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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玉朵朵]【步步驚心續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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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14:35 |倒序瀏覽 | x 20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3 15:18 編輯


若是覺得桐華寫的步步驚心太過虐心

就進來看看玉朵朵寫的續集

平撫一下心中的遺憾吧!!














正文題要








若曦在清朝死去之後,重新回到了現代。因為與胤禛之間那牢固而深刻的羈絆,她以曉文的身份,再次回到了雍正年間。

她懇求十三收留了自己,之後又隨著承歡來到了宮中。儘管胤禛發現了她與若曦的相似之處,但​​是卻不能肯定;而曉文也不知道,之前與胤禛產生的隔閡能不能消除。

兩個人在猜疑與猶豫之中漸漸互相接近雖然兩個人最終還是解除了心防,彼此相依,但要平平靜靜地相守,卻不是如此容易的。

弘時的暴戾,弘曆對曉文產生的不應該有的情感,以及神秘的呂姓女子的出現,都是籠罩在曉文和胤禛頭上的陰雲。

雍正十三年一點點臨近,他們的最終命運將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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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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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30:41
第一章

    2006年10月,深圳某小區

    "胤禛,你真的如此恨我嗎?真的如此……"他始終是沒有來,他再不肯原諒我了。心像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疼痛以心臟為中心,一波一波地擴展到四肢百骸,覺得整個人難受得不能自已。不是已經死去了嗎,為什麼身體還會疼痛,為什麼腦中還會有如此清晰的記憶?輕輕地動動指尖,能感覺到指腹下柔軟的棉被。心中震驚,猛然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上掛著水晶燈,恍若夢中,環顧四周,粉紅色的衣櫃,粉紅色的梳妝台,身旁放著我最喜歡的米奇玩偶。腦中瞬間有些迷茫,真的回來了嗎?現在自己是張小文嗎?

    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前不時地閃現出與他相處的每一個細節,眼淚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如泉湧一樣"嘩嘩"流出。心都留在那裡了,為何要回來?既然回來,為什麼不把所有的記憶都抹去呢?一個沒有心的人,又如何能生活下去呢?

    一個夜晚悄然而去,又一個夜晚匆匆而來。我仍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眼睛仍是盯著天花板,沒有感覺到困倦,也沒有感覺到飢餓,全身沒有任何感覺。抬手撫了撫自己的臉,不知道這是哪一張面孔,是若曦的還是我的。忽然摸到脖子裡的墜子,耳邊似乎又響起他的聲音:"總有一天,你會願意戴上

    它的……"

    急忙起身下床,腳下一軟,我整個人癱坐在地上,掙扎著起來,慢慢移到鏡子前,鏡中的自己好像依舊是2005年那個換燈泡時的我,不同的是那時的臉龐是有朝氣和活力的,而不像現在的蒼白、憔悴。仔細地撫摸頸中戴著的木蘭墜子,感覺自己不是做夢,我的胤禛他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

    望著鏡中的自己,思緒一下子飄了好遠。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他冰冷的雙眸,他悲痛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耳邊也又響起了他悲痛的聲音:"從今日起,朕永遠不想見你……""你永遠不要碰朕……"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傷他?感覺心臟一抽一抽地劇烈抖動,剎那間我的腦子一片空白,身子軟綿綿地向後倒去,覺得頭似是重重地撞在了床沿上,一陣劇痛,黑暗像洪水一樣湧來……就這樣死去吧,不要醒來了,沒有他的日子,自己和一具行屍走肉也沒有什麼區別。

    雍正三年五月,怡親王允祥府第大門

    天色陰沉沉的,灰濛蒙的霧氣籠罩著一切,讓人覺得壓抑沉重,就如我此刻的心情。就連灰暗中掛在王府門口的大紅燈籠也不能讓我覺得喜慶,反倒覺得特別刺眼。

    在門口徘徊著,不知道要不要敲門,不知道敲開門後說什麼。難道告訴十三我是若曦嗎?難道還真的要和那個人糾纏一生一世嗎?他不是並沒有原諒自己嗎,但是老天為什麼又把我送到這裡呢?

    真是天意弄人,當我醒來時,居然發現自己躺在十三的府第門口。

    "小姐。"身後傳來開門聲,夾雜著巧慧遲疑的說話聲。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月白色袖口繡著木蘭花​​的衣服,心中不由得一陣苦笑,老天像是和我開玩笑似的,自己再次來到這個朝代,身上穿的居然卻是他最喜歡的衣服,居然又來到了他摯愛的弟弟的府第門口。我緩緩轉過身去,只見巧慧滿面蒼白,呆呆地盯著我。

    "你……你……你是誰?"巧慧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遍。我從巧慧臉上表情的變化中知道,這次回來,自己已不​​是若曦的容貌了。望著這個曾經真心待我的人,我心中一熱,道:"巧慧,承歡你們都好嗎?"明明知道她已認不出我,但仍舊緊緊抱住了她。

    巧慧輕輕掙開了身子,又仔細地打量了我一遍,看著我說道:"聲音很像小姐,可是……可是你究竟是誰?你怎麼知道我家小格格,你又怎會知道我是誰?我並不認識你。"我知道我沒有辦法解釋明白,可是我該怎麼辦……

    站在正廳裡,我靜靜地望著漸漸走近的十三,胸中有一股熱流湧動著,眼眶有些熱。我不由得緊緊握住雙拳,抑制住開口叫人的衝動。

    這是他最信任的十三弟,我在此間的摯友。我心中急切地想知道胤禛現在怎麼樣,可是此時此刻的我能問嗎?十三能理解我是在這個時代死去而又在這個時代重生的人,並且已經不再是以前若曦的模樣?不管我的理由是多麼充分,他都不會接受,也不會承認的。



望著十三看似沉靜,眸中卻閃著疑惑的樣子,我悄悄拭去眼角的淚花,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緩緩跪了下去輕聲道:"爺,奴婢馬爾泰·曉文,前些日子家中遭遇了變故,現在家中已無他人,望爺能收留奴婢,奴婢將感激不盡。"既然上天又一次讓我來到這個時代,能留在他最喜愛的十三弟身邊,時時得到他的消息,也是上天對我的眷顧。

    靜靜等了會兒,十三沒有開口說話,我心中有些焦急。如果他不收留我,在此間我就是孤家寡人。我默默抬起頭,凝視著他,他眉間輕蹙,面色依然平靜。

    半晌後,十三臉上掛著淺笑望向巧慧,巧慧面容一肅,簡單地敘述了發現我的經過。其實我心中明白巧慧為何自作主張領我進來,心中又一次暖暖的,含在眼角的淚再次落了下來。

    聽完後,十三又默想了會兒,然後淡淡地向我吩咐道:"你以後和巧慧一起照顧承歡格格吧。"我垂首應了一聲,站起,默默隨巧慧往內院走去。

    跨出門檻,我回頭幽幽地看了一眼,正好撞上十三探究的目光。我對他淺淺一笑,扭過頭,快步跟上巧慧向內院行去。

    承歡依舊住在幾年前我帶她進宮時的院子。我默立了會兒,裡面突然傳來了動聽的箏聲,是那首《歸去來》。聽著那熟悉的旋律,我快步走到門口,輕輕地打開門,站在了她的面前。只見承歡雙眼有些紅腫,小臉上淚跡斑斑。可憐的孩子,母親已經棄她而去,而現在……

    我再也忍不住,輕輕地叫道:"承歡。"

    "姑姑,姑姑……"承歡撲到我面前時突然停了下來,"你……你不是若曦姑姑。"說完小嘴馬上撅了起來,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下來。我走上去蹲下身子緊緊地抱住她,用力地咬住嘴唇,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在承歡的背上。不管巧慧是多麼的驚訝,也不管自己是什麼模樣,我只是想這樣抱著自己一直牽掛的孩子。對我來說,承歡就如自己的親生孩兒一般。

    懷中的小人只是靜了一下就用力地掙開了,跑到巧慧身後,臉上掛著淚花,伸出頭悄悄地打量我,巧慧也是一臉的迷惑。

    看到巧慧和承歡的表情,我心中再次提醒自己,自己已不​​是若曦了,所有的一切都將從頭開始。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起身對承歡微笑著道:"格格,奴婢是新到府上的。王爺吩咐奴婢以後和巧慧一起服侍你。"

    承歡依舊在巧慧的身後囁嚅問道:"你為何穿著姑姑的衣服,你可是認識姑姑?"這些是我沒有辦法說明白的,但我又不想騙她,只好說道:"那是因為奴婢很喜歡這種樣子的衣服,難道格格的姑姑也有這樣的衣服嗎?"

    聽完我的話,承歡慢慢從巧慧的身後走了出來,走到我身旁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急忙蹲下身子,承歡鑽入我的懷中,靜靜地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微愣一下,隨即輕柔地攬住了她。

    過了許久,承歡抬起小臉道:"你的懷抱和若曦姑姑的一樣溫暖,真心想抱承歡的人承歡會感覺到的。"聽到懷中承歡的話,我的淚水再一次湧出。

    從承歡那裡聽來的關於他的只言片語,讓思念他的日子好過了許多。每到這時候,我總在心中嘲諷自己,以前的我總想著如何才能逃離皇宮,可等到真正出來了,自己如果不說,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的時候,居然又是那麼的思念以前。有時候我突然感覺,與他在同一片藍天下、同呼吸一個空間的空氣,也是幸福的。

    今年的夏天好像來得特別早,剛入八月,天已經有些悶了,就連那徐徐吹來的微風也帶著一絲燥熱。

    樹下的承歡滿頭大汗,卻不肯停下來,我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心中一陣高興。經過我兩個多月細心的照料,承歡越來越喜歡和我膩在一起,也不再整天哭著找若曦姑姑了。雖然開始我心中有一些失落,但馬上又釋然了,試想有哪一個親人不盼望自己的孩子開開心心地成長呢?

    "承歡,在幹什麼呢?"不知何時,允祥已經站在了我的背後。 "奴婢見過爺。"我輕輕地退到了旁邊,笑著對他請安。



這是我這次回來以後第二次見到十三,他似乎比第一次見面時更清瘦了一些,眉眼間隱隱透著一絲愁容。朝堂上有什麼難辦的事情嗎?我從自己知道的歷史中明白現在是他們最累的時候,八爺黨仍舊存在,年羹堯和隆科多也越來越不安分。胤禛怎麼樣了呢?是不是又夜以繼日地批閱奏摺呢?

    承歡走過來,怯怯地道:"阿瑪,我在跳皮筋呢,是曉文姑姑教我的。"說完她求救似的拉我一下。承歡在允祥的面前仍舊有些拘束,我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笑著道:"爺,是這樣​​的,今天格格已經彈了一個時辰的琴,奴婢認為對孩子來說,勞逸結合也許會更好。"我說完這幾句話,感覺十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幾秒。

    三人默立了會兒,承歡抬頭盯著十三道:"阿瑪,我想給你說件事。曉文,你去拿酸梅湯來。"我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

    "阿瑪,八月十五我想進宮看看皇伯伯。"身後傳來承歡的聲音,我腳步一滯,心沒來由地抽了下,未踏出門檻,身後就傳來十三的聲音: "本來就準備帶你去,你皇伯伯心情不好,你去了好好表現表現。"

    十三話音剛落,承歡已接口道:"還是為若曦姑姑嗎?"我腳下一個趔趄,急忙扶住身旁的拱門,心像被刀子突然劃了一下。

    我支撐著走出院門,扶著牆向前走了幾步,人卻越來越無力。慢慢轉過身子,靠著牆壁,仰起頭,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堅強的,可乍一聽到他的消息,才驚覺那隻是自己騙自己。

    院內的十三輕輕嘆了口氣:"是,所以在你皇伯伯面前不要提若曦姑姑的事。"我撫著胸口,閉上眼睛,承歡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阿瑪,我進宮後可不可以住在宮裡,像若曦姑姑在的時候一樣?阿瑪,你在宮裡的時間比在府裡的時間長,我不想在府中住,我想皇伯伯,想若曦姑姑,想弘曆哥哥……"

    銀白的月光下,我提著食盒信步前行。一陣微風吹來,清清涼涼,煞是舒服。有月的日子裡,我總喜歡提一壺酒,尋一靜處,靜靜地自斟自飲。

    仰首望望明月,朦朧之中似是看到了桂花樹下並肩而立的吳剛和嫦娥。我垂首無言苦笑,他真的如此恨嗎?恨到連我最後一面都不見。靜靜站了許久,漸漸收回縹緲的思緒,緩步踅進前方的亭子裡,為自己擺上酒菜。

    直到月影西斜,兩壺酒全部喝完,我才覺得微微有些醉意。以手支腮,怔怔望著那輪明月,昔日熟識的人影逐個在腦中滑過。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的思念他們,口中喃喃地重複著:"胤禛、允祥、允禵、敏敏……"

    轉眼間已經到了八月十五,看著雀躍著滿地跑的承歡,我不禁莞爾一笑。承歡還是喜歡宮中的生活,可能對承歡來說,宮中才是她真正的家。

    十三滿眼寵溺地望著承歡。親眼看著十三從一個風流倜儻的俊逸王爺變成一個慈愛的父親,我心中一陣高興,目光不停地在他們兩人身上掃來掃去。看到巧慧已經放好物件自院外走進來,承歡對著十三叫道:"阿瑪。"十三搖搖頭,道聲:"去吧。"承歡開心地向院門跑去。

    直到承歡出了院門,十三才收回目光,靜靜地凝視我一陣,微笑著說:"曉文,此次進宮你一個人隨著格格去,進宮以後好好看著她,讓她好好學些女兒家該學的東西。"我點點頭,心中一陣歡愉,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神色。

    正在高興,無意中卻發現十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我心中一驚,他如此眼神,好像看出了什麼一樣。我雖然想讓他知道自己就是若曦,可他會相信嗎?我沒有把握。想到這裡,我面容一肅,低眉順眼地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沉默了一陣,十三輕聲道:"宮裡有許多的規矩,你從未進過宮,要當心著點,多留心,我會讓宮裡的嬤嬤教你些東西。你還要照顧好格格,不要讓她經常纏著皇上。"

    我一怔,有些不解,承歡在宮中自有宮中嬤嬤和我照顧,而胤禛平日里只在養心殿處理朝事,承歡又如何有機會整日纏著他?十三看我一頭霧水,淡淡一笑:"我竟忘了,你們這次是直接去圓明園。等到了地方,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十三又看我一陣,輕輕嘆了口氣,起身向院門口走去。

    我邊走邊胡思亂想。十三今日的眼神有些奇怪,但細細想想,又說不出什麼。正在迷茫,我突然覺得自己撞在一人身上。

    "哎喲!"我撫著鼻子一下子坐在了地上,真是的,停下來的時候他不知道打聲招呼嗎? "十三爺,你……​​"衝口而出的瞬間我一下子怔住了,我這是怎麼了,怎麼老是記不住自己不再是若曦了。

    看著十三眼中那道一閃而過的疑惑,我有些呆了。很快他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神態,"曉文,進宮以後不要再穿這件衣服了。"望著他刻意輕描淡寫的樣子,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王爺。"我用一個奴婢該有的態度輕聲說,並努力地保持著鎮靜。胤禛,有弟如此,你就不要再為其他兄弟對你的傷害而難過了吧。我和十三兩人靜靜地站著,各自發著呆,他淡淡地問:"為什麼會喜歡這件衣服?"十三的眼神有些許迷濛,我一呆,是呀,我為什麼喜歡一直穿著這件衣服?那是因為這是胤禛喜歡的,他的喜歡便成了我的最愛。

    "木蘭花……只因為奴婢最喜歡的花是木蘭花……"我喃喃地回了一句,側著身子,繞過他,徑直向府門口的馬車走去,只是步子有些呆滯緩慢。我也清楚背後有兩道冷峻的目光,但是我已無力向任何人解釋。

    圓明園禛曦閣

    望著這個新建的院子,我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潮濕起來。禛曦閣,他本不是一個多情的人,但卻如此公開地建造這座院子,由此可見,他心中也是在乎我的,但為什麼不見我最後一面呢?

    "皇伯伯。"聽到承歡興奮的聲音,我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院門口。自以若曦的身份離開皇宮進了十四府後,我已經有一百九十一天沒有看見他了,他現在是什麼樣子?

    他的臉有些許蒼白,眸中無神,身子也比以前清瘦了許多。雖然我心中曾經無數次地想像他的樣子,也曾經無數次想像和他相見的場景,但他真的出現在我眼前的時候,我卻什麼也想不出來​​,心中千言萬語,大腦卻一片空白,籠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直到指甲深深扎進肉裡,手心黏黏的,才覺得自己是站在他的面前。

    身子輕輕顫著,目光緊緊裹在他的身上。

    承歡歡呼一聲,跑著撲了過去,整個人像只八爪魚似的纏在他的身上。他孤寂的面孔上逸出一絲微笑,彎腰抱起了承歡:"承歡也變成大姑娘了,​​皇伯伯有些抱不動了,十三弟——"

    他的目光穿過十三望向我,靜靜凝視我一會,收回目光,緩緩放下承歡,牽著承歡的手,掠了十三一眼。十三瞅我一眼,對著胤禛微笑著解釋:"皇兄,這是承歡的貼身丫頭,是臣弟三個月前收留的。"他像是知道他的四哥需要這個解釋。

    "承歡,喜歡這個院子嗎?這可是皇伯伯和承歡的院子。"胤禛聽後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抱著承歡準備進院。承歡抬起小腦袋,臉上有一絲期待:"喜歡,可是為什麼要住在圓明園呢,住在這裡若曦姑姑能找到我嗎?"

    他的臉色瞬間發白,我胸口猶如被利刃劃過一樣,不由得撫著心口,眼中有些濕潤。既然如此牽掛,為何不願見我最後一面呢?難道你真是如此恨嗎?

    "承歡,沒有記住阿瑪交代的話嗎?"十三一臉震怒地斥責承歡。

    承歡微張著小嘴站在那裡,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她本來就對十三敬多於愛,況且十三以前從沒有像今天一樣如此嚴厲地呵斥過她。

    承歡兩眼含淚,泫然欲泣,努著嘴望著十三,又不敢放聲大哭。我心中一陣難受,孩子又如何知道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疾步向前,蹲下身子攬住承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道:"承歡,若曦姑姑會找到你的,她不是最憐愛承歡嗎?若曦姑姑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是呀,我會一直看著你們,守著你們的。

    從剛才相見的滿心歡愉到相見卻不相認的痛徹心扉,我經受不住如此劇烈的心情變化,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不去理會自己的異樣,我抱起承歡遮著雙眼的淚花,快步向院子裡走去。如果不趕快離開,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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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31:2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1 22:32 編輯

月到中秋分外明,整個院子在皎潔清亮的月光照射下如同白晝。漫步其中,陣陣夜風撲面,只覺得神清氣爽,有些沉悶的心情也放鬆了許多。我望望四周,發現這個院子分為外院和內院,外院是由花園和正廳兩部分組成,而內院也分成了兩部分,承歡和我居住的院子我已經看過了,另外一個呢?應該是他的吧,他不是說這是承歡和他共有的嗎?

    我輕輕地推開小院的門,一幢獨立的房子被高高矮矮的白玉蘭包圍在中間,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那間房子,小路的兩旁各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好眼熟的房子,它不是應該在宮中嗎,為何會在這兒呢?

    我心中震驚,怔怔地盯著它。彷彿過了一個世紀,我才反應過來,拔腿跑向它,難道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

    推開房門,熟悉的房間,熟悉的陳設,就連床上的被褥都是自宮中西暖閣搬來。原來他如我一樣,也在內心深處掛著對方。

    緩步走到桌前,桌子上放著我最喜歡的糕點——芙蓉糕,我拈起一塊,放入口中。從來都不知道芙蓉糕也會這麼香甜可口。

    我繼續前行,站在床邊,默默盯著熟悉的被子,猛地掀開它,只見兩個枕頭並排放著。霎時,我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都有。難道,他一直就在這裡住著?

    淚水自眼中湧出,我一下子趴在床上,緊緊抓著被面,輕咬下唇,蜷縮在床上,無聲地啜泣,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他的若曦就在他的面前?

    "曉文,曉文……"我正在心生感傷,突聞外面似是有人叫我。

    我匆忙擦乾眼淚,疾步出去,小宮女菊香正焦急地站在院門口向內探頭探腦。菊香是禛曦閣的小宮女,圓圓的臉,笑時兩邊各有一個酒窩,一臉的單純。從上午到這裡起我就喜歡上了她,且不說之前二十五年的現代生活,就是來到這個時代後十九年的宮中生活,也能讓我感覺到她絕對是沒有什麼心機的小丫頭。

    我跨出門檻,驚疑地問道:"菊香,是不是格格有什麼事?"

    承歡本來要​​硬拉著我入宮,可十三對承歡說:"曉文才入宮,並不知道宮中的規矩,如果想讓你曉文姑姑挨板子的話,你就讓她陪你。"承歡一聽這話,雖是一千個不情願,但還是嘟著嘴讓菊香跟著她去了。

    可是在這個時間,她們應該都在宮裡,菊香不應該在這個時間回來,難不成是承歡這丫頭惹出了什麼禍端?我皺著眉頭,有些許擔心。菊香繃著臉望了我一會兒,突地"扑哧"一聲笑了出來,邊笑邊道:"格格要奴婢回來取她送給皇上的禮物。"

    我搖搖頭,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向承歡的房中走去,菊香在我身後叫道:"曉文。"我一邊向前行一邊問道:"什麼事?"菊香像是沒有聽到似的沒有應聲,在後面默不作聲。我只好轉身又問道:"什麼事?"菊香用手撓了撓臉,望了我一眼,仍是沒有說話。我心中有些懷疑,不再問她,只是靜靜盯住她。被我盯了一會兒,菊香一甩手道:"跟你說了吧,那個小院子你以後不要再進了,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

    痛徹心扉的感覺再次撞擊我心底那最柔軟的部分,我整個人也不自由主地向後退了一步。我的反應大概嚇住了菊香,她急忙拉住我的袖子道:"沒關係的,又沒有別人看見。"

    我呆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不願意見到我嗎?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做,不怕授人以柄嗎?

    菊香推我一下,著急地道:"你發什麼呆,這園子離紫禁城還遠著呢。還有,晚上的宴會格格要你跟著一道去,王爺也同意了。"我木然點點頭,回房取了精心準備的禮物,跟著菊香出了園子。

    我端坐在馬車上,默默出著神,菊香嘲笑說:"虧你還是從王府出來的,不過是去趟宮裡,你也緊張成這樣。"我瞅了眼靠在軟墊上的她,木然笑笑,人卻依然端坐如故,腦海中不停地想著那句話:"那是皇上的院子,連高公公都不能進呢。"既是如此深情,那又為什麼做得如此​​絕情呢?難道你心中的愛真的比不上心中的恨嗎?

宮裡的中秋宴會依舊是懸燈萬盞,亮如白晝,銀光雪浪,珠寶生輝。但現在已是物是人非,人非當年人,心非當年心,當年我是八爺的小妻妹,他們是康熙的阿哥們,現要我是承歡格格的貼身婢女,而他們……

    我站在承歡背後,心情複雜地抬頭向上看去。他居中坐著,左首依次是皇后烏喇那拉氏、年妃、齊妃、弘時、弘曆,右首第一個座位是空著的,其次是熹妃、裕妃、十三爺、十四爺、八爺。

    這些都是他的親人們,如果沒有選擇離開,那我或許也坐在其中了吧。垂首暗暗苦笑,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苛求他?為什麼不能做一個什麼都不管的幸福小女人?為什麼要負了他的深情?為什麼為了他人一次又一次地傷他的心,甚至連累了我們的孩兒……

    "這是家宴,在這裡朕和各位王爺之間只論兄弟,不論君臣。俗話說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皇阿瑪把大清的擔子交付於我,朕希望各位兄弟同心協力,共同打理好祖宗留下的基業。"他依舊用他一貫低沉的口氣說著。

    "四哥,中秋佳節就不要過於沉重了,你有各位皇嫂陪在身邊,自是不會理解,這花好月圓夜,我們這種人心中是何等淒涼。四哥,我不勝酒力,先行回府了。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八爺說完,端起面前的酒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目光直視前方,徑自走了出去。他還在為胤禛命他休妻之事而耿耿於懷。

    胤禛面色一沉,神情極冷。眾人把身子一矮,整個大殿鴉雀無聲。我心中一凜,俯下身子,欲交代承歡上來送禮物,以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

    正在這時,十四搖晃著站起來:"四哥,你旁邊的座位是為我哪位皇嫂留的?"胤禛面色一白,一抹痛楚自臉孔上一閃而逝。我的心猶如忽然被人撕扯了一個口子一樣,痛得我緩緩蹲了下去,我終於明白了當日他的痛苦。那時八爺向他訴說和我的點點滴滴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是這樣呢?雖然面上表情平靜,甚至是談笑風生,可內心卻因為最愛的女人的欺騙和政敵的嘲弄,無比煎熬。

    承歡扭過身子,撫著我的額頭:"姑姑,你怎麼了,生病了嗎?"我緊緊捂著胸口,低聲對她道:"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禮物呢?"不忍心看他繼續難堪,希望承歡能化解這詭異的氣氛。

    她點點頭,起身離座,跑向胤禛,邊跑邊道:"皇伯伯,這是承歡為皇伯伯準備的禮物。"胤禛身邊的高無庸面色一鬆,急忙上前牽住承歡的手。

    望著承歡的笑臉,胤禛的眼角出現了一絲笑意:"承歡,你送給皇伯伯的是什麼禮物?"

    "是香囊。"承歡邊說邊向胤禛的腿上蹭去,這個丫頭始終不知道皇帝的權威是什麼。

    看到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惘,我不由得有些後悔,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心急了一些。這個香囊是我慫恿承歡送的,當然也是我繡的。香囊是用月白色綢布做的,在兩面的右下角我都用淡紫色的線繡上了一朵木蘭花。

    "十三弟,承歡真是長大了,繡工真的很好。"胤禛用一隻手抱著承歡,一隻手拿著香囊仔細地看著。

    "皇伯伯,不是我繡的,是曉文繡的。"承歡小腦袋一搖,邊說邊用手向我這邊指了過來。我心中暗呼糟糕,這小鬼頭,我一直交代她不許說是誰做的。

    一瞬間,所有人的眼光都向我看過來。

    胤禛、十四爺、九爺、十爺……

    "若曦,你回來了!"我因不知道會入宮,仍穿著上午進園時的衣服,並沒有換。剛剛落座的十四有些微醉,竟把我看成了若曦。

    他步履蹣跚地向我走來:"若曦,我對不住你,你知道嗎?我是個渾蛋,我怕別人笑我老十四的福晉寫一手老四的字,在你的信封外面又套了我寫的一個信封,結果四哥以為又是我寫混賬詩罵他,沒有及時發現你的信。我是渾蛋,若曦,我是渾蛋……"

    我吃了一驚,原來如此,並不是胤禛不去,而是他不知道。他後來一定去了,他肯定是去過了。我眼眶裡含著淚,幽幽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也正放在我身上。

    四目相對,我們的視線緊緊地纏在一起。他旁邊的皇后烏喇那拉氏輕輕地拍拍他的手,對他笑笑。我猛地回過神,我這是乾什麼?自己已不是若曦的樣子了,怎能在眾人面前這麼盯著他呢?我迅速調整好心情,可是心中卻清楚,不能讓十四再這麼說下去,胤禛現在是皇上了,他的尊嚴是任何人都不能踐踏的。


我俯下身子,不理會十三的滿面疑問,輕聲道:"王爺,十四爺喝醉了,奴婢先扶他出去。"十三點了一下頭,我走過去,扶著十四快步向外走。

    十四邊走邊道:"若曦,我對不住你,我該死。"他一直這麼重複著。可這又怎能怪他?或許胤禛和若曦容貌的我只能緣盡於此吧。

    我步履蹣跚,緩步走到禛曦閣院門口。正要進院,一侍衛喝道:"什麼人?還不止步!"我一驚,愣在原地。

    這人並不是白天的侍衛,我扯出笑容:"我是隨著承歡格格進園子的丫頭。"他仔細打量我一陣,向裡揮揮手:"以後不要這麼晚回來,這院閣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的。"我點點頭,笑著道謝後趕快入內。

    承歡還沒有睡,躺在床上瞪著雙眼看著帳頂,菊香坐在床邊,輕聲央求:"格格,你該睡了。​​"承歡搖搖頭:"曉文姑姑還沒回來。"

    我輕咳一聲,菊香抬起頭來,高興地道:"曉文,你回來就好,格格這就交給你了。"承歡坐起來,皺著小眉頭道:"皇伯伯喝了好多酒,是阿瑪扶著回來的。"我心中一緊,暗暗難受。他是一個不喜酒的人,今日居然喝醉了。

    待承歡睡下,我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怎麼也靜不下來,乾脆起身下床,不停地踱來踱去。

    深深吸口氣,我提步向那小院走去。走到那間房子外,我默立著,半晌後,房中突然傳出了他的囈語聲:"若曦,你恨我嗎?你一定是恨我的,若非如此,你不會跟十四走的,你不會跟他。"重複了數遍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直至完全沒有。

    我輕輕地推開門,只見他側躺在床上,仍穿著宮宴時的衣服,眉頭緊鎖,滿面倦色,嘴唇有些幹。我猶豫了一會,走到桌邊,端起杯子,喝了口涼水,走到他身邊。

    俯下身子,以唇接唇,緩緩將水送入他的口中。

    坐在他的身側,輕輕撫著他薄薄的嘴唇,將臉緩緩地靠在他的胸前。鼻頭有些酸,眼眶又有些熱,我正欲起身,突然他一個翻身把我抱在了懷裡,口中喃喃地叫著:"曦兒……"

    我大驚,輕輕掙開了些,稍稍抬起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沒有醒,只是臉上露出微笑,淡淡地掛在嘴邊。我心中一暖,靜靜地保持著這種姿勢,待他睡熟,才輕柔地掙開身子,回到自己房中。

    園子裡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之間,九月份也就沒幾天了。

    這日,菊香隨著承歡進宮,禛曦閣​​除了院門外肅容站立的侍衛,只餘我一人。

    我緩步踱到內院門口站定,凝神望著那間房子,心裡酸澀不已。這一個月來,他幾乎都是近三更才回來,每次看到他那孤寂落寞的身影,隱於暗處的我都會難受得不能自已。

    我站了一會,垂目暗自苦笑一番,轉身回到我和承歡居住的院子,坐在樹下的躺椅上,拿起蒲扇茫茫然出著神。

    不知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心中一震,抬頭一看,八爺和十四正站在我的面前,默默打量著我。兩人身後站著一臉惶恐的侍衛:"王爺,皇上吩咐了,這院子任何人都不得入內。"兩人彷彿沒有聽見,並沒回頭,仍保持著方才的神情。

    我在心中暗暗嘆氣,起身,對兩人施了一禮道:"奴婢見過王爺。"八爺沉默了會兒,臉上浮出淡淡笑容,柔聲道:"起身。"十四仍微蹙眉頭,直盯著我看。

    八爺側過身子,微笑著對侍衛道:"你先退下。"那侍衛搓著雙手,一臉不安。該來的總要來的,我知道自己早晚都會面對這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因為自己畢竟已換了張面孔。想起十四陪我走過的最後的日子,我鼻頭有些酸。

    我深吸口氣,走過去對那侍衛賠笑道:"你先出去吧,王爺找我有些事,皇上怪罪下來,我一人承擔。"那侍衛怯怯地看了眼八爺,又瞅瞅我,最後一咬牙,轉身走了出去。

    八爺向前行了兩步,坐在椅子上,臉上依然微微笑著,問我:"你是哪里人氏?"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奴婢西北人氏。 "十四面色微變,走過來,注目看著我道:"八哥,這位姑娘的喜好和若曦還真有不少相似之處,連那天穿的衣服都和若曦的一樣,還真是巧。"



八爺神色未變,睨我一眼,淡淡地問:"你一直都在怡親王府中?"我在心中苦笑一陣,木然回道:"奴婢是今年五月份到怡親王府的。"

    八爺眼中一黯,十四已冷笑一聲,嘲諷道:"虧得若曦對他那麼信任,若曦才走了幾天,他就為討老四的歡心,巴巴地給他尋來了一個新的。"

    我心中甚是苦澀,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十四呀十四,我得友如此,此生足矣。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改變了容貌,難道還要像以前那樣生活嗎?難道心中不想和胤禛相認、相知、相守嗎?

    我默默琢磨了許久。既然再次回來了,何不拋棄以前的身份,少了這份羈絆,只純粹地生活在他身邊?難道這不是此時的自己所期望的嗎?

    不再躊躇,我抬起頭,淺笑著對十四道:"十四爺,我就是我,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一直默默聽著的八爺,忽然抬起頭,凝神看著我,點頭道:"不開口只有五分像,現在有九分像。"

    我微怔一下,剩下那一分大概指的就是容貌吧。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我垂目平靜地道:"茫茫人海,芸芸眾生,相像之人又何止一兩個。如果與奴婢相像之人是兩位爺關心的人,請看在她的分上,不要再來打擾奴婢正常的生活。"

    兩人相視一眼,八爺輕笑起來,十四卻緩步走了過來。我心中一驚,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大膽了一些。十四站在我跟前,注視著我不出聲。我暗自思索了會兒,躬身行了一禮:"奴婢剛進園子,不懂規矩,言語上有衝撞之處,望兩位爺見諒。"十四突然上前一步,探過身子細細地打量著我的臉。我面上一熱,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十四一把拉住我。

    "八哥、十四弟。"背後突地傳來十三的聲音,我急忙掙開手臂,回身一看,只見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後站在院門處,身後跟著一臉驚惶的侍衛。胤禛掠了我一眼,面色淡淡的,十三則是微微笑著。

    "臣弟見過皇上。"十四有些敷衍,而八爺則是微微笑著,並沒有行禮。

    我輕咬下唇,默默盯著兩人的背影,心中有些難受,不知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他們。我怔怔地立在原地,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才收回目光。卻見胤禛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而十三則是略顯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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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37:07
第二章

    我拿出一套白色金邊的湯碗,把刨好的冰片放在冰塊上,然後用紗布熟練地擠出榨好的葡萄汁和梨汁,分別放入湯碗中。做好後,我怔在原地,心中有絲猶豫,不知道這麼做是不是心急了些,可又怕失去這麼一個好機會。

    默想了會兒,我一咬牙,端起冰鎮酸梅湯向外走去。未到前廳,便聽到他的聲音:"-進不得盡其忠節,退不得保其身家,撫馭乖方,君臣兩負——殺道濟而長城毀,害蕭懿而東昏亡,洪武戮開國功臣如屠羊豕,靖難兵起而金川不守,可勝慨哉-"

    他"哼"一聲,又道:"說起來,此人作為幕客,也算是為主子盡心了,可是他選錯了主子。"十三接口說:"他本意是為主子提個醒,可惜,年羹堯並不理解他的苦心。不過,他更可恨的是把這些寫入書中。"

    原來是年羹堯和幕客汪景琪的事。我以前查資料時,曾讀到過此人的事,汪景琪寫了本書,具體叫什麼,我想不起來,可依稀還能想起大概內容,那本書對年大肆吹捧,並且諷刺時政,主旨是責備人主猜忌,為功臣鳴不平。他認為,功臣怎麼做都是獲罪於人君。

    正在胡思亂想,又聽到他冷聲道:"-皇帝揮毫不值錢-,如果沒有主子撐腰,這一個小小的幕客有幾個膽子,敢說這麼悖謬狂亂的話!"

    半晌後,兩人言語之中已無朝事,我站在原地,輕輕地籲口氣,提步向兩人走去。

    走到兩人跟前,我輕輕放下湯碗。給胤禛準備的是葡萄汁,裡面加入了一朵白茉莉,而給十三準備的是梨汁,梨汁上放幾朵紅梅花。和那次出塞行圍相比,除了盛酸梅湯的器皿不一樣,其他的都是一樣的。

    胤禛凝神望著湯碗,十三眉頭微鎖地看著我,我默立在一旁,目光卻緊盯著胤禛的神色,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麼。他未抬頭,​​拿起湯匙喝了一口。


"啪"的一聲,湯匙落於桌上,他的面色有些許蒼白,盯著酸梅湯,有些失神。十三擔心地看著他,三人靜默了一會,他猛地抬起頭,起身走到我跟前,以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抬起頭,回望著他,

    眸中有些熱,漸漸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兩人就這樣站了一會,他輕輕嘆口氣,放手,轉身向外走去。

    我閉上眼睛,緊緊咬著下唇,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心中慘痛,木然呆立著。十三仍端坐著,一匙一匙地慢慢喝著,過了一會,他起身走過來,盯著我道:"曉文,這酸梅湯……"

    他話未說完,我此時腦中空空,淡淡地道:"怎麼了?"十三眉頭微蹙,盯著我問:"你從何處來,究竟是誰,又為何來到我的府上?你對宮中有著非比尋常的熟悉,像是一直生活在宮中的人一樣。"

    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我心中也想大聲對他說:"我就是若曦,你的朋友若曦。"可這現實嗎?他肯定會認定我是別有用心的人。

    我抬起頭,苦笑著道:"十三爺,你既然相信我,讓我陪著格格進宮,那就什麼都不要問。你可以像相信你的朋友若曦那樣相信我,你關心的人同樣也是我關心的人。"

    既然解釋不了,那就不解釋了,但我不能因此而害了十三,就如十四心中所想的那樣。

    坤寧宮

    來到這裡已經十幾天了,我仍舊理不出頭緒。酸梅湯事件後的第三天,烏喇那拉氏來到了禛曦閣,和十三說了一會子的話後就直接把我要了去,說是身邊一直缺少一個心靈手巧蘭心蕙質的丫頭。十三看了我一眼後就同意了。

    來到了坤寧宮後,烏喇那拉氏只是讓我奉奉茶,並沒有安排我干其他的活,這就證實了我的猜測:她並不是單純地想要一個奴婢。按照胤禛對待后宮的態度,她不應該知道這些天發生在禛曦閣的事,定是那天中秋節宴會上她也同樣注意到了我。但她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回想起在宮中十幾年謹小慎微地猜度康熙和阿哥們的心思,卻獨獨沒有仔細地觀察她。她對若曦可以寬容,因為她知道胤禛是真心愛著若曦的。但我現在已經不是若曦的模樣了,她會如何對我呢?我知道她是極愛胤禛的,但誰會知道一個愛著不愛自己的男人的女人會做出什麼事呢?

    我大力地甩甩頭,不想了,管她想幹什麼呢,我現在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

    現在他在幹什麼呢?自從來到這里後就一直沒有見過他。

    雖說已經入了秋,可這天氣和夏天沒什麼兩樣。兩旁的樹葉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白光,看著越發的刺目,也許是因為紫禁城內宮牆太高,沒有一絲風透入,所以只要太陽一露臉,整個皇宮就像一個大蒸籠似的。

    我出了坤寧​​宮,信步踅進通往養心殿的胡同里,緩步走著。我抬頭望望兩側紅紅的宮牆,又垂頭笑笑,以前一心想逃離的牢籠,現在卻又義無反顧地進來了。

    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來,我抬起頭,心中有絲後悔,但同時又有一絲心傷。既已落了痕跡,又避無可避,我遂恭立於一旁,福一福道:"王爺吉祥。"

    八爺淺笑著問:"去養心殿?"我起身,微笑著道:"皇后有些事差奴婢禀告皇上。"他輕搖搖頭,笑著說:"是嗎?"我心一慌,急忙開口問:"十四爺呢?"他一挑眉,淡聲道:"回去了。"我嘆口氣,笑著道:"奴婢恭送王爺。"他看我一眼,緩步離去。

    他一走,我臉上的笑容一下垮了下來,原來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著頭緩緩地前行。

    "呼"的一聲,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驚,不知撞了誰。正欲起身,一抬眼,一雙明黃色的靴子出現在我眼前。

    我呆愣在原地。 "大膽奴才,還不閃開。"他身後的高無庸輕聲呵斥,我一愣,心中酸澀難當,忙起身跪下:"奴婢見過皇上。"他輕聲道:"起身吧。"我起來退到一側。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問:"你怎麼在這兒?"我道:"奴婢剛剛入宮,迷了路。"他靜默一會,又開口問:"何時入的宮?"我一怔,繼而心中明白了他並不知道我來到此間,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寧宮已十余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寧宮,你跟著來吧。"他還是剛才那種語調,不知道對我剛才的話有沒有懷疑。我和高無庸並排跟在後面,高無庸疑惑地對我看了又看,我卻注視著他比之前更瘦的後背,心中的痛越來越重。他每天只睡兩三個時辰,每件事都親力親為,是因為心結沒有解開,還是想用實際行動證明他是一個好皇帝?

    旁邊的高無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側頭看他,他鎖著眉頭,輕輕搖搖頭,我對他笑著點了一下頭。是呀,一個小小的宮女怎能如此直眉瞪眼看著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後真不能這樣了,一個曾經在宮中待了十幾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為規矩丟了小命。

    我斜倚在躺椅上,透過枝葉的間隙仰望著碧空白雲,默想著心事。

    身處的這個院子是我和翠竹同住的,她是皇后自雍親王府帶出的貼身奴婢,現如今也是坤寧宮的領頭女官。我剛來坤寧宮,皇后甚至沒有見我幾面,但她如此安排,即使眾人不知她的真實用意,明眼人誰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與眾不同的。

    眾人許是因為我是出自怡親王府的緣故,倒也沒有什麼閒言碎語。

    別人不知內情,翠竹長時間跟著皇后,又豈會不知皇后心中的思慮。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沒有任何怠慢。宮中諸人俱是八面玲瓏,對我也自是客客氣氣。

    既是如此,我也樂得配合,這幾日受涼,頭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許是因為烏喇那拉氏交代過了,她不僅欣然同意,甚至還准我多歇息幾日。

    晴空萬里的日子裡,人本應是神清氣爽。可一陣微風吹來,我卻微微有些睡意。

    "砰"的一聲,院門被大力推開了。我無奈地暗自嘆氣,還未睜開眼睛,躺椅中已擠入一人。

    我微皺眉頭,輕斥身邊的承歡:"這院門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讓她坐得舒服些。她雙腿垂著,摟著我的胳膊嬌聲道:"拆了再裝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經常這麼說的。"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頭沁出的細汗。她仰頭,待我擦完,向外招招手道:"弘曆哥哥,你站在門口當門神嗎?快進來。"

    原來承歡並非一人前來。我心中微怔,視線移過去,看到弘曆站在門口。他眸中透出笑意,顯然早已站在那裡,只是看著承歡和我親熱的樣子沒有出聲而已。眼前的弘曆已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與前兩年眼睛隨著小宮女轉的孩子已全然不同,長高了許多,眉眼之間甚像胤禛。

    我忙起身,向他矮身一禮:"奴婢見過四阿哥。"承歡趁我們說話的時候,早已跑入房中,拿出了一把椅子,弘曆接過放下。

    他擺手讓我起身,正欲開口說話,承歡已站在我跟前,抬著頭道:"姑姑,我說你做的膳食比宮裡的御膳可口,弘曆哥哥笑我吹牛,我領他來,讓他見識下你的手藝。"說完,瞅了眼弘曆腰間的荷包,得意地笑起來。

    這次我入十三府時,承歡也剛由宮中回去不久。由於多年未在府中居住,對她來說,除了十三和巧慧外,其他人都是陌生人。看她鬱鬱寡歡,精神不振,整日里追問巧慧"若曦姑姑是不是再也不回來了",我苦無他法,只好不斷用現代的方法變花樣為她烹製膳食,用盡心思讓她過得豐富、充實些,使她沒有閒暇時間想其他事。一切如自己所願,承歡漸漸恢復了以往的天真活潑,當我心中暗鬆口氣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個問題,這小丫頭愛上了我所做的飯菜,時不時就要吃上一次。

    弘曆低頭看一眼,笑著輕搖頭。我笑看著承歡,承歡拉拉我的袖子,我蹲下身子,她用手擋著嘴悄聲道:"如果我沒有吹牛,他就要把身上的荷包給我,那荷包是他宮裡的阿桑做的,他可珍惜了。"

    我搖搖頭,站起來,對他又行一禮道:"奴婢這就去準備。"他睨了眼承歡,笑道:"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這麼多禮,就像你和承歡在一起時一樣,要不,承歡會不自在。"

    我輕聲道:"奴婢不敢。"承歡看看他,又看看我,搖搖我的胳膊道:"有什麼不敢?他若想用阿哥架子壓人,我轟他走便是。 "說完,她推搡著弘曆道,"我不要你的荷包了,你走。"


我忙拉承歡過來,賠笑道:"四阿哥不要多想,奴婢遵命便是。"弘曆一挑眉毛,對​​著承歡搖頭,無奈輕笑,我沖他笑笑,心裡一陣高興。不枉我一片苦​​心,特意讓承歡和他走得近一些。

    看著桌上的菜色,弘曆面帶訝異。早已落座等待的承歡夾了一塊糖醋魚,正要往口中送,看我還立在一旁,又放下,起身拉我坐在她身邊:"姑姑,就當他不在,我們像以前一樣。"

    許是我不同於宮中的做法令弘曆驚奇,此時他正夾起一箸蒜拌茄絲,放在口中慢慢品,聽了承歡的話,他點點頭道:"你如此拘謹,怕是承歡以後再也不肯領我來了。"

    承歡忙嚥下口中食物,伸出手道:"拿來。"弘曆自身上解下荷包隔桌遞過來,笑著道:"你確實沒吹牛,很可口。"承歡得意地笑笑,隨手放在桌邊,我拿起來遞還給弘曆道:"君子不奪人所好。"

    承歡邊吃邊說:"我也不稀罕這東西,只是不喜歡阿桑,不想讓弘曆哥哥戴她繡的東西。"

    弘曆沒有接,笑著道:"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件。"我微微一笑,把它放在承歡身邊,默默吃起來。

    夜空中斜掛著一輪彎月,銀河中繁星密布。

    我頭枕胳膊,躺在御花園的草地上,默望著星空,心怎麼也靜不下來。傍晚時分,翠竹回房後抑不住興奮,忍不住對我說:"皇上已幾個月沒翻任何妃嬪的牌子了,如今聖祖爺守喪期剛過,皇上就來了坤寧宮,這說明皇上心裡還是念著皇后娘娘的……"

    我收回目光,望向宮牆,另一側的坤寧宮必定是溫香軟玉,濃情融融吧。無言苦笑,我大力搖搖頭,仍抑制不住去想他現在在幹什麼。輕咬下唇,暗暗思慮,守喪期已過,他此次來莫非是為了冊封大典之事?

    這樣一想,心中的難受稍稍輕了些,又沉默一陣,然後模仿他低沉的聲音輕輕哼著那首在心中唱了無數遍的曲子: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

    淚終是忍不住自眼角湧出,順著臉頰滑入身下的地上。怎麼辦,自己該怎麼辦?自己如今身處坤寧宮,能見到的只有承歡和弘曆,幾乎從來見不到他。

    繁星如調皮孩子的眼一樣不斷眨著,像是無情嘲笑我的無助一般。我以手抱頭,痛苦地蜷曲著身子。

    "你有很多心事。"恍惚中乍聽到身邊有人說話,我唬了一跳,驚坐起來,胡亂擦兩把臉,扭過身子,弘曆正坐在我身側,凝神注視著我。我深吸口氣,放下心來。這些日子,他常隨著承歡去我那裡,我們兩人之間已熟稔了許多。我努力扯出絲笑,問:"這麼晚,你怎會來這兒?"聽我不答反問,他瞅我一眼道:"睡不著,出來走走。"說完,他收回目光,坐在草地上,我"哦"一聲,也平靜了下來。兩人默默望著夜空,都不言語。

    "你有傷心事?"片刻之後,他語氣淡淡地繼續開始的話題,等了會兒,見我沒有應聲,他續道,"不妨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我能說嗎?暗自苦笑,我道:"為何四阿哥會認為奴婢有傷心事?"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我早已是在任何事前都波瀾不驚,既然他已看到了方才我的樣子,我也不能一口否定。

    他一動不動,仍向上直視夜空,道:"每次承歡纏著你時,你雖是滿臉寵溺,可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痛苦神色,那種痛是來自心底深處的。你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或是失去過什麼嗎?另外,偶有失神時你也總是面帶淺愁,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心中震驚,他心思竟如此縝密。

    我默然一會兒,"哧"地笑起來:"我哪有什麼事?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他微怒道:"我最後再說一次,以後不要這麼稱呼我,我已經成年了。"我仍輕笑著,他怒視著我,我斂去笑容,淡淡地問:"你相信人能死而復生嗎?"他微怔:"我不信鬼神之說。"

    我盯著那顆最耀眼的星星,腦中木木的,喃喃地道:"一個孩子都不信,更何況是他。"弘曆訝異地盯著我問:"你說什麼?"我笑笑,沒有接話。他默坐許久,起身拍拍衣衫道:"夜深了,地上寒氣重,莫要凍壞了身子,早些回吧。"說完,他大踏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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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41:57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11 22:43 編輯

就如我知道的歷史一樣,這個月中雍正為皇后烏喇那拉氏舉行了冊封大典。

    本來皇后很少讓我出現在眾人面前,我也樂得輕閑,可自從舉行完冊後大典,一撥撥前來道賀的皇親貴冑和當朝大臣絡繹不絕。人手不夠,我再次開始奉茶。人來人往,若不是在康熙年間已經習慣每天這樣如陀螺般的忙碌,恐怕我早就吃不消了。

    這天,來人較少,皇后也許是累了,吃過午膳便遣散了眾人,只留翠竹一人服侍著她歇息。

    我躺在床上,揉了會兒胳膊,眼皮漸漸沉重。

    青灰色的袍子,冷眸薄唇,對面的他緩步走來。我心中一喜,迎上去柔聲叫他:"胤禛。"他手一揮,我伸向他的手被擋了回來,他冷聲喝問:"你是何人?居然直呼朕的名諱! "我又一次扯住他的衣袖,哭泣著喊:"我是若曦,你的若曦啊。"他眸中更冷:"若曦,她已經不在了,她不願做朕的女人。"說完,他冷笑著猛地甩開我的手,徑直往前走,一群侍衛衝過來攔住我……

    "姑姑!"正當我絕望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時,忽聞耳邊傳來承歡焦急的叫聲,我左尋右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一驚,醒了過來,原來只是一場夢。怔怔坐在床上,我一時之間有些緩不過神。承歡面帶驚色,怯怯地站在床前盯著我,囁嚅著問:"姑姑,你怎麼了?"

    我隱下滿腹愁苦,淺笑著道:"沒事,姑姑做噩夢了。"承歡茫然點點頭,爬上床,坐在我身側,用小手為我擦拭腮邊的淚:"你叫若曦姑姑了。阿瑪說姑姑去了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我想若曦姑姑,你若知道她在哪裡,跟皇伯伯說說,我們接她回來,喜歡承歡的人,她都喜歡,所以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難道我竟叫出了聲?我心中一驚,笑問她:"姑姑還說了什麼?"承歡皺眉道:"姑姑還叫了映真,他是誰?"我撫撫她的小臉交代道:"承歡,今天之事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讓別人知道,能做到嗎?"

    她點點頭,突地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一變,扭過身子向房門外叫道:​​"弘曆哥哥,姑姑已經醒了,你可以進來了。"

    我心中又是一驚,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承歡說完之後一會兒,弘曆才出現在門口,見他面色平靜,我提著的心落了下來。

    他若有所思地瞅我一眼,走進房中,絞了帕子遞過來,笑著道:"剛睡醒?"我點點頭,接過來擦了擦臉,問:"你們怎會這個時間過來?"

    他瞥了眼承歡,拿把椅子坐於床前,笑著道:"今兒來坤寧宮請安,皇后娘娘吩咐今晚的家宴我們要早些過來,承歡獻寶似的推薦你,把你做的膳食吹噓了一番。本來皇后不允,但這丫頭不知怎的,很執拗,辯解說你做的必定合皇阿瑪的口味,她這麼說,皇后娘娘才應了下來。這不,我們來通知你一聲,早些準備一下。"

    看她一臉期待,我點了下她的額頭:"皇后娘娘允了,難不成我還能抗旨?"她一喜,笑摟著我的胳膊。

    我斂了笑,臉一板,拉開她問:"你瞞著姑姑還做了些什麼?"她摸摸額頭,喜滋滋地道:"如果皇伯伯喜歡,那我一定求他,讓你跟著我們回圓明園。"

    原來她是這麼想的。我撫撫她的臉,抬眼看看弘曆,他沉默一會兒,對承歡道:"曉文是皇后向十三叔討來的,要回去,也只能是十三叔開口。"聞言,承歡一臉的歡愉僵在臉上,癟著嘴求弘曆:"你給我阿瑪說說,讓姑姑隨我回去吧。"弘曆搖搖頭:"十三叔無法向皇后開口。"

    承歡垂著頭,不言不語。

    皇后和身邊的承歡、福惠不知說著什麼,承歡指著福惠"咯咯"地笑,福惠嘟著嘴,瞪著承歡,氣呼呼的。弘晝一臉好笑地盯著他們看,而弘時、弘曆兩人都面帶微笑,輕聲說著什麼。

    我躬身站在一側,默默看著桌上的菜色,心中略微猶豫一會,還是走上去把清淡爽口的移到主位前。皇后遠遠掠我一眼,表情一怔,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

    弘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瞅了眼桌子,臉上露出讚賞的笑容,我笑著對他微微頷首。轉身往回走,正對上弘時冷眼打量我,我嘴角噙著絲笑,點點頭,站回原來的位置。


房中恢復了歡聲笑語,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半晌後,隨著高無庸的通傳聲,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在宮門迎接,胤禛和十三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各自見禮後,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著桌上的菜色道:"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點點頭,笑問皇后:"這菜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怎樣?"

    皇后瞟我一眼,笑著對十三道:"嚐嚐即知。"胤禛連夾幾箸蜜汁鮮桃,承歡拿著筷子緊盯著他,胤禛笑著側身吩咐:"為格格布菜。"我忙走過去,拿了一個小碟,撥了些蜜汁鮮桃放在承歡面前。

    承歡看看我,忽然開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嗎?"胤禛輕輕頷首,面帶疑色,笑看著承歡,我忙對承歡搖搖頭。承歡一呆,低頭開始吃飯。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歡,默默吃起來。弘曆揉揉眉心,輕搖了搖頭。

    深秋已逝,寒冬來臨。北風凜冽地吹著,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冷。

    皇貴妃年氏於年底驟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書便成了證明年羹堯之罪的鐵證,胤禛令其自盡,其九族之內全部革職,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斬。這完全驗證了當初十三所說的話:"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個月便發生了這件事,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議論,認為胤禛冷酷無情、殘殺功臣。

    我心中一陣心痛,有誰懂他呢?一個將軍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然後利用所得之財籠絡兵士,令兵士只識將軍不識朝廷。另外年羹堯自以為當年在西北絆住十四是立了大功,就任意妄為,殘忍異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宮中無二。他是最痛恨官員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連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督撫提鎮等文武百官司,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為製止官吏的貪污受賄現象,還建立了養廉銀和耗羨歸公制度。更何況年羹堯是他一手提攜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堯真算功臣嗎?比起十四來,他又算得了什麼?

    我緩步走入禦花園,隨興踱著步子。

    無意中看見弘曆一個人坐在湖心亭子裡,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桌上的酒抿了口。見他依然意興闌珊,情緒低落,我繼續默默喝著酒。

    半晌後,他自湖面收回目光,看著我微怒道:"他們都說皇阿瑪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問道:"那四阿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說完後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冷哼一聲,恨聲道:"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瑪繼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文武百官,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戰功,他又豈能活到今日? "

    我笑笑道:"那隻是其一,他更該死的地方,應是-分陝旌旗週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吧。"

    弘曆一呆,凝視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

    過了許久,他嘆口氣道:"這話不要亂說,小心招來禍端。其實阿瑪心裡很苦,作為帝王,他並沒有做錯。"

    我點點頭,笑著道:"如果皇上聽見,會很欣慰的。"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只能瞎著急,幫不了阿瑪什麼。"

    我抿嘴笑笑道:"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最明白的還是十三爺。"

    弘曆眉頭輕蹙,一臉不解地道:"曉文,為何你總稱十三叔為十三爺,你不應該稱-我們王爺-的嗎?"

    我一呆,忙道:"進府時奴婢就這麼稱呼,習慣了。"弘曆端起杯子,仍盯著我:"你的見解不像是一個奴婢能有的,你為何有著與你的年齡不符的成熟?"

    二十歲的容貌,四十多歲的心境,況且我還知道歷史,我的見解當然不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自年羹堯死後,胤禛就遷至圓明園處理政務。歷史上說雍正帝常住圓明園的原因,一是嫌宮內窒息嘈雜,二是喜園中景物宜人,而且宜於酷暑納涼。可我是知道的,雖然胤禛由乾清宮搬入了養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道永遠的傷疤,所以他選擇了遠離。但自此開始,圓明園也成了清代皇帝常居的御園。


房中恢復了歡聲笑語,我的心也平靜了下來。

    半晌後,隨著高無庸的通傳聲,烏喇那拉氏領著眾人在宮門迎接,胤禛和十三緩步走了進來,眾人各自見禮後,才落了座。

    胤禛坐下,看著桌上的菜色道:"這菜是花了心思的。"十三點點頭,笑問皇后:"這菜色香俱佳,就是不知味道怎樣?"

    皇后瞟我一眼,笑著對十三道:"嚐嚐即知。"胤禛連夾幾箸蜜汁鮮桃,承歡拿著筷子緊盯著他,胤禛笑著側身吩咐:"為格格布菜。"我忙走過去,拿了一個小碟,撥了些蜜汁鮮桃放在承歡面前。

    承歡看看我,忽然開口道:"皇伯伯,今晚的膳食好吃嗎?"胤禛輕輕頷首,面帶疑色,笑看著承歡,我忙對承歡搖搖頭。承歡一呆,低頭開始吃飯。胤禛掠我一眼,又看看承歡,默默吃起來。弘曆揉揉眉心,輕搖了搖頭。

    深秋已逝,寒冬來臨。北風凜冽地吹著,讓人從心底里覺得冷。

    皇貴妃年氏於年底驟然去世,汪景琪所著之書便成了證明年羹堯之罪的鐵證,胤禛令其自盡,其九族之內全部革職,其幕客汪景琪以"大不敬"的罪名被處斬。這完全驗證了當初十三所說的話:"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年妃去世的第二個月便發生了這件事,宮裡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議論,認為胤禛冷酷無情、殘殺功臣。

    我心中一陣心痛,有誰懂他呢?一個將軍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然後利用所得之財籠絡兵士,令兵士只識將軍不識朝廷。另外年羹堯自以為當年在西北絆住十四是立了大功,就任意妄為,殘忍異常,殺戮任性,起居飲食,與宮中無二。他是最痛恨官員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的,所以在雍正元年元月份就連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督撫提鎮等文武百官司,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為製止官吏的貪污受賄現象,還建立了養廉銀和耗羨歸公制度。更何況年羹堯是他一手提攜的,他心中的痛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年羹堯真算功臣嗎?比起十四來,他又算得了什麼?

    我緩步走入禦花園,隨興踱著步子。

    無意中看見弘曆一個人坐在湖心亭子裡,我走過去,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桌上的酒抿了口。見他依然意興闌珊,情緒低落,我繼續默默喝著酒。

    半晌後,他自湖面收回目光,看著我微怒道:"他們都說皇阿瑪容不下大臣。"

    我瞅他一眼,反問道:"那四阿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嗎?"說完後我靜靜地看著他,他冷哼一聲,恨聲道:"利用戰事納賄營私、冒銷濫報,這就是他做的好事。皇阿瑪繼位之初就下了十一道諭旨,告誡文武百官,務必勤於政事、杜絕賄賂等弊政。若不是他有戰功,他又豈能活到今日? "

    我笑笑道:"那隻是其一,他更該死的地方,應是-分陝旌旗週召伯,從天鼓角漢將軍-吧。"

    弘曆一呆,凝視著我,一臉的不敢置信。

    過了許久,他嘆口氣道:"這話不要亂說,小心招來禍端。其實阿瑪心裡很苦,作為帝王,他並沒有做錯。"

    我點點頭,笑著道:"如果皇上聽見,會很欣慰的。"他搖搖頭,苦笑道:"我也只能瞎著急,幫不了阿瑪什麼。"

    我抿嘴笑笑道:"位不期驕,祿不期侈,最明白的還是十三爺。"

    弘曆眉頭輕蹙,一臉不解地道:"曉文,為何你總稱十三叔為十三爺,你不應該稱-我們王爺-的嗎?"

    我一呆,忙道:"進府時奴婢就這麼稱呼,習慣了。"弘曆端起杯子,仍盯著我:"你的見解不像是一個奴婢能有的,你為何有著與你的年齡不符的成熟?"

    二十歲的容貌,四十多歲的心境,況且我還知道歷史,我的見解當然不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所能理解的。

    自年羹堯死後,胤禛就遷至圓明園處理政務。歷史上說雍正帝常住圓明園的原因,一是嫌宮內窒息嘈雜,二是喜園中景物宜人,而且宜於酷暑納涼。可我是知道的,雖然胤禛由乾清宮搬入了養心殿,可康熙的死在他心中始終是一道永遠的傷疤,所以他選擇了遠離。但自此開始,圓明園也成了清代皇帝常居的御園。

到了園子大門,看到門口的兩名侍衛面帶惶色,想是怕我衝了聖駕。但他們見我隨著胤禛一起出來,並且一前一後上了馬車,這才面色一鬆。我拉開簾子,朝兩人歉意地笑笑,兩人忙垂下頭,只當沒有看見。我在心中暗暗嘆口氣,自己怕真的是再也無法進來了。

    馬車停在賢良門,我挑簾下車,卻發現後面還有幾輛車正慢慢行駛過來。

    馬車還未停穩,簾子已被掀開,承歡探身出來,看見我,她歡呼道:"姑姑!"我走上去,抱她下車,她拉著我的手衝到胤禛面前:"皇伯伯,你和曉文姑姑去哪裡了?"

    胤禛微微一笑,我忙蹲下身子:"格格,不許胡說。"承歡咂咂嘴,正要開口,背後已傳來了請安聲:"兒臣見過皇阿瑪。"

    我拉著承歡走到一側。弘曆、弘晝躬身立著,胤禛看著他們道:"先進去吧。"說完,轉身向門內走去,弘曆、弘晝隨在後面,承歡牽著我的手,嘰嘰咕咕說著她和福惠之間的趣事。

    坐在馬車上,我默默想著心事。自那日後,一切又如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般,他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心中酸澀,暗自嘆口氣,直起身子,掀開側面的窗簾,透窗看去,京城的街上人來車往,道旁的商販正賣力地吆喝著,一派繁榮的景象。

    由於康熙過於注重身後名譽,對許多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造成了康熙年間吏治腐敗、積重難返的局面。即使他要處罰,也只是拿兩三個人開刀,殺雞儆猴。另外,因為西北的戰亂,軍費開支龐大,所以胤禛繼位之初,偌大一個國家,庫銀僅餘幾百萬兩。但隨著胤禛推行新政,十三鐵面無私地執行,這三四年間,情況已好了許多。

    我放下簾子,向後靠在軟墊上,閉目暗自思索。我該怎麼辦?這是近來我常問自己的一句話。朝夕相處、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聚,這種蝕骨滋味,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理解的。

    馬車一頓,我身子一晃,猛然間回神。不可能這麼快就到園子的,可馬車怎麼無故停下來了?我探身掀開簾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見對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人,是八爺、十四爺和弘時。

    我坐的馬車是園子裡的,他們應是認出來了,過來打招呼的。

    八爺走在前面,一臉淡淡的笑,我忙掀簾下車,在駕車太監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看到車子裡的人是我,三個人面上都微帶詫異神色。八爺仍是微微笑著,十四眉頭微鎖,眼神有些許惘然,而弘時卻肆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遍,嘴角露出一絲譏刺的笑:"曉文姑娘面子可真是大,不僅能在暢春園與皇阿瑪雪中漫步,而且出園子一趟,動靜也是這麼大。"

    聞言,八爺仍微笑著盯著我,只是笑中有絲冷意,十四眉頭緊鎖看著我。我嫣然一笑,轉身面向八爺道:"承歡格格急等著奴婢取回的物件,王爺如沒有別的吩咐,那奴婢就回園子了。"

    弘時一愣,許是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他臉上突地變了色,走過來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怒道:"你這個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對我!"

    我覺得手臂似被他擰折了一般,倒吸口冷氣,冷笑著道:"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尊重的人,何以會受到其他人的尊重?"

    八爺還未開口,十四已走上來,捏著弘時的手臂,喝道:"放手。"弘時忙鬆開,揉著手臂不解地道:"十四叔,你……"八爺靜靜地看了我一會兒,柔聲道:"你去吧。"

    我應了一聲,快步走回馬車。

    我邊走邊想,他們為何會走得這麼近,十四為何又出現在京城?心念一轉,我突然記起電視劇中八爺生前曾發起過八王議政,算來已沒多少日子,難道此事竟是真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愣,呆立在原地。默想一會兒,我猛地轉身看過去,八爺和弘時已上了馬車,十四仍站在原地向這邊望,許是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轉身,一時間有些愣怔。

    我快步走到他面前道:"十四爺,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他一怔,道:"說。"我垂眸匆匆地道:"有些事既然已成事實,您就不要再做徒勞之事,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身邊的人留條後路,畢竟他們也陪你這麼多年。"


我說完,不理他的反應,轉身快速上了馬車,催促小太監往回趕。小太監已被剛才的場面嚇著了,忙揚鞭輕喝,快速往回走。

    我心中暗暗思慮,對十四說的這番話,不知能不能起些作用。我只能點到為止,他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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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47:42
第三章

    冬去春始,天氣雖轉暖了許多,可微雨中夾帶著寒風,仍讓人感覺到涼意很重。

    禛曦閣裡,胤禛臉色微怒,兩手緊攥著椅子的扶手,手指因太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十三眉頭緊蹙,默然坐在下首。

    八王議政果然發生了,八爺九爺聯合八旗旗主上殿逼宮,企圖架空皇權。

    胤禛是感情內斂的人,表情總是淡淡的,可這次怒形於色,可見這件事確實觸怒了他。雖說這次事件是八爺九爺挑的頭,可被胤禛公開稱為舅舅,並被委以九門提督重任的隆科多也牽涉其中,想來此時胤禛心中的悲憤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我躡手躡腳地將端著的茶水放在他身邊的几案上,他眸中蘊著恨意:"朕於登基之初就封老八為親王,對他們一再忍讓,可他們卻一再地逼朕!"

    十三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皇兄也無須再為此事費神,這件事也算是平息了。"

    胤禛"啪"的一聲拍在几案上,茶碗應聲而破,血自他手指處流了出來,他卻渾然不知。我皺眉緊盯著,猶豫了一瞬,便下去絞了帕子,走上去,抓起他的手輕輕拭去血跡,他手一顫,我心神一晃,忙垂眸自身上抽下帕子,輕柔地為他纏上。

    十三的面色由不解變為緊張,大聲吩咐高無庸:"快宣太醫!"

    太醫包紮後,高無庸和太醫一同走了出去。十三瞅我一眼,恢復了一臉淡然的神態。我心中一緊,忙低頭開始收拾桌上的碎片,胤禛突地開口道:"放下吧,等會讓高無庸吩咐人收拾。"

    我輕聲應了下,默默立在一旁。十三又抬頭瞅我一眼,我臉一熱,三個人都沉默不語。

    在這難耐的寂靜中,我突然聽到外面咚咚的腳步聲,不禁莞爾一笑,救星來了。

    承歡一蹦一跳地跑進來,後面跟著滿面笑容的弘曆。承歡看我一眼,徑直向胤禛衝過去,擠到胤禛腿邊,拿起他的手,皺著眉頭:"皇伯伯,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胤禛眸中掠過一絲笑意:"不妨事。"承歡一聽,放下他的手就要向上爬,要擠坐在胤禛身邊。十三笑斥道:"承歡,不可頑皮。"承歡抬頭望瞭望胤禛,又轉臉怯怯地看了眼十三,乖乖立在一旁不吭聲。

    胤禛笑著把承歡抱到腿上,對仍站著的弘曆道:"這些日子你經常來這兒啊。"弘曆一慌,忙回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只是送承歡妹子過來,這就回去了。"

    看著弘曆略顯尷尬的臉,我笑盯著承歡,小丫頭眼睛一轉,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果不其然,承歡仰頭道:"皇伯伯,我想讓弘曆哥哥和我一起用膳。"

    胤禛笑著道:"十三弟,你也不要走了,我們一起用膳。"

    我仍是把清淡的放在胤禛和十三的面前,而把葷菜放在了承歡和弘曆的面前。

    承歡拿起筷子望著中式豬扒,笑問我:"姑姑,這就是你說的中式豬扒嗎?"我點點頭,承歡一臉興奮,望著胤禛,只等他開始。胤禛和十三互看了一眼,十三笑道:"皇兄,開始吧。"

    吃了幾口,胤禛問我:"上次皇后宮中的菜餚可是你做的?"我正欲開口應是,承歡已道:"皇伯伯,上次是姑姑做的,姑姑做的菜餚可好吃了。"聽著承歡口齒不清的回答,十三搖了搖頭,輕輕地拍著承歡的背笑道:"不要噎著了,一點也不像個女兒家。"

    默默看著吃飯的幾個人,我心神一陣恍惚,感覺自己已不是張小文了。張小文最不屑的就是相夫教子,而現在的自己,卻像是一個每天用盡心思為親愛的丈夫、可愛的兒女烹製菜餚,而且時時刻刻為他們擔心的妻子、母親一樣。

    "曉文,你怎麼了?"乍聽到弘曆的問話聲,我"啊"了一聲,不知出了什麼事。

    看到幾個人同時看著我,我忙用詢問的眼神看了弘曆一眼,弘曆道:"皇阿瑪夸你的菜做得好呢。"


我忙回話:"皇上謬讚了,奴婢用的也只是平常材料,只是奴婢留心了幾位主子的口味,所以皇上才覺得可口吧。"

    聽完我的回話,胤禛眼中又是亮光一閃,瞬間恢復正常,和那次在暢春園林子裡的情形相同,快得讓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並不相信人能死而復生,難道竟是……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挫敗感一點一點地加重。他該不會是以為若曦沒有死吧,畢竟他並沒有見到若曦的屍身。他既是不相信人能死而復生,當然也不會相信我就是若曦,我的出現只是令他又生了一絲希望。

    我心中抑鬱,不斷猜測著,他真的相信若曦沒有死嗎?當然,確切地說,若曦也真的沒有死,只是換了另一張面孔。

    憂慮自身的同時,我心中又隱隱有些不安。雖然心中不願與八爺他們再有瓜葛,也知道此時他們並不會斃命,更知道此時的自己任何忙也幫不上,但是我的心依舊不由自主地揪成一團。

    八王議政後,或許胤禛感覺大局已定,便召集滿漢文武大臣傳諭,宣稱:"廉親王允禩狂悖已極,朕若再為隱忍,有實不可以仰對聖祖仁皇帝在天之靈者。"然後歷數其康熙年間的種種惡行,而自己繼位之後如何對他寬容忍讓、委以重任,允禩又如何心懷不滿、怨尤誹謗,做出種種侵害皇權之舉,最後宣布:"允禩既自絕於天、自絕於祖宗、自絕於朕,宗姓內豈容此不忠不孝、大奸大惡之人。"命將其黃帶革去,開除其宗籍,同黨的胤禟、蘇努、吳爾佔也一併被開除宗籍。

    在八爺一黨力量被削弱的同時,隆科多也許是想自留退路,便主動提出辭去步軍統領一職。胤禛不僅馬上同意,還擢升了與隆科多不甚親密的鞏泰來接手這個職位。

    初春,園中的林木花草綻出了新芽,開出了花,與假山牆垣、小橋流水互相映襯,美輪美奐。

    早上有些微雨,我仰頭望著霧濛濛的天空,心中有絲欣喜,緩步漫步其中,感受著"小雨纖纖風細細"的美麗與浪漫。

    近兩個月,隨著胤禛在閣內用膳次數的增多,我的心情也從先前的沉重變得明快。上天對我還是眷顧的,若是這次回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一輩子既見不到他又不能回到現代,還真是生不如死。現在不管怎樣,我畢竟還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兒,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微微抬頭,閉上眼睛,兩臂平伸,靜靜立著,默默享受著霏霏細雨的撫摸,覺得臉上涼涼的、潮潮的,很是舒服。

    耳邊似是有人輕哼一聲,我心中微怔,這會兒此處怎會有人呢?現在是早朝期間,當值的宮女和太監們都忙著伺候主子們,不當值的這會兒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我急忙放下手臂,睜開眼睛,看到三阿哥弘時站在對面,舉著竹傘,一臉不屑地看著我。見我睜開眼睛,他嘲弄道:"好一個會偷懶的奴才。"

    我矮身一福:"奴婢今日不當值,應該還談不上-偷懶-兩字。"話一出口,我心中就有絲後悔,又何必在他面前逞這一時之快呢?但話已說出,也無法挽回,我只好默默站在原地,心中一時之間有些忐忑。

    聽了我的話,他默默站了會兒,面色變了幾變,最後猛地扔掉手中的傘,快步向我走來。我心中大驚,不自覺後退了幾步。

    他走到我面前,怒瞪著我:"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說得一點不假。之前我看到書中說雍正為了給弘曆掃清障礙,把自己另一個兒子囚禁至死時,雖喜歡雍正這個帝王,但心中還是不同意這種做法,認為這並不是唯一的處理途徑。現在看來,不管具體原因是什麼,胤禛一定是忍無可忍,才會這樣做。

    這麼一想,我心中居然靜了下來。對他淺淺一笑,道:"皇上馬上就要下朝,三阿哥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說完我默默等了會兒,看他沒有說話,我急忙轉身,徑直往勤政殿方向走去。身後傳來了他氣極的聲音:"本阿哥可讓你走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腳步一滯,停在了原地,突然覺得身上泛起一絲涼意。依我對他的了解,自己是逃不了皮肉之苦了。


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雨漸漸大了,額前的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上。弘時快步走上來,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的臉高高抬起,盯著我恨聲問:"誰給了你這樣的膽子,十三叔,四阿哥,還是我的皇阿瑪?"

    他話中有話,我心裡不禁苦笑,想掙開他的手,但轉念一想,這樣做無疑是火上澆油,遂忍住痛,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文。他加大手上的力度,繼續道:"你為何幫四阿哥,為什麼?"

    看我既沒回答也沒掙扎,他猛地放開了手,力道太大,我身子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慢慢起身,站直,仍對他福一福道:"奴婢告退。"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的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真痛。

    剛走進閣內,廊下的菊香便開始大呼小叫,直到我走進房中,她依然跟在我身後不停追問我的臉怎麼了。我說了N遍路滑不小心摔了,她才住了口。我仔細地囑咐她,一定不可胡說,見她點頭答應,我才吩咐她找高無庸告假。

    見她走遠,我暗自嘆口氣,這個菊香還是沒有吃過苦頭,受過教訓。要知道宮闈之中,盤根錯節,凶險萬分,最容不得的就是心思單純。

    我泡在浴桶裡,撫著頸中的木蘭墜子,理順思路,默默想著弘時所說的話。

    這些日子,弘曆的確是一直來這裡陪胤禛吃飯。既然弘時都知道了,那后宮諸人也應該知道了胤禛常在閣內吃飯。看來我以後更要循規蹈矩、謹言慎行。雍正年間雖沒有九王奪嫡,但宮中之人哪一個不是為權勢利益而活?有利益就有爭鬥,有爭鬥就有猜忌,而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有猜忌就有生死。我雖是從怡親王府出來的,但要尋個把柄,給我定個莫須有的罪名,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那日後,我就一直躲在房中不肯出去,承歡來鬧了幾次,見我下巴青紫,也就沒要求我帶她出去,來了也只是在屋中唱唱曲、臨臨帖。

    高無庸遣了勤政殿的小順子送來傷藥,來時正遇上了弘曆也來送藥,見自己送的藥和小順子送的相同,他表情訕訕地要拿回去,我笑著奪了回來。過了十餘日,我下巴上的青紫才算消失。

    這天,我傷癒後頭一天當值,勤政殿只有胤禛一人,正在批閱奏章。

    我奉上茶水,正往外走,身後的他突然問道:"完全好了?"我一怔,轉身看向他,他頭未抬,邊寫邊道:"朕問你是否完全好了。 "我心中一暖,道:"謝皇上惦念,奴婢已經好了。"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我忍不住抿嘴而笑,步履輕快地向外走去。

    我正要進偏殿茶房,遠遠地看見高無庸領著一個小宮女走來,忙轉身走向前道:"曉文謝諳達送藥。"

    高無庸匆匆看了我一眼道:"好了就好。"說完,他步子不停,徑直往大殿走去​​。我一呆,高無庸做事一向謹嚴精細,是個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的主,今日怎會如此慌張?我遂轉過身,觀察他們的背影。

    因為走得太快,後面的小宮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高無庸忙轉身扶住她。看到高無庸居然扶了一個宮女,我心中更是驚奇,凝神仔細看去,這個宮女……她的背影太像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我心中震驚,頭上像響了一聲炸雷,腦袋被震得嗡嗡的,往日的一幕幕驀地出現在腦中。

    我本欲再次端茶入內,一探究竟,可高無庸竟擋在門口,說不用再奉茶,便遣散了眾人。

    天色漸暗,我雖知這樣不妥,可還是站在樹後向大殿方向望去。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都沒有人進出,我站得雙腿酸痛,倚在樹上,還是不死心。

    終於,高無庸領著她走了出來。她頭微微垂著,臉上似是掛有淚跡,看不清她的容貌,我心中焦急。

    她抬起頭,像是問了高無庸什麼,高無庸邊點頭邊回答。

    的確是綠蕪。我雙手緊抓住樹幹,抑制住衝出去的衝動。胤禛不是說綠蕪死了嗎?突然間心裡竟有些恨他,他可以說這麼做是為了保護十三,可對十三和綠蕪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事。

    我目送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才轉過身子,無力地靠在樹上。這就是宮廷,人的生死都不由自己決定,一個活生生的人可能下一刻就是一具死屍,而一個你認為已經死去的人,下一刻也有可能活生生地出現在你的面前。

我緩緩地坐在地上,雙手摀住頭,臉埋在膝蓋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林子裡光線強了些,仰頭望去,原來一輪明月已掛在了夜空中。隨風擺動的綠葉,在月光下像塗了一層銀粉似的,煞是好看。只可惜,月是圓月,那麼晶亮飽滿,本該團圓的人卻……

    我默坐了一會兒,長長嘆口氣,起身繞過身後的樹,卻發現前面立著一人。我心中微驚,待看清來人,心中卻有絲惱怒。

    胤禛站在樹後,被黑暗包圍著,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站了一會兒,見他仍沒有言語,我舉步向外走去。

    他卻突地開口問:"你一直都在這兒?"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道:"皇上擔心什麼呢?"他似是輕嘆口氣,繼續問:"你為什麼總是嘆氣?"我苦笑著回道:"奴婢嘆的是月圓人不圓。"沉默了一瞬,他淡淡地道:"人月兩圓對有些人來說,的確是一種奢望。"

    我心中一驚,喃喃地道:"天有意,人無情,近在咫尺難相聚。"我說的既是綠蕪也是自己。他沒有再說話,轉身自我身邊走過,向林外行去。我默默跟在他後面,兩個人一前一後向禛曦閣走去,一路上再無言語。

    外面的熱浪好像要把人烤糊了一般,湖面、地面、殿閣……到處都被日光照得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今日不當值,我斜躺在椅子上,手搖著蒲扇,微閉著雙眼,心中仍暗自想著綠蕪的事。

    正在出神,手中的扇子突然被奪了去,我不用睜眼,就知道是承歡做的。睜開眼睛,承歡一臉鬼笑地站在我面前,她身後的弘曆也是滿臉的笑意。

    打量了我幾眼,弘曆笑著調侃道:"一個年輕姑娘家,如此不重儀態,就這樣大咧咧躺在這裡。"弘曆今年長得特別快,個頭已與胤禛差不多。

    我懶懶地直起身子問:"你們又想幹什麼?"弘曆瞅了眼承歡,笑道:"你問她吧。"我向承歡望去,承歡扯住我的袖子央求道:"姑姑,我們遊湖吧。"我一呆,這種天氣……我不禁有些暈。

    福海是園子裡最大的湖,我們站在湖邊亭子裡,望著碧波閃閃的湖面,藍天碧水渾然一體。自湖面上吹來一陣風,感覺身上一下子變得涼爽了,剛才懊惱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我們三人上了船,搖櫓太監開始慢慢劃起來。自船離岸,承歡就一直忙個不停,時而戲水,時而唱歌,時而奪小太監手中的槳,跟在承歡後面的太監一臉的惶恐,唯恐這個皇上疼愛的小格格失足落水。

    我和弘曆相視一笑,回到船艙,分別躺在茶几的兩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弘曆以手支頭,看著我道:"曉文,你以後有何打算?"我一時之間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扭過頭不解地反問道:"打算什麼?"

    弘曆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端起茶碗抿了一口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做奴婢?"原來他說的是這件事,我笑著轉過臉,盯著艙頂道:"也很好啊。"

    弘曆一怔,又續道:"你心中應該清楚,一過妙齡,女子的身價就打了折扣。"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心中一暖,但還是笑著道:"我知道,但目前的生活我還算滿意。"

    這麼一說,他搖搖頭,平躺著不再說話。

    兩人靜靜地躺著了許久,我忽然聽到承歡在外面大叫,心中一緊,忙起身向外衝去,見承歡好端端地站在船頭,我的心才放了下來。

    承歡見我們兩個出來,指著前方道:"是皇伯伯。"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停著一艘大船,船首皇旗飄揚,船邊的迴廊上,一排宮女太監靜靜肅立著。

    許是聽到了承歡的喊聲,高無庸自艙中快步走了出來,遙遙地向弘曆行了一禮,這邊的小太監已手腳麻利地向大船靠去。

    艙內胤禛居中而坐。望著他兩旁依次坐著的皇后、齊妃、熹妃、弘時……我內心突地一陣失落。看翠竹站在一旁,我走過去站在她身邊,盯住腳尖不再抬頭。也許是感覺出我的異樣,翠竹悄悄地握了下我的手,隨即放開,我抬頭,兩人相視一笑。我裝著不經意似的環視四周,艙內夫妻恩愛、兄恭弟敬,看似一幅美滿天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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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52:20
我暗自苦笑。待弘曆行禮過後,胤禛沉聲問:"讓老三通知你說今日遊湖,你去了哪裡,現在才到?"

    弘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許是因為我和承歡妹子在園子裡,三哥才沒有通知到我。"弘時忙應"是",他話音剛落,熹妃柔聲道:"承歡,過來。"

    承歡高興地跑過去,站在她身邊。皇后恬靜地笑道:"皇上,為聖祖爺守喪之期已過,臣妾欲在明年春上甄選秀女,充實后宮,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我微顫一下,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僵了好久,意識也有些模糊,依稀覺得似乎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咬著牙,生生壓下滿腔酸澀,將眼眶中的淚硬生生憋回去。雖然代代天子都如此,但我內心仍希望他能說出拒絕的話。

    胤禛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道:"皇后做主吧。"

    翠竹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用眼神詢問我。我指指腳,意思是腳有些麻。翠竹用手指向外指了指,我微一頷首,悄悄地退了出去。出了船艙,我快步走向船尾,不理廊中站著的宮女太監的反應,登上小船,吩咐小太監立即回去。

    我衝進房中,掩上門,窩在床上,蒙上薄被無聲哭泣。我不斷地哭,感覺只有這樣才能把這一年多的委屈宣洩出來。原以為自己可以堅持、等待,可是等來的居然是這樣的事情,雖然我知道這種事避免不了,可依然難受心痛。

    窗外日落月升,我哭到無淚,大睜著雙眼,盯著帳頂,呆呆愣愣的。

    我一夜無眠,清晨起床,雙眼自是又紅又腫,幸虧不當值,否則還得費一番周折解釋。我繼續窩在床上,突然十分想念深圳,想念未來世界。

    "曉文姑娘可在房中?"門外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急忙應了一聲,迅速起床整理。打開門,一個陌生的小太監站在門前,見了我的眼睛,唬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道:"皇后召你。"

    我思來想去,對皇后為何召見我還是沒有一點頭緒,索性不想了。

    簾子後一陣響動,只見翠竹用手挑起珠簾,皇后烏喇那拉氏雍容華貴、儀態萬方地走了出來,在正中主位上坐定後,她面色淺笑,恬靜地看著我。我因為心中不懼,行過禮後便站在原地不動。

    她靜默著不吭聲,我不知她用意,遂微垂著頭,盯著腳前的毯子,一動不動,難耐的寂靜中,也許一根針落在地上也會清晰可聞。

    半晌後,烏喇那拉氏輕嘆口氣,道:"不只行為舉止像,連性情都神似,真是天意。"

    我心下微驚,原來我上次被她帶回坤寧宮,原因確實如自己猜測的那樣。我在心裡暗暗苦笑,她口中所說的若曦,和我本就是一人,性子自然沒有兩樣。

    她端起茶碗喝了口水,溫言道:"曉文,坐下吧。"我忙矮身一禮,恭敬地道:"奴婢不敢。"聽到我拒絕,她倒沒有堅持。

    她又瞅我一眼,問:"曉文,你有十八了吧?"我驀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有絲無奈。

    嘴角逸出一絲笑意,我輕輕應了聲"是",等待著她的下文。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本宮為你尋了門親,男方是當朝大臣之子,尚未婚配,你過府就是正室,你若是有意,我會向皇上禀明情況,早日放你出宮。"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想支開我,但我現在畢竟在御前奉茶,要讓我出宮,總要找些名目,對女子而言,婚嫁無疑是最好的理由。況且對於一個普通的宮女來說,這種安排是莫大的恩寵,是求也求不來的好事。

    雖在心裡暗暗嘲弄自己,可我面上仍是一副惶恐的模樣,跪在地上,道:"奴婢謝娘娘的好意,只是十三爺對奴婢有恩,格格現在住在圓明園,奴婢想在應值之餘,好好地伺候承歡格格。"

    我的回答也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是默不出聲,過了半晌,才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抬起頭來。"

    我心中忐忑,緩緩抬起頭。她凝神注視著我,我心中莫名地開始不安,如果她堅持,自己該怎麼辦?會有人阻攔嗎?

    她恬靜的臉上現出一絲憂色,最後她收回目光,幾不可聞地又嘆了口氣,卻未再開口,默默起身,向內室走去。她身後的翠竹惋惜地瞟我一眼,忙上前挑簾,一行人陸續入內。


我木然跪了會兒,心中一酸,站起身子,拖著蹣跚的腳步緩緩地往回走。雖然我知道已無性命之憂,也知道皇后暫時不會找理由讓自己出宮,但一想到自己總有一天是要被放出去的,就心亂如麻。如果那時我們仍未相認,我該何去何從?我重生之後為何會回來,又為何換了張面孔回來?我該怎麼辦?

    我愁腸百結,突地覺得很累,累到全身疲乏,雙腿一絲力氣也無,不想再往前走,不想再堅持。我心中淒楚,想到不如就這樣放棄。或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注定我們無緣,注定我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我心中煩悶,所走之路都是僻靜小路,走了許久,直到日到正中,心情才稍微順暢一些。

    深深透口氣,我抬起頭一看,居然不知身在何處。微嘆口氣,仍信步向前走去。既來之,則安之,正好我今日不想見任何人。

    我只是隨意而行,沒想到居然發現前面有一片密密的林子。

    夏日的陽光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間隙照進林子裡,自外面看進去,整個林中就呈現出一種斑斑點點、忽明忽暗的神秘景色。我心中一喜,疾步向前,想隱身其中,把一切的煩惱都隔絕在外面。

    乍從外面進來,我眼前一片黑暗,摸索著向前行走。

    隱約之中,後面似是有聲音,我心中一激靈,還未來得及轉身,頭"嗡"的一聲,腦後一陣劇痛,我心中恍惚,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嗎?誰這麼大的膽子呢?是皇后,還是其他人?我畢竟還在御前奉茶,還是自怡親王府出來的……

    醒來時,我眼澀頭痛,覺得脖子上的腦袋似已不是自己的,木木的。我稍微移動一下,渾身就酸痛起來,想睜開眼睛,但眼皮子也像用針線縫住了似的,睜不開。

    光線越來越暗,直到周遭蟲鳴四起,我心中才一怔,自己到底在哪兒,怎會聽到這些聲音?恐慌一陣,腦中漸漸清明起來。

    我理清思路,把事情前後串起來細想一遍。皇后想讓我出宮,無非是害怕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不想讓我繼續待在胤禛身邊,以她的性格,不應該做這種事。可是,如果不是她,又是誰敢對皇上身邊的人下手呢?

    我默默想了一陣,沒有得出任何結果,遂不再想。思維一停,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我在心中暗暗咒罵那該死的人:既然沒有打算敲死我,那下手這麼重干什麼?

    我抬起手,捏了捏脖子,手臂也是酸軟無力。我暗嘆口氣,還是好好睡一覺吧,希望睡醒以後,自己仍在圓明園,眼前這些事,都是夢,夢醒了,一切皆如往昔,什麼也沒發生。

    再次醒來已是日掛半空,我還是待在上一次醒來時的那間屋子裡。出去溜達了幾圈,居然沒碰見一個人,周圍的環境很陌生,我竟然找不到出去的路。又過了幾日,我心中的焦急不安漸漸消除。

    雖未見到其他人,但卻有個小太監日日來送飯。我急切想證實自己猜測的事情,試著問了他幾句,卻發現他又聾又啞,我用雙手比畫了許久,他臉上仍是一片茫然,我無奈至極,卻又沒有任何辦法。

    我靜下心,仔細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這裡既有太監,那我一定還在宮中。想到這裡,我心中竟是一鬆,這才發現,自己還是留戀這個皇宮的。

    我腦後的腫塊已完全消失,身子也輕鬆了許多。夜幕降臨,蟲鳴又如時響了起來,我看看身後的床,上面的草蓆已辨不出顏色,四角也早已散開,輕嘆口氣,走過去打開門。

    外面雜草叢生,看似華麗的房捨卻落滿灰塵。房舍雖多,但大多都漆黑一片,只有幾處透出暈黃的燈光,晚上乍一出來,真感覺有些陰森恐怖。我從來都不知道宮中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一陣淒婉的箏聲若有若無地隨風飄來,我心中有絲不確定,是這裡的人彈的嗎?

    我又細細聽了一會兒,飄忽的箏聲中夾著淺淺的愁思,不是沒聽過動聽的箏聲,但此時在這種地方聽見這樣的音樂,對我來說,恍若天籟。

    我跨出房門,摸黑前行,循著箏聲一路向東行去,腳下不時被東西絆住,踉踉蹌蹌地終於走到一個院落門口。

院門大開,小院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院中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神情專注地撫著箏。情緒有些受到感染,我站在那裡靜靜地聽。她看起來不像是在撫箏,而是在對心愛的人傾訴心事。

    一曲終了,那女子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過了許久,只聽她輕輕嘆了口氣,提箏向屋中走去,透過屋中的燭光,我看清了她的面貌。

    我心中一驚——難怪那次自己會在宮中見到她。我舉步跨進小院,緊緊地盯住她的背影,輕聲叫道:"綠蕪。"

    她身子一僵,背挺得筆直。我們兩人靜靜地站了許久,她慢慢轉過身子,微張著嘴,一臉緊張。待仔細打量過我後,她面色鬆了下來,微微對我一笑,突地又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收斂了笑容,沉默一會兒,才開口道:"姑娘認錯人了,這裡並沒有什麼綠蕪。"

    我正想開口,心中忽然想起自己並非是若曦的模樣,遂對她淺淺一笑,道:"姐姐,對不住,認錯了。"綠蕪搖搖頭,臉上現出一絲笑容,那雖是笑容,但在我看來,卻還不如不笑。她道:"綠蕪是誰,是姑娘什麼人?"

    我心中暗自思量會兒,故意裝出委屈的樣子,道:"我本​​是怡親王府承歡格格的貼身奴婢,綠蕪是我們格格的額娘,在府中時,我曾見過她的畫像。後來,格格隨著皇上住進圓明園,我也隨著入了園子,現在在御前奉茶。"

    自聽到承歡的名字起她的身子就有些抖,臉色也開始變白。我雖覺得有點不忍心,但卻明白,只有這樣我才能走得出去。她既能和胤禛見面,那她身邊定有可以和外面通話之人。既然我已打定了主意,就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

    她沉默了許久,才恢復了正常,問道:"你為何出現在這冷宮?"

    和我猜測的一樣,這裡果真是冷宮。既能在宮中襲擊我,又能輕而易舉地把我送到這冷宮,說明那幕後之人定是宮裡的人。但此時又不是想這事的時候,我細細地向綠蕪講述了自己如何迷路,如何遇襲,又如何在這裡醒來。

    綠蕪蹙眉聽完,輕輕嘆口氣,微笑著道:"你今晚就在這裡歇息吧。"說完她徑自去準備被褥,我暗鬆口氣,或是明日,又或許後天,自己就有可能出去。

    我這幾日沒有休息好,乍一躺在舒適的床上,就有些睡意矇矓,但身旁的綠蕪仍是輾轉反側。我知道她心中想什麼,就側過身,看著她,抑制住睡意道:"閒來無事,給你講講我家小格格的事吧。"我不等她開口就開始說起來,說承歡如何聰明,如何調皮,如何……綠蕪隨著我的話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此時的綠蕪臉上的表情是幸福的、驕傲的。

    講完之後,我靜靜等了一會,見綠蕪仍直盯著帳頂,不吭聲,心中一酸,心中有絲猶豫,到底說不說十三的事?我躊躇一陣,還是決定不說,側過身,平躺下來準備歇息。

    我腦中混沌起來,半夢半醒之間忽聽綠蕪道:"你們王爺……他好嗎?"我扭過頭掠她一眼,她面帶淒色,眸中蘊淚。我輕嘆道:"看似風光無限,可是形單影隻的日子,又怎能與-好-字沾上邊兒呢。"她咬唇不語,忽地翻身過去。望著她微微顫抖的雙肩,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沒了。

    直到三更,她仍是身子緊繃。我暗嘆口氣,翻身向內,閉上了眼。

    清晨醒來,綠蕪已不在床上,我靜靜躺了會兒,聽到院子裡似是有說話的聲音,翻身起床,拉開房門。

    院子門口,綠蕪向一個小太監低聲交代著什麼。聽見聲音,她回頭看我一眼,又交代小太監幾句,揮揮手,小太監快步離去。

    眼前的綠蕪一襲白衣,恍若仙子,站在清晨的陽光裡,清秀的身影顯得越發纖弱。見我怔怔地望著她,綠蕪淺笑著道:"姑娘為何這樣看我?"我扯出一絲笑,道:"一種相思,兩處閒愁,你似乎很喜歡這種生活。"

    說完,朝她一笑,收回目光,直接向外行去。走到門口,我沒有回身,道:"一個時辰後我會回來。"相信一個時辰後接我的人就會來到。

    我沒有目的,只是隨興而走,這才發現所到之處滿目瘡痍,不禁​​在心中暗嘆,宮中妃嬪的命運真是無常,受寵時可以錦衣玉食、呼奴喚婢,而一旦被打入冷宮,不僅在感情上要受到煎熬和傷害,甚至還要忍受奴婢和太監們的欺辱。

我突然有一絲不確定,心裡陣陣發冷。沉默了一會兒,撫撫頸中的鍊子,我在心中提醒自己,胤禛是不一樣的。暗念了一遍又一遍,我心中才好受了些。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我心中一喜,那邊的人動作居然這麼快。我忙轉身露出燦爛的笑臉,卻發現來的不是高無庸,也不是小順子,居然是四個生面孔。

    我心中有絲疑惑,但轉念又一想,高無庸和小順子在宮中誰人不識,出現在這裡,是有些不太合適。

    那四人走到跟前,前面的太監上下打量了我幾眼,道:"可是曉文姑娘?"我點點頭,輕聲道:"有勞公公。"那太監轉身行去,我連忙跟上,繞了幾圈,已出了冷宮。乍見乾淨的路面,齊整有序的花草,我心中大喜,輕輕吸口氣,覺得空氣也和平日里的不同。

    又走了許久,我發覺道路越來越不熟悉,心中的欣喜逐漸褪去,懷疑愈來愈重。望著這四個人的背影,猛然發現,他們不像宮中之人——確切地說,他們並不像太監。太監的嗓門都是又尖又細,雖然剛才他們刻意捏住嗓子,但現在回想,仍會發現破綻。我急切地想出來,竟然一時大意,把這些都忽略了。

    我的步子漸漸緩了下來,腦海中瞬間冒出許多主意,但卻沒有一個是可行的。以我一人之力,怎能敵過四個大漢?我不停地觀察著周圍,盼望能快點兒遇到熟悉的人。

    四人也許是覺察到了我的意圖,領頭的假太監嘴角現出一絲笑意,疾步來到我跟前,道:"對不住了,姑娘。"說完,他猛地用帕子摀住我的口鼻,我聞見一股異香,慢慢地倒了下去。

    我醒來時看到陌生的房間、陌生的擺設,還有一套乾淨的衣物放在床頭。我心中一鬆,不再忐忑,既是為我準備了衣物,那至少性命是無憂了。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我身上的衣服早已辨不出顏色。我拿著衣服正在為難,房門一響,一個小丫頭掀簾進來,看到我起身,她高興地道:"姑娘終於醒了,奴婢這就侍候您沐浴更衣。"

    我微笑著點點頭,隨著她進了里間。浴桶中已備好了熱水,水中浮著白色的茉莉花,我微愣,盯著那水上的花。難道是他?又或者只是巧合?

    整個人蜷縮在浴桶中,我心中仍不斷猜測。那小丫頭見我半晌無語,問:"姑娘不喜歡茉莉花嗎?這可是王……"

    她話說到一半,突地住了口。我瞥她一眼,她面色緊張,一臉驚慌。我朝她淺淺一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她訕訕一笑,道:"姑娘等一會兒自會知道,奴婢名叫紫霞,是伺候姑娘的丫頭。"

    我擺手讓她退下,靜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顯然假扮太監的那四人並不是綠蕪叫來的,細細分析,他們又不是第一次對我動手之人。這次又是誰?

    一環扣著一環,而每一環節自己心裡都沒數。

    第一次的那批人膽敢對皇上身邊的人動手,說明主使者魯莽無腦,並非心思縝密之人。我腦中將可能的人選輪流過了一遍,身上突地泛起一股涼氣,不自覺地撫了撫下巴,會是他嗎?

    而這次的這批人,能輕易把自己從宮中帶出,又想得如此周到,有這通天能力的,除了八爺他們之外,也無別的可能的人選。我長長地籲出口氣,想起先前想和他們撇清關係,真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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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2:58:35
第四章

    假山流水,鳥語花香。

    花草房舍在夕陽的照射下鍍上了金邊,我緩步走在院內,放眼看去,眼前景色雖比不上宮裡的雕樑畫棟,也比不上園子裡的秀麗雅緻,可也建造得獨具匠心、別具一格。

    我搖頭苦笑,更加確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我信步向前走著,隱約聽到前面有說話的聲音,剛欲轉身離去,就听到一個聲音說:"八哥,她和若曦真有關係?"聽到十四熟悉的聲音,雖然我心裡早已猜出事實真相,但腳下仍是一滯,步子再也邁不出去,立在原地,無​​法前行一步。

    半晌,沒聽到允禩的聲音。我閉眼沉默了一會兒,甩甩頭,舉步向前走,卻忽地聽允禩說道:"其實當年,她並不捨得離開老四,如果不是我們……這是我們欠她的。"

我心中一緊,再次停下腳步,只聽十四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是啊,是我們欠她的,是我欠她的……"

    心口暖融融的,眼眶也開始發酸,我微微抬起頭,忍著眼淚,不讓它流下來。

    不想與他們有交集,是多麼愚蠢自私的想法。只為發現了一個和若曦相似之人,一個身份尷尬的王爺和一個被圈禁的貝子,就能冒著危險派人入宮。我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我木然站著,待聽到身後腳步聲,想躲避,已是落了痕跡。我忙輕拭去掛在眼角的淚,轉過身,矮身一禮道:"謝兩位爺救命之恩。"

    乍見我在此,十四微愣,八爺神色如常,淡淡笑道:"姑娘都聽到了?"我微垂眼瞼,輕聲道:"是,我聽到了。"

    八爺又道:"你以前認識若曦?"我抬起頭,盯著他,坦然道:"我們熟識得就如同一人。"

    我內心平靜無比,而十四卻是一臉的不相信。八爺的臉色由訝異轉為淡然,掠我一眼,道:"據我所知,若曦只有玉檀一個朋友。"

    我心知兩人無法相信,但也不想過多解釋,畢竟若曦的身後事是十四親手操辦的,我又怎能說自己就是若曦?

    我淺淺一笑,道:"你為了不嫁給我,不惜以死相挾,那為什麼不能和我同生共死呢?"這是八爺曾對我說過的,一絲哀傷自他的眼中掠過,轉眼即逝,他聲音柔和了些,道:"姑娘可否唱首曲子?"

    我心中微愣了下,但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輕輕開口唱:"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草,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採一朵戴,又怕看花的人兒罵……"

    沒有了當初的心境,自是唱得沒有那時甜美。

    八爺已沒有了剛才的淡然,他走到我面前,默默地盯了我半晌,輕攬我入懷,摟著我。呼吸吐納間全是讓我安定的氣息,我不自覺地將臉貼在他的胸前,靜靜地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忽地,他雙手一緊,俯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有些話,若曦永遠都不會和第二人說。"

    話音剛落,他便放開手向前行去,十四仍一臉不信任,呆站在原地盯著我。八爺漸漸走遠,遙遙說了一句:"十四弟,過一會兒來書房。"

    十四仍凝視著我,我的臉有些發熱,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從何說起,遂低下頭,不吭聲。

    十四輕聲道:"居然能令八哥失態,你究竟是誰?"

    說完他並不等我的回話,目不斜視地從我的身邊翩然走過。

    此後的幾天裡我並沒有見到八爺和十四,只是通過紫霞知道這是八爺的一處別苑。這幾日,我閒來無事,隨意在院中閒逛打發時間,發現所到之處,奴僕都肅容躬身行禮,我內心不禁有些感觸——八爺還是如此有心。

    這天早上醒來,推開窗子,發現地面潮濕,花草樹木的枝葉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在微風的拂動下,閃閃發亮。

    也許是小雨盪清了空氣中的灰塵,站在窗邊,只覺得空氣清新、涼爽宜人。

    我閉上雙目,貪婪地吸進幾口濕濕的空氣,心情一下大好。

    我喜愛的天氣一掃這些日子心中的陰霾,我挑了件月白色滾紫邊的衣衫,對鏡描眉、塗腮,並仔細地梳了自己喜歡的發式,折騰了一陣子,終於弄出了自己滿意的裝扮。

    推門而進的紫霞微張著小嘴,緊盯著我,樣子嬌憨可愛,似是不解為何我突然有了這樣的興致。

    我對她莞爾一笑,她走到跟前,眼睛卻仍在我身上打轉。我刮了一下她的小臉,笑著道:"小丫頭,不認得了?"

    她圍著我來迴轉了兩圈,停下道:"真好看。"看她眼裡全是羨慕神色,我心中突然冒出一個主意,笑瞇瞇地道:"我也給你打扮打扮?"

    她先是一喜,隨即又搖搖頭道:"主僕有別。"我拉她坐在鏡前,道:"今日不講規矩。"她猶豫一瞬,便靜靜地不吭聲,任我給她打扮。

    一會兒工夫,我便已拾掇好。她起身,在鏡子前前前後後照了兩遍。我覺得火候已到,遂斂了笑容,輕描淡寫地道:"紫霞,咱們出去逛逛如何?"

    她霎時從陶醉中醒過神,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同時往門邊退去,道:"不行不行,王爺知道,會出人命的……"



我忙走過去,抓住她的手,道:"王爺有交代不讓我出去嗎?再說今天這種天氣,王爺是不會來的。"她扭頭向外看了看,臉色也由堅定轉為躊躇不定。

    我們出了別苑,踅進一個清靜的胡同,這裡沒有嘈雜的人群,也無任何小攤小販,連碰上的幾個下人模樣的人,也是衣著光鮮、談吐大方得體。紫霞面帶淺笑,不時和迎面而來的人點頭打著招呼。

    出了胡同,她長長吁出口氣,道:"終於走出來了。"我瞟她一眼,她朝我努努嘴,道:"別苑周圍都是些有頭有臉的官老爺的私宅,所以那條胡同里沒有閒雜人等。"

    我心中早已料到,笑了笑,沒有接話。

    本想著​​出來之後我心裡會好受一些,可走在這喧鬧的街上,人卻越發消沉起來。自入宮覲見烏喇那拉氏到現在,已經十餘日,園子裡到底怎樣了?胤禛發現我不在了嗎?他派人找過我嗎?

    還是,我根本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他根本就沒注意到?

    又或者,他注意到了,卻沒有在意。因為他身邊有沒有我這個人,根本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在心裡暗嘆口氣,該怎麼辦?求八爺,讓他送自己回去?可回去後,要如何向周圍的人解釋?說自己被人打暈,被扔進了冷宮?可人家要是問起自己是怎麼被帶出冷宮的,我怎麼回答呢?

    我緩步走著,在穿梭的人流裡擠來擠去,看看緊緊跟在身後的紫霞,她滿臉興奮,不停地看路旁小攤上的稀奇玩意。

    我搖頭輕笑,收回目光,突然看見前方米店的拐角處有許多人聚集在那裡。我深吸口氣,既然出來了,就什麼也不想了。來到這個時代這麼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真正出來逛。

    我回頭對紫霞道:"我們去前面看看。"她探頭瞅了眼那邊,笑著點點頭。我拉起她的手便往前急走,她在我身後叫道:"小姐!"我未回頭,大聲道:"人多,牽著手,省得走散了。"

    我費力擠入人牆,各式各樣的茶壺映入眼簾。

    一張灰灰的毯子上,放著大小各異的茶具,陶土的、瓷的、竹木的……

    我饒有興趣地逐個看去,忽然發現一個鼓形的小抽皮砂壺,壺身銀砂閃爍、朱粒累累。

    我心中一喜,探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細細看起來。

    這是二人罐,而且似是蘇罐珍品,沒想到出來會有這意外收穫。歪靠在牆邊的攤主是個老漢,他斜眼打量我一陣,也許是覺得我是懂此道的,拿起身邊的平面木板遞了過來。

    我小心地拿掉壺蓋,放在毯子上,把壺身倒扣在木板上,果然是三山齊。

    這次回來,我心中一直遺憾身邊沒有好的茶具,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腦中突地想起胤禛、十三和我一起在院中喝茶的情形,嘴角不由得逸出一絲笑意。

    過了會兒,我一回神,才發現老漢盯著自己手中的茶壺,一臉不悅。我忙問價格,老者瞟我一眼,伸手指指剛才放茶壺的地方,上面放著價簽。

    原來是明碼標價,一百兩雖然是貴了些,可這種茶壺也算是可遇不可求。

    圍觀之人議論紛紛,說得好似我被騙了一樣。我不去理睬,吩咐老人把茶壺包起來,這才轉過身,找半​​天沒吭聲的紫霞付賬。

    身後居然沒有她的踪影,我心下一緊,這丫頭該不會去別處了吧?但自己剛剛明明拉著她的手的。

    一會兒工夫,額頭已沁出些許冷汗,我突然發覺身後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盯著自己,心中微怔了下,他身著藏青色的長衫,身材筆挺,俊朗的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

    我心中不由得有些著急,該不會遇上登徒子了吧?忙收回目光,我心中暗暗叫苦,雖然在這裡過了這麼多年,但我畢竟沒有單獨在外面行走過。

    我一邊大叫紫霞的名字,一邊向外擠去。這邊已經包好茶具的老人問:"姑娘,這茶壺還要不要?"我搖搖頭,心中雖有不捨,但也沒有辦法,抱歉地道:"我身上沒有帶錢。"圍觀眾人齊聲哄笑起來,我面上一熱,心裡更急,在老人的囉唆中擠了出去。

    我向來時的路上走去,邊走邊東張西望找尋紫霞,可直到走得氣喘吁籲,大汗淋漓,仍是沒有結果。我不由得心裡一酸,現在不要說回園子,連回別苑也成了奢望。


雙腿如灌了鉛,提不起來。正當絕望之時,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心中一喜,忙轉身高興地叫道:"紫霞!"

    但面前仍是剛才那個男子,哪裡有紫霞的影子。我警惕地向後退了一步,見了我的舉動,他微微一笑,遞來一個水囊,道:"喝點水吧。"

    我遲疑著不敢接,那男子笑笑道:"我不是壞人,剛才你還拉我的手呢!"

    看我仍是一臉的疑惑,他接著道:"剛才你拉的人是我,不知是不是在那時你就和家人走散了。我現在跟著你,是因為覺得你似是不認識路,擔心你回不了家。"

    聽完他的解釋,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一會兒,確實覺得很渴,遂接過水囊,喝了一口,才道:"你可知道廉親王府怎麼走?"自己也不清楚那個別苑的方位,也就無法向別人問路。雖然八爺被圈禁,但應該還是有很多人知道廉親王府在哪裡的。

    那男子眉頭微蹙,道:"你是王府中人?"我垂頭笑笑,沒有回答他的話,續道:"麻煩你把我送到廉親王府。"

    我本就不認識他,加上他也許認為我是王府中人,所以我們一路靜默無語。

    走了許久,我終於看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門。府門緊閉,侍衛分列兩排站著。我站在街口,靜靜看著。從以前的"車如流水馬如龍"到如今的"門前冷落鞍馬稀",真是鮮明的對比啊。

    不管時代如何變遷,有一樣東西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人們對權勢的態度。人們之所以對有權勢的人前呼後擁,其實並非擁人,實是擁權,對有權勢的人點頭哈腰、卑躬屈膝,也並非敬人,實是畏權。如果權、人分開,那人也就不是以前的那人了。

    我搖頭輕聲苦笑,身邊的那人默不出聲。

    待心情平復,我抬起頭,發現門前幾丈寬的路上也沒了昔日的潔淨,污濁不堪。眼前居然沒有一個行人,淒涼無比,想是由此經過的人也會繞路而去,以防沾了晦氣。我又是一陣苦笑,卻忽然發現湖邊的樹下站著一位穿著一襲黑衣的姑娘,她兩眼緊盯著王府大門,神情十分專注,並沒有發現我們二人。

    我微愣一下,她是誰?

    那姑娘二十歲上下,長相極美,只是雙眸中卻帶著極重的冷意,細細一看,竟還帶著一絲絲的恨意。我不由得被她吸引,舉步準備過去。

    身邊一直沒有出聲的男子突然問道:"你是這府中的人?"我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姐姐已被革去皇籍,我又豈會是這府中之人?

    順著我的目光,男子也發現了黑衣女子,他率先走過去,我隨後跟著,他走到黑衣女子前,道:"師妹,你又來了。"

    黑衣女子頷首一笑,那笑容轉眼即逝,她的目光越過那男子,放到他身後的我身上,問:"她是誰?"男子道:"一個迷路的姑娘……"

    他話未說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我忙轉身,看到一輛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車還未停穩,車夫便一躍下車,大踏步向府門口行去,邊和侍衛說話邊往侍衛手中塞了什麼。

    侍衛笑著開門進去,片刻工夫,李福已疾步而出。這邊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下來一個人,我定睛一看,原來是紫霞。我心中一喜,剛才我還擔心要如何對侍衛說明,才能見到府中之人呢。

    我開口叫道:"紫霞!"聽到聲音,紫霞轉身衝了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帶著哭腔問道:"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找了你很久了,到最後實在沒法,才來找李總管的。"

    看她眼中蘊淚,我拍拍她的手,還未開口,那邊李福已經過來,向我打了個千,恭敬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姐速速回去吧。"

    李福這麼說,顯然是因為八爺吩咐了什麼。我輕咬下唇,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什麼時候……"話未說完,我便住了口,李福頓了一下,輕聲道:"爺會尋機會的。"

    我點點頭,舉步向馬車走去,身後的男子上前道:"姑娘,這是剛才你看中的茶具。"我這才發現他手中一直提著一個包裹,我接過包裹,謝了一聲,吩咐紫霞付錢。紫霞還未拿出來,那邊李福已拿出銀票遞入男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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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坐上馬車,向別院行去。一路上紫霞埋怨著說不該帶我出去,但見我靠在軟墊上默不作聲,以為我受到驚嚇,這才住了口。

    我心中不由得想起剛才見到的女子,之前在八爺府中並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她究竟是誰?還有,她眼中的恨是為了什麼?那男子說了"又",說明她經常去王府門前,這又是為什麼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八爺,既然知道了今日的事,相信近幾日他​​就會來別院,我該怎麼開口,讓他送自己回園子呢?

    我坐在院中,望著桌上晃動的燭光,心中有些恍惚。直接和八爺說,他會同意嗎?

    想了一會兒,我最後還是決定直接開口。但他現在不能自由出入,不知何時才能來這裡。我無奈地嘆口氣,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放下茶碗,靠在椅背上,夜空沒有月亮和星星,就如我此時的心情,一片灰暗。

    這麼呆坐半晌,我再次重重嘆口氣,起身收拾茶具,準備歇息。細微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我忙回身一看,呆愣一瞬。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八爺和十四站了一會兒,八爺瞅了眼桌上的茶具,嘴角噙著絲笑,道:"就為這個?"我點點頭,道:"是,我很喜歡這套茶具,不留神才會和紫霞走散的,這事全怪我,和她沒關係。"

    聞言,八爺淡淡一笑,一直沉默著的十四忽道:"曉文,想不想回園子?"說完他靜靜地盯著我,我心中一喜,忙道:"謝王爺成全。 "

    八爺和十四對望一眼,八爺臉上有一絲篤定,但仍淡淡笑著,十四的眉頭微蹙,別過臉,不再看我。

    聽到能回園子,我已沒了往日的冷靜,腦中被這件事佔滿,已無法顧慮眼前兩人的心思。

    八爺慢慢收斂了笑容,道:"以後的日子,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不要顧忌無謂的人和事。"說完,他轉身徑自向外行去。走到院門口,他停下步子,沒有回身,道:"晚上好好歇息,明天一大早十四弟送你。"

    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這句話是之前他曾對若曦說過的。他什麼意思?他相信我說的"我們熟識得就如一人"嗎?他相信了嗎?

    八爺的身影早已消失,我仍默默想著他說的話。

    耳旁傳來一聲輕哼,我驀然回神,抬頭瞅了眼十四,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四目相對,我沒有閃避。到了最後,十四收回目光,淺笑著道:"果然是像,除了她,哪還有別的女子敢這樣看著一個男子。"

    我立在那裡,沒辦法接話。

    他坐下來,道:"不請我喝杯茶嗎?"我從房中又搬出一把椅子,兩人默默地喝著茶,沒有出聲。

    馬車有節奏地顛簸著前行,身旁的十四歪靠在軟墊上,閉著眼睛,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我掀開簾子,天色微明,路上不時響起駕車人揚鞭的聲音,應是官員們前來早朝了。幾日來心中鬱積之氣漸散。

    我心中舒暢,面上自然露出了微笑。

    "真的如此高興嗎?"乍聞十四的聲音,我一愣,放下簾子,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睜開了眼睛,正盯著我看。我面上一熱,有些不好意思,興奮過了頭,居然沒有發覺十四一直注意著自己。

    見我沒有接話,十四接著道:"不管你是誰,以後若有困難,都可以捎信給我,若在園子裡待不下去,也可以來找我。我雖然比不上以前,但護一個女子周全的能力還是有的。"

    我心中一暖,脫口問道:"也是為了若曦嗎?"十四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欠她太多,是我讓她的最後一個願望都落空了。"

    他仍為我沒能見到胤禛最後一面而耿耿於懷,一時之間我心中酸澀難耐。是他陪伴我捱過了那最難熬的傷心日子,到頭來,還要他為自己傷心。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何開解,才能讓他打開心結,令他不再為此事煩惱,內心自責不已。思量一陣,我對他道:"如果若曦姑娘沒有死,那她會明白你的。如果她已死去,臨去前如果真的想見心愛的人,那隻是說明她沒有死心,也沒有放下。即使讓她見了,她只會去得更加不捨,更加傷心。"


十四聽著我的話,一臉的不敢置信,輕聲道:"她真的不怪我嗎?"我堅定地道:"不會怪你的。"

    我不知自己的勸慰能否讓十四釋懷,但也只能做到這兒了。駕車的奴僕在簾外輕聲道:"爺,怡親王的車子已經來了。"

    十四從沉思中回過神,道:"伺候小姐過去,請怡親王過來。"

    我靜靜地看著十四,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或許以後,我和他永遠無法再次相見​​。

    也許是見我神情悲切,他微微一笑,道:"以後別這樣看一個男人,下車吧。"我道聲"保重",掀開簾子,由奴僕攙扶著下了馬車。

    路邊停著十三的馬車,隨著我過來的奴僕輕聲道:"王爺,我們爺請你過去。"十三掀簾躍下車,站在我面前,我忙對他施了一禮,他默默盯了我一會兒,頷首示意我盡快上車。這裡是進圓明園的必經之路,現在又是上早朝的時候,往來官員眾多,而十四又不能現身人前,確實不是說話的地方。於是,我在奴僕的攙扶下,坐在馬車中等十三。

    過了會兒,十三挑簾上車,上車之後他並不詢問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我扯出一絲笑容,道:"王爺,如果想問就問吧。"

    十三道:"我還能相信你嗎?"他仍是這麼坦率,我笑了下,道:"王爺心中不是有答案嗎?"十三搖搖頭,道:"別讓我失望。"見他眼角透著疲憊憔悴,我暗嘆口氣,十三呀十三,你若知道你心愛的女子就在宮中,並且這一切都是你最敬重的四哥安排的,你會怎麼樣……

    微風拂面,帶來絲絲涼意。

    我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院子的一切。一棵棵蔥鬱的玉蘭樹傲然挺立,路兩側池塘的水面在初升的陽光中染上一層玫瑰色的曙光,風拂過,水面上蕩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身子僵直,腦中空空。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也驚醒了我。

    我躊躇一陣,疾步跨入院中。到了門前,我腳步一頓,盯著房門——推,還是不推?一時之間我腦中紛亂如麻,我是不是太急了些?如果推開,就意味著自己沒了退路,結果如何,自己也無法預料。

    不推,就此調頭回去,至少還能待在他身邊。

    我閉上眼,腦中閃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一咬牙,推門而入。我走到櫃子前,拉開櫃子,取出了那熟悉的紅布包,慢慢地打開,拿出那支自己曾經摩挲了無數遍的白羽箭。

    我用手撫著,滿腔心酸。

    把它貼在胸口,決定以後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情感,再也不對我們之間的愛有任何的懷疑。生死離別的遺憾,一生中有一次就足夠了。

    我瞅了眼窗外的日光,這會兒他應該下朝了吧。

    內心在忐忑的同時,還夾雜著隱隱的欣喜。此時,我腦中除了那張冷氣逼人的臉,再無其他。

    日漸西斜,灼人的日光也開始收斂,似乎經歷了半天,也有了幾分溫柔和疲憊。

    隨著太陽慢慢升高又慢慢落下,我的希望被一點一點無情打碎,心中的那團火也漸漸熄滅。失望、傷心自心頭湧出,慢慢滲進全身。

    我慘然笑笑,原來確實是我太把自己當回事,我的存在或是消失,根本和他無關。

    雙腿再也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我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到了此時,我才清楚地明白,自己眼前是條死胡同。

    我趴在桌子上,緊握著白羽箭,欲哭無淚。

    我覺得此時的自己似是站在懸崖邊上,心已經墜到了崖底,只餘軀殼,整個人空蕩蕩的。

    腦子漸漸迷糊,身子也好似是飄在了半空,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地面上。我眼前漸漸暗了下去,宛如陷身漆黑的夜裡,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人影走近,我忙上前,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面容。我心中一涼,他仍是不願見我嗎?

    我站在他面前,木然道:"是你嗎,胤禛……"手被他輕柔地握住,我心中一喜,反握著他的手:"胤禛,我是若曦,我只是換了樣子,你不認得了嗎……"

    他的手突然抽出,我一驚而醒。


原來是夢,自己仍趴在桌上。黑暗中,我正欲起身,身子卻被人拉了起來。我忙閉上眼,身子被輕柔地抱起,慢慢向內室走去。

    我心狂跳。他認出自己了嗎?胤禛把我放在床裡側,他躺在了外側。我抑著呼吸,唯恐他發現自己並未睡著。

    聽到外面的打更的聲音似是響了兩次,我眼皮漸沉,腦中開始混沌。迷迷糊糊中,我似是回到了以前,側身枕著他的胳膊,手自然搭在他的胸前。

    也許是夢境太過美好,我潛意識裡不願醒來,待第二日睜眼一看,已是日掛半空。我躺在床上,內心思忖著,昨日發生的一切,如夢幻一般不真實。

    我起身,看著房中的物件,心中感覺到了幸福。這十餘日里所​​有的擔心、猜測、焦急,全部放了下來,只覺得整個人輕鬆無比。心中暗暗失笑,原來我是這麼一個容易滿足的女人。

    我用手細細地撫過房中的每一樣東西,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天空藍得明淨,朵朵白雲悠悠地飄著。

    我走在路上,覺得連平日里不喜的大太陽也不那麼刺眼了。我抿嘴輕笑,原來人的感受真是可以隨著情緒改變的。我步履輕盈地走著,一路上和迎面而來的或熟識或面生的宮女太監們打著招呼。

    我遠遠地看見小順子跑過來,忙上前幾步問道:"可是有事?"小順子草草打了個千,急道:"高公公一大早就找你,找了許久也不見你的影子。"我面上一熱,早上我尚在內院房中,他又如何能找得到。

    小順子轉身疾步前行,邊走邊道:"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回王府了?"我一愣,原來十三他們說我回王府了。我輕聲"嗯"了聲,跟在他身後。

    我見一路經過的俱是偏僻之處,知道高無庸定有重要之事問我。我心中暗自揣測,應是為這次我意外失踪之事。

    來到高無庸面前,小順子向他行了一禮,轉身一溜煙跑了。

    高無庸沉聲問道:"曉文,你可知是誰擄你?"他直接進入主題,我沉吟一會兒,輕聲道:"諳達恕罪,曉文不知。"

    高無庸靜靜看了我一會兒,又道:"以後不管有什麼事,也不管什麼人召見,出園子之前,先來打聲招呼。"我咬唇無語,默默點點頭。

    他轉身往回走去,邊走邊輕聲道:"以後注意,不要再讓別人擔心。你先歇息幾日,不用忙著應值。"

    我跟在他身後,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心中仍想著剛才他說的話。別人是誰?胤禛他擔心過嗎?

    想到這裡,我心中欣喜的同時又夾雜著些許不安。真如自己所猜測的,一開始擄我的人是弘時嗎?如果是,查出來怎麼辦,弘時畢竟是他的孩兒,我該怎麼辦?

    我感到有些茫然無助,但心中又十分清楚,不管弘時怎麼對待自己,自己決不能讓他出事。

    忽聽見前方有說話的聲音,我抬頭一望,高無庸早已遠去,十三和李衛正邊走邊商量著什麼。我掃了眼周圍,原來自己無意中已踱到去勤政殿的路上,忙躬身退到路邊。十三瞅了我一眼,轉臉對李衛輕語幾句,李衛抱拳而去。

    十三走過來,睨我一眼,道:"那天沒來得及問你,是怎麼一回事?"我心中暗自琢磨,這件事我對誰都不能說,可對十三卻是不能有任何隱瞞,畢竟自己所擔心的事,要落在他身上。

    我看看四周,十三瞅我一眼,道:"去林子裡。"我跟著他過去,離大路已有一些距離時他停下步子,兩人站定後,他默默看著我。

    我輕輕嘆口氣,粗略地說了遇襲的經過。他注視著我,不做聲,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他忽地開口道:"皇后召見你,說了什麼?"他沒問我為什麼會被襲擊,卻問起這事,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一時之間有些呆愣。

    他仍盯著我看,我輕咬下唇,沉吟了會兒,道:"也沒什麼事。"十三眉梢一揚,輕聲道:"前幾日,皇兄斥責了皇后,希望這件事和你沒有什麼關係。"

    我心中微驚,是因為自己嗎?如果是,說明他很在意我。我心中一陣暗喜,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十三瞅了我一眼,眉頭微微蹙起,道:"以後說話處事要拿捏好分寸,不要讓人抓住了把柄。"


我忙收斂了笑容,點了點頭,心中暖暖的,而後心念一轉,腦中浮現出綠蕪那纖瘦的身影,心中躊躇一陣,囁嚅著道:"格格的額——"話未說完,我便頓住,心中猶豫起來。我雖然不贊成胤禛這麼做,可中間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清楚,萬一說出來,造成無法收場的局面,怎麼辦?

    我瞟了他一眼,他面帶疑惑,眉頭已皺了起來。我朝他訕訕一笑,掩飾地道:"格格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吧?"他凝神看著我,疑道:"你不知承歡沒在閣裡住?"

    我面上一熱,自昨日早上回來到今日,我一直在內院,根本沒回我和承歡的院子,又怎會知道承歡不在。

    我臉上滾燙,雙手絞在一起,後悔得直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頭低垂著,他輕輕笑起來,道:"回去吧,再過幾日,承歡就會回來。"

    我轉過身子往回急趕,走了一會兒,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便停下步子。待十三走過來,我道:"這件事能不能到這兒結束,不要再查下去?"

    十三斜睨我一眼,道:"你知道是誰?"我嘴角噙著絲苦笑,無奈地道:"我能猜得出來。"

    他瞇了瞇眼睛,道:"皇兄把這件事交給了高無庸,估計是想暗中調查,如無特別的原因,我不好插手。"他說的是實情,畢竟我是自他的府中出來的,堂堂一個王爺介入,不合常理,也不合規矩。

    我無言苦笑,怎會沒有特別的原因?我不想讓胤禛再次陷入父子相欺的困境中。

    雖然我知道這是皇家永遠都避免不了的悲劇,也知道這一天早晚都會來到,可是能推遲一點也是好的。

    作為兒子,他違背了父親的意願,作為父親,面對兒子的欺騙,他又將何去何從呢?難道真如史書上寫的那樣,他會將自己的兒子監禁至死?如果真是這樣,也不能是因為我。

    我腦中瞬間已轉了幾圈,心中有些氣悶,盯著十三,道:"即使查出來,也沒什麼用,最後只會落得一個無法處理。"

    十三一愣,緊盯住我的眼睛,過了會兒,他收回目光,道:"這件事你不必多慮,我會處理。"

    我點點頭,眼中有些泛酸。十三呀十三,假若有一天,你知道我隱瞞了綠蕪的事,會恨我嗎,會怪我這個朋友嗎?

    自那日後,我就一直窩在房中歇息。其間小順子來了一趟,說是高公公吩咐了,讓我不用忙著應值,好好把身子調養好了再說。菊香也被撥了過來,說是照顧我。

    看他們二人一反常態,言語之中甚是謹慎,我無奈地嘆了口氣,高無庸定是明白了什麼。

    菊香點亮宮燈,收拾完碗碟出了門,我漱過口,起身走到桌前,鋪上紙張,提筆蘸墨,不假思索地揮筆寫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我覺得自己的努力已到了盡頭,做了這麼多有悖自己性格的事,而我們之間卻仍是無任何進展。

    我握著筆站在桌前,腦中有些混沌,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胤禛既是如此關注我,那又為何兩天不見踪影?我現在的這張臉……是這張臉令他裹足不前嗎?心中有絲絕望,自己會守得云開見月明嗎?再多些耐性,會不會還有別的路可以走?我覺得我已經把自己逼上了絕境,想逃出去,卻怎麼也抬不起腳。

    我心中煩悶,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寫著,寫一張丟一張,直到腳下都堆滿了,寫得雙目迷濛,手臂無力,方才罷手。

    放下筆,我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但腦中昏沉,睡得極不安穩。

    矇矓中,覺得有人輕柔地撫摸我的臉,我心下一驚,還未睜開眼睛,就听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若曦,是你嗎?"他不斷地重複著,聲音如同重錘,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我的心。

    心隱隱地鈍痛,我強忍著壓下滿腹酸澀,抑住呼吸,他的手自我的臉移向眉毛,又到耳垂,輕柔至極。

    待腳步聲響起,我睜開雙眼,無聲地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他站在桌前,身著中衣,看著桌上的字,半天不動。

    過了許久,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俯身提筆揮毫,寫完後,又靜靜看了半晌。他轉過身子,我忙閉上眼,他又走過來,輕輕撫摸了下我的臉,才轉身掩門而去。


我不願起身去看他寫了什麼,也不願去想他會如何對待自己,只是兩眼盯住帳頂,一夜未眠。

    待窗外天色微明,我才翻身起來,看著他和我一模一樣的字跡,我心中一陣苦笑,小心地將它折起,放入櫃中的錦盒。

    梳洗過後,我拉開房門,走到後湖邊,搖櫓小太監正打著哈欠站在船頭,見我過去,忙扶我上去,快速地向對岸劃去。

    我站在台階上,僵著臉,遠遠地看著勤政殿。殿中燈火通明,前來早朝的文武大臣們陸續進入大殿,宮女太監們一臉肅穆地忙碌著。

    我心裡不停地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高無庸專門撥了菊香照顧自己,近幾日連閣內的宮女太監們言語之間也是分外小心,這麼做,無非向大家昭示,我的身份已不是先前那個普通的宮女了。

    想到這,我心中驀然明白,難怪那晚他把自己留在了內院。我再次苦笑,自己現在是已被皇上"寵幸"過的宮女,當然已經與"普通"掛不上邊。

    可是,目前的處境,並不是我所期望的。與其這樣這麼擔著虛名,不如回到以前,在御前奉茶,也可時時相見,聊慰無盡的相思。

    這麼一想,連日來我胸中的鬱悶居然也淡了許多。

    忽聞前面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我忙抬起頭,走到我跟前的是高無庸,他也是滿臉訝異。

    他微躬下身子,道:"曉文姑娘,你怎麼來了?"聽他刻意改了稱呼,我無奈苦笑,對他鄭重地福了一福,道:"諳達,奴婢受不起-姑娘-二字,奴婢只想來應值。"

    他錯身避開,面帶惶色,道:"姑娘以後無需對老奴多禮。"我心中微微有些惱怒,不理他,徑直往偏殿茶房走去。

    他忙趕在前面,彎下身道:"姑娘不要難為老奴了。"

    我心一橫,道:"奴婢前來應值,本是分內事,又何來難為之說?"我繞過他,繼續前行。

    他再次截在前面,"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我心中難受,想起作為曉文初次進宮時他的特別照顧,心中一軟,輕聲說了句"對不住",轉身向住處跑去。

    自己究竟算什麼?我的淚刷地落下,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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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1 23:16:56
第五章

    我坐在院子裡,悠閒地品著茶,翻著書。眼睛看似盯在書上,其實我的思緒已不知飄向了何方,靜謐、安寧、祥和……我心如止水,又似是無欲無求,心居然很平靜。

    自那日後我一直待在閣內自己的院子裡,看書、寫字已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課。承歡一直沒有回來,我已幾日未開口說話。

    其間小順子又來了幾趟,送來一些茶葉,說高公公交代,這是剛剛進貢的好茶,知道我喜歡這些,特意讓他送過來。

    身邊侍候的菊香也不像往昔那般唧唧喳喳,端茶倒水似模似樣,言談舉止也中規中矩,只是臉上時不時露出疑惑表情。也許她是不明白高公公這麼小心翼翼地侍候著,皇上為何卻從不召見我,甚至從未踏足這一牆之隔的院子。

    西斜的陽光自枝葉間隙透下來,正好灑在臉上。我用書蓋著臉,把手放在腦後,準備瞇一會。

    書香和陽光乾爽的香味混合著,縈繞在我鼻端。睏意襲來,我腦中有些迷糊,人越閒越懶,真是至理名言。這些日子我無事可干,總是坐坐躺躺,誰知越是這樣,越容易困,困了就睡,結果是越睡越困、越困越睡。

    我忽地覺得眼前一亮,陽光有些刺眼,抽出手擋在眼前,睜開眼,卻見承歡站在面前,弘曆面帶淺笑站在她身後。

    承歡手中拿著我的書,小臉皺著,嘴撇著,眼中含著淚。其實這些日子未見,我心裡極牽掛這孩子,坐直身子,伸出手欲抱她,她倔強地打開我的手,向後退了一步站著,緊盯著我,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我起身,朝她笑著,不曾想她又退了一步。我抬頭看看弘曆,弘曆搖頭輕笑,表示幫不上忙。我蹲下身子,伸開手臂,等著她。

    她拗了半晌,一下子撲入我懷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用力摟著我的脖頸,哭道:"曉文姑姑不好,和若曦姑姑一樣,你們都不要承歡了。"


我眼中泛酸,卻笑著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姑姑怎會不要承歡呢,姑姑永遠都不會撇下承歡的。"弘曆輕笑起來,笑過之後道:"承歡,放心了吧?"懷中的人不應聲,只是抱著我脖子的手又緊了些。

    弘曆笑著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我一起出去。我笑著點頭,柔聲對承歡道:"和姑姑一起出去,好嗎?"她搖搖頭,依然窩在我懷中。

    弘曆嘆口氣,無奈地道:"承歡,你難不成想讓曉文一直蹲著?聽話,隨我們出去。"我無奈地搖搖頭,抱起了她,覺得有些吃力,弘曆伸手接過承歡,緩步向外走去。

    出了禛曦閣,他瞅了我一眼,道:"前些日子發生了什麼事?你去哪兒了?"我暗中思忖,這事不能讓太多人知道​​,遂轉頭對他笑笑,不吭聲。

    他靜靜打量我一會兒,我心中一慌。這孩子目光犀利,我只覺得他的目光直視心底,忙看向前面。他輕哼一聲,道:"聽十三叔說,你是因府中有事,回去了一陣子。但承歡也回府了幾次,在府裡並沒見到你。就是今日跟著進園子的巧慧,也沒聽說你曾回去過。"

    "你不在時,高無庸一直暗中向外派人,也不知道找什麼。你回來後,他又特意撥了個宮女照顧你的起居,沒有皇阿瑪的默許,他不會這麼做。難不成那個傳聞是真的?"

    我心下微驚,身子也莫名地輕顫了下,忙掩飾地淺笑著道:"什麼傳聞?"他隨手叫來一個迎面而來的太監,把已睡熟的承歡交給他,吩咐將她送到禛曦閣,那太監抱著承歡快步走了。

    他盯著我的眸子,與我對視一會兒,而後抬頭望著天空,淡淡地道:"皇阿瑪有一個心愛的女子,被皇爺爺指給了十四叔,而你與那個女子很相似。 "

    我再也邁不開步子,只能呆立在原地。

    他依然緊盯著我,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回過​​神,木然笑笑,還是不發一言。

    他默默等了會兒,見我沒有回話的意思,遂嘆口氣,隱藏了焦急神色,輕聲道:"曉文,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經歷過什麼,你不是她。在皇阿瑪心中,誰也代替不了她。以你的眼力見兒,應該能發現,皇后的冊封大典舉行後,皇阿瑪只讓嬪妃們向皇后朝賀。按照慣例,其實也應向貴妃祝賀一下的,但皇阿瑪卻不允,這說明什麼,你心裡還不明白嗎?宮中不是能做夢的地方,否則傷心的只有你自己。"

    我嘴邊逸出絲苦笑,我怎會不明白他此舉的意思。他要這個皇宮裡,只有一位皇帝、一位皇后,他不願意讓后宮的女人們來左右他。他是九五之尊,稱孤道寡之人,他不要任何人的束縛,后宮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擺設。

    我雙手摀著臉,心中酸澀難耐。

    他上來拉開我的手,滿臉擔憂,我雖然心中苦悶,可也不想在一個孩子麵前顯露,便朝他嫣然一笑,道:"四阿哥,你認為奴婢該怎麼做?"

    似是沒想到我會忽然笑起來,他一愣,我又是一笑,舉步向前走去。他跟上來,笑斥道:"看似很明白的一個人,怎麼說出這種話?你若不嫌我班門弄斧,我倒是想多說一句,做自己該做的事、分內的事。 "

    他說這話,倒是合情合理。

    他見我收了笑沒說話,又瞅我一眼,輕嘆道:"在這宮中,行差一步可就事關生死。"

    是呀,我怎會不知道呢。

    這次我為何會無緣無故地失踪,胤禛會慢慢查清楚。可後來我能夠毫髮無傷地回來,十三是如何對他解釋的,他又會怎麼想,我心中卻是沒譜。

    我一直自怨自艾,這幾日又賭氣似的在院中閒晃,絲毫沒想到這一層。

    園子裡的傳言胤禛不會不知,況且又親眼見了自己的字,他心裡是如何想的?為何對自己避而不見,為什麼,為什麼……

    腦中驀地冒出一個想法,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被自己的想法驚得一愣,他該不會以為我是十三特意帶到園子裡來的吧?

    我忙又甩甩頭,對自己說,不會的,絕對不會的,胤禛最信任十三,他不會這麼想的。

    弘曆也許是被我嚇著了,一臉訝異盯著我。我回過神,苦笑道:"四阿哥,可否借肩膀給我靠一靠?"


聞言,他愣在原地,一臉不敢置信,也許他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的女子。我不理他的反應,直接把頭靠在他的肩頭,心想,靠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好。

    他默然一會兒,忽地笑道:"是不是女子年齡大了,臉皮就會​​變厚?"我聞言先是有些恍惚,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暖。

    這話聽著雖然有些損人,但我心裡明白他的本意是想讓我笑一笑,高興一些。於是,我抬起頭,扯出一絲笑,道:"我很老嗎?"

    他趁機向前走幾步,大聲笑道:"很老,老氣橫秋。"我追著他向前跑去,一路上嘻嘻哈哈,跑跑停停,他糗我,我損他,我的心情果然好了許多。

    男子的體力較好,跑了會兒,我們兩人已隔了很遠。我停步歇息一會兒,卻見他突然停了下來。我心中一喜,忙疾步跑到他身後,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

    我話未說完,一陣擊掌聲自前面傳來,我忙放開手,轉身向前看去。

    三阿哥弘時身著白色鑲銀邊的長衫,站在對面,面帶嘲弄,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細眉小口、身材勻稱,本也算是一美人,不過可惜的是眼神有些凌厲,看上去面帶凶相,讓人心裡覺得不舒服。

    我忙收斂了笑容,上前躬身福了一福,退到了路旁。

    弘曆道:"三嫂也來園子了。"

    原來那女子是弘時的福晉。她冷冷掃了我一眼,才向弘曆微一頷首。

    弘時也斜睨我​​一眼,嘴邊掛著一絲冷笑,道:"她是跟著皇后娘娘來的。我已去請過安了,四弟若得空,還是去一趟。"我一怔,皇后也來了園子?

    弘曆面色未變,微笑著道:"三哥,我先行一步,去給娘娘請安。"說完,他往前行去,我忙跟了上去。

    走過弘時身邊時,他輕哼一聲,我不禁抬頭瞅了他一眼。他嘴角噙著絲怪異的笑,輕聲道:"聽說你被人擄了。"

    這個消息除了胤禛、十三、高無庸和我本人,連常來閣內的弘曆也不知,擄我的果然是他。我心中微怒,瞪他一眼,徑直往前走去。

    他轉過身,又是一聲冷哼,道:"你本事不小,可以手眼通天了。"

    我停下步子,回身看著他,冷笑一聲道:"奴婢的本事再大,也大不過三阿哥,只是不知道若皇上知曉三阿哥的所作所為,三阿哥會怎樣應對。 "

    他面色一沉,向我走來,他的福晉忙叫了聲"爺",他停步,咬著牙道:"你倒是因禍得福,能在本阿哥面前作威作福了。"

    我扯起嘴角微微一笑,他面色更黑,我瞥他一眼,不想和他一般見識。比起當年的幾位爺,他的手段和謀略確實差了許多。

    見我轉身欲走,他面上神色變了幾變,最後仍是噙著絲冷笑,恨恨地道:"如若皇阿瑪知道一個女人周旋於他和四阿哥之間,不知那個女人會怎樣? "

    身子一顫,正在轉身的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腳踝一陣刺痛。

    他笑著上前,向我伸出一隻手,我哪會等他來拉,忙支撐著爬起來,忍痛向前慢慢行去。

    走了一會兒,我實在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子,坐在了地上。拉起褲角一看,腳踝紅了一片。

    我抬頭看看,弘曆已遠去。暗嘆口氣,我只好坐下來等著來往的宮女太監,可等了會兒,卻無一人經過。

    我低頭坐在地上,默默想著弘時的話。我雖大弘曆幾歲,可滿人向來不講究這些,我心中一緊,在別人眼裡,我和弘曆關係真的很要好嗎?但轉念又一想,我當年也曾和十三共乘一騎,想來比這更為嚴重,遂放下了心。

    前面似有腳步聲傳來,我忙抬起頭,原來是弘曆。

    見我坐在地上,他急趕兩步,小跑著過來,問道:"怎麼了,還能走嗎?"

    我吸了一口氣,搖頭道:"走不了。"弘曆左右看了一圈,眉頭微蹙,道:"這些奴才們,想用時一個也見不著。"

    他伸手過來,柔聲道:"我送你回去。"我心中一暖,感動地道:"你特意回來尋我?"

    他一愣,不解地道:"我在前面等了會兒,一直不見你過來,便回來看看。"我一笑,道:"四阿哥,你先走,待會遣人來尋奴婢便是。"

弘曆似是不明白我為什麼忽然笑容滿面,看著我搖搖頭道:"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行,我扶著你走。"

    我打了下他伸過來的手,張口道:"讓人看到我被一個阿哥扶回去,你是不是想我出事?"弘曆側頭一想,笑著道:"也是,你等著,我馬上找人過來送你回去。"說完,他快步向前行去。

    想想我總不能一直坐在地上,於是我用手撐著地,沒扭傷的一隻腿先支著身體站起來,慢慢穩住,然後用一隻腳向側面的涼亭蹦去。

    人倒霉時真是什麼意想不到的事都會發生,正當我心中慶幸即將平安到達亭子時,身子突然一晃,整個人直直地向前摔去。

    我閉上眼睛,準備和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身子忽然被人拉住,我忙睜眼一看,原來是十三。我拍拍胸口,正欲開口道謝,身後卻傳來高無庸的聲音:"王爺,還是奴才扶著吧。"

    我身子一僵,高無庸在,胤禛一定也在。

    我轉過身,靜靜地看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瞼,矮身一福。腳稍稍一動,痛得我又倒吸一口冷氣。

    胤禛沉聲道:"高無庸,還站著幹什麼?"十三神情微變,掠我一眼,高無​​庸忙小心扶著我進了涼亭。

    胤禛和十三一前一後緩步進來。坐定後,胤禛淡淡地道:"坐下吧。"我坐下,微垂著頭,望著地面。

    亭子裡一片靜默,無一人開口,周遭更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我悄悄抬起頭,十三神情淡然,靜靜地望著亭子外面的路,胤禛眉宇微蹙,盯著我的腳,見我抬頭,他才收回了目光。

    又是一陣沉默,我實在忍不住,開口道:"皇上,奴婢的腳已不太痛,先行告退。"

    高無庸看了眼胤禛,忙伸手欲扶我起身。我還未站起來,十三已開口道:"皇兄,臣弟還有些事要跟承歡交代,先行一步。"

    見胤禛頷首,十三起身向外走去,高無庸見狀,也急忙說要準備軟凳過來,跟在十三身後匆匆地去了。

    隨著兩人離去,我的心情也漸漸平復,抬頭輕輕地呼出口氣,心中最後的一絲尷尬和不安也隨之而去,突然發現沉默也是一種幸福。

    就如現在,我在他身邊,雖然他並未開口說話,但我仍覺得溫暖心安。我的嘴角不禁扯出了一絲笑,待發覺時,我看到胤禛正盯著我,眸中盛滿溫柔。

    見我回神,胤禛收斂了笑容,淡淡地問道:"不痛了?"

    經他一提,我的腳又鑽心地痛了起來。我臉一苦,道:"還很痛。"他盯了我一會兒,過來坐在我身側,彎腰把我的腳放在膝蓋上,掀開褲角,細細看過後,在紅腫處輕柔地揉著。

    我輕咬下唇,這算什麼?我想縮腳,他卻緊拉著。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他心中究竟是怎麼想。而且,他今日的所作所為也太異於平常。

    他有意無意地向外透露著一個信息,就是我已經是他的女人,可是我心裡卻知道並不是這麼回事。

    他這麼做,是說明他心中已做了決定了嗎?換言之,就是對我,他已有了定論。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結果並不是我想要的。

    想到此處,我心中一涼,神情木木地盯著他,他臉上依舊是雲淡風輕,嘴角掛著絲笑。

    我心中酸澀,遠遠看見高無庸帶著兩個太監走來,忙把腳移下來,淺淺笑著要求:"皇上,奴婢想去應值。"胤禛沉默了一會兒,道:"腳好之後,找高無庸。"

    高無庸欲上前扶我,我甩開他的手,忍著痛賭氣自己朝前走。高無庸緊跟在我身側,唯恐我再次摔到。

    背後的他輕嘆一聲,高無庸忙輕聲道:"姑娘……"

    我仍堅持自己走,高無庸也許是心中惶恐,只好緊緊跟著我的腳步向前移,兩個太監面面相覷,似是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宮女為何會在皇上面前如此囂張,連高公公也噤若寒蟬,不敢開口訓斥。

    我移到軟凳前坐下,潸然淚下。

    我們既沒有天各一方,現在也未曾生死相隔,但是,兩人之間卻如隔了永遠無法逾越的障礙一般,我到不了他那邊,他也來不了我這裡,只能隔岸遠遠地互相觀望。


從他落在我身上的每個眼神裡,我都能覺察到溫暖,從他無意提起的每句話中我也能覺察到他的憐愛。

    可是,除此之外,我們仍如從前。

    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究竟是何原因,也想不出如今還有什麼能阻擋他。

    腳好後,我找到了高無庸,也許是胤禛有交代,他沒有再阻擋我去御前奉茶。但是,自此之後,勤政殿的宮女太監們再也沒有主動和我搭訕,事事對我賠著小心。我除了奉茶之外,已無其他雜活。

    我心中有事,無法釋懷,人也越發的沉靜,有時一天幾乎不說一句話,不當值的時間幾乎全部用來練字。

    承歡見我如此,也再不敢任性胡鬧,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怯怯的。

    弘曆無意中看到我的字,大吃一驚,愣得半晌沒說一句話,只是緊盯著我,但最終卻什麼也沒問。只是每次來的時候他都打趣我一番,說和尚念經也會分分時辰,曉文姑娘練字卻是不眠不休。我回應他的都是慘淡笑容,巧慧看我的眼神也越發的擔心,還會不時地輕嘆一聲。

    我沒有精力,也不想去理會。彷彿除了應值和練字,這裡再無其他可戀。

    過了大暑,盛夏已悄然過了一半,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天氣也涼爽了起來。

    我依然一個人待在房中,站在桌前繼續練字,沉浸在迷茫的思緒裡,渾然忘我。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緊接著桌上多了碗蓮子粥。我抬起頭,向身側的巧慧道了聲謝,拿起碗喝了一小口。

    往常,她總是輕嘆一聲,轉身就走。可今日,她卻站著,沒有走的意思,我心中微怔,緩步走到桌邊坐下來,微笑著道:"巧慧,出了什麼事?"

    她在我對面坐了下來,看了我幾眼,欲言又止。看她為難的樣子,我輕輕一笑,道:"巧慧,有話不妨直說。"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曉文,你是我領進府的,我不想你出什麼事情。這些日子,你太消沉,靜得讓人從心底里害怕。"

    我苦苦一笑,仍是靜靜坐著。她嘆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也不該糟蹋。"

    我聽得一怔,反問道:"我糟蹋身體?"她道:"這段日子,你瘦了許多。"

    我嘴角噙著絲笑,道:"我不會有事,你放心。"

    她隔桌伸過手來,緊握著我的手,聲音有些發顫,道:"我有些怕,你這個樣子,像極了我家二小姐去世前的樣子。不吃不喝,不分晝夜地寫字。我看著都覺得心疼,有時真的怕你也像她一樣,那麼年輕就去了。我懂得不多,可總比你大上幾歲,人活一世,有許多人和事是值得珍惜的。"

    我眼中有些酸,有點想哭出來的衝動,但又不想再落淚,這些日子,我已經哭得太多。

    強自壓下眼底的淚,我抽出手,反過來緊握住她的,道:"我不會有事。"

    我的淚沒落下,可她卻眼睛微紅,含著淚道:"在我的心裡面,總不由自主把你當成我家小姐。巧慧求求你,振作起來。"

    看著這張真誠的臉,我點了點頭。巧慧又看了我一陣,覺得我沒騙她,才放心地起身向外行去,邊走邊擦著臉上的淚。

    我走到鏡前,撫摸自己的臉,不自覺地苦笑起來,鏡子裡的人下巴尖尖、雙眸無神,這是自己嗎?

    坐下來,對鏡描眉、畫唇、塗腮,遮住滿臉的蒼白憔悴,起身出去。

    午後的陽光還是很烈,且沒有一絲風,有些悶熱。

    我漫無目的地在林中的小路上走著,腦中有無數樁事攪在一起,​​擰成無數個疙瘩,怎麼也理不順,可甩甩頭再仔細想想,卻又似一樁事也沒有。

    我整個人虛若空殼,像喝過酒的人一般,有幾分醉意,卻又帶著幾分清醒。用力地搖搖頭,想甩開這一切,令自己清醒過來,在心中對自己說,不管怎麼說,目前這種狀況,總比胤禛什麼都沒覺察好。

    我抬起頭,看看空中的浮雲,心中暗暗苦笑,真的好嗎,這樣真的好嗎?他沒察覺到的時候,自己滿懷希望,想方設法想讓他早日發現自己,可現在,突然發現,他雖發現了自己,情形卻不是自己希望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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