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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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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 11:12:46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決定

  隨著寧氏的這句話說出口,薛宸只覺得內心莫名一鬆,重生以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大石終於落地了一般,她對徐素娥有著莫名的懼意,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時常被她整治的有口不能言,被她用嫡母的身份壓得喘不過氣,就像是一隻從小被人教訓的狗,就算長大了多兇猛,可是依舊會懼怕那個小時候打壓的它的人。

  上一世她一敗塗地,在徐素娥最脆弱的時期,她懵懂無知,錯失了對抗她的機會,等到她明白一切的時候,徐素娥已經安全渡過了脆弱時期,手中緊緊捏住了她的命脈,成為一個她再也無法撼動的高山。

  重來一世,她想一下子徹底解決,可是事與願違。

  留子去母的話是她故意說的,本來就沒指望祖母和父親會同意,這只是以退為進的一種方法,先提一個他們怎樣都不會同意的要求,讓他們去反駁,最後給出一個折中的結果。

  徐素娥為薛雲濤生了兩個孩子,並且已經養到這麼大,哪裡就能徹底將她擺脫呢,饒是薛婉突然闖入,讓她佔得這個先機,從剛才父親薛雲濤的表現來看,其實他對徐素娥還是頗有情義的,如果她不鬧這麼一場,由著他們在暗地裡操作,一年之後,徐素娥依舊能以嫡母的身份進入薛家,等到了那個時候,才是薛宸該頭疼的了。

  如今雖然依舊免不了徐素娥進門的後果,但是最起碼讓她從嫡母身份入門變成了妾侍身份入門,嫡母和妾侍的身份最起碼差了一個太行山那麼高,而嫡母可以管教嫡小姐,但是妾侍就沒有那個能耐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薛宸並不想在這裡多留,辭了寧氏與薛氏,便再不看薛雲濤與薛婉一眼,兀自離開了這間主屋。

  薛雲濤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眸光微動,撇下了薛婉,就追了出去,在廊上喊住了薛宸。

  薛宸停下腳步,但是卻沒有回頭,只是靜立等待薛雲濤上前找她,薛雲濤走到薛宸身邊,見她面無表情,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想起先前她在屋裡那般咄咄逼人,又覺得他身為父親,有義務管教於她,便輕咳一聲開口說道:

  「辰光,先前父親在裡面說話確實有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也不該心懷惡毒,不管怎麼說,婉兒也是你的妹妹,在他們姐弟這件事上,爹爹確實虧欠良多,他們從小生活在外面,一個月也難見到我一回,他們的娘是個好女人,這麼多年來一直對爹爹無怨無悔,之前怎麼樣就不說了,爹爹只想和你說,今後她們進了門,你不可再刁蠻,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僅多了個妹妹,還有一個弟弟,你是長姐,該要學會如何照顧弟弟妹妹,該要懂得維持一家人之間的和睦,知道嗎?」

  薛雲濤說這些話的時候,薛宸依舊沒什麼表情,直到他說完之後,薛宸才緩緩的轉過了身子,目不斜視的對薛雲濤說道:

  「爹,我從來都沒有覺得你不是個好父親。可是現在,我卻覺得你連個好人都算不上。」

  薛雲濤眉頭蹙起,正要發怒,只聽薛宸又開口說道:

  「不要急著否認我的話。你說我心懷惡毒,不懂維持家庭和睦,可我說的哪一句不是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家有嫡妻卻豢養外室,容外室生下一子一女,嫡妻屍骨未寒,就縱容私生女上府大鬧認親,丟盡了薛家顏面,今日來府賀壽的,大多是祖父與父親的同僚,今日之事早就獲得大家關注,所以你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方法就變得尤其重要,大家都在等著看薛大人你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我說留子去母,有什麼不對,留下的是爹爹的血脈,去掉的是註定會讓爹爹蒙羞的女人,不過既然祖母和父親都不願做的那般絕情,那我也只好妥協,答應讓她進門做妾,這樣的委曲求全,爹爹你還要我怎麼樣?」

  說到這裡,薛宸看著薛雲濤的眼中已經有了血絲和熱淚,薛雲濤看著女兒這樣,心裡也不是滋味,他素來耳根子軟,吃軟不吃硬,只要對方說一些軟話,他就能把心窩子都掏出來,何況,他雖然先前責怪薛宸,可是聽她這麼一解釋,又覺得好像是這個道理。

  想起今日在宴席之上,同僚們那好奇的眼神,他這才猛然驚醒,是啊,經過薛婉這麼一鬧,這件事已經變成眾所周知了,他就算有心將徐素娥娶進門做嫡妻,只怕這一世都做不到了,而在這種情況之下,女兒還能處處替他著想,實在是難得的。

  薛宸見薛雲濤表情起了變化,深吸一口氣之後,又開口繼續說道:

  「更何況,爹爹你說你對他們有所虧欠,可是說到底,這些虧欠並不是我和母親債,你想要維持家庭和睦,這一點不用你說,我身為嫡長女也會做到,父親想對他們好,那便對他們好,我不會阻止,但是在那同時,也請父親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女兒,並且是你和髮妻唯一的女兒。」

  說完這些話之後,薛宸便不等薛雲濤反應過來,轉過身去,進退有度的挺直了背脊,端莊典雅的走下了迴廊,獨留薛雲濤立在當場。

  他這個人做事做官都可以,唯獨對家事的處理很是猶豫,他太重感情,往往被一些細緻的感情絆住腳步,以至於影響了正常理智的判斷,辰光說的對,事情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都是因為他自己。

  是他虧欠了一雙兒女,虧欠了徐素娥,同時也虧欠了盧氏和辰光,他就是一個猶豫不決的人,為此深惡痛絕。

  薛氏扶著寧氏往寢室走去,鵝卵石鋪就而成的小徑旁蘭草芬芳,看著十分雅致清幽。

  經過一座八角飛簷的涼亭,薛氏指了指亭子,便扶著寧氏過去,讓跟隨之人在亭子外頭伺候。

  寧氏看了一眼薛氏,終於忍不住對薛氏說道:

  「你不是一直也不喜歡盧氏這個嫂子嗎?怎麼今日倒是對宸姐兒刮目相看了?」

  寧氏知道這個女兒和她的心思差不多,也不希望家裡出一個商戶之女,奈何祖上積下的緣分,沒法子只好娶回來,可娶回來並不代表她們就能真的接受。

  薛氏看了看四周,然後湊近了寧氏在她耳旁說道:

  「母親以為,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寧氏見她有話說,遂配合搖頭,就見薛氏勾了勾唇角,而後又繼續說道:「今日之事我若是全然告訴了母親,母親定也會讚我做的對,咱們家這個宸姐兒可不是個普通角色。」

  說完這幾句話之後,薛氏就把今日白天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的全都告訴了寧氏,包括薛婉為什麼會突然跑到前廳認爹,就在事發之後,她就派人去將這事兒的前因後果全都調查了一遍,府裡的人也問過,這才全部明白過來。

  寧氏聽完這些,也是大驚失色,對寧氏問道:

  「你是說,今日婉兒會突然跑來找大爺,是受人威脅挑唆,而這個威脅挑唆的人,是宸姐兒?」

  薛氏點頭:「是。並且這件事做的算是滴水不漏了,要不是我找到了那個給張家小姐遞話的小丫鬟,根本沒人會發現,這背後之人竟然是宸姐兒。」

  寧氏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瞼,半晌才瞇眼說了一句:「如此,宸姐兒的心思也太深沉了些,徐氏的事情想必她早就知道,也認得薛婉其人,這回若不是你尋對了人,這件事咱們就徹底被蒙在鼓裡了。」

  薛氏卻勾起了唇,笑了笑:「我倒是覺得,這件事怕還是宸姐兒故意要留下蛛絲馬跡讓我們去尋的。若非如此,她大可事前便與張家小姐說明白,何必在事成之後,又多此一舉派個丫鬟去知會張家小姐速速回府去呢?」

  也真是因為這個小丫鬟被薛氏的人撞見,這才發現了這條線索,順籐摸瓜找了上去。

  「可她為什麼要給咱們留下這麼個線索呢?」這是寧氏怎麼也想不通的地方,宸姐兒既然有這樣的心思,那又何必畫蛇添足,讓人發現呢?難道就是想在她們面前顯示顯示自己的手段嗎?這可不是一個理智的人會做的事情。

  薛氏的目光落在了亭子旁那株開的正艷的一株魏紫茶花上,勾起了唇角,說道:

  「只怕她就是想用這件事情,向咱們投誠吧。」

  寧氏看著薛氏,好半晌沒說話,薛氏站起身來,走到那株茶花旁,以指腹托起那不甚嬌羞的花瓣,頗感欣慰的說道:

  「娘你不是一直嫌棄大嫂出身商家,沒有大家閨秀,世家千金的魄力嗎?沒想到她竟然教出了這樣一個女兒來,依我看,宸姐兒身上的氣度,未必就比那些世家千金要差,這樣有心思,有手腕,又懂得進退的嫡長女,才是咱們薛家該有的。」

  寧氏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沉思,薛氏見她如此,又隨即加了一句:

  「娘若是想要一個嫡子繼承薛家,今後大可以讓大哥再娶一個嫂子回來做嫡妻,大哥正值青年,前程似錦,娘還擔心今後沒有孫子可抱嗎?倒是這個時候,家裡若是沒有一個像樣的嫡小姐,那才是貽笑大方的事。您原來說徐素娥是個知書達理的,以為她教出來的女兒會有多出色,可如今看來,跟咱們宸姐兒相比,就不知差了多少,您說過,將來等徐素娥進了門,您再在兩個閨女中挑一個出色來,如今我看也不必挑了,薛家要拿出手的嫡長小姐,就是宸姐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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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徐氏

  薛宸讓東府管家李福給她準備車馬,她要先回燕子巷去。

  李福離開之後,就派兩名丫鬟跟著薛宸伺候,薛宸一邊想事情,一邊就走到了側門,站在門後的霧紗籠之下等李福預備好車馬來接她。

  薛宸一身素服,身上並沒有多餘的顏色,只是站在那裡便是一道靚麗的風景,初夏的天氣有些悶熱,但瞧著她似乎能避開所有暑氣,叫人心曠神怡,她整個人就像一株清蓮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用不著任何表情點綴,亦能叫人發覺她驚天的美麗。

  一輛藍底褐色暗紋的馬車自薛家側門旁經過,趕車的是個年輕人,濃眉大眼,揮舞著鞭子,似乎趕路一般。

  因為側門這條路本就沒什麼人來往,薛宸不禁多看了兩眼,正好瞧見車後飛簷上掛的祥獸鎮鈴,獸口垂下一塊杉木牌,牌上寫著『大理寺』三個字。

  她的目光一直盯著那輛馬車直到它駛出巷口,然後才若有所思的收回了目光。

  大理寺的馬車怎麼會經過這裡?

  李福親自將馬車給薛宸牽來,尋了個府裡的老翁給她駕車,兩個丫鬟扶著薛宸上車之時,薛宸轉頭對李福問了一句:

  「福伯,咱們府上有事跟大理寺來往嗎?」

  李福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留著山羊鬍子,看著很是幹練,聽薛宸這麼問,想了想後才搖頭說道:

  「沒聽說府上出了什麼事要煩大理寺的。」

  薛宸看著他,這才點了點頭,由兩個丫鬟攙扶著送上了馬車,兩個丫鬟則一邊坐一個,守著薛宸往燕子巷去。

  薛婉是寧氏派人送去貓兒胡同的,徐素娥親自迎了出來,徐素娥生的十分溫婉雅致,五官精美,有一種江南水鄉的柔美韻味,二十來歲的樣子,看著很是年輕,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素色衣裳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高門府邸出來的優雅婦人般,絲毫不見陋室中的輕浮卑賤。

  看見垂頭喪氣從馬車上下來的薛婉,徐素娥似乎猜到了什麼似的,倒是沒有先發怒,知道送薛婉回來的是薛府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嬤嬤時更是恭敬的不得了,將那嬤嬤迎入大堂做了上賓,並讓丫鬟跪地奉了茶。

  宋嬤嬤將來意說明瞭一番,然後又直接讓人拿出一個紅絨布的托盤,上頭蓋著喜慶的紅綢布,將托盤放在大堂中央的案上之後,宋嬤嬤便伸手掀開了托盤上的紅綢布,露出內裡六排四錠,共二十四塊銀錠,每錠官標二十兩,總價四百八十兩,呈現在徐素娥面前,徐素娥嘴角的笑容微微斂起些,柔雅的不似中年婦人般的聲音自口中傳出。

  「嬤嬤這是何意?」

  宋嬤嬤對她笑了笑,神態間自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對於這種自甘墮落給人做外室的女人,哪裡還用的多尊敬,卻不表現出來,笑容滿面的說道:

  「姨娘大喜。這是老夫人托奴婢送來的禮金,姨娘一心追隨我家大爺,並勞苦功高的為大爺誕育下一子一女,旁人家納妾原也就是幾十兩的事情,但是老夫人心慈闊綽,給姨娘四百八十兩,也算是獎勵姨娘的。如今大夫人故去,大爺願為夫人守制,等到一年期滿,到時候,薛家再派來轎子迎姨娘入府享福去。」

  徐素娥臉上的笑容是再也掛不住了,瞥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薛婉,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聲音卻依舊聽不出喜怒,說道:

  「這,怎會這樣突然。敢問嬤嬤,真的是老夫人的意思嗎?老夫人要我入府為妾,嬤嬤可有聽錯?」

  宋嬤嬤今日在東府裡也算是觀摩了事件全程的,微微一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低下頭一邊捋著根本不亂的衣袖,一邊狀似隨意的對徐素娥說道:

  「徐姨娘真會說笑,這麼大的事情,奴婢就是再怎麼耳朵不好使,也是不會聽錯的。老夫人說的正是您啊,您是婉小姐的生母,婉小姐今日為了姨娘入府去認爹,如今只怕這京城貴圈半數的人都知道您要做薛家姨娘啦。」

  徐素娥繃緊的最後一根神經終於也斷開了,宋嬤嬤留下銀子,說完話之後,也就離開了,偌大的廳堂內,就只剩下徐素娥與薛婉兩個人,薛雷已經九歲,在外頭私塾裡唸書,現在還沒回來。

  薛婉低著頭,不住的絞弄手裡的帕子,恨不得把這條帕子絞碎一般,不敢抬頭去看徐素娥的表情,因為她知道,那一定會很恐怖。

  她娘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柔柔弱弱,但是骨子裡可是誰也欺負不得的性子,凶起來比外頭的男人都凶。

  緊緊盯著薛婉,徐素娥坐在了先前宋嬤嬤坐的位置上,冷冷的對薛婉說道:「你讓繡姐兒帶你去薛家了?見著你爹了?到底怎麼回事?說!」

  徐素娥一拍桌面,發出一聲巨響來,薛婉想也沒想就跪了下來,結結巴巴的把今日在薛府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全都告訴了徐素娥知道,並且絲毫沒有替薛宸隱瞞,將她後來說的『留子去母』的話也全都告訴徐素娥知道,只希望能用這些轉移一點徐素娥對她的怒火,轉而將責怪全都算到薛宸頭上去。

  聽完薛婉的話,徐素娥一臉凝重,一張秀氣的臉上佈滿了寒霜,剛用鳳仙花汁染就而成的指甲掐進肉裡,一雙手捏的骨節都泛了白,秀麗的雙眸中凝聚而成的是陰狠之色。

  手一揮,就將擺放在桌面上行的紅綢布托盤盡數掃到了底下,嘩啦啦之後,銀錠子散了一地。

  徐素娥的目光一直盯著散落在地的銀錠之上,只覺得那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眼光芒的東西,似乎正顯示著她有多卑賤,四百八十兩……她跟了薛雲濤十二年,隱姓埋名,替他生下了一子一女,她頂著多大的壓力,就是不肯跟他入府做妾,她以為薛雲濤知道她的心思,並且也是默認了的,可如今就因為一個孩子的冒失行為,她徐素娥所有熱隱忍都化作灰燼,到頭來,還只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妾侍!

  薛雲濤根本不知道她為他付出了多少,如今用四百八十兩就想打發了她……

  薛婉見她娘親目露凶光,一動不動坐在那裡,試探著走到她面前,小聲囁嚅道:

  「娘,您怎麼了?您別嚇我!這件事都怪那個薛宸,她太壞了,我……」

  薛婉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徐素娥給打斷了,冷聲說道:

  「閉嘴!去外頭跪著,我讓你起來你再起來。」她先前聽薛婉說了今日在東府發生的事情,哪裡會想不到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盧氏的那個女兒搞出來的事,她就是想借婉兒的手,讓她這個外室暴露在所有人眼中,叫薛雲濤和薛家再沒有娶她入門做正妻的機會。

  雖然徐素娥不知道薛宸是如何認出婉兒的,但這件事既然已經發生,那也就只得如此,沒有其他退路了,原本以為盧氏的女兒會和她一樣軟弱沒用,如今看來,倒是她小瞧了那孩子,一時大意,竟然遭受了這樣大的打擊。

  薛婉今年十歲,一直都是長在親娘身邊,對大戶人家的嫡母,妾侍和外室的身份理解的並不通透,在她看來,只要能進薛家,住進那又大又漂亮的宅子裡,就算是做個妾侍,那也比在外頭住這四合院要強的多啊,所以她並不是很能理解徐素娥的真正心思。

  如今聽徐素娥要罰她,多年來的驕縱讓她忍不住頂嘴,說道:

  「娘,明明就是薛宸的錯,您罰我做什麼呀!您今後入了薛府,做了她的姨娘,還怕教訓不到她嗎?」

  『啪』。

  徐素娥一巴掌打在了薛婉的臉上。

  這是薛婉第一次挨打,整張小臉上滿是錯愕的神情,一隻手捂著臉頰,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家娘親,久久說不出話來。

  徐素娥卻絲毫不見心疼,反而看著這樣蠢笨的她頭疼不已,指著門外沉聲說道:

  「我再說一遍,出去跪著!」

  這一回,薛婉再不敢頂半句嘴,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憤憤的走動了院子中央,跪了下來,委屈的眼淚自眼眶裡流下,腦中卻是想起薛宸在薛家的威風畫面,這一切都是因為薛宸!

  同樣是薛家的女兒,可她卻擁有那麼多東西,住著又大又寬敞的宅子,出入有人伺候,出行有車跟隨,就連說句話,都有無數的人捧著她,隨便送出的禮,就是她們半個月的開銷,可是她呢?從小就跟著娘親生活在這樣一個小院子裡,前後伺候的不過就兩三個粗使丫鬟,吃的東西也沒有薛家可口,就連喝的水,都沒有她喝的香,這些都是憑什麼?

  所以,薛婉自從見了薛雲濤之後,就決定不管用什麼方法,這一回她也一定要進入薛家才行,就算是讓她娘去做妾,可做妾又怎麼樣,不過就是死了以後進不得祠堂罷了,生前不是照樣可以享福嘛。

  更何況老夫人也說了,她和薛雷本來就是薛家正經的公子,小姐,生下來也該是金尊玉貴的,既然如此,他們又為什麼要跟著她娘在這破房子裡過苦日子呢?

  薛婉雖然跪在地上,其實心裡還有些埋怨她娘,從前她是不知道薛家有多清貴,今日去了之後才知道,她和薛雷若是出生在薛家,那麼生下來過的就該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她娘卻偏偏要把他們留在身邊,又不能給他們提供優渥的生活,硬是讓他們錯失了十年的好日子,她有什麼資格對她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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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6-6-3 11:27:17
第22章 請安

  薛雲濤被他從前的同僚請去了衙所,並不出面講學,只是在後房幫忙,薛雲濤學識豐富,做事穩妥,整理的一些古籍資料很是詳盡,文集編纂等事,亦是相當純熟,飽受好評。

  薛宸在府中撰寫店舖的轉型計劃,寧氏卻日日派人來給她送些當日東府做出來的吃食或是絹花首飾,因為東府與燕子巷隔著兩條街,薛雲濤和盧氏剛剛成親那會兒,盧氏還每日套了馬車,辰時前趕去給寧氏請安,後來寧氏自己覺得不耐煩,就免了燕子巷的每日請安,可寧氏這樣日日送東西給薛宸,薛宸又怎麼好不去道謝呢。

  看著桌上的兩隻食盒,裡面裝的都是東府的廚子新做出來的點心,衾鳳替薛宸擺放在桌面上,薛宸只取了一塊篛圓咬了一小口,讓東府來的丫鬟回去回去覆命,待那丫鬟走了之後,薛宸就把滿桌的點心全都賞給了衾鳳和枕鴛,讓她們自行分配去。

  衾鳳雖然每日都能收到小姐送的東西,可是也不免對東府老夫人的心思捉摸不透起來,要說老夫人關心小姐吧,可是她們夫人故去的時候,也沒見老夫人對小姐有多關切,可要說不關心吧,這段日子以來,幾乎日日都會命人來送東西,一邊將點心再裝入食盒,一邊對薛宸問道:

  「小姐,您說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呀!」

  薛宸站在窗臺前捯飭她的那兩盆夕霧,聽衾鳳這麼問,就隨口答道:「什麼意思呀!每日送東西給你還不好啊。」

  衾鳳趕忙搖手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奴婢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薛宸勾唇回頭看了她一眼,心情似乎不錯,卻是沒有再和衾鳳說什麼,等收拾好了東西,薛宸才對她們說道:

  「讓人套車,替我準備衣裳,待會兒去東府謝恩。帶上花園昨兒送上來的兩株姝色明蘭。」

  薛雲濤喜歡蘭草,府裡有專門培育的花房,薛宸覺得養蘭實在麻煩,一般是不沾手的,花房送來她就擺著,不送她也不會特意去看,寧氏是薛雲濤的師父,她也喜歡這些東西,因為主母喜歡,所以東府中人,不管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反正通府似乎都有這個愛好,所以,薛宸無論送什麼名貴的東西,都會被說市儈庸俗,只有隨手拿這些東西去,才能讓寧氏刮目相看。

  在這一方面,盧氏做的就沒有薛宸圓滑,也確實沒有薛宸的眼光品味。

  上一世薛宸作為長寧候夫人,所見所學自然比出身商賈世家的盧氏要好,盧氏嫁到薛府,並沒有得到寧氏的教導和夫君的點撥,對於這些世情只能靠自己摸索,但到她死之前,也未必就真的摸索出薛家人的真正喜好,薛家人好雅,盧氏單就她的身份而言,就很難和雅字聯繫在一起。

  在薛宸看來,薛家就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家,祖父作為翰林院掌院學士,官拜四品,他本身也是進士出身,而薛雲濤更是自小才名遠播,進士之後,雖未入三甲,但所做之事,卻堪比三甲。

  而只要等盧氏的喪期一過,薛雲濤自然有貴人舉薦入秘書丞,自此官運亨通。

  又捯飭了一會兒夕霧,修剪了一些不必要的小枝椏,才淨手去了內間換裳梳妝,薛雲濤只有一年的孝期,但是薛宸卻有三年,這三年之中,她不能穿任何艷麗顏色的衣服,一年之中,出門的話,襟前需別配巴掌大小的麻布片,一年之後可取。

  穿了一身乳白色細布竹紋邊的褙子,配一條淡藍色無花點綴的襦裙,腰間繫一根嫦娥細錦帶,在腹前繞過打成蝴蝶狀的衣結之後,錦帶還能垂至裙擺上方兩寸,行走間飄逸靈動,為素服添一絲活力。烏黑的發按照制例需披散而下,但薛宸是女孩兒,這樣出門未免不雅,就挑過上層髮絲挽成一個攥兒,斜斜的偏在一旁,以一根白玉簪或是珍珠簪妝點,面上不施粉黛亦可見清麗絕倫。

  薛宸端莊秀美,腳步穩健,行走如風,衾鳳與枕鴛一人手裡小心翼翼的捧著一株一朵花瓣兩種顏色的明蘭,坐上馬車,往東府趕去。

  東府的青竹苑中,薛氏也在,看見薛宸走來,就迎上前牽著她的手入內,內裡還有媳婦的大夫人趙氏,薛宸對寧氏,趙氏和薛氏行過禮之後,就看到薛繡和韓鈺也在一旁,韓鈺正對她漾起大大的笑容,暗地裡對她招了招手,薛宸忍著笑看了看她,另外還有兩個有些面熟的女孩兒,應該也是西府裡的,薛宸努力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一個穿著肉桂粉攢花短衫,配銀紅色百褶裙的姑娘,應該是薛繡的庶妹,薛柔,而另一個穿著石榴紅交領散花群的女孩兒,薛宸認不出她,看樣子應該不是大房的,正想著,薛氏就來給她介紹了。

  「這位是西府的柔姐兒,是繡姐兒的妹妹,與你同年,那個則是你二伯父家的蓮姐兒,和繡姐兒同年,你也該叫她姐姐。」

  竟薛氏介紹之後,薛宸便上前與她們問好,薛繡親自站起來牽起了薛宸的手,讓她坐到自己旁邊,韓鈺則很識趣的往旁邊坐了一個位置。

  寧氏見了薛宸送來的兩株明蘭,很是喜歡,誇讚道:

  「也就是你父親能培育出這麼精神的明蘭來,他去了燕子巷之後,我再讓他回來給我養花,他倒是拿喬,總是推說沒空,這下好了,有宸姐兒在,今後他在花房裡養了什麼好花,你都給我送一盆來,還省得我培育了。」

  薛宸站起來,螓首為含,笑不露齒的答道:「祖母可是冤枉父親了,父親養這些蘭花,原就是要孝敬祖母的,總說祖母愛蘭,傾注的可不是一點心血,我是借花獻佛,不敢居了功。」

  寧氏就薛雲濤一個兒子,有的時候誇她兒子比對她說任何好話都中聽,更別說這些兒子孝順的話還是從嫡親孫女口中說出來的,聽起來就更是真實了不少,當即就把寧氏給說的展開了笑顏。

  西府的大夫人趙氏看了一眼進退有度的薛宸,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眸光微動,而後就跟著附和說道:

  「到底是四叔會教女兒,瞧把宸姐兒教的,這般的靈透,竟然讓嬸娘笑得這般開懷。」

  薛宸但笑不語,不施粉黛,容顏自光,嘴角噙著微笑,臉頰兩旁似乎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特別純美好看,趙氏見了,兀自斂下了目光,調轉過頭去。

  薛繡用帕子掩唇從旁說道:「瞧瞧,咱們宸姐兒一來,老夫人笑了,太太也笑了,就像咱們幾個先前有多不懂事一樣。」

  薛繡人美聲甜,這番似嗔似怨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竟是十分順耳,寧氏和趙氏對看一眼,不由自主的搖頭髮笑,薛氏也開口說道:

  「要我說呀,這些小丫頭片子才是了不得了,如今連咱們都敢打趣了。」

  趙氏跟著附和:「還不都是你慣出來的。」

  薛氏笑著喊冤:「哎喲,這倒成我的不是了。」

  屋內一陣歡聲笑語。

  薛柔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薛宸,終於在她和薛繡韓鈺說完一個話題之後,插了上來,指著薛宸身上的衣服說道:

  「宸姐姐這身衣裳真素雅,配上這百褶裙,看著就像是待放的蝴蝶蘭一般,真好看。」

  薛宸對她甜甜一笑,說道:「哪裡是像蝴蝶蘭呀,根本就是,我身上灑的正是蘭花提煉出來的香草,聞著氣味與蘭花一樣,所以柔姐兒才覺得像蘭花呢。」

  薛柔見薛宸願意搭理她,很是高興,說話就更加慇勤起來,薛宸知道她是庶出,言談間不乏捎上薛繡來回她說話,將薛繡捧得高高的,卻也不冷淡薛柔和薛蓮,姐妹們有說有笑,氣氛十分和睦。

  趙氏一邊與寧氏薛氏說話,目光卻時常落在薛宸身上,藉著一個話頭說完,趙氏側過身子對薛氏小聲的說了一句:

  「我瞧著宸姐兒像是不同了。」

  薛氏也回頭看了一眼在姐妹中應對遊刃有餘,溫婉大方的薛宸,然後才也湊近了趙氏,模稜兩可的回了一句:

  「孩子嘛,總要長大的,大了之後自然和小時候不同了。」

  趙氏斂目想了想,然後又說了一句:

  「哎,那大爺外頭的那個……怎麼說了?」

  薛氏勾了勾唇,淡淡的說道:「能怎麼說,不過是納個妾,多雙筷子進門罷了,宸姐兒如今正一個人,庶弟庶妹進門,總能稍稍熱鬧一些,就是給她解解悶子也是好的。」

  話聽到這裡,趙氏哪裡還會不知道寧氏和薛氏的意思,徐素娥做妾事情怕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就連從前寧氏最期待的孫子,如今進了府也只是陪這位大小姐解解悶子的,趙氏緩緩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後又把目光落在了正和姐妹們一同打絡子玩兒的薛宸身上。

  心裡似乎做出了決定來。

  薛宸上一世,小時候有繼母和嫡妹打壓,過的是昏天黑地,嫁人之後,夫君庸碌無才,驕奢淫逸,她一個人勞心勞力的撐起了那麼大的家業,像這種女孩子玩兒的花樣,她也就是十一歲之前稍稍的玩兒過兩回,如今重來一世,沒想到竟還能補上這種缺憾,一時就像一個真的十一歲少女般,對於這種打絡子的遊戲,玩兒的不亦樂乎。

  因著她有孝在身,這一年中,不能隨她們一同出門遊玩,不免有些掃了姑娘們的興致,後來才約好了等薛宸生日之時,便招呼大家去燕子巷玩耍,姑娘們這才滿意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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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莽漢

  薛宸從東府出來,上了馬車,靠在軟墊和素蘭色的錦棉大迎枕之上,忽然馬車停了下來,衾鳳掀簾子問道:

  「王伯,怎麼車停了?」

  外頭傳來王伯蒼老的聲音,說道:「哦,前頭有好些人擋道,車過不去啊。」

  薛宸無意管事,讓衾鳳對外說道:「退回去,從旁道回府。」

  衾鳳說了之後,王伯就跳下前把式,往後頭看了看,然後來到馬車窗戶旁回稟道:

  「小姐,退不出去了,後頭又上來了三五輛馬車啊。要不我去瞧瞧前頭發生了事兒,若是馬上就散了,咱們也不必退了。」

  薛宸點點頭,衾鳳就回道:「好吧,你快去快回。」

  王伯領命而去之後,薛宸就伸出一根柔皙蔥白的手指,將車簾子挑開了一條縫,往外頭看了看,果真瞧見許多百姓都在路兩旁指指點點,一時好奇,正好王伯也打聽回來了,就在馬車邊上稟報起來:

  「小姐,前頭官差正在拿人,有一對母女被舅家哥哥給賣了,也不知是自願還是被騙的,現在那債主上門領人,那母女的當家的從外地回來了,自然不肯,還打了那債主,債主就喊了官差來,說那對母女是簽了賣身契,有正經手續的,就算她當家的回來也沒用,除非當家的肯出賠償,要人家一千兩銀子,那當家的給不起,官府就要拿人,那債主許是通著官府的,這才當街就打了起來,官兵吃了那女人當家的虧,就去衙門搬了救兵,現在那一家三口正被一百來號官兵圍著呢,估計一時半會兒疏導不了啊。」

  薛宸還沒開口,枕鴛就忍不住說道:「這分明就是官商勾結,我看那對母女一定是被騙著賣掉的,那舅家哥哥實在可惡。」

  聽了枕鴛的話,薛宸倒是沒有多餘反應,不是她性冷,而是這天下可憐人多了,哪裡就是一個人能管的過來的,便讓王伯在旁休息一會兒,枕鴛掀開車簾子看了看後面,等候的馬車越來越多,後退是不可能了,薛宸也不著急,讓枕鴛給她從車壁上拿了一本書冊下來,將馬車的簾子掀開一般,就著光看起書來。

  半時辰之後,她們要是再不回去,府裡就該有人出來尋了。

  前頭鬧的動靜越來越大,薛宸忽然放下了手裡的書,讓衾鳳將她的帷帽取來,就想下車,兩個丫鬟嚇壞了,趕緊阻止,說道:

  「小姐,使不得啊。外頭正亂著呢。」

  薛宸好像沒聽見一般,戴上帷帽,掀開車簾子,就跳下了馬車。果然就聽見前頭不遠處有打鬥的聲音,心中疑惑的很,先前就聽王伯說,出動了百來號官兵,可這百來號官兵怎麼這麼長時間了,都沒能把人給擒住?

  這說明被擒之人武功實在高強,以這樣高強的武力值,若只有他一個人,必定不難逃走,可如今妻女在旁,他縛手縛腳,沒法將兩人全部帶走,只好留下硬抗。

  薛宸一時間特別想看一看,有這麼高強武藝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有衾鳳和枕鴛守護左右,王伯從前開路,看熱鬧的百姓看薛宸的穿著與做派也知道這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敢擋路,不一會兒就給薛宸她們讓出了一條道來。

  薛宸在邊緣瞥了一眼,就看見一個虛弱的女人,靠在門邊,蒼白的臉色亦難掩其秀美容顏,衣衫不整的只穿著白色中衣,看樣子像是病中被人從床上拉下來的一般,髮絲散在肩上,憔悴不堪,她的身旁跪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不住的哭泣。

  在她們身前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健碩漢子,始終擋在她們面前,隔離著一切想要靠近那對母女的官差,雖然赤手空拳,卻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官兵們倒下了一撥又一撥,這時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呀,官差拿鐵鏈來了,還有鐵刺……快往後退,免得被誤傷。」

  一時間,圍觀的人們亂作一團,薛宸被衾鳳她們護著,倒是沒人衝撞,退出圍觀圈之前,薛宸又掃了一眼靠在門邊的那個虛弱女人和她此刻摟在懷裡嚶嚶哭泣的孩童,那個女人似乎是用最後的力氣在安慰孩子一樣。

  心中莫名一痛,想起了盧氏躺在棺木中的樣子,還有小時候,她生病了,盧氏整夜把她抱在懷裡的情形。

  被衾鳳她們護著走出了人群,衾鳳說道:

  「小姐,還是上車吧,我看官差拿武器來了,估計這人待會兒就被抓了。」

  薛宸點點頭,動身往車上走去,腦中卻是想著,如果這個男人被抓,那麼他身後的那對母女是不是就要被帶去債主家裡,看那女人的樣子,估計被帶走了,也就活不成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那個女人明明自己這樣虛弱,卻還護著自己的孩子,那畫面讓她刺目不已,到車上坐好之後,就把王伯喊道了車窗邊上,自荷包裡拿出了五張兩百兩的銀票遞給他,說道:

  「就說那對母女我贖了,把這一千兩銀子交給那些人吧。」

  衾鳳大驚:「小姐,做好事也不是這麼做的,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枕鴛也捂著嘴瞪大了眼睛,驚訝無比的看著自家小姐,王伯更是顫抖著雙手接過了這他趕一輩子車都賺不到的一千兩銀票,愣愣的看著薛宸,直到薛宸敲了敲車壁,他才醒悟過來,雙手捏著他的命一般,往人群中跑去。

  因為王伯的介入,原本混亂的打鬥就突然停止了,當王伯顫顫抖抖的把那一千兩銀票交到帶頭的官差手中時,原本喧鬧的一條街道,幾乎都靜止了聲音。

  大家都沒想到,這年頭還有這種人,一千兩啊,那都足夠一百戶人家好好的過一年了,就這麼散了出來,官兵們拿著武器尷尬的從半空收了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大家一起看著他們的頭兒,他們的頭兒低頭看了看銀票,然後就回頭看了看唯恐天下不亂的債主,那債主走過去驗明瞭銀票真偽之後,才對王伯問道:

  「你是誰家的?」

  王伯哪裡敢說,連連搖手,然後就對在場眾人拱了拱手,然後很快的就回到了馬車旁,對車裡的薛宸說道:

  「小姐,事情辦好了。」

  還是位小姐……眾人再次嘩然。

  因為債主是拿著賣身契來的,官府看見債主拿來的賣身契所以才來幫著逮人,後來因為出現了個拒捕的,所以才召集了這麼多官兵圍堵,事先就言明瞭,要麼拿錢,要麼拿人,現在錢有人送來了,他們自然就沒有拿人的理由了,更何況,眼前這人實在太厲害,他們還真不敢保證一定能拿下。

  如此有人給台階下,官兵們也是鬆了口氣,把銀子交給債主,讓他去衙門結算報官的銀子,然後就鳴金收兵,不再和眼前這其貌不揚的男人糾纏。

  官兵走了,人群散了,路就通了。

  王伯跳上馬車,就載著薛宸她們速速離開了這是非之地,馬車穿過了中央街道,往旁邊的胡同裡拐去,可沒走多遠,馬車就又急急停了下來,衾鳳和枕鴛一個沒抓牢,差點滾下車去,枕鴛忍不住喊道:

  「王伯,你幹什麼呀!摔著咱們沒事兒,要摔著小姐,可有你好瞧的。」

  王伯顫抖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小,小姐,有人擋道。」

  枕鴛一聽,掀開了車簾子就說:「又是誰啊?」

  就看見先前那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已經站在了車窗下頭,下了枕鴛一跳,趕緊縮了回來,就聽那男人抱拳對車裡的薛宸說道:

  「小姐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還望小姐留下姓名住址,在下定要歸還這筆銀子。」

  薛宸從窗簾縫隙中向外看去,只見那男人穿的是最普通的短打,一雙鞋子被磨的破舊不堪,外面早就破損,露出裡面的碎布來,綁腿用的布條上面全是泥漿,抱拳的一雙手也滿是老繭,並不像是養尊處優的樣子。

  薛宸自然明白,一千兩銀子對於一個普通人家來說,是多麼大的一個數額,她出手的時候,並沒有想過這個男人會把錢還給她,如今更加不會留下自己的地址,遂直言道:

  「算了吧。我不缺銀子,用不著你還,你趕緊回去照顧好妻女才是正事。王伯我們走吧。」

  王伯應聲,就要駕馬,卻見那人伸手攔住了馬車去路,薛宸見他額上有些汗珠,牙關緊咬,眸光微微閃躲,就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卻又不得不有話說的樣子。

  「小姐心好,能不能,能不能……」那人支支吾吾的,黝黑狼狽的臉上竟然有些漲紅,看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讓他十分的難為情,半晌後,才鼓起勇氣對薛宸說道:

  「能不能請小姐再借我一千兩,今生今世,嚴某必當歸還小姐恩情。」

  這個要求,讓衾鳳和枕鴛都驚呆了,衾鳳沒有忍住,開口說道:「你這人好生過分,我家小姐好心救了你的妻女,你非但不感激,還追上來討要,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漢子被衾鳳說的低下了頭,卻是不走,薛宸看他這樣子,便知道,他定是想用這銀子去治他妻子的病,那個女人虛弱的很,只怕沒有個千把兩銀子買人參吊氣是活不下去。

  這個男人有那麼好的身手,卻沒有想去搶劫弱者,而是到她這個小姑娘面前來低聲求救,說明他本身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樣有本事的男人,竟然可為了他的妻子向一個素未蒙面的小姑娘低頭,單就這份情義,也值得了。

  掀開了簾子,薛宸在車窗裡露出面容,嚴洛東沒有想到出手救人的姑娘年紀會這樣小,面上不覺又是一陣尷尬的羞臊,卻未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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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少卿

  薛宸伸手將自己腰間的荷包拿了下來,直接遞給了那個男人,衾鳳抓住薛宸的手,說道:

  「小姐,您可千萬別糊塗呀。」

  薛宸拉開了衾鳳的手,將荷包揚了揚,說道:「全都給你吧,去朱雀街那裡仁安堂抓藥,那坐館大夫是宮裡禦醫退下來的,用藥講究有效,珍貴藥材也比其他藥鋪全一些。」

  嚴洛東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被一個小姑娘臊的滿面羞紅,可是他深知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苦楚,何況不是一文錢,雙手恭敬的接過薛宸的荷包,低著頭再不敢看薛宸一眼。

  薛宸知道像他這樣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最要的就是面子了,橫豎今兒這善事做的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不過,想起那女人護著孩子的神情,她就是撇不下來,就當是積德,破財消災了。

  放下了車簾,就讓王伯駕車走了,嚴洛東看著他們馬車消失在巷口,牢牢的記住了方向和她們車壁上印染出來的一個『薛』字。

  在車上,薛宸對衾鳳和枕鴛說道:

  「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告訴府裡任何人。」頓了頓,薛宸又揚聲對駕車的王伯說道:「王伯,聽到了嗎?今日之事誰也不許說出去。」

  「是。」三人統一應答。

  衾鳳和枕鴛面面相覷,點了點頭,兩人也覺得這事兒絕不能讓府裡知道,兩千兩銀子啊,這都能買兩百個人回來,小姐大方的也實在沒譜就是了。

  這件事情,薛宸以為就這樣揭過去了,誰知道,三個月以後,一個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就找上了門……

  在燕子巷薛家大門口站了大半天之後,終於將薛宸給請了出來。

  嚴洛東放開女孩的手,從懷裡拿出一張紙來,朗聲對薛宸說道:

  「小人嚴洛東,保定青河人,四十有五,膝下有一女,會武功拳腳,日前承蒙小姐搭救,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願追隨薛大小姐,求一護院之職,只求與小女有一安身之所,不求任何回報,必忠心不二,效忠小姐,此乃小人投靠文書,請小姐接納。」

  「……」

  薛宸立於台階之上,穿著一身素色細布短衫,淡青色百褶襦裙,姿容光潔,清麗絕倫,饒是這樣出色的容貌,此時正微張著嘴,瞪眼看著眼前這其貌不揚的健壯男子,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那男子又上前一步,說了一句:「這是小人的投靠文書,已經簽字畫押,請小姐收留!」

  至此薛宸才反應過來,走下臺階對他說道:「收回去吧。我不要你還什麼,我們家不缺護院,你好好的回去把你妻女照顧好就行了。」

  那人的神情微微一怔,然後才低頭看了看還沒長到他腰際的孩子,說道:「內子已經去世了。一日三餐用人參吊氣都只維持了兩個月。」

  薛宸這才看到那孩子襟前和那男人的鞋面上都縫著麻布,孩子的頭髮上還戴著一朵小白花,許是從她娘墳頭採來的,腳後跟上還站著燒了一般的紙錢。

  想起那女人的樣子,薛宸也是一陣歎息,依舊對那人搖手,說道:

  「既然尊夫人已經去世,那你就更不用來投靠我了,帶著你閨女,好好過日子去吧。」

  薛宸是真為了他們父女倆好,他一身功夫,薛宸是見識過的,這樣的人做護院絕對是大材小用,而且他是拿的投靠文書來的,那也就是說,是甘願為奴,只不過沒有身契,但身份上低人一等是肯定的,憑他的功夫,隨便去哪裡做個武師或是鏢師,總是綽綽有餘的。

  可是那人卻十分堅持自己的選擇,並且將剩下來的五百二十兩銀子也全都交還給了薛宸,一定要薛宸收下他的投靠文書,說是想用這樣的方法來還薛宸的錢。

  薛宸實在無奈,想著若是今後她在管理盧氏嫁妝的時候,總會遇到麻煩,有嚴洛東在,肯定會安全很多,既然他此時盛情難卻,那就乾脆答應他,讓他帶著女兒進府,給他們父女倆安排了個單獨的小院子,並讓管家寫了護院的聘書,未曾接受他的投靠文書,嚴洛東和她女兒的開支都算在薛宸的青雀居,嚴洛東就算是青雀居的人,不用府裡多餘開銷,其他人也不會說什麼,這樣折中之後,這件事才算定了下來。

  **

  大理寺府衙坐落在東河巷子,這裡彙集了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大理寺是終極審衙,所以位於最東,屋舍連片,青一色的水墨瓦房,白牆黑瓦,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經過問案所,會審堂之後,便是大理寺官員休憩之所,避過前頭亂糟糟的喧鬧,范文超跟幾個擦身而過的同僚打過了招呼,穿過竹林,往內裡一處幽致居所走去。

  這是一座竹製的小樓,前院後院都種著各色竹子,一陣風吹來,竹林颯颯作響,誰會想到在大理寺的後衙內會有這麼一處幽靜的場所。

  范文超踩上臺階,守在門邊的兩個人同時向他行禮,他揮揮手裡的玉骨扇,問道:

  「你們主子呢?」

  李敢指了指裡面,說道:「在風閣寫字呢,都快寫一個時辰了。」

  范文超點點頭,將扇子在掌心敲了敲,然後就跨入門檻走了進去,經過一個雙面竹片繪四君子大插屏,往內裡走去,李敢所說的風閣就在竹製屏風後不遠處,因四面開窗,置身其中風朗朗的,因此稱之為風閣。

  再往裡還有水閣,暖閣,書閣等。

  范文超知道某人寫字的時候不喜歡人打擾,他一路走來有些渴了,偏偏他這裡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范文超要喝茶還得自己倒,剛從茶壺裡倒了半杯茶喝下,準備再倒一杯的時候,從內裡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說道:

  「人找到沒有?」

  范文超抬頭看了看聲音的來源,也不進去,端著茶壺茶杯,乾脆坐了下來,以同樣的朗聲回道:

  「找到了,也見到他人了,我跟他說了來意,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我。」

  裡面一陣沉默,過了片刻後,才聽見裡面傳來紙張收起的聲音,說道:

  「哈,拒絕你?他還真如傳聞中那樣,是個倔的,不過,如今除了咱們這裡,誰還敢接受他嚴洛東?李大有死了,他倒好,乾脆辭了官回家帶孩子去了,可他那身手,北鎮撫司裡找不出對手,十三太保之首的嚴百戶,會甘心在家裡帶孩子?說的氣話罷了,你也信。」

  范文超喝飽了水,才放下茶壺,決定站起來好好和裡面那人對付對付,將玉骨扇別在腰間,雙手負於身後,踱步說道:

  「我一開始也不相信,可他確實就那麼做了。不僅甘心回家帶孩子,還甘心給一個小姑娘做了護院,北鎮撫司第一高手,十三太保之首啊,說出去都沒人信!可這就是事實,嚴洛東連投靠文書都遞了,還能有假的?」

  連接風閣的簾子被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掀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仿若畫中謫仙的男子來,豐姿如儀,神采內朗,俊美如玉,眼若春山,五官如一柄出竅的名劍般,鋒芒畢露(傳說中用臉殺人,就是這個feel了),他穿著一身斜織紋竹枝水墨色直綴,烏髮盡束腦後,一副沖天紫玉冠將髮髻罩於其中,紫玉有鵪鶉蛋那麼大,通體晶瑩發紫,陽光下盡顯尊貴光華,腰間佩玉,年紀在二十歲不到的樣子,卻是難得的氣質沉穩,風神高邁,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天生的貴氣,神態悠然,長身玉立,爽朗清舉,如此佳男兒,世間自少有。

  每回見他,范文超都覺得眼前彷彿有一道耀眼的金光閃過,他相信,任何同性站在這樣一個人物身旁,都會有這種感覺產生,而範文濤雖然跟這人一起長大,可直到今日也沒有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依舊會被他的光芒給閃到。

  衛國公府世子婁慶雲,字既明,父親是衛國公婁戰,母親是綏陽長公主,正正宗宗的皇親國戚,舅舅是皇上,表兄是太子……而他自己也是車騎雍容,衣履風流,有狀元之才,卻偏行詭道之事,愛好刑法,以至於別的皇親開口都是去翰林院、國子監之類的輕鬆的文職單位,偏偏這位選擇了三司之一的大理寺,頂著富貴公子的皮相,成了酷吏典型大理寺少卿,做著叫人大跌眼鏡的事,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公子做幾天就自動會回去了,可偏偏他做的還挺帶勁兒,如今更是連衛國公都管不了他了。

  婁慶雲看著范文超,好看的劍眉一豎,問道:

  「什麼小姑娘,什麼護院?嚴洛東他瘋了不成?」

  范文超的父親是永定候,他比婁慶雲要大兩歲,可是在這位面前,他卻始終找不到當哥哥的感覺,總覺得事事被他牽著鼻子走。

  看著他,范文超摸了摸鼻頭,然後說道:

  「他就是瘋了!自己遞的投靠文書,他這是面子裡子全都不要了,他要效忠薛柯也就罷了,偏偏他效忠的還是薛柯他孫女兒,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我都不好意思說他!」

  婁慶雲聽到這裡,一雙美目不禁瞇了起來,略帶遲疑的問道:

  「薛柯?這事兒跟薛柯什麼關係?他有幾個孫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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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入府

  范文超愣愣的看著婁慶雲,開始掰手指頭數起來,數了半天,才對婁慶雲攤了攤手:

  「能有幾個,薛柯不就一個嫡孫女兒嗎?他就薛雲濤一個兒子,這兒子前不久剛死了老婆,他老婆就給他留下一個女兒呀。」

  婁慶雲聽了這話之後,若有所思的轉過了身,站到大竹片的四君子插屏前,瞇眼看著屏風上的一株香蘭草,良久之後才舒展了眉頭,勾起了唇,立刻帥的范文超一臉,只聽他喃喃自語說了一句:

  「又是她。」

  范文超湊過去問道:「什麼他不他?要我說那嚴洛東就是個棒槌,他也是做到北鎮撫司百戶的人,鎮撫司是個什麼地方?這麼多年了,說好聽點叫他兩袖清風,說難聽點就是死腦子不會撈錢,怪不得李大有一死,他就辭官了,就他這做派,不孤立他孤立誰啊!」

  見婁慶雲依舊嘴角帶著笑聽他說話,這可是少有的和顏悅色,我們的範世子一下子就輕飄飄起來,湊過去知無不言道:

  「再說那小姑娘,也是莫名其妙,在路上看看熱鬧,一出手就是兩千兩給了嚴洛東,替他解了圍,真真是那個……涉世未深遇到了天真無邪,就為了給姑娘還債,嚴洛東他一個鎮撫司的百戶,就跑去給人做護院去了,真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婁慶雲將一根手指抓在手裡摩挲著,緩緩轉過身來,饒有興趣的說道:

  「兩千兩?薛家不是清貴嗎?哪兒來的銀子?」兩千兩,捨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她也真捨得。

  「這姑娘她娘有錢啊。大興盧家,祖上八輩都是商賈巨鱷。如今她娘死了,她娘的不就全都變成她的了,不過按照她這用法,金山銀山估計都不夠她散的。」

  范文超見他對薛家感興趣,這件事他也算是調查過的,於是就把薛家的事情,事無鉅細的全都告訴了婁慶雲聽,當聽到再過幾個月,薛雲濤要把一個生了兩個孩子的外室納回來做妾的時候,婁慶雲更是揚起了眉,臉上露出一種說不上愉悅,卻絕對輕鬆的表情來,就這樣子,都讓范文超受寵若驚,恨不得把心掏給他。

  婁慶雲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他上回不小心聽到的那些話,原以為就是一個姑娘的小心眼,可如今看來,倒是別有深意的。

  「還真有意思……」

  婁慶雲的喃喃自語讓范文超有些不懂,湊上去問:「什麼有意思?」

  清冷如雪山的雙眸冷冷的瞥了范文超一眼,范文超就自覺地閉上了嘴,擺擺手,表明自己不問了。

  這就是個祖宗!

  *****

  九月底是薛宸的生日,薛雲濤倒是沒忘,不過因著盧氏的孝期,不能操辦,只是在府裡擺了一桌席,父女倆對面坐著吃了一回飯,薛雲濤送了薛宸一塊雕刻好的壽山玉石印章,章尾是一隻惟妙惟肖的小兔子。

  薛雲濤這些日子已經不在府裡住了,因為年後他就要準備入仕,回歸朝廷,前些天她似乎看見他的書房桌面上放著一些秘書丞所的文獻,看來薛雲濤依舊會沿襲上一世的軌跡,盧氏的喪期過後,他就要入秘書丞,因主張編纂的時文錄對上了應試題,風頭無兩,一年之後升為國子博士,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薛雲濤幾乎不管家中大小事宜,一心撲到事業之上,兩年後,輾轉升做秘書監,在從三品的文職官員中,他算是陞遷最快的了,可叫人大跌眼鏡的是,薛雲濤這個秘書監並沒有做多長時間,半年之後,因為原來的太子詹事暴斃而亡,職位空缺,這個好事就落在了勤勤懇懇又文理通達的薛雲濤身上,在詹事府渡過了三個春秋,終於爬上了太子少師的位置,官拜二品,要是薛宸沒有因病去世的話,沒準還能看見薛雲濤的下一次陞遷。

  而等到年後,薛雲濤入仕之前一個月,薛家就抬了轎子去貓兒胡同把徐素娥給迎了回來。

  薛宸也在隔了這麼長時間之後,又一次見到了她。

  跟印象中的樣子差別不大,徐素娥很在乎她的容貌,保養的相當仔細,她能在薛玉濤的後宅中盛寵不衰那麼多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桃色的喜服,姨娘不能穿大紅,不能頂蓋頭,不能有長輩主持,不能插龍鳳紅燭,不能受禮,甚至不能有她專屬的喜房,嫁進門的前幾日,薛雲濤甚至不能在她房間過夜。

  想起前世徐素娥是五月裡進的門,雖是續絃,但薛家上下幾乎都到場恭賀,場面十分熱鬧壯大,她進門時的高調也是薛宸後來竭力和她作對的原因之一,畢竟那時候盧氏才剛剛離開薛宸一年,她從生理和心理上對於那個取代她母親的女人就沒有好感。

  薛宸見到徐素娥的時候,是她已經進門後的第五天。

  薛雲濤在她房裡過了夜之後,親自領她來的主院,薛宸看見徐素娥的同時,還看見薛婉和薛雷,薛婉的神情倒還算喜慶,可能是徐素娥私下教導過,在薛雲濤面前,十分乖巧,對著薛宸叫姐姐也很主動,薛宸坐在那裡等待徐素娥敬茶,先命枕鴛拿了衾鳳托盤上的一對黃金鐲子送給了薛婉,是她做嫡姐給她的見面禮,薛婉受寵若驚的捧著那對黃金鐲子,愣愣的看著薛宸。

  這是她收過最名貴的禮物了。

  薛婉眼中的驚艷目光沒有逃過薛宸的眼睛,此時她似乎有些明白,上一世徐素娥母女死命的抓住盧氏嫁妝不放的原因是什麼。

  雖說是外室,但是薛雲濤對於府宅後事本就沒什麼耐性,家裡尚且照顧不來,上下裡外所有開支全都由盧氏打點,若是納入府裡的妾侍,盧氏倒還不能虧待,可是外室的話,盧氏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主動去幫薛雲濤打點外室,所以這些年來,徐素娥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在外頭生活,過的日子必定不是很好,縱然不缺衣食,但絕不富貴就是了。

  看薛婉身上穿的,似乎也就那麼兩件拿得出手的,頭上身上戴的,就是老舊翻新款的首飾,所以,薛宸給她一對足兩的金鐲子,就夠她開眼的了。

  薛宸想起自己上一世在桐娘的勸說之下,給薛婉和薛雷準備的是一份特別厚重的禮,一套黃金頭面,價值千兩,兩對漢白玉鐲,一箱金銀細軟,給薛雷的價值亦是相同的,如今想來,定是桐娘想用她的禮來給新入門的主母送個軟人情,於是就鼓動她送送重禮,也許就是那一份重禮,讓薛婉和徐素娥大開了胃口,變得慾壑難填,後來乾脆動手把盧氏的嫁妝據為己有。

  想想自己上一世還真可笑,聽信了桐娘的話,想要用重禮取得後母和弟妹的好感,可自己這一討好的舉動,在後來徐素娥和薛雲濤討要盧氏嫁妝的時候,還拿出來做了文章,說薛宸大手大腳不懂理財,一出手就是那麼貴重的東西,將來必定會把自己的嫁妝全都敗光,薛雲濤這才鬆了口,讓徐素娥代管盧氏嫁妝,直到薛宸出嫁再還給她。

  薛宸又給了薛雷一方造型古樸的端硯,並一盒玉石堂的松香墨條,禮物算不得值錢,但卻賺足了薛雲濤的滿意,認為女兒很有品味,撚著八字鬍點了點頭。

  薛雷還小,今年才八歲,模樣秀氣的很,個頭也不高,還有些瘦弱,不過腦子倒是聰明伶俐的,三字經,千字文已經能夠脫口背出來,薛宸問了他幾個問題,他都答了出來,規規矩矩的謝過了嫡姐,然後就捧著禮物站到薛婉身旁去了。

  徐素娥今日穿的是一身降色的吉祥紋曲裾,妝容清雅,身上亦沒有戴多少首飾,看著有些寡淡,卻是叫有心人十分欣慰,畢竟當家主母剛剛過世一年,府裡大小姐還在重孝期,她實在不宜打扮的花枝招展,這一點上就比田姨娘要做的好太多,田姨娘在府裡穿了一年的素服,等到薛雲濤納妾那日,她也穿的花枝招展,似乎有意要和新姨娘比美似的,然後等新姨娘禮成入府之後,田姨娘也就恢復了從前的艷麗裝扮。

  徐素娥是妾侍,應當進門侍寢之後第二天來給主母敬茶請安的,只不過主母不在,薛宸是嫡女,府中地位高她一頭,因此,徐素娥來請安,薛宸坐著受禮,又因為姨娘是父親的人,與父親一輩,所以薛宸不用給她見面禮,倒是徐素娥做的十分到位,從守在門邊的丫鬟手中親自去了一隻托盤,盤上放了幾雙她親手做的鞋襪和幾塊繡藝帕子,恭恭敬敬的呈給薛宸,和婉的聲音說道:

  「這是妾身親手做的鞋襪,原是該敬獻給主母,如今獻給大小姐也是應當,尺寸是老爺告訴我的,還望大小姐不要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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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先機

  薛宸看著這個外表絲毫看不出野心的女人,良久都不曾給出回應,薛雲濤從旁輕咳了一聲,薛宸才反應過來,讓枕鴛從徐素娥手中接過了東西,然後才笑容滿面的對徐素娥說道:

  「徐姨娘真是太客氣了,原本太太不在了,這些事你能免則免就了,還特意給我做了鞋襪。」轉過頭去,語氣略帶嬌嗔的對薛雲濤說道:

  「爹爹,姨娘真好,您說是不是?」

  薛雲濤看著薛宸有些意外,原以為女兒對徐姨娘會相當排斥,薛雲濤怕鬧出事來,畢竟當日在東府裡,他這個女兒可是很了不得的說了些『去母留子』的話來,沒想到真見了面倒是變乖巧了,想來那日她也是情急之下說的那話,倒真的的確確是為了自己著想了,不過,如今她這樣的問題,他也不好直接回答,就撚著鬍鬚對她笑了笑,然後指了指徐姨娘,說道:

  「什麼好不好的,徐氏今後就是姨娘了,她尊敬你這個嫡小姐也是應當的總之,今後大家就是一家,和和睦睦的方能太平。」

  薛雲濤說完,徐姨娘便屈膝行禮,溫婉乖順的應答:「是。謹遵老爺吩咐。」

  一雙蔥白柔皙的手緊緊捏在一起,徐素娥臉上帶著笑,心裡卻是怎樣都笑不起來了,她守了這麼多年,一朝失策,竟然就成了姨娘,這也是她始終不肯入府做妾的原因,在外面她雖是外室,在世人眼中,地位連妾侍都不如,可是,也就是因為她在外面,有些事情就可以充滿未知,往往未知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她在盧氏死後,就一直在薛家西府裡活動,眼看就要說服西府大夫人給她做這個主了,可偏偏中間出了岔子,讓她功虧一簣。

  原以為憑著十幾年的情分,薛雲濤待她會比待其他人要特殊一些,沒想到,所有禮儀全都是按照妾侍而來,就連在她房裡過夜,都是等足了四日放入,如今她用來籠絡這嫡小姐的東西,也被他說成了姨娘的孝敬,單就這口氣,就讓徐素娥嚥不下去。

  但她素來是控制情緒方面的好手,在拿捏男人心思上也自問棋高一著,尤其是對薛雲濤這樣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男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順從,抽絲剝繭,釜底抽薪,以柔克剛,這些才是控制他的法門。

  抬眼看了看笑得一臉嬌憨的小丫頭,徐素娥覺得自己似乎遇到了對手,不過,徐素娥可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

  薛宸看著徐姨娘的雙手,見她兩手交握,雖然看起來並沒有,但薛宸卻知道,這就是徐素娥生氣的表現。

  轉而又對薛雲濤說道:「父親,從前我竟不知自己有弟弟妹妹,原來他們一直養在徐姨娘身邊,我照顧不到,如今他們進了府,便是薛家的正經少爺和小姐,今後難道還繼續和徐姨娘住在一起嗎?」

  薛宸這個問題問的相當正常,從前徐素娥在外面,自然是什麼都由著她來,可如今進了府,她要再如從前一樣自由就不可能了,首先一個,姨娘是沒有資格教養孩子的,即便她是生母,也沒有資格的。

  「從前在外頭沒有辦法,如今既然入了府,自然是不能的了。你看著給婉姐兒和雷哥兒安排別的住處就是了。」

  薛宸應承下來,又問道:「住處我來安排,可是弟弟妹妹的學業又該如何?」

  果然薛雲濤有些猶豫,正不決之時,薛宸又開口說道:

  「我瞧著弟弟妹妹很是懂禮,要不就這樣吧,弟弟今後是要科舉光耀門楣的,便讓他去東府裡和西府的一些兄長弟弟一同讀書,東府裡的先生是老太爺的得意門生,學問和人品自是不用說的,弟弟去了那裡也總好過在府裡對著咱們這些女人家,對他的學問也多有長進。」

  東府和西府雖然分家,但這些年卻是來往甚密,薛柯與薛林這兩位東西府的大家長都主張分家不分人,到底是血脈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薛家人丁興旺,家族好了,才能真正的成為那種百年大家。

  所以,前幾年開始,薛柯就在東府裡辦了家學,收的全是薛家嫡系旁支裡的子侄,請了甲子年的探花郎來府授課,對薛家子弟確實是大有裨益的。

  薛宸的這個提議讓薛雲濤很滿意,本來他心裡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是想等薛宸過了這段彆扭時期,然後再提出來把薛雷送去東府上家學,可沒想到薛宸進入角色這麼快,這就敞開了心扉,事事為家裡著想起來了。

  薛雲濤覺得十分欣慰,畢竟盧氏沒有給他生出個嫡長子來也是他這輩子的遺憾,徐素娥生下了薛雷,原本為了薛雷,他也想抬舉徐素娥的,但如今既然抬舉不了,那也是沒辦法是事情,不管嫡出還是庶出,好好的把兒子培養成才才是關鍵。

  「如此甚好,那明日……不行,明日我衙所裡有事,要不……等幾日……」

  薛雲濤似乎有些難事,薛宸便不等薛雲濤說完,就接過了話,說道:「做學問的事情何其重要,哪裡能等爹你有空了才去呢,明日我帶弟弟去東府,東府的先生前幾日我也是見過的,徐姨娘的事情東府也大多知曉,由我帶弟弟去應該也成的。」

  有了薛宸解圍,薛雲濤就果斷的點點頭,然後薛宸再接再厲的說起了薛婉,說道:

  「至於妹妹的話……原本庶妹有長姐帶也沒什麼,只不過我與妹妹就只差一歲,好些道理我都未必弄的明白,如何能帶她,別誤人子弟了才好,我院子裡有個平娘是管事媽媽,凡事她給我掌著倒沒什麼,而妹妹剛來府裡,姨娘尚在,她也沒有管事媽媽,要不然我安排一個教授禮儀和規矩的媽媽給妹妹,妹妹不去家學,就在府裡跟著媽媽學規矩好了,爹爹你看如何?」

  薛雲濤連連點頭,只覺得再沒有比薛宸這個女兒還懂事的孩子了,說話做事都十分周全,處處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哪裡有不應承之理,說道:

  「就按照你說的辦。也不用太著急,婉姐兒才剛剛回府,休息個幾日也是無妨的。」

  薛宸笑道:「爹爹放心吧,哪裡就有那麼快找到合適的管教媽媽呢,自然是讓婉姐兒休息夠了再開始的。」

  至此,薛雲濤就再沒有其他擔憂的了,衙門裡還有事情,連徐姨娘敬奉的糖茶也只匆匆抿了一口就出府去了。

  薛宸讓丫鬟帶著薛婉和薛雷去花廳吃點心,偌大的主院廳堂內,徐素娥端莊規矩的站在下首,鼻眼觀心,薛宸不說話,她亦不敢開口的老實樣子。

  薛宸看著她,喝了一口糖茶就放在一邊,然後開口說道:

  「姨娘初入府,有好些事情該跟姨娘說清楚的。」

  徐素娥不驕不躁,安安分分的給薛宸屈膝行禮,溫柔說道:「敬聽小姐教我規矩。」

  看著徐素娥這樣,薛宸就笑了,姿態輕鬆的說道:

  「姨娘說笑了,我才多點大,哪裡會教姨娘規矩,這些都是管教媽媽的事,我可不管。我要和姨娘說的是咱們府上的事,姨娘進了門,就是薛家的人,咱們薛家上上下下都有些什麼人,總還是要告訴姨娘知道的。」

  說完這些,薛宸便對守在一旁的衾鳳說道:「去把田姨娘請來。」

  不一會兒,田姨娘就扭著腰肢趕了過來,原本以為還能再見老爺一面,因而走的特別帶勁兒,很快就來了,一看哪裡還有老爺的半點影子,就只剩大小姐和一個看模樣就扎眼的新姨娘。

  「田姨娘,這是徐姨娘,爹爹新納的妾,你比她早入門,自然是她的姐姐,今後妾侍之間有什麼事,你多教著一些徐姨娘,哪裡該去,哪裡不該去,那些人能見,哪些人不能見,這些全都要事無鉅細的教導徐姨娘,若是今後在這方面出了岔子,自然就是找你的。」

  田姨娘看著薛宸,一時不太明白這位大小姐的意思,徐姨娘雖然是剛進府的新姨娘,可是誰不知道她是老爺養的外室,兩個少爺小姐生在那裡,她可從來不敢奢望老爺會把她排到這位前頭,可咱們這位大小姐,也不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還是怎麼的,一來就把她和徐姨娘的輩分定下了,還給了她管教徐姨娘的權利,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宅門後院之中,先來後到的輩分定下了,那可是有很大區別的。

  看來這位大小姐是想抬舉她來壓制新入門的徐姨娘了,這對於田姨娘來說,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小姐這是給她機會遞投名狀,她可要好好把握才是。

  這個府裡如今沒有主母,嫡出的大小姐自然就是後院的獨一份兒長官,其實說白了,府裡的事情,老爺能管多少啊,從前是主母管,如今主母故了,自然就是大小姐管,只要她把大小姐給哄高興了,那今後這府裡還不是她想橫著走就橫著走的嗎?

  當即喜笑顏開的應下,說道:「是,妾身一定好好教導徐姨娘,不讓她出半點岔子。」

  薛宸滿意的點了點頭,就看見徐姨娘的兩隻手,捏的都有些發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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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4 00:32:26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送學

  薛雲濤不管後院的事,這在某些方面來說,也給了薛宸很大的方便,最起碼她可以隨意安排很多事。

  徐素娥的院子在西跨院,與田姨娘比鄰而住,那一塊地方,是盧氏專門開闢了給薛雲濤納妾用的,只可惜,薛雲濤在這方面不是很主動,他本身只對學術有興趣,女人於他是可有可無的附屬品,而他難得的是也不好色,因此這麼多年來,就只有盧氏這一個正妻,一個田姨娘和一個徐素娥。

  薛宸讓田姨娘管著她們兩個院子的帳,吃穿用度全由田姨娘管控,雖然薛宸知道,田姨娘和徐素娥的手段差別很大,即便是她這樣給了田姨娘權利,到最後,她也會被徐素娥收拾了,但是她就是不想輕易的給徐素娥任何權利,要讓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全都要自己親手去掙是個什麼感覺。

  安排好了徐素娥,薛宸就親自在院子裡挑了八個丫鬟,升做二等,薛婉和薛雷的院子裡分別派四個去,兩個主內,貼身伺候,兩個主外,外室伺候,另外還有兩個粗使婆子,薛雷是男孩子,所以院子裡還另外多兩個小廝,因為他今後每日都要去東府上家學,所以,薛宸也特意給他安排了一輛小馬車,專門接送他上下學。

  薛雷是男孩子,因此他一個人住在東跨院的東南角,院子叫做勤勉居,而薛婉住在東跨院的西南角,與薛宸的青雀居離得不遠,她院子裡因為種了很多海棠,所以院子的名字就叫海棠苑,薛婉從來沒住過這麼好的地方,對這院子還有薛宸派來伺候的丫鬟都還比較滿意,心裡幾乎就要稍稍覺得薛宸這個姐姐其實對她還不錯。

  而事實上,薛宸的確沒有準備在這方面苛待這對姐弟,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薛雲濤的孩子,也是薛家的子孫,他們有權利享受薛家的供給,而這裡面也包括一人一個院子,標配六人伺候,出入車馬,衣食無憂。只要他們今後能安分守己一些,薛宸自問絕對可以做到對他們一視同仁。

  第二天一早,薛宸就穿戴整齊,親自去勤勉居喊了薛雷,與他一同用過早飯之後,就帶著他往東府走去,在車上,薛雷有些緊張,不住的咬嘴唇和搓手,這兩種市井的習慣讓薛宸看不過眼,卻也沒說什麼,這些習慣上的事情,自然會有管教媽媽和先生教他,實在無需她親自開口。

  東府的門房見了薛宸的馬車,立刻就從台階上迎了下來,協助車伕將馬車停下,然後等到衾鳳和枕鴛跳下車,將薛宸和薛雷扶下來,再上前來給薛宸請安,儘管心裡好奇,但也只敢瞥了一眼渾身僵硬的薛雷。

  有婆子過來領路,薛宸走在前頭,薛雷跟在後頭,薛宸目不斜視的走在清雅幽致的園子裡,低聲對身後的薛雷說道:

  「待會兒只是去拜見老夫人,不用緊張,規規矩矩的行完禮,我就帶你去水煙坊找先生。」

  薛雷點點頭,沒有敢說什麼。

  拜見很順利,寧氏只是粗淺的叮囑了幾句,然後就讓薛宸帶著薛雷去水煙坊找先生去了。

  寧氏向來就是那種拿得起放的下的人,雖然從前她也動過為了薛雷這個孫子,就將他母親扶正的心思,但仔細考量一番覺得不可行之後,也沒有太多不捨,更何況,這個孫子的表現也確實太尋常了些,容貌氣質都不是很出色,最多可以用清秀來形容,長得有點像徐素娥,但那長相在男孩子身上,到底顯得陰柔了一些,叫人看著不太喜歡。

  還是姑奶奶說得對,薛家的孫子,必須是嫡出,兒子正直青年,就算再生一個出來,也還不晚,實在沒必要為了這樣的,平白擔了那不好的名聲。

  想通了這一點,寧氏就算是完全放開了,一個庶子而已,將來只要不行差踏錯,失了薛家顏面,資質普通一些也沒什麼。

  水煙坊是薛柯專門在東府裡開闢出來的一塊地方,專供薛家嫡系旁支的子孫入學,在薛雷之前,東府這邊嫡系是空缺的,如今來了個薛雷,雖然是大爺的庶子,可也受到了先生們的認可。

  薛宸是女孩兒家,將來也不考科舉,因此倒不用日日前來唸書,只另外尋的女先生教授女戒,女則之類。

  她將薛雷送入了水煙坊,看著先生認下這個學生之後,才轉身離開,回到了青竹苑,向寧氏去覆命,準備出門去找韓鈺,正好遇見來請安的趙氏和薛繡,薛宸給趙氏問安之後,就和薛繡一同去找韓鈺玩兒了。

  韓鈺正在和薛氏一同做針線,入眼全都是白底藍邊的物件兒,見到薛繡和薛宸來到,韓鈺放下了手裡針線,迎上她們,還沒等薛宸她們向薛氏行禮,就聽她絮絮叨叨的拉著兩人手說道:

  「哎呀,你們總算來看我了,這幾天我這手指頭差點都被戳爛了,你們要再不來,我這手指不定就保不住了。」

  一番話說的可憐兮兮,薛氏想罵她,卻礙於有客人在場下不了手,只是瞪了她一眼,然後就請薛繡和薛宸進來坐下。

  丫鬟奉茶之後,薛宸指了指桌面上的東西問道:「這些是什麼?」白底藍邊的小衣服,小褲子,可又不像是小孩子的款式,但大人又穿不上的尺寸。

  薛氏笑了笑,說道:「將軍四月裡要過三年,家裡請齋,這些都是做給他的。原是可以讓繡娘做,但是我想咱們娘兒倆親自動手做了給他。」

  薛宸立刻就明白了薛氏的意思。

  她話中的將軍,就是韓鈺戰死沙場的父親,薛氏當年是嫁給廷威將軍的,兩年多前,將軍戰死沙場,朝廷就給薛氏頒了誥命,賜貞節夫人之名,讓她守著將軍府替將軍延續香火。

  這些小衣服應該就是做齋的時候要燒給將軍的,雖然有繡娘,可薛氏想自己動手做,也算是一片心意了。

  薛宸頓時有些同情薛氏的遭遇,薛繡也是如此,歎了口氣後,想要轉移話題,對薛氏問道:

  「將軍已經去世三年了嗎?」

  薛氏笑了笑,說道:「過了這個清明,就是三年,不過做三年齋是不能過三個清明的,所以就四月初做,到時候,你們該是也要去的,到時候我派車去接宸姐兒,你雖有孝在身,但將軍也是你的姑父,去之前要先到你母親牌位前告知,知道嗎?」

  薛宸點點頭:「嗯,知道了。府裡如今多了兩個弟弟妹妹,不知那日要不要一同帶去?」

  薛氏想了想後,才說道:「這……我也不好說,回去問問你爹,他若准許的話,那日我便將你們一同接來。」

  這麼商定好了之後,薛宸薛繡就把韓鈺從薛氏身邊給『撈』走,三個姑娘進了旁邊的耳房說話去了。

  薛宸在東府吃了飯,等薛雷下了學才一同向老夫人請辭,回到了燕子巷。

  薛雷第一天上家學,老師給他留了些功課,似乎挺繁重,讓他不敢耽擱,回來就去了自己的院子裡。

  薛宸讓廚房給他準備了晚飯送到院子裡去,然後她自己也回了青雀居,換過了衣裳,胡書家的就來稟報,她是薛宸安排在徐素娥院子裡做事的,人相當機靈,也會做事,當家的是府裡的賬房,當初薛宸要看盧氏的賬目,就是這個胡書連夜給她整理出來的,那之後,胡書家的就正式給薛宸用了。

  「小姐,今兒徐姨娘在院子裡繡了一天的花,中午二小姐去了徐姨娘那裡吃飯,吃完了飯還在徐姨娘那裡午睡了半個時辰,直到小姐回來之前,才回海棠苑去的。」

  薛宸從內間換了衣服出來,邊走邊整理衣袖,沒有對胡書家的說的話正面回應,而是隨口問了一句:

  「懂禮數的管教媽媽都找好了嗎?」

  胡書家的伶俐,一聽就知道薛宸的意思,立刻屈身向前麻利回道:「找好了,找的是我那三表舅家的姐姐,讀過書,知書達理,從前曾在王府裡跟著宮裡出來的嬤嬤學過正經禮儀,原本做的挺好,簽的也是工契,只不過去年她當家的身子不好,她就辭了工,回去照顧他,這不今年她當家的身子好些了,她又想出來做事了,人那是相當懂事的,又跟宮裡的嬤嬤學過,請她來給二小姐做管教媽媽再合適不過了。」

  薛宸手裡始終在忙著自己的事情,等胡書家的說完之後,她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胡書家的,說道:

  「要是個懂事的才好。二小姐往年都在外頭,學了一身的市井習慣,咱們薛家雖不是什麼王府般的尊貴人家,但小姐走出去,代表的也是一家的做派,馬虎不得,就讓她進來試兩天,我瞧瞧合不合適吧。」

  胡書家的一聽小姐沒有馬上拒絕,也是喜笑顏開的,領了命之後,就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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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薛婉早晨起來,就有丫鬟給她送來花蜜水,她喝了一口以後,下床站在那裡,讓丫鬟伺候她梳洗,然後有兩個丫鬟輪流送衣服來給她看,這是她在入府之前,薛宸就命人裁好的新衣,一共三十六套,各種花樣顏色款式應有盡有,薛婉嬌氣十足的選了一套粉色革絲繡牡丹花的襖裙,顏色鮮亮,款式漂亮。

  丫鬟正要送上來,卻聽一旁正伺候薛婉梳頭的丫鬟柏翠說道:

  「二小姐,不能穿這套。」

  薛婉正對著鏡子擦胭脂,聽柏翠這麼說了,也沒在意,隨口問道:「為什麼不能穿?」

  柏翠停下動作,彎下腰在薛婉耳旁說了一句:

  「太太過世一年多,大小姐還在孝期內,二小姐不能穿的這樣艷麗,大小姐看見了會不高興的。」

  薛婉一下子就把手裡的胭脂砸在了梳妝臺上,一把奪過了柏翠手裡的梳子,也重重拍在臺上,然後兩隻眼睛瞪得圓圓,瞪的柏翠都不敢抬眼,侷促的站在那裡。

  她真是好心提醒二小姐的,府裡太太過世一年,大小姐三年重孝,二小姐於情於禮都不該打扮的太過鮮艷才對。

  薛婉見柏翠還是有些懼怕她的,心裡有些得意,輕蔑的撇了撇嘴,她如今也是小姐了,這些人都是伺候她的,哪裡敢和她頂撞,想著她初來乍到,若是連個丫鬟都制不住的話,今後豈不是要被這些下人騎到頭上撒野?

  冷下神情,指了指門外,冷聲對柏翠說道:

  「主子的事,哪裡輪到你這個奴婢多嘴。去門外跪著,我不讓起來,你就不許起來。」

  柏翠暗叫自己倒楣,早知道就不多嘴,原本是想在二小姐面前多點體面,可如今二小姐根本不領情,她倒枉做了好人,讓二小姐乾脆拿她來立威,成了那個殺雞儆猴的雞。

  柏翠心裡嘀咕,可也不敢真的頂撞二小姐,對薛婉屈膝行了禮之後,就乖乖的往門外走去,薛婉看著她順從的背影,突然又叫住了她,柏翠以為二小姐開恩,正要謝恩,卻聽二小姐對旁邊的鶯歌說道:

  「去把淨房裡的踩腳珠子拿來,讓她墊著那個跪。」

  柏翠立刻面色慘白。

  踩腳珠子全都是竹子做的,跪在上頭若時候長了,她這腿只怕就廢了,當場跪下來求饒,給薛婉磕頭:「二小姐饒了我吧,奴婢多嘴,奴婢下回再也不敢多說了。」

  鶯歌也有些猶豫,想等柏翠求了饒,看薛婉會不會收回成命的,誰知道薛婉根本不聽柏翠的話,一拍桌子,對鶯歌瞪眼道:

  「還不快去!你也想跟著她一起跪嗎?」

  鶯歌哪裡敢耽擱,去了淨房裡去了踩腳用的珠子板,送到柏翠手上,看著她苦著臉跪到門外,那膝蓋跪在珠子上,她看著都覺得心疼。

  可二小姐是個無心的,小小年紀,整治人的手段卻很毒辣,她是不敢給柏翠求饒了,生怕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薛婉最後還是換上了那套艷麗的衣裳,對著鏡子轉了好幾圈,都覺得自己漂亮的像個小仙女般,然後就走出院子,去西跨院找她娘一起用早飯,順便告訴她,自己今日有多威風。

  可她一踏進徐素娥的院子,與她打了一個照面,徐素娥的就迎上來,不等她開口,就訓道:

  「你怎麼穿成這樣?快回去換了。」

  薛婉看著自家娘親,不明所以的低頭看了看,說道:

  「娘,我穿這個不好看嗎?我覺得挺好看的。」

  徐素娥深吸一口氣,將薛婉推出門,說道:「好看也不能穿,你身邊伺候的人怎麼回事,這種衣服也拿來給你穿,要是給你爹看見,那還得了?」

  薛婉不懂她娘為什麼這麼緊張,拌嘴道:「看見又怎麼樣?」轉念一想,又狡黠道:「這些衣服都是薛宸送來的,要是爹罵我,我就說是薛宸讓我穿的。」

  徐素娥簡直想要掐死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兒,說道:「大小姐是讓人給你準備的四季各色常服,你這鮮亮的衣服是她逼著你穿的嗎?你自己就沒個腦子我再說一遍,趕緊回去換件素色的。」

  不等薛婉說話,就被徐素娥推了出去,薛婉吃了個閉門羹,有點委屈,自己連早飯都沒吃,就過來給娘請安,誰知道娘卻不領情,正心情不好,走在回海棠苑的迴廊上,就有一個穿著紅衣的丫鬟迎面走來,規規矩矩的給薛婉行了禮,說道:

  「二小姐,這是大小姐請來的管教媽媽,姓樊,今後她就跟您一起住在海棠苑裡,您有什麼不懂的,都可以問她。」

  薛婉蹙眉,她知道這個紅衣丫鬟是薛宸身邊的,叫什麼衾鳳,看見她就覺得看見了薛宸,抬眼看了看她身後那看起來一絲不苟的婦人,也沒說什麼,點了點頭之後,衾鳳就對她行禮,說道:

  「人我已經給二小姐送來了,奴婢這就回去跟大小姐覆命去了。」

  薛婉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直到轉過角,看不見人了,她才將樊媽媽上下打量一番,也不做評價,繼續抬腳往前走,嘴裡說著:

  「跟上吧,回去換衣服,換好了還來我娘這裡吃早飯。」

  樊媽媽一步一步跟在薛婉身後,身姿幾乎都看不出搖晃,面上表情也十分恭謹到位,用不高不低,不卑不亢的聲音對薛婉說道:

  「二小姐說錯了,您應該稱呼徐氏為一姨娘,您的娘親是太太,一年前已經去世了。」

  薛婉停下腳步,難以置信的轉頭看了看樊媽媽,語氣凶巴巴的說道:「你敢咒我娘死了?信不信我讓我爹打你板子,抽的你滿地找牙?」

  樊媽媽處變不驚,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語氣都聽不出絲毫起伏,規規矩矩的說道:

  「二小姐又錯了,您的母親是已故的太太,西跨院中住的只是生你的姨娘,她是妾侍的身份,二小姐尊貴,如何能時常來姨娘這裡,這不合規矩。」

  薛婉蹙眉叫道:「我說話你聽不懂是不是?信不信我現在就叫人打你?」

  樊媽媽依舊穩如泰山,薛婉原本就比她矮很多,樊媽媽這種不動聲色的樣子給了她不少壓力,竟然抬手就要去抽樊媽媽耳刮子,被樊媽媽抬起一手給擋開了,說道:

  「二小姐錯上加錯,我是大小姐請入府的,可不是你的奴婢,大小姐命我來教二小姐規矩,二小姐學也得學,不學也得學,總不能由著二小姐拿外頭姨娘教的做派來做薛家的正牌小姐吧。二小姐先前對我動了手,這就是大錯,我身為管教媽媽,自然有管教小姐的權利,剛才那一回,就當是二小姐不懂,下回若是再這樣莽撞,就別怪我打小姐你的手板子了。」

  薛婉難以自信的看著這個樊媽媽,從她泰山般淡定自若的神情中她也看出來,她說的不是假話,並且如果她再敢動手,這個女人一定會履行諾言,出手教訓她的。

  想到薛宸那張平靜又美麗的臉,沒想到她竟然用這種方法來折辱自己,可是,她初來乍到,這府裡的事情懂得也沒有薛宸多,現在為了這個管教媽媽去跟薛宸鬧起來的話,她一定佔不了什麼便宜,說不定還要吃虧。

  好漢不吃眼前虧,薛婉決定先忍一忍,等到今後她和她娘在府裡站穩了腳,到時候再收拾那個沒娘的薛宸好了。

  這麼一番深思熟慮之後,薛婉才憤憤的對樊媽媽一跺腳,轉身就帶著丫鬟往海棠苑走去。

  幾日之後,胡書家的來稟報海棠苑的事情,將這段日子薛婉與樊媽媽如何對決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說的惟妙惟肖,就好像自己也親自參與了一般,衾鳳和枕鴛都聽得入神。

  末了薛宸卻只是點點頭,淡淡的說了一聲:

  「知道了。」

  胡書家的退下之後,薛宸也沒說什麼就去了繡房。

  薛婉和薛雷已經進府,成了薛家的子孫,那麼薛宸作為嫡長女,就有義務教導他們,這教導的意思,並不是說要和他們為難,是想他們真的能多懂一些規矩,畢竟他們就算是庶子庶女,今後也是要走出薛家,在眾人面前亮相的,若是一副市井做派,那丟的便是薛家的臉面。

  而薛宸只是做了她嫡長女應該要做的事情,管教媽媽請了,薛婉能學多少,今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樊媽媽不管嚴厲不嚴厲,在教導規矩這方面還是可以的,薛婉只要肯學,將來對她只有好處。

  四月初的時候,廷威將軍府開門做齋,薛宸早早就請示了薛雲濤,問他要不要將薛婉和薛雷一同帶去,薛雲濤也不想太委屈庶子庶女,讓別人以為他們是見不得人的,所以,就同意了。

  做齋當日,韓家派來了一輛馬車,將薛宸和薛婉早早就接入了將軍府,薛雷是男孩子,直接由薛雲濤帶去,薛宸來了之後,沒想到趙氏今日也來幫忙招呼客人,薛繡自然隨行,還有薛柔也來了,韓鈺今日穿的是一身純白素服,頭上戴著一頂紅帽子,看起來有些滑稽,可沒等薛繡取笑她,所有人來的孩子手中就都多了一頂這樣的帽子,都快說出口的話,又被薛繡給嚥了回去,和薛宸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就跟著韓鈺去了內院休息。

  韓鈺向來口無遮攔,把其他人安頓好了,就拉著薛繡和薛宸入了內,指了指外頭,對薛繡問道:

  「你娘怎麼會把薛柔和薛蓮也帶來?」

  薛宸帶弟妹來是應該的,可薛繡本來就和韓鈺差了一層關係,薛柔和薛蓮就更加差的遠了。

  薛繡無奈的聳聳肩,沒有正面回答韓鈺的話,倒是薛宸好心的說了一句替韓鈺解惑。

  「柔姐姐今年十三了。」

  十三歲,雖然說親還太早,但也有著急的人家就可以開始物色了。薛柔是庶女,西府也不想多留她幾年,所以趙氏才才會把薛柔帶在身邊一同前來。

  廷威將軍雖不是那一等官職,但是他為國盡忠,浩氣長存,三年做齋,自然有敬佩他的官員攜子前來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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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4 00:32:50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韓鈺聽了薛宸的話之後,也了然大悟,點頭說道: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然後又看了看坐在外室與薛柔正說著話的薛婉,對薛宸問道:「你家那個庶妹怎麼樣?我聽說她娘不是個安分的,野心大著呢。」

  薛宸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說道:

  「一個姨娘罷了。」

  韓鈺還想再問點什麼,卻被薛繡阻止了,說道:「哎呀,我說你這麼個小姑娘,怎麼跟個小八婆似的,問起問題來還沒個完了?」

  這話就成功的轉移了韓鈺的視線,盯著薛繡說道:

  「說我是八婆,好啊,那我倒要問問繡姐姐你了,你今年也十三了,趙家伯母可曾想替你定下什麼人家呀?」

  薛繡佯作就要上來敲打韓鈺,韓鈺給躲到了薛宸身後,探出腦袋對薛繡吐了吐舌,薛繡打不到她,只好口頭反抗:

  「好你個牙尖嘴利的,看我待會兒去告訴你娘知道。」

  韓鈺立刻繳械:「哎呀,千萬不要!好姐姐,我錯了還不行嗎?」

  正鬧的時候,外頭就有人來傳話,說是東府的老夫人親自來了,已經入了正門,往後堂走去。

  薛宸薛繡一聽老夫人來了,對視一眼,就收拾了笑意,端端莊莊的走了出去,喊了薛柔,薛婉,薛蓮,還有兩個韓鈺的堂姐妹一同往後堂走去。

  進去的時候,老夫人已經坐在了上首黃花梨的椅子上,與韓家的老夫人手牽手說著話,韓老夫人眼眶濕潤,一看就知道是想起了她年紀輕輕就戰死的兒子,寧氏就在旁安慰著,薛氏也是紅了眼眶,伏在一旁暗自垂淚。

  幾個姑娘進了門之後,滿室的哀戚才稍稍停歇,薛氏掖了掖眼角的淚水,對薛宸招了招手,說道:

  「今日姑母招呼不周,宸姐兒千萬別忘心裡去啊。」

  薛宸抽出自己乾淨的帕子,給薛氏擦了擦面頰上的淚痕,說道:「姑母說這話就是還把宸姐兒當孩子,我都十二了,您才是,別再哭了,姑父泉下有知也一定不希望姑母時常哭泣的。」

  薛氏聽了這番真摯的感言,只覺得鼻頭再次酸楚起來,趕忙在薛宸手上拍了拍,然後低下頭去拭淚。

  薛宸見她這樣,也覺得心裡很不好受,雖然她真的不記得這位姑父長什麼樣,但是為國捐軀,戰死沙場的行為,就足以讓他樹立起一個光輝形象,若是將軍不戰死,姑母的日子過的該是最好的,可如今,卻只能頂著一個將軍夫人的虛銜,獨自度日。

  外頭走入一個精神氣十足的男孩,大約十六七歲,穿著藍綢斜織紋喪綴,生的濃眉大眼,壯碩孔武,皮膚黝黑,虎頭虎腦的,走起路來赫赫生風,來到薛氏和將軍夫人王氏面前,單膝就跪下請安:

  「書彥拜見外祖母,拜見舅母。」

  王氏瞧著是他,趕緊抬手慈祥道:「是兆哥兒啊,快起來。你母親可來了?」

  廳中眾人都看著這個男孩兒,竟是王氏的外孫子,又是薛氏的外甥,這身份,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

  韓家嫡長女嫁的就是衛國公府二老爺婁勤,衛國公府是大老爺婁戰襲爵,娶得是綏陽長公主,二老爺是吏部侍郎,這位公子,先前王氏稱呼他為『兆哥兒』,理應就是二老爺婁勤的嫡子婁兆雲了。

  對於王氏的回答,婁兆雲不愧為大家公子,回答的很是有度,說道:

  「回稟外祖母,母親今日隨長公主一同被皇后娘娘召入宮中問事,父親衙所脫不開身,便要我先來給外祖母與舅母傳個話,說他們中午的時候便能趕到。」

  衛國公府婁家那可是簡在帝心的,三天兩頭宮裡就會傳喚女眷入宮,也是常事,王氏點點頭,只聽那婁兆雲又繼續說道:

  「不過,大堂兄今日卻是隨我一同來了。正在堂前給舅舅點香行拜,一會兒就過來了。」

  婁兆雲的這句話,卻是讓薛氏一驚,站起來說道:「書彥說的大堂兄,可是那位……」

  見薛氏不解,婁兆雲也不敢隱瞞,解惑道:「是,正是慶雲堂兄,舅母從前應該見過他的。」

  薛氏心頭閃過了疑問,婁慶雲怎麼會來?

  這位與婁兆雲的身份可是天差地別的,婁兆雲出身衛國公府二房,雖是嫡子,卻身無功名,可是這位公子,生下來就是孫世子,那個時候,如今的衛國公婁戰還未襲爵,皇上就把婁慶雲的世子名分給定了下來,原因無他,就因為他的母親是綏陽長公主,他身上有著一半的皇族血脈,是宗室子弟。再加上這孩子自己也有本事,小小年紀就做出了好些大事來,今年不過十九歲的年紀,卻已是從三品正職官員,這位公子可以說是婁家的掌中寶,這輩子都左不了他加一品國公的位分,地位超然,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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