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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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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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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 追蹤

  馬車又拐了兩個彎,再往前直駛了一段路,忽然就劇烈地顛簸了一下,感覺像是過了個門檻,然後就聽門一響,周圍忽然變得安靜下來。

  「謝大人,請下車。」

  這時候,馬車外又響起了道微顯蒼老,但是又透著幾分儒雅之意的聲音,全然不似方才駕車之人的冷漠與凶狠。

  謝榮穩了穩心神,示意龐鑫把車門打開,躬身下得車來。

  站在面前的是個年約五旬有餘的老者,姿態優雅,面容和善,正在微笑看著他。謝榮心下一動,拱手正要稱呼,老者微笑阻住︰「謝大人不必多禮,我們先生早已恭侯大人多時,請隨我來。」

  原來他還不是七先生!

  謝榮按住心中震動,頜了頜首,隨著這老者上階過穿堂,然後去向內宅。

  原來這是座前後四進的大宅子,方才他落腳的地方是這宅子的前院,七先生讓他去油茶胡同相見,可他去過那胡同,眼前這分明不是油茶胡同,油茶胡同哪裡有這麼大間的宅子?

  他心裡疑惑漸深,隨著老者繞過了幾道廡廊,然後進了後花園。

  只見臨湖的水榭內點著幾盞宮燈,而水榭內簾幔隨著晚風飄飛,裡頭人影綽綽,茶香已然飄出來。

  老者引著謝榮到了水榭外,含笑拱手道︰「先生就在屋內,請大人進去說話。」

  謝榮掃了眼虛掩著的門口,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

  面向門口的地方,擺著張八仙桌,一身著月白綾道袍的人席地坐在案後蒲團上,微笑沖他舉著杯。「謝大人,幸會。」

  他的聲音微帶嘶啞,但是在慢悠悠的語調下又顯得十分動聽。他的雙眼也閃耀著耀眼的光芒,但是別的卻看不見。因為他臉上戴著面具。

  謝榮有絲愕然,他沒想到此番還是見不到七先生的真面目。

  「七先生?」他試探地道。

  「不錯,大家都這麼稱呼我。」七先生點頭,伸出一只手來,指著八仙桌這邊的錦墊,「請坐。」

  謝榮掃視了一圈屋裡,才在他的示意下,緩緩在錦墊上坐下來。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問。為什麼我約了你在油茶胡同見面,結果我又讓人帶了你來這裡?」七先生攤開雙手,說道。

  謝榮看著他的指尖,平靜地道︰「本來很不解,現在不了。人說狡兔三窟,先生如果沒有幾處可靠的落腳點,又怎麼會在京師這麼多年都安然無恙呢?油茶胡同那處住所,不過是先生其中之一,而臨時換地點,自然是為了防備我讓人隨在後來跟過來。」

  「聰明。」七先生贊道。「不過,大人還是猜錯了一點,我不是防備大人讓人尾隨。而是大人被人尾隨了卻還一無所知。」

  謝榮臉色凝滯下來,「什麼意思?」

  七先生從桌上倒扣著的杯盤裡翻開個玻璃杯,給他斟了半杯葡萄酒,「謝琬一直都在四葉胡同設置了暗梢監視大人,難道大人一點也不知道?」他說完看了眼謝榮,復又笑道︰「當然,我也是直到方才才知道。如果不是我的人一路暗中護送,今兒夜裡,大人來此地見我的事。就要落到謝琬耳裡去了。」

  謝榮十分震驚,謝琬在監視他。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這麼說,先生也派人跟蹤我?」

  「你不要著惱。換成你是我,你也會這樣做。」七先生瞄了他一眼,扶著杯說道,「從前季閣老在時,我對你的名字便已如雷貫耳,我對你的了解,遠比你對我的了解多的多。有時候,你和我一樣,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你說是嗎?」

  謝榮頓了下,緩緩道︰「能跟先生相提並論,乃是謝榮的榮幸。先生苦心經營多年,只差一步便可大功告成,事敗之後又抽身俐落,不落半點痕跡於人,可謂天下第一瀟灑之人,謝榮已是不及,如今外頭的風聲對先生十分不利,先生尚能閑庭信步談笑風生,對此謝榮更是佩服。」

  「你不也對丟官之事處之泰然嗎?」

  七先生抿了口酒,淡淡一笑,「我聽說你在找我,正好我也缺個喝酒聊天的朋友,所以冒昧給先生下了帖子,也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個榮幸,可以與大人交個朋友?」

  謝榮看著手上暗紅的酒液,唇角微揚,舉起杯來聞了聞,而後執在手裡道︰「先生如果只需要找喝酒聊天的朋友,那麼相信先生摘掉這面具走出去,很容易就能尋到一大把。」

  七先生看著他輕晃中的酒杯,亦揚唇道︰「那如果,再加上平分天下這一項呢?」

  謝榮手上酒杯忽然就頓住了,酒液收不住慣性,在酒口撞了一下又回來,漾出一道暗紅透亮的酒花。

  「先生,就這麼相信我?」

  「這話應該我問你。」

  七先生一手擱在八側桌上,面具後的目光變得銳利,「你千方百計地尋我,不就是為著跟我合作嗎?你謝榮並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這點跟我一模一樣。像你我這種人,其實是亡命之徒,要麼得盡天下,要麼一敗塗地,沒有你我一樣能達到目的,而你沒有我,最終會怎樣,沒有人知道。」

  謝榮胸脯起伏了一下。

  他說的沒錯,他苦苦地尋他就是為著跟他合作,七先生想得這個天下,而他則想位極人臣,世間有君便有臣,二人目標那麼的相似而又毫無衝突,這豈非正是天作之合?

  「可是,我又該如何相信先生跟我合作的誠意,而不僅僅是為了利用我達到目的?」他把酒杯放回桌上,繃緊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到了這會兒,他確定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危險了。「你至少得讓我知道,我在跟誰合作,而你苦心經營十幾年的動機又在哪裡?」

  七先生輕叩著桌面的手指停頓在桌上,全身也頓下來。

  「你果然不是個會吃虧的。」他笑道。「不過,我就算讓你見到真面目,你也不會認識我。而且我們初初合作,你還是不要知道我那麼多事比較好。對你有好處。」

  謝榮點點頭。

  事實上他就是不同意也沒有法子,現在有求於人的人是他,不是對方。而他也不是那種只認死理不知變通的人,七先生之所以能潛伏在京師這麼多年,必然是謹慎過人,如果輕易讓他知道他的底細,他倒要懷疑這後頭是否有蹊蹺了。

  今日見面只是第一步,往後見面的機會多了,他總會知道他是誰的。

  「那先生的目的呢?」這點他卻並不打算放過,「如果連這個先生都無法告之,那在下也只能跟先生說夠遺憾了。」

  七先生舉著杯,忽然一口將杯底的酒喝掉,緩緩咽了,才望向他,說道︰「你聽說過惠安太子嗎?」

  「惠安太子?」

  謝榮目光凝住。

  安穆王府這裡用過了晚飯,正在龍騰閣裡議劫人這事如何收尾。

  按護國公的意思是乾脆把假戲作真,將殷磊殺了然後棄屍鄭王府,魏彬自然反對,「如果這樣,就成了濫殺無辜了,不符我等宗旨,更於王爺英明有損。還是得想個妥善的法子把人送回去,又能夠迫得皇上讓出點什麼來。」

  謝琬也覺得護國公的提議太血腥,雖然鄭王這廝十分可惡,可如今以他的腦子看來,許多時候只怕也是受了旁人挑唆,當然這不能成為她原諒他的理由,可是想起丁峻與建安侯在城門樓上相擁而泣那一幕,她還是狠不下心來把個無辜的人就這麼殺了。

  「七先生他們不是油茶胡同一帶出沒麼?不如把皇上的視線引到油茶胡同去,借宮裡的手再把七先生給戳一戳。」

  齊如錚凝眉說道。

  「這樣好是好,又能從皇上那裡得到什麼好處呢?」謝琬道。她可不能放過這個撥皇帝毛的機會,整這麼大動作,不讓他出點血哪好意思?

  武淮寧聞言也點頭。

  眾人正冥思著,孫士謙卻又忽然進來了,神色略顯凝重地道︰「稟王爺王妃,錢壯被人襲擊了!」

  「什麼?」

  聽說錢壯出事,謝琬第一個走到門口,邢珠也不由自主地走過來。

  「人在哪裡?怎麼回事?」

  「人已經由周南帶回來,現在正讓胡沁診治,似乎中了毒,狀況並不大好。」孫士謙憂慮地道。

  「先去瞧瞧!」殷昱一聲令下,已經率先走出門來。

  魏彬與護國公對視一眼,也出門趕了過去。

  錢壯已經被送到了他平日所住的偏院裡,周南胡峰還有武魁他們都在,平躺在床上的錢壯面色烏青,而小腿上血跡斑斑,竟成紫黑色!

  「錢壯在哪裡遇襲?是什麼人傷的?」

  謝琬進來看了眼,隨後迅速找到周南問起來。

  周南道︰「回王妃的話,先前我們在四葉胡同發現有人出門,錢壯發覺有異,便說他跟上去瞧瞧。而等我收拾好東西也追過去時,卻遍尋不著人影,最後在城隍廟附近的巷子口發現他被襲,那會兒已經受傷倒地!」

  「那你見到是誰下手不曾?」

  殷昱走過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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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慌亂

  「沒看到。」周南道,「屬下趕到的時候錢壯已經受傷昏迷,屬下怕錢壯出事,不敢再追,於是帶了他回來!」

  殷昱與謝琬對視了眼,目光俱都凝重。

  謝府出來的馬車居然有人截後,那麼這馬車裡坐的人難道是謝榮?謝榮黑夜出門,而且行蹤詭異,他是去做什麼?向錢壯下黑手的這人行事極為毒辣,竟然還在暗器上下毒,那麼凶手會不會是七先生的人?……難道謝榮跟七先生有了勾結?!

  「武魁聽令!」殷昱當機立斷指著武魁,「速帶上精兵營所有人趕到城隍廟附近阻截謝府的馬車,不管在任何地方發現,都將之截下來,回來稟報!」

  謝琬也說道︰「城隍廟離東華寺不遠,再通知聲駱騫,七先生有可能在城隍廟一帶出現,讓他調部分過來增援!」

  不管謝榮是不是去見七先生,起碼他這趟出門不簡單,無論如何這趟要把他的動機弄清楚!

  護國公說道︰「如果確定在城隍廟那帶,我這邊也立刻調人過來!」

  雖說五軍營的總都督並沒有調兵權,可是事急從權,如果確定七先生冒頭,那麼調個上千人過來應急的後果他還是承擔得起的。

  出了這件事,先前的事也再議不下去了,謝琬讓齊如錚他們先回去,而魏彬與護國公他們卻不能走,謝榮才剛剛復職,就查出行動有異,這要是拿到了證據,魏彬立即就可以趕赴過去揪著他去見皇帝!而護國公這裡則也必須留下來等消息,萬一七先生真的露面,豈不是可以立即發令調兵將之擒下?

  王府裡的氣氛因著錢壯的意外陡然變得緊張起來。

  而在城隍廟這邊,四進的大宅子內依然清幽靜謐。

  謝榮聽完惠安太子的故事。有片刻的怔然。

  他從來不知道宮中曾經還有過一個死後被追封的太子,而這太子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憐,但是他仍然不明白。七先生跟惠安太子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那麼想要拿到這個皇位,難道。他就是當年的惠安太子?!

  這個想法像炮仗一樣砰在他腦子裡炸開。

  可是再想想,如果面前的七先生就是惠安太子,那麼他為什麼要隱姓埋名在民間生活?他又為什麼會死而復生?不,這不可能,惠安太子存活到現在,至少已經有四十多歲,可是從七先生的雙手和他的聲音來看,他至多不過三旬上下。說是惠安太子的後嗣,又未免太大了些。

  年紀不符,那麼一切都不成理由。

  他終於問出口來︰「不知道先生是惠安太子的什麼人?」

  「我不是他什麼人。」七先生望著窗外湖面,即使覆著面具,也能讓人感覺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哀傷,「不光是這件事,除此之外,我跟皇帝,跟霍家還有別的仇恨,但是你不必打聽那麼多。知道這些。對你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仰脖將杯裡的酒一乾二淨,不知是因為喝得太急被酒勁嗆到,還是因為被湖風吹得著了涼。他忽然捂著胸劇烈地咳嗽起來,同時喉腔裡還伴著尖銳急促的呼嘯聲。

  謝榮下意識地要上前詢問,這時門外的老者忽然急步走進來,一面替七先生撫著背,一面快速地從身上荷包裡取出幾顆藥丸,餵了他服下。

  經過老者一番按摩,方才那呼嘯聲漸漸緩和止息,而七先生的咳喘也漸漸停下。

  老者望著站在旁邊緊盯著這一幕的謝榮,拱手道︰「我們先生多年不曾喝酒。今日是見著大人到此,才開了酒戒。我們先生一片誠心結交大人。大人應當再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謝榮望著呈虛弱狀側靠在八仙桌側的七先生,半日才無聲地沖老者揖了揖首。

  他的心思跟老者完全不在一條軸上。

  在來見七先生之前。他以為見到的是個強壯而剛強的男子,可是眼前的七先生,剛強則已,卻並不強壯——一個人沒有強壯的身軀,談什麼謀圖天下?當然,這些年七先生用他的行動證明了他的頑強,可是北方這片氣候殊然,喚哮癥的人十分普遍,平日裡見得多了,謝榮看得出來七先生的病情已很嚴重。

  一個人身患弱疾到這種地步仍不肯放棄初衷,可見這腔仇恨有多麼深重了。於是跟七先生結盟至少可以保證一點,他不會先行從這計劃裡抽身退出。只要他不退出,他至少就有了底氣與魏彬他們相爭。

  但是想到這裡,他心裡又升起層陰雲,七先生的哮癥忽然令他想到了一個詞,苟延殘喘。

  同時,他心裡的那點隱憂又浮現上心頭。他的目的是回到殷曜身邊,而魏彬既然從中作梗,為什麼又要把他留在工部呢?這件事始終像片陰雲籠罩在他心頭,如今他們與殷昱謝琬的力量相比已經完全失衡,他們要拔除他,其實是很容易的事。

  這樣一來,他心頭的惶惑便就更濃重了。

  他忽然覺得,即使是真正聯絡上了七先生,現實卻讓他更加無力。以他們的現狀,真的還能再鬥得過殷昱麼?能夠最終翻轉朝堂麼?

  「大人在想什麼?」

  已然恢復了平靜的七先生抬眼看向他。

  他無言地拱了拱手,然後道︰「湖岸風涼,恐對先生貴體不利。」

  不管怎麼樣,他已經自己送上門來了,而且還得知了七先生的動機,眼下不管他同不同意,七先生都不會再放過他。他忽然後悔起自己為什麼那麼急於要尋找起他來,其實他已然傍上了殷曜,就此站在皇帝那邊跟著他們一起聲討七先生不好麼?非要讓謝芸去找他,結果被七先生盯上。

  當然,他也可以立即告訴朝廷七先生的下落,可是他敢保證,只要他開始有這個苗頭,七先生一定第一時間滅了他。作為尚且不曾完全信任他的七先生來說,難道不會時刻派人監視著他的行動嗎?七先生辦事是如此謹慎……其實想起來,他的想法又是極消極的。

  他憑什麼認為七先生就一定會敗呢?就連季振元倒了他都沒有絲毫損傷,難道不正說明他的實力?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不如就跟著他放手一搏也好!如今他被起復,他不去投降殷昱和魏彬的話,殷昱魏彬也不會放過他,而他又怎麼可能去投降他們呢?

  眼下除了與七先生合作,他竟然沒有第二條路了!只是走上這條路,竟是他把自己推下坑裡來的。

  七先生站起來,「那麼我送送大人。」

  已然想通了的謝榮頜了頜首,與之並步走出水榭。

  「先生!外面有情況!」

  才下了木階,一黑衣人如影而至,「城隍寺方圓五裡這片全都有安穆王府的人出沒,包括此間在內,各個路口都已經被暗中封鎖!」

  謝榮驀地一驚︰「殷昱的人?!」

  七先生也僵背了脊背,先往謝榮身上遞去道疑心的目光,而後才又面向那黑衣人︰「怎麼會驚動他們?」忽然身子一動,又想到︰「先前盯梢的那人,你們可曾帶了回來?!」

  「不曾……」黑衣人神色一變,忽然也吶吶道︰「當時後頭有人追來,小的怕讓人懷疑,於是就先回來了!」

  「蠢貨!」

  七先生上前扇了他兩巴掌,咬牙道︰「殷昱多半是懷疑上咱們了!還不快去打探消息?!」

  黑衣人連忙退去了。

  謝榮這裡心中卻如驚濤駭浪,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安穆王府裡,錢壯傷勢已經被控制住了,而殷昱他們已經回到了龍騰閣。

  秦方來報︰「稟王爺,謝榮果然不在四葉胡同!據謝府下人交代,吃完晚飯謝榮就乘馬車出了門,不知去向!據他們交代出門的時候與周南所說的時間十分吻合,可以確定,錢壯追蹤的馬車就是謝榮所乘坐的馬車!」

  殷昱與魏彬相視一眼,點了點頭,「既然確定是謝榮,那麼他去私會七先生的猜測也可以證實一半了!不管他去見什麼人,你們立即都趕過城隍廟那邊支援!」

  秦方這裡才領命出去,這邊廂徐庸又進了來︰「稟王爺!目標區域已經被控制,只要有可疑的馬車出來,必然會落入我等視線。現來請示王爺,接下來卑職們應該怎麼做?」

  殷昱道︰「咱們動作這麼大,七先生他們一定會有對策,我們就是趕過去也不一定能捉到他們的把柄。而且七先生隱藏在朝中,必然也有他的勢力,貿然帶人前去捉拿必然會變得被動。

  「你們接下來的目標有兩個,一是監視好謝榮,不管他有什麼秘密,我們都要查清楚並且盯好他,二是把今夜所有跟謝榮接觸過的人全部盯好,不要放走一個!」

  魏彬走上前來,「除此之外,為了不打草驚蛇,最好再想個別的名目給這件事做個掩飾!」

  殷昱點點頭,護國公說道︰「就說中軍營的人查到了殷磊的下落,正在搜查!」

  「這個好!」魏彬點頭,「先跟人要緊!只要跟定了人,要揭開七先生的真面目那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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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29:37 |只看該作者
382 應對

  城隍廟這邊,七先生與謝榮已經轉入室內。

  屋裡點著七步香,但是兩人都沒有半絲聞香的心情,這個時候如果讓人發現他們在這裡,那麼謝榮肯定會完蛋!這裡二人才達成了默契,便就要損失個謝榮,謝榮自己不會幹,七先生也不會幹!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離開呢?

  如果謝榮尚未起復倒也罷了,躲個幾日興許有辦法脫身,可是他如今是朝堂四品,是必須要去早朝的!他這才剛去衙門報了道,就缺席早朝,是嫌魏彬他們沒把柄參他麼?

  「現在只能想辦法假扮個別的什麼人出去了。」七先生說道。「我讓人引開盯梢的人,你趁機出府去。馬車也別坐了,步行出了這片再雇車回去!日後此處你也不要再來了,我會讓人跟你聯絡的。」

  謝榮想來想去,也只得點點頭。

  這裡七先生便交代了手下死士下去。

  守住這條胡同的正是廖卓等人,這會兒正在凝目四顧之間,只見不遠處的瓦楞上忽然躥出來兩道黑影,往左側無燈的一片區域而去!手下埋伏的兩名精兵營的武士便就立即站起來,要上前追趕,廖卓一把拖住了他們︰「先別急!」

  他起身再看了眼方才黑影躍起的位置,說道︰「你們派一個人去追就行!剩下的人分散開,隨我去到前面那棟宅子,在宅子四周全面埋伏下來,有任何人出沒都不要放過,立即跟在後頭便是!」

  手下人分頭行事,很快追人的追人,埋伏的埋伏。

  不多時,便見這宅子的後角門處出來個布衣男子。雖然故意佝僂著身子,但是步履之間還是能看出來幾分文人的樣子。廖卓沖身邊人道︰「就是他了!你們幾個跟在後頭,仔細些。再莫讓人發覺了!」

  他和另二人繼續趴在對面屋頂上,打量著這宅子四處。

  從外表看上去跟尋常的四進宅院毫無二致。但是在宮裡呆過的經驗卻讓他發現,後宅裡點著的幾盞燈分明就是宮裡的宮燈。這種宮燈尋常人家雖不點,但是宮裡逢年過節卻常有賞賜下來。由此可見,這宅子裡住的肯定不是尋常人!

  廖卓心裡十分激動,他預感七先生就這宅子裡,可是殷昱交待得對,就是現場捉住了七先生,也必須得同時搜到罪證才能證明他的罪行。難道僅憑謝榮與他見過面就能證明他的身份嗎?

  不管怎麼樣,他是別想逃了!

  廖卓往瓦面上啐了口,低聲叮囑道︰「大家都給我盯緊了,無論什麼人從裡頭出來,都別放過!」

  話音剛落,寂靜的後巷忽然門又開了,走出來個端著水盆的老嫗,老嫗將水潑到巷子裡,左右看了看,然後又退了回去。緊接著。宅子裡的燈就陸續滅了幾盞。

  廖卓正要起身,忽然跟蹤先前那布衣男子的人卻回來了一個,說道︰「頭兒。剛才那個果然是謝榮!」

  「是他就好!」廖桌揮手道︰「你這就回王府去稟報王爺!」

  殷昱這邊收到消息,立即下達命令︰「從現在起,監視四葉胡同的人必須十二個時辰對其進行盯梢,包括他上下朝途中。

  「廖卓如今所盯住的宅子,也以同樣的方式團團監視,一旦有人出來,立即尾隨跟蹤。七先生必然有多處宅子,從今日起,請魏閣老下令。撤查京中所有產業,若有可疑的。立即查封,直至嫌犯露出水面為止。」

  「這層王爺放心。」魏彬點頭。「明日我不但會下令撤查京師所有住宅產業,更會下兵部批文,封鎖京城各處城門,以防逆賊外逃。」

  殷昱點點頭,嘆氣道︰「其實此時此刻,我極渴望能趕赴城隍廟揭開七先生的真面目,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能夠把滿朝文武包括宮裡耍得團團轉!可是我又知道,他既然行事謹慎,又絕不會把謀逆的罪證隱藏在身邊!而我們這次絕對要拿住他謀逆的證據,將他連根拔除,如此大胤才會恢復平定。」

  魏彬拱手︰「王爺這份沉著冷靜,令在下深感欽佩。」

  殷昱苦笑了下,因為個七先生,他忙碌奔波了這麼多年,到如今還在為他傷神,有什麼好欽佩的?

  城隍廟這邊一夜的埋伏除了捉到謝榮,其餘並沒有別的動作,除了謝榮,宅子裡一整夜都沒出來過人,顯然七先生已然篤定他們不會因小失大,所以留在原地不動其實是最上乘的策略。

  而謝榮回到四葉胡同之後,卻有些驚魂未定,殷昱的速度比他相象得快得多,他才不過去見七先生頭一回,他們就這麼快地得到了消息,雖說這也可能是七先生手下人失算出現的意外,可是從那麼快時間就已經把整個城隍廟方圓五裡都已經封鎖的情況來看,他自然是早就已經在附近有埋伏了!

  再回想起七先生所說在四葉胡同也有安穆王府的人時間監視,他這些日子的舉動豈不是全部落在殷昱眼裡?

  眼下不知殷昱他們已然發現他不曾,如果發現他跟七先生見面,那麼他就是想抽身也沒有機會了,殷昱他們必然已經把他歸向了七先生一黨——不,應該不會知道的,他出門時做的極隱蔽,就算有人跟蹤,那人不是已經被打傷了嗎?而且,他們怎麼能肯定車裡的人就是他?

  他不過是想在朝堂要回他該得的一切而已,而殷昱他們卻非要逼得他跟七先生聯手……看來,他只有破釜沉舟跟著七先生往下幹了!

  謝榮這一整夜都沒有合眼,他說不上是什麼心情,說是害怕,當年季振元出事的時候形勢比現在更嚴峻,說是憂慮,他如今如願以償地回到了朝堂,而且還見到了七先生。可是縱使這一切都擁有了,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又或者說,是來的太容易讓他有些不安。

  他總覺得有事發生,但是,卻無從分辯起是好事還是壞事。

  安穆王府派人封鎖了城隍廟的事情翌日早上報到了宮裡,用的是發現了亂黨劫匪以及殷磊蹤跡的名義,皇帝雖然也對此事感到心煩頭疼,可是對於殷昱居然不動聲色就封了他小半邊城而感到慍怒。但是因為魏彬和參與捉拿亂黨的護國公都知道此事,他也拿不到什麼把柄。

  「對七先生一黨的情況安穆王比我等更熟悉,為了早日營救出殷磊,退請皇上將此事全權授與安穆王負責,我們願意聽命行事!」

  魏彬和段沈二人、靳永以及護國公俱都上書皇帝。這便是他們昨夜商量出來的最後決議,殷昱不能總在內務府呆著,在如今七先生、謝榮還有殷曜各方勢力俱都大增的情況下,他必須擁有絕對的號召力來引領這場鬥爭!

  而以繅滅亂黨的名義讓殷昱領兵出山,不但使得他的上任名正言順,也確實可以給七先生等人迎面痛擊!

  皇帝當然不肯。

  「朝庭治下那麼多將帥是吃白飯的嗎?若是眼下負責的將領不堪勝任,大可以提出來朕再另外委派!大將軍的位子有的是人想坐!」

  「既然皇上不肯,那孫兒即刻便撤了城隍廟那帶的兵好了。往後有關七先生的事,孫兒一概不答!我手頭有關殷磊下落的線索,皇上也請當作沒這回事!明日便是亂黨所說的一個月之期的最後一日,到時如果鄭王府收到的是殷磊的屍體,還請皇上不要怪我。」

  殷昱站在朝堂內,頭一次以強硬的態度跟皇帝道。

  皇帝氣得臉都歪了,指著他怒道︰「你如此要挾於朕,莫非你與亂黨私下有勾結!」

  「皇上覺得呢?」殷昱盯著他,不閃不避。

  皇帝渾身都在顫抖,什麼時候情況變成這樣了,他變成了孤家寡人,他親手提拔上來的閣臣和近臣,什麼時候全都變成了殷昱的人,而他的話,竟然無人再聽,他成了個被架空在寶座上的皇帝!

  「請父皇下旨!」

  一旁甚少發言的太子這時也站出來請奏,皇帝只覺得心血一陣涌翻,快要承受不住這衝擊。

  「朕要是不下旨呢!」

  「父皇若是不下旨,便由兒臣代下好了。」太子直起腰來,面色淡泊,但目光堅定。

  「你——」

  皇帝咬牙瞪著他,手指緊摳住了扶手,半日也說不出話來。

  反了!他們都反了!他們都在逼迫朕!……可是他說不出口來,整個朝堂都幾乎已經成了太子父子的人了,這本來是好事,也曾是他所希望的,可是現實以這種方式呈現在他面前,他又忽然覺得有那麼股淒涼和悲愴,正在侵襲他。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個能夠掌握天下的明君,在位的前四十年,他也的確如此,臣工們玩的那些個伎倆,他在龍椅上看得清清楚楚,他讓他們鬥,讓他們爭,誰要是弱了些,他就扶他一把,誰要是強了些,他就壓一壓。

  四十年來相安無事,可是從這兩年開始,從季振元鬧出那麼大件事出來打了他的臉之後,他又開始不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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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29:49 |只看該作者
383 跪求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底下人還是在玩著這樣那樣的把戲,所以他重懲了那幫人,以圖給自己找回點顏面,可是他現在發現,他丟掉的臉面就像是一面裂開的鼓,不但補不回原來的樣子,而且讓人更加用力的撕扯——

  魏彬和靳永他們,不就是那只撕扯著他臉面的人嗎?他提拔他們,看重他們,到頭來卻反而變成了殷昱的人!

  「滾!」

  他一把掃去御案上堆積的奏折,發出暴怒後的一聲咆哮。

  殷昱領著魏彬他們揖首︰「謝皇上同意孫兒領辦此案。孫兒一定把殷磊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太子沖皇帝俯了俯身,也轉身走了出去。

  皇帝癱坐在龍椅上,似乎整個身子都散架了。

  張珍走上前來,默默地跪在地下替他捶背。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皮膚也開始有了深深的褶折,皇帝望著他,半日喃喃地道︰「怎麼你也老了。」

  印象中的張珍還是年輕俊秀的樣子,說話細聲細氣地,隨在宣惠皇后的身後,給她養她的蘭,餵她喜愛的貓,那時的張珍,穿著絳色的宮服,也是很朝氣的樣子。

  「奴才進宮都四十多年了,怎麼能還不老?」張珍抬起頭,臉上的笑容怯怯地,那眉眼兒在這一笑後,皺紋又深了。「不過在奴才眼裡,皇上還是那麼年輕,就像東方永不落的太陽,精神而又青春。」

  皇帝笑起來。

  東方永不落的太陽,這是宣惠在大婚後常與他說的話吧?「三郎,你就是天邊永不落的太陽,臣妾就是夜裡的月亮,每天都追著您的腳步前進……」他的宣惠。說起話來又溫柔,又嬌美,的確就像那夜空裡的月亮。讓人神往。

  可惜的是,她已經不追隨他了。她早就棄他而去了另一個世界。

  「朕這個太陽,也該落了。」

  他蕭然地垂下頭來,看著自己的十指。這十指已經長滿了點點的褐色斑紋,變得醜陋不堪。再醜下去,也許去到地宮,連宣惠都會嫌棄他了。

  他可不要看到她嫌棄他的模樣,她從前嫌棄他穿青色的常服,說他穿起來就像棵種在院子裡的樹似的。然後把他所有的青色衣服上繡上只貓頭鷹,不知底細的他穿上後奇怪極了,她看了後卻哈哈大笑,惱得他真的再也不穿。

  他才不讓她嫌棄,要不然,又不知道她會想什麼辦法整蠱他。

  宣惠……他的心裡軟軟的,酸酸的,每次想到她,他都像是喝了好幾壺酸梅酒,酸得五臟六腑都發軟了。

  「皇上。」張珍抬起頭來,看著濕潤著眼角的他,忽然聲音也顫起來了。「您又想起娘娘了嗎?」

  他點點頭,眼淚就砸在手背上,吧嗒濺出朵水花來。

  「皇上!」

  張珍忽然退開兩步,前額一下下砸在地磚上,「求皇上嚴懲元凶,以慰娘娘與小殿下在天之靈!」

  「朕能怎麼懲?整個朝堂都已經在太子手上了,你看不到嗎?」

  皇帝指著門外,沖著張珍低吼。

  「不是還有謝榮嗎?」張珍哭著道,「皇上。謝榮跟魏彬他們是死敵,讓他站出來跟他們作對!讓他替娘娘和小殿下把這仇給報了!」

  「謝榮?」皇帝喃喃出聲。

  任命殷昱清剿亂黨總首領的旨意太子當日就代發了。行人司原是不肯從命,要去問皇帝的意思。但是魏彬親自執筆蓋上行人司的大印,他們也無計可施了。這旨意即日起奏效,此後案子進展只須直接到東宮與太子稟報。

  此事傳出去後,朝堂私底下就又開始議論了,對太子逼宮的猜測開始生起,加上即日起乾清宮又傳出休朝五日的消息。於是滿朝文武又都忙著站隊,私下如何摸底就不去說它了。

  這裡因為當時交代的一個月期限已經到達,鄭王這邊卻把一顆心緊提到喉嚨口了,聽說殷昱奉旨接管了這案子,卻是更加著急起來,殷昱跟他有宿仇,雖然都說他手上已經有了殷磊下落的線索,可誰知道他會不會賣力去找?萬一他要是隨便使點什麼詭計,明明人是活的,結果卻被他弄死了怎麼辦?

  鄭王到此時可是越加的不放心了,卻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安穆王府求情,只得讓人放了話出來,說是如果殷磊能安然無恙回來,必然上安穆王府登門重謝。

  謝琬在王府裡可是聽著下面人的回話覺得好笑,莫說他們沒這個要殷磊的命的心思,就是有這份心思,是他幾句話就能抹去的嗎?殷磊她不會殺,但是這份情她卻也不會領!

  「你們也放出話去,就說過了今夜一更殷磊還沒回來,那麼大家就都不用等了,殷磊肯定沒命。」

  這話在當日傍晚傳到鄭王府,王府全府人的心可都提起來了,這個時候就連鄭王妃也不由得提心吊膽,殷磊要是真死了,鄭王無人可怪,不得怪到她的頭上?

  於是前半夜王府裡的氣氛可真叫緊張。而隨著時間後移,越接著子時越是讓人心驚,而四處打聽消息的人卻還是沒有打聽來殷磊的消息,一直守到三更,哪曾有殷磊的半點影子?隨著許側妃的第一聲哭,鄭王府悲聲漸起,很快就淹沒了整個王府。

  這一夜鄭王府的哀傷就不必說了,到了早上,門房才睜眼,就聽角門外有人拍打門板,聲音竟十分熟悉。門房疑惑地把門打開,就見被安穆王府幾名兵丁押著的殷磊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二爺回來了!二爺回來了!」

  鄭王折騰了一整夜,正悲傷不知所已,忽然聽得殷磊又安然無恙地回了來,一口心血沒順好,噗地一聲就淋在了花開富貴的蜀繡大屏風上!

  謝琬聽說鄭王吐了血,抿唇吃了口茶,說道︰「該。」

  劫匪的事就算這麼落定了。當然事後還是做了番掩飾,借機搗毀了幾座暗放印子錢的賭場,「找」到的殷磊。而皇帝雖然看上去贏了這場局。可是殷昱又因此拿到了清剿亂黨餘孽的實差,實在也算撈回了本。而就算丟臉也是丟了七先生的臉,與他們何干?

  其實這個決定並非臨時起意,在逼著七先生冒頭的時候謝琬隱約就有這樣的想法,七先生只有讓殷昱領頭清剿最為合適,也最有好處。加上那夜證實謝榮賊心未死,已與七先生有勾結,她本就起心要對付謝榮,魏彬提出來讓殷昱領這個職銜時。她就順便把這想法提了出來。

  接下來她該做的,就是動手除謝榮了。不過,這得在廖卓確切跟蹤到了七先生的去向之後才能行事,而眼下,她得開始布署。

  只是這七先生果然沉得住氣,這幾日廖卓守在七先生宅子外也沒有見到有任何人出來,因而也無從探聽起他究竟來自哪府之上,不過從這幾日各衙門並沒什麼人接連幾日請假休沐耽誤公事來看,這卻也由此證明一點,七先生不是朝堂中人。

  他不是朝堂中人。又會是什麼人呢?他不是朝中大臣,又怎麼會知道朝中這麼多事?

  難道,他會是朝中什麼人的家屬或者親戚?可誰家的親戚家屬有著這麼強大的本事。寧願謀奪天下,也不願進朝為官呢?

  隔日下晌,她正在在屋裡一面教殷煦認字,一面琢磨著心思的時候,周南回來了︰「王妃,皇上又召謝榮去宮裡了。」

  「說什麼了?」她把製成的小紙片一張張放在殷煦面前。

  「皇上似乎要重用謝榮,把修復通州河兩岸河床的事交給他了。」

  謝琬唔了聲,拿著紙片站起來。

  皇帝要重用謝榮這是遲早的事,但是動作來的這麼快。多半是受了殷昱這事的刺激。皇帝要動作,那他們也得加緊動作了。殷曜不能再呆在乾清宮,必須得讓他出宮來!

  「殷曜不是要該封王開府了麼?這是禮部的事。得請段仲明去催催皇上才成。」

  她重新在榻上坐下,指著紙片上的「人」字教殷煦認起來。

  殷曜因為與宮女廝混被斥,險此被關進冷宮幽閉,雖然事後有驚無險,可是太子知道後卻打了他十板子,鄭側妃也又是哭又是罵地捉著他嘮叨了一天一夜,於是傷好後這些日子再不敢亂來了,日日老老實實呆在乾清宮裡,讓做什麼就做什麼。

  段仲明進宮來請奏冊封他為溫禧王的時候,他正在乾清宮給皇帝整理奏折,段仲明說話的時候皇帝一聲不吭,既沒點頭也沒搖頭,就好像沒這回事似的。而段仲明也有幾分尷尬之色,也不知如何繼續。殷曜其實是挺期待的,見皇帝這般模樣,還以為皇帝為著上回的事記怪他,所以十分忐忑。

  正想著做點什麼讓皇帝回心轉意,皇帝忽然道︰「準奏,賜溫禧王府,擇日搬出。」

  殷曜還以為自己聽錯,抬眼看向皇帝,皇帝已命張珍去傳行人司擬起旨來,段仲明這裡便把奏折遞上。張珍連忙沖他遞眼色,他這才回神,趕忙繞到丹墀之下,伏地叩謝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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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4 玉蘭

  欽天監請了日子,九月初九便是搬家的好日子。聖旨一下來,鄭側妃這裡又喜又憂,喜的是兒子終於成人,有了正式的封號,憂的是殷曜這一出宮,她便就不能時常地提點叮囑他,也不知道他將來一個人在外頭成不成?只得又對鄭鐸夫婦左叮嚀右囑咐,讓他們多多照看著點兒。

  殷曜這裡卻是喜得快要暈過去了!

  他終於可以脫離出去過自己的日子,也可以像殷昱一樣招兵買馬壯大自己的勢力!更可以不受任何約束地想幹什麼便幹什麼!至於七先生,他們看起來也不是那麼能耐嘛,這次還不是沒有鬥得過皇帝,而乖乖地把殷磊交了出來?

  他開始期待這一日早些到來!

  殷曜的表現全部都落在謝琬眼裡,同時謝榮那邊也看得死死的。現在唯一不在控制的,是七先生。

  所以她的精力主要也還放在七先生這邊。

  這日正好殷昱休沐回來得早,她替他更衣的時候便忍不住說道︰「總這樣干等下去終究不是辦法,依我看,還是讓駱騫他們強攻進去拿人吧,假若萬一他又想法子逃走了,到時又得不償失了!」

  殷昱換上常服,「我已經下令給了廖卓,如果他們明日天亮之前還不見人出來,便開始進門搜查。

  「逃走是不可能的,這宅子四處我布下了裡三層外三層的梢,就是挖地道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去!他既然不是朝堂中人,那麼必然朝堂之中還有個人與他合伙,我還是想把他們所有人全都拿住,清洗清洗朝堂,以免再留下什麼餘孽來。」

  謝琬點點頭,沒有什麼喜色。

  這件事懸得夠久了。眼下雖說有線索,可是人沒找到終究只是空話一句,只有把人擒在手裡。那才叫穩操勝券。不過殷昱說的也是對的,如此貿貿然進去。就算抓到人,沒有證據,對方也會抵死否認,說不定還會倒把一耙。

  她也只得等著。

  但是顯然廖卓並沒有讓她等多久,傍晚才準備吃晚飯,秦方突然回來了!

  「王爺,那宅子裡有人出來了,先是輛馬車。封得嚴嚴實實的,等我們派人追上去後,宅子裡才又慢悠悠走出一老一少兩個人來,徒步走到街上,雇了輛車往北去了!那年輕的男人看起來與七先生的形象極為符合!」

  「當真?」殷昱將手上牙箸一扔,「可曾追上去?!」

  「廖卓本來已經帶人追了上去,不過跟到柳葉胡同的時候,他們進了間綢緞莊,然後再也沒出來。」秦方皺著眉頭說道︰「當時我們也做好了他會趁機溜走的準備,只是還沒有等我們包圍那裡。他就已經不見了。卑職回來是請示王爺,是不是把那綢緞店掌櫃的捉拿審問!」

  「還等什麼?當然去捉了來!」

  殷昱一拳砸在門框上,掩飾不住心裡的氣惱。

  「慢著!」

  秦方正要走。謝琬走上來,看了他們二人一眼,說道︰「現在先不急著拿,你等天黑入夜之後,再將那掌櫃的悄悄地的提過來。別驚動任何人。

  「另外原先七先生呆的宅子那裡,立即多帶些人進去搜查,將仍在宅子裡的人全部控制住,再有就是仔細查找那些不起眼的角落,看看有無發現。動作要快。要穩,要不驚動外圍任何人!」

  殷昱愣了愣。不由嘆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快按王妃說的去辦,別讓任何人知道。」

  秦方走後。二人卻再沒有吃飯的心思。

  謝琬走到右側,打開斗櫃取出張輿圖來,看了看指著上方某處與殷昱道︰「你來看,七先生那宅子是流星胡同,與柳葉胡同距離不過兩條街。

  「再從這些日子魏閣老送過來的那些產業可疑住宅產業的位置來看,這些宅子大都集中在城隍廟與東華寺周圍,內至王府大街,外至青峰大街,整個北城這一片都是。而北城這片多是京官集中居住地,再從七先生往年所做的事情來看,可以猜測他的背景有可能來自住在這片區之中的什麼人。」

  殷昱凝眉看著她︰「你的意思是,從住在北城的這些人裡頭下手?」

  謝琬抬起頭來,看著門外漸濃的暮色,「其實我們前期做了那麼多工作,現在已經用不著再仔細查過。你只需要從之前你查找出來的那些年齡在二十五至三十五之間,不在朝中當差,但是又能夠很便利地了解到朝廷內政的人裡篩選兩遍,範圍便大大縮小了。」

  殷昱沉吟著點頭,接著說道︰「這樣的人家也不會很多,應該在三十家左右,最多三日我就能拿出這份名單來。」

  「嗯。」謝琬點點頭,「拿到了這些嫌疑人,我們就要開始第二遍篩選,這之中這些日子誰不在府裡,做什麼去了,有什麼人證明,你如果是清剿亂黨的大元帥,沒有人能夠阻攔得了你。在等待駱騫他們追蹤七先生下落的同時,我們可以雙管齊下,爭取盡快把這事查出來。」

  殷昱站直身,踱了兩圈,點頭道︰「我本以為這是最不得已的法子,但現在看來只能這麼做了。」

  謝琬也站起來,走出几案,說道︰「其實不光是這樣,這些日子你查七先生,我這邊還得防著謝榮。

  「謝榮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去與七先生見面,他們之間肯定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這樣也好,也省得我再去尋找什麼理由去收拾他,不過他最近被調去負責修理通州河河堤這事,說明皇上也開始準備有打算了,我不能讓他們如願。」

  說到這裡她眼裡陡然冒出縷精光來,接著道︰「如今殷曜被封王賜府,有了這件事,七先生和謝榮之間一定會有聯繫,現在,我也要試試以逸待勞來逮兔子了。」

  商量完後隨即開始分頭行動。

  半夜時分秦方捉來了那綢緞店的掌櫃,只是半路此人卻就服毒自殺了。而店裡的伙計全都是附近的鄉民,對掌櫃與七先生的事全然不知,聽說掌櫃的死了,而且還涉嫌與亂黨勾結,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跪地不起。

  掌櫃的屍體在檢查過後交給大理寺,不過在搜查綢緞鋪的過程中,查到幾包製乾的花瓣。

  「像是白玉蘭。」靳永聞了聞,交給殷昱。

  殷昱也跟著聞了聞,點頭道︰「果然是。駱騫那時在東華寺裡無意發現的一張七先生的手札,上面也有這個味道。看來他在京中布下的暗點,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的多。——白玉蘭是南方樹種,京中種植這種樹的人家不多,速去查訪種著此樹的都是些什麼人!」

  這倒沒有多少時間,不過三五日,就把京中幾乎所有種著此樹的人家訪遍了,而且把人帶了過來。

  不過審來審去,這之中沒有一個人與這件案子有關聯,因為大多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去到南方時便將之移種了過來。再擴大範圍審其交際圈子,也沒有條件相似的人在內。

  「那這些花會是從哪裡來的呢?」靳永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會是從南方帶過來的?」

  「有可能。」魏彬挑挑眉。

  殷昱沉吟片刻,說道︰「七先生不但愛香,還很愛花,平日裡一定是個風雅之人,既是風雅之人,只怕還多少擅些音律,如此一來,咱們可鎖定的目標範圍倒是又小了一圈!」

  綢緞店這裡放下之後,因著龐白也拿來了早前查出來的那些條件符合的人員名單來,左勾右劃,最後剩下三十四家,即日起由武魁領頭一家家去查訪。當然上門查訪之前也該做些功課,如此才能有的放矢。

  隨著殷昱開始放大動作,錦衣司那邊也配合著調查,於是許多官員都有些坐不住了,生怕自己沒犯事也沾身灰,內閣於是出言安撫,交代絕不會出現冤假錯案,一定要罪證齊全才會定罪,眾人才又漸漸把心放回肚裡。

  最多兩個月,七先生便要無處匿身!

  謝琬估算著日子和事情進展,但沒有十分關注這件事,一來因為殷昱甚少在府,二來也因為她也有她的事情要忙,不但要盯著謝榮和殷曜,又要忙著教訓日漸調皮的殷煦,因此沒什麼關鍵的事情時,他們剩下的那點時間不會太過花費在這事上。

  而日子一日日滑過去,殷曜所期待的搬府之日終於來臨了。

  作為東宮的長子長媳,殷昱謝琬當然會要去溫禧王府恭賀落府慶典。這日不但謝琬他們會去,鄭府合府都會去,謝琬雖然極不想去湊這份熱鬧,但是卻又不得不去。好在竇夫人他們也會去,除此之外還有祈王妃和楚王妃等人,總算是不至於落單。

  溫禧王府跟安穆王府不在一個方向,卻都在皇宮外圍,與祈王府同在玄武大街上。而安穆王府則在青龍大街,與靖江王府以及恭順王府在同條街上。兩府一南一北,相距不遠,往後在路上踫面的機會卻也不大有。

  謝琬一大早梳妝打扮好,先帶著殷煦進宮跟太子妃請了安,看了看太子妃給殷曜的賞賜,才與鳳棲宮的大太監馮祥帶著賞賜往玄武大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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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30:14 |只看該作者
385 壓力

  今日會有乾清宮太監與行人司的人頒冊宣詔,流程跟當初殷昱受封時差不多,只不過今日是頒冊和開府定在同一日。

  頒詔之後便按順序送上宮裡的賞賜,皇帝給殷曜的也跟當初賞給殷昱的差不多。謝琬本以為按照皇帝的慣例,定會借此機會給殷曜格外隆重點的待遇抬舉抬舉他,如今看來,只怕也是在乾清宮跟明月那事讓皇帝著惱了。

  可是既然惱他就懲嚴點兒不是?反倒還把謝榮給勾搭出來,這就報讓人無語了。

  按照皇帝這般行事,逼宮也不是什麼很意外的事。她記得前世皇帝的結局尚算好,不過說到這裡,算起來皇帝大行也就是明年的事了,前世他是壽終正寢,這世世道亂成這樣,他還能以壽終正寢告終,也算幸事一樁。

  仔細想起來,皇帝駕崩應是明年三四月的事,這麼說來只要拖得這個時間過去,太子順利登基,七先生被擒,朝局便可徹底穩定下來。但是前世裡在她死前七先生一直沒露面,只怕是殷曜最後當了太子的緣故。殷曜已然當了太子,皇位便被七先生他們拿到了一半,他們當然可以以逸待勞。

  而這世這盤局全都攪亂了,七先生提前出來,殷曜至今沒當上太孫,殷昱也已然在準備翻盤,那麼情勢還會如前世一樣嗎?

  「想什麼呢?」

  正坐在後花園裡與眾宗親吃茶時,殷昭發現了她的走神。殷昭本來亦可不來,是看在謝琬也來的份上,才打消了裝病的念頭。

  謝琬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有著兩世經歷,看她在吃醃漬的楊梅,遂道︰「你是不是有喜了?」

  殷昭頓了下。搖搖頭︰「沒有。我們採取了措施,暫時不要。」

  謝琬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為什麼?」顧盛宗是世子。殷昭是世子夫人,她無法理解她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像他們這種情況。不是應該越快懷上子嗣越好嗎?

  「我才十六歲,年紀太小,這麼早懷孕生子對身子不利。」殷昭認真地說道。「起碼過了二十再生,那樣對大人孩子都好。你是認識我太晚了,不然我也會早些把這個告訴你。像你如今暫時不再接著生還是有好處的。」

  謝琬目瞪口呆,過了二十再生,她倒是沉得住氣。

  「你哪裡學來的這套怪理論?」謝琬作為長嫂,不得不正色了。「你嫁過去了就是顧家的兒媳婦,傳宗接代不光是為著夫家,其實也是為你自己。誰說二十歲以前生孩子不好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還有母妃和後宮娘娘們,她們生下子嗣的年紀可都不大。」

  「可是幾個又能享受到宮中那樣的調理照顧?」殷昭笑了聲,「你看看民間那麼多女子,多少死於生育事上?又有多少人能活到花甲古稀?」

  這倒也是。謝琬默然。前世她身邊不乏這樣的例子,只是因為大勢所趨,她與殷昱之間又十分恩愛,所以沒曾去想過這些事,倒是殷昭看得深遠。

  「那顧家會同意你這樣做?」謝琬睨了她一眼。在她看來,如此懂得照顧自己好是好,只是若是引起公婆不滿。導致未來日子艱難,便就得不償失了。

  「顧盛宗很支持我。而且,我公婆也都知道我四歲的時候病過一回,太醫交代身子嬌弱,急不得的。」殷昭沖她笑了笑,目光接而轉過去看亭外的金錢菊,莫明有些迴避的感覺。接著她又說道︰「我那些日子不是在看太醫館的醫書嗎?於是我開始有了個理想。」

  「什麼理想?」謝琬輕瞪了她一眼,「難道是去號召全天下的女子都過了二十才生育?」

  「差不太遠。」殷昭竟然有絲興奮,把擱在欄桿上的手肘收回來。說道︰「雖然你說的這事不大可能,不過。我倒是想在京師開間專給女子看醫治病,宣傳宣傳千金知識的醫館。甚至是定期舉辦一些醫學知識的授課,使那些家境不好的女子也能得到這些醫學常識的普及,如何去迴避一些風險。」

  謝琬默了下,抬頭道︰「這個想法倒是不錯。」

  殷昭笑道︰「這麼說,你支持我?」

  「與民有利的事情,我為什麼不支持?」謝琬微笑道,「胡沁這些年研究千金婦科方面也很有成效,我可以把他先借給你。」

  「就知道你最好。」殷昭沖她笑了下,整個人都煥發出光彩來了。

  竇夫人從旁見她們姑嫂二人說得熱鬧,便也出聲笑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謝琬道︰「昭丫頭要開醫館做生意,跟我要胡沁坐鎮呢。」

  「哦?」竇夫人也起了興趣,「公主殿下懸壺濟世,胡大夫醫術極好,能出醫館坐鎮,那可真是百姓們的福份了。」

  說到這裡謝琬倒是又想起遠去了廣西的竇詢,不由道︰「四爺去廣西這些日子,不知可還習慣那邊的氣候?」

  竇夫人乍聽此言,身子微微一震,看向謝琬,點頭笑道︰「南方氣候濕潤,習慣得很,前兒才讓人捎了信回來,說是要在那裡呆個一年半載才回來。倒勞煩你惦記。對了,我聽說你們家那會兒有個茶莊在南邊兒?……」

  說到謝家茶園,謝琬含笑點頭,順著她的話又說起了別的。

  今日的主角是殷曜,陪客是鄭府的人,雖然這份職責理該謝琬來擔當,但是他們壓根沒想過去攬這檔子事兒,也就隨便鄭府的人在此喧嘩鬧騰了。好歹捱到用過午宴,謝琬便就帶著殷煦告辭,殷昱他們有事做,且不回府。

  出門時謝琬著意讓邢珠留意了下來賓冊子,只見上頭有謝榮的賀儀,來的卻是謝芸。

  謝榮這幾日深居簡出,殷曜開府這樣的大事他本來很該去的,可是猶豫再三,他還是只讓謝芸代去。

  他具體也說不清楚這樣做是為什麼,只覺得雖然他依然有雄心壯志,可是以往的信心卻漸漸在流失,殷昱拿殷磊的性命換來了清剿亂黨總指揮一職,這代表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指揮手下五千人的軍隊,五千人雖不多,但是這卻發出來一個信號,如今朝堂的天平又一次在朝殷昱那邊傾斜。

  他開始有種末日之感。

  如今全城已被封鎖,殷昱又在以掘地三尺的勢態搜查七先生,七先生就是再謹慎,也沒辦法應對這樣的搜捕吧?於是即使他已經跟七先生達成了協議,這協議看起來也更像是同走在窮途末路上的兩個人的最後掙扎。

  他現在極希望七先生不要來找他,他更希望時間能夠倒回去,讓他把尋找七先生的這段給抹去!他如果沒有去找過七先生,七先生也不會主動來找他!就算他來找他,他也還可以拒絕!可是現在,他再拒絕都沒有用了,何況他壓根就沒有拒絕過!

  他覺得現在狀況就如同一塊巨石頂在背上,每當他拼足勁想要往上頂一頂,以圖獲得一絲喘氣的空隙,可是接下來他所面臨的,又是更沉重的墜壓,他簡直都有些絕望了,如果七先生不在殷昱找到他之前奮起反抗,把形勢變回主動,那他們就真的完蛋了!

  他怎麼能夠完蛋,怎麼能以這樣的面目去見謝家祖宗?去見謝啟功還有謝騰?

  既然已經不能倒回原來,那他就只能咬著牙往前,他就是死在殷昱刺過來的刀尖上,也好過窩窩囊囊地坐以待斃!

  「龐鑫,你去遞個帖子到溫禧王府,我要見王爺。」

  他把頭雙手裡抬起來,帶著絲疲憊說道。

  謝琬才哄了殷煦睡覺,周南走進來︰「王妃,謝榮領著謝芸去溫禧王府了。不知道做什麼。」

  殷煦聽到聲音從被窩裡轉過頭來,眨著晶亮的眸子望著門外。謝琬毫不客氣地把他的頭撥回去,沖他瞪了瞪眼,走出來。

  「再去打聽,看他又出什麼夭蛾子。」

  周南再次回來的時候是翌日早上,其實並不太晚,殷煦自己坐在寧大乙送來的雕著小老虎的小餐桌旁吃飯,謝琬在旁邊給他擦一會兒要戴的金項圈,但是周南覺得晚。

  「謝榮居然把謝芸送到溫禧王府做了長史,這跟謝榮留在殷曜身邊有什麼區別?小的們真該死,居然沒早發現他有這樣的打算!」

  周南追悔莫及,一張臉揪到了一塊兒。

  謝琬擦項圈兒的手停了停,只片刻,又接著擦起來。

  「你不用懊悔,我現在恨不得他多些動作。如果我猜的沒錯,他這樣把謝芸送去殷曜身邊,七先生應該也會有所表示了。你只要記得仔細盯緊著他就行。」

  周南微愕,稱是退下。

  謝琬將擦好的項圈掛在殷煦脖子上,得到抬起頭來的殷煦一個燦爛的笑。

  也許到了明年,她就可以給殷煦懷個弟弟。

  謝榮把兒子送到了溫禧王府的事,七先生也在當日就收到了消息。

  「他這是在傳信息給我,讓我開始行動。」

  夜裡點了燈在書房,他手拿著翻開的書卷說道。「劉禎,我讓你查太子的病情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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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30:26 |只看該作者
386 準備

  「查出來了。」案前站著的老者頜了頜首,「據觀察得出猜測,太子應該是原先胎裡帶有的心疾,這種病初時不顯,多半是突發,而發病之後壽命就難說了。從如今太子的狀況來看,他已經到了比較重要的程度,所以皇帝才會如此把著朝政不放手,而且還對冊立太孫之事如此執著。」

  「原來如此。」

  他點了點頭,站起來,「那你去準備準備,把咱們原先隱藏在宮裡的那些暗線都聯絡上,必要的時候,咱們對太子下手。只要太子死了,殷昱與殷曜兩黨必然不可開交,朝中也就亂了,到時候,咱們再挾持皇帝立殷曜為太子,再等皇帝一死,殷曜登了基,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劉禎雙目泛著異樣亮光,鄭重點頭。

  謝芸進了溫禧王府,就證明著謝榮仍然堅定地在站在擁護殷曜的立場上,皇帝在謝芸入府的翌日宣召了謝榮父子進宮。謝芸已然寒窗苦讀十數載,又經謝榮著意栽培,若不是前年那場變故,多半也早已中了進士。與皇帝一番對答下來,便得了皇帝親賜的一方端硯。

  謝芸喜難自勝。

  皇帝順便問起河工上的事。「通州河段至關重要,朕看這些日子多是請奏問治河工期的事,你還需要多長日子才能辦下來?」

  謝榮連忙躬身︰「回稟皇上,通州河兩岸損毀的河堤雖然不長,但是因為河下有急流,水勢不佳,所以需要耗費些工時。臣盡量爭取兩個月內修復完畢。」

  「兩個月?」皇帝沉下臉來,「你可知道漕運每日行走往來多少船只?如今河面受阻,只能單線航行。兩個月下來耽誤的又是多大一筆數目?京師這幾個月經營受阻,影響的便是民情!朕給你一個月時間,你必須辦下來。」

  謝榮不敢回駁。只得硬著頭皮接下。

  河工這種事他壓根不懂,雖然靠著悟性高的天賦最近惡補了些皮毛。可是真正要靠的還是工部屬下那些有經驗的工吏,這樣的差事皇帝很該交給其餘人去辦,偏偏皇帝急於重用他,把他一把推了上來,可他初來乍到,接手的又是第一個案子,稍不留意就是留下把柄讓人彈劾,又怎麼能夠貪快?

  出了乾清宮。他交代謝芸道︰「你先回王府,我還得去工部衙門。」

  謝芸站在階下道︰「河工這案子,父親可有主意了麼?要不要孩兒去跟王爺說說,請他去皇上跟前做個周旋?」

  「得了,他不出面還好。」謝榮無語地看向遠處在際,就殷曜那點腦子,放在吃喝嫖賭上還成,要他去辦正事?他又不是嫌自己倒霉的不夠快。「你回去跟王爺說,就說雖然離開了皇上視線,可他如今也正處在最要緊的關頭。這些日子必然不能再犯錯,否則的話,他這輩子都別想拿到皇位。」

  謝芸聽他說得嚴重。也不由凝重了面色。

  夜裡回了府,龐鑫跟著進了書房,從懷裡取出個小竹筒來,「老爺,七先生來了信!」

  聽到七先生三字,謝榮立時震了下,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這裡一動七先生也會跟著行動了。他伸手將放竹筒接過來,拿桌上的小刀去了火漆。從中抽出張小紙條來。

  「傍晚的時候小的從外頭回來,經過菜市口的時候有人在人群裡把這個塞了給我。當時竹筒外還包著張紙條,說明交給老爺您。小的認的那人袖口上的標識。是七先生的人沒錯!」

  等龐鑫說完,謝榮也已經從信上抬起眼來了。

  「有沒有別的人發現?」

  「應該沒有。」龐鑫說道。

  謝榮凝眉沉默下來。

  如果按七先生信上所說,那麼離他們舉事的日子就不遠了,近日殷昱他們已經搜遍了城隍廟附近方圓三裡內的所有官戶,而且還在繼續擴展搜索,七先生也急了,他再不動手,就只有等著殷昱來捉。如果是這樣,他便要早做打算了!

  「芸兒回來不曾?」

  他忽然回過頭問龐鑫。

  龐鑫看了眼外頭道︰「少爺在天斷黑時回來了,這會兒應該在後院兒。」

  「把他叫過來!」

  謝榮的語氣含著幾分急促,龐鑫不敢怠慢,連忙把謝芸給叫了過來。

  「京師快要不安定了,你去安排下,讓龐鑫帶著你媳婦兒和睿哥兒老太太,還有你母親,以及采薇,以祭祖的名義回清河去。如果京師沒有消息傳過來,讓她們就在那裡好好地呆著,只有京師風聲不利,讓她們就即刻帶著財物去山西洪桐避避,我在洪桐已經置了宅院,沒有人知道!」

  謝芸聽得此話,頓時鄭重起來︰「發生什麼事了?」

  「七先生準備舉事了,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總之早做打算。不過你不能走,你一走大家都會起疑。」謝榮看著他,目光裡忽然有些不忍。

  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心情,明明一直期待著能在朝堂叱吒風雲一場,如今馬上就可以實現了,他卻又覺得有種末路英雄的感覺,他對這場仗沒有把握,只是覺得到了此時此刻,他必須去拼一場,不管輸贏,他沒有退路,也不想給自己留有退路!

  而他這一次,竟然還要捎帶上他唯一的兒子!

  「準備一下,明日就走。」

  他擺了擺手,在椅上坐下來。

  謝芸默站了片刻,很快出了門,往後院裡張氏所在的房間走去。

  張氏正在給謝睿剪手指甲,看見謝芸進來,謝睿歡快地從母親膝上跳下來,跌跌撞撞地撲向他。

  孩子還只有一歲半,不會說話,但是跟天底下任何一個父母心上掌中寶一樣可愛,謝芸抱著他,不知怎地,眼角有些濕潤,沾在那柔嫩的小臉上。

  張氏分毫沒看到這幕,微笑走上來,「不出去了吧?天冷了,晚上沒事就少出去。」說著上來給他解袍子。見他死死抱著謝睿不肯鬆手,不由也起了疑惑。「你怎麼了?」

  謝芸埋首在謝睿衣服上抹去淚漬,深吸著他身上的嬰兒香,抬頭笑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抱著他挺暖和。」

  張氏笑了下,小推了他一把。

  謝芸穩了穩心神,抱著殷煦坐下來,說道︰「對了,父親剛才找我去,說是祖父的祭日快到了,咱們幾年都沒回去祭過祖,這次父親復了官,怎麼著也不能不去拜拜,你張羅一下,最遲後日一早就帶著家裡所有人回清河去。」

  「這麼快?」

  張氏抬起頭來,她其實更想說的是為什麼這麼突然。

  「嗯,也是才想起來的事。」謝芸含糊地說,「我和父親都走不開,只能交給你們了。你要仔細帶著睿哥兒。」

  張氏總覺得今夜的丈夫有些不尋常,可是算算日子的確差不多,於是也不說什麼了,點頭答應下來。

  收拾東西一日下來就足夠了,王氏對於突然要回去祭祖十分意外,但是聽說黃氏張氏還有謝睿他們都回去,便也就安了心。而黃氏禮佛數年,突然聽說要回去,也有半日的沉默,但是她終究還是謝家的宗婦,沒有缺席祭祖的道理,翌日夜裡便也收拾了幾件行李。

  這日大清早,就由龐鑫龐勝趕車,帶著幾名護院,載著兩車人往城門去。

  如今各處城門都被中軍營的人把守著,大街小巷裡都有安穆王手下的人,本來大清早行人就不多,眼下這段時間肯趕早出來的人就更少了。龐鑫知道謝榮所有秘密,對於這次事情的嚴重也十分有數,他也在緊張,如果謝榮和七先生的計劃失敗,那等待謝榮的就是抄家滅族了。

  去清河的這一路上,但願能夠順利。

  龐鑫這樣想著,拐了個彎,上了去南城門的大道。

  只是才走了十來丈,前面左右巷子口忽然就走出來兩隊人,堪堪擋住了去路!

  四葉胡同這裡,謝榮目送著馬車出門離去,心下漸漸安定,雖然極盡不捨,可是她們走了,他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那些都是他的妻兒老小,就是他失敗,留得青山在,也不怕沒柴燒。

  他吐了口氣,從廡廊走向正房,一路上靜靜地,沒有了黃氏她們在,這宅子也陡然變得空寂起來了。

  「老爺!不好了!」

  正在沉吟之時,龐鑫忽然深一腳淺一腳地衝進來︰「老爺,安穆王府的人把太太她們的馬車給攔住了!他們不讓我們出城去!」

  「什麼?」謝榮心下陡的一沉,殷昱怎麼會知道黃氏她們要出城?「他憑什麼?我是朝廷命官,我的內眷沒有行動自由了嗎?」

  「謝大人的內眷當然有行動自由,不過,眼下是特殊時期,沒有我們王爺頒發的手令,官戶之中誰也不能出城去。」

  開啟的大門處,秦方帶著一行人執劍站在門下,沖著廡廊下的謝榮說道。「人我給你送回來了。除此之外我們王妃還讓在下告訴大人件事,謝老太爺的祭日在冬月,眼下還早著呢!等七先生這案子辦完了再回去也不遲。」

  廖卓撂下這句話,冷冷掃了謝榮一眼,便就大步轉了身。

  而謝榮站在原地,頃刻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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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30:37 |只看該作者
387 破滅

  幾車人被重新帶引回府,張氏等人也隱約察覺到謝榮這次吩咐他們回去有了些不同,即使謝榮父子不說,一股莫明的不安也開始籠罩在四葉胡同上方。王氏最為惶恐,直鬧著要自己一個人回清河去,而黃氏只是頻頻冷笑。

  十年前他們擁有一個多麼蓬勃向上的家,而十年後,他何以落得如此狼狽?

  黃氏的冷笑像一根根尖刺扎在謝榮的耳膜裡,他拔不出來也忽略不過去,他抱著腦袋坐在圈椅裡,感覺秦方的到來便已經指給他前方的道路就是懸崖!

  可是他有退路麼?他的身後是油鍋,是火海,是豺狼猛獸,他退回去也是必死無疑!

  「老爺,該早朝了。」

  采薇的聲音在面前遲疑響起,謝榮抬起頭來,一張俊秀的面容頃刻老了十幾歲。

  與四葉胡同同樣透著蕭瑟之氣的,是七先生所在的院子。

  隨著深秋到來,院子裡的花木已然漸漸枯黃,落葉像蝴蝶一樣隨風在半空飄蕩。

  「我真不喜歡這樣的季節,別人都說秋天是收獲的季節,可在我看來,卻也象征著生命力的失去。」

  七先生站在窗前,聲音與這院子一般蕭索。

  謝府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裡,早上的事,他晌午就知道了。從晌午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說什麼話。謝榮是他如今最有力的伙伴,他可以想像出來他的心情,步步為營,卻步步挫敗,謝榮的失敗也佐證著他未來的險阻。

  他該怎麼辦?二十九年來他頭一次這樣問自己。

  他堅信自己這輩子是為復仇而生,所以從來不曾懷疑過要走的路,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會有失敗的一天。從六歲起,他就開始計劃。從十二歲起。他就開始真正布署,他這輩子欠的情太多,擔子太重,他不能不把方方面面考慮到。

  有時候只是為了一次簡單的追蹤,他也會反復地推敲十幾遍,為了一次出行,他會在沿途設下無數個遇險脫身的方式和地點。他第一次感到事情出乎他意料之時是設計殷昱殺死謝棋那次,他沒想到皇帝與殷昱暗中竟有勾結。

  而後局勢一再失控,直至最終由由季振元的死而暫停。

  但是那樣也不及這次重新出山來得被動和意外。如果沒有殷昱他們布局劫走殷磊和丁峻,他依然會蜇伏在暗中。用以逸待勞的方式等待著最後的勝利。可是殷昱的招太損,逼得他坐不住,他一動,殷昱動作幅度就更大,他不得不應對,不得不尋找幫手。

  現在,他每走一步都是在被殷昱推著走。除了被動的往前。他居然沒有了可以選擇的餘地……

  「謝榮已經被盯上,先生。咱們得盡快下手了!」

  劉禎憂慮地說。

  七先生拈起落在窗台上一片紅楓,端詳了兩眼,轉過身來,「這兩日找個安全的機會傳話給謝榮,讓他把太子的病情悄悄散播出去!」

  謝琬從溫禧王府回來之後便推去了一切應酬,只為掌握謝榮這邊消息。

  武淮寧隔三差五就會過府來稟報一番︰「皇上前幾日讓謝榮一個月內將通州河河段負責修復好,他這幾日焦頭爛額,四處尋找能力上佳的工匠赴任,也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任務,只要咱們拖下去,他誤了工期,那麼不必王妃動手,他也定然會遭貶斥。」

  「一個月太久了。」謝琬擺擺手,「我等不了那麼久,他留多一日就有多一日的風險,再說河工上的事乃是民生大事,又豈可拿這個來作為拿捏他的手段?」

  武淮寧慚愧低頭,「是在下顧慮不周。」

  謝琬看了他半刻,說道︰「我知道你志不在此。等你觀政期滿,我會請示太子殿下,將你調去行人司或者翰林院裡任個官職,你看可好?」

  武淮寧驚喜地抬起頭來,連忙撩袍跪下︰「如若當真,那在下就謝過王妃了!」

  謝琬笑著喚起。

  武淮寧拂拂衣襟嘆道︰「不瞞王妃說,從政這條路真不適合我。研究研究音律學術什麼的還成。」

  謝琬點點頭,斂了笑容,又道︰「但是眼下謝榮這件事你必須得盯好。前不久戶部不是撥了筆款子給他嗎?你讓他……」

  「王妃!有好消息!」

  正準備交代下去,秦方周南突然打門外風一樣衝進來,手裡高舉著個竹筒,興奮地道︰「拿到七先生跟謝榮勾結的證據!王妃請看!」

  聽到這句話,屋裡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謝琬緊隨著把三寸長一個小竹筒接過,一看竹筒表面刻著七先生的微識,連忙仔細地挑開一頭封蠟,屏住呼吸從裡頭抽出張紙來!

  「果然是寫給謝榮的!」謝琬聲音微有抖動,這下好了,連設計讓他往裡頭鑽都不必了!而紙上七先生卻是讓謝榮把太子的病情給宣揚出去……「送信的人可曾捉到?」

  「方才已經交給了王爺,誰知他服毒死了。王爺讓小的們把這個交給王妃!」

  「很好!」

  謝琬點頭,七先生已經探得了太子的病情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要謝榮在這個時候把事情宣揚開來,這個事如果傳出去,必然會引起朝堂大亂,無風不起浪,到那時就算是避謠也晚了!看來七先生果然已經被逼急了,準備要趁亂摸魚了!

  而謝榮不在這個時候落網又待何時?

  她讓魏彬把他弄進工部,一是為了不讓他隨在殷曜身邊攛掇行事的詭計得逞,二是為了河工上如今任務重,他稍有不慎就能有破綻露出來讓她抓住,可是在任上破綻再多也比不上與七先生暗中勾結這條罪狀!

  她沉吟片刻,轉過身來道︰「周南看王爺在做什麼,請他即刻回來,我有要事相商!」

  謝榮才回到府裡,龐鑫便迎上來,關了他的書房門與他壓聲道︰「老爺,恐怕出事了!」

  謝榮解袍的手勢頓下,扭頭往他看過來。

  龐鑫吞了吞口水,驚惶未定地道︰「下晌小的派了人在走處走動,看是否有七先生的人上前來傳話,在胡同口的炒貨攤子旁,發現有人突然被劫,而被劫的那人衣著極像是上回遞信給我的那人!」

  謝榮咬了咬牙,「你是說,七先生有信送過來,但是被人劫走了?!」

  「正是!」龐鑫愴惶點頭,「打劫的那二人小的猜測必然是殷昱的人無疑,這下他們肯定知道咱們跟七先生有往來了,怎麼辦?」

  謝榮扶著書案,撲通跌坐在椅上。

  怎麼辦?他也不知道怎麼辦。

  本來他以為他至少還有一線機會,殷昱他們也許還並不知道他已經跟七先生有了聯絡,可是現在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殷昱他們早就知道了他跟七先生接觸過,也許就是在他們被包圍的那天夜裡,他能夠從重重包圍中走出來,其實不是偶然,而是他們故意放馬!

  更也許,從他開始去到北裡胡同打破了他們的計劃,救出了殷曜那刻起,他就已經成了人家的目標物,這些日子他的起復,他的重用,看起來都像是一場回光返照,在為他這一生的奮鬥和爭奪作一場類似煙花般的終結。

  「父親!七先生有信給你!」

  一屋子沉寂之中,書房門被推開了,謝芸快步走進來。

  謝榮抬起頭,看著他手上的竹筒,伸手接過來,緩緩地挑開蠟封,取出裡面的紙條。

  「七先生說什麼?」謝芸雙手撐在桌沿上,神情十分迫切。他還不知道龐鑫所說的事。

  「他說,讓我即刻去東華寺見面。」

  謝榮把紙條卷起來,神情極平靜。

  謝芸默然。

  龐鑫想說什麼卻是又沒曾說出口。

  謝榮站起來,對著窗外注視了片刻,走到謝芸面前,手扶在他肩上,看著他的面容,說道︰「父親這一生裡最對不住的人,是你母親,還有你和你姐姐。你姐姐成了曾家的人,不必再惦記。我出去後,你要想辦法保護家裡人,別害怕,父親不管在哪兒,都會看著你們。」

  「父親!」

  謝芸猛然一震,緊握住謝榮的手。這樣的他讓他害怕,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說出這些話來!

  「聽話。」

  謝榮拍拍他肩膀,強笑了下,拿起袍子,走出門去。

  龐鑫從後頭追上來︰「我隨老爺同去!」

  謝榮停下步,回頭看著他,「不必。龐鑫,你去大奶奶手裡支一千兩銀子,帶著你的家人走吧。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回來。」

  「老爺!」

  龐鑫跪下來,號啕出聲。

  謝榮恍若未聞,一步步走向內院,走到琉璃院前,暮色下采薇在臨窗出神,廊下的燈光映得她的側臉帶著幾分陰鬱。

  「老爺。」采薇轉過身。

  謝榮揚了揚唇,沒進門,徑直往前走。走到黃氏所在的佛堂,推門進去,這裡比起外間還要寂靜。黃氏在這裡住了多久,他就多久沒曾踏進過這門檻,屋裡的木魚聲在靜謐的空間清晰又響亮。

  黃氏在佛桌下頌經,許是長期靜坐的緣故,她的身子已經微微發福了,兩鬢也有些斑白,這使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

  可是他依然記得二十多年前他初見她時的樣子。窈窕的身段,嬌柔的笑靨,那時青絲如墨,像狼毫在心底劃出來的一筆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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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30:54 |只看該作者
388 寒夜

  可是他依然記得二十多年前他初見她時的樣子。窈窕的身段,嬌柔的笑靨,那時青絲如墨,像狼毫在心底劃出來的一筆印跡。

  他跪在她身後,伸手將她擁在懷裡。

  「書蕙,如果還有來生,我一定不再負你。」

  清晰的木魚聲忽然斷了,也有根看不見的弦被忽然扯斷了。

  黃氏身子僵硬,眼角有淚光浮出。

  謝榮伏在她背上無聲地垂淚,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這一生只有一個妻子,從來沒有忘記過愛他親手迎娶回來的髮妻,可是從他帶回采薇的那日開始,他和她就走不到一起去了,他不是因為喜歡采薇而帶她回來,他只是捨不得即將到手的權力和榮譽。

  黃氏追求的是平安祥和,而他注定面對的是永無止歇的風浪。

  他曾經多麼想與她生同衾死同穴,可他做不到了。他答應她的一切,他都沒有做到。榮華富貴,兒孫繞膝,相守到老,永不離棄,他做不到了。

  他鬆開手,從她鬢上拔下兩根白髮,小心地打了個同心結,揣進懷裡,站起來出了門檻。

  佛堂裡又清靜下來,菩薩在佛桌上寶相莊嚴地望著人世間。

  黃氏全程沒有回頭,沒有出聲,但是她的心肝又碎了,原來修習了這麼多年,她還是身在紅塵裡。

  四葉胡同到東華寺也不過半個時辰的時間。

  天漸冷了,東華寺裡竟然也杳無人煙。

  謝榮牽著馬,半垂著頭進了寺門,紙條上約的地點是在大雄寶殿的後院裡。他目不斜視地進了後院,除了四角香爐裡點著的繚繚香霧,並沒有人。

  他將馬拴在香爐腿上。在廊下石階上坐下來。

  對面殿室裡忽然亮了燈,一戴著幃帽的人從裡頭走出來。

  謝榮看著她,並不曾起身。

  「三叔可來了。」

  謝琬走下石階。隔著半個院子與他對視。「是我約的你,而你想見的是七先生。有沒有很失望?」

  「不失望。」他搖搖頭,「我知道是你。」他抬起頭,看向四處,「如果我沒猜錯,安穆王府的人現在在四面殿裡都已經埋伏下了吧?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來了還是個死局,卻還是要來嗎?」他揚起唇來,灑脫地看著她。

  謝琬頓了下,摘下幃帽。「這層,我還真不知道。謹聽三叔解惑。」

  「因為敗在你們手上,是我最後的體面。」他望著前方,聲音柔和而安然,「我謝榮到如今,只有兩種結局,一種是死在七先生手下,一種是死在你手下。你我鬥了半輩子,能死在你手裡,也算是死得其所。而以你能從一介鄉野女子爬到如今郡王妃的身份。你的能力不算辱沒我。」

  「三叔真是過獎了。」

  謝琬將幃帽放在他身旁的石階上,坐下去,說道︰「三叔從小就是謝府的驕傲。能被你如此抬舉,我深感榮幸。有件事可能你從來不知道,很小的時候,我一直以能夠得到你的誇讚為榮,因為你是我們所有人的驕傲,就連父親,也對你贊不絕口。」

  「是麼?」謝榮搖搖頭,「我從來不知道。」

  「你當然不會知道。那個時候的你只會埋頭讀書考功名,我敢擔保。那個時候你連我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她笑起來。

  那時候的謝榮是謝府裡教導孩子們努力上進的一個標志,不但謝騰時常以此警醒謝瑯。就是母親齊氏那會兒私底下也時常地贊嘆她的小叔是多麼好學上進。所以在幼小的謝琬心裡,謝榮是偶像。是符號,是不可靠近的仙子樣的人物。

  但這是前世幼時的事。

  這一世謝榮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她必須扮倒的存在,是她一個時期裡的奮鬥目標,是她的心事,是一切決擇的前提。客觀的說,她也佩服謝榮,他的堅持奮進,他的審時度勢,他的不甘屈居人下,可是正是因為他的這一切特質,使得她一路走得多麼艱辛。

  「我不止是不記得你,是除了葳姐兒和芸哥兒以外的孩子都不記得。」謝榮老實地說,「可是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發奮麼?你一定不知道,我所有的目標,所有的努力,都是因為我心底的自卑。」

  「自卑?」謝琬扭頭看向他。

  「不錯。」他點點頭,將屈久的雙腿往前伸了伸,然後雙眼望著天際的寒星,說道︰「你是嫡出原配所生,有進士出身的舅舅,有通情達理的舅母,有慈祥端正的父親,還有賢惠溫柔的母親,除此之外你的哥哥是你的親哥哥,你們注定又有著殷實的家底可以繼承,你肯定沒有自卑過。

  「可是你看看我,我的外家是鼠目寸光的土財主,我的父親是沽名釣譽的守財奴,我的母親又是什麼母親?她是個再嫁的寡婦!還有我的兄弟們,一個是不學無術的繼子,他有母親寵愛,一個是身份完勝於我的嫡兄,他也有祖母袒護,而我有什麼可以可自足的?一項也沒有。

  「走出去,面上說的好聽,我是謝府的三少爺,而私底下,我是王寡婦的再嫁子,我常常抬不起頭,為什麼別人的母親都不會被人背地裡說嘴,而我的母親就會?而別人的母親為什麼都那麼疼愛自己的孩子,而我的母親只疼愛她的長子?

  「我常常懷疑,我是不是哪裡不夠好,舉止不可愛,或是不夠聰明,才使她那麼冷落我?於是我盡量做出乖巧的樣子,盡量地不問一些看起來很幼稚的問題。當我知道父親是多麼希望家裡能出一位進士的時候,當著父親的面,還沒有啟蒙的我便拿著書故意在他面前翻看。

  「我終於還是得到了他的注意,他給我請先生啟蒙,特許我能夠翻看他書房裡的任何書,包括有進藏書閣的資格。這些都是我難得的榮耀,大大地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但除此之外也沒有更多,父親仍然只關心我讀了什麼書,從來不問我想要什麼。

  「那個時候我並不是那麼能幹的,有時候字也寫不好,背書也背不出來,可是我知道如果不努力,這些榮譽我就會全部失去。我就又會變成大家眼裡卑賤的王寡婦的再嫁子,永遠都不比不上我的大哥謝騰。所以我夜裡常常在嬤嬤們熄燈出門之後,又點著燈在退間櫥櫃下讀書,練字。

  「後來我終於也取得了一些成功,同時也掌握了一些方法,就開始輕鬆些了。接著我又考中了稟生,我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鬆口氣,母親應該可以分些關心給我了,沒想到我去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她只是笑著讓我給謝宏送包糖炒松子過去,她說謝宏喜歡吃。

  「而對於我考中的喜訊,她只是說知道了。」

  「沒有人知道那個時候我有多麼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這麼尷尬地來到這個世上,對於母親,我已經不再指望了,我開始恨她。因為王寡婦的再嫁子的外號,是她給予我的。而在她眼裡,我竟然還不如一個她與前夫所生的謝宏!

  「我只有從父親這裡尋找一點慰籍,他到底誇獎了我,還風光地唱了一日戲。許多人都給我道賀,奉承我,誇讚我,這個時候我發現,我心裡居然感到平衡了,原來讀書考功名能夠帶給我另一種勇氣和信心,能夠使我像個人一樣挺直腰桿在外頭走動。

  「我開始發了瘋一樣潛心學術,到後來我終於如願以償,成為了令家族榮耀的進士,大官。我也不讓人看出來我的自卑,我努力克制自己,在任何時候都從容和坦然,在任何人面前也不卑不亢,可是再風光也抹不去我是再嫁寡婦所生的兒子的事實,我越發的恨王氏,可是我又不能殺了她……

  「幼時的自卑還是如同毒蛇一樣鑽進了我的血脈裡,我害怕別人知道我的過去,我害怕這滿朝文武看不起我,更害怕自己成為不了眾人眼裡清貴的士子,琬姐兒,你知道嗎?越是自卑的人,越會想辦法掩飾自己的身份和不足,越是渴望能夠駕凌於萬人之上。

  「我那麼渴望用官位和權勢來掩飾內心的不安和惶恐,掩飾著有著這麼樣不堪的一個出身背景。我只能努力地往上爬,爬得越高,敢笑話我的就越少,我內心就越發安穩,因為這樣可以證明,我是有能力的,我是不屑於有沒有人關心我的,而我差一點,就成功了。」

  謝榮面上有淚光,在這空曠的寺後院裡,頭上是寥寥的寒星,四周是一觸即發的埋兵,身旁是互鬥了一輩子的宿敵,這個時候他不再危險,反而像是個站在荒野裡的孤獨的孩童,已經被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謝琬眼眶也微微發酸。

  有時候恩怨這種東西真不好說什麼。前世裡,謝榮並沒有直接對她們做什麼,可是因為他的冷漠,他的六親不認,導致了王氏對他們兄妹有恃無恐的殘忍迫害,如果今生還是照著前世的軌跡來,如果沒有卷入奪嫡這種事,她依然不會殺他,她只會奪回屬於他們的一切,反過來將他們踩在腳底。

  可是命運的輪盤一動便全動,她要殺他,已經不是為了前世的仇,而是今生的兩黨之爭。誰讓他們卷入這漩渦裡,誰讓他們誓不能兩立,牽涉到江山社稷的事已經無情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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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9 00:31:05 |只看該作者
389 煙花

  每個人都不是生來的壞人,王氏是因為曾經苦過而沒有安全感,所以拼命地想要得到更多,篡住更多,謝榮是因為幼時被冷落,被流言所累,所以位居人上成了他唯一的目標,甚至不惜犧牲他的家人,他的原則,他的信仰已經不再是忠孝仁義,而變成了權欲二字。

  可是,這不是可以背棄原則放任自我的理由。

  「三叔還有件事一定也不知道,我這樣苦苦地針對你是為了什麼。」謝琬眯眼看著星空,「我不妨告訴你,在很早以前,我是為了活命,王氏和她的兩個兒子,包括整個謝府,都是我的惡夢,我的陰影,我必須推翻他,才能夠有將來。

  「後來我做到了,我把王氏打敗了,分到了家產,嚴懲了傷害我們的人。看上去我很該就這樣收手了。可是三叔,我不光是為了有飯吃,有衣穿,我還要我們嫡房擁有未來,謝瑯要入仕,要為官。如果我把你拉下來,成了大官的你隨時都會把謝瑯踩在腳底下。

  「就是你不踩,王氏也借會著你的名頭來踩。而你,會有心思給予我們一兩道關注的目光麼?你當然不會,你忙著升官,忙著鑽營,我們只能任憑王氏仗著你的名頭隨意拿捏我們。我當然不能等到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再來反抗,那樣一切都遲了!

  「我跟你一樣,不喜歡這樣被操縱被打壓的人生。但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是我選擇了一條艱難但是沒有違背良心的路。我不覺得愧對你。而你呢?你為了達到目的,把仁義道德全都丟到了背後。

  「你最開始為了拿捏我,意圖阻止謝瑯去考科舉,這是你陰暗。你為了教訓我,削掉我舅舅的官職。這是你卑鄙。你為了鬧得我家裡雞犬不寧,你把王氏接到京裡塞給我,這是你不孝。你為了保住在季振元面前的地位。不惜犧牲親生女兒的閨譽,這是你不仁。

  「還有你為了達到除去我們的目的。殺死謝棋栽贓給殷昱,這是什麼?這是赤裸裸的喪盡天良!.

  「如果僅從你的角度看,你的確是個可憐的人,可是,站在我們所有人的立場,當著皇天後土的面,你沒有資格談忠孝仁義幾個字,你愧對你的滿腹經綸。愧對你的功名,愧對你得到的所有贊譽!我敬重你的好學和上進,但我也鄙視你的沒有人格底線!

  「三叔,你的失敗不是偶然的,一個人的付出有時跟他的收獲並不成正比,你走錯了路,所以就要承擔走錯路的後果。其實我也一樣,當初在選擇殷昱的時候也反復地問自己,能不能承擔得起所有後果?在我想通了以後,我無怨無悔。可幸運的是。我的選擇是對的。」

  這就是為什麼一百個人就有一百樣的人生,每個人的選擇決定了他的結局。

  遠處天空不知誰放起了煙花,她忽然覺得這多麼像是謝榮一生的寫照。絢爛而短暫,他這四十幾年的歷程是五彩的,但是最後落地的又只剩一幕塵埃。也許作為勝利者,她的悲憫看起來有些虛偽的味道,可是對於他的結局,她是的確覺得不該。

  「我不後悔。」

  謝榮搖頭,他臉色灰白,也在看那幕煙花,「即使這樣。我也並不後悔。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後悔,可是又覺得不必。如果我這一生就是為了求證自己的價值而活。那我已經做到了。我不曾權傾天下,但是得到過權傾天下的人的肯定。得到了你們處心積慮的對付,我覺得,在這點上,我已經沒有遺憾。」

  換句話說,求仁得仁。

  眼前的他看起來平靜從容,他席地坐在石階上的樣子,使謝琬想起前世記憶裡他半蹲在地上看著幼小的謝芸放焰花的樣子,那個時候正是她也不敢輕易接近他的時候,那個時候,從沒有人會想到,有一日他們會在劍撥駑張的古寺後院裡,對著寒星聊往事。

  她勝利了,卻並不歡喜。

  殺王氏,殺謝棋,都會讓她感到痛快,可是謝榮不會,他是個悲劇。

  她吐了口氣,站起來,「那麼,三叔可還有別的什麼遺憾?」

  謝榮想了想,「你會怎麼處置我的家人?」

  謝琬垂眸,在接連犧牲了謝葳謝棋,又放棄掉黃氏之後,他這個時候再來談起他的家人,是多麼可笑!可是她也笑不出來。她抬起眼︰「在你出門之後,我們已經有人去包圍了謝府,現在三叔府上所有人,應該都被控制在府內。」

  謝榮看著她,忽然盈出一絲苦笑。

  他有些無所適從的看了看左右,點點頭道︰「好,好。」

  謝琬也不知道說什麼,她只擅於打王氏的臉,扒謝啟功的皮,逼得謝宏走投無路,而在朝鬥黨爭上,她到底少了幾分遇佛殺佛,遇魔殺魔的蕭殺之氣。

  她無言地轉過身,走向先前所在的佛殿,她只要進了殿,武魁他們就會從四面圍過來將他擒住,然後關進大理寺死牢。

  身後突然傳來噗地一聲。

  她腳步頓了頓,然後猛地回頭。

  謝榮胸口插著支匕首,一手仍扶在手柄上,身子歪倒在地。

  她倒吸了口冷氣,走過去,謝榮強撐著身子坐直,說道︰「別過來。我寧願死在你們面前,也不願狼狽地進牢獄。我謝榮,是朝廷欽點的進士,就是死,我也要死在皇天之下,後土之上!……琬姐兒,七先生有在宮裡動手的心思,你,你留心點……」

  一幕寒星之下,他闔眼歪倒在階下,光潔的漢白玉石階上布滿了鮮血,遠處的天空裡,又升起了一幕煙花。隨著啪的一聲響,那煙花照亮了半片天空,然後一點點地,又被黑夜吞噬。

  謝琬想像過他死在大牢裡,死在刑場上,從來沒想過他前來赴約時便存了自戳之心。

  殷昱帶著手下人趕過來,看著靜躺在血泊裡的謝榮,也俱都無語。

  謝榮一生都講究體面,無論什麼時候,他的儀容都無懈可擊。就連死亡的方式也是。

  這一夜注定不平靜。

  半個時辰後,東華寺恢復了寧靜,屍體被移去大理寺,而地上血泊不見了,仿佛這裡從來沒有來過謝榮這麼一個人,也從來沒有在這裡往生掉一條生命。

  而天亮時,四葉胡同傳來消息,黃氏在謝府正房梁下上吊了。

  彼時謝琬正坐在花廳裡翻看謝府的族譜,從入贅發家的那代祖宗至謝瑯這代,已經有九代歷史,稱句世家也不為過。消息傳來時她合上族譜,說道︰「讓謝府的下人替黃氏扶靈回清河,其餘人聽憑王爺依法處置。」

  周南退下。

  謝榮的潰敗震驚了朝野,這個人的經歷實在近乎傳奇,到底還是死在與亂黨勾結的罪上,不知該讓人說他一句不值還是愚蠢。

  京師裡很是沸騰了幾日。

  謝榮死了,追查七先生的動作還在持續進行。而因為這件事的鼓舞,全城對於清查亂黨的呼聲也更高了。當年被調去東海任元帥的將帥全數就地卸甲,京城裡除了殷昱的搜捕,也陸續開始有人主動往錦衣司裡交待疑情。

  基於謝榮死前那句七先生會向宮裡下手,謝琬跟殷昱他們討論了一番,因為拿不准是在宮中起事,還是挾持皇帝或太子,所以並沒具體得用的應對策略。只得告訴了太子。

  太子也立即派了御林軍守住各處宮門,不得讓任何不持牌的人入宮。此外各宮之中也開始清查,尤其近年來的新進宮人需要嚴格盤查。各種防範下毒的招式之類自然必不可少,但是基於宮城這麼大,總是讓人心下不夠踏實。

  殷昱從暗衛隊裡抽調了廖卓和馮頻去東宮裡暗中保護太子。雖然太子身邊影衛更多,不差這兩個,可是對於兒子的一番孝心,太子還是點頭收下了。

  乾清宮這邊太子自然也有一番打點,下旨命了殷昱和殷曜每日到乾清宮裡護駕一日。雖然與皇帝之間的矛盾一觸即發,可是從小讀聖賢書長大的太子還是謹記著忠孝二字,並不能眼睜睜看著皇帝落入危險境地而不顧。

  宮裡城裡終於陷入一片討伐七先生的熱潮之中,除非七先生早已經變出兩只翅膀飛出京師,不然的話,不可能還會坐得住。

  當然,與此同時坐不住的,還有皇帝和殷曜。

  皇帝是因為這次鼓作了勁起復上來的謝榮居然正式跟亂黨有了勾結,這記臉真是打的瓷實,想想當初他還執意要把謝榮放在殷曜身邊,魏彬他們那般阻止,好歹送去了工部……難道他真的老到這樣的程度,都已經識人不清了嗎?

  先是殷曜,後是謝榮,他還有什麼人是看準了的?

  他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是不是太過一意孤行,以致時局才會亂成今日這模樣?

  而殷曜想的則不是這個。

  雖然因著皇孫身份,不會有人因著謝榮的事懷疑到他身上,可他的人生裡沒有反省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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