣,魔法陣最外層的五個星角的位置上,長出了五簇水晶花,晶蕊體如劍般突起,斜指長空,尖端在水池中心點的正上方交彙,如同一個白金打造的牢寵。
  「情況怎麽會變得這麽糟糕?」我難以置信的自言自語:「那時我明明已經吩咐炎魔把他體內的魔血鎮壓並封印起來了,他是怎麽掙脫禁制的?」
  「這個問題,她應該比我更清楚。」
  布魯•斯凱的腦袋往外一偏,我順著他的指示看過去,一條矯健的人影踩踏著山體突出的石塊,從峰頂彈射躍下,輕盈如雲的降落在石臺上。那不是別人,正是微民的妻子冬妮婭。
  當冬妮婭直起身體向我看來時,一股清冷之意,由皮膚直浸入我的心,包裹了我整個的靈魂。
  這清冷,並不是說她對我有什麽冷落的表示。相反,她在見到我的第一時間裏,便漾起了笑容。只是,因爲她自身的氣質有了變化,那笑容,便也透出一種清悠淒哀的情懷。
  看著她一步一步慢騰騰地走向我們這邊,我暗懷感傷。已經不能再叫她野丫頭了,現在她邁出的每一步,都透出沈穩的力度,完全沒了過去那種足不點地,彷彿跳躍前進的走路方式的影子。她的面頰也削瘦了,這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大,可是卻像披了一層薄紗,神光內斂,顯然個人修爲有了很大突破,同時我也無法再法像過去那樣,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分別不過兩個月,冬妮婭的氣質就有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完全可以想象,在這段日子裏,她在身體上、情感上、精神上經歷的巨大磨難。
  艾勒貝拉妖精不會給一個半魔人的妻子好臉色看。人類的同胞,恐怕也是用閃爍著戒備和疑忌的眼光遠遠地打量她。
  雖然身處於有著共同理想的人群之中,她卻是在孤軍奮戰。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像被什麽壓著似的難受。
  等到她走到我們身前站定,我突然覺得從她肩頭伸出的弓梢模樣有些眼熟,仔細回憶了一下,猛地憶起那原來是布魯•斯凱的精靈王之弓。
  我詫異地瞟了布魯•斯凱一眼,傳聲問道:「喂,你怎麽把自己的武器都借出去了?不會在打什麽歪主意吧?」
  「別把我和那個花心射手混爲一談,我心裏永遠只有親愛的茱蒂絲一個人。」布魯•斯凱的反應迅速而激烈:「她孤身看守大本營的後門,總得裝備些像樣的武器吧。」
  「後門?」一言提醒,我才注意到石台其實也是環護山谷的峰巒的一個部分,只不過是最低矮的一個部分。「喂喂喂,你在開什麽玩笑?」我一下子光火起來,叫出聲音:「你怎麽可以把這麽重的擔子壓在她一個人身上?而且她還要照顧微民,這種行爲簡直是虐待!」
  布魯•斯凱被我罵得一愣一愣,冬妮婭卻來幫他開脫:「你錯怪伯爵閣下了,是我自請駐守這邊。主要還是爲了方便照顧微民,看守後門什麽的只是伯爵閣下對我自私行爲的美化說法罷了。」
  「可是問題在於,如果敵人要進攻大本營的話,這裏一定會成爲他們奇兵偷襲的突破口。而有能力上爬上來的傢夥,不是妖魔,就是蓋亞軍中的高手群。你一個人怎麽招架的過來?」
  「我在這裏的作用是警戒。如果真有敵人來襲,我只要發出信號,三分鐘左右援兵就可以趕到。我這邊再怎麽說也是居高臨下,又有精靈王之弓在手,我相信自己要支撐三分鐘還不成問題。」不等我再提出異議,冬妮婭又接著說:「而且,我並不是一個在這裏,還有微民他陪著我呢。」
  最後一句話就堵死了我的嘴,那不是道理的,而是感情上的一種挫敗。見我變得沮喪,布魯•斯凱適時加上了一句辯白:「你不用太擔心,別忘記了,持有精靈王之弓的人,可以號令四萬八千名精靈啊。」
  「那是只有經過傳承儀式,得到精靈王之弓承認的正統繼承……」我猛收住話頭,難以置信的來回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難道你們已經舉行過傳承儀式了?你這頭從來不肯吃虧的狐狸什麽時候轉性了?」
  「我和茱蒂絲又沒有孩子,她是加裏波第的兒媳,都是自家人,我傳給她也不算便宜了外人。」
  「喔,原來你和加裏波第是自家人啊——」我不懷好意的拖長了聲音:「茱蒂絲夫人一定會對這位從天而降的親戚感興趣。」
  「不准你去對她灌輸些奇怪的想法!」布魯•斯凱緊張地低吼,似乎連脖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那模樣活像一隻鬥雞。「我警告你,離我妻子遠點,否則我把你揍到連你阿媽都不肯認你啊!」
  看到布魯•斯凱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我心頭舒暢不少,當下不再理會他,轉眼看向冬妮婭。
  「那你現在可以熟練指揮多少精靈?」
  精靈王之弓號稱可以指揮四萬八千精靈,單純照這個數字推算,持有人可以使出相當於一百二十格雷威力的魔法,等於去到古魔法使的境界。然而實際上,指揮精靈雖不如直接操控魔法元素那樣消耗精力,精靈王之弓又有增幅精神力的功能,也不是拿著它就可以熟練指揮動四萬八千精靈的,還是要看弓主的精神力有多強。
  據我所知,布魯•斯凱能夠指揮的最大精靈數,只到三萬八千,那還是在阿房宮中一戰中被逼出來的,平常他也就能指揮三萬左右的精靈,等級在元素魔法師與大魔法師之間徘徊。
  「我可以與三萬名精靈交流,可是只能熟練指揮兩萬名精靈。」冬妮婭答道。
  「兩萬名精靈,那可以使出四十格雷的魔法,接近元素魔法師的境界了。」我勉強同意了布魯•斯凱的安排:「而且拿著精靈之王不僅可以省去念咒的時間,運動中也能使用魔法。雖然還是不可能打倒真正的吸血鬼,拖延時間是沒問題了。」
  把「打不贏,逃走的本錢也夠了。」這句話硬咽回肚子裏,我知道冬妮婭是不可能做出那種行爲的,也不想過分打擊她的信心。
  「那麽,回到正題上面來吧。」我歉然地看著冬妮婭,說:「很抱歉我做的封印不夠牢固。請你告訴我,微民是在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下重新開始的魔變?」
  冬妮婭的眼底不期然的掠過一絲怨恨與哀愁,但她很快就收起情緒,用冷靜的語調向我講述了變故發生的經過。
  二十七天之前,奇兵隊得到情報,外駐據點和補給線屢遭打擊的蓋亞軍,決定強制遷移義軍經常出沒地區的百姓,夷平村鎮,封山禁林,徹底斷絕義軍的情報通道,並乘機收繳民間的糧食以充軍用。
  蓋亞軍的這類動作其實並不是第一次,只是以往他們驅使傭兵或派出小部隊來執行任務,結果每次都被奇兵隊埋伏在半路上打得他們丟盔棄甲,灰溜溜的縮回城牆堡壘之後,折村移民之舉也就不了了之。之後奇兵隊卻照樣活躍於白山黑水,山林城鎮之間,離合聚散,奔走縱橫數百里,拔據點襲散兵,令蓋亞人折兵損將,補給不續,義軍的遊擊區不縮反增。
  被奇兵隊小刀子割得心碎肝疼的蓋亞軍右路軍統帥克魯夫•法特終於厭煩了與看不見的敵人交戰,他決定出動大部隊掃蕩邊隅,肅正治安。
  得到情報的奇兵隊,決定利用這個機會給蓋亞軍掏心一擊,先把部隊拉到了史塔夫鎮一帶活動,吸引蓋亞軍調動主力前來圍剿,然後乘夜奔襲哈爾默鎮。
  哈爾默號稱是鎮,其實遠比一般城鎮繁榮,因爲它地處達石河、瑪塔泉河、鐵水河三條河流交彙的衝擊平原上,土壤肥沃,全鎮有良田三萬畝,素有阿力格亞市米倉之稱。而且從山區運出的木材與特産,都要通過上述三條河流先集中在該鎮,然後才改換馬車通過惟一的公路運往阿力格亞市,再經過首府四通八達的公路網運轉各地。
  因此蓋亞人對哈爾默鎮極爲看重,派有重兵把守並重點經營。克魯夫•法特起大軍掃蕩遊擊區,也把指揮部設在哈爾默鎮。這也是奇兵隊選擇該鎮擔任「掏心戰」的心臟角色的原因。
  哈爾默鎮一戰,奇兵隊雖然成功燒毀了蓋亞軍武械庫與糧倉,但整個過程極其驚險。原因在於義軍小看了蓋亞軍的統帥克魯夫•法特,識破了奇兵隊聲東擊西之計的他,僞裝領軍出城,實則率領精兵埋伏在城內,在放入義軍部隊之後親領弓箭隊扼守城門,令到奇兵隊幾乎遭受滅頂之災。
  但是克魯夫•法特也對奇兵隊的戰鬥力估計不足,尤其是沒有算到碎羽與微民兩個人的能力。由於在之前的戰鬥中刻意僞裝,蓋亞人一直把碎羽當成是大魔法師,卻不知道他其實是大陸上罕見的召喚術士,在發現部隊被包圍之後,碎羽卻利用召喚獸鏡蠱將部分隊員送出了包圍圈,由於鏡蠱的隱身能力沒有魔力波動,蓋亞軍方面的魔法師對此一無所覺,被隱形隊員大搖大擺的走出了包圍圈,隨後輕取武械庫與糧倉。
  當這兩處地方火光沖天而起,克魯夫•法特一時以爲自己中了義軍的連環計,連忙分兵去救火,留下來的蓋亞部隊也是軍心動搖,被奇兵隊乘勢衝破包圍圈,揚長而去。
  微民的魔變,就發生在突圍的這個時候。從加入奇兵隊以後,就因爲半魔化體質受到妖精和人類共同嫌棄的他,曾主動請纓擔任襲取糧倉與武械庫的任務,卻又因爲不懂隱身魔法——由於鏡蠱的能力在沒有碎羽主持的情況下經過一段短暫的時間就會消失,所以擔任奇襲任務的隊員都是會使隱身魔法的野妖精,這樣在離開包圍圈的監視界限後,她們可以憑自己的能力繼續保持隱身狀態——和野妖精們的反對被涮了下來,所以突圍行動一開始,他就直奔被士兵層層拱衛的克魯夫•法特沖去。
  有著半魔化體質的微民的戰鬥力根本不是那些普通士兵能夠比擬的,一開始並沒有將向自己沖來的傻子看在眼裏的克魯夫•法特,在發現他只不過轉頭觀察了一下碎羽的主攻方向,微民就已經砍瓜切菜般斬殺了一百多名護衛,沖到距離他只有不到三十步的地方時,終於舉起了自己的弓箭。
  這位有著「鐵灰色弓箭手」之稱的蓋亞將軍,箭勢如雷,只用三箭就把微民逼退回一開始的位置,第四箭上他更動用了成名絕技「箭魂」,微民雖然在極度不平衡的姿態下仍能回劍擋下箭矢,卻被強大的箭魂擊碎了心臟。
  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沒能跟上微民衝鋒速度的冬妮婭,在微民被敵酋勁箭逼回的時候都還離著他有三步遠,驚見愛人七竅噴血向後翻倒,她腦子一片空白,本能地伸臂去接,結果卻抱了個空。
  被克魯夫•法特勁箭震脫手,懸空未落的魔劍迪亞波羅,在沾染上微民噴出的心血之後,像活了樣在空中一個翻折,倒頭射進了微民的心口,卻沒有從背後突出,一米多長的劍身就像奶油一樣融化在了微民體內。
  微民傾倒的身體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定在了空中,隨之重新翻轉直立。就在衆人都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克魯夫•法特最早反應過來,威力數倍逾前的箭魂流星發射,卻被微民一口叼住,咬得粉碎。
  吐掉殘箭的微民舉爪長嘯,隨著如同火山爆發般的灼熱魔氣破竅而出,曾經在巫妖迷宮中出現過的魔變現象,在他身上與焉重現。
  只是揮爪一擊,橫在微民身前的甲壁矛林便化作滿天粉塵,一個中隊的蓋亞精兵身體被撕得四分五裂,還沒有落地,就被劊子手吸蝕一空。克魯夫•法特僅以身免,可是已經被天魔勁打得骨斷筋折,雙臂不翼而飛,傷口卻流不出一滴血。如果不是冬妮婭的叫聲驚擾了微民,恐怕他也活不下來。
  微民的遲疑給了一直躲在陰影裏袖手旁觀的吸血鬼機會,讓它乘機救走了克魯夫•法特,失去了到口肥肉的微民把怒火和食欲傾瀉在了其他的蓋亞人身上,好在他似乎還保有一絲靈智,攻擊掠食都避開了奇兵隊的人。
  等到他將在場的蓋亞人一掃而空之後,幾乎完全魔化的身體反而開始萎縮溶化,不久便反轉成胚胎狀態,也就是我現在看到的模樣。
  「之後,在碎羽和妖精們的幫助下,將微民運回了大本營。在路上時,我們發現他雖然被魔法陣束縛住,仍然會吸收生物散發的精氣,弱小一點的動物一接近它五十米之內,就會被吸成乾屍。於是,」冬妮婭轉頭看著水池:「妖精們便想到利用這個玄冰天池來凍結胚胎的機能,達到封鎖他力量的目的。這一招確實有效,可是我通過這一段時間的觀察發現,其實它並沒有停止活動,仍然在繼續成長,只是速度變得非常緩慢,對生物和環境的影響也就不會馬上顯現。」
  「原來如此。你會拒絕其他輪換代班,也是因爲最後這個理由吧?」布魯•斯凱露出恍然的表情:「爲什麽不和大家說清楚,那不就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話剛問出口,他眼珠一轉就明白了其中的理由:「難道……你是擔心大家知道以後,會因爲恐懼而想要毀滅胚胎?」
  冬妮婭輕輕點了點頭。布魯•斯凱很誇張的歎了口氣,說:「雖然我對人性也沒抱太高的期待,可是我至少可以替妖精們告訴你,她們過去雖然因爲微民會散發出魔氣而討厭他,可是他在最危險的關頭出死力挽救了大家,挽救了很多艾勒貝拉優秀戰士的生命,所以妖精們雖然無法改變對魔氣過敏的天性,仍然主動提議輪班替換你看護微民。對此,你有什麽想法?」
  冬妮婭嬌軀劇震,霎間眼中就溢滿淚花。她急忙退後兩步,從水池邊走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向布魯•斯凱敬了個禮,然後又朝我點點頭。
  「請兩位在這裏等我一下。」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石台邊。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喃喃說:「我還以爲她變穩重了,結果還是這麽性急。」
  「那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原因吧。」布魯•斯凱斜了我一眼,說:「你不覺得,她選這個時機離開,也是爲了給你一個冷靜思考的機會。如果她這個苦主在場,即便一言不發,你也一定會感覺到很大的壓力。有些不太樂觀的結論,也無法說得出口不是嗎?」
  對布魯•斯凱的詮釋我半信半疑,冬妮婭現在真的有如此細心了嗎?可是嘴上還是習慣性地反駁回去:「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吧。反正你這傢夥總是習慣把六個面的色子看出八個面。」
  「這正是從來沒有人可以贏走我的錢的秘密。」布魯•斯凱輕輕一笑,旋即正色問:「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依你看,微民這孩子現在是怎麽一個情況?還能救得回來嗎?」
  對布魯•斯凱的問題,我雙眼微合,腦子裏飛快的轉動:微民會變回到胚胎的狀態,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會出現這種變化的最大可能性,是迪亞波羅發現微民身體在魔化後仍然無法與它的靈魂完美融合。身體吸收的能量不夠充分,導致魔化進行的並不徹底,這是一個原因;另外,微民的自我意識大概也是出乎迪亞波羅意料之外的強韌;因爲這兩個理由,它索性放棄已經接近完成的魔體,通過徹底破壞舊有肉體這種方法,分離、隔斷微民靈肉之間的聯繫,這樣接下來它就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需要來改造重組魔身。
  「大魔神王陛下,看來是決心破釜沈舟了。」我睜開眼睛,凝視著那一團跳動的血肉,說:「我要下去和它談一談。」
  叮囑了布魯•斯凱幾點注意事項之後。我凝運功力,踏著平滑的水面來到池子正中心,放鬆身體,緩緩沈下水底。
  池水比我想象的還要冰冷,遠遠低於我知的玄冰天水的溫度,幾近絕對零度,如果我不是有備而入,恐怕骨頭都已經凍酥化粉。會出現這樣的超低溫,應該是由於胚胎吸收了天水精華,才會導致池水變成完完全全的死水。
  在水中翻了個身,我把自己的額頭貼在胚胎的表面,聚精會神的去探索、檢測胚胎的發育情況,步步爲營,逐寸深入,提防隱藏起來的迪亞波羅的靈魂發起突襲。現在我的意識站在它的地盤上,一旦受到天魔勁的攻擊可不容易抵擋,放手反擊的話,又怕傷到不知被壓縮到哪個角落的微民的靈魂。
  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我已經接近了胎胚的核心,我可以感覺到迪亞波羅無所不在的窺視,被人肆無忌憚的從各個角度觀察的滋味並不好受,不過我仍然能夠沈得住氣。只是奇怪它爲什麽始終沒有跳出來打擾我。難道它是想要放我孤軍深入,再截斷退路包我的餃子不成?這個想法讓我稍生不安,可是我沿途種下的意識標誌並沒受到排斥侵蝕的反應。
  迪亞波羅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停在核心區的邊界上,我猶豫不前。
  再往前可就是生命能量的彙聚點,是整塊胚胎最柔軟最要害的部位,它難道想在那裏開戰不成?雖然說是可以完全綁住我的手腳,但是它自己的手腳不也放不開了嗎?
  就在我遲疑的時候,前方傳來一股不尋常的靈魂波動,它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它的波間差非常巨大,由完全的靜止一下躍上高峰,下一刹那又急劇躍下谷底,就像是人在痛苦時的痙攣,如果將其顯示在聲波圖上,那就是一聲淒厲的哀嚎。
  那是微民的哀嚎。現在,我沒有了選擇,即便明知道前面是黃泉入口,我也只有前進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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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七章 魂之決意
  然而,我的揮拳再一次落空。沒有受到任何妨礙,我與微民的靈魂相見了。望著被穿刺在魔劍上的微民,我伸出手去想要將他解放,卻遭到了拒絕。
  「你在擔心什麽?怕我沒有力量護送你出去嗎?」我收回被拒絕的念波打得發麻的手掌,鼓勵對方。「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你也應該知道迪亞波羅只是我的手下敗將,它沒可能阻止我帶你離開。」
  「不。」微民的靈魂發出堅定的拒絕意念:「我不能離開這裏,一旦我走了,就只能任由那魔頭在我的身體裏爲所欲爲,我絕不會讓它有機會放肆。」
  「這具軀體已經和你沒有聯繫了。每一個細胞都被徹底的壓碎然後重新組合,你也感覺到了吧?你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去指揮體內能量的流動,感知外界的冷暖幹濕變化。你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嗎?你知道這具軀體已經變成什麽模樣了嗎?你還能控制生命的能量打碎束縛嗎?」
  「既然這些你都感受不到,控制不到,你繼續留在這裏只有承受無盡的寂寞與痛苦,爲什麽不跟我一起走呢?」我用力鼓動著自己的舌頭(如果意識也有舌頭的話)勸說他:「和我離開,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爲你重造一個身體,再不濟也可以幫你安排一個安全、舒適的容器暫時棲身,等我去找一個適合你的身體再爲你轉換。」見微民似乎仍然不爲所動,我又動之以情:「冬妮婭在擔心你,她在爲你流淚,爲守護你而孤軍奮鬥,外面的風很大,雪也很冷,她想念你的溫暖,想念你的笑容,她需要你回到她的身邊!」
  微民的靈魂光芒開始搖曳,他被打動了,他在思考著,然後他再一次堅定的回答:「不!」
  我生出一股強烈的想要撓頭的衝動,正打算不顧一切的破壞枷鎖強行帶走微民,可能是感應到了我粗暴的決意,金色的盾牌橫亙在了我的前進方向上。
  「沒有任何人可以侵入的神聖的心之領域,心之光。」
  我只有一點點的吃驚。這是在誰心裏都存在的、任何人只要有純粹的意志就可以展開的心之壁,如果不是有著這張王牌,迪亞波羅早就把微民那弱小的靈魂吞噬殆盡了。所以我吃驚並不是因爲微民可以使出這一招數,而是吃驚於他不願離開的決心之牢固。
  「爲什麽?」隔著光輝持久不散的心之壁,我認真的傳遞出自己的困惑。「爲什麽你這麽想要留在這個只有痛苦與寂寞的死亡之地?」
  「即便我無法發揮任何力量,也不能影響這具身體的任何行動,但只要我還存在,迪亞波羅就不算完全勝利。只要我還存在,迪亞波羅的完美魔體就永遠做不到毫無破綻。我的存在就是它最致命的死穴。」
  我被震撼了,一股敬意油然而生。其實我還有很多話可以勸他,最有力的理由莫過於我可以在帶他離開之後,馬上就下手毀滅胚胎,那樣就可以不用他犧牲自己。
  話已經湧到嘴邊,可是我又咽了回去。微民並不是一個笨人,從看到我進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應該可以想到我所想到的方案,當然也就想到了這個方案的風險。迪亞波羅它也不是笨蛋,它既然敢敞開大門把我放進來,想要利用我除去自己的心頭之患,必然也有毀滅我們的把握。說到底,現在這裏是它的地盤,它設計的戰場。而且它並不需要同時對付我們,只要能消滅我們其中之一,它的目的就達到了。
  魔劍、微民、生命核心,這三者現在是連爲一體。這也是爲什麽微民僅靠一道A•T•FIELD就可以撐到現在的關鍵,微民身後就是自己的命根子,迪亞波羅豈敢放手猛攻。可是一旦我拔出魔劍,放下微民,它的顧忌就不復存在。只需一動念,無所不化的天魔勁就會如海嘯山崩般向我們襲來。
  「我,明白了。」我歎息著打消了帶走微民的念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有什麽話要轉告你的妻子嗎?」
  「今生後世,我們一定會有再相逢的一天。」
  我點了點頭,神念閃電般地向後倒掠回去。既然我不能說動微民棄位逃生,迪亞波羅爲除後患,必定會出盡手段把我消滅在體內。留戀不去,只會給它偷襲我創造更大的機會。
  這一次,我的預料再沒有落空。幾乎就在我神念移動的同一時間,天魔勁便從四面八方排山倒海的湧來,差一點就把我包在其中。可是饒是神思如電,終究不是無影無蹤,尤其我爲了及時退身,只能順著進來時留下的意念標識撤退,更方便了迪亞波羅捕捉我的行蹤。
  身後是如洪水般緊追不捨的天魔勁,前方的道路上,每一處標識所在都埋伏下了潛勁陷阱,就等著我往上踩,往裏鑽。
  不過既然知道了破壞胎胚組織也不會傷及微民,我自然也不像進來時那般小心客氣。神思急轉,一念三千,幻刀心劍,卷起烈火疾風,蕩起鳴雷閃電,一路掃蕩過去,也不知摧毀了幾十億細胞,焚幹了多少升血液,終於殺到了離我本體只有一層薄皮相隔的地方。我卻不敢輕鬆,因爲一個魁梧猙獰的巨影正佇立在最後的一個意識標誌上。
  大魔神王迪亞波羅的靈魂終於親身降臨,如火如荼的怒意與憎恨彷彿戰袍般密裹著它,在我的感知中獵獵飛揚,灼痛了我的心。也讓我感覺到一絲怪異,它對我居然只有怒意,而不是殺意?
  身後的天魔勁洪流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停止了湧動,我也收住神思,在距離大魔神王靈魂極近的地方停了下來。由於是神念交流,雖然雙方都是按現實中的身高比例幻化出的靈體,我也不必站在地上仰頭看對方的臉色,雙方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如果把那場面按現實思維畫成圖畫,那場面就是我負手懸浮在空中,與迪亞波羅鼻子頂鼻子的相互瞪視。雙方當事人可能覺得夠勁夠威勢,可仔細想想,其實這是種很不雅觀而且沒品的較勁方式啦。
  「你這大紅牛,如果不敢動手的話,就別占著大道,回家收拾後院去吧!」我挑撥道:「剛才我砍得太順手,連沒必要去動的組織也破壞了不少,修補重組起來可得花上你好一番功夫,你還有閑情怡致在這裏和我玩大小眼,準備放著好不容易得到的新身體腐爛化膿嗎?」
  迪亞波羅重重的哼了一聲,靈體上纏繞的怒火更熾烈了,可是仍然沒有殺意溢出,我的心情略爲放鬆,猜測它可能是想和我談判。果然,大魔神王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交出那個女人的全部資料,朕便放你回去。否則,你就準備留下一魂兩魄做朕的補品吧!」
  「女人?哪個女人?」一時間我真的被迪亞波羅的要求弄糊塗了。難道它在說冬妮婭?那可不能給它。
  「裝什麽糊塗,那頭蝙蝠女莫妮卡,她是你的部下吧?」
  我愣住了。莫妮卡千方百計的想要解放迪亞波羅,迪亞波羅卻不瞭解她的情況?居然還要向我要情報,這算是怎麽一回事?
  「你自己的女人,爲什麽還要問我要資料?」我試探地反問回去。
  「朕怎麽會對那種禽不禽獸不獸的東西有性趣。」迪亞波羅先是瞪圓了眼睛,而後瞳孔回縮,似乎猜出了我的用意:「少說廢話!一句話,你願不願意交易?」
  大魔神王戰意暴漲的同時,我神念所在的細胞空間壓力大增,身後停滯的天魔勁洪流也開始蠢蠢欲動。我急速地思考了一下,讓迪亞波羅瞭解了莫妮卡的情況,日後可能會導致這兩人從單方面的收、發信關係變成雙邊互動,對世界安全的威脅只會更大。可是這也是一個破壞兩者關係的機會,只要我在給迪亞波羅的資料裏做點手腳……不行,交易不成則罷,如果達成了協議,我就不應該弄虛作假。對敵人的欺騸也是欺騙,是邪惡的罪行。
  那麽,結果還是只有硬闖了。只是迪亞波羅的豪言一點也不過分,雖然它攔不下我,可是要削弱我的魂魄力量還是做得到的,魂魄缺損,對修煉真•乙太訣傷害極大,可是與全世界的安危相比……
  我一振雙臂,當年用來擊倒迪亞波羅的狼牙妖棒出現在手中。擺開架姿,我沖對面大喝一聲:「你要戰,便來戰吧!」
  出乎我的意料,聽到我發出的挑戰宣告之後,迪亞波羅雖然戰意更盛,靈體上血焰亂竄,形成怒濤洶湧,卻沒有馬上揮拳毆來,也沒有亮劍立勢,而是用一種壓抑的心語傳念過來。
  「當年你我一戰,各爲其私,成王敗寇,倒也不冤。今日你要與我生死決戰,無論勝敗,結果都是便宜了場外看客。你我俱當世強雄,如何能效那跳梁丑彩衣娛人?」
  我心頭一震,想不到迪亞波羅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過去只當它是頭嗜血狂魔,卻是小覰它了。而它口中說的看客,我心知絕對不會是指布魯•斯凱和冬妮婭,那麽說……
  「你與莫妮卡確實不相識?」
  「單看那巫妖老兒的記憶,朕過去應該不曾與此女打過交道。」
  見迪亞波羅態度坦蕩,我也索性把顧忌說開了。
  「你過去雖不識她,今後卻是難料。此女性情陰險狠辣,若你收她爲臂助,爲害更烈,更難被人收伏,我不能冒這個險。」
  迪亞波羅聞言洪聲大笑:「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所慮雖然極是道理,可是難道沒有你的資料,朕將來就不能收她爲己用了麽?你說她陰險狠辣,當拿出有力的資料來刺激我對她的猜忌之心,說不定還能讓我絕了將她收羅麾下的念頭。你藏私不傳,又有何好處了?」
  我聽得一怔,不得不承認迪亞波羅說的有理。當下乾笑兩聲,將記得的資料複製壓縮成一念力球,正待交予迪亞波羅,但總是難絕對它信用的懷疑。心念一轉,我口中叫它:「接著。」卻反手將念力球往後方天魔勁洪流中抛去,本想借此引誘迪亞波羅分神移念,自己就可以乘機奪路而逸。不想大魔神王在原位巍然不動,身後那股霸道猛烈的天魔勁洪流氣勢忽地一變,在盤旋往復間,褪盡烈氣,將摧蝕萬物的破壞力化爲柔和,輕輕接住了念力球。
  「幾十年蟄伏潛修,大紅牛你的天魔功修爲更加精進了。」我乾笑道:「能將天魔勁運用到這般境界,堪稱神乎其技。」
  嘴上誇讚,我心下更是警戒,如今念力球已經落入它手,是否肯讓出路來,卻還在未知。從它剛才展露的那一手來看,如果要戰的話,我要留下東西的恐怕不止一魂兩魄之數。
  迪亞波羅不悅地睥睨著我,操縱天魔勁像天女獻禮一樣把念力球送到它面前,一口吞下,閉目感應片刻,挪動身體,爲我讓出了離境出口,倒叫我生出一股愧意。
  不過慚愧歸慚愧,我還是不欲再多停留下去,先前一路恃強硬闖,神思消耗極大,也很受了幾下不輕的打擊,還是早點歸位的好。
  戒慎戒備的從迪亞波羅身邊走過時,大魔神王對我低聲說了一句話,其內容叫我一愣。轉頭想要問個仔細,它卻已經遁去無蹤。我只懷著滿心疑慮,收神歸位,陣陣寒濤,激得我全身猛打哆嗦,不敢再在池中逗留,雙手一劃,破水而出。落回地面之後,又凝神聚念,把侵入體內的寒氣煉化成妖力,倒也不無小補。
  還沒有睜開眼睛,我便感覺到冬妮婭與布魯•斯凱來到了身邊,另外還多了一人,正是艾勒貝拉戰士之長藍頓•血莉,三道迫切的視線聚焦在我臉上,把我的臉皮都燒熱了。我定了定神,張開結界,隔斷聲音並扭曲光線,令得在暗處的妖魔之眼無法窺得結界內的真實情況,才把在胚胎體內的經歷娓娓道來,關於微民那段我講得極細,冬妮婭在聽的過程中,時而緊咬下唇,眉挂憂色,時而輕切貝齒,眼透緊張,當她聽到我問微民有沒有話要帶給她的時候,先是屏緊了呼吸,聽我念出「今生後世,我們一定會有再相逢的一天。」這句話之後,她緊繃著的身體一下放鬆,似乎就要癱倒,但馬上又堅強的挺直了腰板,臉上露出引以自豪的表情,但眼角噙淚,一抹悵然失落之色終是難消,讓我看得十分心痛。
  藍頓•血莉半旋轉身體,張開雙臂將她緊緊抱住,大聲說道:「請原諒艾勒貝拉一族對你們的誤會與冷落,你的丈夫是我見過的最了不起的戰士!」
  布魯•斯凱也感歎道:「東方有佛曰『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寥寥微言,卻包含了無比的慈悲勇猛與自我犧牲精神,正是微民這番心意舉動的寫照,是了不起的大德大能大智慧啊!」
  我雖覺布魯•斯凱說話方式太酸,可是確實也道出了我的感受,於是在一旁附和的用力點頭,正想再錦上添花的加上幾句。冬妮婭從野妖精懷裏輕輕掙出,噙淚笑道:「我家那位又有什麽大智慧了?他那個人笨笨拙拙的,連點哄人的小聰明都沒有,只是死心眼,丟不開自己的責任。」
  說到這裏,冬妮婭昂頭挺胸,舒開雙臂,彷彿要借著這個動作把所有的鬱悶與哀愁全部趕出身體,望著天空中的朵朵浮雲,輕聲說道:「從小,他就一心夢想著成爲騎士。自我犧牲精神正是作爲一名合格騎士的基本要求,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盡到了一個騎士的義務,只要大家今後也不忘記他的存在就是對他最大的安慰與最好的獎賞了。」
  「不會有人忘記他的。」布魯•斯凱輕輕彈了一下手指:「他的壯舉將永載史冊,爲後人們仰慕。」
  「只要艾勒貝拉一族存在,微民閣下永遠是我們戰士的楷模。」
  「拜託你們,別用這種彷彿他已經成爲過去式的語氣說話吧。」雖然現在的場面很讓人感動,可是我總覺得那裏有些不對勁,然後才發覺問題之所在,說:「微民自己都還沒有放棄生還現世的希望,你們就在這裏爲歷史做總結表態,心態未免太超前也太悲觀了。」
  三人相互對視,然後齊齊向我看來,異口同聲的指責說:「是你把他的處境形容的無可挽救啊!」
  「那是你們太心急了,我後面還有話要說呢。」
  我在口中碎碎念叨,把和微民分手之後的事做了補充說明。對於返程路上的兇險,我只用一句「突破迪亞波羅設下的障礙」帶了過去,把途述的重點放在了與迪亞波羅的會面上。
  在我說完之後,對面三人反應各不相同。藍頓•血莉對我投以充滿懷疑的眼神,布魯•斯凱沈吟不語,冬妮婭蒼白的臉龐卻重新泛起了一絲血色,希冀的光芒在她眼底閃動。也正是因爲注意到了冬妮婭神情的變化,藍頓•血莉才只是動了動嘴唇,卻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看來野妖精雖然性情直爽,卻也不是完全不看場合與當事人心情就發言的呆頭鵝。
  「照你的話說,那莫妮卡這個夜之女王的行爲動機就非常可疑。」布魯•斯凱叉手摩擦著兩根拇指,把他的想法緩緩道來:「她所謀求的東西,可能不只是解放迪亞波羅和輪回之門,也許她有著出乎唐你預料之外的巨大的野心,解放迪亞波羅與召返魔族可能只是她龐大陰謀的第一階段目的。不過,也不能排除這是迪亞波羅的疑兵之計,想把我們的注意力從它轉到莫妮卡身上。」
  「我也是這麽想,不過可資我們做判斷的資料太少了。」我歎道:「無論是對莫妮卡還是迪亞波羅,我現在才發現自己對這兩個人的瞭解實在太少。過去我把莫妮卡當成玩物,對她的種種異常表現視而不見,現在反過來被她狠狠地玩弄。當年我以爲迪亞波羅是頭沒有心機的狂暴凶獸,只是依靠嗜血好鬥的本能指引行動,今天雙方站在平等的立場上交談過後,我才發現它擁有與人類相同的行爲特徵和自我意識水平,能夠有意識、有目的、有計劃地支配它的情緒和活動,以實現預定目的。所以我們絕不可以看輕了它的智慧。」
  「這麽說,它的那些話果然不可信了?」藍頓•血莉還是忍不住把話挑明瞭。我瞥了一眼冬妮婭黯淡下去的表情,趕緊說:「那要看事態會怎麽樣變化,如果我們能始終掌握主動,它爲了自身的安危與自由,未必敢欺騙我們。」
  「說清楚點。」野妖精眉頭大皺:「是真實還是謊言,不就一句話嗎?」
  「它這是在撒餌。」布魯•斯凱代我解釋說:「這樣做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這我們剛才說過了。另一個目的,也是最主要的目的,恐怕還是爲了牽制我們的行動。唐和微民對話,它肯定也都聽到了,在瞭解到自己手上的人質有必死的決心之後,它會擔心我們將不再顧忌其死活,放手毀滅胚胎。所以它才丟給唐那樣一個問題——『如果朕說想要回家,你們肯放朕走嗎?』我來問你們,你們願意放它回家嗎?」
  「當然不行了,它這一走,不是把冬妮婭的丈夫也帶走了?」藍頓•血莉搶先答道。冬妮婭也跟著搖搖頭,但是她明顯的遲疑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布魯•斯凱把她的遲疑看在眼裏,微微一笑,又問道:「那好,我換個問法——如果朕交還微民的靈魂給你們,你們願意放朕走嗎?」
  野妖精愣了一下,轉眼去看冬妮婭,卻被布魯•斯凱制止:「不要看別人,你只當冬妮婭並不存在,就從艾勒貝拉一族的立場去考慮它的條件。」
  藍頓•血莉露出苦惱的表情,想了半天才開口:「如果要我們把冬妮婭排除在考慮外,那根本不用任何條件,我們就會很樂意把它送走。」
  布魯•斯凱再轉頭看著冬妮婭,問:「那你呢?我在第一次問你們的時候,你是不是就想說,如果它肯把微民還給你,你就會同意放它走?」
  冬妮婭一下脹紅了臉,布魯•斯凱露出寬容的笑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慰說:「你會這樣想,並沒有什麽可恥的。因爲,我在聽到它的問題的時候,也生出了同樣的想法,不過不是和你一樣,而是和血莉她一樣的想法。」
  「感謝真神,這個大瘟神要是肯自願滾回老家的話,那真是太值得慶倖的喜事了。」布魯•斯凱突然舉高雙臂,對天高呼,把在場的兩位女士嚇了一跳。然後他放下手臂,說:「這就是我一開始的想法了。」
  他的目光緩緩劃過我們的面孔,提出了一個問題:「爲什麽我們大家想到的都是放它走,而不是消滅它。你們明白其中的理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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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____第八章 迷子冤屈
  「我們真正要對付的敵人又不是它,何必在它身上浪費力氣。」
  最先回答的還是野妖精。布魯•斯凱點點頭,說了一句「這個理由也不算錯。」然後又把眼光轉到冬妮婭面上。冬妮婭低著頭,用腳尖在地面上輕輕叩動,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宣佈她的分析:「我想,理由是因爲迪亞波羅的力量太強大了,即便我們想要消滅它,無論勝敗都會付出很大的犧牲,下意識的想要避免與它發生正面衝突。所以在知道它心萌退意的時候,都沒想去爲難它。」
  冬妮婭的每一字都說的很慢,也很小聲,好像害怕說錯,又好像感覺很羞恥似的。野妖精也確實對她的回答挑了挑眉,但是什麽話也沒說。
  「把你們兩個人的意見合起來,就是問題的完整答案了。」布魯•斯凱又習慣性的叉起手,說:「迪亞波羅採用的正是一般戰略戰術中的一種。雖然它沒有明白的表示出來,要讓它毀滅會付出很大代價,但是它用一個提問讓我們自己想到了這個問題。不過因爲太滅自己的志氣,所以大家甚至沒有讓這種思維浮上意識水面,而是會用其它理由……啊,話題扯遠了。」
  見藍頓•血莉的眉毛危險地豎起,布魯•斯凱連忙改變話風:「正如血莉隊長所言,我們的主要敵人不是迪亞波羅,至少現階段不是,所以也沒有必要冒著令部隊失去戰鬥力的危險來消滅它。至於它的暗示,我們幾個人心裏有數就行。因爲如果要和它談條件,我們手上的籌碼太少了,根本經不起討價還價。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等待和觀察,搜集掌握更多的籌碼,將來才能在談判中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不僅僅是讓它把微民吞出來就算了。它敢侵佔我們同伴的身體,我們就要它多脫幾層皮。有來有往,才稱得上是交際啊!」
  布魯•斯凱的瞳孔回縮,綻放出了灼人的熱力,卻令我毛骨悚然。回想當年他爲了替白翼建立完備的支援體系,與各方諸候大談條件的剝皮手段,我不禁爲迪亞波羅未來的命運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既然你們都決定通過談判解決問題,迪亞波羅的第一個目的也就達到了。」我提醒說:「往後的日子裏,它可以高忱無憂的全力培養自己的新身體了。」
  聽到我的話,布魯•斯凱面上掠過一絲只能用陰險形容的神氣,他透過結界的幕牆望進池底,嘿嘿冷笑說:「那有如此便宜的事,如果不能讓它有求於我們,我們不就顯得太被動了嗎?佔用別人的身體和場子休生養息,不付租金又怎麽行?」
  布魯•斯凱瞥了一眼被他的冷笑弄到全身直冒雞皮疙瘩的我,求證道:「我記得你剛才說過,這附近有莫妮卡派出的妖魔之眼存在吧?」
  「是不是莫妮卡派出的妖魔之眼我不敢肯定,不過它們確實存在。」我的手指朝幾個方向一點。
  「是不是莫妮卡本人在看沒關係,只要是她的部屬,一定就會把情況通知她吧。那位夜之女王如果得知我們打算毀掉她辛苦栽培的種子,不知道會做出什麽的反應?」
  我隱隱有些明白了布魯•斯凱的打算,微一擺頭:「不到最後關頭,她絕對不會親身涉險的。」
  「我沒那麽貪心,飯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布魯•斯凱回過頭來,沖我們三人擠了擠眼睛,問道:「你們想,如果她要派部下過來,那是誰離我們最近?」
  我們三人同時一擊掌,異口同聲的回答:「在克魯夫•法特部隊中的吸血鬼。」
  「沒錯。」布魯•斯凱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如果我們表演的好,那麽上鈎的魚會更大。可憐的克魯夫•法特將軍一定很想報仇,我相信精明的夜之女王和她的部下不會浪費他的這股黑暗熱情的。」
  「你還說自己不貪心,居然還想乘機把蓋亞人也給扒到碗裏,小心撐破肚皮。」
  「不會有那種事的,這裏畢竟是未被開發過的原始地域,蓋亞人就算要來也不可能傾巢而出。不過只要有資格被選中的,一定是軍中的精英。」
就見布魯•斯凱挂在嘴邊的笑容更加深刻,也更加冷酷了。「所以只要這一仗打勝,那就徹底打斷了在北方領地的蓋亞軍的脊梁,接下來戰士們就可以出山去幫家裏打掃衛生了。」
  「你還真是樂觀呀。」我雙手抱胸,歪頭看著布魯•斯凱的一臉輕鬆,警告說:「可不要太小瞧吸血鬼貴族的力量。」
  「他們的力量和弱點我們一樣瞭解。」
  「怎麽個清楚法?難道你打算接下來的日子裏,餐餐給戰士配給生大蒜?」
  我這麽說倒不是諷刺,而是擔心他對吸血鬼會有與常人一樣的誤解。不過布魯•斯凱的回答總算讓我稍稍安心。
  「不,我會命令他們坐在地上與吸血鬼動手,這樣對方就看不見他們了。」
  我笑了。是的,這才是吸血鬼貴族的真正弱點——高傲與自負,不把弱小的對手放在眼裏。我毫不懷疑戰鬥中真的會出現布魯•斯凱描繪的誇張場面,昂著頭顱想要邁過對手身體的吸血鬼,卻被不言放棄的對手抓住腳踝把他一起拖下地獄。
  布魯•斯凱定下了戰略目標之後,接下來就移師回小木屋,召集奇兵隊的重要幹部(包括新編成的三個野妖精箭隊中的最強者)進行戰術細節討論。這個時候起了一點小風波,以藍頓•血莉爲首的野妖精們一開始堅決要求把我從這至關重要的會議中排除,理由不問可知,連冬妮婭幫我說情都沒有用,最後還是布魯•斯凱這老奸巨滑,以我通曉妖魔各族的能力爲由,勉強說服藍頓•血莉接受我以提供咨詢者的身份在座旁聽,不過不允許主動發言,只有在受到詢問時才可以回話,回話的內容也不能超出所提出問題的範圍……總之是限制多多,不過這已經是野妖精們所能接受的最大極限了。我也不覺得氣惱,只在慶倖終於可以留在現場,直接參予戰術的架構過程,不但能瞭解更多的細節與各個幹部的能力,也比事後聽布魯•斯凱轉述結論再提意見讓人修改要有效率,旁聽中發現有什麽問題的話,雖然我不能開口,但只要一個眼神,布魯•斯凱就心領神會,馬上點我發言,所以在關鍵性的問題上我沒有一次沒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在表達形式上曲折了一些,話我也都說得很委婉,免得被野妖精逮住藉口把我踢出會場。
  參加這場軍事會議的奇兵隊人類幹部一共八位,平均年齡在二十八歲,其中還有兩位女性——二女中擔任奇兵隊魔法指導使的捷絲薇達•蘭比斯和「赤腳首相」瑞安•蘭比斯有著共同姓氏。事後我向布魯•斯凱打知,便得知她確實與瑞安有血緣關係,這個發現讓我更加懷疑當年布魯•斯凱牽頭整合反對改革的門閥貴族之舉是出於瑞安的策劃與授意,但是對於我的詰問,奸滑的布魯•斯凱只是一笑帶過——正當少壯氣銳,讓會場充滿了年輕的活力與霸氣。他們提出的種種建議,往往也是勇氣多過理性,但卻極富創造性,再經過布魯•斯凱和碎羽這兩位穩重派的頭腦處理,除去那些太過異想天開和莽撞的部分,就成了正奇兼備的適用方案。
  相比人類同伴的主動積極,四名野妖精幾乎沒有任何開創性的發言,只是在替人類幹部提出的方案細節做注腳與補充,把妖精一族缺乏創造力與組織力的弱點顯露無遺。只有藍頓•血莉這位艾勒貝拉戰士之長的表現比現突出,不過我在仔細觀察後發現,她的積極主動是有針對性,完全是沖著特定人物的意見而去,那個人就是——碎羽。
  老實說,這個發現讓我非常意外。原本我每次發言時還提心吊膽,生怕她乘機發難,不想她對待我的言論表現的相當理性,偶爾會做些尖銳的反詰,但那是指語氣方面,話的內容並不空洞,意見也陳述的很有條理。只有在碎羽每次發言之後,她都會表現出強烈的對抗欲望,反對碎羽意見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甚是不合邏輯,很多時候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不過無論是碎羽本人也好,還是其他幹部也好,都是笑吟吟的大展寬容胸襟。只不過碎羽是苦笑居多,其他幹部則是看戲的爆笑意味濃厚。
  對此現象,我只有兩個想法,分別針對兩位當事人:碎羽你走桃花運了,被野妖精看對眼,只不過如果你娶她回家,怕是夫綱難振。對於藍頓•血莉,我的想法就單純多了,真想不到這位勇猛善戰的艾勒貝拉戰士之長是位這麽害羞的人,笨拙的表現看得人著急啊!
  就在這種輕鬆的氣氛中,奇兵隊制訂了詳盡的作戰計劃。針對如何引誘敵人、如何分化敵人兵力、如何利用地勢優勢強化部隊戰鬥力、如何克制吸血鬼的飛行能力、削弱其魔法威力等等重要環節,集思廣益,盡可能考慮到了每一點變化,每一步驟都準備了二種或以上的應變方案。我在腦中設身處地的反復推演了幾遍,也找不出明顯的破綻,如果是自己陷入轂中,恐怕也要被剝掉一層皮。
  「不過,要是敵人因爲上次的失敗寒了膽,窩在城裏死活不伸頭的話,可就白費力氣了。」後勤組長貝蘭•布魯姆不無擔憂:「馬上就要進入真正的降雪期了,如果一周之內敵人還沒動靜,之後他們就算動了,我們打勝了,也沒辦法乘勢展開大反攻。等到明春,敵人緩過了勁,一切不就又回到了原點?」
  「它們一定會來的。」布魯•斯凱用充滿調侃的話語沖走了幹部們的憂慮:「這是今年向奇兵隊討債的最後機會,而且又會得到妖魔們的鼎力相助,如果克魯夫•法特放棄這個機會的話,他不如拉著軍隊去溫暖的南方,在暹羅表演走臺步算了。」
  南方自由都市聯盟中的暹羅以人妖行業發達著名,布魯•斯凱話中的意思就是諷刺克魯夫•法特不配做男人。
  布魯•斯凱的用辭遣字雖然文雅,比喻卻相當粗俗,而且最後的道理也不充分。但是卻比任何理智的分析更能讓這些出身下層社會的幹部們安心接受,他們哈哈大笑著從座位上站起,向最高領導人敬禮之後離開,滿懷信心的去進行動員與各項準備工作了。
  在幹部們都離去之後,我與布魯•斯凱再做了幾句交談,離開小屋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深夜,急忙返回玄冰天池,和迪亞波羅通了個氣,免得到時候它老大人以爲我們真個欲對其不利,做出些過激的反應。但是,也不能讓它太安心了,否則表演起來它一點也不緊張,叫在妖魔之眼另一頭看著的人瞧出破綻,可就全功盡廢。
  做完對迪亞波羅的通氣工作之後,我和冬妮婭久未見面,雙方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不知不覺就聊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才剛躺下來,眼睛還沒闔上,魔法組的人就找來了,說侯爵閣下命令他們一定要找我協助設計改造道具,並且製造出來的東西要經過三道審核,而我就負責把守最後的一道質量關卡。
  我雖然感激布魯•斯凱對部下表現出對我的絕對信賴,可看到來通知我的法師氣惱多過畏懼的眼神,我就知道他的安排已經讓我得罪了整個魔法組。而且,我很懷疑恐怕日後類似的安排還會更多,我得罪的人也會更多,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把整個奇兵隊的人全部得罪光,只剩下包括侯爵閣下在內的小貓兩三隻願意陪我說話了。
  在利用某人的同時不忘記孤立他,真不愧是從殺人不見血的政壇衝殺出來的老狐狸,簡直可以說是磨練成精了。
  不過,也不能說他這樣的安排一定是在防我。往好處想,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被普通的人群接納,人都是感情動物,相互接觸久了,只要我堅持以誠相待,總能取得一部分人的認同與信賴。
  我一定要好好的幹,要付出超額的努力才能贏得平等尊重的待遇。
  雖然心裏熱情洶湧,不過經歷過這麽多風雨之後,我知道在自己還被視爲外人甚至是一個入侵者的情況下,過分投入熱情反而更容易激起原有組合成員的反感,太緊張拘束也同樣沒法給人留下好印象,光是怎麽掌握這之間的尺度,就足夠讓我頭痛上好一陣。
  然而,當來到魔法組的營地之後,我最擔心的那種被人當空氣看的現象沒有發生,雖然以魔法指導使捷絲薇達•蘭比斯爲首的正式法師對我非常警惕冷漠,那些剛剛接觸魔法的學徒們卻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思維活躍的少男少女,在初見面的那一陣驚訝與緊張過後,他們的好奇心充分燃燒起來,連工作都不顧了,圍繞著我提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問題,從妖魔的起源、類別與形態特徵到我過去的經歷,然後漸漸涉及了魔法的領域。而我除了在自己的經歷方面含糊其辭(怕嚇著那些孩子),只簡略的提到自己過去做了很多壞事,害死了很多人,也許他們的長輩中就有親人因爲我而遇害……除此之外,我都是實話實說。因爲對人類來說,妖魔是個很神秘的種族,就連學識淵博的法師與賢者對妖魔的瞭解都非常片面、淺薄,其中還摻雜著大量的謬誤,所以學徒們的問題也是他們老師心中的疑問,也就沒有人認真阻止學生向我提問。法師們遠遠的站在一旁,開始時是邊工作邊豎著耳朵偷聽我與學徒們的問答,後來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學徒們提問的方式又不科學,東一下西一下的連不成系統,聽到需要深入的話題又不知發掘,最後終於有法師忍不住出聲發言。
  法師們先是針對我提到的人類對妖魔的誤解發起攻擊,我知道數千年累積形成的成見難以一下根除,所以也不陪他們鑽牛角尖,只是系統地說明妖魔八族的生活習性,然後話鋒一轉,介紹起妖魔的力量來源,通過比較人類與妖魔使用宇宙能量的方式差異,把話題引導到魔法上來,再通過現場表演,從憑空變化到利用實物做更直觀的演示,終於成功的把話題導回魔法道具的設計加工這個科目上。讓沈迷於探索未知奧秘的魔法師們醒悟起他們的工作,熱情地邀請我加入到設計改造工作中。此時,因爲我們的討論太過專業化,加上長時間的激動與興奮,魔法學徒們都已經倒在地上打起了呼,望著橫七豎八躺滿一地的「屍體」,法師們大爲氣惱,在他們召來冰水閃電教訓懶惰學生的時候,我無意間向外一望,發現暮色低垂,不知不覺中竟然又是一天過去,連忙阻止了法師們的舉動。
  在約定好明天的見面時間之後,有些困乏的我婉拒了法師們邀我在他們營地下榻的請求——開玩笑,看他們個個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我要是留下來,這一夜又沒得睡了——準備去布魯•斯凱家混一頓晚餐,然後在一張真正的床上美美睡上一覺,明天才好有精神應該那些對知識需索無度的魔法師。
  誰知道,由於魔法組平常的研究與實驗危險性高,所以他們的營地設在谷中偏僻之處,來時因爲人帶路我就忘記去記道路環境特徵,現在孤身返回,在樹林中走了沒多久,我就發現——自己又迷路了。連忙想要原路返回,找個學徒來幫自己帶路,結果轉來轉去的,越發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了。
  雖然我展開了空識靈覺,可是受山谷的強大磁場影響,探測效果並不好,感應畫面模糊,彼此紊亂的重疊在一起,根本無法辨認實際方位。最後還是靠聽覺捕捉到一串叮咚泉聲,我立刻效仿溺水之人的精神,緊抓著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林中摸索前進。
  向西(也許是)行走了近千步,隔著重林疊翠,漸聞笑語,伴著潺潺的流水聲,如鳴佩環,心恐之。裹足不前,我暗忖前面莫非是野妖精沐身戲水的場所。想要掉頭離去,卻又猶豫不決,這要是一走,還得在林中打旋到什麽時候去?仰望天色,但見朗月當空,群星爍動,我已經陷在林中半夜,再不向人求救,摸索到明天日上三竿恐怕都還走不出去。
  思來想去,我只好冒一次險了。我清了清喉嚨,正想揚聲呼喚,已經先有一個聲音大叫起來:「有人偷窺啊!」那聲音如山谷黃鶯,清亮嬌脆,可是聽在我耳裏,不啻於晴天霹靂,當下喪魂落魄,反射性的拔腿就跑,一下掠出百米。奔馳中我突然心中一動,剛才示警的聲音好不耳熟,而且我當時離著泉池所在少說還有百二十步,中間又隔著無數樹木,怎麽算得上是偷窺了?
  這樣一想,我的腳步就停了下來,隨後就聽見剛才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他在這裏了!」話音未落,颼颼破風之聲傳來,一下子我就被一群野妖精給圍了起來。她們顯然是聽到警訊才從水裏出來,月光下還閃著水珠的軀體,健美,光潔,曲線圓潤。只在腰間圍了一塊獸皮裙,裙帶上挂著箭壺,上半身則是完全赤裸,豐滿的雙峰傲然高聳,鮮紅的乳尖硬硬挺著,隨著她們憤怒的呼吸不住抖顫。
  星光搖曳,乳波洶湧,久未近女色的我看得心神蕩漾,爲了克制處於噴發邊緣的欲念,我被憋了個滿面通紅,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妖孽淫魔,今次再饒你不得。」艾勒貝拉的戰士之長越衆而出,她雖然也是只裹著一塊獸皮,卻是一件獸皮袍子,式樣類似神官祭袍,一手持弓,一手托著髏骷骨杯,像是正在主持什麽儀式。
  樹上地下的野妖精都已經瞄準我拉滿了弓,只等藍頓•血莉一聲令下,馬上就要把我射成一隻刺蝟。我有心辯白,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急得滿頭大汗,待見藍頓•血莉的瞳孔回縮,手臂欲揚,突然間福至心靈,搶先大叫:「請問血莉隊長,我所犯何罪,你們要這般對我?」
  藍頓•血莉怒道:「你偷窺幼靈的無垢身軀,破壞了她們的成人禮,還敢妄稱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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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47:2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____第九章 情海生波
  野妖精把自己視爲光榮的戰士,戰士的身軀沒有不可示人的地方。但在經歷成人式的洗禮之前,再多大的野妖精也不被視爲戰士,而是受保護的對象,統稱幼靈。幼靈的心靈是絕對的沌潔,用外在形式表現這種純潔,就是用袍子把每一寸肌膚遮蓋起來,只露出雙手雙眼和尖耳,如果在成人禮之前幼靈的身體被外族人看到,該名幼靈就會永遠喪失成人的資格,也就是成爲戰士的資格。理由則是她的純潔已經被外族人奪去,不能再成爲奉獻給戰神的祭祀。而挽救局勢的惟一方法,就是由幼靈親手殺死窺視她身體的外族人,才算奪回了純潔。
  在我腦中飛轉過關於野妖精幼靈和成人禮的資料時,從藍頓•血莉身後走出了幾十名全身被獸皮袍子裹得嚴嚴實實的野妖精,分別從成年野妖精手中接過弓箭,散成弧月形把我圍住,熟練的搭箭拉弦,就要朝我開射。
  我冷笑連聲:「不知道血莉隊長你有何證據,可以證明我行過偷窺之舉?」
  「方圓千步之內,只有你這頭妖魔存在,不是你又能是誰?你若非做賊心虛,又何必抱頭鼠竄?」藍頓•血莉也沖我冷笑回來,說:「你要證據,難道這還不算證據嗎?」
  「這算什麽證據?我在這片林子跑跑步就變成了偷窺淫賊,那提刀過市的人不全成了殺人劫貨的江洋大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一沒證據二沒證人,上下嘴皮一動就定了我死罪,莫說我縱死難服,事後侯爵閣下和其他人問起,你要如何令他們信服?」
  「你要證人還不好辦?」藍頓•血莉回頭叫道:「一開始出聲示警的是誰?」
  戰士之長連問三聲,野妖精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挺身出列。藍頓•血莉皺起眉頭,朝滿面輕鬆的我望來,眼神閃動,若有所思。然後她一連點了十幾個野妖精的名字,都是負責在舉行儀式的泉水外圍警戒巡邏的戰士,一個個問下來,所有人都說沒有發現我接近會場,只是在聽到那個警報聲後才循聲趕去。藍頓•血莉再細問她們聽到那聲音響起時,距離會場的遠近,一切立刻大白。
  雖然我的偷窺嫌疑被洗清,但是藍頓•血莉並沒有那麽簡單的放過我,而是一再追問我爲什麽深夜裏在野妖精的營地附近晃蕩。雖然在我看來,她只是因爲錯怪了我,卻又不拉不下臉向妖魔道歉,所以才選擇轉移話題,如果能挖出我在別的方面的不良企圖,那怕只是點小錯,也可以理直氣壯的教訓我一頓,得勝收隊。
  可是問題是,我真的沒有任何不良企圖,只是迷路罷了。不過經過這麽一鬧,眼看現場聚集了這麽多人,再要我說明自己面臨的困窘,心裏是一百萬個不樂意。可是藍頓•血莉的眼睛毒得很,脾氣也執拗的很,發現我的表情不自在,便一路窮追猛打,最後終於迫我吐露了實情。結果可想而知,我幾乎被野妖精們爆發的嘲笑聲掀到天上去。更讓我沮喪的是,當我委委屈屈地向笑得比誰都大聲的藍頓•血莉提出,幫忙我找個向導引路。這位戰士之長卻又爆發出更高音階的厲笑,裂石穿雲,震到我腦袋發暈,卻不知她這一笑又是爲了哪般理由。
  笑聲中藍頓•血莉揮了揮弓,站在我左邊的野妖精們向兩邊散開,從她們讓出的缺口望出去。兩種顔色的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疏散的投到地面,給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添了一抹慘淡的光明。
  我奇怪地看了看野妖精,見她們都用一種看呆子的眼神回視我。於是,我用心地去觀察外面的森林有什麽不同,慢慢地發現,灑落在地面上的模糊光影,與樹葉的綠、泥土的黑、石子的白交織一體,編成了一條彩色的小路,在無盡的密林間蜿蜒回轉,伸向遠方。
  「這座山谷被戰神的力量守護著,無論在這裏居住多久,還是會有陷在林中辨不清方向的時候。但是只要你低下頭,日光或月光就會爲你指出離開迷宮的道路。」藍頓•血莉收住了笑聲,用一種很愉悅的語氣在我身後說道:「我們管它叫月兒指路。每個新同伴加入,老戰士都會主動傳授給這個秘密給他們知曉。怎麽,沒有人主動告訴你嗎?」
  雖然明知道藍頓•血莉是故意打擊我,我的心還是像被針紮了一樣疼。
  「大家都很忙……」才說了幾個字,我驚覺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彷彿銼子在磨,連忙清了清喉嚨,振奮精神,轉回頭看著血莉說:「每個人都專注於自己的那一份工作,自然沒有可能分神顧及這樣子的枝末小節。畢竟接下來我們所要面對的,是一場決定奇兵隊生死存亡,家園故土能不能光復解放的大決戰。在這樣緊迫的情勢下,我又怎麽能和大家計較接待上的小小疏忽。」
  藍頓•血莉面上的笑容凝固了,淺褐色的肌膚下泛起了一片潮紅,不知道是因爲生氣還是羞愧,或者,兩者兼有之吧。最後,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領著野妖精們呼嘯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我,孤零零地望著身前曲折蜿蜒,彷彿沒有盡頭的模糊小路,全身被一股寂寞的寒意包圍。
  「哼,你這傢夥,反應還真不錯。」一道充滿邪氣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黯妖精不滿地砸著舌頭:「那個野妖精的脾氣也真好,要是她再魯笨一樣,你今天就……咦,你這傢夥,居然哭了?」
  妮克爾大驚小怪的叫了起來,我急忙伸掌在眼角一抹——涼涼的、濕濕的,還真是出了眼淚。一時間心裏又羞又氣,就有幾份惱羞成怒,握緊拳頭沖黯妖精一瞪眼:「那是我打呵欠擠出來的,我現在又困又累,你別再來煩我了!」
  吼完之後,我便要拂袖而去。不過妮克爾豈是好惹的主,她兩腿叉開,橫在我前進的方向上,一雙丹鳳眼瞪得比雞蛋還大,食指唰地一下就戳到了我的鼻子尖上。
  「你這臭角馬腦袋,我失蹤了三天兩夜,你也不聞不問,知道我這段時間吃了多大的苦頭嗎?現在居然還敢凶我,你的臉皮可真夠厚的?乾脆剝下來給我當磨刀石好了!」
  「哪有三天兩夜?」我見她話頭不對,連忙抓住一個錯處反駁說:「昨天和今天加起來是兩天,中間也只隔了一夜……」
  「扯蛋!」妮克爾啐了我一口,怒道:「我打倒剛才那只野妖精都是前天的事了,以爲我睡覺就不知道時間了!居然還敢狡辯,你給我去死吧!」
  食指縮了回去,一個拳頭飛了過來,正中眼眶,打得我橫飛出去。呼呼風聲從耳邊刮過,我猛然想起身後都是被野妖精看得無比珍貴的大樹,急忙想要飛起來,念頭剛起,腦子就是一陣發暈,轟的一頭撞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好在泥土柔軟,頭撞上去也不疼。然後我才想起來,樹林裏磁場紊亂,會極大地干擾念力運轉,要飛的話得運氣才行。
  吐掉嘴裏的泥巴,我剛要站起身,就被妮克爾一把抓住額頭的獨角,推著我腦袋往樹上撞去。她的用勁奇猛,我怕撞傷了樹,便梗著脖子不讓她撞。這下更加惹毛這位女煞星,她丟開手,唰的一下就拔出了刀子,沒頭沒腦的砍過來。
  我再不敢抵抗,索性運起秘法,斷掉肉體對痛楚的感覺,躺在地上讓她砍。當然嘴裏還是要配合她揮刀的動作和力度發出經過壓抑的輕重不一的痛呼聲,免得被她查覺出受到欺騙,暴怒下不顧一切的使出真正殺招。
  不過在盡職盡責的擔任出氣包的角色同時,我也留意著四周的動靜。雖然在第一刀剁上身之前,我就放出了隔間遮光的結界,但如果野妖精走得太近,發現這裏多了個結界,肯定又要生出事端。不過留心了半天,我沒發現野妖精的行蹤,卻聽見黯妖精在反復念叨我的罪行。
  「我看你還敢反抗、我看你還敢對我不聞不問、我看你還敢撇下我一個人受苦受難、我看你還敢不把我當一回事、我看你還敢咒我消失……」
  聽到最後一句我忍不住開口辯白:「我沒咒過你呀!」
  「少囉嗦,姑奶奶我說你有你就有!啊,現在再加上一條,看你還敢偷聽我的說話!」
  妮克爾一翻腕子,刀光首次奔我的頭部砍來,看來勢是想割下我的耳朵。誰知刀到半途,妮克爾突然像觸電一樣丟開了刀柄,身體向後彈飛,一屁股坐倒在地,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懸浮在空中的心太刀。
  一層氤氳的光波從刀身上漾開,艾克德滿面怒容的現身而出,呵斥妮克爾說:「你鬧夠了沒有?別人的身體不是肉長的?你怎麽可以做出這麽殘忍的事?」
  「我就是殘忍又怎麽了?那本來就是我的天性,你管得著嗎?你有時間管嗎?你不是要睡覺嗎?睡醒了你不是還要忙著和『她』悱惻纏綿,欲拒還迎,欲仙欲死,心有餘而力不足,總是抱怨睡覺養精神太慢,抱怨能活動的時間太短。我這不是在幫你嗎?紫荊妖帝的血肉精氣很補吧?你從十幾年前就發誓終有一日要生啖其肉,現在你如願了,還養足了精神,一舉兩得,你不感謝我,還打我罵我,你這沒心肝的臭蝙蝠給我去吃屎吧!」
  妮克爾一邊歇斯底里的叫駡,一邊抓起身邊的泥塊石子,草根樹葉一把把的向艾爾德擲去。這些東西自然是砸不到艾爾德,穿透過他的身體全部落到了我的頭上。
  心太刀鏗鏘落地,艾爾德的幻影動也不動的挂在空中,彷彿凍結了一般。我從背後看去,雖然艾爾德的形體比上一次見到他時要豐滿、充盈了許多,可是一種蒼白透明的感覺反而更加強烈。顯然妮克爾的指責深深創傷了他的心靈。
  從黯妖精的責駡聲中,我也瞭解到問題出在哪里。顯然在妮克爾的人格(抑或是靈魂?)分裂之後,艾爾德更加偏愛高等妖精的妮克爾,與她的相處時間更長,交流氣氛更好。以致讓黯妖精感覺受到了冷落,不滿的情緒終於在今夜爆發出來。
  又是難解的情孽啊!我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該怎麽拆解這個局面。要講真心話,我對黯妖精全無好感。一直以來,都覺得善良溫柔的高等妖精更適合不喜紛爭與血腥的艾爾德。可是,看見黯妖精這麽傷心欲絕的模樣,也不禁心生惻然。
  這時候,黯妖精似乎是罵夠了也丟累了。她縮起兩條長腿,雙手環抱住膝蓋,把臉埋進兩腿之間不讓我與艾爾德看見她的表情。可是從兩隻耳朵的抖動可以看出,她正在抽泣。
  我習慣性的想要伸手搔搔下巴,手臂卻沒有反應。我這才想起自己的身體還未復原,於是解除法術,讓靈魂意識與肉體重新連接,強烈的劇痛立刻以排山倒海之勢沖上腦門,令我兩眼一陣發黑,幾乎弄不清自己是否還在人世。
  暫時撇下艾爾德那頭的事,我集中心神進行肉體的再生重組。妮克爾的下手極是狠辣,把我頸部以下的軀幹四肢剁得粉碎,肉塊骨屑甚至飛出去有三十米遠,重組過程極其艱難。加上我沒料到心太刀會吸取我的血肉精氣,散碎的身體組織有很多已經完全失去活性,必須重新再生,而精氣的虛虧使得細胞再生速度受到影響,結果我花了四倍於正常的時間,才把身體大致拼攏,可以分神關注外界的事物了。
  不想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黯妖精近在咫尺的冷臉。嚇了一跳的我本能地向後退縮,卻被她當胸一把,夾皮帶骨的拎了起來。
  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之後,黯妖精轉過頭去對艾爾德說:「別以爲我會死賴著你愛我,天下男人那麽多,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只要肯用心品味,每個男人都會有值得人去愛的地方。」
  嘴上說著,黯妖精的目光就往我下體瞟去。我連忙伸手去掩蓋,卻被她打開了。
  「有什麽好遮掩的,我就是要他看看,隨便抓一個男人,身上就有比他更優秀的地方。」
  眼見艾爾德仍然只是擰著眉心,默然不語。黯妖精本來就如鮮血凝結成的雙眸,現在越發鮮豔欲滴,直似要流出血來一樣。我正自看得心驚,眼前一花,嘴唇上突然感到一股壓力,柔軟芬芳,卻是冰涼如水。在吻著我的同時,黯妖精抓住我胸口的五指收緊,尖利的指甲深深陷進剛長好的肉裏,好不疼痛。而她擺在明處,空著的另一手,則如靈蛇般遊向我的下體。
  見她越鬧越不像話,我連忙伸手在她的頸動脈上一按,然後抱住她癱軟的身體,擡頭看看艾爾德。
  「對不起,連累你受罪了。」艾爾德難過地看著妮克爾,喃喃說:「我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我不知道你沒想到什麽,可是我想到了一件事。你要不要聽聽?」見艾爾德滿眼希冀的向我望來,我嘴角抽動了一下,說:「你不用太期待了。因爲我要說的這件事,還是你告訴我的。」
  艾爾德明顯的一怔,眼中有些失望也有些迷惑,問道:「那是什麽事?」
  「那是在矮人的地底城市,炎魔殺來之前。你們不是有在房間裏談心嗎?」艾爾德點了點頭,我接著說下去:「你當時告訴我,你剛剛獲得自由的時候,曾經因爲強烈的記憶錯亂而險些變成瘋子,是妮克爾撿到了你,你受到她『毫不留戀過去,一直向前、向高處前進的生活方式』的影響才得救。」
  聽到我加重語氣念出的那段話,艾爾德身上的光芒猛一閃爍,露出了如醍醐灌頂般的驚醒表情。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音,於是我代他說了出來:「那種曾經拯救了你的主動積極的生活態度。我想,是另一位妮克爾無法想象也無法做到的事吧。」
  「是我錯了。」艾爾德闔眼長歎,再睜開時眼中陰霾盡去:「我忘記了,她們原本就是一個人。無論是哪一個妮克爾,都是我愛的那一個人,那一個完整卻不完美的她。」
  艾爾德用虛幻的手掌輕輕撫摩著妮克爾的臉龐,彷彿想要撫去她面上的痛苦與悲傷,又用溫柔的話語在妖精的耳邊懺悔、道歉。
  我彎腰從地上撿起心太刀,勸艾爾德說:「回去吧。把精力用在屬於你們的世界裏,去和她慢慢地化解彼此的誤會與心障。」
  艾爾德點了點頭,然後再一次鄭重地向我道歉。我側身讓過,不接他的敬禮:「這又有什麽好值得一再道歉的呢?比起我對你的傷害,我受到的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皮肉之苦,實在不算什麽。」
  「不,我這一次的道歉是爲了我向你提出的過分請求。」艾爾德擡起頭說:「我要求你創造一個沒有種族歧視、大家相互尊重的世界。可是連深受歧視之害的我自己卻都做不到不歧視與公平對待他人……」
  「你既然發現了,努力改正,不就等於幫助我完成了一部分改造工作嗎?」我打斷了艾爾德的懺悔,笑道:「大丈夫千金一諾,你該不會想勸我做一個食言而肥的小人吧?」
  艾爾德無語,身上的靈光輕微高速的顫動。我相信如果他有肉體的話,現在眼中一定是淚花翻湧,他也未免太容易感動了。
  我正在這樣想著,卻見他猛地向我伸出手掌。我愣了一下,急忙也伸出手去。因爲我運起了乙太訣,所以兩隻手掌可以確實地握在一起,用力地緊了一緊,看著對方的眼睛,我們異口同聲的宣誓:「一世人兩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送走了艾爾德,把心太刀插回妮克爾腰上的刀鞘。再變出一身衣服,我背起妖精出了森林,仰望天空,東方已然泛白,想起和魔法組的約定,不幸要爲自己的勞碌命哀歎三聲,再掬一把辛酸淚。腹中腸胃雷鳴,彷彿在爲我的不幸伴奏,更添我心頭愁悶。
  背著妮克爾我不敢再到處亂跑,只是順著地上人走出來的路一直往前走,穿石跳澗,越坡繞林,最後居然給我走到了先鋒組的營地。雖然因爲背上的妮克爾又引起了一陣騷動,不過先鋒組組長帕恩是個願意給人解釋機會,也聽得進解釋的明白人士,所以我把妮克爾拜託給他照顧,再請他派了個向導給我,終於順順利利的去到了魔法組,保全了自己好不容易建立的一點信用。
  之後的日子裏,我被魔法師和學徒們高漲的求知欲和鋪天蓋地的問題徹底淹沒,再沒有機會去先鋒營探望妮克爾。不過在隨著魔法組出去設置魔法機關與陷阱的時候,我遇到了先鋒組的隊員,可是一提起妮克爾這個名字,他們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詳加描述其外貌,被詢問到的人才想起那是誰,但他們的回答讓我非常失望。據其所言,妮克爾在醒過來之後的第一時間就離開了先鋒營,之後便再沒人見過她。而我再向遇到的其他人打聽,更是無人知曉她的去向,甚至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離開先鋒營的妮克爾就像空氣一樣神秘的消失了。我雖然擔心,但也沒有辦法分身去做詳細調查。山谷裏的每個人都在忙,我也無法拜託別人幫我尋找,只能請他們替我帶著眼睛注意一下。隨著我與魔法組隊員的關係一日親密過一日,其他分組的隊員也逐漸能夠接受我的存在,不再一見到我便全身繃緊,隨時都把手放在武器附近。少數心思單純的隊員甚至肯主動找我講話,令到我十分開心。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在山谷中碰到人的機會越來越少,奇兵隊的主力顯然都出谷執行任務去了,最後連魔法組的法師都被抽調走了幾位。現在我白天都在有玄冰天潭的那個石臺上指導法師和學徒繪製一個超級魔法陣,剩下的時間除了用來吃飯睡覺就是改良各處的魔法機關和製造魔法道具。
  到了第五天頭上,戰爭的硝煙終於在谷內也可以清楚地嗅到了。送回谷內的重傷員突然多了起來,後來整隊整隊撤回山谷的隊伍中,很多人也是腳步踉蹌,從身邊的人的驚歎中我瞭解到,這是奇兵隊壯大起來之後再未有過的情形。
  但是從走過身邊的那些負傷隊員臉上,我卻並沒有看到沮喪與不安的表情,相反每個人仍然鬥志高昂,全身上下洋溢著興奮與緊張,是那種很健康的,對美好未來懷著憧憬與期待的緊張。連我也受到了感染,身體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決戰的時刻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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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8-13 21:47: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____第十章 月夜妖影
  蓋亞軍的行動完全落在布魯•斯凱的計算中。
  顯然,在玄冰天潭周圍進行的超級魔法陣建設工程震動了莫妮卡,讓她確信我們有意徹底的毀滅迪亞波羅。於是,一直在怠工的蓋亞軍中的妖魔重新活躍起來,奇兵隊大本營的具體位置情報也通過妖魔送到了蓋亞指揮部的案頭上。
  一心雪恥的蓋亞人盡起軍中精銳,組成了五萬人的討伐隊,殺氣騰騰的向山谷撲來。奇兵隊的各部隊則輪班出擊,在沿途不斷騷擾蓋亞部隊,狙擊基層軍官,力求在蓋亞大部隊接近山谷之前盡可能的消弱其實力與士氣。最後,奇兵隊各組聯合起來,在大本營外圍的最終防衛線上故意組織了一次正面抵抗,以堅定蓋亞人的錯覺與信心。
  「他們現在一定相信,已經把我們困死在這座山谷裏了。」
  從設在谷口的瞭望臺上望出去,一頂頂灰色的軍帳順著山勢延綿鋪展,占滿了整片視野。雖然奇兵隊衆幹部都心知己方勝券在握,看見這般聲勢也不禁有些動容。只有布魯•斯凱依然是一派輕鬆,還有心情開敵人的玩笑。
  「我怎麽覺得蓋亞軍擺出的這陣勢挺像一頭蹲坐在地上,齜牙咧嘴的餓犬?」
  「是啊,我們就是它看中的肥肉。如果不狠叨上一口,它是絕對不會走的。」我隨口把話接下,然後轉到正題上:「他們爲什麽不進攻?兵力上佔有優勢,應該不斷的輪換進攻以疲我軍才對。」
  「爬山涉水的走了這麽遠,你以爲他們不累啊?」布魯•斯凱丟給我一個「別把所有人都當成和你一樣」的眼神,接著說:「現在不進攻,是在爲晚上的狂歡養精蓄銳。」
  「客人這麽沒精神,顯得主人招待不周啊。放點焰火活躍一下氣氛,表示我們的歡迎之情吧。」
  布魯•斯凱聞弦歌而知雅意,滿懷興趣的看著我:「白天放焰火,他們可以看得見嗎?」
  「一定會讓他們熱血沸騰。」
  說著,我從袍子下拿出一枝銀箭,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箭杆分成三節,每節刻有不同作用的符咒,紡錘形的空心箭頭裏面我注入了特殊的力量。
  我本想請身邊的隊員去幫我拿張弓來,眼珠一轉,卻瞥見藍頓•血莉一臉忿然的注視著蓋亞人的軍營,不由得心頭一動。
  這一次野妖精們隨隊出征,在最後的正面對抗戰中,因爲不習慣陣地戰的方式多有傷亡出現,蓋亞人逼近谷口後,又把大片的森林伐倒,立柵建寨,這種破壞行爲更讓野妖精心疼氣極。我應該把這個出氣的機會讓給她們才對。
  「血莉隊長。」我把銀箭遞到野妖精面前,鄭重地請求:「我希望您把這枝箭射上敵人的帥旗竿頭。」
  「從這裏射過去?」
  血莉愕然反問了我一句。瞭望台與蓋亞帥旗之間相隔十裏,雖然以野妖精的目力絕對可以連旗幟的流蘇有幾根都數得出來,但世上絕無能射這般遠的強弓勁弩。
  我把銀箭塞在野妖精手中,說:「你只要瞄準就行。這枝箭一定會爲在這場戰爭中倒下的森林與同伴,獻祭上最燦爛美麗的焰花。」
  藍頓•血莉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右手摘弓,左手搭箭,一拉弦臍,弓開滿月,箭發流星,颼的一聲,望那如同烏雲般令人厭惡的鐵灰色大旗電射而去。
  銀箭飛出千米之後,箭尾噴出了細長的火舌,速度不減反增,破空嘯響宛如鳳唳,驚動了對面的蓋亞人舉頭觀望,面上儘是不解之色。等到他們中的機敏之人發現那破空火線是朝著軍中帥旗而來,頓時慌了手腳。這時火箭已然掠過他們頭頂,距離帥旗不過百米。我遠遠望見護旗衛士把手放到絞盤上,似是想降下帥旗,卻又猶豫著不敢動手。
  就在他們左右爲難之時,帥帳中飛出一道人影,攔在了火箭的去路上,大手簸張,滿不在乎地往箭身抓下。
  在我身邊的血莉發出了短促的張口音。話音未落,那人五指收攏,已經扣住箭身,蓄著漂亮小鬍子的上唇得意的翻起。下一瞬間,小鬍子的表情轉爲震驚,箭身上的紅色火焰驟然轉變成藍紫色的電光,把他的五根手指彈生生彈開,飛箭去勢不衰,眼看就要射進他的心窩。小鬍子急起左掌猛劈下去,生死關頭爆發出的力量竟然摧破了由我加持的妖電護網,銀箭斷成兩截,前半截箭杆末端再又噴出火焰,噗的一響,在小鬍子心窩上開了個透明窟窿。
  小鬍子大叫一聲,滿臉儘是難以置信的不甘之色,身體呼的往地面墜落。屍體還在半空,火箭已經灼穿帥旗,釘在竿頭。
  一聲雷鳴,數十道絢麗耀眼的金蛇疾電,從旗竿頂端射下,瘋狂衝擊四周,把中軍帥帳在內的近百頂軍帳撕裂掀翻,一下子就造成了數以千計的傷亡。
  守在谷口的奇兵隊戰士望見這幕彷彿神罰般的情景,歡聲雷動,站在瞭望臺上的幹部們卻全都被這股不亞於大魔法師全力施法的雷電神威驚呆了。過了好半天,突擊組組長齊格弗裏德伸出大手在我背上用力一拍,叫道:「有這麽好的東西怎麽不早點拿出來?快快快,乘著那邊亂成一團,再多發幾箭把蓋亞佬的營盤給徹底端了!」
  我直起被他拍彎下去的腰,遺憾的沖這位大力士兩手一攤。齊格弗裏德一愣:「怎麽,只有那一枝?你們怎麽不多製造幾枝?」最後一句埋怨卻是沖魔法指導使捷絲薇達去的。
  捷絲薇達冷然地橫了大力士一眼,反駁說:「你知道剛才那一箭燒掉了多少錢嗎?如果把製造用的材料換算成貨幣……」女法師伸出兩根指頭在戰士眼前晃了一晃,吐出了一個驚人的數字:「一共是二十萬金幣。其中像『布魯克之銀』這種魔法介質,製造工藝非常繁瑣,整個過程需要五年才能完成,有錢你也未必買得到。」
  「呃,原來那枝箭這麽貴呀。」我發出了後知後覺的驚歎。這一聲,把已經嚇得縮不回舌頭的齊格弗裏德的下巴也險些驚掉。「那箭是你造的,怎麽你也不知道價錢?」
  「我對物資的價值概念一向很模糊。」
  無奈地聳聳肩,我嘴上答得輕鬆,心裏卻在反省。自己今後應該更加注意這種關於民生的細節問題才對。同時有些許後悔,早知道那箭昂貴如斯,我會保留到最關鍵的時刻才拿出來。
  「不錯,這二十萬燒得很有價值。」布魯•斯凱放下手中的單筒望遠鏡,很高興的向藍頓•血莉表示了祝賀。「恭喜你,血莉隊長。你剛才的那一箭,放倒的可是蓋亞右路軍中的第二號人物克萊斯韋爾•查曼,他是克魯夫•法特最得力的助手。」
  剛才沈寂的幹部們終於一起發出了歡呼,興奮的互相擊掌,熱鬧了好一陣子才靜下來。我的手掌也被齊格弗裏德用力捶過,痛得有些發麻,心裏卻只有高興。
  等到大家發泄過興奮之後,布魯•斯凱下令道:「立足未穩就吃了這麽一個大虧,克魯夫•法特十有八九會放棄營盤,借哀兵的士氣來犯,請諸們各就各位,準備應戰。」
  幹部們轟然領命而去,我仍留在瞭望臺上。當藍頓•血莉從我身邊擦過時,用幾不可查的幅度向我微一頷首,似乎是在向我表示感謝。可是我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爲她看我的眼光,依然凜若刀鋒。
  想起布魯•斯凱與她的約法三章,我就一陣頭痛。如果讓我參戰,根本不用玩什麽計策,直接制伏所有的蓋亞中級指揮官,便可以迅速結束戰爭,把雙方的傷害都減至最低。
  不過,我也不得不承認布魯•斯凱的顧忌正確而且有遠見。超人或救世主只能爲人民承擔一時的痛苦、困難和義務,卻容易養成人民好逸惡勞,不願花精力心思去解決困難的惡習。長遠來看,對國家和民族有害無益。
  「我們也下去吧。」布魯•斯凱回頭對我說。「在高處站了這麽半天,我都快凍僵了,陪我回去喝一杯暖暖身子。」
  「你不在這裏指揮?」
  「我可以在遠離血腥和殺戮的中軍帳裏制訂出準確犀利的計劃一舉扭轉戰局,在現場的指揮應變能力可就很差勁了,比起我來還是碎羽更適合戰地總指揮這個位置。」布魯•斯凱邊說邊搓著手走向樓梯。「戰鬥馬上就要開始,我的工作也結束了,繼續呆在前線只會讓部下感到爲難,我可不想被人討厭。」
  「你一開始說他們不會馬上攻過來,轉眼之間怎麽又變了?」我跟上去追問:「如你所言,爬水涉水已經把蓋亞人累得夠嗆,營盤現在又變得一團糟……」
  「你腦子被凍住了嗎?」布魯•斯凱在樓梯上轉過頭望我:「正是因爲營盤變得一團糟,慘狀看久了會更加打擊士氣,反正整備也要花精力,還不如花在進攻上的好。而且你別忘記了,蓋亞人擺在這裏的部隊只是用來吸引我軍的注意力,真正的殺著是那些會從我們背後過來的吸血鬼。」
  「現在天還挺亮的,離天黑還有七八個鐘頭。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我正要下樓,腳尖才剛沾上樓板,一通響亮的號角聲從蓋亞人的軍營中揚起。布魯•斯凱垂下頭,手指在胸前畫了個聖三角的符號,用懺悔般的低沈語調宣佈——
  「開戰了。」
  夜幕降臨了。
  在谷口的攻防戰已經進入了白熱化狀態,雖然身在遠離前線的玄冰石臺上,也可以聽見那慘烈的聲響。我甚至可以從那一片混亂嘈雜中清楚的分辨出,那是奇兵隊戰士的殺喊叫聲、那是蓋亞士兵臨死的慘叫聲,這兩種聲音壓過了兵器碰撞的嗡鳴和弓箭機弩的嘯響,衝擊著我的耳膜、心臟,激烈的跳動讓我覺得呼吸困難。在用力地吸氣與呼氣之間,我的喉嚨裏竟似泛起了淡淡的血腥氣。
  我張開眼睛,看著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石臺上的黑影。在藍月的清輝下,不速之客蒼白色的皮膚猶如水晶般通透,紅色的瞳孔綻放出冰針般的目光,漆黑的翅膀像披風一樣垂在身後。
  夜魔二十七真祖之一的黑翼公佈雷克莫爾,只有他才會這種別出心裁的收翅方式。實力方面,他有著君主級妖魔的力量。這也是夜魔族非常特別的一個地方,雖然他們是妖魔七族中成員最少的一個種族,卻擁有最多君主級力量的妖魔,號稱二十七真祖。我統一妖魔族的過程中殺死了其中六位,後來又有一位死在勇者們手上,還有三位神秘失蹤,現在僅存十七真祖,不過這個數字仍然是其他妖魔族難忘項背的。
  不過過了今天晚上,真祖的席位又要空缺出一個了。
  完全不瞭解我心中的想法,佈雷克莫爾看也不看在場的人一眼,徑直走向玄冰潭。在他身後,黑色的蝙蝠一隻接一隻的飛上石台,變成一個個面色蒼白的吸血鬼,飄然落地。
  「一、二、三……十四、十五……」我在心中默點著人頭,當我數到「十六」的時候,再沒有吸血鬼出現了。加上黑翼公,正好十七名吸血鬼,難道十七真祖一起出動了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第一,莫妮卡就不會出現。十七這個數字只是一種巧合,除了黑翼公以外,其他的吸血鬼力量最高的也只到伯爵級,大約有兩名,剩下的全部是男爵級的夜魔。
  觀察他們的動作與姿式,經過乙太訣的分析,除黑翼公之外,其他吸血鬼的長處、弱點已經了然於胸。通過心靈密語,我把自己的觀測、分析結果通知給藏在暗處的其他人,並簡單的提示了一下對付他們的戰術,就把注意力集中到我看不透的黑翼公身上。
  「這位老……」我剛一開口,佈雷克莫爾就揚手射出一道閃電。我將其吸進手心,本想把反推回去,腦子一轉,故意將閃電推向一邊,並露出一副吃力的樣子。
  佈雷克莫爾眉頭輕微地跳了一下,從手裏射出了更多的閃電,但是被我不斷的將其吸收並推向一邊,而且防守的架式漸顯穩固。
  「幹得不錯,小法師。」
  黑翼公終於開口說話,聲音就像帶著靜電一樣,說的是表揚人的話,但誰也不會聽漏其中的怒意與蔑視。因爲我收斂了自己的氣息並披著黑袍,所以黑翼公把我當成了看守魔法陣的人類法師。
  其實我根本無意欺騙他,只是爲了和魔法組的人更融洽的相處才穿上這麽一身行頭。現在,我覺得自己有必要澄清黑翼公的誤會。
  「不,我不是法師。」說到這裏我頓了一下,突然記起自己最近都是在用唐•米拉玖這個名字和人打交道,要說是法師也不爲過,於是改口道:「我、我是夜法師,名字叫——」
  我還沒說出自己的名字,佈雷克莫爾的瞳孔猛地針尖般縮小,如萬載玄冰般不變的表情驟然崩潰,身上隨之揚起恐怖的殺氣,化作黑暗張狂的火焰吞天噬地而來。
  「夜法師?你是紫荊陛下!」
  雖然口中依然稱我爲陛下,黑翼公的語氣卻無半分敬畏之意。振聲狂笑,笑聲煞是淒厲:「這是你最後一次出現在我面前了!」
  「是啊,因爲你就要死了。」
  我毫不客氣的反駁回去。掌心旋動,把黑翼公加勁發射過來的閃電,朝站在他身後的吸血鬼貴族們推去。
  黑翼公展開雙翅,如風車般輪轉,代部下把大部分的閃電都擋了下來,可是最後一道我特別加料的閃電卻不爲所阻,兇狠地撕裂了他引爲自豪的漂亮翅膀,把一名吸血鬼伯爵殛得灰飛煙滅。
  第一個回合的交鋒,佈雷克莫爾不但沒能壓制住我,反而被我用他的力量、突破他的護翼、殺了他的部下,黑翼公的臉色真是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眼見佈雷克莫爾一雙如地獄膿血凝結成的朱紅雙瞳漸轉成金色,獠牙外翻,手臂上的筋肉迅速膨脹,指甲瘋長,我知道他要拿出真正的力量了,不敢大意,真•乙太訣異能推動精神異能融入舊有的紫荊妖力洪流中,引發強烈的靈子能量振蕩、分裂,體內骨骼喀喀作響,周圍的空氣、月光全部被凝固扭曲,形成重重力場,將我團團包裹起來。
  幾乎在我完成準備的同時,一股狂暴的音波巨浪卷地迫來,撞在力場上,震得石台震顫,潭水沖天而起,推動一團鮮紅肉球高高躍出水面。剩下的那名吸血鬼伯爵縱身飛起,舒臂抱住胚胎,轉頭掠下石台,頃刻間沒入黑暗,動作之快,過程之短,加上音波巨浪的干擾,竟令我連阻擋的念頭都還來不及生出。
  眼見部下得手,佈雷克莫爾再猛吸一口氣,舉起右爪,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冷颼颼的「殺」字,剩下的吸血鬼們立刻分頭掠出,向著冬妮婭等人的藏身之處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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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7 0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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