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1 22:32 編輯
月到中秋分外明,整個院子在皎潔清亮的月光照射下如同白晝。漫步其中,陣陣夜風撲面,只覺得神清氣爽,有些沉悶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我望望四周,發現這個院子分為外院和內院,外院是由花園和正廳兩部分組成,而內院也分成了兩部分,承歡和我居住的院子我已經看過了,另外一個呢?應該是他的吧,他不是說這是承歡和他共有的嗎?
我輕輕地推開小院的門,一幢獨立的房子被高高矮矮的白玉蘭包圍在中間,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那間房子,小路的兩旁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好眼熟的房子,它不是應該在宮中嗎,為何會在這兒呢?
我心中震驚,怔怔地盯著它。彷彿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反應過來,拔腿跑向它,難道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
推開房門,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陳設,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是自宮中西暖閣搬來。原來他如我一樣,也在內心深處掛著對方。
緩步走到桌前,桌子上放著我最喜歡的糕點——芙蓉糕,我拈起一塊,放入口中。從來都不知道芙蓉糕也會這麼香甜可口。
我繼續前行,站在床邊,默默盯著熟悉的被子,猛地掀開它,只見兩個枕頭並排放著。霎時,我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都有。難道,他一直就在這裡住著?
淚水自眼中湧出,我一下子趴在床上,緊緊抓著被面,輕咬下唇,蜷縮在床上,無聲地啜泣,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他的若曦就在他的面前?
"曉文,曉文……"我正在心生感傷,突聞外面似是有人叫我。
我匆忙擦乾眼淚,疾步出去,小宮女菊香正焦急地站在院門口向內探頭探腦。菊香是禛曦閣的小宮女,圓圓的臉,笑時兩邊各有一個酒窩,一臉的單純。從上午到這裡起我就喜歡上了她,且不說之前二十五年的現代生活,就是來到這個時代後十九年的宮中生活,也能讓我感覺到她絕對是沒有什麼心機的小丫頭。
我跨出門檻,驚疑地問道:"菊香,是不是格格有什麼事?"
承歡本來要硬拉著我入宮,可十三對承歡說:"曉文才入宮,並不知道宮中的規矩,如果想讓你曉文姑姑挨板子的話,你就讓她陪你。"承歡一聽這話,雖是一千個不情願,但還是嘟著嘴讓菊香跟著她去了。
可是在這個時間,她們應該都在宮裡,菊香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回來,難不成是承歡這丫頭惹出了什麼禍端?我皺著眉頭,有些許擔心。菊香繃著臉望了我一會兒,突地"扑哧"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道:"格格要奴婢回來取她送給皇上的禮物。"
我搖搖頭,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向承歡的房中走去,菊香在我身後叫道:"曉文。"我一邊向前行一邊問道:"什麼事?"菊香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沒有應聲,在後面默不作聲。我只好轉身又問道:"什麼事?"菊香用手撓了撓臉,望了我一眼,仍是沒有說話。我心中有些懷疑,不再問她,只是靜靜盯住她。被我盯了一會兒,菊香一甩手道:"跟你說了吧,那個小院子你以後不要再進了,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
痛徹心扉的感覺再次撞擊我心底那最柔軟的部分,我整個人也不自由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我的反應大概嚇住了菊香,她急忙拉住我的袖子道:"沒關係的,又沒有別人看見。"
我呆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不願意見到我嗎?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怕授人以柄嗎?
菊香推我一下,著急地道:"你發什麼呆,這園子離紫禁城還遠著呢。還有,晚上的宴會格格要你跟著一道去,王爺也同意了。"我木然點點頭,回房取了精心準備的禮物,跟著菊香出了園子。
我端坐在馬車上,默默出著神,菊香嘲笑說:"虧你還是從王府出來的,不過是去趟宮裡,你也緊張成這樣。"我瞅了眼靠在軟墊上的她,木然笑笑,人卻依然端坐如故,腦海中不停地想著那句話:"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既是如此深情,那又為什麼做得如此絕情呢?難道你心中的愛真的比不上心中的恨嗎?
宮裡的中秋宴會依舊是懸燈萬盞,亮如白晝,銀光雪浪,珠寶生輝。但現在已是物是人非,人非當年人,心非當年心,當年我是八爺的小妻妹,他們是康熙的阿哥們,現要我是承歡格格的貼身婢女,而他們……
我站在承歡背後,心情複雜地抬頭向上看去。他居中坐著,左首依次是皇后烏喇那拉氏、年妃、齊妃、弘時、弘曆,右首第一個座位是空著的,其次是熹妃、裕妃、十三爺、十四爺、八爺。
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們,如果沒有選擇離開,那我或許也坐在其中了吧。垂首暗暗苦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苛求他?為什麼不能做一個什麼都不管的幸福小女人?為什麼要負了他的深情?為什麼為了他人一次又一次地傷他的心,甚至連累了我們的孩兒……
"這是家宴,在這裡朕和各位王爺之間只論兄弟,不論君臣。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皇阿瑪把大清的擔子交付於我,朕希望各位兄弟同心協力,共同打理好祖宗留下的基業。"他依舊用他一貫低沉的口氣說著。
"四哥,中秋佳節就不要過於沉重了,你有各位皇嫂陪在身邊,自是不會理解,這花好月圓夜,我們這種人心中是何等淒涼。四哥,我不勝酒力,先行回府了。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八爺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目光直視前方,徑自走了出去。他還在為胤禛命他休妻之事而耿耿於懷。
胤禛面色一沉,神情極冷。眾人把身子一矮,整個大殿鴉雀無聲。我心中一凜,俯下身子,欲交代承歡上來送禮物,以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正在這時,十四搖晃著站起來:"四哥,你旁邊的座位是為我哪位皇嫂留的?"胤禛面色一白,一抹痛楚自臉孔上一閃而逝。我的心猶如忽然被人撕扯了一個口子一樣,痛得我緩緩蹲了下去,我終於明白了當日他的痛苦。那時八爺向他訴說和我的點點滴滴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呢?雖然面上表情平靜,甚至是談笑風生,可內心卻因為最愛的女人的欺騙和政敵的嘲弄,無比煎熬。
承歡扭過身子,撫著我的額頭:"姑姑,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我緊緊捂著胸口,低聲對她道:"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禮物呢?"不忍心看他繼續難堪,希望承歡能化解這詭異的氣氛。
她點點頭,起身離座,跑向胤禛,邊跑邊道:"皇伯伯,這是承歡為皇伯伯準備的禮物。"胤禛身邊的高無庸面色一鬆,急忙上前牽住承歡的手。
望著承歡的笑臉,胤禛的眼角出現了一絲笑意:"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是什麼禮物?"
"是香囊。"承歡邊說邊向胤禛的腿上蹭去,這個丫頭始終不知道皇帝的權威是什麼。
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惘,我不由得有些後悔,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心急了一些。這個香囊是我慫恿承歡送的,當然也是我繡的。香囊是用月白色綢布做的,在兩面的右下角我都用淡紫色的線繡上了一朵木蘭花。
"十三弟,承歡真是長大了,繡工真的很好。"胤禛用一隻手抱著承歡,一隻手拿著香囊仔細地看著。
"皇伯伯,不是我繡的,是曉文繡的。"承歡小腦袋一搖,邊說邊用手向我這邊指了過來。我心中暗呼糟糕,這小鬼頭,我一直交代她不許說是誰做的。
一瞬間,所有人的眼光都向我看過來。
胤禛、十四爺、九爺、十爺……
"若曦,你回來了!"我因不知道會入宮,仍穿著上午進園時的衣服,並沒有換。剛剛落座的十四有些微醉,竟把我看成了若曦。
他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若曦,我對不住你,你知道嗎?我是個渾蛋,我怕別人笑我老十四的福晉寫一手老四的字,在你的信封外面又套了我寫的一個信封,結果四哥以為又是我寫混賬詩罵他,沒有及時發現你的信。我是渾蛋,若曦,我是渾蛋……"
我吃了一驚,原來如此,並不是胤禛不去,而是他不知道。他後來一定去了,他肯定是去過了。我眼眶裡含著淚,幽幽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也正放在我身上。
四目相對,我們的視線緊緊地纏在一起。他旁邊的皇后烏喇那拉氏輕輕地拍拍他的手,對他笑笑。我猛地回過神,我這是乾什麼?自己已不是若曦的樣子了,怎能在眾人面前這麼盯著他呢?我迅速調整好心情,可是心中卻清楚,不能讓十四再這麼說下去,胤禛現在是皇上了,他的尊嚴是任何人都不能踐踏的。
我俯下身子,不理會十三的滿面疑問,輕聲道:"王爺,十四爺喝醉了,奴婢先扶他出去。"十三點了一下頭,我走過去,扶著十四快步向外走。
十四邊走邊道:"若曦,我對不住你,我該死。"他一直這麼重複著。可這又怎能怪他?或許胤禛和若曦容貌的我只能緣盡於此吧。
我步履蹣跚,緩步走到禛曦閣院門口。正要進院,一侍衛喝道:"什麼人?還不止步!"我一驚,愣在原地。
這人並不是白天的侍衛,我扯出笑容:"我是隨著承歡格格進園子的丫頭。"他仔細打量我一陣,向裡揮揮手:"以後不要這麼晚回來,這院閣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我點點頭,笑著道謝後趕快入內。
承歡還沒有睡,躺在床上瞪著雙眼看著帳頂,菊香坐在床邊,輕聲央求:"格格,你該睡了。"承歡搖搖頭:"曉文姑姑還沒回來。"
我輕咳一聲,菊香抬起頭來,高興地道:"曉文,你回來就好,格格這就交給你了。"承歡坐起來,皺著小眉頭道:"皇伯伯喝了好多酒,是阿瑪扶著回來的。"我心中一緊,暗暗難受。他是一個不喜酒的人,今日居然喝醉了。
待承歡睡下,我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乾脆起身下床,不停地踱來踱去。
深深吸口氣,我提步向那小院走去。走到那間房子外,我默立著,半晌後,房中突然傳出了他的囈語聲:"若曦,你恨我嗎?你一定是恨我的,若非如此,你不會跟十四走的,你不會跟他。"重複了數遍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沒有。
我輕輕地推開門,只見他側躺在床上,仍穿著宮宴時的衣服,眉頭緊鎖,滿面倦色,嘴唇有些幹。我猶豫了一會,走到桌邊,端起杯子,喝了口涼水,走到他身邊。
俯下身子,以唇接唇,緩緩將水送入他的口中。
坐在他的身側,輕輕撫著他薄薄的嘴唇,將臉緩緩地靠在他的胸前。鼻頭有些酸,眼眶又有些熱,我正欲起身,突然他一個翻身把我抱在了懷裡,口中喃喃地叫著:"曦兒……"
我大驚,輕輕掙開了些,稍稍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沒有醒,只是臉上露出微笑,淡淡地掛在嘴邊。我心中一暖,靜靜地保持著這種姿勢,待他睡熟,才輕柔地掙開身子,回到自己房中。
園子裡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之間,九月份也就沒幾天了。
這日,菊香隨著承歡進宮,禛曦閣除了院門外肅容站立的侍衛,只餘我一人。
我緩步踱到內院門口站定,凝神望著那間房子,心裡酸澀不已。這一個月來,他幾乎都是近三更才回來,每次看到他那孤寂落寞的身影,隱於暗處的我都會難受得不能自已。
我站了一會,垂目暗自苦笑一番,轉身回到我和承歡居住的院子,坐在樹下的躺椅上,拿起蒲扇茫茫然出著神。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心中一震,抬頭一看,八爺和十四正站在我的面前,默默打量著我。兩人身後站著一臉惶恐的侍衛:"王爺,皇上吩咐了,這院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兩人彷彿沒有聽見,並沒回頭,仍保持著方才的神情。
我在心中暗暗嘆氣,起身,對兩人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王爺。"八爺沉默了會兒,臉上浮出淡淡笑容,柔聲道:"起身。"十四仍微蹙眉頭,直盯著我看。
八爺側過身子,微笑著對侍衛道:"你先退下。"那侍衛搓著雙手,一臉不安。該來的總要來的,我知道自己早晚都會面對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因為自己畢竟已換了張面孔。想起十四陪我走過的最後的日子,我鼻頭有些酸。
我深吸口氣,走過去對那侍衛賠笑道:"你先出去吧,王爺找我有些事,皇上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那侍衛怯怯地看了眼八爺,又瞅瞅我,最後一咬牙,轉身走了出去。
八爺向前行了兩步,坐在椅子上,臉上依然微微笑著,問我:"你是哪里人氏?"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奴婢西北人氏。 "十四面色微變,走過來,注目看著我道:"八哥,這位姑娘的喜好和若曦還真有不少相似之處,連那天穿的衣服都和若曦的一樣,還真是巧。"
八爺神色未變,睨我一眼,淡淡地問:"你一直都在怡親王府中?"我在心中苦笑一陣,木然回道:"奴婢是今年五月份到怡親王府的。"
八爺眼中一黯,十四已冷笑一聲,嘲諷道:"虧得若曦對他那麼信任,若曦才走了幾天,他就為討老四的歡心,巴巴地給他尋來了一個新的。"
我心中甚是苦澀,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十四呀十四,我得友如此,此生足矣。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改變了容貌,難道還要像以前那樣生活嗎?難道心中不想和胤禛相認、相知、相守嗎?
我默默琢磨了許久。既然再次回來了,何不拋棄以前的身份,少了這份羈絆,只純粹地生活在他身邊?難道這不是此時的自己所期望的嗎?
不再躊躇,我抬起頭,淺笑著對十四道:"十四爺,我就是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一直默默聽著的八爺,忽然抬起頭,凝神看著我,點頭道:"不開口只有五分像,現在有九分像。"
我微怔一下,剩下那一分大概指的就是容貌吧。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垂目平靜地道:"茫茫人海,芸芸眾生,相像之人又何止一兩個。如果與奴婢相像之人是兩位爺關心的人,請看在她的分上,不要再來打擾奴婢正常的生活。"
兩人相視一眼,八爺輕笑起來,十四卻緩步走了過來。我心中一驚,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大膽了一些。十四站在我跟前,注視著我不出聲。我暗自思索了會兒,躬身行了一禮:"奴婢剛進園子,不懂規矩,言語上有衝撞之處,望兩位爺見諒。"十四突然上前一步,探過身子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我面上一熱,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十四一把拉住我。
"八哥、十四弟。"背後突地傳來十三的聲音,我急忙掙開手臂,回身一看,只見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後站在院門處,身後跟著一臉驚惶的侍衛。胤禛掠了我一眼,面色淡淡的,十三則是微微笑著。
"臣弟見過皇上。"十四有些敷衍,而八爺則是微微笑著,並沒有行禮。
我輕咬下唇,默默盯著兩人的背影,心中有些難受,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們。我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而十三則是略顯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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