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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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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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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0 22:31:51 |只看該作者
400 未知

  「翌日下晌,宮裡就傳來惠安見喜的消息。」

  霍老夫人低哂了一聲,接著道︰「事情全部都在我們的計劃內,我們不容許出現任何一點意外,所以這消息傳來後,我又是高興又是不安,高興的是我們終於做到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到這場天花純屬人為。而我不安的是,我肚裡的孩子尚未出生,我卻已經在扼殺一條生命。」

  謝琬眼淚都快出來了。

  殷昱緊握住她的手,她問道︰「後來呢?」其實後來的事情她都差不多知道,可是她還是想知道得更清楚。

  「興許是我下的力太猛,惠安發病發得很急,翌日凌晨就說糊話了,而蘭嬪以及同去的宮人果然被連累,俱都被關了起來。三日後惠安就甍了,皇上當場下旨賜死蘭嬪,隨同前去的宮人裡多數被殺,裕妃帶著眾宮姬在鐘粹宮前為惠安祈福超度,整個宮裡都陷入一片驚惶之中。

  「我去了一趟,回來也大病了一場。我如今打死個下人不算什麼,可是在那個時候,我的心還是軟的,我總是夢見惠安天真地笑起來的樣子,那只是個三歲不到的孩子……

  「蘭嬪死後,後宮空虛,裕妃如願以償當上了皇后,沒過兩年,她生下了如今的太子,你們的父親。而我在之後不久也生下了世婷。裕妃極重諾,在兩家兒女都出生後,便就有意地讓太子和世婷親近,他們倆青梅竹馬,後來眼裡也果然插不進其他人。

  「可是皇后心裡也還是因為惠安的枉死而鬱鬱不安,幾年之後又因為小產而躺床數月,她認為這是報應,終於不久後也駕崩離去。在駕崩之前。她召了我進宮,訂下了兩家兒女的婚事。皇上原本不同意,可是在皇后病榻前。也還是下了旨。現在看來,也許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已經恨上了霍家。」

  霍老夫人抬起頭來,精緻的面容忽然被哀傷和愧疚壓得多了幾分蒼老,就連聲音也喑啞起來,「這就是你們要聽的故事的全部,惠安太子,的確是我和孝懿皇后合伙殺死的。事隔這麼多年,我到如今也還聽不到這兩個字,我只要一聽。必然會夢見他。」

  謝琬和殷昱像是石化在原地,連呼吸也隱約忘記。

  她從來不知道這後頭還隱藏著一個這樣的故事,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們,忽然像是活過來了一般,在她面前走動起來,嬌俏溫慧的宣慧皇后,寬厚隱忍的孝懿,寡言但深沉的蘭嬪,還有活潑懵然的惠安太子,他們都已經逝去。可是他們卻又還影響著後來。

  原來霍家對於殷昱遭受迫害不敢去申訴是有原因的,他們殺死了皇帝心愛的長子,所以對這一切只能忍氣吞聲。如果沒有這件事,殷昱就算失手殺死了殷昊,有霍家出面,他也不可能落到廢黜出局的下場。而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這件事,皇帝興許也不會這般針對殷昱……

  想到這裡,她抬起頭來,失聲道︰「皇上執意不肯立我們王爺為太孫,是不是已經知道事情真相?」

  殷昱與霍老夫人同時一震。霍老夫人茫然地看了眼窗外,收回目光道︰「其實我覺得。他在拒絕太子和世婷的婚事時,可能就有懷疑了。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懷疑到孝懿皇后。但是對於霍家,他是肯定懷疑上了的,否則的話,他不會那樣逼太子。他逼太子,就是在逼霍家呀!

  「孝懿皇后駕崩之後,太子長到十六歲,該議婚下聘了,國公爺當時進宮去暗示過此事,屢次被皇上避開,後來若不是太子苦苦相求,恐怕他找個什麼藉口悔婚都有可能。而這些年太子妃始終不曾省過親,其實也是為了保全太子,與娘家保持距離。」

  謝琬眼前瞬間浮出初見太子時他眼裡的複雜。

  從前殷昱也曾怪太子不盡責不盡職,現在想起來,竟都是皇帝給逼的。如果說皇帝早知道了惠安太子的死與霍家有關,那麼他對殷昱的態度也就可以解釋。他恨霍家,以至於恨太子妃,恨太子妃所生的兒女,而對於霍家的外孫,他當然不會甘心要他繼承皇位的了。

  想想這些前因後果,竟似有根無形的線在牽連著,一點一點看來毫不相干,可是當知道了事情根由,又讓人恍然大悟。

  「這件事是已然了解了,卻還是有個問題。」一直沉默的殷昱這時候說道,「與惠安一道玩耍的那名孩童必然也是因為惠安的緣故染上了疾病,可是這怎麼說都是個意外,對方並沒有理由把這筆帳算到霍家和皇上頭上。」

  不錯,還有七先生。

  如果說七先生謀逆的事是跟這件事有關,那他為什麼會非要找霍家和皇上不可?當時只不過是偶遇不是嗎?再說了,宮裡死的是皇長子,而官戶家就是賠個兒子進來,也不算什麼太要命的事。而且他若是覺得委屈,大可以說出來,跟宮裡邀點同情啊,怎麼反而隱匿起來不做聲呢?

  「這件事我不清楚。」霍老夫人無力地坐在錦杌上,「當時我緊張得寸步都不敢離,根本沒辦法去關注這些事。而且事後又因為時刻關心著宮裡,接下來我又染病在床,外頭的事我一概不知。不過我覺得,你們可以去問問張珍。皇上究竟知道多少事,至少張珍必然清楚。」

  謝琬迅速地看向殷昱,殷昱點點頭,「老夫人說的不錯,那我們這就告辭。」

  霍老夫人撐著額,閉上眼。

  走出國公府,太陽已然西斜了,初冬的余暉斜斜照在國公府的五彩琉璃瓦上,刺的人兩眼發酸,又有些陌生之感。

  不止是謝琬對這一切感到沉默,從宮裡出來的殷昱也是。

  他知道宮中生殺有時並不亞於戰場,可是親耳聽到這些還是心裡感到十分不可思議,那是活生生的十幾條生命,還有年僅三歲的無辜孩子。作為得益的後輩,他無法對孝懿皇后的作為置評,沒有孝懿皇后當初的狠心,就沒有如今的太子,和如今的他。

  也許在宮廷裡談及仁慈實太可笑,可是他對那重重疊疊的宮城,再次有了層卻步之意。

  謝琬那日所說的話仍在他的心裡存著,她是他同甘共苦過來的妻子,是他的靈魂伴侶,他怎麼可能忍心讓她繼續在那些無止境的鬥爭裡過完這一生?又怎麼忍心讓他和她的孩子在那樣的環境裡面對像惠安太子那樣的危險?他絕不忍心讓她再為自己和家人操心憂勞。

  很快到了王府,兩人的腳步都有些迫切。

  進了府,卻有兩個小肉彈如箭一般地撲到懷裡來。

  「母親!」

  「姑姑!」

  謝琬不覺蹲下身來,鼻子一酸將他們倆擁進左右懷裡,「你們今日有沒有乖?」

  「有哦!」平哥兒重重地點頭。

  殷煦也抬起頭來,「我很乖哦,王叔過來泡冷水澡,我還讓人往他脖子上掛了冰袋!」

  「什麼?」

  殷昱一時未明,什麼王叔,什麼泡澡?

  謝琬也頓住了,而這時洪連珠急步從裡頭走出來,拖住平哥兒就拍了兩下屁股,說道︰「你們回來得可好!這倆人我可治不住了!交給你們吧!」

  「出什麼事了?」謝琬站起來。

  洪連珠上氣不接下氣,把殷曜來府的事兒給說了,然後道︰「本來我帶走他們回了房,便就讓鐘徊他們把人給撈上來了,誰知道他們趁我不注意,又溜到湖邊,把才上岸的殷曜給推了下去!

  「兩人不知道誰出的主意,讓人從冰窖裡挖了兩大袋冰出來,綁在殷曜身上,下人們也壞,看見了也不吱聲,剛才等我想起來去看,人家已經凍得嘴唇發黑起不來了!這會兒胡沁正在治呢!」

  謝琬目瞪口呆,殷曜被倆小屁孩給拿捏住了?那他得多沒用啊!

  但是這也太過份了,殷煦怎麼可以如此膽大妄為呢?萬一鬧出人命來怎麼辦?她虎著臉把殷煦拉過來,也往他屁股上啪啪拍了幾下︰「是不是你挑的頭兒?」

  殷煦揉著屁股一歪一歪地沖過去攀住殷昱脖子︰「那個王叔忒壞,我們去看他,他拽著我的手想把我拉水裡,幸虧我有駱叔給的彈弓,把他彈水裡去了。父親說過見了壞人就要打,我今天打了壞人,母親怎麼還打我的屁屁?」

  謝琬愕然了。

  殷昱噗哧一笑,跟殷煦道︰「母親不是怪責你教訓壞人,是怪你事先沒有告訴舅母,湖邊很危險,下回沒有大人在身邊的時候,盡量不要去,否則就會變得像壞王叔那樣,趴在湖裡起不來了。煦兒和平哥兒千萬不可以再背著大人干這種事,知道嗎?」

  殷煦這才算明白了。

  殷昱牽著他到平哥兒旁邊,柔聲道︰「去玩吧。我們讓母親請平哥兒和舅母留下來陪煦兒住兩日。」

  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走了。

  謝琬沒好氣說道︰「你這樣縱著他好嗎?你看鐘徊他們居然都不阻攔,這樣不會誤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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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4:1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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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曜的確不該饒恕,就是殷煦不折騰他,她也絕對會讓他好看!可是這種往死裡整的方式也不能慣,孩子們慣得了一次就會慣出第二次來,萬一弄出人命,殷昱背黑鍋事小,到底弄得太子和太子妃為難事大。

  洪連珠忙道︰「其實我還沒說完,當著孩子們的面,有些不方便說。那殷曜可真壞,明知道府裡沒大人,只有我一個女客,還非要闖進來,先進園子就意圖對煦兒不利了,多虧孫士謙他們早有防備,暗中布置好等著他跳坑。

  「還以為他吃了個虧能長點記性,誰知道他見著兩個孩子在園門口偷看,便又拿酥糖哄了他們過去,拖著就要往湖裡拽,煦兒機靈,拿著手上的彈弓反把他彈到了湖裡。這才有後來他們拿冰袋綁他扔到湖裡的事。」

  謝琬那揪著的心這才算是舒坦點了。

  不過還覺得有點硌應,殷煦才兩歲多,鐘徊他們這樣拿他來設伏,真的好嗎?

  殷昱看出來她的擔憂,斂了笑色說道︰「別擔心,我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包括跟我一起長大的這些暗衛們,我們若不是打小經受這樣的挑戰和訓練,完全沒有辦法應付後來的種種狀況。

  「難道你以為真的光有一身武藝就可以百戰百勝嗎?才不是。比武藝更重要的,是機變和對危險的防範和感應力。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量多的讓煦兒接受些挑戰和困難,是我交代給他們的。我們不妨放開手,讓他學著自己去處理事情,去判斷事情。」

  一席話說得旁聽的洪連珠頻頻點頭,「王爺這話不錯。我就覺得平哥兒在王府呆上一段日子回去,跟他父親鬥起心眼兒來都快多了。琬兒也是心疼孩子,不過只要不是原則問題。我覺得都不大要緊。就饒了煦兒這一回。」

  謝琬何嘗不是這麼覺得?想想殷昱這些年所受的苦,也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她雖然不會讓殷煦的道路變得如此艱辛,但多掌握些生存技能總是大大有好處的。

  她佯嘆了口氣,說道︰「既然都求情,那就放過那小子!」

  洪連珠笑著道︰「你們倆說話,我得回去了,讓平哥兒留下來吧,你哥哥昨天被太子殿下叫到東宮侍書,他興奮得不行。這幾日越發用功地研究典籍,我得回去侍候他吃飯,不然他得忘了。」

  謝琬聞言也很高興,便不留她了,連忙讓人準備車輦送她回去,這裡殷昱則讓人去提張珍。

  殷曜這裡誰都沒去過問,能讓胡沁去治他已經不錯了,還想讓她去問候,門都沒有!

  她叫來吳士英︰「殷曜醒了便讓他滾!然後你去送個信到東宮,就說溫禧王在我們府上落水了。砸壞了我湖裡的菱角藕根什麼的,去跟鄭側妃說明一下,看在他近日護駕有功的份上。就不跟他要賠償銀子了!不過這筆帳,我遲早要跟他算算的!」

  吳士英當即帶著話進了東宮,直接稟明了鄭側妃。鄭側妃氣得渾身發顫,卻又不敢告到太子面前,到底殷曜不會無緣無故跑到安穆王府去,而謝琬讓殷曜此後避著殷煦,自然是他對殷煦做過什麼,讓謝琬抓到把柄了,她若去告。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到底只能忍氣吞聲,把吳士英打發走了。還得賞幾個銀錁子讓他封口。這邊立即派人去溫禧王府不提。

  這裡謝琬見張珍還沒過來,便讓人傳了話。與殷昱在房裡隨便用了兩口,夏至進來了。

  「張珍意圖撞牆了斷,剛才被救下來了!」

  謝琬聞言放下碗筷,「有沒有危險?」

  「暈了過去,應該無大礙,但是這幾日他一直拒絕進食,估計暫時受不了審。」夏至道。

  謝琬默下來,看了眼殷昱,殷昱道︰「那就先讓胡沁治著,強逼他吃些東西,等體力恢復再來傳他。」然後問門口孫士謙︰「派去找人的如果回來了,即刻來訴我。」

  正說著,門外便有人邁著輕而快的步子走進來︰「王爺,卑職回來了。」

  謝琬聽得是先前派出去尋德妃身邊那太監的人,連忙與殷昱一道站起來,「人呢?快進來!」

  來人快步進來,單膝跪地道︰「王爺吩咐要找的那人已經帶回來了,就在前院穿堂裡呆著!」

  殷昱二話不說,拔腿就出了去。

  謝琬也連忙拿著絹子出了門。

  到了前院,只見一身穿杭綢直裰的老者坐在那裡,面白無鬚,身子微躬,見了二人進來,隨即反射性地起身,跪地,行著大禮,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看起來一點磕磣都沒有。

  殷昱道︰「你叫什麼名字?」

  老太監道︰「奴才賤名劉致美。」

  殷昱點頭,「隨本王來。」

  率先掉頭走上廡廊,去向龍騰閣。

  劉致美不敢怠慢,亦步亦趨地跟著進了書房。

  殷昱眼神示意孫士謙等人下去,只餘他和謝琬還有劉致美在內。

  殷昱道︰「劉致美,你知道本王找你是為什麼事嗎?」

  劉致美覷了他一眼,低下頭去,搖搖頭︰「奴才不知,還請王爺明示。」

  殷昱道︰「四十多年前,惠安太子曾與蘭嬪同逛過一次廟會,你是同行者之一,應該記得?」

  劉致美臉色一白,問道︰「敢問王爺是何處得來奴才的住址?」

  謝琬走過來,溫聲道︰「你不用怕,是德妃娘娘告訴我們的。她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了我們,但是還有些細節,我們需要找你再了解了解。」

  聽到德妃的名字,劉致美繃緊的雙肩瞬間鬆弛下來,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些。他垂頭默了默,說道︰「其實奴才也猜到是德妃娘娘。不然的話沒有人會知道奴才的下落。」

  謝琬指著屋中間的錦杌,說道︰「劉公公不妨坐下來說話。我問你,當夜惠安太子去逛廟會的時候,蘭嬪曾經遇到過一個熟絡的女子,你可認得那是誰家的女眷?」

  劉致美搖搖頭,「女眷們都輕易不出來露面,而當時奴才只是個負責在遠處隔離閑雜人的下等內侍,根本沒有資格靠近蘭嬪近身侍侯,那女眷和蘭嬪都在車輦上呆著,只有那孩子和惠安太子手拉手地在侍衛陪伴下游街,因此根本認不出來。」

  謝琬想了下,又道︰「那他們身邊跟著的人,身上也沒有什麼標識嗎?」

  「沒有。」劉致美道,「他們身邊的人都作尋常打扮,興許也是不方便讓人知道是誰家內眷出門在外,所以沒有任何標識。不過,」說到這裡,他忽然又揚起臉來,「那些人卻個個身形矯健,應該都是武功不錯的練家子。」

  能令宮裡小太監都瞧出來武功不錯的人,必然是真的武功不錯了。謝琬感到絲振奮,京中能請到大批身手不錯的人做護衛的人家,必然不是什麼低等的門第。那同染病而死的孩子出身不低的可能性,又再加強了一分。

  不過顯然還是不能一步到位,只能看看還有什麼線索了。

  「那麼,惠安太子地宮邊上的骨灰壇是怎麼回事?」她再問。

  聽到這裡,劉致美的肩膀又不由抖瑟了一下,「這個說來話長了。

  「當時惠安太子見喜之後,裕妃下令把所有接觸過太子的人全部禁閉起來,包括蘭嬪,總共有二十幾個人。那幾日裡陸續有人見喜,見喜就立即被人抬出去,誰也不知道下落,我們都害怕極了,眼看著人一個個地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自己。

  「而沒過兩日,突然傳來太子甍逝的消息,緊接著,蘭嬪被賜死,我們全部宮人都被下旨送去荒郊賜死。其實那時候染病的人多數已然病發,而沒發病的人已然可以確定沒有什麼威脅,但是皇上因為悲傷,他把惠安太子的死因怪上了宮人,認為這是場蓄意的陰謀,他讓我們全部給惠安太子陪葬。

  「我和劉清元都以為自己沒救了,可是沒想到,翌日早上準備出宮赴死之時,卻又傳來皇上下旨讓不曾接觸過惠安太子的宮人免死,原來裕妃替我們求了情。後來我和劉清元還有另外兩個被派去守太子陵,那兩個沒熬住這番變故,沒多久後便嚇死了。

  「而我們倆則算命大,認定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是在地宮裡呆了下來。

  「按本朝規矩,太子的喪期是八八六十四天,在宮中停靈四十九天之後,還要到地宮再停段時間,然後封宮。我們在隨同靈槨一同到達皇陵的第三日清早,我記得清清楚楚,那日是我當值,我趕在卯正進地宮去添燈油時,就見靈案下方擺著個樣式精美的壇子。

  「我們窮苦人家,死了人從前都是直接放進坑裡埋了的,就是出痘死的要麼也是深埋,要麼也是放石灰裡燒了算數。我從小到大都見過這樣的壇子,於是我拿起來看了看,當我看見壇子上刻著的喪幡和金剛咒語等紋飾,才恍覺是個裝骨灰的壇子!」

  劉致美咽了咽口水,似乎仍然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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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4:26 |只看該作者
402 悶虧

  「我那會兒年紀小,去守靈本來就很害怕,而且惠安太子生前聰明可愛,突然枉死必然心有不甘,我很怕神鬼之說。在那種情況下,獨自進去添燈油本就是件無奈的事情,而突然出現的骨灰壇,更加把我嚇得靈魂出竅!」

  「那壇子落在地上,蓋子打開來,我看到裡頭放著張寫著生庚的紙條,看年歲是個孩子的,比惠安太子略小點兒。」

  聽到了緊要處,殷昱忍不住打斷他︰「你可還得那生庚的具體時間?」

  劉致美臉上仍然布滿了驚色,他搖搖頭︰「不記得了,我當時害怕得要命,四處有兵將把守,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我怕被掌印太監發現我失職,於是就悄悄地帶出去埋在了地底下。」

  殷昱凝結的眉頭半日未曾鬆開,謝琬也感覺到一絲失望。

  本以為找到當年的知情人便能解開這謎底,沒想到希望還是落空了。

  那同時染病而死的孩子究竟是誰呢?如果是朝中高官,他們當時為什麼露出動靜,以至於根本沒有人知道在惠安死的同時,還有人同死這一回事?如果當時他們站出來,一定會因為惠安的死也給予諸多關注的,也不至於連始作俑者之一的霍老夫人也不知情。

  可見他們當時一定是瞞住的了。他們為什麼瞞住?又為什麼要送個骨灰壇並生庚條子放到惠安靈前示威?——這個壇子絕對是不懷好意的,難道說他們忍了四十多年,最終要以奪取皇權的方式來平復他們心中的痛和恨?

  如果這個推理成立,那麼又是什麼事情致使這場意外變成他們始終放不下的仇恨?

  沉默半晌,謝琬抬頭道︰「如今亂黨橫行,劉公公出去只怕不安全。不如這些日子就留在王府暫住,等我們肅清了亂黨,天下太平了。再回去享福。」

  雖然七先生不一定就跟惠安太子的死有關,但是這個時候也要以防萬一。劉致美是當年事件的見證人,放出去若是被七先生盯上,那他的下場就只有死。

  劉致美自己也意識到這點,既然他進了王府大門,必然有許多人盯著他,倒不如留下來接受安穆王的庇護好些,便也就爽快遵了旨意。

  因為張珍暫時無法開口,謝琬便也就暫且放過他。翌日開始著手研究京師裡的世家圈子,並開始有目的走訪,而殷昱則加緊對七先生的搜捕。

  殷曜自被人從安穆王府接回自己府裡,便開始發起了高熱,鄭側妃連忙請奏出宮,到溫禧王府探望。一見兒子被殷煦折騰著不成人樣,那眼淚也流了出來。話沒說兩句便撲到殷曜床前拖著他的手哭起來。

  殷曜自己心裡的氣就別提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栽得這麼慘過,不!應該說,他從來沒有栽過,直到遇見了這對母子!就連殷昱也會看在太子的面上只對他不理不睬。而謝琬母子,簡直是徹頭徹尾地沒把他放在眼裡!

  他可是皇太孫的候選人!他們竟然敢如此藐視他的尊嚴!殷煦一定是謝琬教出來的,他一定不會放過她。一定不會放過她!

  因為太激動,他咳嗽起來。

  鄭側妃連忙止住眼淚替他撫背,口裡道︰「慢點兒慢點兒!那天殺的殷煦,小小年紀竟然心如蛇蠍,長大了還得了?咱們這些人一個不順他的意,不得把我們一個個殺了才稱心?」

  殷曜這會兒心裡正委屈著,自不會把鄭側妃往外推,隨即虛弱的道︰「母親哪裡知道他們的手段?除了殷煦,還有謝琬的娘家佷兒謝匡。這倆小雜種合著伙兒把整得半死,而謝琬他們回來竟然連來看我一眼賠個不是都不曾。您說,他們眼裡還有我們位置嗎?」

  「還有謝瑯的兒子?」

  鄭側妃聽見這個。立時就抬起臉來,謝瑯近來被太子召到身邊擔任侍書,她就已有些不服氣。這簡直是在抬舉謝琬嘛!謝琬都這麼能耐了,能當街打殷曜的耳光了,太子還這麼給謝瑯臉面,這不是要把她寵上天的節奏?

  如今再聽得說平哥兒也參與了推殷曜下湖的事,頓時就按捺不住了。

  「這必然是謝琬指使的!這必然是謝琬指使的!殷煦下手我也就認了,你謝匡憑什麼動手找我的兒子?謝瑯,我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殷曜只覺頭痛眼花,見著鄭側妃這般也沒力氣接話,知道她想給自己報仇也就成了。

  鄭側妃餵他吃了兩口粥就走了。殷曜這裡昏昏沉沉睡了一覺,醒來卻已經是半夜。

  太醫已然來過,感覺身上鬆快了些,但是渾身肌酸還是酸的,因為在湖水裡掙扎得太久,胳膊腿兒疼得要命,總之是說不出的難受。

  越是越難受就越是想起所受的這一日折磨來,心裡煩得很,卻又不能挪窩,便就叫太監進來侍侯。哪知道因為平日裡殷曜對宮人們動轍打罵,太監們早就與他離心離德,這會兒根本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醒來,都進耳房裡烤火吃酒去了,對於叫喚竟是壓根沒聽著。

  殷曜氣得拿起床畔一只碧玉茶壺擲到地下,正要泄氣地躺下,這會兒門倒是開了,走進來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太監,躬著腰走到床前,說道︰「王爺醒了?不知有何吩咐?」

  找到了發泄目標,殷曜抓起只杯子又擲向他,口裡怒罵道︰「你們這些狗奴才,竟敢背著本王的去偷懶吃酒,等本王病好了,定然把你們一個個打死!」

  這太監不溫不火地道︰「王爺息怒,奴才方才去膳房給王爺熬藥了,因為猜想王爺一日沒曾進什麼食,所以還親手蒸了幾樣酥軟的糕點,沒能及時過來侍候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殷曜聽著這話,心裡才痛快了點,打量起他來,卻覺十分面生,卻又生得面目可愛,遂緩下了聲音問︰「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兒當差?平日裡怎麼不見你?」

  這太監走上前來,說道︰「奴才賤名藍迪兒,前不久才由司禮監調過來,在王府膳房當差。王爺雖然沒見過奴才,奴才卻在心裡瞻仰王爺風采已久。」

  殷曜被這話說得十分妥帖,招手喚他道︰「你近來些。」

  藍迪兒走近來,殷曜打燭光下細看他,只見眉清目秀,皮光肉滑,又兼行動溫柔,倒是個尤物兒。便道︰「你備好的食物呢?在哪兒?本王餓了。」

  藍迪兒遂躬身退出,沒片刻從外頭端進個托盤來,只見幾樣點心香氣撲鼻,果然十分中看。不過殷曜這會兒實在沒胃口,每樣嘗了點便就把東西都撤了下去。抹了嘴他轉頭看著藍迪兒,忽然拉住他白皙修長的五指,說道︰「你這麼細心的人兒,把你放在膳房裡,倒是屈才了。想不想到本王身邊侍候?」

  藍迪兒任他拉著,含笑道︰「就是不知奴才有沒有這個命。」

  殷曜好心情地笑起來,「本王說你有,你就有!」

  藍迪兒淺笑了下,抽回手來,低頭收拾碗盤。

  殷曜見他這般,遂拉下臉道︰「怎麼,你也跟本王來欲擒故縱那套?」

  藍迪兒垂手道︰「王爺冤枉奴才了。王爺賞識奴才,是奴才求也求不來的福氣,奴才哪敢拿矯?不過是奴才心疼王爺被人欺負,心中著急卻又束手無措,不願王爺在這個時候勞累身子罷了。」

  殷曜聽他這麼說,倒是又勾起心事來,如今眼目下,他的確是有心無力,而這一切還不都是殷煦他們造成的嗎?弄得他連下地都不能!說起來,他真是恨啊!

  「我總會找到機會收拾他們的!」他恨恨道。

  藍迪兒走上前去,跪在床下替他按摩著酸痛的大腿,說道︰「奴才有幾句話,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殷曜被他揉得舒坦,火氣也消了大半,說道︰「有什麼話,說!」

  藍迪兒點頭,更加溫柔地揉捏著他的大腿,說道︰「其實要奴才看來,安穆王府的人敢如此對付王爺,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自恃著是皇長孫的身份,才有這份膽量。王爺就是想法子整了他們一回,也還是有下一回。」

  殷曜頓了頓,轉過臉來,「有幾分道理。那你有什麼好主意?」

  藍迪兒說道︰「依奴才之見,王爺若是能把這太孫之位拿到手,必然他們就不敢這麼膽大妄為了。」

  說來說去還是這個!

  殷曜意興闌珊地靠在床欄上,拖長音道︰「這層我也知,可你以為我想當太孫就能當麼?如今皇上看我越來越不順眼,而殷昱的聲勢卻越來越壯大,我覺得我是沒機會了!」

  「王爺怎麼這麼想?」藍迪兒抬起頭道︰「如此長他人志氣,可不像奴才心目中的王爺。仔細想想,事情總是會有解決辦法的。王爺這些日子橫豎是不能出府,何不趁此機會好好思量思量呢?」

  這溫聲軟語地哄得殷曜十分妥帖。殷曜情不自禁隨著他的指引而動,也就當真沉思起這件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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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偶然

  謝琬這些日子丟去了一切事務,忙著與京中各世家女眷聯絡,期望從彼此談話之中探出點什麼消息。但是顯然年代隔太久,而她交往的對象一向也是年紀輩份相差不會太多的女眷,四十年前這些人就是出生了,也還是懵懂無知的孩子,打聽起來根本就不如想像中簡單。

  但是她還是在努力地探聽。

  她有極強的預感,這個病死的孩子身上一定還藏著件一件巨大的秘密,而從七先生能夠布下這麼大個局來看,他的身份說不定就跟這個秘密有關,還有他謀逆的動機,也許能夠從中找到答案。

  她頻頻走訪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首先是魏暹,他逮著謝琬在府的那片刻時間上了門來。「如今外頭這麼亂,你就不能好好呆在王府裡,別亂走麼?」他如今也在吏部觀政,自從入了仕,說話都多了幾分老氣橫秋。因為魏彬的緣故,他對於亂黨之事也十分關注。

  謝琬道︰「你要是真擔心我,不如就幫我做件事。」

  「什麼事?」

  「你也幫我在京師權貴裡頭打聽打聽,看看在四十四年前,有誰家裡無故死過個三歲左右大的男孩子。如果能打聽到死因就更好了。另外,你再上兵部打聽打聽,四十多年前,奉旨看守過惠安太子陵墓的將領都有誰?」

  「四十多年前?」魏暹差點沒噴出口裡的茶來,「這麼久遠的事,你打聽來幹嘛?還有那惠安太子,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因為事情機密,謝琬和殷昱都暫且沒把這事兒透露出去。但是魏家是可以相信的。四十多年前魏彬還未入仕,還只是個剛娶了河間望族大小姐的舉人。魏家不具備這之中的任何條件。

  「當然是有用才讓你打聽。要不然你以為我閑得慌?」謝琬正色道,「此事你去做再合適不過了,你常常在外花天酒地。沒有人會在乎你問什麼的。」相反殷昱就太扎眼了,他只要一開口。別人就已然起了防備心,就是知道也未必說。

  「什麼花天酒地?」魏暹嘟囔道︰「人家明明明是在書社裡吟詩作畫,幹的是正經事兒!」

  謝琬揮手道︰「行行行,算我冤枉你,你趕緊幫我去辦這事要緊!」

  「好勒!」

  魏暹起了身,屁顛屁顛出去了。

  應付完他之後便是魯國公夫人開始詢問,如今局勢這麼亂,魯國公日日在五城營裡也根根弦都繃緊著。弄得她也跟著心驚肉跳,日日求佛拜菩薩,祈求七先生快點被捉到。

  於是聽說謝琬最近一反常態忙著交際,便不由到了王府問︰「沒出什麼事兒吧?」

  謝琬笑著安慰︰「沒事,您沒見我日日活蹦亂跳的麼,要是出事,我能這麼歡騰?」

  魯國公夫人放了些心,端起茶來。

  謝琬正要跟她打聽,想了想便就問道︰「冒昧問夫人一句,不知道夫人今年貴庚?」

  魯國公夫人笑道︰「前年做的整五十。算起來是五十二了。」

  謝琬默算了下,那四十四年前,她還只有八歲。一個八歲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知道外頭這些事兒的。於是也就打住了話頭,請起魯國公夫人嘗起瓜果來。

  送走了魯國公夫人,謝琬便就準備出門往榮恩伯府去,老榮恩伯夫人今年六旬有餘,算起來在惠安太子死時已經有一二十歲,興許她會知道些什麼。

  哪料出了玄武大街,前面就遇上了竇府的車輦。原來是竇夫人出門。

  竇夫人這些日子極少出門,好幾次謝琬想要到府上拜訪,都因為聽說她身子不適而打消了念頭。今兒路遇上了,自然是要停轎打個招呼的。

  喚了夏至過去。

  竇夫人是從娘家回來。娘家老母已經快八十了。這兩個月她都不曾回去看看,今日聽說她犯了舊疾。才實在捱不住出了門。正在大轎裡沉思,忽覺轎子停下來,轎下丫鬟道︰「夫人,安穆王妃在前頭,夏至姑娘特來請夫人過去相見。」

  聽見安穆王妃四個字,竇夫人心口莫明的一緊,呼吸也有些不平了。

  「夫人?」

  丫鬟沒聽見回覆,夏至便又溫聲喚了句。

  竇夫人緩緩吐了口氣,撩開轎簾,下來笑道︰「這麼巧,在這裡踫上你們王妃。」

  夏至笑道︰「王妃說許久不見夫人,挺想念的,還請夫人移步輦說說話。」

  竇夫人點頭,隨她到了謝琬的大輦上。謝琬笑著起身,「我們王爺說我運氣好,總能遇貴人。可不是正讓他說著了?」一面請她落座。

  竇夫人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謝琬道︰「早先聽說榮恩伯府的老夫人有件古器,是製茶的,十分難得,我閑著沒事,過去見見世面。」

  竇夫人聞言,笑容忽有些意味深長︰「你這幾日,倒是甚喜歡與老輩的人說話。」

  謝琬道︰「也是在後宮裡呆的多了,發現跟老輩人說話挺能學到不少東西。」如此敷衍過去,一看她臉色,又不由道︰「我看夫人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近來有什麼不適?需不需要派胡沁過去請請脈?」

  「不用!」竇夫人驀地抬頭,轉而笑起來,「我沒什麼事,就是因為剛從娘家回來,老母親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擔了幾分心。身上沒什麼事。有事還不得先來麻煩你?」

  謝琬聽她這麼說,便也就罷了。閣老們都有請宣太醫的權利,她方才也只是隨口一說。

  見她不大有興致的樣子,便也就說道︰「我還要去榮恩伯府,改日再到府上拜訪。」

  竇夫人站起來,含笑告辭。

  謝琬對著她背影看了會兒,才又讓人起駕前行。

  傍晚回到府裡,她叫來孫士謙。

  「你對竇家熟不熟?」

  孫士謙原先是東宮的太監,到了這樣的年紀便就依律放到皇子皇孫府上當總管來了。

  果然,孫士謙微愣,答道︰「知道一些。竇家當初也是隨太祖皇帝起兵發的家,但當時地位不高,直到三代前才漸漸興旺,竇閣老的曾祖父官至兵部侍郎,祖父官至巡撫,父親竇準兒時十分頑劣,但因為與如今的護國公有著打小的交情,所以後來隨他去了軍中,與他一道去東海應敵,最後殉職。」

  謝琬點點頭,端起茶道︰「可是嚴格說起來,竇老將軍也不完全算是殉職,其至他怎麼死的都尚不清楚,不是嗎?你聽過些什麼猜測?」

  孫士謙默了下,說道︰「有人猜測是東瀛暗殺,有人說死於部下行刺。但至今沒有過統一的說法。這案子看起來,注定要成為無頭公案了。」

  竇準在東海立下不少功勞,所以這些年來皇帝對竇家諸多照顧,竇謹自己也會做人,再加上前不久又與溫禧王府訂了親,竇家如今門楣的光亮度,已然不亞於魏彬多少了。

  謝琬拿著一枝筆在手上擺來擺去。

  孫士謙道︰「王妃是不是在懷疑什麼?」

  聰明。謝琬把筆放下來,卻先說道︰「你再說說,如今竇家裡的事兒。」

  孫士謙沉吟道︰「竇家有四個兄弟,竇謹是老大,老二在西北任同知,老三英年早逝了,如今的四爺幼年時曾落過水,那時候正處於竇老將軍罹難不久之時,府裡人疏於照顧,於是失足。他是被竇謹夫婦一手照顧過來的,與竇謹夫婦感情甚為親厚。」

  關於竇詢的事謝琬已經差不多都知道。

  她鎖眉道︰「我在想,七先生會不會出自竇家?」

  孫士謙驀地抬起頭來,竇家,這可能麼?竇謹規矩本分,從不參與黨政紛爭,他們怎麼可能謀逆?

  謝琬看到他的表情,無奈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大膽推測推測。竇家很多地方都很符合七先生的要素,首先我們知道七先生是個有病在身的書生,而且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竇謹不符合,竇家的四爺卻很符合。

  「此外,竇家世代都是朝官,近幾代更是風頭足勁,竇謹當時身在大理寺,也許他不是七先生,但他卻有機會得到將朝中風向準確地傳達給竇詢,當年的郭奉替死案,後來王爺被舉證殺死謝棋的案子,他有最大的優勢從中主導形勢。」

  其實最近查來查去,她有好幾次都浮現出竇家人的影子,可是她還是不曾認真地去分析,直到今日路遇了竇夫人,竇夫人近來閉門不見客,和她的憔悴寡言興許是巧合,可是還是讓她起了心思去深究一番。

  「王妃的意思是說,竇家的四爺竇詢,是七先生?」

  一向沉穩的孫士謙也不由驚訝起來。

  「難道不像嗎?」謝琬凝眉道,「竇家是最符合條件的人家了,我沒有理由不這樣認為。至於他們的動機,竇老將軍的枉死,難道不能算嗎?你不敢說,我卻是早就聽說,許多人私底下也在傳說竇老將軍死於護國公之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是在竇家心裡,也會像根刺。」

  「可是,這些年竇家跟護國公府一直關係十分要好啊。」孫士謙面色凝重,「而且,竇詢並不是竇準的親生兒子,又怎麼可能會越過竇謹去替竇準尋仇呢?」

  謝琬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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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
發表於 2017-8-21 01:04:49 |只看該作者
404 困獸

  「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她站起來,略顯迫切地道。

  孫士謙想了想,說道︰「這件事宮裡的老人,包括張珍和奴才這批理當都知道。竇準前後有過兩位夫人,元配無出,過門沒幾年就過世了。繼室才生下竇準他們三兄弟。

  「大約三十年前,那會兒他已經任上中軍營僉事了,按律有回鄉祭祖的機會,他帶著夫人回了廣西一趟,就抱了個嬰兒回來,說是在廣西生下的。大家當時都不相信,雖然一去三個月,可是去的時候也沒見竇夫人有孕的樣子。而且竇準甚少去廣西,更不可能遺珠在那頭。

  「皇上當時也不相信,但是竇準一口咬準是他兒子,又因為這是人家的私事,就是收個養子也沒什麼,犯不著糾纏這個。於是還帶著調侃之意,賜了個名字叫竇詢。後來時間一久,也就沒人在意這件事,又因竇準夫婦對竇詢十分關愛,所以大家都忘了竇詢不是竇準親子這一事實。」

  謝琬恍然。

  不是親生兒子,當然就不存在會有那麼大的仇恨要替養父報仇,就是要報仇,也應該是親生兒子出面不是嗎?沒有復仇動機,自然也就不成立了。畢竟太平盛世裡,沒有人會無聊到要布下這麼大局來顛覆一個王朝不是嗎?

  那麼難道七先生會是竇謹?可她敢肯定不是。竇謹她太熟了,七先生絕對是她沒曾打過交道的陌生人。這麼看來,竇家莫非也排除了?

  謝琬看著手上的筆桿兒,眉頭比先前皺得更緊了。

  京內某間簡陋的小院子裡,七先生坐在窗前發呆。窗外是兩名老婦在種樹,寒風吹得她們白髮凌亂,看起來隆冬應該不遠了。

  他心中越來越有蒼惶之感。偶爾覺得自己像只游走在雪原上的狼,獵人們在漸漸逼近,而他的狼群已經潰散。只剩下四肢的爪牙。

  二十多年來他從來沒想像過自己會有這一天,他全副的精力都放在對成功的渴望上。

  他想像過自己如何登上帝位。睥睨著曾經匍伏在殷家人面前的群臣匍伏在自己腳前,想像過如何血洗護國公府,看霍達空有一身武藝卻看著自己的家人一個個被處死凌遲,更是想像過自己在怎樣的一種心情下撬開孝懿皇后的陵墓,拖出她來鞭屍,來羞辱……

  他就是沒有想像過,最終他會在孝懿的兒孫,還有她的丈夫和霍家的逼迫下猶如一只喪家之犬。東躲西藏!

  他不允許自己失敗,所以沒有想像過失敗時的樣子。

  「想辦法送封信去西北,一旦宮中有訊,即時舉事。」

  他拖著長而緩的音調頭也不回的說。

  這是他準備在萬不得已時使的最後一招,在霍達掌握著舉朝三四成兵權的情況下,靠兵馬舉事實在不是個好的策略。如果再有幾年的時間,他會在神機營,中軍營都順利安插屬下,到那個時候,不但皇位將成囊中物。霍家也會沒有一點機會動手。

  可惜的是,這計劃就像是個未足月的早產兒,被逼提前出來了。眼看著殷昱的搜查隊伍已然逼近,他也只能絕地反擊一把了!

  劉禎站在陰影裡,說道︰「按如今的情況,此去西北至少也得十來日,等到宮中有訊過去,也在二十日之後了,二十日後便將入臘八,先生是打算在年底了結此事?」

  「不了結又能如何?」七先生轉過身來,緩緩抬起的目光哀傷多過冷冽。「謝琬近日四處走動,如今我雖消息不靈通。但起碼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反常行事。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復仇的道路上,而非窩窩囊囊地束手就擒!」

  劉禎神情也變得哀傷,默然揖了揖,走出去。忽然又在門外回過頭來︰「近日謝琬四處走動,可要派魯聰他們向她下手?」

  「那有什麼用?」他咬了咬牙,「殺謝琬不是我們的目的,報仇才是我的目的。我總共只有十五個人了,跟謝琬下手無非是讓人再多一條抓獲我的線索而已。」他說完抬起頭來,「你去通知魯聰,讓他帶著剩下的那十四個人,這些日子緊隨著殷曜左右,見機行事。」

  謝琬這些日子依然在四處走訪,因著她這一走動,各府女眷們膽子漸漸大起來了,也開始互動串門。

  於是上王府來拜訪打探亂黨的人也多起來,謝琬總是如往常透溫和親切地接待她們。一切看起來王府的氣氛都是寧靜而從容的,但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又會讓人察覺到府裡常在謝琬身邊那得用的幾個人,忽然有幾個不見了,近來倒是往東宮裡去的時候多。

  謝瑯如今在永福宮當差,雖是很低階的官職,但是天子近臣無分大小,哪怕是個臨時的侍書,責任也十分重大。

  謝琬替哥哥高興之餘,也在鳳棲宮聽太監說他的表現。

  「謝侍書逢單日在東宮侍候,每次來都比預定的時間早半刻,替殿下準備文房四寶什麼的,侍書大人寫的一手好字,太子殿下十分贊賞,有時會讓他代筆。而且他又不多話,甚知進退,對宮人們也很親切,大家對他的印象都很不錯。」

  謝琬聽了高興,賞了他。

  太子妃嘆道︰「每次看到謝瑯的時候,我都會想起謝榮。那時候皇上也是這麼樣重用他的,所以後來將他調了來東宮。」

  謝琬心下一頓,跪下道︰「哥哥本性純善,從無野心,與謝榮並不是一樣人,求母妃明鑒。」

  太子妃忙把她拉起來︰「這是怎麼說的?我不過是順口感慨一句,哪裡就是猜忌他來?再說了,這兩者根本沒有可比之處。」她寬慰她的心說道。

  謝琬何嘗不知太子妃這是無心之語?只是她自己若真當成無心,只怕對方反倒有意了。宮裡畢竟不是尋常地方,說話自是越謹慎越好。

  這裡說開了,太子妃便就邀她往後宮去看德妃。

  出宮便遇見鄭側妃。

  鄭側妃因著殷曜這事,被謝家兄妹氣得夠嗆,這裡見著婆媳二人說說笑笑親密無間,心裡又窩起股火來,耐著性子陪笑打了招呼,不料太子妃卻也因著殷曜去算計殷煦的事恨著她,頓時微哼了聲,便就皺眉出了門。

  把個鄭側妃晾在原地半日出不得聲。

  她也是受夠了,在太子妃手底下伏低做小了半輩子,如今她兒子被太子妃的孫子打,自己又被太子妃的兒媳婦百般輕視,這口氣哪裡咽得下去?

    回到朱雎宮,喚來容芙︰「我定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不可!你給我去打聽打聽,謝瑯謝琬這幾日在做什麼?!」

  容芙見她這般動怒,哪敢怠慢,連忙去打聽。

  片刻後回來,說道︰「稟側妃,謝瑯這會兒正在永福宮側殿替太子殿下謄抄佛誕日要用的的金剛經呢。據說是太子殿下準備送給大相國寺用來為蒼生祈福的。而安穆王妃這些日子還是在外頭走動得多呢,今早還去了建安候府。」

  鄭側妃咬了咬牙,謝瑯在替聖上抄經,這是不可能讓她有空子可鑽的了,謝琬這裡呢?難道也沒有一點機會?

  鄭側妃沉哼了聲,坐下來。

  傍晚時謝琬和謝瑯一道出了宮,同回安穆王府去。

  平哥兒過來這麼多日,謝瑯有些想他了。

  到了王府父子倆你問我答說了會兒話,謝琬便就說道︰「哥哥在東宮這些日子可還順心?」

  謝瑯放下平哥兒,說道︰「沒有什麼不順心的,如今殿下交給我的不過是些程度較低的差事。其實他這麼栽培我,就是再交給我一些難度大的差事我也會扛下來完成好的,不過一步步來吧,這樣循序漸進我也能變得更穩當。」

  謝琬點點頭,舉杯啜了口茶。

  二十五歲的謝瑯已經儼然有幾分入世頗深的人的姿態了,已經不需要她再叮囑什麼,而且這幾年的時間都在不斷證明,他已然能夠扛起他身上的責任,謝府裡如今除了程淵,又多了兩個幕僚,當然他還不夠配備幕僚的資格,那二人都是以平哥兒先生的身份存在。

  楓樹胡同謝府已經成了京中的望族,時有文人士子上門拜訪,當然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因為謝琬,而大部分原因卻是出自他在魏彬手下當助手時拓展開的人脈,和他這些年憑自己的實力積累下來的名聲。到底文人重名聲,誰不喜歡與高風亮節的人交往?

  謝瑯留下來吃了晚飯,與殷昱在書房敘了會兒話便就回去了。平哥兒跟殷煦難舍難分,最終還是捨不得久別的父親,眼淚汪汪地告別了殷煦,並彼此約好了再見面的時間。

  一晚上殷煦無精打采。

  謝琬啼笑皆非,哄著他睡了,去到龍騰閣找殷昱。

  殷昱在翻堆成山的卷宗,見她進來,說道︰「你來的正好,我似乎有眉目了!」

  「什麼眉目?」謝琬走過去。

  「七先生的藏匿地點!」殷昱抬起頭,目光裡滿含著雀躍之色,「這些日子武魁他們面上在搜官戶,實際上我卻讓駱騫他們暗中在查七先生的藏匿地點。他的窩巢節節退敗,如今他的落腳點,必然是他最後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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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6
發表於 2017-8-21 01:05:06 |只看該作者
405 忠僕

  他順手把桌上一張輿圖展開,指著上方用朱筆勾出來一條曲線說道︰「我們觀察了十來日,確定七先生就是按這條線路退走的,而圖上印著紅點的這處不起眼的破落小宅院,就是七先生的藏身之處!」

  謝琬低頭看了看,是位於城北的一條小巷。

  「已經確定了麼?」她問道。

  「自然。」殷昱點頭,「不但已經確定,今日下晌我也已經跟護國公和魏彬他們會過面,已經擬定了出擊計劃,只等駱騫那邊有訊號傳來,我們這幾日便隨時可以行動。」

  也許是久盼未至的消息來的太突然,也許是這些年來受的挫敗太多,謝琬竟然不如想像中那樣歡喜。如果僅僅是要捉七先生,那麼在上次追蹤謝榮那次他們就可以得手。當然這次他們既然確定了出手,必然是有了把握,可以毫無疑問地將之定罪。

  「你在想什麼?」殷昱輕聲問。

  她在書案這邊坐下來,若有所思地道︰「我只是在想,七先生既然藏匿在破落小院裡,那就說明他還是在保護他身後的人,也就是那個在朝中與他裡應外合的人。七先生跟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殷昱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別擔心,等我們捉到他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也只能這樣了。」謝琬點點頭。

  不管怎麼樣,這是個好消息,七先生是整個謀反案的核心,抓到他最起碼能讓朝野安下心來,至於他背後的人,七先生都暴露了,難道他還能藏得住嗎?

  拋去了這層顧慮。謝琬對於這個計劃開始期待起來,其實說白了,除了肅清朝堂。她還想印證印證七先生究竟跟惠安太子有無關係。她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七先生對殷家。對霍家懷著這麼破釜沉舟的報復之心。

  張珍經過了幾日調養,終於恢復了體力,這次他是休想再尋短見了。

  這夜殷昱和謝琬到了他所在偏院,見到他二人,張珍眼裡露出一股死灰色。不是害怕,不是仇恨,只是心如死灰般的寧靜。

  謝琬揚了揚唇角,走到他面前。「張珍,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劫你嗎?」

  張珍看著她,不說話。

  謝琬不以為意,再道︰「這些日子你不說話,我卻把你的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你原是浣衣局的小太監,被宣惠皇后從棍棒之下救下來,從此對宣惠皇后和惠安太子死心踏地。宣惠皇后駕崩後你到了皇上身邊,一呆就是四十年,是麼?」

  張珍依然不說話。

  謝琬在夏至搬來的錦杌上坐下來,再道︰「如果以上還不能說明什麼。那麼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只怕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夠了!

  「你到達皇上身邊之後,心念舊主。一心想為惠安太子伸冤,這無可厚非。可關鍵是你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個陰謀,你純粹因為心疼惠安太子,所以暗中殺死了許多人,逼迫他們承認這是個冤案。可是沒想到,你在逼迫他們的過程中,竟然真的發現出幾分陰謀的意思。

  「你逮著這個不放,然後順著皇上猜忌霍家的心理,將苗頭引到護國公府頭上。直到安穆王去東海那些日子,你查到了真相。認定霍家確實參與了這起事件。你迫不及待地告訴了皇上,於是便有了之後栽贓我們王爺蓄意殺害殷昊的這件事……」

  「不!」張珍吐語。聲音有些嘶啞,但語調俐落,「殷昊,也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謝琬點頭,「可是,若不是你借著這件事力諫皇上,皇上如何會下定決心廢黜太孫?」

  「皇上不會廢黜?」張珍忽然笑起來,他望著地下,「你們太小看一個人的痛苦和仇恨了,我只是惠安太子的奴才,也已然把為惠安太子伸冤視為畢生之事,你以為皇上作為父親,他會容得下流著他仇人之女血液的殷昱繼承皇位?

  「他不會。他如果能夠容得下,就根本沒有我插嘴的餘地了。我知道你們想問我什麼,不錯,皇上早就知道了真相,而這個真相,早在十多年前就讓我查探出來了。那些染上了天花的衣物用具,被惠安太子一件不落地用過了,而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霍家少爺們的。」

  他的語氣緩慢而低沉,整個人也陷入了回憶裡。

  他記得那些幽暗的歲月,他和皇上都直覺惠安太子的事件不是意外,但是他們沒有證據,而霍家手握重兵,他們不可能冒貿然欲加之罪,他和皇帝都只能忍,一日復一日地忍,同時也期翼著,這就是一場意外,因為要扮倒根基那麼深的霍家,是多麼不容易的事。

  他永遠記得皇帝在知道惠安死於孝懿皇后和霍達夫婦之手時他的神情。

  那是一種類似紙片人樣的表情,呆滯,木訥,惶惑,茫然,接著,他就關上門,在乾清宮裡流了一整夜的眼淚。他知道他的痛苦,宣惠是他的至愛,而孝懿是他的至敬,孝懿駕崩的時候他也流了半晚上的眼淚。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最敬愛的這個女人,與旁人合謀,親手殺害了他的嫡長子!

  他明白他的感受,在那之前,他也十分地敬重孝懿皇后,可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確實就是這樣的發生了。可是即使知道,又讓他如何能夠去追究孝懿皇后的罪責?

  他已經死了一個嫡長子,他不能再失去已經被封了太子的嫡次子。何況,當初這太子之位,還是他強逼著他坐上來的。他如何能夠再自斷一支血脈?

  他明白皇帝不會廢了太子的,他只能在太孫身上下功夫,那麼巧,殷昱從東海回來不久,殷昊就死了,這真是天賜良機。他看到了皇帝的猶豫,他知道他捨不得放棄這麼個優秀的接班人,可是他又不甘心讓喪盡天良的霍家佔盡便宜,他只好幫著他下決心,請鄭王上書請奏,使他不能不下旨廢黜。

  後來的種種,都有他參與的影子。

  可是沒想到,他們終於還是敵不過天意,讓殷昱翻了盤。

  屋裡沉默了半日,謝琬最終還是與殷昱退了出來。關於張珍,他們的確已經沒有太多要審的必要,他不是七先生的人,七先生的人沒有這麼容易暴露,更不會對皇帝有著這樣的忠誠,但是他們眼下也不會放他,在事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還無法定他的罪。

  從張珍這裡得知,皇上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霍老夫人與孝懿皇后的陰謀,於是很多難解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皇帝深居宮中,已經對殷昱造不成太大影響,眼下的重點,還是七先生。

  為了不打草驚蛇,京師的氣氛還如往常一樣,殷昱依然每日早上去內務府報報到,之後便開始著手處理軍務,再有時間,便會上護國公府坐坐,或者邀請魏彬他們到府喝喝酒。

  謝琬也依舊往外跑,但是身邊的護衛都開始加強了一層。

  這些變化面上都看不出來,但是這幾日正盯著謝琬的鄭側妃居然嗅到了一絲異常。

  但是一心放在爭奪皇位之事上的她,並沒有把這些異常往七先生的頭上想,她想的是,殷昱是不是已經有了逼宮的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情況就太不妙了,殷昱只要逼宮,絕無不成之理,之前他一直沒這麼做,只不過時機還未成熟,可如今不但文臣武將多數皆在他手,而且借著剿清亂黨之名,他就是有些強迫的意思在內,估計朝上群臣也會替他瞞下來吧?

  鄭側妃越想越慌,遂忍不住讓人去請殷曜。

  殷曜躺床了幾日,逐漸利索,終歸逃不了進宮解釋一番,想著謝琬定是沒跟太子告狀,若是告了狀,這些日子太子不派人來下旨才怪,於是想來想去,那日便就收拾整齊,到了東宮。太子果然一派平靜,他這顆心也就算是放了下肚。

  但是心裡終究覺得憋屈,栽到了謝琬母子手上,終是他終生洗刷不掉的恥辱,這口氣不出,他永遠也痛快不起來。

  「王爺心裡既然憋屈,為什麼不去進宮見見皇上呢?」藍迪兒一面拿銀簽叉著削好的梨送到他嘴邊,一面溫文地道︰「聽說安穆王這些日子常與朝中重臣聚首,身為郡王,與朝臣來往過密可不是合規矩的事,王爺何不拿這事到皇上面前說道說道?便是拉他不下來,也挫挫他的威風。」

  殷曜已經把他從膳房調到近前侍候,這些日子他的溫文和淡然都讓殷曜喜歡的不行,對他的寵幸也與日俱增,如今跟前竟是只有他的話最有用了。

  「本王要的是把他像只螞蟻一樣踩在腳底下,而不只是挫他的威風而已!」殷曜握起一只拳頭來揚了揚,表情也變得猙獰︰「就是殺了他們也難以泄本王心頭之氣,我怎能就這麼放過他!」

  藍迪兒將銀簽在梨肉上,抬頭道;「既然如此,那恐怕就只有王爺拿到皇位才好行事了。否則的話,按安穆王如今的風頭,王爺恐怕不可能有壓倒他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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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5:19 |只看該作者
406 奸計

  他不是第一次提起這個話兒了。

  上次他在提過之後,殷曜確實是仔細想了想,可是他還沒下定決心,因為這皇位不是他去爭就能爭得到的,尤其是眼下這個時候,所以後來到底還是沒有聽話行事。可是這麼多天過去了,他心裡的憋悶之氣竟然越來越盛,而沒有絲毫消去的跡象,這使他開始有些動搖。

  是啊,與其這樣折磨自己,為什麼不拼一下呢?

  就是爭取失敗了,也不會損失什麼。可若萬一要是成了呢?他豈非就大同了麼?他雖然不比殷昱,有魏彬有霍達,到時也有可能被他搶回去,可是竇謹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他被欺負?誰會這麼笨?這麼看來,他也未必一定會輸。

  「那個,」他清了清嗓子,「你覺得本王可以到皇上面前去踫踫運氣?」

  藍迪兒含笑道︰「自然如是。本王試都不去試,是一定不成功的,可是試了,總歸有一半的成功機會不是麼?只要王爺成功上位,那麼奴才也能跟著太孫殿下享福了!」

  殷曜聽著太孫殿下幾個字,竟莫名振奮起來,他捏了捏藍迪兒下巴,邪笑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你放心,跟著本王,是不會讓你受苦的!」

  藍迪兒淺笑,任他上下其手。

  午膳後殷曜應鄭側妃的傳召帶著藍迪兒進了東宮,鄭側妃有了上次惹怒他的先例,早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改往常的責罵埋怨,而是一番噓寒問暖,又是讓人遞瓜果,又是讓人上參湯,直到把他服侍爽了,才引著他進了偏殿說話。

  「身子可大好了?」她問。

  殷曜對於她傳召進宮的目的其實並不了解,想想基於孝道不可違逆也就來了。但是眼下被她這麼一弄,倒又覺得不簡單起來。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暗忖了下,於是道︰「回母親的話,倒是能走能動了,不過太醫交代還是得靜養些日子。」

  如此能進能退,如果她再逼著自己去乾清宮貼殷昱的冷屁股,他也有由子可推。

  不料鄭側妃壓根竟沒接著這話題往下說,而是嘆了口氣,望著地下說道︰「想當初,咱們娘倆出宮走到哪裡不被人敬著?

  「如今卻被人無端藐視,不止是你屢次被人責打,就是你母親我,雖然仗著是太子側妃的身份維持著面上風光,實際上過得卻比那下等宮人還不如!我也是性急了些,每每想到這些苦楚,便就忍不住心酸,心裡憋屈,難免對你言語重些,你可莫要記怪母親。」

  殷曜看她改了招數,當下微愣,片刻卻又連忙起身︰「母親這是哪裡話?母親責罵兒子自是應該的。兒子怎敢有半絲不滿?」

  「是嗎?」鄭側妃印了印眼眶,抬起頭來,「你是當真相信母親?」

  殷曜默了片刻,拱手道︰「這是自然。」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平日裡不屑和惱恨是一回事,真要說到信任二字,他又怎麼含糊?鄭側妃雖然對他管束甚緊,卻並不會害他,這他是知道的,所以當看到鄭側妃這一反常態的表情,他忽然也正經起來,眼下這樣的局勢,鄭側妃莫非是有了什麼主意?

  「那好。」果然,在他沉吟之時,鄭側妃鄭重點了頭,起身揮退了所有宮人,然後看著他道︰「那殷昱和謝琬還有太子妃一伙欺人太甚,我們不能這麼白白地任他們欺負,而我思來想去,還是因為咱們地位不夠的緣故。如果我們拿到了太孫之位,他們還敢這麼樣看不起咱們?」

  殷曜算是聽出她意思來了,像藍迪兒一樣,也是讓他去爭這太孫之位,他正有去奪位之意,眼下聽得身邊人盡皆這麼鼓動,一腔熱血也沸騰起來!

  「母親竟與兒子不謀而合。只不知道母親有什麼好主意?」

  鄭側妃本以為他會猶豫,還作好了勸說的準備,眼下見他這般爽快積極,心下的歡喜自不用提了。當即捉住殷曜的胳膊,說道︰「你有這番心思,那就最好了!母親這裡有一計,曜兒只要去辦了,成功的機率也是大大的!

  「近日皇上不是在乾清宮養病麼?想必悶得很,你去陪他下幾盤棋,討討他歡心,然後跟他討要這太孫之位!」

  「這——這麼樣成麼?」殷曜愣住了,皇帝會那麼聽他的話?

  「不成,你就不會逼著它成麼?」

  鄭側妃的目光漸漸深沉起來,從中透出來一絲凜冽的光芒,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殷曜從未見過她這樣的目光,而怔忡間,她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只寸來長的小瓷瓶,塞到他手裡,讓他將之握緊︰「皇上患病在即,你去侍疾問安,如今張珍不在,你成事的機率大大提高!只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皇上下了旨,有旨意在手,你就是下任太子!」

  鄭側妃的話低而清晰,像古潭裡的水滴一樣在殷曜耳邊不斷回響,擴大,他忽然有些發抖,像是害怕,又像是興奮,下任太子……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只要把手上小瓷瓶裡的藥下下去,皇帝便會駕崩?鄭側妃教給他的法子,竟是讓他弒君?

  「不,我不敢!」他搖頭。咽了咽口水。

  「你怕什麼?」

  鄭側妃語氣急促起來,「這只是迷藥,你挑些末兒放到茶水或湯藥裡,他自會迷糊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他會清醒,而你只要利用這段時間讓他立下傳位詔書,便大功告成!事後就連太醫也查不出來!皇上活不了多久了,咱們暫且拿著這旨意不出聲,等他駕崩之後再拿出來,你就是太子了!」

  殷曜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弒君,那可是忤逆大罪,是要凌遲處死的,縱使皇帝不會死,可他偽造聖旨也是欺君大罪,事情如若敗露,他是必死無疑!他怕死,怕極了,要不然,上回在北裡胡同他也不會慌亂之中信任了謝榮!

  可是鄭側妃的話又像是把鐵勾子似的,在不住地勾著他往這條道路上思量……

  只是迷藥,不是毒藥,不會造成弒君之罪;只是讓他下道遺詔,不是逼迫威脅,不會驚動任何人;事後不會落下半點痕跡,太醫查不出來,而皇上身子必定拖不得多久,等得太子登基,他只要持著這份詔書就必然成為下任太子!

  沒錯!他會是下任太子!

  他渾身都激動起來,兩眼灼灼發亮!他心底的魔鬼又蠢蠢欲動了,他要奪皇位,他要當太子!他要繼承大統,然後把殷昱謝琬剁成肉醬,把殷煦燒成灰!

  「你說的對,只要往前一步,下任太子就是我!」

  他聲音微顫地抓住鄭側妃的胳膊,仰天大笑起來。

  鄭側妃連忙捂住他嘴巴,說道︰「此事甚大,切記不可聲張!我看謝琬殷昱近來行動很是詭異,為唯恐夜長夢多,事不宜遲,你這就上乾清宮去,探得機會把東西趁早弄到手要緊!」

  殷曜斂了狂意,重重點點頭,把瓶子揣進懷裡,出了門去。

  藍迪兒候在門下,見著他雙眼發亮地走出來,遂笑道︰「王爺此來,必是又得到什麼好消息了。」

  殷曜早把他當成心腹,禁不住得意地道︰「你隨本王去乾清宮覲見皇上!」

  藍迪兒微笑,隨他上了廡廊。

  皇帝這些日子十分地慫,至少他自己這麼覺得。

  先是殷昱在他面前擺出強硬作風,強行擔任了這清剿總指揮一職,而後魏彬及太子公然抗旨,再加上張珍無故失蹤,這些都如一記記重捶砸在他心上。

  於是他就只能以很「慫」的姿態呆在乾清宮裡,聽著外頭傳來的消息,看著手下群臣一個個地對太子和殷昱馬首是瞻。但是,對這一切他似乎又不像從前那麼在乎了,如果沒有亂黨,那麼眼前的朝堂在太子和安穆王的治理下是多麼欣欣向榮的一副景象,而他相信,負責清剿的安穆王,是絕對會成功的。

  他雖然不能十分疼愛,可是對於他的能力,他從來不懷疑。事實上他小時候的樣子很像惠安太子,聰明,可愛,機智,又仁愛,他那時候,情不自禁地想要栽培他,想在他身上看看,惠安太子長大後會是什麼樣子?

  那是他和宣惠的驕傲,他以為憑他的權力,絕對可以保護好那個孩子,可是事實證明,他還是做不到。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的他有多麼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連親生骨肉都保護不了,那是他的嫡長子,才三歲,就這麼死了。

  所以謝榮在得到他下旨讓謝葳嫁給曾密做平妻的時候,他能夠明白他的心情,那是一個父親的無奈。可是他必須那樣做,必須懲罰他不聽話的的臣子,就像老天懲罰他,沒能夠給予惠安足夠的關愛。

  殷昱小的時候,他把對惠安未了的慈愛在他的身上,可是隨著漸漸長大,他與霍家來往得越是密切,卻也使他覺得越來越陌生,他開始明白,這到底是不同的兩個人,死了的那個才是他緊密相連的親骨血,而這個身上,卻摻雜著他仇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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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5:34 |只看該作者
407 誅殺

  他花了多大力氣才沒有下旨把霍家抄家滅族,他始終記得自己是這個江山的主人,除了家仇,還有國恨,他需要霍家來替他掃平蠻夷,需要他們在他未曾找到更好的護國將帥之前依然對他盡忠,他只能忍耐。

  霍家手握重兵,稍有不慎,他就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他也找不到證據來證明那次的天花是個陰謀!師出無名,他會落得滿盤皆輸。

  可是他能夠忍耐一個害死他親生子的仇人來繼續呆在朝堂,卻無法忍耐他的仇人還要進一步操縱他的後代,他也無法允許身體裡流著他仇人血脈的孫兒來接手殷家的江山!

  所以,殷昱越是長大,越是優秀,他就越是痛苦,以致於會有後來這麼多事。

  可是現在,看見他執意選擇的殷曜曝露出越來越荒誕的一面,他開始動搖。

  他從來沒有忘記他執掌著殷家江山,而他肆意妄為的結果,是給社稷和百姓帶來這樣的無妄之災,使亂黨橫行,使奸臣們有可趁之機,如果說季振元罪行暴露出來時他還在硬撐著的話,那麼現在,他是的確有幾分後悔之意了。

  他似乎本末倒置,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情。

  「皇上,溫禧王過來請安來了。」

  蔣安進來稟道。

  皇帝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皺,低頭看著手上一只玉扮指,「不見。」

  蔣安面有難色,試著再道︰「溫禧王說是近來在王府面壁思過,有些話想跟皇上說說。」

  面壁思過?皇帝臉上露出絲譏諷。他能思出什麼好玩意兒來?

  不過,他倒是不介意聽聽。最近政事大部分都移去了東宮,他時間多起來,實在也有些無聊。也許。他是該把皇位禪讓給太子,讓他們父子來管這個天下,而他則退居別宮。與妃嬪們去過過幾天舒心日子了。

  想到這裡,他神情竟不覺緩和起來。不知為什麼,想到江山有個可靠的接班人,他心裡這樣輕鬆。

  殷曜走進大殿,見到的就是皇帝唇角微揚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竭力按壓住心下的激動,大拜道︰「孫兒來給皇上請安,祝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擺了擺衣袖,「起來吧。」

  殷曜站起來,抬眼見旁邊擺著盤殘局。又攤著本棋譜在旁,猜著他先前應是在與自己對局,便就上前道︰「孫兒今日無事,想陪皇上走走子,也不知道皇上恩准不恩准。」

  皇帝甚好棋道,對下棋的人也很挑,若在平時,殷曜這種腳色根本沒被他放在眼裡,可是近來又不同,靖江王和鄭王身為宗人府的領頭人。都在關注著捉拿亂黨那事,也鮮少進宮來了,於是連可以消遣消遣的人都已沒有。

  他撩眼看了看殷曜。只見他面上有笑,但是帶著絲不自然,平日裡殷曜慫則慫矣,卻甚少主動過來說話。尤其是在他上安穆王府鬧過之後,往往這種時候都是像鼠兒見了貓,恨不能掉頭就走。這個時候他反而主動要求來陪他下棋,定有所求。

  他閱人無數,只將這些放在眼裡,並不點破。也不開口說肯不肯,而是道︰「你近來差事也沒當。也沒上乾清宮來,做什麼去了?」

  殷曜道︰「回皇上的話。孫兒最近在王府裡閉門自省。」

  「閉門自省?」皇帝哼笑了聲,說道︰「朕怎麼聽說,你還有空跑到安穆王府去溜達?你不是在閉門自省,是在閉門養病罷?」

  殷曜真沒想到皇帝居然連這個也知道,再一想太醫日日往王府跑,他想知道點什麼確實也容易,於是連忙跪下在地,磕頭道︰「皇上恕罪!孫兒不是有意欺君,而是那日去安穆王府拜訪皇兄的時候,無意間受了點風寒,所以這些日子無法上乾清宮護駕,是孫兒的罪過!」

  「哼!」

  皇帝將棋譜甩在棋盤上,沉聲道︰「你倒是會避輕就重!打量朕不知道你上安穆王府去做什麼?殷曜,朕以往只當你是個溫文爾雅有分寸知進退的孩子,不料你竟然如此狼子野心,妄圖去傷害個孩子!你的良心何在,你的仁義何在!」

  他縱使不喜歡殷煦,可那也是個無辜孩子,殷曜傷害他,又跟傷害惠安太子的霍家人有什麼分別?

  他只恨自己當初瞎了眼,竟然會想挑上他做太孫!

  「你回去,朕命你禁足三月,以示告誡!」

  他不耐地朝他揮了揮手,把臉扭到了一旁去。

  殷曜懷著拿到傳位詔書的目的興沖沖而來,萬沒想到還沒開口已遭了斥責,而比起受到斥責更讓他怒火中燒的,是皇帝如今竟然毫不掩飾對殷昱的袒護!他從前不是對殷昱深惡痛絕的嗎?什麼時候變得又會替他們打抱不平了?那他的傳位詔書還能討得著嗎?

  他小心地抬眼覷了下,皇帝後腦朝著這邊,不!越是這樣,越說明他的機會在一天天失去,母親說的對,今天若是不把這事辦下來,必然夜長夢多!殷昱就是不逼宮,皇帝也很可能把位子傳給他!既然打定了主意,那他今天就一定要成功,否則的話,殷昱必然會跟他秋後算帳!

  「皇上,孫兒知錯了!您就饒了孫兒吧!」

  他跪行到榻下,去拉皇帝的衣袖。

  皇帝怒目道︰「放肆!——還不把他轟出去!」張珍不在,這些人都跟木頭人似的!

  蔣安與兩名小太監走過來,作勢要請殷曜,殷曜見狀連忙道︰「皇上,孫兒今兒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跟您說啊!是有關霍家的事——」皇帝近年來對霍家的不耐越來越明顯,但凡有關他們家的事,他一定會聽的!為了爭取留下來,他不得不撒下這個謊。

  皇帝果然平靜下來了,睃了他一眼,「霍家什麼事?」

  殷曜看了看蔣安等人,說道︰「事關重大,還請皇上摒退左右。」

  皇帝盯著他,揮了揮衣袖。

  殷曜越來越不對勁了,他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

  蔣安他們退了個乾淨,並把殿門掩上了。

  殷曜收回目光,望著皇帝,又湊過去些說道︰「皇上,那霍達手擁重兵居功自傲,實乃朝堂一大禍害,近日又借著清剿亂黨之名在京師橫行霸道,孫兒瞧著,他只怕有攛掇安穆王逼宮之嫌!皇上可得早做準備,拔除禍患是要緊!」

  皇帝不動聲色,說道︰「你有證據?」

  「當然有啊!」殷曜「激動」地站起來,走到左邊放著茶盅的几案旁,說道︰「殷昱最近帶著那麼多的將士守在乾清宮這就是證據啊!他這哪裡是護駕?分明就是在監視皇上!」

  他一面手舞足蹈地說著,一面借著皇帝看不見的死角,從袖中將裝著迷藥的小瓷瓶拿出來,一面言語引開皇帝的注意力,一面倒出粉末在裝著茶水的九龍杯裡。

  皇帝道︰「如果這是證據,那你之前不是也帶著兵圍住了朕的宮殿麼?這麼說,你也是在逼宮?!」

  「當然不是!」殷曜一頓,慌忙否認,一面端起杯子來遞給皇帝︰「孫兒對皇上忠心耿耿,斷無欺君之心。求皇上勿要將孫兒當成安穆王之流。」

  皇帝把杯子接過來,盯著杯壁浮現出的幾絲藍色看了會兒,抬起袖來掩住,喝了兩口。

  殷曜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直到看著杯子裡的茶水只剩一小半,才驀地鬆了口氣,然後拿一旁的絲絹給他拭唇。

  皇帝坐著半日未動,殷曜也不知道這藥性如何,服了之後有什麼癥狀,見他不言不語,也不知道是藥產生效果了不曾,遂試探道︰「皇上,皇上?」

  皇帝抬起眼皮,看著他。

  殷曜覺得有戲,剛才他不還挺來勁兒麼?這會兒蔫了,多半是藥起效了。遂在他對面坐下,說道︰「皇上,殷昱此人生性暴虐,且無法無天,不適合為君,皇上英明神武,太子殿下也得萬民擁護,皇家的英名萬不可在殷昱手裡給毀了!

  「孫兒既然皇上親自栽培,自當勤勉於政,造福百姓,如今動亂之時,還請皇上下旨冊封孫兒為太孫,正我身份,揚我名威,替皇上,替朝堂肅清佞臣,還大胤天下一片清明!」

  皇帝盯著他,目光似古井幽潭深邃無底。

  殷曜莫名有些心慌,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咽了口水,登登跑到一旁御案處,取了副黃帛以及御筆過來,將棋子全數拂去,擺在上頭說道︰「請皇上即刻下旨,冊立殷曜為太孫!」

  皇帝看了他一會兒,這回倒是乖乖地提起筆來,往黃帛上寫起字來。

  殷曜睜大眼緊盯著他落筆,一顆心咚咚地在胸腔狂跳!但是看著看著他便皺起眉來,看了眼皇帝,只見他咬牙切齒奮筆疾書,哪裡有點中了迷藥的樣子?當下騰地站起,從他手下奪過那黃帛一看,這哪裡是什麼傳位詔書?分明就是道誅殺令!

  「……皇次孫溫禧王意圖不軌,謀害君王,罪不容恕!著宗人府見此諭即將殷曜收歸天牢,以不軌罪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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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5:46 |只看該作者
408 賊子

  殷曜一口氣念完,面如白紙望著皇帝,「你,你,你沒中毒?」

  「大膽殷曜!竟敢下毒謀害於朕!」皇帝猛地一拍棋桌,聲如雷霆。他下地將他手上的黃帛拿在手裡,朝他腿上踹了一腳,自己也因為怒氣太盛而有些難以自持,踉蹌了兩步。

  殷曜抖瑟著跪下來,皇帝拿著那還剩著兩口茶的九龍杯丟到他跟前的波斯絨毯上,咬牙指著他道︰「你以為朕就這麼好糊弄?如果皇帝這麼容易讓人下毒,那朕豈還能在這位子上呆上四十多年!這九龍杯只認茶水,不認別的,朕若不是假裝著了你的道,又豈能套出你的陰謀詭計?!」

  那杯子在地上翻滾了幾個圈,正落在殷曜膝蓋前,原本潔白的杯壁上浮現四條淡淡的藍線,而這種藍線,他在太醫院藥庫裡的湯勺上沒少見過。他哪裡知道皇帝的九龍杯上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機關?看著皇帝手上那道黃帛,他只覺整個人都在篩糠,而後背腦門上冷汗也出來了。

  他居然失敗了!

  皇帝居然不動聲色等著他往坑裡跳!

  這下怎麼辦?他已經下了旨,要讓宗人府的人誅了他!

  不,他怎麼可以就這樣死?他本來是要繼承皇位的呀!

  「皇上饒命!孫兒並不是有意冒犯天威!那也不是毒藥,只是迷藥而已!」他跪爬著上前,抱住皇帝的膝蓋急切地呼喊,「皇上饒命!饒命!」

  皇帝起身下地本就已覺費力,何況又動了真怒,再被他這麼一番推搡便有些眩暈,「滾,滾!」他只能從喉嚨裡吐出這兩個字。偏生殿裡都沒有人,他想起殷昱來,於是一面努力地扶住几案。一面拼著全身力氣大喊道︰「來人!去請安穆王!」

  如果這時候門外站著的是張珍,必然早已經推門進來。

  可門後的蔣安聽到這聲呼喊。還以為是殷曜讒言哄得皇帝起了向安穆王問罪之心,頓時打起了小九九。如今皇帝下台已是遲早的事了,而殷昱手握雄兵,文有魏彬武有霍達,還有包括靳永在內許許多多的朝官擁護,來日必然繼承皇位的可能性居大,這個時候他不去拍馬屁又更待何時?

  於是思來想去,立即喚小太監們守住殿門。去禁衛軍指揮處尋殷昱。

  而殿裡頭殷曜見著皇帝要喚殷昱過來,心知皇帝這是鐵了心不饒他了,殷昱一來他給皇帝下毒騙旨之事必然暴露無疑,那他還有什麼活路?

  不,絕不能讓殷昱知道他做過這些事!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皇帝手上緊攥著的黃帛,忽然轉到殿門口,拿木栓將門栓住,阻住了門外來人!皇帝驚怒交加︰「你想幹什麼?!」

  殷曜不由分說撲過去,掰住皇帝的手便要搶奪!他眼裡的寒光讓皇帝看了也不由發怵。可是門已經被堵住了,太監們沒有旨意不敢擅闖,沒有人能進得來。而他此時也沒有什麼力氣可以高聲呼喊——就算能喊,年輕力壯的殷曜會讓他喊出來嗎?

  皇帝忽然明白,自己竟然養了只白眼狼!殷昱縱使跟他對著幹,可到底不曾有過謀害他的心思!而如今殷曜分明就是要他死,要滅了他的口來掩住他今日的罪行!

  「你,你以為,弄死朕你就能逃過一死?你休想!」

  他死死攢住那諭旨,聲音從齒縫裡傳出來。

  殷曜眼內泛出異樣的光芒,他這會兒已經完全讓求生慾望蒙蔽了理智。不,又或者可以說他從來沒有過理智。這個時候他眼裡已經沒有了皇帝,沒了有尊卑。沒有了孝悌,他只知道這黃帛不能落到殷昱手上,他也絕不能讓殷昱知道他對皇帝做過些什麼!

  他與皇帝扭打在一處,皇帝很快不支,往後仰倒在地上,而他則撲過去死死地捂住他的口鼻,掐住他的脖子。無法呼吸的皇帝拼命地掙扎,兩腳使勁地蹬著,意圖踢翻一邊的几案來引起外頭的注意,但是殷曜存心致他於死地,又哪裡會不防著他?

  皇帝掙扎了片刻,終於漸漸無力,而就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陣嘈雜的腳步聲,殿門在被人撞了幾次未果之後,緊接著殷昱的命令聲在外急速地響起︰「把門踹開!」

  無數只腳在踹著足有三四寸厚的殿門,殷曜連忙從皇帝身上退開,驚恐地望著搖搖欲墜的門板,殷昱來了,他跑不掉了!他今日是要死在這裡嗎?不,他不想死,他不甘心就這麼死!

  他環顧四處,看到壁上掛著的一把龍泉劍,忽然爬起來躥過去,將之抓在手裡。

  殿門口轟隆兩聲,幾扇門板同時倒地,殷昱與幾名禁衛軍頭領帶著一二十號人,氣勢洶洶從門外衝進來!

  「皇上!」

  隨後跟著進來蔣安見得皇帝倒在地上,頓時魂都沒了。而眾將也都驚得不知所措。殷昱拔劍瞪著失魂落魄站在殿中的殷曜,咬牙道︰「你們一部分人去稟告東宮,一部分人去請太醫,剩下的人,上去替本王將這弒君謀逆的賊子拿下!」

  眾將立時揖首︰「是!」

  門外去了兩撥人,剩下的七八個人便直直往殷曜而來。

  「別過來!」

  殷曜雙手執劍,連連後退,面上眼裡俱是驚恐。退到了皇帝身前,他忽然劍尖一轉對準了皇帝胸口︰「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他!過來我就殺了他!」

  眾人不敢動了,紛紛望向殷昱。

  殷昱盯著掉落在丹樨下的黃帛,扶劍走過去,彎腰撿起來一看,再看向殷曜。殷曜慌亂之中掉落了這黃帛,心中已處於急劇忐忑之中,見他陡然把目光對準自己,兩腿便已有些發軟,才要開口威脅,忽然一把劍直直刺過來,正中了他的當胸!

  「去請內閣,本王奉旨殺賊,逆賊已除!」

  這一幕發生得這樣快,不但旁人沒有預料,殷曜本人更是沒有預料!他低頭看著穿胸而過的這柄劍,再看看面前面沉如水的殷昱,咽了咽喉嚨裡涌上來的血,跪地倒了下去。

  殷昱猛地將直透他胸腔的劍刃抽出來,然後轉過身,將手上的諭旨拋向眾人。

  全殿的人愣了半刻,不知誰在看過那諭旨之後說了句︰「這諭旨並未落璽,不算數……」

  隨著殷昱而來的眾人紛紛走到了此人身邊,目光如箭般瞪向他。他縮了縮脖子,後退了兩步。

  「沒落璽是麼?」

  殷昱唇角冷冷一挑,大步走到一旁御案處,拿起上頭一方皇帝素日的私訖,往朱泥裡用勁一按,再大步走到此人面前,拿過他手上的黃帛拍在他胸口上,就以他的胸口為桌,然後右手抬起,瞬間將印訖蓋了上去!

  「還要什麼手續,一並說來!」

  殷昱冷聲喝斥,這人瞬間面無血色,跪倒在地磕起頭來!

  只不過彈指之間,乾清宮便出了這樣大的事,隨著宮人們請太醫,增防衛,殷曜謀害皇帝未果,反被殷昱當廷刺殺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以魏彬為首的內閣,以鄭王和靖江王為首的宗人府,還有護國公府、司禮監、行人司等衙門全部在最快的時間趕到乾清宮!

  一來是為了解此案來龍去脈,二來也是為關注皇帝傷勢。

  消息傳出宮外,整個京師也沸騰了,鄭府如喪考妣,人人自危。殷昱在殷曜伏誅之後當即下令封鎖整個宮城,除了放進絕不放出。彼時正巧在後宮裡的謝琬得訊之後立即趕到東宮,太子果然被氣得吐血,而太子妃關心丈夫身子根本無暇調派應對。

  德妃淑妃去到乾清宮侍候皇帝,而謝琬這邊為防鄭側妃再有後手,則立即喚來身邊人︰「速速封鎖住朱雎宮看住鄭側妃,不要讓她自戧或者惹事!聯同武側妃與殷昌也即刻看管起來!在王爺下令之前,不要讓他們有任何往外傳遞消息的機會!」

  自打殷曜去了乾清宮,鄭側妃就一刻也沒有安穩過,好容易算著時間差不多了,忽聽人說殷昱帶著禁衛軍去到乾清宮已是感覺不妙,而沒片刻就傳來殷曜當場被誅的消息,立時就吐出口心血來,栽倒在了地上!

  而等她醒來時已是夜裡,殿裡的宮人全部換了個遍,個個眼楮活像燭光似的瞪著她,她想起殷曜的死訊,頓時瘋一般撲向門口,只可惜門口層層重軍把守,她就是插翅也逃不了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見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整個朱雎宮都充斥著她淒厲的叫喚聲,但是沒有人理會她,太子稍好些便去到了乾清宮主政,太子妃同行,謝琬代掌東宮,在子觀殿裡聽見她的哭喊,隨即便也走了過來。

  鄭側妃在殿裡發狠撒潑,早已經衣衫不整髮絲凌亂,見到她時,亂髮裡的兩眼驀地怔住,緊接便如瘋了似的撲過來意欲揪住謝琬的胳膊。

  邢珠顧杏抬臂一擋便將她掀翻在地上,謝琬走過來,睥睨望著她︰「什麼叫多行不義必自斃?假如當日殷曜謀害我煦兒成功,今日哭的便是我!我不妨告訴你,就是沒有弒君這件事,我們王爺也絕不會留下殷曜命來!你現在就是哭死,殷曜也已經下了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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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21 01:05:57 |只看該作者
409 臥底

  「不!不!」

  鄭側妃號啕大哭,爬過來扯她的衣裙︰「他沒有弒君!他沒有弒君!你們是蓄意害死他!是蓄意的!」

  謝琬抽出裙擺,扭頭看向門外,「就算我們是蓄意的,那又如何?爭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本身就具有喪命的風險!殷曜死了,你的末日也該到了!不過我不會殺你,因為事已至此,根本用不著我們動手,太子殿下,他絕對會給你一個合適的理由死去。」

  她睨了她一眼,使了個眼色給邢珠,退了出來。

  門內傳來幾聲哀嚎,然後是尖叫,狂笑,咒罵,不過這些都與謝琬無關了。鬥爭贏到最後的也並不一定就是最先出手的那個,「先下手為強」,說到底還是敵不過「作死」二字。即使掉過頭來,她是鄭側妃,在這樣的局勢下,也不會再去做這些無謂的事,因為,這個皇位她是必然爭不到了。

  乾清宮騷亂了一整夜,經過宮人們大半晚上的清理,宮內宮外已然被打掃乾淨,殷曜的屍體被移走,而皇帝所下的那道諭旨,則擺在太子和百官面前。

  眾人都說不上什麼心情,一直懸而未決的皇位之爭在毫無預兆之下突然有了近乎定局的結果,魏彬和護國公他們高興之餘有些難以置信,鄭王則只剩大勢已去的無力與驚呆,靖江王一向八面玲瓏,怔忡之後倒是很快恢復了應有的沉痛之情,而作為殷曜準岳父的竇謹,面上卻呈現出從未有過的頹廢和哀傷。

  魏彬與他交好,知道這門親事是出於皇上強加,平日裡也不見他對殷曜多麼看重,此時他這樣的表情。卻只好當他是動了仁慈,或是替自己的女兒感到悲傷。

  殷昱自然也在座,他身上還穿著昨日的披甲。

  皇帝尚未醒來。據太醫說,雖然不曾因為殷曜的舉止危及性命。但終因為怒氣攻心引發了舊疾,如今只能以人參續氣,看能否拖多些時日。

  雖然許多人暗地裡曾經覺得皇帝在位時間太長,但是在殷曜已除,皇位接班人已經毫無懸念的情況下,皇帝什麼時候退位,這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再遲也不過三五年的事。只要殷昱拿到了太孫之位,事情便已成了定局。

  所以大部分的人對此的反應相對平靜。

  眼下議的是如何給殷曜定罪,他雖然伏誅,但是弒君之罪非同小可,按本朝律例,重則誅連九族,輕則也是凌亂分屍,如果成心要治,還可以連座親友,並罪同黨。

  「在皇上甦醒之前。奴才以為還是暫且莫要定論的好。」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魏倫說道。

  本朝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已經不如前幾代那麼風光了,皇帝生性倔拗,不願受宦官們脅制。因此在位四十多年,宦官們權利已然大大降低,在這種時候,他們也只能蒼白地據理力爭幾句,以顯示自己的存在。

  但顯然這種話是不討好的。段仲明拍著桌上的諭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人證物證俱在,殷曜就是圖謀不軌害毒害皇上!此人正該由宗人府擬旨剝奪郡王頭銜再行斬頭,再捉拿鄭府上下所有人,並鄭側妃等全部處於極刑!」

  「臣附議!」沈皓站起來,靳永他們也站起來。

  太子捂著心口。極力忍耐著,看向竇謹。「竇愛卿,你的意見呢?」

  竇謹仿似才聽到。愣愣地回過神,不置可否。

  太子凝眉別目,擺手道︰「本宮下旨,令嬡自今日起可自行婚配,介時本宮另有賞賜。」

  然後望著眾人,說道︰「殷曜弒君未遂,雖死猶罪,著宗人府剔除殷曜宗籍,廢去溫禧王封號,沒收溫禧王府。著宗人府賜鄭側妃白綾一道,著刑部捉拿鄭府上下所有人問審,如有參與弒君之罪,格殺勿論,並抄家滅族!反之以從犯論處,將鄭府十八歲以上男子以欺君罪打入牢獄,徒刑二十年!」

  就是說不管如何,這案子都毫無情面可講的從嚴論處。

  司禮監再無廢話,灰溜溜出了大殿。

  太子雖然不說,但其實在他的心裡,應該比任何人都難過,一邊是他的父親,一邊是他的兒子,他的兒子意圖殺害他的父親,他夾在中間,是何等的尷尬?

  好在是如今局勢於他有利,否則的話,有人趁機跳出來針對他攻擊他也十分有可能。

  太子留下內閣說話,殷昱等人退出來,出門的時候他順眼看了看竇謹,才跨出門檻。

  「王爺,方才在西宮門處捉到個太監,是殷曜身邊的近侍!」

  駱騫見得他踏出大殿,連忙快步走過來,稟道。

  殷昱大手一揮︰「帶上來!」

  略等片刻,駱騫已經押著一人上前,一看是個年輕太監,頭上身上滿是草屑,面上佯裝鎮定,但兩眼裡卻滿是驚惶。

  「哪裡抓到的?」殷昱睨著他。

  駱騫道︰「就在西宮門內的薔薇叢後頭,看模樣應該是藏了有些時辰了。經查此人叫做藍迪兒,是殷曜的心腹太監。昨日與殷曜一道進宮,本來也到了乾清宮,但是後來不知去向,應該是趁亂逃走了。」

  「你逃什麼逃?」

  殷昱劍一挑指向他脖子,藍迪兒臉色煞白,忽然手一抬,什麼東西塞入口中,就見他兩眼一瞪,歪在了地下!

  「他服毒了!」

  駱騫訝道。他們實在沒防備一個太監居然會有這股勇氣當著他們的面服毒自殺,也許是這種手段在七先生的人身上看得太多,殷昱心下一動,劍尖挽了幾下,便已將藍迪兒的衣襟挑了個粉碎!而後就見光裸裸的鎖骨之下刺著道紋號,模樣竟與七先生的人身上的徽記一模一樣!

  「果然是他的人!」

  殷昱脫口而出,如果殷曜的心腹是藍迪兒的人,那麼是否說明七先生要針對的目標就是皇帝,他們真的已經在動手了,而且差一點還就成功了?

  「迅速下令二十四司,尤其司禮監,徹查乾清宮和永福宮當差的每一個宮人,包括他們的住處和放物品的所有地方!但凡有可疑的宮人,統統關押到一個地方待審!」

  殷昱立時下令,斬釘截鐵。「駱騫你速去請護國公到安穆王府來議事!殷曜伏誅,藍迪兒行動失敗,七先生可能會展開反擊,我們不等七先生露面了,現在開始,在他所在之處周圍布下重重埋伏,我們這就來對他進行剿滅!」

  說罷他大步往宮外走去,駱騫則立即去傳話不提。

  京師開始四處看得到巡兵,各個街頭都有中軍營、神機營及五城營裡的人輪番看守,城裡出現百年難遇的重兵防衛,同時夜裡開始宵禁,百姓們被警告即使是白天也盡量勿要出門。酒樓商鋪這些也大多關閉,做為皇商的寧家商號則主動包攬了給巡兵們準備飲食的差事。

  基於殷昱作為與七先生互鬥這麼多年的宿敵,安穆王府無疑最有可能被亂黨襲擊。殷昱早想到了這點,因而將王府裡外都設了埋伏,可謂堪比皇宮的陣容。

  謝琬原本想把殷煦接到宮裡來,可宮裡人多嘴雜,宮中更是七先生的最終目標,顯然更加不安全。放到別人家,護衛什麼的都不如王府,尤其是護國公府,如今霍家上下男丁皆已經領兵在城內城外護衛,府裡也只剩一眾婦孺,想來想去,倒都還不如留在王府安全。

  至少錢壯和秦方鐘徊他們都在,顯然他們這麼多人保護個殷煦脫險是不成問題的。

  謝瑯讓洪連珠帶著平哥兒住到了安穆王府,方便在謝琬他們不在時穩定殷煦的情緒。余氏因為自家孫子也要照顧,因而不知如何選擇,何氏聽說後卻主動催著她到安穆王府來伴著謝琬共度難關,自己則帶著孩子回娘家暫住。

  殷曜伏誅的當夜余氏送了兒媳到何府,便就與齊嵩以及齊如錚同到了王府。

  宮裡的消息卻直到翌日早上才傳到七先生耳裡,他如今整個消息系統已然殘缺不全,藍迪兒在宮中逗留了一夜都沒出來,同樣別的人也無法送出消息。他並不知道宮中發生了什麼,而翌日收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喝藥,劉禎話音剛落,他手上的藥碗便啪噠一下摔到地上成了粉碎。

  他盯著地下喃喃自語,無人聽得清他說什麼,接著,他伸手把炕桌掀翻,桌上的燈台杯盤全部摔落在地上,而後,靠牆的書架也被扯落,隨著他的嘶吼聲,屋裡充斥著緊密不止的瓷碎聲,咣啷聲,一下下擊在人心上,仿佛喪鐘敲響,更仿佛接近生死一線時的鼓點。

  「完了,終於完了!」

  他仰頭看著屋頂,簡陋的瓦稜上透出點點白光,那是天空的顏色。他從擁有十幾棟大小雅致院落落到如今只能被迫棲居在這荒僻之所的地步,是殷昱逼的,在他還沒有完全做好東山再起的準備之時,殷昱不斷地用著各種各樣的方式和手段逼迫他露面,逼得他沉不住氣,逼得無處可逃!

  他險些鬥贏了皇帝,結果卻敗在他的孫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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