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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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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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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
發表於 2017-8-19 00:31:21 |只看該作者
390 本心

  他只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倒霉,好不容易有個謝榮得用,如今又被查出與亂黨勾結而自戧,而謝榮跟七先生勾結,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這麼看來,那天夜裡在北裡胡同,謝榮之所以能夠那麼及時地出現在那裡把他救出來,多半是他們演的一出戲吧!然後他居然真的就鑽入了他的圈套了!

  「謝榮這個狗賊!——走,隨本王去大理寺尋謝榮的屍首,本王要將他鞭屍後送到亂葬崗餵狗去!」

  謝榮因為是欽犯,所以在走完正常審案手續之前,還得停放在大理寺裡。但是案子昨日已經結了,按規矩,如果家裡還有人,這個時候便該接回去入殮下葬。

  不管怎樣謝榮都是因他的關係被起復的,他這個時候不撇清自己又待何時?

  他鞭了他的屍,然後又將他拋屍荒野,便就沒人敢說他也跟七先生有牽連了。

  他帶著人馬浩浩蕩蕩地趕到了大理寺,讓人拖出謝榮的屍首便就對著已然死去有四五日的謝榮開始鞭打。

  一個人撥開人群走過來,一個巴掌啪地落在他臉上,他踉蹌了幾步,然後站住,捂臉看著面前人,竟然是面沉如水的謝琬!

  「你,你想幹什麼?!」他色厲內荏的喝斥。

  謝琬大步逼上前來,目光像箭一樣射向他,又甩了一巴掌︰「幹什麼,尊師重道你不懂嗎?刑不上士大夫,他是朝廷欽點的進士,是在翰林苑呆過的士子,更是你的老師,連朝廷律法都免了他的苦刑,你有什麼資格侮辱他?」

  「你敢毆打本王。本王要去宮中告你!」他叫起來,可是聲音在她身後那幾個凶神惡煞的護衛面前,顯得那麼沒底氣。

  「我是你長嫂。長嫂如母,我打你也是天經地義!」謝琬再甩了一巴掌。將他往前一推,「要告,也是我告你。你的聖賢書是怎麼讀的,你這欺師滅祖之輩,也堪當太孫?知道我為什麼讓你開府另住嗎?因為沒有宮牆遮掩,你就是團扶不上牆的爛泥!就是個披著光鮮皮毛的敗類!」

  「謝琬!你敢侮辱我!」

  殷曜指著她,身子都因憤怒而躬起來了。除了皇帝和太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罵他!他指著身後府兵︰「她敢冒犯我!還不快快把她拿下!」

  沒有人敢動。就是有人敢,也只是咋乎兩下便就在駱騫他們的目光逼視下退到了更遠處。

  這是安穆王妃,是敢與鄭王妃和皇帝叫板,是與丈夫一道聯手破了漕運之案,一道聯手拿下了謝榮的安穆王妃,他們有天大的膽子,敢去動她?

  殷曜挫敗了,剩下的一點臉面也掉落在塵埃裡。

  謝琬冷冷轉過身來,與周南道︰「把屍體送回清河,與黃氏合葬一處。」

  從這刻起。也許有人會說她虛偽假善,說她沽名釣譽,可是她都不在乎。一個人。憑著本心作事,當初她決意要除去謝榮的心是真的,現在她敬他的後身的心也是真的。世間本來就缺少一根衡量恩怨的尺,她如今的地位和身份賦予了她可以憑本心行事的權力,她不需要再被框死在規範裡做人。

  殷曜灰溜溜地溜走,隨著周南喚人用板車拉了屍體,圍觀的人群也漸漸走散了。

  冬月來了,冬天來了。隨著年尾接近,有些東西終於已可以結束。

  謝榮這案子因為牽涉不廣。很快定案下來,謝榮以謀逆罪論處。基於他已然自行了斷,便不再追究。而此罪按律卻需得連坐。謝芸被斬,謝睿與其母張氏、王氏以及采薇都得充入官家刺黥為奴。至於謝府家財,則由宗佷謝瑯繼承。

  三日後,張氏便帶著謝睿去了滬陽公主府為奴,而王氏因為年邁,而留在京師官家,采薇被賞給了建安侯府。

  謝葳處沒有消息,謝琬沒去打聽。

  謝榮的潰敗對於七先生來說打擊是巨大的。

  雖然整件事是因謝榮主動來找他而引起,可是在他心底裡,謝榮的確是個不輸於季振元的好幫手,如果不是因為有謝榮找上門來,他不會那麼快跟宮裡的暗線聯絡,如果不是因為相信他的能力,他也不會對這件事的計劃作了改動。

  可是令他措手不及的是,謝榮出師未捷身先死,而他已然被打亂了的計劃,卻是再也沒辦法復原了。

  「先生,咱們還要不要繼續下去?」

  劉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經過一個多月的排查,殷昱已經越來越接近他們了,最多還有兩個月,他們就會被逼得曝光於天下,如果放棄,那就等於束手就擒,如果繼續,卻再也沒有謝榮參與時那麼大的把握了。

  而他們只要一失手,便也會落入深淵裡。

  「我會再爭取一點時間……」

  他埋首在手心裡,感覺到從來也沒有過的疲憊。

  這二十九年裡,為了最終的這個目的,他犧牲了多少?

  他記得十五六歲時,曾經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子,她喜歡在玉蘭樹下唱歌兒,那時候東華寺後院種著兩顆玉蘭樹,一到春天就開出滿樹米白的小花兒,她就穿著白裙子,站在玉蘭樹下的花香輕輕的歌唱。

  在那之前他從來不敢靠近鮮花,因為他有著嚴重的哮癥,可是為了能接近那個女孩子,他忍受著病痛的折磨,在她身後遠遠的觀望。

  後來他為她把這兩樹玉蘭買了下來,種在這偏僻的小院兒裡,每天看她快樂的像只蝴蝶,一會兒在樹下拾花,一會兒過來依偎在他肩膀上,她還曾經為他懷過個孩子,不過那孩子隨著她一起被埋在了玉蘭樹下。

  因為,她以肚裡的孩子為要挾,阻止他復仇。

  他此生的目的就是為了復仇,兒女情長,不過是他生命的點綴,他怎麼可能本末倒置?於是他要送她走,從此不相見,她卻一頭踫死在樹上,他只好就此葬了她。

  大哥那時問他何以這麼死心眼,又問他心疼不心疼,他搖頭微笑說不心疼。但他其實還是疼的,那是他此生唯一愛過的女子,她懷著的也是他此生唯一的骨血,如果沒有這個目標,他一定會與她生下好多的孩子,在某個小院裡過得平靜安穩的生活。

  可是心裡越疼,他就越發要達到目的。

  這就好比商人,投入的資本越大,他期盼盈利的心情也就越急切。也好比賭徒,輸的越多,也就越發的想要贏。

  他的*是推手,把他一步步推著奔向那個目的,推得他轉不了身,也回不了頭。

  「沖殷曜身上下點功夫,我們會成功的。

  「他篤信。

  東宮裡自殷曜搬出宮後,鄭側妃的日子也陡然變得清靜起來了,而且也有點沒著沒落,不知道殷曜在外怎樣,能不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難免就會派人時常地出去打聽,以便於隨時提點。

  而殷曜自打被謝琬打了三巴掌,心裡也是氣恨得不已,但是可惜又拿她無奈何,如今殷昱聲勢如日中天,連皇帝都拿捏不住他了,他還能跑去找謝琬的晦氣?

  說起謝琬他又恨得牙癢癢,他從來沒被人這麼欺侮過,總得想個辦法治治她。

  這日聽說鄭側妃派人出宮問起他,想起好幾天沒進宮請安,便就索性到了朱睢宮。

  鄭側妃一看他耷拉個臉的樣子,便就好奇問道︰「你怎麼了?」

  殷曜正等著她問呢。他沒什麼機會給謝琬排頭吃,鄭側妃還沒機會麼?

  殷昱他們朔望可都得進宮問安不可的,何況這些日子他們隔三差五的進宮,鄭側妃跟他們見面的機會比他多的多,於是就道︰「從前在母親跟前的時候不知道母親的好,如今離開了母親才知道,外頭人心多麼險惡,人家壓根就沒把兒子當皇孫,當小叔。」

  「什麼意思?」

  鄭側妃聽出味兒來,連忙問道。

  殷曜便就抬袖掩面,佯哭起來,「兒子無用,被謝琬給打了!」

  說罷,便把那日謝琬如何動手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個夠。鄭側妃聽完,頓即火冒三丈,「她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打你?!你怎麼不早說,我也可以去告訴太子!」

  「母親息怒!」殷曜連忙道︰「這事可衝動不得!謝榮到底做過我老師,如今理兒全在謝琬那邊,萬一她到時再借太子妃的口去跟太子殿下說嘴反而不妙。」

  「那你是讓我活活把這口氣給咽下去?」鄭側妃眉毛都豎了起來。

  「當然不。」殷曜道︰「母親常在宮裡跟她踫面,隨便找個機會讓她也挨幾巴掌,這氣兒不就順了麼?」

  鄭側妃瞪了眼,氣呼呼沒出聲。

  如今形勢對殷曜越發不利起來了,雖說又拉來個竇謹給他們壯聲勢,可到底有多大用處誰心裡也沒底,朝堂如今幾乎一半都落在殷昱手上,只等這次亂黨清剿成功,那他的風頭便無人能敵了,就是皇帝只怕那時也再沒有理由攔阻他繼承皇位吧?

  可如果阻止殷昱肅清亂黨,那麼將來就算殷曜當政,他的位置又能夠坐得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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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0:18:02 |只看該作者
391 惶恐

  謝榮一死,鄭側妃心裡更加沒有信心了。她開始覺得想要以殷曜去取代各方面都完勝的殷昱,其實是多麼艱難的夢想。可是誰讓當初他們曾有過那麼個機會呢?如果殷昱不殺殷昊,那麼她也不會起這樣的心思,不會有後來這些事。

  當然,說起來如今他們也不曾受到什麼實際損失,可是殷昱拿到皇位之後,會放過他們嗎?

  如今殷曜當不當太孫已是其次,重要的是在他們放棄爭取這個位置之後,殷昱還會不會容許他們平安地呆在京師!

  「你先回去,讓你外祖父有空進宮來趟。」

  她揮退殷曜,在美人靠上歪下來。

  殷曜傳信給鄭鐸,鄭鐸翌日下了朝就進宮來了。

  謝榮的死也給他帶來了震動,這畢竟不同貶官降職,人死了不但再也沒了,更帶給人一種頹喪灰暗的氣息,也像是一種徵兆,至少殷曜這邊是再也沒有謝榮這樣的人可以再利用了。但是謝榮竟然與七先生真正勾結上,才令他感到更加驚懼。

  他不敢想像如果謝榮沒有暴露,殷曜會落得什麼下場,而謝榮這樣的人最終都還是跟亂黨勾結上了,那麼還有什麼人可以相信?

  到朱睢宮來的時候他心情十分複雜,有些不知道將何去何從。

  「從前季振元雖然老嫌我腦子不夠用,謝榮也是,可是他們這些聰明人到底還是比我我這個蠢人死在前頭。可見有時候人太聰明不見得是件好事。如今咱們大勢已去,是時候想想該怎麼為往後的路作些鋪墊了。」

  他坐在珠簾外頭,澀然地朝簾子裡的鄭側妃說道。

  鄭側妃沉默無語,半日她吐了口氣,說道︰「鄭府上下有著幾百號人,父親當然一心求穩。可是我不同,曜兒爭,可能是徒勞無功,可是如果他不爭,那殷昱上位之後,他就只有死路一條。我不認為他會放過曜兒,因為換了我,曜兒上位之後我也一定不會放過殷昱。」

  鄭鐸呆呆地看著面目模糊的她,訥訥道︰「那你想怎麼樣?」

  珠簾內忽然陷入一片沉寂。轉而,那簾子動了,鄭側妃從裡頭走出來,說道︰「我知道皇上不一定會同意在這個時候答應冊立太孫,可是如果不去試試又怎麼知道呢?父親歷來甚會討皇上歡心,如今宗人府宗正在鄭王手上,不如父親去請鄭王請奏冊立曜兒為太孫?」

  「這——」

  鄭鐸無言以對。

  鄭側妃走下丹樨,「據說謝榮臨死前曾交代七先生欲在宮裡下手,那麼極有可能是皇上了,我們還不下手,萬一若被七先生得了逞,那時就晚了!我們只要在皇上駕崩之前把聖旨拿到手,到時就算日後還有變數,我們至少也掌握了主動!」

  鄭鐸真不好說她什麼。

  說真的,他腦子是不怎地,兩個兒子比他強得多,可是這種事情猶如在懸崖邊上過夜,一個不留意就跌下去了,他是重權利,可是比起權利,他更在乎性命。這也是他為什麼一直被季振元他們嫌棄的原因,可是他就不明白了,一個人連命都保不住了,還要權利有什麼用?

  鄭側妃既然也知道爭的結果是死,為什麼她還要執迷不悟呢?

  「父親難道不答應我?」鄭側妃皺起眉來,聲音裡也多了絲不快。

  鄭鐸暗吐了口氣,無奈道︰「答應。我回頭就去尋鄭王。」

  這是他的女兒,他能怎麼拒絕?如今府裡基本是永寧的風頭最勁,永寧早與鄭側妃互看不順眼,如果殷曜再失勢,永寧會更加盛氣凌人,那時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從宮裡出來,鄭鐸就去了鄭王府。

  鄭王跟鄭鐸談不上有交情,但是也絕談不上有矛盾,鄭鐸把來意跟鄭王一說,鄭王就也琢磨開了。基於跟殷昱之間的仇,當然是殷曜上位對他來說有利些。請奏封太孫這件事又不得罪皇帝,他有什麼不能幹的?按照皇帝對殷曜歷來的態度,說不定他還正中了皇帝下懷。

  於是翌日早上就捧著折子當著眾大臣的面遞交了上去。

  請奏冊封太孫的話一出口,魏彬便立即跟殷昱對視了眼。都說鄭鐸腦子不夠,看來鄭王的腦子比鄭鐸更加不夠。在這個時候他還不知死活地來請奏冊封太孫,難道是生怕殷昱不惦記著他?

  在他們幾個腹誹的同時,皇帝也往殷昱看了眼。

  「此事今日暫且不議,安穆王隨朕去乾清宮,餘者退朝。」

  皇帝極少極少喚殷昱單獨說話,大家都往他看了眼。殷昱沖魏彬點點頭,隨在聖駕後頭到了乾清宮。

  進了殿,張珍揮手讓宮人們都退了下去,自己也退在簾櫳下方,點起一縷香來。

  「坐吧。」

  皇帝指著丹樨下一張錦杌,然後看著地面鋪的波斯絨毯,「亂黨的事,查的怎麼樣了?」

  殷昱因著這些日子隔日便在乾清宮當差,所以見皇帝面的機會很多。他很明顯感覺到,謝榮落網後這些日子,皇帝的情緒一直都顯得有些低沉,就在殷曜殷昌過來時,也不再明顯地表現出袒護之心,而眼下他會這麼樣和顏悅色問起他的差事,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七先生已經坐不住了,最近屢有小動作出現。而謝榮所說的他想在宮裡動手的事如果是真的,則更加證明他已然準備狗急跳牆。這種人反咬起來動作甚大,所以最近我一面繼續搜查,一面也另派了人手監視城裡動靜。」

  因為早已經不在乎那份祖孫之情,殷昱也不再如兒時那般對著皇帝畢恭畢敬。

  皇帝對他的態度有些微慍,但是當看到身著盔甲的他的健壯身軀上,他的目光又有些回暖。

  「那個七先生,究竟是什麼人?」他問。

  殷昱微嗅了下空中,有股異物燃燒的味道。扭頭看去,只見簾櫳下的點香的張珍不知幾時怔站在那裡,雖是側面對著這邊,但也很容易瞧出來他在凝神傾聽。

  「張公公,你把龍涎香的紙燒著了。」龍涎香外包著層紙,已經冒起青煙了,他出聲提醒道。

  張珍回過神,手忙腳亂的把紙掐滅,將香重新點著,丟進香爐裡。然後低頭收拾地板。

  殷昱張口要回答皇帝先前的問話,卻是又覺張珍十分異常,又不由回頭看了眼他,把吐到嘴邊的話給穩住了,改口道︰「亂黨賊子,哪會是什麼好人?目前身份尚不清楚,還得等進一步確認才好向皇上稟報。」

  皇帝顯然並沒有把張珍的反應放在心上,他凝眉唔了聲,便說道︰「加緊些速度,快些查!此人已經擾亂的朝綱長達數年,必須除之而後快!」

  殷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當初死不肯讓他擔任這清剿總指揮的是誰?如今倒是把他使喚得這麼順手了。他就算要清查亂黨,也是為著殷家江山而不是為著他不是嗎?

  不過他知道,皇帝是從來不會反省自己的,所以這些話,也無意讓他知道。

  他站起來,「皇上還有旨意麼?如果沒有,臣就告退了。」

  有時君臣關係也是很能信手拈來利用的工具,起碼在這種時候,可以拿著這階級關係維護各自體面。

  皇帝叫住他,默了下,到底又還是揮手讓他走了。

  張珍門外恭送回來,走到皇帝面前,拿美人捶替他敲著背,一面道︰「鄭王今日遞的那折子,皇上將如何處置?」

  「先放著吧。」皇帝淡淡道。

  張珍默了默,目露失望地退下。

  殷昱回到王府,謝琬在教殷煦洗手,冬天來了,衣服也穿厚了,謝琬本不讓他自己洗,但他執意要自己動手,只好先教會他要領。

  殷昱抱著殷煦膩歪了會兒,然後把孩子交給夏嬤嬤,在謝琬對面坐下來道︰「我剛才宮裡回來,今日鄭王上折子請奏冊封太孫,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鄭鐸他們那幫人附議了,可見他們又按捺不住,想要來湊湊熱鬧了。」

  謝琬正在擦手,回頭讓顧杏把水盆收拾了去,跟殷昱道︰「那皇上什麼態度?」

  「他留中不議。」殷昱看著謝琬,笑起來︰「之後他便把我單獨叫進宮,問起我查案子的事辦的如何。」

  謝琬沒好臉色,「當初把你嫌什麼似的,如今倒要指望你來清剿亂黨了?他倒是指著殷曜去啊?這會兒知道那是個窩囊廢了?真叫做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

  殷昱倒被她的脾氣逗笑了,拉起她手道︰「犯不著為這個生氣,鄭王他們得不了逞。我覺得,今日他單獨把我召進宮去問話,倒像是故意這麼做似的。」

  「故意?」謝琬抬起頭來,「你是說,他故意讓人誤會,如今在重視你?」

  她真是無語了,皇帝滿腦子究竟在想什麼呢?

  「我只是有這種感覺,並不知道準不准。」他沉吟道︰「事實上我一直懷疑皇帝總是針對我,針對霍家,不單單是擔心霍家獨霸朝堂這麼簡單。也許這裡頭還有什麼原因。當然,他不喜歡我,這卻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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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發表於 2017-8-20 22:29:32 |只看該作者
392 太監

  謝琬嘆氣︰「我知道,他喜歡惠安太子。」

  皇帝給人的感覺就是從不曾把兒女親情這些當回事。可是他對惠安太子的疼愛又是大家眾口相傳的,後宮那麼多人,當年的天花為什麼只害死了惠安太子一個人?是巧合,還是別有隱情?

  皇帝對惠安太子疼愛入骨,這麼多年還記得他的忌日,可見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那麼為什麼對表現這麼出眾的殷昱橫豎就是喜歡不起來呢?人說隔代親隔代親,隔代的爺孫反而更親近,皇帝的表現太反常了。

  「我還是想把有關惠安太子的往事內幕給打聽出來。」

  她堅定地這麼說。

  殷昱想了想,點點頭︰「現在也是時候把這些時候弄個水落石出了,不管惠安太子跟咱們的事有沒有關係,去查查總是沒錯的。」

  他在宮裡十多年,雖然被保護得極好,鮮少有什麼骯髒的事情讓他見到,可是身處那樣的環境,是不可能做到完全聞不到看不到的。

  他五歲的時候就見過宮人們之間為了個晉級身份而下毒陷害對方,八歲的時候就見到東宮兩位側妃如何爭風吃醋,按理說他有著這樣的薰陶本不該再有後來殷昊的事情才是,可是他又哪裡知道會有個七先生暗中設局把他踢了意圖再捧殷曜上位呢?

  宮裡的事,還真說不准。

  不過想到這裡,他倒是又忽然想起件事來,「對了,張珍這個人可能很有問題。」

  「張珍?」謝琬想起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不錯。」殷昱神色凝重起來,遂把先前的事跟她說了,然後道︰「作為一個太監。他的表現太異常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七先生既然之前與季振元布下那麼大個局,必然各方各面都有他的眼線,這張珍會不會是他暗中布下的棋子?」

  謝琬聽完。也不由得挺直了背脊。

  她想起那個時刻看起來都一副寡言少語的張珍,她竟然從來沒有在意過他的存在。因為任何時候他都是半躬著身子做出謹小慎微的樣子,他跟太子身邊的崔福一樣,看上去都是那種不多事不多言、而且對主子極為忠誠的人,誰會想到這樣的人會是潛伏在宮裡的細作?

  可是殷昱說的令她不得不懷疑,七先生說要在宮裡下手,莫非是早就在宮裡埋伏了人,而張珍就是其中的一個?!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既然可疑。那就該即刻把他拿下才是!」她站起來道。

  七先生已經查到了太子的病情,他想在宮裡下手,那麼頭一個目標肯定就是太子,皇帝雖然看起來危險不大,可是如果張珍形跡可疑,那也要防著他們在太子這邊得不著手的情況下,轉而去向皇帝下手!

  皇帝如果正常駕崩,這對他們來說是件好事,可是如果被七先生反過來要挾利用,那局面就完全不同了!他們這些皇子皇孫。必須以保護皇帝安全為首要目的,對於七先生提出的任何條件,他們也都需要被迫聽從。這種情況下,如果七先生挾持皇帝讓他讓位給自己呢?

  當然,這種猜測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一來因為七先生就是挾持了皇帝,他也不可能出得了宮城,二來他在宮裡挾持皇帝,那就等於自投羅網。

  朝廷那麼多將士是親兵護衛不是吃白飯的,他想強行舉事,必須也得有足夠的兵力,現在不知道哪些人是他的人。但是在殷昱親自領兵守護著乾清宮、護國公也領著中軍營嚴密守護著京師內城的情況下,什麼軍隊都不可能得逞的。

  所以他還是只能通過得到傳位聖旨的辦法不費兵卒的篡位成功。而這種情況下,他將採用暗中逼死皇帝拿到傳位遺詔的辦法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可是皇帝就算有遺旨也只可能傳給殷曜而非他本人。他憑什麼認為只要殷曜上位了,自己就一定能從殷曜手上把皇位拿到手呢?

  「我也知道這層厲害,」殷昱道,「可是他畢竟是皇上的近侍,我們毫無證據這樣去捉拿他必然會惹惱皇上,皇上不可能會相信我們是出於安全考慮,他只會認為我們是在想辦法軟禁他。而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名不正言不順,於咱們不利!」

  謝琬沮喪地垂下眼來,如今越接近成功,就越是不能因這些小事自毀長城,可是不管張珍是誰的人,眼下這個時候都應該果斷地控制住他,甚至除去他不是嗎?

  「我還是覺得這個人不能留,現在想起來,他跟隨了皇上四十多年,是皇上最信任的人,這些年皇上屢出怪招,難保不是他從旁攛掇,有著四十多歲的相伴經歷,皇上再英明也會聽他幾句的。」

  她抬頭望著殷昱,透著十分堅定。「要不然,我們找太子殿下幫幫忙?」太子總比他們更有辦法的。

  「何須這麼麻煩?」殷昱一揚唇,說道︰「太子殿下去了也得費番工夫。廖卓他們不是在宮裡嗎?讓他們暗中把他弄出來,一面審,一面等把七先生捉到再說就是了。」

  謝琬聞言一愕,對啊,廖卓他們在宮裡,她竟然在捨近求遠!

  「我這就進宮去!」

  殷昱攏了攏衣襟,大步出了門。

  張珍自從乾清宮退出來,也有些落寞。但是更多的是不安。

  他在這宮裡看了四十多年的春花秋葉,忽然也有些厭倦。但他說不上來厭倦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份差事。當然,像他這樣的人沒有可選擇的餘地,只能等皇帝大行,然後被賜出宮,或者是跟隨主子一道去地宮。

  他如今不安的,是皇帝的抉擇。

  皇帝該選擇誰來當這個太孫或者太子,他沒有資格置喙。若不是因為他早年侍候過宣惠皇后,皇帝不會讓他擔任身邊大太監的職務,更不會把他當親近的人,與他說起宣惠,說起惠安太子,他也無從知道,在皇帝心裡,原來所有的愛與熱都給予了宣惠母子。

  他永遠記得在無意中看到皇帝仍然還保留著宣惠皇后的衣鈕的那一幕。他看到了他眼裡的思念,痛苦,還有纏綿,如果不是這一次,他不會也不敢想到要替小惠安報仇,不會想到要盡他一個人的力量,來讓傷害小惠安的那些人一個個都得不到好下場!

  可是事情顯然有些失控了,失控到連他也在殷昱面前露出馬腳了。

  殷昱回頭看他的那一眼,令他最終落荒而逃。

  他並不是個陰謀家,他也不擅於布局設陷,他甚至一直覺得自己只是個會聽命行事的木頭人,他唯一能利用的,是皇帝對宣惠的那份未了情,對惠安的那份未了愛。也許是用情太深,越是失去的越顯珍貴,時間越長,皇帝在這個事上越顯走火入魔,他只要稍加挑撥,他就會往那個方向走。

  這些年都沒有出過什麼差錯,眼下這個時候,他就更不希望出現什麼意外了。

  可是皇帝近日的舉動,卻看起來極像有點後悔的意思……

  乾清宮的夜晚像往常一樣莊嚴而靜謐。

  張珍像往常一樣侍候皇帝上了龍床,然後吩咐了值夜宮人守候,走出殿門,回到側殿裡自己的休息處。他雖然也有自己的正經去處,可是因為皇帝要求隨傳隨到,所以在偏殿裡他睡了快四十年,這裡的軟榻幾乎已成了他默認的床位。

  才剛除了袍子歇下,門板忽然被人輕叩響了︰「張公公,太子殿下傳您去東宮問話。」

  東宮?太子?這個時候傳他去問話?

  張珍心下陡然繃緊,殷昱深受太子疼愛,如今父子倆又早已摒棄前嫌同心合力,難保不是殷昱背後說了什麼……他該怎麼辦?

  「張公公?」

  門外又催起來。既然是太子傳召,他怎麼也得去了。

  「敲什麼敲?聽見了!」

  他沉聲斥了句,又起身披了衣。

  沒什麼大不了的,殷昱只是懷疑他,並沒有證據,就是太子問起,他也可以掩飾過去。他披上大斗蓬,開門瞪著門口的小太監,「引路!」

  一路上寒風撲面,吹得小太監手上的燈籠也飄飄搖搖的,執燈而行的他們在偌大而沉悶的宮城裡,像極了一顆移動的流星。

  進了東宮,小太監依規矩在階下停了步,張珍撩袍上了階。

  太子住永福宮,眼下宮裡四處跟乾清宮情形差不多,都十分寂靜。除了四處巡邏的禁衛,就是像木樁子一樣呆立在廊下的太監宮女們。大殿內燈光昏黃,猜不出來有多少人,也猜不出來太子在做什麼。

  張珍上了廡廊,正盤算著一會兒該如何應對,一雙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口鼻,不等他反應掙扎,頭上挨了一記重擊,頓時便栽倒在地下!

  廖卓反扭著他的雙手,與隨後從陰影裡跳出來的秦方說道︰「都準備好了嗎?」秦方挑挑眉︰「崔福都已經安排好了馬車在宮門內等候呢!只不過看起來對咱們把他從被窩裡拖出來有些不大樂意。」廖卓想像了一下他發牢騷的樣子,笑著將張珍扛上肩,避開宮人們的耳目轉出門上了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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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2:29:46 |只看該作者
393 打聽

  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就連先前拎著燈籠在階下引路的小太監往這邊探了探頭,都悄悄匿走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順暢無阻地出了宮門,然後在街角無人處廖卓扛著張珍跳下來。披著黑貂皮大斗蓬的崔福在車頭扭頭道︰「你們倒是快去快回!我繞兩個圈可就得回來了!回頭進不了宮可別怪我!」

  廖卓皮笑肉不笑道︰「我們不怪你,讓王爺怪你。」

  崔福臉上一僵,縮脖子罵道︰「媽拉個巴子的,就知道欺負我!回頭別想再蹭我的被窩!」說罷摔下簾子,讓人趕著車揚長而去。

  廖卓和秦方因是暗衛,不在人前露面,所以也不曾有特別的住處,但是他們自有他們的辦法,比如說這些日子廖卓就看中了崔福身邊的暖和,隨他在永福宮側殿裡睡得舒舒服服。而秦方因為有廖卓值了夜,從而也可以放心地去值夜宮人的空鋪上歇著。

  廖卓二人把張珍送到安穆王府,自有孫士謙領人接著。

  基於他還未曾醒來,眼下審也是白審,所以殷昱聽說後便讓人把他先關著,自己繼續安慰著因心愛的小兔子忽然凍死了而哭泣的殷煦。

  翌日早上,皇帝睜眼醒來,習慣地伸手等待張珍的攙扶,沒料到伸過來的卻是張珍的徒弟蔣安的手。

  「張珍呢?」他疑惑地道。

  蔣安連忙跪下,一臉的惶恐不安︰「稟皇上,我師父失蹤了!半夜就不見了人,眼下到這會兒還沒找著!」

  「什麼?」

  皇帝瞬時震驚了,原本這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張珍是宮裡的老人了。而且身份殊然,他還會有什麼意外不成?可是因著謝榮臨死前那句話,如今卻不可等閑視之了。

  「好好的人怎麼會失蹤?快快去找!」

  隨著這句話。整個乾清宮乃至整個宮城都動起來了。

  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皇帝身邊的大太監居然悄無聲息的半夜失了蹤。這怎麼能夠小覷?除了議論聲,很快有人稟報半夜看見張珍去向了東宮,於是順著一條條線索往下,太子終於被傳召到乾清宮,皇帝對其質問起來。

  「張珍在哪裡?」

  太子從未參與這件事,但早上聽見了風聲,也準備出把力的時候崔福忽然撲通跪在面前交待了經過,於是心裡有譜了。便先把廖卓他們喚出來狠批了一頓。然後才又到的乾清宮。

  聽見質問,太子凝眉道︰「兒臣也正在查。」

  父皇氣道︰「他們說他昨夜去了東宮,你卻跟朕說不知道!」

  太子抬頭︰「不過是個奴才,父皇何必如此緊張?被臣子們看見,倒有寵幸閹黨之嫌。」

  「你——」皇帝氣得夠嗆,指著他竟說不上話來。

  太子也怕氣出個三長兩短,隨即見好就收,說道︰「父皇不必過於憂慮,兒臣一定會派人細查。」

  宮裡頭鬧得紛紛揚揚,朝堂裡哪裡聽不到訊兒的道理?一時間各妃嬪的娘家人紛紛進宮打聽詳情。都問是不是宮裡出現了逆賊,想要謀害皇帝,卻誤把張珍給害了?還有的甚至私下猜疑。問是不是七先生已經潛入宮裡,隨時準備暗殺皇帝?

  謝琬聽見這些傳言也只有嘆氣,一面讓人放話出去避謠,一面又日日進後宮陪伴德妃淑妃。

  張珍從醒後到如今只字不說,問也問不出什麼,基於不亂殺無辜,只得依舊關著,等找到七先生下落再做打算。

  武魁他們查官戶的事兒已經查完了目標名單的六成,隨著剩下的目標日漸變少。而還是沒有得到結果,謝琬心裡也開始有些焦慮。

  不過也有好消息就是。武魁他們在行動的過程中不斷地有發現一些無名之主的宅子,而裡頭竟然時有關於七先生的線索出現。另外從七先生日漸緊密的小動作來看,也許離目標也不會太遠了。

  張珍失蹤的事內閣也開始關注,此事除了魏彬,就連段仲明他們都不知道,內閣幾人在議政的時候段仲明道︰「看來謝榮那句臨終之言不是假的,七先生的人果然已經準備沖宮中下手。魏閣老,咱們還得加強宮中護衛啊!」

  沈皓點頭。

  杜柳二人這次也難得的積極附議。

  魏彬嘆長氣道︰「依我看,說不定這張珍本身就很可疑啊!」

  眾人聽得這話都不免怔住,一直沒說話的竇謹道︰「張珍若是七先生的人,那宮裡早就亂了。」

  這話聽著倒也有道理,於是大家又都深以為然。

  但不管怎麼樣,眼下把張珍找到才能解開謎底。魏彬下令派兵加強宮禁,同時護國公府的幾位將軍也紛紛都披甲上了陣。

  七先生在局勢一日日嚴峻之中一日日變得焦心,他縱使不說,劉禎也看得出來。

  「這是個陰謀,又是個替我招惹麻煩的陰謀!」他一拳砸在桌面上,兩眼裡隱隱有火焰閃爍。宮裡丟個太監也算到他的頭上,這是打算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把他逼出來嗎?

  劉禎默然半刻,抬頭又道︰「小的聽說這張珍早年是跟隨過宣惠皇后的人,張珍初進宮時常受人欺負,有次險些被人打死,是宣惠皇后路過將他救下,後來便對宣惠和惠安太子死心踏地。宣惠皇后駕崩後,皇帝看他忠心,便收在了自己身邊,算起來已有四十年了。」

  七先生驀地回過頭來,「你的意思是,他的失蹤是因為他的身份?」

  劉禎默了下,說道︰「根據當時監視謝榮的那些人後來所報,張珍曾經到過謝榮府上,而之後不久他就被起復了。當時我們只關注他已經被起復的事,而沒去深究這後頭底細。如今看來,這張珍其實不簡單。」

  七先生聽聞,面上的怒色消去了些,他盯著地下沉吟了片刻,說道︰「這麼說,他失蹤就極可能是有人察覺到他的不軌,所以除去他的了。」

  「而這個人,殷昱嫌疑最大。」劉禎接著他的話頭,說出自己的猜測。

  七先生沉默半晌,點頭道︰「不錯!是殷昱。當初我就不該相信謝榮,他出賣過季振元,當然也不介意再出賣我一次,他臨死把我要在宮裡下手的事告訴謝琬,所以宮裡最近連根針都插不進!殷昱懷疑上了張珍,當然會把他除去!」

  「所以,人的確是殷昱劫的沒錯,但卻不是沖著咱們來。先生可一定得沉住氣。」

  劉禎娓娓勸說道。

  最近的七先生十分焦躁,這是他跟在他身邊二十年都不曾見過的,而這個時候若是沉不住氣,那就完全沒有希望了。

  「一定要盡快找機會在宮裡弄出動靜來!不是讓你去找殷曜嗎?怎麼樣了?」七先生問。

  劉禎道︰「殷曜最近在宮中輪值,也很難找到機會。」

  「那就再找!找到機會為止!」

  桌上的杯盤都掉落地上,砰啷啷地濺開了花。

  張珍這事都是殷昱辦的,她最近在後宮裡呆得多。

  德妃淑妃也因為這事而感到了不安,在後宮裡呆了一輩子的她們對於女人間的鬥爭乃至朝堂政治興許都得心應手,可是對於這些暴力恐怖之事,卻有著天生的無能為力。在亂黨殺手們面前,她們便如刀殂上的魚肉般只能任人宰割。

  這種情況下,謝琬就盡可能的緩解她們的憂慮。

  她帶著殷煦進宮,殷煦絮絮叨叨地跟她們訴說他慘死的小兔子,從淑妃那裡說完又到德妃宮裡說,整個人沒精打采的,居然連德妃特意給他留的珍珠糕都沒有心情吃。

  德妃心疼得抱起他來,讓宮女翻出個寸來長的赤金兔子給他玩。

  謝琬嘆道︰「想來當年惠安太子在的時候,也跟煦兒般總做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吧。」

  德妃身子微頓,笑容也微斂了,「都多久之前的事了,還提他做什麼?」

  謝琬望著她道︰「許是做了母親,如今但凡聽到這些孩子們受苦的事總是於心不忍。惠安太子雖然是宮中的皇子,又甚得皇上寵愛,可那時候到底失去了母親,我是受過喪母之痛的,而惠安喪母的年紀比我那會兒還小,怎能不讓人心疼?」

  許是這番話戳到了女人天生的軟肋上,又或許是謝琬這些日子來的陪伴讓德妃放鬆了警惕,抑或又是殷煦的童真的確讓她想起了逝去已久的那段往事,德妃凝眸望著遠處,神情也漸漸變得沉重。

  「其實如果只是喪母,那也倒罷了。只是當時他患病時那模樣,如今想起來都讓人心疼得很。」

  謝琬忙道︰「不知何等淒慘?」

  德妃嘆了口氣,把殷煦交給了旁邊的夏至,然後端起茶杯,才又望著門外幽幽道︰「我並沒有親眼見著他發病時的模樣,只記得那會兒因為宮中只有一個皇子,而我們都進宮不久,還只是低微的身份,那時候都需要守在鐘粹宮外為他頌經祈福。

  「而殿裡孩子的哭聲斷斷續續的,時而高亢的叫喊,時而幽長的呻吟,每一聲每一個字眼都像個鐵爪子在勾扯著我們的心,即使看不到他,可是聽著一個三歲的孩子獨自承受著病痛的折磨,而我們這些大人卻都無能為力,那種感覺也十分難以形容。所以如今一想起來,還是有些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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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前路

  謝琬想像著當時的場景,也有些難受。

  她問︰「聽說,當時是蘭嬪照顧的惠安太子是麼?」

  德妃唔了聲,放了茶,說道︰「蘭嬪是宣惠皇后的表妹,是惠安太子的姨母,也是當時除裕妃以外唯一的妃嬪,皇上當時就把孩子交給蘭嬪照顧。蘭嬪被賜死之後以跪姿葬在宣惠皇后的陵內,皇上是要她永生永生跪在宣惠皇后面前向她請罪。」

  謝琬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天花又非人為,孩子們體質弱性,會無意感染也是常事,如此倒顯得有些煞有介事了。」她道。

  德妃苦笑︰「誰說不是?你瞧瞧這後宮裡,誰還敢輕易提到這件事?總之這就是個教訓,也給當時初進宮的我們當頭一棒,無論後宮裡誰是贏家,混得什麼樣的地步,最終還得由我們的男人來決定命運。有些人縱然死了,她還是獨佔著丈夫的心,有些人縱然活著,也只能長夜獨眠擁衾自暖。」

  「娘娘。」

  謝琬聽她這麼說,倒是有些不忍,宮裡女人的苦楚她原先不清楚,如今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三宮六院什麼的,有時候不是皇帝想要這麼做,是他身為皇帝不得不這麼做。你看皇帝當時深愛元后,卻還是納了元后的妹妹為嬪,之後又有這麼多的備選的妃子。可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在皇宮這個地方,是很難實現的。

  而作為當時的宣惠皇后,她一定也不希望身邊還有這麼多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吧?

  德妃陷入了沉寂,謝琬也不便再問了,帶著殷煦告辭回府。

  回府之後她也像德妃一樣在房裡發著呆,直到殷昱回來她也沒挪窩。

  「怎麼了?」殷昱攬著她的腰。柔聲問。她眼裡的憂傷讓他看起來心疼極了。

  「我在想宮裡的那些妃子。」她垂下眸道,「我在想,她們真是天底下最煎熬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承繼了大統,當上了皇帝。後宮裡也會有許許多多的妃子,到那時候,我是會像宣惠皇后一樣的早逝,還是和蘭嬪一樣的被冤殺,又還是像德妃淑妃她們那樣從日出日落裡看青絲漸漸如雪呢?」

  她說完把頭抬起,正好對上他怔忡的雙眼。

  她也沒有等他的回答,而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知道這很回答,她不忍心為難他。從她選擇他的那天開始,這個可能性就一直存在,只是這些年忙於應付各種陰謀詭計而無暇去深思考,如今隨著勝利的日子漸漸來臨,她忽然就從德妃的眼裡隱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從面上看,等肅清亂黨,太子登基,殷昱無一例外地會被封太子,而她也會成為太子妃。跟相愛的人開始著幸福安穩的生活,然後又得到了無數人艷羨的至高身份。這會是一個完美的結局。

  可是在這之後呢?她習慣於將目光放長遠,她想知道在鬥爭結束之後,迎接她的又會是怎麼樣一個局面。是與隨著他的身份增高而出現的各種各樣的女子,再次開始無休止的宮鬥,與她們爭寵,爭地位,一直鬥到瞑目那刻麼?

  那樣未免太累了。

  她的前路,竟然因著他的目標漸進而又有了層陰雲。

  廡廊下,一串急急的腳步從後頭趕過來,從後一把抱緊她的腰,聲音在耳邊堅定地道︰「相信我!」然後鬆開。走遠了。

  謝琬回頭看過去,只剩一簾暮色。

  接下來的日子。謝琬繼續在宮裡走動。

  殷昭開始張羅起了她的千金醫館,就設在北橋菜市口處。因為那地頭才是平民女子們會去的地方。當然她並沒掛出赤陽公主以及魯國公世子夫人的名號,因為怕把人嚇跑了。她在那裡坐鎮了幾日,等看著人客漸漸多起來,便就也陪著謝琬進宮走動。

  謝琬目的在問出惠安太子當年死亡的來龍去脈,而德妃這裡因為已經被撬開了嘴,所以還是緊跟著追下去。

  而朝堂這邊,殷昱猜測的還是沒錯,皇帝單獨叫他進殿說話,似乎真是做給人看的,消息傳出來後,鄭側妃就緊張得不行了,鄭王才剛遞了折子上去,皇帝就叫殷昱單獨說話,這是在告訴他們殷曜沒希望了麼?

  不成,她努力了這麼久,怎麼可以就這麼白白放棄?只要有一絲機會,她就還要爭取的!

  「去請王爺進宮!」

  她揮手讓太監下去,心煩意亂地在榻上坐下來。

  殷曜正在永福宮。

  因為張珍失蹤的事,殷曜這些日子也在宮裡帶兵搜查,忙得腳不沾地兒。他鞭屍謝榮那事兒本來沒人捅到太子跟前去,可是沒想到早上因為跟羽林軍參將拌了幾句嘴,於是被人把這事給捅了出來,這會兒,太子正在訓斥他。

  「你真是把聖賢書都讀到了狗肚子裡去了,謝榮是逆賊,自有朝廷處置問罪,你有什麼資格侮辱他的後身?你這丟的不是你的臉,你丟的是本宮的臉,是整個殷氏家族的臉!你皇嫂打你的那幾巴掌還是輕了,——來人!再替本宮給他掌嘴二十下!」

  崔福立即帶了人上前行罰。

  殷曜滿心裡委屈,一面求饒一面哀呼,可是崔福也不知哪找來的這倆太監,下手能把人打個死去活來。而太子也夠心狠,愣是打完了二十下才讓人把他鬆開。

  他是個王爺哎,居然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等著吧,回頭他會讓他們好看的!

  「還瞪什麼瞪?還不滾出去!」

  太子沖他吼道。

  他這一吼,頓覺心口又有不適。他發誓作為父親,最初一開始絕沒有過想偏心誰的想法,三個兒子都是他的骨肉,雖然與太子妃感情深厚,是打小的情份,可是這也不妨礙最初的時候他給予另兩個孩子同樣的關愛。

  可是後來時間長了,不知道是他們母親教育方法不同導致的差異,還是他們本身的資質不同,殷昱的聰明懂事,好學上進,跟殷曜的不學無術和殷昌的遲鈍呆板比起來,還是漸漸在他心裡佔據了更多的位置。

  至少,殷昱不會闖這些禍,做這些沒腦子的事情讓他憂心丟臉,他會替他分憂解勞,讓他驕傲,於是長此以往,對比也就愈加明顯。

  他就不明白,殷曜為什麼就不能學學殷昱,變得上進些呢?即使他得不到皇位,將來做個德高望重的賢王,輔佐自己的哥哥不也很好麼?就像祈王和楚王,他們雖然恭獻不大,但是至少是維護家族的,哪像他,只恨不得時時給宗室臉上抹黑!

  「去翰林院找學士馬志府,讓他找個可靠的人去溫禧王府任長史!」

  謝芸被處斬之後,溫禧王府長史之位就一直懸著,派個人過去雖然不見得會規勸好殷曜,但至少有什麼事他們可以提前來知會於他。

  殷曜出了永福宮大門就遇到了前來請人的朱睢宮太監,二十個巴掌打得他渾身上下都在冒火,見著太監往他臉上瞅,他抬起腳便往他當胸一踹,太監一個後仰,便跌了個四腳朝天。

  殷曜擊掌大笑起來。走上前再往他腹部補了一腳,才又大搖大擺往朱睢宮去。

  鄭側妃聽說太子在責罰殷曜,正擔著心,準備親自過去瞧瞧,才走到門口便見殷曜大步走了進來,一張臉被打得又紅又腫,輪廊都足足比平日擴了一圈,頓時就拉著他進來坐下,拍大腿道︰「太子殿下竟然下得這般狠手?他到底還當不當你是他的親生兒子?!——還不快去拿藥來?」

  藥拿來了,鄭側妃一面替他上著藥,一面咬著牙道︰「這姓謝的都沒一個好東西!這謝榮死了,也該輪到謝琬了!」

  殷曜擠眉弄眼的任她上藥,一面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我不是讓你找個機會治治她,你又不肯!」

  「她如今天天跟德妃她們呆一起,我上哪兒找機會去?」

  說起這個鄭側妃也感到十分懊惱,沒想到謝琬居然跟後宮裡的妃嬪們打得這麼火熱了,她進宮十幾年,她們可連正眼都沒瞧過她!想起自己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她心裡渴望殷曜拿到太孫之位的心情又更加迫切了。

  「我找你來是有事跟你說,」她把手上的藥瓶放下,沉臉道︰「這亂黨是要清的,可也不能讓殷昱一個人出盡了這風頭去!如果到後來他成了大功臣,又哪裡還會有你的半點好處?你這就跟皇上去請示請示,讓他把你弄到殷昱身邊去,到時亂黨剿完了,不也你一份功勞?」

  「讓我跟著他去混?」殷曜跳起來,「謝琬都敢跟我巴掌上臉了,他是我親大哥,我跟在他身邊我不得被他拍死?我不去!」

  「你敢不去?!」鄭側妃也騰地站起來,「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皇上又讓他當清剿指揮使,又是讓他進乾清宮單獨說話,這你還看不出來?皇上這是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了!這陣子因為張珍失蹤,皇上心裡十分憂慮,你在這個時候去請個差事,皇上能不高興?」

  殷曜微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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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側妃又道︰「鞭屍的事兒你已經丟臉了,現在外頭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議論你舉止放蕩,你不趕緊再為自己正正名聲,這放浪形骸的名聲可就脫不去了!你就不怕到時候連竇家都不給你好臉色看?」

  殷曜心裡煩死了。

  不就是鞭了兩下屍嘛,怎麼個個都拿這事來針對他?

  古往今來鞭屍的人他又不是頭一個,而且那謝榮不是亂黨嗎?不是逆賊嗎?他抽他幾下怎麼了?一個個地還沒完沒了了!竇家又怎麼了?不就是欽封的朝臣嘛,說好聽點兒是重臣,說得不好聽就是殷家的奴才,他是堂堂正正的郡王爺,他憑什麼不給他好臉色看?他竇謹有什麼了不起啊?

  「別說了!反正我不去!」

  他忍無可忍地沖著鄭側妃吼道,只覺心底裡那只魔鬼就要按捺不住地躥出來了,「他從來就沒有把我當過弟弟,我幹嘛要去貼他的冷屁股?!我是欽封的王爺,不是他的奴才,我才不做他的奴才讓他使喚!」

  鄭側妃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素日的殷曜雖然私底下有些不羈,可是面上還是規矩的,在外人面前還是讓人挑不出理兒來的,在她這個母親面前,他牢騷歸牢騷,卻也從來都還謹守著孝順二字,不曾對她有過任何的沖撞,可是現在,他何止是沖撞,簡直像是要打她,要吃了她!

  看著他發紅的眼,她不由得後退了半步,咽了咽口水道︰「你叫嚷什麼,不想去便不去……我可是你母親!」

  「我知道你是我母親!可是你管我管夠了沒?!」

  他走上去,抓起桌角一只景泰藍的大瓷瓶給砸了,發狠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再逼著我做任何事!總之我一輩子都不要涎著臉去討好他!我就不信沒有他,我就得不到皇上歡心,坐不上這太孫之位!」

  說完他掉頭便沖了出去。嚇得廡廊下一批宮人紛紛散開。

  鄭側妃背倚著簾櫳,盯著地下一堆碎瓷。半日說不出話來。什麼時候她的兒子居然變成這樣了?

  殷曜沖出朱睢宮,只覺得心頭還是窩了股火似的,舉目一看遠處殷昱又在廡廊下與禁衛軍頭領們談笑風生,便又更加憋氣了,為什麼他處處都不如殷昱,每個人都覺得他不如殷昱,就連自己的母親都覺得他應該去做殷昱的跟班,吃他的殘羹剩飯?

  還有那個謝琬。如果不是她,事情怎麼會弄得人盡皆知?居然太子都站她那邊說話了,他這個兒子難道在太子心裡什麼也不是嗎?

  「出宮!」

  他猛地一聲咆哮,不防扯動了被打腫的面肌,疼得忍不住捂住了臉。其實剛才在殿裡叫喊的時候更疼,但是因為在氣頭上,也就不覺得。

  太監李全福連忙上來替他揉撫,殷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就不會輕點兒?」

  李全福放柔了動作,又挑了點止痛的藥膏給他抹上。看他臉色稍好了點兒,便就道︰「王爺這是何苦呢?在側妃面前發火。回頭太子和太子妃知道了又要斥責您。不就是個安穆王麼?您要是實在氣得慌,倒不如使個法子去安穆王府鬧騰鬧騰,如此既不落人口實。又出了心中火氣,豈不是好?」

  殷曜聽著這話,倒覺得說在點子上,眼下殷昱在宮裡值守,謝琬又在後宮呆著,安穆王府豈不正好下手?

  「沒錯!他們倆弄得老子沒好日子過,老子也要弄得他們不得安生!」

  他咬了咬牙,大步走向宮門去。

  謝琬這會兒正在德妃宮中幫著她整理年底宮中要用的賞賜單子。後宮雖是淑妃執掌,可是如今到底年紀大了。原先年輕的時候又勞神太多,到晚年辦起這些事來未免難以事事周全。所以便也分了些事務請德妃幫著管管。

  「這麼好的天兒,怎麼不帶著煦兒來?」

  德妃一面理著單子。一面輕聲地埋怨謝琬。殷煦是宮裡第四代上的第一個子弟,除了他,現如今都再沒有別的小孩子。

  埋頭寫字的謝琬抬起頭來,說道︰「因為是過來幫忙,怕他搗亂,所以沒帶。」除了這個,其實主要是因為隨著殷昱對搜查七先生的力道漸漸加大,她也越來越覺得帶著殷煦出門不安全,尤其是宮裡。而安穆王府殷昱早就做了萬全的安排,只要他不出門,可保萬無一失。

  德妃笑了下,將手上單子遞給身邊女官。

  謝琬道︰「從前娘娘剛進宮時,不知道這些事情都是誰做?」

  德妃遙想了下,說道︰「我初進宮時,那會宣惠皇后已經不在了,管後宮的是裕妃,也就是後來的孝懿皇后。那會兒我們連過問這些事的資格都沒有。」

  謝琬笑道︰「從來沒有聽說過孝懿皇后的軼事,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

  德妃也笑道︰「皇后極好相處,大方,賢淑,溫慧,她與宣惠皇后一道入宮,宣惠大一歲,相較之下,孝懿卻倒像是姐姐似的。

  「因為宣惠雖然善良聰穎,但是性子嬌俏,常與皇上鬧點小別扭,那時都年輕氣盛嘛,宣惠又是家裡的嬌嬌女,雖是進了宮,也難一下子改過來。而孝懿因為是家裡的長姐,性子就沉穩多了。當時宮裡只有一後一妃一嬪,皇上又不大喜歡蘭嬪的寡言,於是每當這種時候,只好孝懿過去勸說。

  「我記得後來孝懿皇后偶爾跟我們說起往事的時候,常常笑嘆那會兒就跟哄兩個小孩兒似的,這邊勸完了那邊得去勸,那邊勸完了這邊又得勸,還非得勸好了不可,若是勸到一半撂開不幹了,兩個人中間必有一個會纏到她宮裡來。」

  德妃說到這些,一面笑一面微嘆,面容上布滿了感傷。

  「這些其實都是後來我們聽說的,據說正是因為孝懿皇后的大方寬容,宣惠皇后駕崩之後皇上才會那麼信賴她的。」

  謝琬說道︰「既然如此,那皇上當時為什麼沒有把惠安太子交給裕妃照看呢?」

  「那是因為,孝懿皇后在憂心病重的宣惠和年幼的惠安太子時,因為憂心正好也小產了,身子竟然受了虧損,皇上才把他交給了蘭嬪。」

  「哦?」謝琬詫異起來,「孝懿皇后也曾遭遇不幸?」

  「是啊。」德妃點頭道︰「皇上那會兒才親政不久,忙於政事,又惦記著宣惠,孝懿皇后為了分擔,於是一天裡十二個時辰倒有八個時辰在鐘粹宮守著,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等到宣惠駕崩之後,果然就出事了。當時真是禍不單行。那時候我雖沒進宮,但是後來聽說時也覺得抑鬱得慌。」

  謝琬聽到這裡,也再笑不起來。

  當時後宮的情形竟是這樣的,她原先以為孝懿與宣惠之間定有不和,因為按照後宮生存法則來說,地位越是相近的人彼此的競爭力越是大,而德妃給她描繪的,竟是副安穩和樂的面貌。如果當時的後宮環境接近於理想化,那麼惠安太子的死怎麼解釋?

  如果那場天花真的只死了他一個人,那麼怎麼樣都帶著幾分陰謀的味道,在那樣環境下,惠安太子本身簡直就是個宮鬥的活靶子。當然,要歷來賢惠寬厚的孝懿太後在自己失去了孩子的情況下突然起心去害惠安也不太可能,所以,這其中肯定還有內幕。

  「當年的天花為什麼只害死了惠安太子一個人呢?」

  「哪只一個人——」沉浸在往事裡的德妃脫口而出,但說完之後她又立即收住口了,嘆道︰「好了,都過去多少年的事了,好多我也記不清了。不要再打聽了,仔細皇上知道了又要訓斥你。」

  謝琬聽到她前半句身子便已驀地坐直,原來不止一個人,那還有誰死了?怎麼始終都沒曾聽人提起?是無關緊要的宮人還是重要到不能亂說的什麼人?

  「娘娘!」她抓住德妃手腕︰「娘娘最疼我,我只問一句,自此再也不問。還有什麼人也死在這場意外裡?」

  德妃怔怔看著她,片刻把手抽出來,看著別處,「我也記不清了。」

  「娘娘一定知道,對不對?」謝琬站起來,目光炯炯道︰「既然是往事,謝琬也算是半個宮裡人,娘娘為什麼要瞞著我呢?如今亂黨這麼囂張,而且指明了目標要沖著宮裡來,我們太平盛世下,幾代帝王又都勵精圖治,為什麼突然會有人花上這麼久的時間,處心積慮地布下這麼大個局謀奪天下?

  「惠安太子的死明顯就很可疑,亂黨如果對朝廷沒有深仇大恨,他不可能有動力做下這一切。娘娘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您的兒子楚王是殷家的後嗣,亂黨謀奪的是殷家的天下,是您丈夫的江山,這個時候咱們正該同心協力坐在一起商量對策,判斷一切可能。

  「不管亂黨跟這件事有沒有關聯,也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不是嗎?」

  謝琬殷殷地望著德妃,語氣有著一反常態的迫切。

  德妃緩緩站起來,似乎被她這番話給鎮住了。

  「你說亂黨會是惠安太子?不可能!」她肯定地搖頭,「他明明死了,而且是我們看著撒了石灰葬下的,絕不可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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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6 隱情

  謝琬也覺得不可能會是他,她跟七先生見過面,雖然沒見到他的臉,可是從他的聲音和姿態來看,他的年紀並不大,而且惠安太子就算沒死,他也沒有理由這樣做。她在乎的,是這件事裡的其餘人。

  「所以我才會想知道,那場災病裡,還有什麼人受到了波及?」

  高貴雍容的德妃娘娘,在這一刻也似變得虛弱無力,她單手支著額角,說道︰「我一直是個旁觀者,所有的事情都是從旁人嘴裡聽來。

  「我記得那天似乎是城裡相國寺那邊有廟會,惠安正是貪玩的年紀,當時皇上和裕妃蘭嬪帶著他從別宮回來,路過時他被廟會的熱鬧吸引住,於是就央求著皇上要去玩。皇上一直很寵愛他,拗不過,於是就帶著他去了護國公府。」

  「護國公府?」謝琬神經一下繃緊起來。

  「沒錯。」德妃點頭,「皇上和裕妃在護國公府等候,當年還是老護國公府坐鎮,如今的護國公當時還是世子。老護國公派了手下大將化裝成百姓親自護衛蘭嬪帶著惠安太子出去。然後回宮之後,惠安就發病了。」

  德妃語速很慢,似乎年代久遠回憶起來十分艱難。

  謝琬默了半日,「這麼說,他是在宮外染的病。那蘭嬪為什麼安然無恙?」

  「蘭嬪小時候就出過痘了。」德妃抬起頭道,「不止蘭嬪無事,隨同他們前去的那些親自護衛的將領也個個都無事。」

  居然扯到了護國公府……難道,皇上之所以死死不肯放過霍家,是因為這件事?皇帝難道是在責怪護國公府護駕不周?

  謝琬怔然半晌,再接著問,「後來皇上既然重處了蘭嬪。那護國公府可曾受連累?」

  德妃嘆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既然你自己猜到,就已不必問我。不過。我也還是覺得奇怪,護國公府縱然有罪。也不至於令皇上數十年裡也耿耿於懷放不下來,皇上對霍家和昱兒的防備忌憚,連我也吃驚。」

  從皇帝對惠安太子的念念不忘來看,他因此會怪上護國公府這是難免的,而霍家應該也知道才是,可是為什麼從來沒聽護國公或楊氏提起過這樁呢?而皇帝對霍家和殷昱的忌憚提防簡直已有些變態,難道這之中還有隱情?

  看到門外層層嚴守的禁衛軍們,謝琬忽然想到自己的來意。回神又問起︰「娘娘方才說的不止死了惠安太子一個,不知道還有什麼人?」

  德妃嘆氣,看了眼身旁的心腹女官。女官頓覺頜首,與殿內所有宮人們盡皆退了下去。

  等屋裡沒了人,德妃才說道︰「這事是我後來聽說的,蘭嬪當夜帶著惠安太子去逛廟會,路上似乎遇見了哪家大臣的女眷,也帶著孩子在游玩,蘭嬪與她是熟識的,對方還跟惠安太子見了禮。那孩子也跟太子差不多大,兩人玩到了一處,還拉著手去河邊看了花燈。後來。聽說這孩子也死了。」

  「是麼?」

  謝琬凝眉,「不知是哪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德妃搖頭,「因為回宮後就發了病,根本無人會想要問起這個,跟隨同去的大將哪裡會認得幾個女眷?他們也不知道。而因為那女眷十分年輕,同去的宮人太監裡,就近侍候蘭嬪的都被處死了,而遠處侍候的卻不認識,也聽不到她們說話。」

  謝琬愕然。「那娘娘後來又是怎麼知道的?」

  德妃臉頰白了白,說道︰「因為惠安太子落葬之後第三日。地宮旁邊突然多了個裝火燒過後的骨灰的骨灰缸,裡面沒有骨灰。但是卻留著張紙,寫著份生庚年月,算起來年紀竟是跟惠安太子不相上下。

  「這生庚若是活人的,自然沒人會拿著孩子的生庚這樣添晦氣。肯定是死了。而根據惠安太子外出時遇到的人來看,這就多半是另外那個孩子的了。當時守陵的兩個太監便是當初隨同前去侍候蘭嬪的人裡剩下的,他們害怕晦氣不敢說,悄悄埋了,而三年孝滿後,他們回了宮,正好就安排在我宮裡。」

  「有這種事?」謝琬愈發地驚疑了。

  德妃的推測是成立的,生庚這種東西自然只有自家人知道,那麼這壇子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惠安太子陵寢旁側,十有八九就是對方那孩子,同樣也染上了天花。但是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無論如何這都不會是種示好的表現吧?

  「皇上知道這件事嗎?」她問。

  「不知道。」德妃搖頭,「不可能讓他知道。因為這件事,無辜枉死的人已經不少了,再傳到皇上耳裡,無非是再攪得滿城風雨,然後增添幾條人命而已。事實上,自從那兩個太監二十年前死去了一個,剩下的那個也已經告老出宮,整個宮裡也許只有我知道這事了。

  「現在想想,你說的也不錯,那位七先生如此處心積慮地對付朝堂,必然有段了不得的因由。而這件事也壓在我心頭許久了,說出來,希望能對你們肅清亂黨有用。」

  謝琬苦笑一聲。她倒是不希望七先生跟這件事扯上關係,因為如果扯上關係,那他這仇恨就不是輕易能消除得了的了!

  「不知道娘娘可否記得,當年那骨灰壇裡所寫的生庚具體是幾時?」有了那個,也許會更好查些。

  「這個得問劉致美。」德妃說道︰「就是已經告老出宮的那太監,他若是不記得,那就再沒法子了。」

  謝琬站起來︰「那麼煩請娘娘把他的去處告訴我!」

  德妃想了想,點頭道︰「我寫給你。」

  殷曜回到王府,經過一路上對安穆王府的算計,心裡的火氣終於消去些了,回房換了身衣服,然後對鏡看了看漸漸消了腫的臉龐,往懷裡揣了幾顆酥糖,出門又往安穆王府去。

  他才沒那笨,要算計殷昱謝琬卻遣下人們去。莫說安穆王府跟溫禧王府老死不相往來,就是沖著安穆王府那裡裡外外的護衛,他們那腦子也別想踏進人家門口半步!

  但是他就不同了,他是堂堂正正的溫禧王爺,他只要找個合適的藉口,他們能攔得住他?

  殷曜信心滿滿,駕著馬帶著人到了安穆王府門前。

  因為殷昱謝琬二人都不在,殷煦便成了府裡重中之重的保護對象。今天洪連珠帶著平哥兒過來陪殷煦了,倆小子踫面便開始滿王府瘋跑,洪連珠跑不動,反正有周南他們十來個人圍著團團轉,也就由得他們去,自己在房裡看邢珠繡花。

  這些日子錢壯已經下地了,萬幸沒有落下什麼後遺癥,邢珠每日裡去看一回,雖然不說話,彼此間意味倒是也不同了。謝琬成天忙得腳不沾地兒沒空理會,倒是洪連珠瞧在了眼裡,這裡便就說道︰「算來你二十二了,錢壯也快三十七八的人了,你要是不嫌他老,我看倒是也行。」

  邢珠臉紅到脖子根,不說話。

  洪連珠笑道︰「傻姑娘,平日裡不是挺大方的嗎?怎麼到了這光明正大的事上倒又慫了?錢壯身世也挺可憐的,但我看得出來,他能疼人,總之你要是覺得年齡沒問題,我就替你們去跟王妃說說,早日成了親,也算是個依靠了。」

  邢珠默了下,放下針線來,跪地沖洪連珠磕了個頭,「舅太太既說我慫,那邢珠就厚著臉皮直說了。我不嫌錢大哥老,沒有他,也就沒有我的今日。我挺喜歡他的,可他比我膽子小,不敢說出來,舅太太既有這份心,那邢珠就拜托舅太太了。」

  洪連珠伸手扶她起來︰「哪裡用得著行這麼大的禮?你樂意就好,回頭我就跟你們王妃說。」

  二人這裡說著私己,外頭忽然就傳來孫士謙的說話聲。洪連珠扭頭看了眼,邢珠站起身來,走出門口道︰「孫公公怎麼了?」

  孫士謙默了下,以一貫半躬著腰的姿態走過來,說道︰「溫禧王來了。說是太子有話轉告。」

  「別讓他進來!」洪連珠當機立斷說道,「這個人不是好東西,煦兒一個人在家,太子有旨意又怎麼會讓他過來?」

  邢珠看著孫士謙,顯然意思是一樣的。

  孫士謙平靜地道︰「奴才也是這個意思。不過,羅佩他們不是這麼想。」

  羅佩和鐘徊都是留下來守護的暗衛隊的護衛,這些日子他們沒干別的,就跟在殷煦屁股後面跑了,這使他們分外覺得又回到了十幾年前沒日沒夜習武操練的那段日子。或者說比那個還要人命!因為那會兒至今還有片刻空閑可以停下來稍事休息。

  跟著殷煦,你丫根本就別想歇下半口氣來!人家年輕力壯,就是坐著不跑他也能四腳不停地四處搗鼓,於是你就得跟在他後頭不停地收尾。

  聽說殷曜到來的時候,他們正好追著殷煦經過外院,看見大門口坐在高頭大馬上的殷曜,再聽完孫士謙說起他的來意,羅佩立刻就往鐘徊看了眼。

  什麼叫做多年合作的默契?羅佩這裡才一看,鐘徊立時就道︰「既然是奉太子旨意過來,我們怎麼好意思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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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8
發表於 2017-8-20 22:31:04 |只看該作者
397 追根

  敢上門來找死,爺們兒這裡正摩拳擦掌呢,看整不死你!

  羅佩也認真的點頭︰「的確啊,到底是王爺。」

  孫士謙看著磨牙切齒的他倆,挑了挑眉,悠然道︰「得稟告舅太太一聲。」

  這裡羅佩二人等得孫士謙出來,洪連珠也跟著出來了,她沒好氣地瞪他們道︰「你倆是嫌太閑了麼?」

  鐘徊搓了下鼻子,說道︰「在下們都覺得把溫禧王拒之門外十分不敬。」

  洪連珠其實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早就知道這鄭側妃母子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兒明知道家裡只有個孩子在,他居然也假冒著太子旨意找上門來!這不是明擺著過來作亂麼?一想王府裡裡外外全都讓殷昱給安排好了,包準進得來出不去,心下便也就活動了幾分。

  沉吟片刻,便清了兩下嗓子,說道︰「既然說王爺是奉太子旨意過來,那就請進吧。孫公公你們接待一下。」

  替太子殿下傳話,不就是奉旨而行麼?

  羅佩二人高聲聽令,孫士謙悠悠說了聲是,拂塵指了指門衛,開門放人。

  殷曜今兒是打定了主意要進王府的門,一個主意不行他就來兩個,兩個不行就三個,總而言之今兒非得讓他們吃個啞巴虧不可!所以真沒想到這麼快就讓他進去了,他還愣了愣,但是這麼快讓他進去不是好事兒麼?

  他挺了挺胸,便就駕著馬進了前門樓子。

  孫士謙在中門樓下恭迎,而羅佩鐘徊伴著殷煦站在玉階上,原本隨在他身旁的那些人以及平哥兒忽然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羅佩輕輕點點了殷煦的肩膀,說道︰「小公子,請喚王叔。」

  殷煦因為平哥兒不見了。以為只要表現好就可以再見到平哥兒,於是禮貌地道︰「王叔。」

  殷曜見著府裡就這麼點人在,心裡便就樂了。他今兒就是沖著殷煦來的。如今見著他身邊不過就兩三個人,頓時大安。下了馬,堆出一臉的笑意說道︰「煦兒乖,這裡風大,走,我們進去說話。」

  殷煦退後道︰「我要找平哥兒。」

  殷曜一頓,問道︰「平哥兒在哪兒?」

  殷煦高興起來︰「王叔也想跟平哥兒玩嗎?跟我來!」

  說罷拖起殷曜便往後花園裡去。

  王府後花園是防守的最嚴密的地方,一來是因為殷煦平日最喜歡在這裡玩,而園子裡又有個大湖。二來是因為後花園往往也是偷襲者們最喜歡選擇的切入口。剛才殷曜進門之前。羅佩就告訴殷煦,說平哥兒要去後花園裡尋小鳥,現在他人也迎了,王叔也叫了,可以去看平哥兒捉小鳥了吧?

  溫禧王府跟安穆王府格局差不多,殷曜見著殷煦拖著他往後花園走,心裡可樂透了,後花園裡頭空曠無人,他隨便使個什麼小計策讓殷煦栽個跟頭,回頭殷昱謝琬還不得氣死?當然。行事歸行事,他退路還是要留好的。

  「煦兒慢點兒,仔細磕著了!」這是叫給別人聽的。腳下可沒打半點折扣。

  殷煦見他拔腿跟上。跑得更歡了,羅佩鐘徊交換個眼神,各自從左右包抄,跟緊了二人。

  這裡孫士謙看著他們迅速地進了後花園,遂吹了道口哨,抱著拂塵也悠悠然地從這頭踱進了後園。

  進了後園之後,平哥兒忽然在湖岸對面招手道︰「煦兒快來!煦兒快來!」

  殷煦一看,高興透了,連忙鬆開殷曜就往對面跑去。殷曜見他一股勁往前飛奔。也跟在後頭,見著羅佩二人漸漸落後。於是腳尖踢起顆石子,裝作無意便要踢向殷煦的小腿。

  殷曜沒有正式習過武。但是一些防身和基本的搏擊術還是懂得幾下,殷煦沿著湖岸跑,這顆石子飛過去,是沖著把他擊落湖去的!

  但是他哪裡有什麼機會擊到殷煦,腳尖才抬起,打左邊夾竹桃密林裡就突然竄出兩個人,腳一踹就將他踹到湖水裡!冬月裡冰冷的湖水立即四面八方地包圍了他,而這一切來的這麼突然,簡直令他想都想不到!

  「你們!你們敢踹我落水!」

  他在湖面撲騰叫喚,四處充滿了他氣極敗壞的叫聲。

  悶頭往前奔跑的殷煦被後頭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驀地停步回過頭來,張大眼楮嘴巴看著湖裡頭那個人。

  剛才被騙到遠處的平哥兒這會兒也從樹林子裡衝出來,跟他並排站在湖岸。

  而他們身後的夾竹桃林裡,十幾雙眼楮望著撲騰不止的湖水充滿了笑意。

  「他是怎麼了?」平哥兒呆呆地指著湖面,太讓人費解了,大冬天的,這個人怎麼這樣?

  「是不是腦子有病?」殷煦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說道。平時寧大叔過來的時候,提起誰誰時常常就這麼說。他沒見過腦子有病的人,但他剛才明明還好端端地跟在身後,突然就下了湖,心想大概就是這樣吧?

  「這麼樣怪涼的,咱們要不拉他上來吧?」平哥兒說。

  「好啊。」殷煦說動就動,轉頭去找繩子。

  平哥兒見他走了,於是也走了。

  洪連珠在後園門口揪緊著絹子盯著呢,見著倆人毫髮無傷地回來,而殷曜還在湖裡撲騰,便就一手牽一個,說道︰「你們愛吃的紅豆糕蒸好了,快跟我去吧。」

  殷煦道︰「要救人……」

  洪連珠道︰「除了紅豆糕還有酸棗糕,走得慢了就沒啦!」

  平哥兒道︰「有人在湖裡……」

  洪連珠已經拉著他們倆出了門,顧杏接過來,溫聲細語地與他們道︰「怎麼王妃沒有告訴你們嗎?溫禧王這個人最喜歡泡水,他今兒來府就是嫌他們王府的湖太小器,所以才專程到咱們府上來的,身為王佷小公子怎麼可以不讓王叔盡興呢?所以我們走吧。」

  殷煦和平哥兒聽完都傻了,半日後殷煦才冒出句話來︰「那到底是不是腦子有病呢?」

  殷曜真是腸子都悔青了,他哪裡料到後花園子裡竟然有著這麼多埋伏,就連他想要往岸邊爬,水底下居然還有人在拖著他的兩腳往下拉,每當他躥起一下,就被人往下拉一下,浮浮沉沉看起來頗為滑稽。而可恨的是跟著他來的人一個都不在身邊,居然全都被留在了外頭,眼下連個救他的人都沒有!

  安穆王府這裡殷曜在後園子裡湖裡掙扎著,這裡謝琬拿著德妃寫的紙條出了後宮,隨即便往乾清宮去尋找殷昱。

  殷昱正在廡廊下看著巡兵,這些兵都是打著搜查張珍的名義進來的,實際上做的卻是監視宮人有無異常舉動的任務。外頭搜七先生的事有武魁和駱騫負責,用不著他時時盯著,反而這邊需要防備,所以他更多的時間留在宮裡。

  謝琬找到他,把手上的紙條給他道︰「這上頭這個人你先立即安排人去找,不要讓任何人察覺,找到之後讓他們帶到王府交給孫士謙。事不宜遲,你派了人去後我再跟你解釋。」

  殷昱哪敢怠慢,連忙喚了身邊親信過來交代下去,謝琬又仔細叮囑了此人幾句,看著他走了,才示意殷昱回到東宮子觀殿,把方才德妃跟她說的話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殷昱越聽面色越沉,「我聽你這麼說,倒覺得那骨灰壇子的來歷極可疑似的,難道放骨灰壇的人會把那孩子的死算到皇宮頭上,所以放下那個壇子,暗示事情不會就那樣了結?可是他們當時為什麼不站出來呢?而且,這件事也怪不到皇上他們頭上不是?」

  謝琬沉吟道︰「我覺得要麼是當時他們還為著什麼事,但是又沒有能力站出來,要麼就是純粹只是心裡不甘,所以偷偷放個這樣的東西給宮裡添晦氣。德妃說是惠安太子落葬後第三日發現的,按規矩頭七裡頭朝廷都會派人過去上上香什麼,放骨灰壇的人肯定是這些人中間的。

  「而這些人都是深受皇家恩寵的人,而當時能跟蘭嬪說話的人必然身份也不會太低,所以我在想,當年死掉的那個孩子多半是京師裡哪家重臣的後嗣,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有機會在地宮旁放置骨灰壇。如今我們若是找到了當年的太監,說不定還能問到更多!」

  「沒錯!」

  殷昱點頭,徘徊了兩步,他又抬起頭道︰「我聽你剛才說這件事還扯到護國公府?」

  「嗯。」謝琬點頭,「德妃說是老護國公在時發生的事,如今的護國公當時還只是世子爺。我就懷疑皇上是不是因為這件事也遷怒上了霍家,才會如此地針對你和護國公府。可是德妃的話說的也對,如果僅只是責怪老護國公府護駕不力,或者安排人不妥當,也不至於會使他惦記幾十年還放不下。」

  殷昱吐了口氣,拖起她手來︰「我們這就去護國公府,問個清楚!」

  按照時間來算,如今六旬有餘的護國公在四十餘年前已有二十來歲,如今世子霍世聰也有四十四歲,那麼那個時候護國公夫人一定過門了,而且護國公那會兒也肯定手執著部分兵權了,當時發生這樣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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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9
發表於 2017-8-20 22:31:19 |只看該作者
398 裕妃

  護國公這幾個月都在外頭,不但他在外頭,府裡的幾位老爺少爺個個都披甲上陣了。護國公夫人這會兒坐在正院側廳裡,撫著手下這年代不近的老雕花木椅,聽著孫女兒孫媳婦兒們說笑,面上也在笑著,心裡卻半點笑意也沒有。

  小輩們都看出來她這陣子情緒不大高,所以可勁兒地在跟前盡著孝,但是局勢亂成這樣,她又怎麼高興得起來?

  霍家自開國以來便蒙受皇家兩百多年恩寵,可謂自古至今屈指可數,但是近幾年皇帝的態度簡直改變得太多,讓人十分不安了。清剿亂黨的事她不著急,七先生什麼的徒作困獸之爭,他不可能真的顛覆朝堂,而她擔心的,是皇帝會不會留下什麼傳位遺詔之類。

  如果皇位落到了殷曜手上,那麼他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白費了嗎?

  「老太太,安穆王和王妃來了。」

  門外老管家急急地走進,隨後一道進來的,正是殷昱和謝琬。

  堂內一眾人紛紛起身給二人行禮,謝琬回了禮,便也沖護國公夫人福了福,喚了聲「老夫人」。

  霍老夫人站起來,「你們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嗎?」

  殷昱道︰「外祖母,孫兒有幾句話想問問您,咱們能不能單獨說說話?」

  眾人一聽,知道是有要事,連忙紛紛告辭,並將廳門掩上。

  霍老夫人凝重地道︰「有什麼事要問?」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的惠安太子,外祖母知道多少?」

  聽到惠安太子四字,霍老夫人的臉色倏地一變,目光也立即現出幾分警惕來。

  「你們問這個做什麼?」

  謝琬將她的異樣全部捕捉在心裡,聞言便道︰「老夫人如果知道,還請事無巨細告訴我們。因為我們突然發現了幾處疑點,似乎跟惠安太子關係甚大,這也關係到安穆王府和護國公府的未來。我們需要知道惠安太子之死的所有來龍去脈。」

  霍老夫人看著她。片刻後退身坐下來,端杯在手卻是不喝。說道︰「惠安太子不是得天花死的麼?你們既然知道這個人,肯定也知道了這層,還來問我做什麼?」

  她越是這樣,謝琬就越覺得有問題,「我們知道他是得天花死的,我們還知道他得天花的那天夜裡,曾經到過護國公府。

  「老夫人,霍家不但是朝廷世代的寵臣。還是手擁重兵的重臣,皇上這幾年對霍家屢有不公之處,對我們王爺更是談不上有什麼祖孫之情,太子妃那幾年在宮中日夜以淚以面,他們是霍家的女兒和外孫,而霍家卻從來至尾沒曾進宮討過什麼公道,這正常嗎?

  「這不正常。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還十分窩囊!手擁重兵的霍家連自己的女兒和外孫都保護不了,明知我們王爺蒙冤在身而流亡在外,只會忍氣吞聲地派人尋找。而不曾因此向宮中施加壓力,這不是一個外戚該有的作為。所以這中間一定另有隱情。而這隱情,是不是跟當年惠安太子的事有關?」

  霍老夫人面頰繃得緊緊地。盯著她的目光裡綻出火光來。

  「你這是在責怪霍家對安穆王不夠好?」

  「夠不夠好得看這件事究竟出於什麼性質。」謝琬道,「如果霍家是被迫如此,那又另當別論了。」

  霍老夫人抿緊唇,看向殷昱,「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殷昱揖首道︰「孫兒的確覺得此事有疑。亂黨背後的內情不查情,那麼我們就是抓到了七先生,說不定也還是會有餘孽隱匿在朝堂。要想一網打盡,只能從根底上把他們揪出來。」

  「你怎麼這麼肯定亂黨謀反就跟這事有關?」

  霍老夫人站起來,「惠安太子的死是個意外。是疾病,是當年太醫院都集體確認過的。這之間難道還會有什麼陰謀不成?」

  她的態度微微有些激動,說到末尾也有幾分質問的味道。

  謝琬與殷昱對視了眼。上前道︰「是不是陰謀,我們不敢肯定。同樣,七先生有沒有跟這件事有關,我們也不肯定。只不過我們根據當年的線索,查到與惠安太子一同染病而死的還有個孩子,這個孩子極可能是當時朝堂高官的後嗣,而如今七先生的背景,也查出來跟朝堂高官有關,這會是巧合嗎?」

  「還有個孩子?」

  霍老夫人面色微變,「我怎麼不知道?」

  「老夫人當然不會知道。」謝琬道,「因為這個孩子死後,這家人不知道為著什麼原因,根本沒有把消息傳出來,而小孩子因病夭折也是常有的事,自然無人在意。而假設七先生跟這死了的孩子有關,那麼有些事情也就說得通了。

  「比如為什麼他們栽贓我們王爺殺死殷昊還不夠,還一定要廢黜他,更甚至幾次三番地要置他於死地?他們為什麼對著這皇位念念不忘,即使跟天下人為敵也誓要把朝堂弄得烏煙瘴氣?這些都能夠看出來,七先生對朝堂甚至是殷家的仇恨。而他對王爺的耿耿於懷,又使人不夠聯想到護國公府身上——

  「畢竟王爺是護國公府的外孫,也是聯繫霍家與殷家關係的強有力的紐帶,他們除去了王爺,對護國公府來說就是致命的一擊。老夫人,我說了這麼多,可以作為我要求知道當年真相的理由了麼?」

  霍老夫人緊盯著她,精緻的面龐覆上了一層薄霜,但是這層霜又在片刻後漸漸抖散,變成一臉破碎的不堪回首。

  她走到窗戶前,忽然一下把窗門推開,一股冷風撲面吹進來,吹得她的步搖頻頻晃動,吹得屋裡的簾縵也不安起來。

  「惠安太子,是死於孝懿皇后之手。」

  這句話吐出來,謝琬與殷昱俱都忍不住一震,孝懿皇后?!德妃不是說她溫慧寬厚,與宣惠皇后關係極為親近麼?她怎麼會去傷害惠安太子?難道,真的是如她猜想的那樣,當年的後宮其實並不如面上看起來那麼和諧?

  「還請老夫人告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霍老夫人對窗吐了口氣,目光盯著窗外一樹初綻蕾的紅梅,說道︰「霍家與宮中關係一向極好,於是女眷們與後宮妃嬪也走得親近。

  「我那時初入護國公府不久,雖然娘家不弱,可是對嫁入這樣的門第還是有著幾分惶惑,與人打交道也帶著兩分拘束。與婆婆進了後宮幾次,我便喜歡上了裕妃的親切和氣,裕妃也看中我的爽朗直率,於是常常傳我進宮說話。

  「當時宮裡妃嬪不多,宣惠皇后不在了,只有裕妃和蘭嬪,還有幾個沒位份的低等宮姬。那時候蘭嬪負責照顧惠安,而裕妃雖然養病不能操勞,但是也對惠安照顧有加,還親手給他縫襪子,做衣服。每天都會掀開他的衣領看看,看看穿得夠不夠暖。

  「因為人少,蘭嬪也會常到裕妃來坐坐,那時面上根本看不出來什麼,但是進宮的次數多了,我總發現裕妃眉目間總有幾分鬱鬱之色。我以為不過是傷感腹中胎兒的早逝,直到有一天,我陪著裕妃下棋的時候,蘭嬪派人過來了,說是要借她的鐲子做個樣子,照打一只。

  「裕妃當時眉頭就動了動,雖然不明顯,但還是被對面的我看見了。我也奇怪,宮裡什麼好看的首飾樣子沒有,蘭嬪為什麼非要裕妃的這只做樣子呢?裕妃那鐲子我見過,是她進宮那天夜裡皇上親自賞給她的,也算是信物。

  「這麼重要的東西,蘭嬪位份又不如裕妃高,還該避著才是,她倒好,這麼大喇喇的派人過來借。我當時就有些不大服氣,等裕妃把鐲子交給身邊人親自送過去後,我就替她感到不平。裕妃道,怕什麼,她欠我的,總有一天會全部還給我的。

  「那時候蘭嬪因為帶著惠安太子在身邊,所以皇帝去她宮裡的時候多的多,對裕妃這邊雖然不曾冷落,但是也絕對沒有給予該有的關注。而蘭嬪素日裡看上去又沉默寡言地,讓人覺得十分老實,我哪裡會想到她私底下也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裕妃從始至終都是那樣靜靜的,不爭不搶,在我看來,那時的她也太慫了。反倒不如我這種在從後宅裡一路爭鬥走過來的有骨氣。所以對裕妃這句話,我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因為我不認為她會報復。

  「沒過多久,那日我看春光明媚,便進宮去探望裕妃的身子。她調養了兩年,已經逐步康復了,最近說話聲音也明顯的清亮起來。我想邀她去御花園逛逛。可是沒想到,我去到裕妃宮中時,她正躺在床上,而床前地上落了一地瓷碎!

  「我以為她身子又有了不好,於是緊張地問起宮女,裕妃聽到了,卻讓宮女們出去,只留下我來。

  「她臉上有淚痕,這可是少見。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敢問她的身子,生怕提到她的傷心處。哪料到她卻拉著我的手,沖我一笑,說道,好妹妹,別擔心,我身子骨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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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2:31:32 |只看該作者
399 蘭嬪

  「我放了心,遂問她為什麼哭。她說蘭嬪果然打了只同款的鐲子,而那只鐲子的紅寶比她的這只還多上三顆。三顆紅寶在尋常大戶人家眼裡都不算什麼,在她這娘娘眼裡又算得了什麼?東西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寓意,蘭嬪雖然話不多,可是處處藏著機心,這三顆紅寶,是為了壓她一頭。

  「如果僅是這樣,那倒也罷了,關鍵是,蘭嬪轉手就當著裕妃的面,把那鐲子賞給了身邊的宮女。她面上做的十分逼真,說是感念宮女的好,所以賞賜,就連皇上都被她瞞過去了,並沒有想到深處。可是裕妃是女人,她太理解蘭嬪的意思,她容忍了那麼多年,先是宣慧,後是蘭嬪,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那天我們沒有去逛園子,就在殿裡呆了一下晌,裕妃是個堅強又隱忍的人,很快恢復了心情,跟我聊起了別的。那是第一次,她親口跟我說想要懷個孩子,想要看著他像惠安那樣聰明可愛。

  「我知道她覺得寂寞,也希望自己的丈夫借著看孩子順便來看看她。那時候,皇上已經有整整兩年親近她。我只能安慰她。沒過多久,就傳出來皇上要帶著她和蘭嬪還有惠安去別宮消暑的消息。

  「那天傍晚,她忽然把我叫到宮裡,問我道,你想不想霍家這份恩寵世代延續下去?我當時都懵了。我是霍家的宗婦,我當然想。國公爺是跟皇上一起長大的,這份厚誼在旁人看來更加敬畏,可是正因為一起長大,國公爺也摸透了皇上的脾氣。

  「他跟我說過,說皇上甚喜玩心術,對霍家只怕也會有所牽制。果不其然。皇上登基之後就重用一幫文臣,而對於勛貴之家日漸冷落,但是他對霍家又一如既往的恩寵著。即使盛寵不衰。我們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漸有如履薄冰之感。

  「裕妃當時當然是明白這種情況的。她這樣一問我,我就知道有下文。」

  說到這裡,霍老夫人長舒了口氣,從窗旁緩緩轉過身來,看著他們。

  「不知道裕妃娘娘跟老夫人說什麼了?」

  謝琬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霍老夫人的訴說像是把她帶入了四十多年前的後*宮,每句話都在牽動她的情緒。

  「她跟我說,如果我幫她做成一件事,那麼她將來便讓霍家在大胤朝中永屹不倒。讓我的女兒成為太子妃乃至皇后,讓我們兩家往後世代聯姻。

  「說實話,我當時是不信的。因為就算她是地位最高的妃嬪,可是蘭嬪風頭已然壓過了她,而她膝下又並無子嗣,而且手段還不如蘭嬪,能不能被冊封為後還不一定,這些話不是等於空頭白話麼?可是在我聽到了她後來的話時,我的所有顧慮就全部都消失了。

  「她告訴我,她要借這次機會除去惠安太子。我嚇了一跳。但我在她的注視下又老實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堅決,狠辣,霸道。我從來沒見過誰有這樣的眼神,我看出來她是認真的,但是對於她這樣地信任自己還是有些意外。

  「畢竟這種事莫說做,就是說出口也是死罪難免。而且,她為什麼要除去惠安太子呢?聽她說完,我又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原來她腹中胎兒的死並非死於無故,而是來自蘭嬪。裕妃在她照料病中的宣慧的時候,得到宣慧和皇上的一致感恩,而宣慧駕崩不久。又傳出裕妃有孕的消息,蘭嬪說不清楚什麼心理。總之因為這些,她起了殺心。

  「那日下雨。她讓人在裕妃午睡的時候,將她的木屐底下偷偷擦了層厚厚的胰子,裕妃起身出門的時候,就摔倒了。孩子也沒了。事後女官在她的木屐上了發現了胰子,她暗中再一查,很快就從蘭嬪手下宮人處查到了真相。

  「裕妃也真能忍。若是我,怎麼可能忍上兩年之久?不過在那種情況下,實在不適合去披露蘭嬪的罪行,因為這是把雙刃劍,在懲罰蘭嬪的同時,仍然沉浸在宣慧駕崩的哀痛裡的皇上一定也會惱恨上裕妃,要報仇,只能選擇無影無形的辦法。

  「那兩年她就容忍著蘭嬪,一面調養著身子,一面尋找著機會。而皇上下旨要去別宮,顯然說明她的機會來了。上次我進宮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要除去蘭嬪,可是除去蘭嬪還會有別的妃子,思來想去,她只要登上后位才能夠完全掌握命運。

  「她登上后位的前提只有一個,就是懷上龍胎。

  「可是就算她懷上皇嗣,也輪不到她的孩子繼承皇位,到時候,惠安太子若是知道蘭嬪死於她手,一樣會反過來傷害她。而且,她若當了皇后,自己的孩子成不了太子,將來也必然是個悲劇。所以,要得到最後的成功,惠安太子也是必須得除的。

  「我當時其實有著不忍,因為惠安是那麼可愛,我也看出來她的不忍,但是這樣一來,她能得到解脫,她當上皇后,我們霍家也會有光明穩妥的未來。我嫁進霍家是來享福的,我不希望護國公府在我手上沒落下去。起碼有了這條把柄,她也不能不關照霍家。

  「她的條件使我心動,而惠安太子縱然不死在她的手下,將來一定也還會有別的人來跟他下手。我為什麼不乾脆幫助裕妃除去她的心頭之患,使她能夠順利地登上后位,到時候反過來來幫助霍家呢?

  「於是我們在沉默半日之後,達成了協議。

  「沒多久之後,他們就啟程去了別宮消暑,因為東海那邊打了勝仗,皇上龍顏大悅,這一去便是好幾個月,說是消暑,竟然住到九月才啟駕回京。

  「他們回京的那天突然起了風,之前晴朗的天氣忽然變了,而沿途的相國寺那邊正在辦廟會。這也是我們暗地裡早就商量好的。我記得也是這樣寒風漸起的下晌,那天我和國公爺正在準備重陽節的賞賜,突然有人送了裕妃的密信上門給我。告訴我她快到了,讓我準備好。

  「他們的鑾駕進了城,活潑的惠安太子果然看到了廟會的熱鬧場景,裕妃早在出發前便深藏機心地告訴他廟會上各種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沒見過或者只聽過的。三歲大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又是素來疼愛他的裕妃,如今窺得了兩分妙處,怎麼可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惠安便吵著要去逛廟會。其實說起來,皇上若是不那麼深寵他,後來我們的計劃也不會成功,可是就是太寵他了,不但害死了他,也使得後來才有那麼多的事。

  「皇上先還是不肯,惠安太子就央裕妃,裕妃當然初時也是不肯,蘭嬪指著惠安來攏絡皇上的心,卻不會拂逆惠安的心意,等她有了求情的意思的時候,裕妃便順水推舟撂手不管,皇上自然是答應了。於是臨時改道到了護國公府。」

  說到這裡,她走到桌旁端起先前的茶喝起來。茶水應該早就涼了,可是她眉頭也不皺地喝了下去,而她的雙手微顫,透露出她不安的內心。

  「這場意外果然是預謀,可是我還是想不到,惠安為什麼又是死於天花?他惹上了天花,為什麼隨同他出去的人又都安然無恙?」

  謝琬幽幽地道。當年的惠安還只有殷煦那麼大,還什麼都不知道,就成了後*宮爭鬥的工具。

  「那是因為我們都有了準備。」

  霍老夫人放下茶碗,不知道是因為喝了冷茶,還是因為往事不堪回首,她雙手撐在桌上,發展到渾身也開始微顫起來。

  「這件事光靠我一個人當然是做不到的,而我們又注定不可能讓更多的人知道。於是我只告訴了當時仍為世子的國公爺。國公爺當時聽我說完之後,也是嚇得面無血色,甚至一度要打我,可是沒多久,我就懷孕了,我再跟國公爺提起這件事,說起所有的利弊,他動心了。

  「於是在他的幫助下,他提前在中軍營物色了十幾個已然出過水痘的將領。而我則事先找好了幾件才從天花病人身上除下的用具,試驗過效果之後收起來。這日皇上一行到來後,我們全府的人都出來侍候,皇上和裕妃留在府裡,而蘭嬪則帶著惠安出去。

  「我則把那些準備好的東西都一一經惠安摸過,甚至用來喝茶。最後又給他加了件小夾衣防寒。

  「老國公爺讓國公爺去尋人護駕,國公爺就把那些出過水痘的人挑出來趕到了府裡。看著天真可愛的惠安渾然不知地隨他們出去,九月的天裡,我兩手和背脊全是汗。而裕妃則很自然,我知道她是真心疼愛惠安,她能做到這樣波瀾不驚的地步,可見準備了多久。

  「這一夜平安無事。如想像中一樣,一個時辰之後蘭嬪便帶著惠安高高興興地回了來,全府上下見著他們平安無事,俱都鬆了口氣,然後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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