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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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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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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8:07 |只看該作者
420 餘孽(3)

  寒風噗地打了下窗戶,原本被支開的窗扇啪地打到窗欞上,然後又立即驚彈開。

  府裡的下人遠遠地站在遠處廡廊下,似乎也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不時地往這邊瞟來一眼。

  謝琬吐了口氣,看了眼擺在桌正中的西洋座鐘,站起來,「廖卓秦方聽令!半柱香時間內,把除後園以外的竇宅所有院落嚴密控制住!不要放走一個人,也不要讓後園子裡的竇閣老收到半點消息!」

  「卑職遵命!」

  廖秦二人立時頜首離去。

  竇夫人聽見這話,面肌抖了下。

  謝琬轉過身來,看著她,「誠如你所說,不管這秘密你說不說,我們今日都是來捉捕你的。到了這時,我也不妨讓你知道我們來之前還做了哪些準備。」

  她順手指了指門外,「中軍營的人與我們同路進來,現在已經分批駐守在竇府東西南北的四條街。神機營的將士們也已經埋伏在的竇家後花園的每個出口,竇閣老就是飛出去,也會被射成個刺蝟從天上掉下來。你妄想拿這個秘密來要挾我,是根本不可能達到目的的。」

  竇夫人後退兩步,腳後跟踢到桌腳,發出 啷一聲響。

  廖卓他們出去不久,也不知道他們具體如何布署,只知道很快,正院裡的腳步聲就密密麻麻地響起來了,首先是府裡的少爺少奶奶全都給綁了過來,而後是兩位姑娘,再之後是下人,全部人都封住口綁上了繩索,沒有一個人能發出聲音,更別提傳出動靜到後園子裡去了。

  原先隨進來的龐大的儀仗兵們。此刻全都露出狠戾的目光,他們的身手絕不是儀仗們的花拳繡腿,是能夠目測到的英勇擅戰。

  她急步走到窗台邊往外張望。只見原本隨在竇謹身邊的下人也個個都被綁著跪在下方!這麼說來,竇謹身邊是連一個人都沒有了!

  「你看到的這些士兵。都是神機營的戰士。」謝琬緩緩坐回原坐,說道,「我們王爺的行兵布署之術,當年是連東瀛的敵軍都贊過一聲『了不得』的,對付個竇府,實在不算是什麼。如果我猜得不錯,現在,後園子那邊竇閣老也應該察覺到異常了。」

  竇謹察覺到異常是在他發現壺裡沒有水了之後。

  他先是叩了叩身側的博古架。一般這個時候,門外候著的他的心腹就會走進門來,可是他叩了兩遍,沒有人進來。他於是皺眉喚了一聲,也還是沒有人回答,他下意識扭頭去看窗外,只見原先站在遠處的下人一個也不見了,整個園子空空曠曠,仿佛身處荒野。

  殷昱很自在地看向他,微微地揚高聲音道︰「駱騫。打水。」

  門開,駱騫扶劍走進來,端起茶壺。走了出去。

  開門的瞬間,門外緊密排列的護衛讓竇謹看著有些眼暈。

  他的人呢?府裡的人呢?這些人什麼時候進來的,為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也沒有告訴他?!

  「竇閣老是不是感到很奇怪,為什麼府上的人一個都沒有了?」殷昱微笑看著他,姿勢優雅地往後仰了仰,說道︰「別擔心,他們都沒事,貴府主僕上下三百二十八口人。四天前在東城樓上被我射殺了一個竇詢,如今再除去閣老。還有三百二十六口人全部都安然無恙地呆在正院。」

  竇謹雙眸逐步睜大,呼吸也有那麼一刻不順暢。「王爺這是何意?」

  殷昱頓了下,從懷裡取出道聖旨來,攤開擺在他面前,「昨兒夜裡,太子殿下下的。」

  竇謹讀完那聖旨,渾身的神經立時緊繃起來!

  「這是誣賴!」

  「是不是誣賴,內子那邊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殷昱掏出絹子來擦了擦指間的茶葉沫,揚唇道。

  謝琬在竇夫人那裡。竇謹腦袋嗡地一響,跌坐下來。

  正院裡,廖卓走進來,將手上花名冊遞給謝琬。

  「稟王妃,全府三百二十七口人,除去竇謹夫婦,三百二十五口人皆已受縛。」

  謝琬接過花名冊,然後將手裡冷了的茶遞給夏至,看著夏至捧茶出了門,才又望著竇夫人。

  竇夫人面如死灰,數九寒天裡,額上的汗珠卻十分明顯。

  「前不久,我剛好聽說了一些有關於惠安太子的事情。」謝琬娓娓地道,「當年惠安太子由蘭嬪帶著在廟會上玩耍的時候,曾經偶遇過一位官戶女眷帶著的孩童。

  「後來有人在惠安太子的地宮裡發現了一個裝著生辰庚帖的骨灰盒,而那張庚帖上的時辰,居然與這回我們派去竇家祖籍的人查到的一個人的生辰一模一樣。

  「根據我手上的線索,可以肯定當年這件事裡,竇府也是參與者。那麼從竇謹與竇詢花了一二十年時間來布局向朝廷報復來看,必然是早就知道了惠安太子之死的真相。那麼現在,我只想知道,這件事又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竇夫人斷然搖頭,一張臉不知是因為驚怒還是恐懼,有些扭曲。

  謝琬雙眼望著門外,說道︰「我一直覺得一個女人當她從武力和智力上都難以勝過旁人時,那麼她最好就要懂得識時務。竇閣老在大理寺當朝那麼多年,竇夫人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在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何況眼下我們乃奉旨而來捉拿欽犯。

  「這三百多口人包括竇夫人你,最終都免不了一死。但是死也有不同的死法。比如我現在讓人從你的孫兒開始,到你的女兒,兒媳,兒子,一個個捉到你面前來砍頭絞殺或者凌遲,這跟上刑台就很不一樣。」

  竇夫人的臉更加扭曲了。

  「你,你不是要太子妃了嗎?你這麼惡毒,天下人能服你,能服殷昱?!」

  「那是我的事。」謝琬揚眉望著自己的手指甲,「我若不惡毒,也根本走不到今日。今日我就是不奉旨來,遇到那些跟我立場不符的人說不定也會動殺機,眼下我能這樣合法地殺人,又還有什麼好顧忌的?」

  竇夫人坐都快坐不穩了。

  謝琬下巴一揚,夏至就又走了出去。

  「慢著!」

  竇夫人突然出聲,因為太激動,聲音有些怪異。

  「我說。」

  謝琬點點頭,「那你就說。竇詢的父親竇諶,就是當年在廟會上與惠安太子一同玩耍的那個孩童,而許夫人,就是帶著竇諶上街的那位女眷,是嗎?」

  竇夫人身子一顫,咬了咬牙,「是。」

  謝琬看著她︰「那麼,當年許夫人帶著竇諶上街,絕對不是偶然,據查證,聖駕一行改道去到護國公府,再到蘭嬪帶著惠安太子出門這段時間不過半個時辰的樣子,並且他們還都輕裝簡行,許夫人卻能夠剛好遇見他們,竇府那時候是不是在監視惠安太子?」

  竇夫人黯然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謝琬接過過夏至遞來的熱茶捧在手裡,悠悠道︰「過程我雖然猜得到幾分,卻不知道竇家當時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那個時候竇家已經準備朝宮裡太子下手?」

  「不!」竇夫人抬頭,「竇家那會兒自身都難保,怎麼可能會有謀圖不軌的心思?再者,論起鬥心眼兒,竇家又怎麼比得上霍家呢?」

  「自身不保?」謝琬抬起下巴,還扯上霍家,「什麼意思?」

  竇夫人扶著扶手坐下來,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飲而盡,粗沉地呼吸了幾口,才又翕了翕唇,說道︰「這故事說起來,就實在太長了。我是二十多年前,老太爺出征前把詢兒交給我們代為照顧的時候才知道的。

  「在那之前,竇詢一直被當成府裡的養子,我們老爺的幼弟。我是在他三歲的時候過門的,在過門之前,我也聽說竇家有個年紀相差很多的四少爺,很受老太爺夫婦的鐘愛,但我以為只不過是比較起別的養子或嗣子好上兩分而已。

  「可是等我進門後,才知道我錯了。老太爺對竇詢的愛護可謂無微不至,他把他放在正院裡養著,老太太親自照顧。那時候老太太雖然也對竇詢極好,可是憑著女人的細心,我還是看出來那是一種真正基於責任的疼愛,而老太爺對他的疼愛,則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是疼在心坎兒裡的。

  「我好奇之餘,就問我們老爺,我們老爺避而不答,只說順著父母的心意做就好了。我秉著夫為妻綱的原則,聽從了老爺的話,對這個小叔也十分疼愛。那會兒正好我又因為年輕,頭胎小產了,傷心之餘,對詢兒也就有了幾分真心。

  「不久之後,老太爺奉命隨護國公出兵東征,出發前居然把竇詢交給了我們照顧。

  「我當時覺得奇怪,不是還有老夫人在麼?都在一個家裡住著,搬到哪個院裡住不是一樣?正在我準備疑問的時候,我們老爺卻扯了扯我的袖子,不讓我開口。事後回到房裡,他才告訴我,這是他自己跟老太爺要求的,因為老太爺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而竇詢再過幾年就得啟蒙。

  「當然,後來我才知道他想撫養竇詢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而當時我覺得在理,自然就沒再往下問了。但他接著卻告訴了我,竇詢的身世。」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出神地盯著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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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8:16 |只看該作者
421 餘孽(4)

  謝琬任她盯了會兒,才說道︰「說了這麼多,還是沒說到點子上,許夫人當年帶著竇諶去見蘭嬪,究竟抱的什麼心思?竇諶又為什麼從未在世人跟前露面?」

  竇夫人緩緩抬起頭,目光卻依然望著地下,「你聽我往下說,自然就明白了。」

  「他告訴我,原來老太爺的原配夫人其實並不是沒有生育過,而是曾經生下過一個兒子,叫做竇諶,竇詢就是竇諶的兒子,是他的親佷兒!

  「我乍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反應也和你一樣,充滿了不可思議。因為在我看來,兒子就是兒子,孫子就是孫子,又豈有把孫子充作兒子養的道理?我當時除了驚疑,還有些憤怒。這太超出我的想像了,我開始在想竇家究竟是戶什麼樣的人家,為什麼我的父母會把我嫁到這樣的人家來?

  「我五味雜陳,而我們老爺接下來說的話,卻更加令我吃驚了。」

  說到這裡,她問謝琬道︰「你只知道徽州許家是大家,那你知不知道,皇上登基之後第一次選秀時,範圍僅限在文官圈子之內的事?」

  謝琬抿唇,搖搖頭。

  四十多年前的事,她無從知道,而這些年她也沒有閑心去打聽這些久遠的事情。

  不過按照本朝慣例,宗室婚配包括皇帝選后妃,秀女們家中的地位都不會很高,就算有身份高的,也通常都是與權要無幹的衙門主事,比如說鄭側妃的娘家鄭府,雖然鄭鐸當時是二品大員,但他不涉及機密內的政務,所以還是合乎規矩的。

  而太子妃就有些逾制了,當然這是孝懿皇后臨終前的遺命。二來從開國到如今過了這麼多代,這些規矩上還是有所鬆動的。所以皇帝當時如果硬要反對這門婚事,太子也無可奈何。

  這是太祖為了防止後戚坐大亂政而定下的規矩。

  可是雖然家世背景不必很高。卻不表示不能沒有底蘊,首先。候選為后妃的秀女家中必然要是家世清明的,在朝為官的,而且往上數幾代都沒有過犯罪記錄什麼的,總而言之,像徵州許家這樣的世家,是很符合條件的。

  「這些,都是我們老太爺當年說出來的。」

  竇夫人接著開了口,「許家當時是許夫人的父親許祟擔任宗主。許祟那會兒在國子監擔任祭酒,許老夫人美名在外,在京師還是很有幾分名氣的。

  「當年新皇登基不過一年,皇上也不過十六七歲,按說為了平衡後宮,文武官家的閨秀都要挑幾個,可是不知怎地,那批秀女全都是文官。而裡頭不但有宣惠皇后,後來的孝懿皇后,蘭嬪。還有我們的許老夫人。」

  「許老夫人?」

  這倒讓人大出意外。謝琬不由得吐出聲來。

  竇夫人看著地下,說道︰「許家當時與蘭嬪的娘家龐家都住在虎丘坊,打小就認識的。算是手帕交。蘭嬪此人據說心機很深,平時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她是最寡語的一個人,可是一旦有著利益衝突,她不分親疏一律都要扎你一扎。

  「別的姑娘都不大與她往來。可許老夫人知道她性子,因而不與她計較。她有她自己的打算,打小在一起玩玩鬧鬧沒什麼,就是再好將來不還是會要各自嫁人?所以她看得開。她看得開還有個緣故,那時候她暗中跟我們老太爺已然私心暗許。

  「龐家跟霍家不怎麼往來。我們老爺子那會兒跟霍達情同手足,也不與龐家往來。如果許老夫人嫁到竇家。那麼自然也就與龐家疏遠了。

  「可是沒想到,她還沒等到竇家來提親。宮裡就下旨讓她準備進宮了。

  「那會兒皇上也是很英武出眾的,頭批進宮的秀女們就是不封後也一定會有個內命婦的誥封,可以想像,那批秀女對於這次的選秀多麼期待和熱衷。可是這對於一個有心上人的姑娘來說,卻等同於噩耗。」

  「我們老太爺得知了這個消息,也十分著急,那會兒都才十多歲的少年,他按捺不住,暗地裡去找許老夫人,兩人偷偷在府外對哭了一夜,而後私訂了終身,竟然意欲以這種方式來阻止進宮。

  「顯然他們太天真了,就算老夫人那會兒已非完壁,就算他們主動跪在了許父面前,這也不能成為不進宮的理由。宮裡一旦將你列為了候選人,你就等於是半個皇帝的女人了。許老夫人和我們老太爺不懂事,許祟作為父親,卻不能不懂事。

  「而盡管他恨死了我們老太爺,卻連打他出出氣都不能,因為竇家的大少爺若是被許家人打了,必然會有人打聽因由的。許祟來找了我們的曾祖,共同商量這件事情。最後,終於拿出個不是主意的主意,買通宮裡驗身的嬤嬤,說是許老夫人有著生育上的隱疾,達不到標準。

  「其實這事並不是絕對無風險,可是偏巧那個時候,皇帝已然心儀於宣惠皇后,多個人進宮少個進宮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因而對於這件事情也就不曾追究。

  「竇許兩家都鬆了口氣,在冊封完之後就稟明了皇上,選吉日成了婚。皇上那會兒也曾疑惑竇家為何娶許氏來著,不過因為許祟在朝中還算德高望重,竇家也假稱是仰慕許家的家風聲第,許祟請了交好的幾位老臣說合了說合,面上做得圓滑,因而倒也並沒有遇到什麼波折。

  「半年後,許老夫人就有了身孕。」

  謝琬隨著她的訴說沉浸在了故事裡,聽到這裡心裡也不由跟著咯噔一沉。

  以生育艱難的理由躲避選秀,結果成親半年就有了孕,這可是欺君大罪!而且從當時的局勢推測起來,皇帝登基不久,正是趕在大肆立威的時候,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姑息的,否則皇威何在?

  「這麼說,竇家自身難保的意思就在這裡?」她若有所思地站起身來,順著地毯邊沿踱步,「這件事霍家知不知道?」

  「知道,怎麼不知道?」竇夫人微哼了聲,「只不過當時竇家以為他們不知道罷了。霍達與我們老太爺堪稱當時最好的兄弟,可是論起心機,我們老太爺又豈能比得上他這自小就被嚴格培養的護國公世子?而且那個時候他已經通了人事,我們老太爺神思恍惚地在他面前出現了幾回,他就猜出來了。」

  謝琬沉吟片刻,點點頭,「後來呢?」

  竇夫人將桌上的殘茶一飲而盡,咽下道︰「其實從老夫人過門之日起。大家就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她是個健康的女子,不可能終生都不懷孕,可是如果有孕的話,宮裡必然追究。於是那會兒我們曾祖就托霍家上宮裡請太醫醫治。那會兒竇家還不如現在的景況,是沒有資格請太醫出診的。

  「霍達倒也不不問什麼,依時依刻地幫著傳話。太醫雖能治病,卻看不得女子真身,所以要瞞住這層倒不大難。

  「大家的意思本是等裝得一兩年過後,等時間上有了緩沖,模樣也漸漸裝得像了,然後再來行傳承之事,可是誰也擋不住意外的發生,許老夫人一直服著的避子湯,居然讓人做了手腳,對方以為是求子的良藥,不願她有子,所以給悄悄換了,結果沒兩個月,孩子就上身了。」

  謝琬聽到這裡不由愕然,「是誰做的手腳?」

  竇夫人看著她︰「我們老太爺的庶弟媳。也是因為這件事,曾祖過世後一分家,旁支的人若是沒有官籍的,就都回祖籍去了。」

  謝琬訥然無語。

  怪不得不見竇謹有叔伯兄弟什麼的在京。

  「自己的親骨肉,自然捨不得打掉,於是,竇老太爺就決定讓妻子把他生下來,是嗎?」她執起壺來,給竇夫人的杯子裡添了點熱茶。

  「這是自然。」竇夫人望著杯裡升起的氤氳,「發現有孕的那天,是府裡的家醫看的,看完之後,當天夜裡就失蹤了。後來我想,這人多半是讓老太爺給殺人,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把秘密泄露出去。除了老太爺和許老夫人,便只有許老夫人的心腹嬤嬤和當時的曾祖知道。

  「曾祖聞訊之後去到許家,許祟當機立下,以身染疾病為由辭官歸隱回到徽州。而同時這邊老太爺和老夫人則演了出戲,在懷孕將近四個月的某日,二人大吵了一架,許老夫人打起包袱與心腹嬤嬤去了徽州。

  「許老夫人一去就是八九個月,我們老太爺甚至被人背地裡譏笑,可是就算是譏笑也好過抄家滅族,九個月很快過去,許老夫人也『消氣』回了京師。」

  說到這裡她聲音已有些微啞,低頭啜了口茶潤喉,又啜一口。謝琬執壺添茶,仿佛這是在王府,是她自己的家。

  「那麼,孩子就留在徽州?」她放下壺來,問道。

  竇夫人點頭︰「孩子留在徽州,以許家表少爺的名義一直到兩歲。這期間老太爺和老夫人常去徽州,那會兒自有曾祖和曾祖夫人對外掩護,這層倒是不必顧慮。而讓他們感到擔憂的是,孩子生下來了,又該如何堂堂正正的認祖歸宗?

  「這是竇家的長房長孫,將來是要為竇家支撐起門面來的,他是老太爺和元配夫人的嫡長子,如果不能以本名立世,他們做父母的也於心不忍。為這件事,曾祖也曾去過徽州兩回,特地商議決策。可是商議來商議去,卻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宮裡這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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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發表於 2017-8-21 01:08:27 |只看該作者
422 仇恨(1)

  「難道後來,他們就想到了去求蘭嬪?」謝琬問。

  要不然,許老夫人帶著孩子去見蘭嬪做什麼?蘭嬪雖然心機頗深,可是那時候的許氏對她來說已經完全不會造成什麼衝突,再加上幼時的情誼,她應該有可能會答應。

  「故事說到這裡,後來的情節我大概也能猜得到了。

  「蘭嬪帶著竇諶去求蘭嬪,希望通過她對皇帝的影響力,來求得皇帝放過竇家許家一馬,可是沒想到,蘭嬪和惠安太子居然也在護國公世子夫婦的局裡,她和竇諶被殃及,後來竇諶也染上了天花,在惠安太子甍後不久也死了。

  「而我若猜得不錯的話,許老夫人也應該是染上天花而死的吧?當時他們身上背著這麼大的秘密,自然不會輕易跳出來說道,而當他們母子都遇難的時候,事實上再提這事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不過我很好奇的是,既然竇諶沒死,你們為什麼又要把裝著他的生庚的骨灰壇送到惠安太子地宮裡呢?

  「認真說起來,這個陰謀裡真正可憐和無辜的是惠安太子,許老夫人和竇諶是他們自己撞上去的,最後落這樣的結局,也只能讓人感嘆他們有些倒霉。如果要說因為這件事而向宮裡展開報復,未免站不住腳。這又是為什麼?」

  竇夫人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是因為訴說太久,還是尚且處於精神高度緊繃的狀態,她看起來有些木訥。

  「我只知道竇諶沒死,被送去了廣西,你說的這些,我不知道。」

  在說不知道的時候她的語氣平穩而坦然,應該是真不知道。

  謝琬正要開口。門外忽然響起道聲音︰「剩下的,我來說。」

  門外走進來負著手的竇謹和袖著手的殷昱,他們倆一個端凝一個悠閑。一前一後地走進來。

  殷昱進來先跟謝琬交換了個眼神,然後竇謹走過來。坐在他往日坐的主位上,也就是謝琬左首的位置,掃眼望了望跪在院子裡雪地上的幾百號人,說道︰「你們以為,許老夫人帶著竇諶去見蘭嬪,是你想的這樣?」

  謝琬揚眉︰「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竇謹哼笑道,「你永遠也想不到,許老夫人會帶著我大哥竇諶去見蘭嬪。根本就是霍達的又一個陰謀。」

  這下不但謝琬吃驚,就連殷昱也不由動容。

  這些日子他們聽到有關霍家欠下的人命債已經夠消化一陣的了,光憑謀殺太子這一條,霍達還不知該如何定罪,這再來一道,難道真應了那句話,自作孽不可活嗎?

  竇夫人自竇謹進來時起就起身退在一邊,臉色在剎那間變換了幾下,又變得呆滯了。

  竇謹道︰「竇諶雖然是許老夫人的兒子,但是我們竇家卻不是那等小門小戶裡處處透著小家子氣。我本來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大哥。詢兒被抱回來那年,我的世界也忽然起了變化。這個孩子我很喜歡,但是我發現。他身上更讓我喜歡是他的那些仇恨。

  「可是他太小,他還不知道。他不知道不要緊,日後我可以手把手地教他。於是我對他很好,等內子過了門,我也交代她必須對他好。他那麼小的時候,已經被我視作了一顆棋子。那時候我還沒有如今這麼遠大的理想,就連如何行動也還是模糊的,我只是潛意識把他在往這方面培養,以備不時之需。

  「那個時候。我也還不知道霍達的陰謀裡還包括著竇家的人。

  「詢兒兩歲的時候,有一日我與老太爺下棋。看到他拇指上一道小傷痕,順口問起他。這傷是怎麼回事。那時候老太爺雖然去過戰場,但像這樣細小的傷痕還是很難落下的。我們老太爺說,這是二十年前,過招之時被霍達的劍尖劃下的。

  「老太爺跟霍達交情那麼深厚,既使我已經知道許老夫人枉死於那場陰謀之中,也並不覺得該怪責霍家什麼,因為那會兒我跟你們一樣,只覺得是老夫人和竇諶稍嫌倒霉了點兒而已。所以他們之間竟然也有兵刃相見的時候,這讓我十分驚奇。

  「老太爺沉默了會兒,才棄了棋子告訴我,讓我提防著霍家。

  「我很疑惑,難道就因為他們對惠安太子作下的那件事嗎?其實我也不大待見霍家,不光是因為這件事,還有他們竟然可以盛寵不衰這麼多代,而且雖然說霍家和竇家是世交,可是竇家人在霍家人面前,總是不覺比他矮了三分的樣子,這樣不平等的交往,我不喜歡。

  「而且,我還想過,要不要把他謀殺惠安太子這件事告訴皇上。可是後來我又發現,在霍家與殷家之間我根本插不進一根針,更要命的是我沒有證據,還會把竇家當年與玷污秀女的事傳出去,給竇家招來滅頂之災,但是這個想法一直存在我心裡。老太爺這麼說,我就打起精神來了。

  「他被我催問再三,才告訴我,許老夫人當日帶著竇諶去見蘭嬪,是霍達暗地裡的安排。

  「竇諶兩歲時被老太爺以內佷的身份接到府裡,雖然一開始瞞得極好,可是兩三歲的孩子,有時還是改不了叫他為父親的習慣,一兩次不要緊,次數一多,府裡別的房就有些起疑。不過有曾祖和曾祖夫人壓著,倒也不敢有人說什麼。

  「竇家那幾年一直在苦思良策,我們老太爺就是因為這個,才會想到進中軍營謀個一官半職,日後立下軍功,也好為將來皇上問罪起來來個將功抵過。但是大家都不知道,霍達那會兒為了穩固他在朝堂的勢力,已經把我們老太爺列為了目標。」

  說到這裡他哼了聲,望向門外目光也隨著飄飛的雪花冷冽起來。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竇老將軍急於立功,所以護國公那會兒存心想要對付竇家?」

  殷昱托著手肘,凝眉道︰「如果是這樣,那麼他為什麼不直接對老將軍下手,而選擇對許老夫人和竇諶下手?再者,他後來不是也一路直升升到了僉事嗎?護國公掌領中軍營那麼多年,他如果真想對付他,應該不至於拖這麼長時間。」

  「不。」

  竇謹搖搖頭,「霍達倒不是那種容不下功臣的人,以他霍家的能力,他也不可能這麼小家子氣的去打壓一個下官。何況,從一定角度來說,我父親對他那麼信任,他反過來其實還可以利用我父親做很多事。

  「王爺雖然是霍達的外孫,可是並你不一定了解他。但是我也能看出來,王爺對他也懷著一定的戒備心。這份戒備有可能是出於你從小培養起來的警覺性,也有可能是來自那些年裡朝夕相處你的敏銳觸覺,總而言之,你並不像一般外孫對待自己的外祖父一樣的信任,我說的對嗎?」

  殷昱不置可否。

  誠然,霍達作為他的外祖父,霍家作為太子妃的娘家,的確已經夠盡力。可正是因為這份盡力,使得他總有種隱隱的不安全感,這種感覺不至於使他疏遠他們,可是潛意識裡卻會對他們有著防備。所以當他去雲南的時候,他沒有讓謝琬住到霍家去,也沒有把他假意被流放的消息告訴他們。

  他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可能會引起霍家的不滿,可是相比較起被控制的危險,他寧願讓他們不滿。

  而前些日子從護國公夫人口中親耳聽到他們是如何聯合謀害一個不到三歲的稚兒,他真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

  如果不是親耳聽來,他還真不敢相信,位高權重的護國公,居然會是個傷害無辜的殺人凶手——當然,殺人凶手這幾個字從他口裡說出來有些匪夷所思,他也殺過人,而且數以百計,可是他和謝琬都絕不會因為私欲而去傷人。

  孝懿皇后是他的親祖母,從孝道來說,他不該對她有所批判,可是從人性來講,她的做法他也實在不敢苟同。

  這些日子待處理的事情一樁接一樁,他也來不及細想如何去面對這件事,面對曾經謀殺了惠安太子的護國公夫婦,也來不及與太子太子妃加以討論,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對於霍家,他是越來越有望而生畏的感覺。

  竇謹停了半刻,忽地一笑,又接著道︰「霍達最大的擔憂,是護國公府會落得如同其他勛貴一樣的下場,他害怕霍家會沒落下去,這份擔憂自從皇帝上了台他就開始有了。我們老太爺雖跟霍達要好,但他與皇帝在時,他還是不能靠得很近。

  「但是霍達跟我們老太爺說過,說皇帝有捧文貶武之心,因為皇帝喜玩平衡之術,而朝堂之上霍家掌握了國中十之二三的兵權,這讓皇帝如鯁在喉。不過他也僅僅只說過一次,而且還是酒後失言。不過這句話被我們老太爺放在心裡。

  「這倒不是因為他含著什麼私心,而是聯想到了竇家,如果皇帝要壓制武兵,減縮兵權,那麼同為武將世家的竇家,會不會也從此沒落下去?」

  竇謹手肘搭在桌上,唇角浮起絲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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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 仇恨(2)

  「可是這跟護國公府和竇家有什麼關係?」

  謝琬走上前來,「說了半天,你還是沒有說清楚為什麼許老夫人帶著竇諶去見蘭嬪是護國公的陰謀,難道是他讓許老夫人去的?」

  「雖不全中,卻也差不遠矣。」竇謹抬起頭,看著謝琬,「我父親和許老夫人都不知道那天夜裡聖駕一行到達護國公府,是為了方便蘭嬪帶著惠安太子去逛廟會。惠安太子地位多麼尊貴,微服出巡是絕不會走漏消息出來的,而那種情況下,就算有人認識他們,也不會敢上前相認。

  「我父親說,那陣子正是他們愁眉不展的時候,甚至許老夫人隱約有再把竇諶送回徽州去的意思了,為了竇府上下這麼多人的安危,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實在沒有辦法,的確只能犧牲竇諶。可是那天傍晚,就在聖駕進城之前,他忽然把這個消息送到了我父親面前。」

  「不可能,這件事他們當時做的那樣機密,他們怎麼可能會透露給竇家?」謝琬眉眼間透著濃濃的懷疑,「而且如果這件事是霍家做的,那為什麼護國公夫人毫不知情?」

  她相信霍老夫人沒有撒謊,連謀殺惠安太子的事她都和盤托了出來,她沒有理由再為這個撒謊。

  「難道我父親還會說謊?!」竇謹的語氣也陰沉起來,「竇家跟霍家相比差距那麼大,他難道會故意撒謊讓我們去仇恨霍家,讓我們耿耿於懷永世不得安生?霍家如果不是存著把我們竇家踩下去的心,為什麼要故意告訴竇家這個消息,後來又為什麼要在東海暗殺我父親!」

  冷靜了一輩子的竇謹,此刻終於變得暴躁起來,他雙目微紅。像頭瘋狂的猛獸,素日裡那股文人的端正風雅蕩然無存。

  看他這模樣,謝琬與殷昱倒是沉默起來了。

  她本以為他能說出什麼了不得的因由來。可沒想到竟只是一番臆測。她對護國公府的印象並不怎麼好,自從知道他們與孝懿皇后合謀害死了無辜的惠安太子。她對他們的態度就更加冷漠了。

  護國公夫婦的過錯有待再議,可是竇謹的自以為是,卻讓她有著過度妄想被迫害的感覺。眼下看來,竇家叔佷是早就知道了惠安太子之死的陰謀,只不過是礙於霍家勢力太大,他們沒有辦法去扳倒他們,所以才隱忍未說。

  當然她也不能肯定這件事裡霍達沒有私心,只是她想不出來霍達為什麼要這麼做。霍老夫人與孝懿皇后的計劃堪稱完美,護國公有什麼理由背著妻子再橫插一杠?他就不怕這之中又出現什麼意外,導致計劃失敗?

  想了想,她說道︰「那麼,在事情發生之後,你有沒有去找護國公對過質?」

  「對質?」竇謹負起手來,聲音尖而高亢,「他們是堂堂護國公府的世子爺,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在當時他手抓著竇府把柄的時候。竇家拿什麼去找他對質?當然,我父親說在許老夫人過世時他有過衝到霍家去的想法,但是想想包括蘭嬪在內的二十多人都被賜了死。他又還是忍住了。

  「他不但忍住了沒去霍家鬧事,更是隱瞞了許老夫人帶著竇諶悄悄去見過蘭嬪的事情,而那些護駕的將領們,因著出了這麼大的事,對此事也三緘其口,自然不會說出什麼來。但是聽說,有一年皇上去找過這些人,於是我們從而得知,他也已經知道了此事。」

  謝琬默了下。再道︰「就憑你所說的這些,所以花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布署謀劃。來與整個朝堂為敵?就算有仇恨,那也是竇詢。相對而言,你只是個後來者,竇諶母子的遭遇並沒有造成你們什麼損失。就算有仇恨,也不足以成為報復朝堂的理由。」

  在她說話的當口,殷昱招手喚來駱騫,低聲囑咐了兩句什麼,讓他退去。

  「怎麼會沒有理由?」竇謹反問,「竇詢的祖父,也就是我的父親,不是被霍達暗殺在東海嗎?沖著這殺父之仇,我也要推翻霍家,讓他們血債血償!」

  「如果這是你針對霍家的理由,那麼殷家呢?」謝琬道,「殷家對竇家並無失當之處,又何曾惹到你什麼?」

  聽到這裡,竇謹笑起來,「殷家雖然沒有直接得罪我,可是太子和王爺您,不都是孝懿皇后的子孫嗎?再說,我們要撼倒霍家這棵大樹,又怎麼可以不動到殷家?比如漕運那案子,以及廢太孫那案子,我們要成事,總有些地方會招惹宮中,奪位不是我的本意,但卻是最終要走的路。」

  這個理由聽上去也的確像是足夠了。

  竇謹抬眼遙望著院內紅梅,卻忽然又變換了神情,幽幽道︰「但,其實連這番話都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最初我帶著竇詢去廣西見竇諶時跟他的一番說辭。誠如你所說,竇諶母子的遭遇與我無關,所以我從來沒有他那麼深重的恨意,但是他有,對於我來說,這就夠了。

  「作為一個在京師土生土長的官家子,我看慣了天子腳下的繁華熱鬧,也看慣了許多紈褲子弟的不學無術,對於皇帝的有些作為,我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霍達跟我沒有直接仇恨,可他的卑鄙陰損卻是事實。皇帝明知道當年他犯下的罪孽,可是還在裝傻充愣重用他。且自詡是平衡黨爭。

  「這讓我很不齒。

  「這就像看著兩個臭棋簍子下棋,旁邊看著的人著急透了,他們依然無所謂。於是漸漸地,想要代下這盤棋的想法就在我心裡發了芽。

  「當然,一開始我只敢暗暗的假設,並不敢真有這樣的想法。可是竇詢一年年地在長大,他被我栽培得十分優秀,我栽培他的初衷其實還算單純,那時我只是想好好教育他,讓他將來能夠有一天去找霍達報仇。可是後來,我覺得只為了報復霍達而栽培他,未免太浪費了。

  「他就像我養的一只鷹,我應該讓這只鷹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我逐漸有了個想法,在推番霍達的同時,再把龍椅上那個下臭棋的人也給回手擄下來——

  「那年詢兒六歲,越發地聰明伶俐,我暗中琢磨了五六年,覺得可以小試一把了。我帶著他去了廣西,去見了在那裡住了大半輩子的竇諶。」

  說到這裡,他回頭看著殷昱他們,「竇諶你們應該已經見過了?」

  謝琬頓了頓,點點頭。殷昱往外拍拍手,門口一黯,周南便帶著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四五十歲,髮鬚灰白,身上衣著十分整齊,可是這些都是其次,每個人見到他的第一眼,都會忍不住以各種形式發出驚呼——

  他只剩右眼,眼神呆滯,時而透著異常的亮光,而左眼只剩個空洞。他的左掌也只剩了半只,右掌五指斷了三指,一張臉更是讓人無法逼視。那凹凸不平的臉上有著橫七豎八好些刀痕,而且因為傷得很深,合好的瘡疤已經深深陷了下去。

  乍一看,就像是一個被踩變形的天津肉包子。

  廖卓他們從廣西回京時便把竇諶帶了回來。她至今仍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大,大哥?」

  竇謹看到他,也不由失聲了。

  竇諶用左眼覷了覷他,忽然手舞足蹈地尖聲桀笑起來。

  殷昱拍拍手,周南他們又把他扶了下去。

  竇謹的臉盤扭曲得變了形,咬了咬牙,他問殷昱道︰「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變成這樣的麼?

  殷昱放緩聲音,點頭道︰「我們的確很想知道。」

  竇謹微哼了聲,「那年他和許老夫人同時染上天花,許老夫人許是體質弱些,竟然先發病過世了。而竇諶則拖多了幾日。當時大家都以為他也沒救,便就聽從了許老夫人的陪嫁嬤嬤的話,讓她帶著去莊子裡住著,順便用土方子治治,也算是生死聽由天命的意思了。

  「沒想到他竟熬了過來。但是那土方子藥力過猛,傷了他的腦子,病好後他不但毀了容,而且見人就打,三歲孩子連心智都不齊全,情緒就更難控制了。他臉上的傷,是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後,嚇得自己揮刀亂砍的。

  「如此光景自然不能接進府來,可是他也是條生命,並不能就此人不管不顧。我父親無法,便就將他送回了祖籍,請了族人照料。」

  說到這裡,屋裡有一陣靜默。

  謝琬心裡只剩哀嘆,大人的戰爭裡傷的總是孩子,先是惠安太子,後是竇諶,竇諶母子雖是主動闖進去,可是孝懿皇后與霍老夫人造的這筆孽卻禍害了不止一個人,而且事情居然沒有在當年結束,而是蔓延到了如今。

  如果不是他們的這條計,便不會有七先生,不會有亂黨,不會有廢太孫,更不會有幾次大案中被牽連拖累殺死的那些人。

  這筆血債,足夠令他們在皇位面前心虛退卻了。

  當初他們被逼得去爭這個皇位,可是在即將得手之時,現實卻以這樣的方式血淋淋地呈現在他們面前。即使有一天殷昱登上了龍椅,他有了君臨天下的資格,可是想想自惠安太子以來後宮和朝堂裡那麼多條人命,他能夠心安理得嗎?

  她相信他做不到,因為她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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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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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 死因

  「那後來,你們就讓他在廣西成了親?」

  殷昱比謝琬更為沉默,這話依然由謝琬來問。

  「他成親也是個意外。」竇謹恢復了平靜,依舊負起手來,「並不是正式成親。」

  話說得隱晦,謝琬也聽明白了,不是正式成親,那自然是到了年齡的竇諶開始有了萌動,而身邊侍候的人必然少不了女子。

  「詢兒的生母是個竇諶身邊的侍女,等我帶著他去到廣西時,他母親已經被竇諶殺死了。」

  竇謹平靜地說,「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樁,我才下了決心帶他去見竇諶。在那裡,我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了他,事實上對於一個年僅六歲,自幼又生長在錦繡堆裡的孩子來說,從見到他父親的第一眼起,就已經崩潰了。

  「那幾天裡,我不斷地灌輸給他要報仇的概念,並且強調霍家的罪行,以及殷家必除的重要性,他視如我生父,對我言聽計從,當時我簡直能夠清晰地看到他眼裡仇恨的火光!從他回到京師之後便開始埋頭看書鑽研時起,我就知道我成功了,不管日後事情怎麼發展,他都會是我飼養的一只強壯飛鷹!

  「那些年我有意識的給予他一些引導,可是沒想到,他比我想像的聰明多了,他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通過翻閱兵書,整理了一套相對站得住腳的暗殺計劃,而他告訴我,他要開始實施他計劃的第一步,養殺手。

  「那是在從廣西回來的兩年後的事情,一個八歲的孩子,他說要養殺手!這種話如果從王爺的口裡說出來,我相信。因為宮中對接班人的培養是常人難及的。可是他有這種念頭,便開始讓我產生了提防之心。

  「他這麼能幹,萬一有一天他不受控制了怎麼辦?萬一他不經過我允許。擅自展開行動,然後給竇府帶來麻煩了怎麼辦?關鍵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成功了,掃平障礙登上帝位,那捉棋子的人不還是別人不是我嗎?

  「有一日我們在湖心小木船上賞月,我藉口起身,獨留他一人在船上,他不知道我早就讓人在船底栓了根繩子,繩子的一頭被人捏在手裡,藏在岸上。我上岸之後。埋伏的那人將繩子一扯,船翻了,他掉進了湖裡,半個時辰的時候沒人理會他。

  「之後我讓人將他救起來,他當然沒死,但是落下了病根,從此藥不離身。這樣的一個人,就是再能耐也不可能活得長久了,等他拼著命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也就基本到了我來接手享福的時候。這孩子挺拼命。其實頂多再過得三五年,我也就成功了。」

  他抬首看著窗外微嘆,語氣就像剛剛失手輸了盤棋似的略帶遺憾。

  旁國的竇夫人早就聽得木瞪口呆。從竇謹口中吐出的事實,竟然與她所知的完全不同!

  「對你這樣的人,我竟然想不出言語來形容!」

  謝琬上前兩步,緊盯著他的面目,「誠然,護國公夫婦與孝懿皇后俱都罪不可赦,可是你跟他們有什麼兩樣?現在我反倒有些同情起竇詢來了,他的悲劇不在於擁有一個可憐的身世,也不在於他的野心勃勃。而是在於擁有一個你這樣的叔叔!

  「跟你這樣的叔叔比起來,我忽然又覺得遇上謝榮我其實還算蠻幸運。

  「真正野心勃勃的人是你。而你比一切野心家還要來得卑鄙。因為別的人至少還會親自上陣摘取果實,而你呢?你把身世原本就可憐的竇詢一把推上了不歸路。你把他當成替你賣命的工具,可憐他臨死前還拿刀劃花了自己的臉,沖上城樓來保護你們!」

  她深呼吸了口氣,放緩語速接著說︰「孝懿太后害死了惠安太子,又害得同為稚子的竇諶苦難一生,這本來對一個孩子來就是殘忍的現實。可你不是想辦法讓竇詢獲得更溫暖的人生,而是親手毀了他,縱然殷霍兩家都有罪,你也沒有資格指責,因為你的手段比他們更惡劣!」

  「惡劣又怎樣?」

  竇謹猛地攤開手來,「難道他身上的仇不該報嗎?霍達殺死我父親的仇不該報嗎?!我不過是想讓他把這個仇報得更順利更徹底些,以牙以牙,這有錯嗎?!」

  「你錯了!」

  這時候,門外忽然又響起道沉重而蒼老的聲音。

  一眾人遁聲望去,只見身披戰甲的護國公緩步走了進來。一日沒見,他的長鬚竟陡然花白了幾分,而面容看上去也多了幾分滄桑。

  看到他,竇謹的目光猛地狠戾起來了︰「霍達?好,你也來了!」

  「是我讓他過來的。」殷昱道。「原本有些事想帶去大理寺再行審問,現在看來,還不如就地審清楚的好。」說罷他轉向護國公︰「竇謹剛才說,惠安太子出游的那天傍晚,你曾經到過竇府提起許老夫人冒稱疾病欺君之事,你提到此事有什麼目的?」

  護國公垂下眼眸,將手上頭盔順手放在桌案上,說道︰「這世間每一個壞人,都不是天生就想害人的,包括孝懿皇后,包括我們夫婦。竇準比我大三歲,他忠誠憨厚,沒什麼心眼兒。可我不同,我是繼承爵位的,我自小主意比他多,想問題也比他周到,所以有時候他甚至會隨著別人一道喚我大哥。

  「可是我喜歡跟他在一起,因為他的心地簡單,我不用防備他什麼。我是的確想跟他做一輩子兄弟的,於是他跟許氏的事我看在眼裡,卻只字沒說,甚至還時不時地替他打點太醫。

  「在內子與孝懿太后訂下那計劃後,我想竇家總這麼樣也不是辦法。

  「皇上在護國公府呆著那段時間正好是空檔,如果讓竇準把孩子帶過來,趁著皇上高興,再加上裕妃那人也甚有成人之美,有她幫著說話,先讓竇諶在皇上眼前晃晃過過明路,順便賞他做個竇準的嗣子來不就名正言順了?畢竟,那時候他們用的理由就是許氏不能生育。

  「面子上是嗣子,實際上大家自己人知道就行了。我其實早就替竇準想好了,可是他遲遲不來找我說破,我也不好去找他,心想等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也成,不然我貿貿然上去跟他說起這個,反倒容易讓人覺得我在拿捏他。

  「可是那天那麼好的機會,我不想讓他錯過。而且這樣對我們的計劃是沒有干擾的,反而使氣氛看起來更加自然,皇上事後就是要泄怒也不會找到竇家頭上去。

  「我什麼都想好了,就咬了咬牙,百忙之中抽了個空到竇府。果然才開了口,竇準就撲通跪在地下,他居然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我接著跟他說起晚上聖駕歸京時會繞道到霍家,然後估計蘭嬪會帶著小世子去游廟會,皇上會與裕妃留在霍家。

  「我才說到這裡,內子就喚人來催我了,說是聖駕已進城門。」

  「這種事我豈敢耽擱?於是匆匆跟竇準說了句『等會兒帶著孩子過來面聖』就走了。我以為他會聽得懂我的意思,而我絕沒有想到,他居然意會錯了,以為我告訴他蘭嬪帶著惠安太子出游,是讓他帶著孩子去見蘭嬪!

  「那天夜裡我左等右等不見他來,還以為他是擔心,沒有做好準備,後來也就只好作罷了。而接下來因為宮裡的事忙了幾個月,等我再去竇府,就發現許氏母皆已病故的事。竇準也不曾告訴我他們怎麼死的,我也不曾聯想到他們竟是染上了惠安太子身上的天花毒,而這個誤會,一直也沒有人去解。」

  「這麼說,你當時去見竇老將軍,並不是蓄意加害?」

  謝琬聽到這裡,微微鬆了口氣,卻也跟著攥緊了拳頭。她真心希望這是個誤會,不是出於想包庇霍家,而是不願意人間有著這麼多陰謀和仇恨。可是想到這若真的是個誤會,那許氏和竇詢的死,還有竇諶這一生承受的苦難,又該算到誰身上呢?

  「你在狡辯!」

  竇謹奮力指著護國公,聲音裡聽得出明顯的心浮氣虛,「這都是你掩蓋真相粉飾太平的說辭,你故意落下話尾,引誘我父親將竇諶送到蘭嬪跟前去,就是為了事後拖我們竇家下水!你罪行昭昭,如今你顛倒黑白,會有人相信你麼?!」

  「那你說,我為什麼要害竇家?!」

  護國公一個凌厲眼神甩過去,面肌同樣在抖動。「如果我要後悔,我一定後悔當初不該攬這件閑事!縱然我是個自私而唯利是圖的人,竇家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當時情況正該是武官們抱團的時候,我針對他做什麼?」

  竇謹負手站在兩步外,盯著他︰「如果事事都要因由,那你殺掉惠安太子是為什麼?惠安太子留下來傳承皇位,於你又有什麼衝突?你有句話說的對,人不是天生就是惡人,但是在他一步步往後走的過程中,總會有些莫須有的理由使得他去作惡。你如果沒有殺人之心,那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這正也是謝琬極想知道的事情,她與殷昱對視了眼,看著護國公。

  護國公的臉色忽然怪異起來,他怔怔地看了竇謹片刻,然後忽然雙手抱住頭,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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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 倒戈

  屋裡陷入了靜默,窗外雪又下大了,院子裡跪著的幾百個人俱都披上了層雪花,寒風依舊在吹得窗扇啪啪響,一朵紅梅被風帶進了屋裡,吹冷了手臂,謝琬才恍覺,屋裡的薰籠不時幾時已經熄了火,夏至正讓隨同跟來的王府小丫鬟往裡頭添銀絲炭。

  護國公從手掌裡抬起頭來,看著繚繚升起的熱氣後變形了的門框,啟開嘶啞的聲音說道︰「他是我殺的。」

  這句話出來,殷昱謝琬俱都震了震。

  竇謹震動最大,他鬆開一直反握在後的雙手,收緊牙關道︰「果然是你!」

  「是我。」護國公把身子稍稍坐直,「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殺他嗎?」

  竇謹冷眼瞪他︰「這必然又有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不。」護國公搖頭,「這次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背叛了我。」他抬眼掃視著目光聚焦在他身上的全部人,說道︰「剛才我說過,我很珍惜他這個兄弟,也很想一輩子跟他互幫互助。可是顯然,他不這麼想。

  「許氏母子死了之後——我也是眼下才知道他沒死,那之後,他像是變了個人,沉默寡言的,沒有精神,也沒有什麼話,更是不大來找我。我那會兒過了新婚的新鮮勁,在府裡也不大呆得住,看他那樣便就找他練兵。

  「那時候我完全不知道他已經恨上了我,而更沒有想到,他恨我的理由跟你恨我的理由一樣,都以為我是要暗示他們去找蘭嬪。我們以這樣的狀態不咸不淡地過了幾年,後來我們就去了東海。

  「東海那幾年也許因為換了個環境,我們又還是漸漸恢復了交情。他依然很擁護我,我看得出來。那是完全真心的。呆了幾年後我們回到京師,也沒有什麼隔閡。真正開始發生變化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以大將軍身份再次隨我出征那次。

  「其實從竇詢進府之後我就察覺他不大與我往來了。也許是竇詢使他回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去到東海之後也是如此。但我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度我還曾高興他的沉默寡言,以為他是成熟了,變得有城府了。

  「他死之前的那幾個月,正逢我們打了勝仗,戰情鬆了,我們日子也變得悠閑起來。夜裡我們常常上鎮子裡去喝酒,那天我們五個人同去。結果他們三個先回營,我和竇準打算再坐坐。

  「酒肆裡老板娘有對酒窩,我開玩笑說她笑起來挺像許氏的。

  「行軍打仗的人說起話來往往葷素不忌,何況我跟他這麼熟。沒想到,我話一出頭,他忽然像只紅了眼的獅子一樣向我撲過來,拎起酒壇子砸我。我被打懵了,酒肆裡還有些官兵,身為大將軍的他當眾毆打身為主帥的我,這要是讓人參到宮裡。倒霉的可是他!

  「再說,那酒壇子砸過來也夠我受的,我挨了兩個沒還手。旁邊許多人來拉架,可推他推不開,我被他死死地掐住脖子,沒辦法,才想辦法挪到一旁拖起長凳來往他頭上砸了一記。」

  「胡扯!」

  竇謹拂袖道︰「我父親明明死於營帳之中,大理寺的人親自驗證過那裡的確就是凶案現場!」

  「你急什麼?」

  護國公睨了他一眼,然後望著門外,繼續道︰「我把他打暈之後,緊接著就讓人把他扛回了營帳。翌日起來他說他完全記不起這回事。我也當真了。可是當晚我從海上巡羅回來,見他房裡亮著燈。便再拐去找他的時候,卻見他正在慌慌張張地往抽屜裡頭藏什麼東西。

  「那會兒我們都難免有些小癖好。有的喜歡私下裡賭個小骰子,有的喜歡往營裡藏幾壺酒,因為那時候軍令有規定營內除了特許之外,不許喝酒,更是什麼情況下都不能賭錢的。不過偶爾無傷大雅的違規,我通常還是會睜只眼閉只眼,因為若不適度放鬆,就只會逼得他們上岸尋窯姐兒了。

  「我看他那麼慌張,也沒點破,尋了個由子支開他出門,然後偷偷地把抽屜打開,看他在做什麼。

  「抽屜裡是本寫了一半的折子,你知道那上頭寫的什麼?寫的是當年我們與孝懿皇后合謀害死惠安太子的事!這件事竟然早就讓他給查到了!我看到這折子的震驚完全不亞於看到滿門抄斬的聖旨時的震驚,我那時才恍覺,我一直視為手足親兄弟的竇準,他在準備舉報我!

  「等他回來,我們自然有一番激烈辯論。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把許氏母子的死怪在我身上,他恨我恨了這麼多年,而我一直沒曾發覺。我跟他解釋,他拔刀來殺我,我要他銷毀這奏折,可他鐵了心地不肯。

  「當時我就走了。但隔了半個時辰我又繞了回來,趁他不備之時,以兩把繳獲來的東洋刀,左右同時出手,出其不意地殺了他。我對自己的刀法還是很自信的,全程沒有驚動任何人,也沒有讓他呼叫出一聲,事後我找到了那封奏折,出了那裡。」

  整個廳堂靜寂無聲。

  殷昱看著護國公,目光裡充滿著陌生和漠然。

  謝琬也打心底裡涌出一股深重的無力感。

  也許作為她,作為一個曾經在一定範圍內也操縱過善惡的人來說,沒有資格去評判這之中的對錯,可是這所有的恩怨血腥聽下來,她覺得十分疲憊,特別的疲憊。

  在她以為謝榮只是她潛在的威脅之時,他變成了她真正的威脅,在她以為七先生定是個狼子野心的亂黨時,才知道他的身上也背負著這樣的深仇和被欺騙,當她以為護國公不過是迫不得已才與孝懿皇后合謀殺人時,他告訴她,竇準是他親手殺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了怕罪行被揭發。

  誠然每個人都有變壞的理由,可是那些理由,是不是真的那麼無愧於心?

  「你倒是痛快,把真相都說了出來。」

  竇謹冷笑著,看著護國公。「你一定以為我已經成了階下囚,就是把這些事說出來也傷害不到你什麼了。」

  「不。」護國公搖頭,站起來,「背負仇恨的日子不好受,背負罪孽的日子同樣不好受,自從看著那麼小的惠安淒慘地死在我們手上開始,我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拍著胸脯說自己忠君愛國了,我對皇上愧疚,對竇家愧疚,縱然我知道做的再多也還是彌補不了這些過錯,可是還是甘願去做。

  「我選擇說出來不是因為你沒有能力反擊,而是想得到真正的輕鬆。我被這兩宗罪壓得抬不起頭,連我的外孫被驅逐出宮我也心虛得無法進行強硬的抗議,我的女兒已經至少十年不曾省親歸寧,當年與孝懿皇后相互達成的協議,我實際得到了什麼?

  「不後悔是假的。」

  他如此哀嘆。高大的身軀因著這份頹意,明顯佝僂了幾分,無端顯得像個老態龍鐘的老人。

  「可惜你後悔也沒用了!」

  負手站在窗戶內的竇謹忽然改變了口吻,帶著獰笑,一揮手,忽然四面屋頂上就齊齊躥下一大批將士來,個個手持兵刃對準著屋內所有人以及廡廊下的駱騫他們!

  謝琬他們俱都訝異這突來的變故,整個竇府外頭不是都被中軍營和神機營的將士包圍了嗎?這些人是從哪裡進來的?

  殷昱與護國公迅速交換眼神,看著頃刻被反過來控制住的院內,神色都不免凝重起來。

  「這是中軍營的兵!是陳驥和李森領的頭,他們怎麼會倒戈?」護國公快速地提出疑問。

  竇謹推開護國公剛才坐過的座椅,驀地從桌縫裡抽出把明晃晃的劍來,手撫著道︰「像這樣的武器,這正廳裡大約有二十幾把,我隨便站在哪裡,都不會讓自己赤手空拳束手被擒。我的武功雖不及你們,但是竇家家傳的功夫也不是能隨便小覷的。

  「你們一定很奇怪為什麼你手下的親兵也會反過來倒戈?可是只要想想,也沒有什麼好不明白的。我們既然花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布局,必然會有些武力布署。而中軍營裡有些將士是曾經隨著我父親出生入死過的,對家父的死一直也感到很悲痛。

  「你霍達掌著中軍營的大權,可是底下這些人都是有戰功的,你不動,他們怎麼有機會往上爬?所以這個時候只要我把家父之死的真相告訴他們,他們又豈能不聽我的命令?就在昨日夜裡,我就已經遞了消息給陳驥李森,他們兩個的父親,正好就是家父的老部下。

  「得到我的消息之後,中軍營一旦有對準竇府的行動,他們便會主動請纓。而在剛才你們帶兵進來時,我就收到了他們暗中傳給我的訊號。這下,你們明白了嗎?!」

  隨著尾音落下,他手上長劍挽了個花,直指向護國公當胸!

  殷昱下意識往前動了動,但是護國公手一揮,又將他阻止下來。

  他兩眼望著竇謹,「你應該知道,就算你有劍在手,想要在這個時候殺了我,還是件很艱難的事。現在莫說還有安穆王在,就是我一個人想要擒拿你也不會很困難。你認為當我挾持了你在手之後,陳驥他們還會替你賣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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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6 目的

  竇謹笑了下,將劍收回來,「我當然不會是真的想在這個時候殺了你。我也知道,你現在要殺我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你也該想想,我竇謹難道就是那種不懂給自己留退路的人?

  「有件事我不妨告訴你,我二弟竇彰在西北任同知,如果你讓魏彬去兵部查這幾日的急件,一定會發現這些年都在虎視眈眈盯著中原的韃子,居然已經被放入塞內屠殺邊關城民了!今日你即使把我殺死在此地,大胤朝也會落到蒙軍手裡!我得不到的東西,你和殷家的人也都別想得到!」

  說到末尾他開始獰笑,整個屋裡都充滿著他惡意的笑聲!

  護國公目光驟凜,上前兩步欲要揪住他,竇謹揮劍後退,口中大呼︰「陳李二位將軍何在?!」

  話音剛落,門外兩把劍便從左右兩側忽地伸進來,直直刺向了護國公。

  「陳驥!你們竟敢與這叛國賊合謀?」護國公怒到發顫的聲音從齒縫裡鑽出來,望著突來的這二人。

  陳驥李森俱都著參將服,面對質問,二人冷笑道︰「我等不知什麼叛國賊不叛國賊,只知道竇老將軍死的太冤!如果竇世兄是叛國賊,那敢問國公爺是什麼?你謀殺太子,暗殺功臣良將,雖未通敵,卻禍國殃民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

  「可恨寶座上的皇帝居然如此姑息養奸,以至於竇老將軍一家數口蒙冤九泉,我等跟隨老將軍多年,幾分血性還是有的,今日我等不是助紂為虐,而是匡扶正義替天行道!」

  原來陳李二人進來前,謝琬還以為他們只是被竇謹誆來。聽得這話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就已經勾結在了一起,蒙軍入關的消息太突然太巨大,讓人一時之間腦袋都有些懵然!

  蒙軍入關了。那就再也不是奸臣作亂的小事了,那是舉國上下關乎民族興亡的大事!她絕沒有想到竇謹居然膽大到這樣的程度。同朝內訌,然後引狼入室,難道這就是他達到目的的最後殺手鐧嗎?

  蒙軍入關之後,朝廷必須立即調兵應變。而東海沿岸只怕也會跟著生起紛爭,而朝中這裡又有竇謹等人作亂,到時就真的亂成一鍋粥了!

  她睜大眼看向殷昱,從門外中軍營的將士倒戈時起,殷昱就一直在沉吟沒曾說話。這個時候他也依然盯著竇謹他們,並未有任何動作的樣子,就算謝琬看過來,他也沒有什麼反應。

  「那你們想怎麼樣?」

  這個時候,護國公反倒冷靜下來了,先前那股老態龍鐘的模樣轉眼不見,他身姿筆挺地站著,手扶著腰上長刀,目光凌厲,面容冷峻。不怒自威。

  眼前的情勢在陳李二人突然加入之後剎時有了改變。

  西北的軍情不知真假,姑且當作是真的,他們暫時也理會不著。眼下如何脫身才是要緊。

  屋裡七個人。謝琬和竇夫人皆不會武功,殷昱與護國公身手都不錯,不過對方有三個人,而且都是青壯年,應能只能鬥個平手。而屋外中軍營已倒戈,神機營的人圍在府外和後園處,如果不傳去攻擊的信號,他們根本不知道府裡發生了什麼事!

  慘的是駱騫他們六個如今也已經被重軍團團圍住,雖然用強也可以勉強脫身。但是想要短時間離開此處去跟神機營的人報訊,卻是十分艱難。

  不過竇謹他們要想從這種情況下全身而退。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所以現在就等於是僵持在這裡。

  可是僵持到最後,不利的還是朝廷這邊。不知道魏彬他們已經得到西北的消息不曾,既然這是場陰謀,那麼竇謹的意圖,眼下看起來就很重要。

  聽到問話,竇謹負手哼笑道︰「如果計劃無差,那麼蒙軍應該在三日前已經到達了邊塞,竇彰自十年前調去西北,便在那邊苦心經營,這些年與蒙軍主帥帳內的謀臣關係都還不錯。他的消息去了蒙軍帳中,蒙軍不出兩個時辰便可發兵!

  「你問我意欲何為,我的目的很簡單,到了此時除了繼續往宮城進發我還有什麼退路?

  「你和殷昱來的正好,今日你們一個都不能走,我就是拼死出不了這竇府,也要將你們的命留在這裡!我得不到的江山皇位,就讓韃子們去得,總之就是不能落在你們手裡!——陳李二位將軍,你們還不拿下霍達這老賊?!」

  隨著話音頓落,竇謹驟退,陳李二人已經同時往護國公展開了攻勢。

  殷昱忽然將謝琬往竇夫人身邊一推,說道︰「挾住她!」說完之後突然間也飛身往竇謹處攻去。竇謹雖有防備,但顯然沒料到他出身這樣快,應對時招式已有些慢,門外將士見狀,立即涌進來幾個人接應。而廡廊下駱騫廖卓見著有人撤走,幾乎是在他們走的同一時刻也同時向對方動了手。

  駱騫這裡很快分了高下,廖卓帶著兩人來接殷昱。

  殷昱抽身一退,而後遞了個眼色給廖卓,而後兩人便如箭一般先後出了門,往後園方向而去!

  自然又有大批的人開媽追趕。而竇謹又連忙命令給院中的鬆綁。

  這樣一動,整個院子很快就熱鬧了起來。

  謝琬看出來殷昱與駱騫他們有默契,頓時一顆心落了肚,早在殷昱將她推向竇夫人時反手拔下頭上金釵,抵住在竇夫人的喉嚨,並與夏至一道倚牆退向了門邊。

  當然對於竇謹這種喪心病狂的瘋子來說,很難說會不會因一個竇夫人而有些顧忌。

  但是竇謹還有兒女在。

  她抵住竇夫人的脖子逼著她走到門口,正好處在竇謹與竇家兒女們都能看得到的位置。竇謹已經四十多歲,他想登基稱帝不可能不在乎兒子們的感受,他們能夠任憑他無所顧忌地殺死自己的母親嗎?殷昱此去不會很久的,她只需要在他回來之前保證自己的安危就行了!

  院裡剩下的五名護衛兩名在與中軍營將士對陣,兩名守在門窗下,一名護在謝琬身側。

  護國公雖然未曾說話,但從他不住瞪向將士們的目光來看,他已然十分後悔,陳驥李森在中軍營任職多年,從來沒有什麼異常行為,以致於今早他們主動來請纓時,他根本沒防備他們竟會反戈這層!而他更是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沉得住氣,在捉拿竇詢的時候他們也不曾表露出來!

  「駱騫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快快出去護國公府和宮中還有跟魏彬報訊!這裡竇謹他們跑不了,跟太子殿下說,罪臣今日就是豁出我整個護國公府也要把亂黨全部殲滅在此!」

  駱騫原本早就想走,可是見著陳驥李森他們步步緊逼招招要命,才沒曾離開,眼下聽得這樣說,故而隨即就在另兩位暗衛掩護下殺出來一條血路!

  謝琬活到如今,可謂什麼樣凶險的場面都見過了,已經不至於慌張害怕,夏至跟隨她時日未久,好些凶險不曾參與,此刻卻也亦步亦趨不曾退縮。

  院裡四處交鋒聲起,也時有人妄想救走竇夫人,不過都被暗衛擋走了。

  竇謹阻攔駱騫不及,開始有些慌亂,持著劍屋裡屋外的跑,他雖是武將世家出身,可到底多年從文而疏忽了武藝,在穿梭往返的過程中頭上帽子被削去,髮髻也被削了半邊,謝琬看著他這模樣忒地滑稽,不由噗哧笑出了聲。

  竇謹聞聲望來,面色一凝,招來幾個武士,便就正面朝她開始進攻。

  謝琬也不怕,推著竇夫人就頂在前方。

  院裡被護國公他們鬧出這麼大動靜來,她就不相信府外的人還聽不到!這會兒就是殷昱不走他們也應該有察覺,更何況算算時間,殷昱也該回來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琬丫頭過來!」

  護國公這時扭頭看見,隨即沖謝琬一聲大吼。

  謝琬點頭,與夏至押著竇夫人,在護衛掩護下挪向護國公。

  叱吒天下的護國公果然還是不同凡響的,從他兩三招便就果斷截住了對方攻勢就看得出他寶刀未老。

  有了他的庇護,謝琬顯然更安全了。而這時候院外忽然又傳來大批的沖鋒聲,而後就見四面院牆上如飛鷹般出現了一批鐵甲勇士,個個手持弓駑對準著院內一眾人!

  「是神機營的弟兄來了!」護衛們語帶興奮地相互告知。護國公聞言也大喊了一聲「好!」說著手下行動也更迅速起來!

  竇謹看見四面突然閃出的神兵勇將,頓時失了神,轉眼只聽一聲慘呼,陳驥已被護國公當胸劃過一刀,而李森左臂也受了傷,心下一橫,突然轉身進了屋內,拿出把弓來,立在簾櫳之下,對準背朝這邊命令暗衛掩護謝琬出去的護國公噗地便射出一枝箭去!

  謝琬眼見著那箭直直射來,大呼著「不好」,要拖開護國公,護國公卻也聽到了風聲,轉身伸掌一撈,便堪堪握住了那枝箭!而就在他轉身面對著竇謹之時,對方射出的第二枝箭則剛剛好落在他的當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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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7 孝悌

  「國公爺!」

  謝琬失聲驚叫起來。

  護國公握住胸前的箭,猛地將箭尾折斷,拖著謝琬往門外走。

  院子裡神機營的人已經控制住了局勢,陳李二人手下的人已然亂了陣腳,竇謹朝著門外且戰且退,口裡並高呼道︰「府裡所有人聽令!後園子湖底藏有兵器盔甲,爾等速去取來應戰!」竇家家奴中擅武者大有人在,聽到這聲呼喊,大家便開始往後園子裡退去。

  「還想跑麼?」

  原本苦於沒有武器而赤手空拳的相搏的家奴們聞聲即涌向門口,然而才到門檻處卻又迅速地退了回來!殷昱帶著大批神機營的將士走進來,他朝內一揮手,將軍們如流水般剎那間守住了所有通道,而屋頂上的弓駑手則立即又如飛鷹般調轉方向去追截已然流散出去的人群。

  殷昱遠遠瞧見謝琬與護國公在一處,隨即去追趕竇謹,護國公拖著謝琬到了院中神機營陣營內,與她道︰「你在此處不會有危險!老夫去殺了陳李二賊,再去擒竇謹!」說著又跟神機營裡一位參將喝令道︰「王妃就交給你們了!」

  謝琬連忙道︰「國公爺,你的傷——」

  「我不妨事!」

  護國公不由分說伸掌阻住她,隨著這動作,身子卻禁不住晃了晃。謝琬待要再勸,他卻已經扶額站穩,提著刀又大步往陳李二人所站之處去了。

  遠處的交戰因為沒有了顧慮,瞬間變得慘烈起來,護國公一刀揮斷了陳驥手臂,緊接著卻又被李森在背上砍了一刀,盔甲剎時散落開來。空門一露,招式已然見緩的他頓時又多了幾道傷。謝琬趕忙對方才接受命令的那參將道︰「速速過去接應護國公!」

  參將往四周瞄了眼。快速地指著身邊幾個人道︰「速速保護王妃到安全處去!不得有絲毫閃失!」說罷便抽身趕往了護國公身邊。

  將士們迅速調出十來個人圍在謝琬周圍,謝琬指著穿堂道︰「送我去那邊即可!」

  穿堂下已經倒滿了屍體,此處是殷昱方才進來之地。已經沒有了廝戰。才到穿堂下,只聽中門處又傳來如潮水般的腳步聲。而後又有人在高聲傳令︰「太子殿下有旨!竇謹竇彰兄弟通敵叛國罪不容赦,不論死活,凡是捉到者賞銀五千金!

  「中軍營將士因受陳李二人以及竇謹蠱惑作亂,殿下特許繳械不殺!事後亦不予追究!整個竇府早被神機營包圍,竇家妄圖潛逃的三位子嗣已經被誅殺!竇謹逆天而行必受天遣,中軍營的弟兄們現如今棄暗投明還來得及!」

  隨著話音落下,廖卓拖著高舉著聖旨的崔福大步走進,身後則是駱騫、霍英、宮中帶刀侍衛以及數不清的羽林軍們。除此之外還有大理寺與刑部的人!

  竇謹他們當初為著謹慎起見,與陳李二人商量的時候本來就沒有透露內幕出去,中軍營一眾將士只知聽憑命令行事,為竇老將軍報仇,哪裡還知道竇謹居然是通敵判國的賊子?

  一開始對竇謹與陳李二人還是信服的,但自從神機營的將士以及殷昱帶兵到來之後,明顯落下差距的雙方就讓人心下有些遲疑了,仗能不能打贏還兩說,這通敵判國的事又是怎麼回事?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豁出一家老小性命來拼前程的勇氣和決心的,於是在聽得崔福背完這旨意時。很快就有人緩下攻勢並且試著放下兵器了。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這滿地的死傷不能不讓人沮喪,瞬間隨著駱騫等人紛紛深入各個院落捉拿欽犯。中軍營裡餘下還有命在的將士竟悉數選擇了招安!

  耳邊廝殺慘叫聲不絕於耳,霍英走過去幫助護國公殺死了陳驥,然後含淚推開了祖父,與李森接手交戰起來。

  護國公體力不支,卻是又提著刀與餘下的竇府家丁戰起來。身經百戰的老將氣勢還是通猛的,可是在身中無數刀數的情況下,面對圍上來的對手卻也有些無可奈何的感覺。

  羽林軍們很快也趕了上去相助。護國公退開踉蹌了幾步,而後終於轟然倒在地上。

  謝琬連忙喚來身邊太子派來的侍衛︰「還不快去弄副軟床來抬國公爺?還不快去請太醫!」

  侍衛們迅速行動,謝琬隨之走過去。一面從荷包裡掏出顆殷昱給她的常備止血散,手忙腳亂地灑在他傷口上。一面喚來崔福︰「殿下如果沒有別的交代,你就隨著護國公出去。然後帶兩個人直接回宮去把陳復禮抓過來。聽到沒有?!」

  如無意外謝琬就是下任太子妃,崔福怎麼可能不聽她的交代,連忙說︰「奴才這就回宮!」

  謝琬見著廖卓在他身側,隨即道︰「廖卓跟他去!」

  崔福瞪大眼楮似有意見,被謝琬喝道︰「別磨蹭了!快點去!」

  廖卓唇角一勾,挽住崔福便就拖住他大步出去了。

  這裡院裡勝負已見分曉,駱騫和霍英帶著人正在料理首尾,李森在重傷之後也已經被霍英擒下。霍夫人與一幫女眷皆被戴上鐐銬跪於階前,除了殷昱與竇謹不知去向,基本上算是有了結果。

  護國公已經被抬上臨時做下的軟床,雖然上了止血藥,可一些藏在盔甲下的傷還是無法止住。底下的白綾布很快就被鮮血染紅,而他雙眼微睜,目光渙散,看起來已經處於神志昏迷的狀態。謝琬沒來由地心裡一酸,讓人速速將之送去護國公府。

  明明他就是個該死十次的人,害死無辜的惠安太子,和忠厚的竇準,以及還有那麼多不知名姓的人,可是在這一刻,謝琬又狠不下心說出他死有餘辜的話來。

  她搖搖頭甩開這股思緒,抬頭與夏至道︰「讓人去找找王爺,看他在哪兒?」

  後園子湖邊,殷昱不慌不忙地執劍看著半跪在地下的竇謹,等著他站起來。

  湖面上還保持著早上鑿了一半的千瘡百孔的模樣,剛才正院裡亂成一鍋粥,卻沒有一個人走到此處來。眼下整個白茫茫的後園又只有他們二人,看起來就跟剛剛才從水榭裡喝茶出來一樣。

  竇謹胸腹已然受了幾劍,但殷昱渾身上下還是完好的,積雪地上,深色起暗金翟紋的長衣覆著華貴的黑色大氅,使他看起來像是棵松樹般蒼勁挺拔,而他手中斜伸的劍,卻給素日親切而溫和的他添上了幾分凌厲之感。

  湖面有風吹過,帶起不遠處梅樹上幾片紅梅飄過來,這黑白紅三色在天地間動靜相宜,竟如紙上丹青般透著股別樣的韻味。

  「你現在,可以殺我了。」

  竇謹手上的劍插在雪地裡,他挪動著雙腿站起來,抹著把嘴角的血說道。

  殷昱微揚下巴,一個錯眼將劍指向他喉間︰「如果現在讓蒙軍退出關外,有什麼辦法?」

  竇謹咧開殷紅的唇齒,笑起來︰「你們不是兵將甚多麼?去打呀!」

  殷昱語氣悠悠︰「少跟我打馬虎眼。我就不信,如果今日你贏了,打進宮了,會任憑他們一直打到京師威脅你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你肯定有退兵的辦法。」

  竇謹死死地瞪著他,就連雙眼裡也似乎要冒出血來。

  「我就是知道,又憑什麼要告訴你!難道我說了,你就能饒我不死?」

  「這當然不可能。」殷昱將劍尖往他頸上又過去些,「不過,如果你說出來的話,我說不定會替竇準沉冤昭雪,甚至,追封他個爵位什麼的。你竇謹雖然禍國殃民,永生永世都要受天下人唾罵,不過,這並不能抹去竇老將軍對社稷作出的貢獻。」

  竇謹瞪著他,抿緊了雙唇。

  殷昱接著道︰「死也有不同的死法。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告訴我,那麼在這種情況下,霍家必然要再度領軍應敵,如此一來你父親的冤情就還得沉下去。如果萬一他們家又再在西北立了功,朝廷到時來個將功折罪輕饒了也不是不可能。

  「在那個時候,就算天底下人都知道你父親是冤死的那又如何?再也沒有人會替他討公道。可如果你把退兵的辦法告訴我,讓我們可以在不讓霍家出征的情況下解決此事,那麼令尊的冤情就算朝廷不管,我也會替他管。」

  「你?」

  竇謹嗤笑起來,「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不得不信。」殷昱渾然不在意,目光冷凝起來︰「簡單說,這件事之於我是身為宗室子嗣的責任和義務,對於你,則是為人子女的孝悌!是你此生能為令尊所做的最後一件事!」

  竇謹瞪了他半晌,緩緩側開臉看向湖面。

  他並不是完全因為野心而走上這條路的,他的野心是隱藏在心裡的一顆種子,而竇準的冤死則是致使這顆種子發芽的一勺水。

  他從小苦讀聖賢,怎麼會不懂孝悌?如果不是竇準死在霍達手上,如果不是霍家強大到他必須以這樣的方式才能徹底將之掰倒,他不會同意竇詢養死士,不會讓竇彰跟蒙軍謀士往來,更不會真的下決心要去奪這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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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9:29 |只看該作者
428 新年

  身為子女,他就是因為著父親的冤死而無法抑制這份血性,才會做下這驚天動天之事。

  殷昱這個人跟殷曜完全不同,如果沒有這層關係在,他是多麼希望能擁有個這樣的女婿,而不是不得已選擇天壤之別的殷曜,他就是因為太端正,所以在逆襲的道路上才走的這麼艱難,相信如果換成是心狠手辣的其他人,今日的宮廷也不再會是這樣的局面。

  所以他的話,他潛意識裡是相信的。

  脖子上劍刃扎得有些冰冷的生疼感,他緩緩回過頭來,看著面前的劍尖,說道︰「蒙軍貪婪凶殘,我也沒有辦法讓他們無條件退兵。

  「但是如果換成我執政,我會選擇以打開關內關外貿易通道的方式與他們談判。我曾經去西北探過親,對當地情況有一定了解。蒙內之所以會對中原虎視眈眈,是因為他們物資缺乏而關內土地富饒。通商有一定風險,但是這是短期內最能打動他們的條件。」

  「重開馬市?」

  殷昱凝眉反問。劍尖在他頸上一頓,退回來。

  本朝自開國之初也曾在遼東設立過馬市,旨因當時戰亂初定,國內馬匹數量不多品質不足,但後來因為北地民族中某些人進關後蓄意擾民,之後屢起衝突,甚至連起了好幾次戰事,到了太宗皇帝時為免後患,便又下旨關閉。

  竇謹扶劍站穩,抹了把口角墜下的血絲,輕哼了聲,說道︰「重開馬市雖有風險,但對於我朝現狀來說,也是必須的。如今國中戰馬多良莠不齊。當初引進的種馬經過數代資質已經大不如前,如今看似在無戰事下,戰馬有無皆可。可如果兵強馬不壯,一旦出現外敵擾邊的境況。再去配置,就晚了!

  「不信的話,你現在就上兵部問問,現如今各大營裡能稱得上良駒的還有幾匹?能立刻拉到西北去對敵的又有多少?凡事有利有弊,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駕馭得了!」

  他說完桀桀地笑起來,直笑得氣喘不勻咳嗽聲起。

  駱騫霍英帶著人從後院趕過來。

  殷昱望著對面,將劍收了回鞘。

  「帶走,回宮!」

  大軍花了兩個時辰。將竇府三百多口人全部清點完畢,未死的包括竇謹在內有一百八十一口,剩下的死屍也全部登名入冊進了大理寺,竇謹膝下子女孫兒經仔細辯認,無一錯漏。

  案子像是平地驚雷在除夕的前日炸響了整個朝野,隆冬的大雪覆蓋了竇府,又被這日廝殺後的鮮血澆融,竇謹一府入了大獄之後,即時由段仲明為首展開審訊。這次基本沒有遇到什麼阻礙,自打隱藏在內的武力部分也浮出水面。再加上竇府後園子裡湖裡那上千套的兵器盔甲,已然勝過一切瑣碎的罪證。

  魏彬這次沒有辦法主持審訊,因為從西北發來的急報顯示。蒙軍果然已經大舉進攻邊境,遼東一帶形勢嚴峻,朝廷已經派了臨江侯率領後軍營的人馬即刻出征應敵。

  隨著竇府的被封,中軍營上層將領逐個接受嚴密審訊,以及臨時駐守在各大城門的大批將士撤離,整個大胤都似乎鬆了口氣。

  滿城的鞭炮煙花放起來了,鑼鼓瑣吶響起來了,各路戲班子紛紛登場,安穆王府的門檻開始有被踏破的跡象。

  殷昱毫無疑問成為了眾人心目中板上釘釘的太子。謝琬對於這件事唯有苦笑。

  她至今尚未與殷昱商量過這件事,但是思來想去。無論如何,這次她只能決定嫁雞隨雞。無論殷昱如何決定,她都只能表示支持。至於她所擔心的入主後宮之後她的未來,真到了那時候,她也只能直面老天爺對她的這份「厚愛」了。

  殷昱這幾日自然是沒空著家,這裡清剿完了亂黨而又捅出了邊關的事,內閣和六部幾位大員這幾日吃住都在衙門裡,太子也急火攻心,提到竇家就火冒三丈,直說不等段仲明他們審訊,要立刻處死竇謹算數,這裡魏彬生怕他身體又鬧出什麼毛病來,便就請了殷昱入宮。

  殷昱尚能保持冷靜,這幾日便就陪在永福宮幫著理政。有他在太子也算鬆了口氣,自然不免提到如何應對蒙軍的事。

  每當提到這種事,似乎都會有一派主戰一派主和的,這次主戰的是先前在奪嫡大戰之中立場不明的那批人,而主和的則毫無例外的是朝中一班守舊的老臣。

  只不過這次,魏彬他們也傾向主和。

  殷昱從竇府回來當夜就到了魏府,將竇謹交代的馬市之事與魏彬作了番詳談。整個兵部都在魏彬手上,他派人請了軍中管理馬匹的軍將過來一番細問,竟然與竇謹所說的情況一樣!大胤接連六七十年沒有過什麼大的陸地戰爭,軍中的馬匹如今大部分都在代步使用。

  竇謹在計劃著推翻大胤王朝的時候就對整個朝廷的軍事政治作過詳細的研究,魏彬聽他提出的以重開馬市作為談判條件,竟然有些醍醐灌頂之感!

  「蒙軍素來驍勇擅戰,而且以騎兵著稱,我朝這些年皆未動用過大批騎兵征戰,如果誓死對抗,就算贏下來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竇謹這策略倒是有幾分可行!」

  魏彬如此說道。

  殷昱說︰「我也覺得此事可行,只不過談判這事,憑的就是腦子和嘴上功夫,一來我們等商量著請個合適的人作欽差,二來,我們也還是得考慮考慮日後馬市重開,蒙方會不會借故滋事,否則的話也無異於是打開門請狼進門!」

  魏彬點頭︰「王爺說的不無道理,不過,那得看什麼樣的人執政。如果是王爺繼承皇位,老夫一點兒也不擔心。」他微笑望著他道。

  殷昱倒因為他技巧性的吹捧有些赧然起來。

  他會如此考慮的原因的確是想過,如果他真的無法過了自己那關,而決定不繼承皇位的話,那麼下任執政者有沒有這個「駕馭」力?他不是自大,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慎重考慮。

  當然,關於皇位繼承的事他也還沒有來得及深想,事情一樁接一樁,眼下並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而且,就算他不當這個皇帝,也絕對會在保持整個朝堂能夠平穩運作的情況下給自己找個合適的位置,一旦出現重大事故,他也不會袖手帝觀。

  而這個「合適的身份」,顯然就更需要好好斟酌。

  不過不管怎樣,二人談論了大半晚上,對於主和的事便就基本達成了共識。

  說起來也十分窩囊,如果沒有竇謹鬧出這檔子事,蒙軍五十年內也休息踏進中原半步,可是因著出了家賊,瞬間便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話,一直高高在上當著大君主的大胤朝,如今居然要低聲下氣地主動去跟對主講和!

  基於這點,主戰的那方也就鬧騰的更加厲害。

  除了早朝,這幾日在東宮也是翻來覆去的談論。

  只不過這些事都是男人家的事了,已經用不著謝琬再去操心。雖然每日都仍有人將探得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訴給她,但如今已完全成了消遣。

  她這輩子的所有心願都已了,謝榮死了,亂黨除了,她的家宅安寧了,如果時間就靜止在此刻,她也完全沒有什麼遺憾。

  從竇府回來的這些日子,她就像這世間夫仁子孝的任何一個女子,在這樣窗外的雪花染紅了梅枝的冬天裡,在暖融融的房間一面品嘗新鮮多汁的瓜果,一面聽著下人們說起街上的各種奇聞趣事。當外頭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順手推開窗,便每每能夠見到漫天雪花下她的男人帶給她的現世安穩。

  這就是她要的幸福,穩定,溫暖,從容,怡然。

  她的眼光決定了她後半生的雍容,他的堅定成就了她一世的尊貴。

  今年的第一場雪似乎來得格外美妙,朝廷從年底到年初都未曾休沐。就連除夕夜迎歲,到初一早上太廟祭祖,大家也都是文武百官跟隨親臨。

  謝琬初一一早攜著殷煦到了乾清宮,皇帝氣若游絲,仍處在昏迷之中。謝琬拉著殷煦走到龍榻前,蹲下身子跟殷煦說道︰「給皇祖爺爺磕頭拜年。」

  殷煦乖巧地跪倒在榻下,響亮地磕了三個頭,大聲地喊的「阿(皇)祖爺爺」。

  榻上的皇帝形容枯槁,旁邊的淑妃德妃印著眼眶,代為賞賜了他。

  謝琬也按規制跪地磕了頭。

  這些年裡皇帝對殷昱的所作所為固然讓人難以理解,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是生下來就是壞的,在對待宣惠皇后和惠安太子時,他就是好的,在對待親手殺了他的嫡長子的孝懿皇后面前,他不曾在知道真相後對皇后家人追罪,這也算是好的。

  往後的天下是他們的了,皇帝就是再可惡,他也只是個再也掌控和影響不了他們的老人。對於一個因為痛失愛子而變得心理扭曲的老人,她已經想不出什麼理由保持原先對他那麼深重的憎恨。如果一定要說有著某種感覺,那麼應該只有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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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9 兩難

  初一一整日她都陪在鳳棲宮,因為太子妃也病了。

  竇家事發,太子妃也從而得知了霍達夫婦這些年來犯下的罪孽。事實上這些年她略有感受,可是當事實真相全部袒露在她面前,她承受不了。

  謝琬看著沉浸在自責中的太子妃,也曾分神想到假若殷昱不承皇位之後太子妃的處境。霍家這次是必然要對天下人有個交代的,那麼假若娘家失權,殷昱再放棄皇位,會不會等於在太子妃的心上更插上把刀呢?

  「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想法。」臨走前太子妃拉著她的手,幽幽道︰「這宮裡的事情我都看膩了,陰謀,鬥爭,從來沒有一日是消停的。我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塗,沒有權利讓你們再步我的後塵。所以無論你們怎麼選擇,我都不會責怪你們。」

  謝琬沉默良久,最終點點頭,離開了鳳棲宮。

  她的確厭倦了爭鬥的生活,可是她與殷昱現在卻也處於兩難處境,太子妃沒有別的兒子,殷昱如果放棄皇位,又該挑誰來坐這個位子?殷昌是資質不夠,祈王楚王都已經過慣了閑雲野鶴的生活,如果他們有這個爭位的意思,在這次清剿行動裡必然會出一出力。

  回府的路上殷煦不時地抬頭看她,她心不在焉地摟緊他,沖他笑了笑,然後去看窗外的街道。新年的禮花遍布了大街小巷,孩子們在雪地上撒歡,炮仗驚得前來湊熱鬧的小貓小狗掉頭又跑了。

  殷煦看著這情景笑起來,他摟著母親的脖子,手指在她的眉間輕撫,說道︰「母親不開心。」

  「母親怎麼會不開心?」謝琬笑著將他抱在膝上,幽幽道︰「母親最開心了。」

  殷煦往她眉間輕輕地吻了吻。奶聲奶氣地道︰「母親別怕,煦兒會幫母親把所有壞人都趕跑的,西北的韃子。東海的倭寇,還有欺負殷家的那些人。父親不忍心殺的,等煦兒長大了,都讓他們一個個好看!」

  謝琬訝了訝,「誰教你的?」她可不會認為一個三歲的孩子會知道韃子和倭寇。

  「姑姑說的。」殷煦露出一臉祟敬,「姑姑還說,父親和母親太端正了,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人欺負。姑姑讓煦兒可別像父親和母親這樣,該凶的時候還是得凶。」

  謝琬目瞪口呆。殷昭隔三差五跟殷煦在一起。就跟他說這些?

  「姑姑還跟你說什麼了?」

  殷煦挺直了小背說道︰「姑姑還說,讓我好好念書明道理,好好跟著父親學武藝,然後保護母親。」

  謝琬訥然半晌,摸了摸他的頭。

  殷昭這孩子,從來沒有正式摻和過政事,個性看似有些不羈,可是每每判斷事物又自有獨到觀點,在制度森嚴的宮廷裡能夠養出這樣的性子,也算是異數了。

  她的醫館經營得有聲有色。胡沁仍然在館內坐診,同時還應殷昭的要求收了幾個孤女為徒做醫女,隨著安穆王府聲威日漸高漲。胡沁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於是醫館的東家是嫁入魯國公府為世子夫人的赤陽公主的事也逐漸傳開。

  百姓們對於殷昭的善舉百般稱贊之餘,對於魯國公府的好印象又加深了幾分,顧家的人但凡走出去便會有人遠遠讓道,這使顧家上下都感到備受尊重。魯國公夫人因此對於殷昭暫時不生孩子的事也徹底放了手,擺擺手讓他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去。

  殷昭用她自己的方式為皇家和勛貴之家樹立良好了的口碑,在謝琬去到醫館打了幾回下手之後,逐漸別的勛貴府年輕女眷們也開始坐不住了,先後自發地加入殷昭謝琬的組織。每月一次地到醫館幫忙,順便也贊助些藥品和物資。

  醫館裡除了胡沁外全是女的。沒有什麼不方便,在殷昭帶動下。京師裡開始活躍起一股溫暖而充滿著關懷的力量。

  各勛貴府裡的名聲也因此開始有所回升,各家子弟見自己的妻子妹妹都變得積極和忙碌,不再拘泥於後宅的明爭暗鬥,被人當著面誇讚了一段日子,也自覺有些汗顏,十個無所事事的少爺裡頭倒有六七個重拾起了書本兵器。

  京師氣氛如此之好,躺床了幾日的太子妃也覺與有榮焉,消雪的那日迎著陽光出了殿門,召見了各府的夫人們,行了賞賜以作激勵。殷昭順便央著淑妃給醫館重寫了牌匾,選了元宵節這樣的好日子隆重的掛了牌。

  掛牌當日殷昭拉著謝琬密謀了半日,請她出面帶頭為醫館成立一個後援隊,讓自願加入進來的每個人每個月上交一兩銀子,作為對醫館免費救助婦女幼兒的資金支持。

  每個月一兩銀子,一年才十二兩,這對勛貴們來說又算什麼?謝琬極可能就是下任的太子妃,是未來的準皇后,在之前他們處於逆境的時候他們選擇了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現在再不趕趟,那興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文書才派送出去,當日安穆王府的門檻就差點被踏破了,朝中所有公候伯府竟然全部派來了女眷為代表,就是廣恩伯府,也來了謝葳。

  謝葳如今已經執掌了曾家三房,而且也有了四個月身孕。

  「去公主的『千金醫館』請胡大人看過了,說是個男孩。」她唇角含著淡若無痕的淺笑,很端正地坐在椅子裡,身段因著有了身孕而顯出幾分豐腴,但是眼眸裡的不甘和算計消失了。眼下的她,看起來像是一輪明月,舒適而溫暖。

  「我來是要謝謝你,把我父親送回了清河。」她慢慢地說著,雙唇微有些蒼白,「如果早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年我不會去接近魏暹,也不會慫恿我母親去做那些她不願意做的事。我現在覺得,他們的死我也有責任,所以就是他的屍體留在大理寺,芸兒在刑場被砍頭,我也始終沒有臉去面對。」

  謝琬全程沒有插嘴,只是看著靜靜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那抹陽光。

  每個人都不是生來的惡人,但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選擇的道路負責到底。她理解很多人,比如謝榮,比如皇帝,再比如孝懿皇后等等。可她無法說出憐憫的話來,謝榮之於她,是對手,是漸變成的仇敵,而她之於謝榮,也是如此。

  她從沒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他的死亡只是一場輸贏的結果,如果他不死,也許死的就是她。

  所以,她不存在內疚,慚愧,或者虧欠。對於謝葳的道謝,她也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讓周南送謝榮的屍身回去,不是做給人看,更不是為了添名聲,是為了讓自己記住,這世間冷漠,但她一路走來,也曾有許多人給予過她溫暖。回報點尊重給一個死去的人,也是對世間人道的尊重。

  謝葳放下銀子就走了。

  走出門檻時她又轉過身來,遲疑地問道︰「往後,我可有機會去你們的醫館幫忙?」

  謝琬端坐著未動,微笑道︰「這個你應該去問赤陽公主。」

  她與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所有,過日子就像捋貓毛,規矩就是只能順著摸,若是倒著捋,它又怎麼會讓你稱心如意?

  謝葳點點頭,走了。

  謝瑯年前已經把謝府在清河的所有產業接手了過來,謝宏一家子曾賴在祖宅不肯走,在洪連珠面前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洪連珠二話沒說讓人將他們全部轟了出去,連縣太爺都親自跑過來幫著訓斥。

  這些日子祖宅在翻新,雖然不會住人,但是謝瑯卻厭惡透了有王氏他們住過的殘留痕跡,撥了八千兩銀子讓羅升父子負責裡外收拾一新,但凡有屬於王氏等人的東西,一概丟棄或銷毀。

  出了元宵,刑部就下發了對竇謹一府的處決,毫無意外,闔府抄斬。三日後於菜市口行刑。

  謝琬沒去,但是王府裡許多人去看了,個個磨牙切齒要看看擾得自家主子幾年來日夜不得安寧的賊子究竟是如何死法!

  一百八十多口人,自然是砍頭都砍到手軟。

  隨著竇謹一黨歷年的罪行公布於眾,殷昊的死因也終於真相大白,原來當日殷昱被激得與殷昊過招之時,竇詢隱藏在宮裡的人在當時吸引了殷昊的注意力,而後致使他被殷昱誤傷。過後半夜裡竇詢又讓身邊死士們潛入鄭王府,以濕布緊悶住殷昊口鼻,因而致命。

  殷昱身負的罪名致此徹底真相大白,雖然外人大多早已對這件事淡忘,但是能夠證明他的清白,自然是好事一件。

  竇閣老的名頭自此成了過去,京師開始迎來百姓們茶余飯後對西北戰事的熱議。

  初十的時候朝廷下旨派了欽差前去西北,與臨江侯親口傳達朝廷旨意。十六日臨江侯親自率重兵出征,打了蒙軍一個措手不及。欽差順勢遞出朝廷建議講和的書信。

  人們對這場戰事結局竟然寄予了極大的信心,不管是主戰還是主和,他們都不擔心,不消極,雖然有戰事,但他們堅信,連國內那麼大的風浪都挺過來了,這次韃子們沒有理由會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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