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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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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4 00:44: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相看兩厭

陸雲逍看了夏清語一眼,見她手上都是血污,剛剛就著一個婦人手裡的木盆洗完手,他忍不住就冷笑著小聲道:“你倒真是變了很多,從前那麼愛幹凈的人,這會兒卻連這樣汙穢都不顧了,莫非覺著如此做,便可以減輕你身上罪孽?平復你心裡愧疚?”

夏清語愣了一下,然後用看神經病般的目光看他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不過這話好沒道理,我身上有什麼罪孽?我又憑什麼愧疚?你別以為先前我贊了你兩句,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臉給我加莫須有的罪名,我那不過是讓周嫂子展望下美好未來,激她活下去罷了。”

陸雲逍本來因為這件事,對她的印象稍微有些改觀,可此時聽見這話,頓時對這前妻的印象又“啪嗒”一下直接跌落樓底,冷冷道:“貴人才多忘事,你如今不過是個棄婦,記性也這樣不好?難道你忘了杏媛的孩子是怎麼沒的?還是說,你故意忘了這事兒,就為了不讓自己午夜難以安枕,用餐食不下嚥。”

夏清語這才想起,好像當日自己被休的罪名就是害了這男人那個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她沒有原來那個夏清語的記憶,但她相信白薇白蔻,何況這事兒是原來那個夏清語死前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因此也微微有點兒印象,那個姨娘的孩子確實不是她害得。於是再看陸雲逍那雙噴火的眸子,這穿越而來的女人的火氣也被釣上來了:媽的渣男你自己沒長火眼金睛受了蒙蔽,這會兒還敢主動來挑事兒呢。

因冷笑一聲道:“你放心,我吃得好睡得好。雖然從前我驕橫跋扈了些,可好在沒鑄成什麼大錯,所以無愧于心,自然喜樂平安。但不知你那溫柔似水的枕邊人,為了滅我竟不惜將自己的骨肉給禍害沒了,她是不是能吃得香睡得好?在我看來,小侯爺很應該關心關心她才是,至於我這個棄婦嘛,就不勞您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兩人彼此瞪視,視線間火花亂竄,不過除了朝雲暮雲和白蔻白薇之外,別人也沒注意到這邊正上演著唇槍舌劍的戲碼。倒是朝雲把脖子一縮,對白蔻小聲道:“乖乖,大奶奶越發彪悍了,她竟敢罵爺是狗,我從小就在爺身邊伺候,還沒見誰敢這麼大膽呢。”

白蔻挑眉冷笑道:“那你今兒不就見識到了嗎?我們奶奶可不再是從前的面團兒,你們誰想捏下就捏下了。”

朝雲斜睨著她:“拉倒吧,說這話你也不拍拍良心,大奶奶從前是面團?有她那麼硬那麼蠻不講理的面團嗎?哼!不管怎麼說,她罵爺是狗,這也太過分了。”

話音未落,就聽暮雲期期艾艾道:“其實……其實也沒什麼,爺要是狗的話,大奶奶……那豈不成了耗子?雖然狗也不是什麼好的,但總比耗子強吧?”

要麼說老實人輕易不開口,一開口就能秒殺一片呢。暮雲此話一出,白蔻白薇啞口無言,就連不遠處互瞪得陸雲逍和夏清語都為之一震,好半晌,方聽陸雲逍悠悠一笑道:“見不得光的卑賤老鼠啊,嗯,的確是很貼切的形容呢。”

“不識人心任人愚弄,也的確是生了一雙狗眼。”夏清語毫不示弱,曾經的夫妻再次惡狠狠瞪了對方一眼,接著不約而同扭頭哼了一聲。

大半夜從香甜夢中醒來,又做了這些事,雖然只是個小手術,但這幾天夏清語一直都在忙碌著,忙著采藥,曬藥,炮製一些簡易的成藥,例如剛剛用的止血散。都沒什麼歇息的時間,所以她此時感到十分疲憊。

沒心情更沒有必要去和那個前夫鬥嘴,夏清語認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睡覺。所以她沒有留在這裡等待周家人的千恩萬謝,而是帶著白蔻白薇悄悄消失在雨夜之中。

等到周家人想起要鄭重再謝一次這大恩人時,哪裡還能看得到夏清語的身影?連陸雲逍等人都不見了。

“如果是從前的她,這個時候理應抬頭挺胸的站在那裡,等著這幾個卑賤村民磕頭道謝,是不是?”

回到周老爺子借給自己等人暫住的房中,本來不想再說話的陸雲逍不知為什麼,到底又提起這個話頭。於是朝雲暮雲心裡便明白,爺心裡對這位大奶奶始終是耿耿於懷,即便想淡忘,然而看見了,就總是難免泛出憎恨之情,也連帶著一點兒都不想承認她看似高尚的行為。

朝雲正要說話,卻見陸雲逍將目光轉向了暮雲,於是那老實頭便老實點頭說了聲是。

陸雲逍眉頭緊鎖,目中一縷恨意稍縱即逝,忽聽身旁桑綠枝淡淡道:“小侯爺說的沒錯,並非我背後言人是非,而是從前因為家父的關系,我和夏姐姐也有過幾面之緣,她著實是個驕傲的人,依照從前的性子,也萬萬不會對這些卑賤的鄉下人伸出援手。如今她能這樣做,很顯然便是因為小侯爺在這裡,或許她就是想用這個舉動,來打消小侯爺對她的恨意。”

陸雲逍看了她一眼,忽地冷笑一聲道:“怎麼可能?”說完這句話,他便對桑綠枝拱拱手,淡然道:“今夜終究也勞駕了姑娘一番,此時夜深,該歇了,明日咱們還要趕路。”

桑綠枝襝衽一禮,帶著侍女桂花和鐵面人阿醜轉身離去,她的表情很淡,姿態仍如先前一樣婀娜如柳,即便心中再怎麼不甘憤恨,她也不想在心儀的男人面前露出一絲失態。

然而這份從容在進了房間後便消失了,纖細曼妙的嬌軀在房門關上後就開始顫抖。

之前自己想要幫忙,卻被那血出如湧的景象嚇呆,甚至在身上染血後便尖叫逃出的狼狽醜態;然後就是夏清語對自己的呵斥,以及對方進門後展現出的回春妙手;還有那些進進出出的鄉下女人們悄聲的議論。走馬燈般在桑綠枝腦海中晃著,她此時身邊只有沉默的阿醜和桂花,但她卻好像還站在人群中間,聽那些無知蠢婦悄悄說“瞧,聽說那是太醫院院正的女兒,還以為是什麼妙手回春的大夫,結果如何?竟嚇跑出來了,比夏娘子差得遠呢……”

心中有一把火在燒著,燒得桑綠枝幾乎要喪失理智,情不自禁便想把屋裡東西都砸爛,如同她在家中遇到不如意事時那樣。然而這次她一動手,就聽見桂花急急地小聲道:“姑娘,不要啊,這是在外面,而且隔壁就是小侯爺……”

小侯爺三個字讓桑綠枝一下回過神來,她盯著這間陌生的屋子,知道自己沒辦法再用這些物品發泄,但是很快的,她的目光便轉到了阿醜身上:很好,總算還有一個人,可以承受她的怒火。於是她從房間角落裡,撿起一把掃帚,劈頭蓋臉就向阿醜砸過去。

阿醜微低著頭,面對這毫無理由的遷怒,不閃不避,更沒有什麼辯解和呼痛聲,他只是如一棵沒有意識的樹般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過了許久,直到桑綠枝打得累了,胸口的濁氣呼出去了,他才沉默離開房間,將床榻留給屋裡的兩個女子休息。

“端兒你親眼看見了?真是那個女人做的?她把那個要死的產婦給救活了?”

外面的堂屋裡依然熱鬧非凡,雖然是後半夜,但雨勢漸小,村子裡的人都知道周梁氏九死一生逃過一劫,於是也顧不上天黑下雨,紛紛過來慰問。而西廂房則仍是如先前般房門緊閉,因此也沒有人注意到那裡面投宿的幾個外來客。

此時一名身高丈二膀大腰圓,生的如同怒目金剛的大漢便正借著屋外的聲音掩飾,急急問著送銀子回來的小童端兒,在聽到端兒肯定的回答後,金剛大漢不由喜得直搓手,看著正倚床半躺的年輕俊雅公子,激動道:“公子這病雖不厲害,然而遷延不愈,隔些日子就鬧一下,實在惱人,從前在那些所謂名醫的手裡看病,吃了那麼多藥也不管用。如今這是上天保佑,才送來這麼個女神醫,咱們明天就讓她診治一下,保管這病就去根了。”

那年輕公子聽了這話,臉上沒有絲毫喜意,只是淡然道:“那個女神醫是什麼身份底細?查清楚了嗎?我先前聽說什麼小侯爺,難道是陸雲逍來了此處?”

端兒驚訝的看著自家公子,好半晌才豎起大拇指,小聲道:“公子您太厲害了,京城那些小侯爺也多,您怎麼知道就是陸雲逍來了這裡?”

年輕公子冷哼一聲道:“京城侯府世子雖然不少,卻多是紈絝,縱有兩三個好的,他們無端端跑來受災的江南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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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3: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神秘客人

端兒點點頭,嘆氣道:“沒錯,我在外面留神聽了聽,那個小侯爺的確是陸雲逍,周爺爺周奶奶簡直把他當做了神仙下凡……”

不等說完,便聽窗前榻上一個聲音冷笑道:“那又如何?陸雲逍也不見得就能揭穿我們的身份,何況咱們是要找女神醫治病,這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怕他作甚?”

金剛大漢一聽這話,連連點頭道:“沒錯沒錯。”話音未落,就聽年輕公子嘆了口氣道:“當今皇上是什麼樣的人,你們以為他會因為寵愛貴妃就看重這個小舅子?哼!他的小舅子多了去,怎麼不見得他對別人如此恩寵?俗語說,盛名之下無虛士,咱們此行何等重要?一旦節外生枝,惹來了此人疑竇,幾百年的基業或許就付諸流水,焉敢不小心?”

窗前榻上的人嘆氣道:“公子所慮甚是,只是如今境況您也清楚,會裡可不全是對您忠心的人,公子這病蹊蹺,屬下之前就聽見有人議論說這病很像那些一旦發作就要暴斃的癥候,若是讓那些居心叵測的老傢夥知道了,公子花費數年時間才創立的大好局面只怕就要分崩離析,這卻也不能不重視。所以叫屬下說,還是請那位夏娘子看看為好,她不過是個借宿的女子,斷不會識得咱們身份。”

話音剛落,便聽端兒吶吶道:“米大哥,這話……未必,我……我先前留神聽他們說話,那夏娘子很明顯和小侯爺是認識的,而且好像還有很深的牽絆,不過兩人倒像仇人似的,倒看不出有什麼交情來,但不管怎麼樣,他們肯定是熟人,所以,這夏娘子的身份,還真不能輕易下斷言。”

米明聽了端兒的話,倒是一愣,下了榻來到端兒面前,沉聲道:“你可是說真的?女神醫和那小侯爺真的有關系?”

端兒肯定地點著頭:“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有什麼關系,但我很肯定,他們說話和陌生人初次相見的說話口氣完全不同,而且……而且雖然他們很像是一對兒見面就吵架得冤家,也能看出彼此都非常憎恨對方,但是那種熟稔,絕非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他們最起碼也認識好幾年了,甚至有可能是青梅竹馬。”

“小侯爺的青梅竹馬會流落到山村來?你小子想什麼呢?”金剛大漢在端兒腦袋上輕輕拍了下,忽聽身旁公子沉聲道:“前些日子京裡傳來消息,好像是說壽寧侯府世子因為一個小妾,就休了結發妻子,當時在京城還傳了一陣子,莫非……”

他不等說完,那米明已經是眼睛一亮,點頭道:“公子說的沒錯,如今看來,他們定然是原本的夫妻,不過是一朝生了嫌隙,勞燕分飛,這由愛生恨,也是正常的。”

端兒也在旁邊點頭補充道:“沒錯沒錯,我聽說小侯爺休掉的那個妻子就是前太醫院夏院正的女兒,這個夏娘子也姓夏,那肯定就是了。”端兒雖然不大,卻也好聽八卦,所以此時對於那樁消息倒是知道的最為詳盡。

“那就是了。”金剛大漢一拍腦袋,憨笑道:“既然夏娘子對小侯爺恨之入骨,請她來給公子看病,就萬無一失了,我不信她能把公子的身份說出去,對了,她長在深宅大院,壓根兒就不可能認識公子。”

米明卻是收了笑容,沉聲道:“不妥,還是要小心為上,咱們這兩年在內陸活動的也多,怎麼知道沒被留心上?那夏娘子就算是小侯爺休了的妻子,她總還是陳國的人,一旦讓她生了疑竇,察覺到咱們的身份,她和小侯爺那點兒仇算得了什麼?”

年輕公子也認真點頭道:“米明說的沒錯,咱們不能太大意。不過我這病,也實在是不方便,這樣吧,等到夏娘子上路時,咱們也上路,跟著看看她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如果沒有什麼可疑的,再請她來替我診治。”

米明點頭道:“公子所言甚是,那便這麼辦了。屬下想,那夏院正醫術高超,全國都傳著他的名聲,卻因為一朝疏忽,甚至是不是他的疏忽都不一定,就被砍了頭,家也敗了,夏娘子又被小侯爺休棄,如果是我,對大陳國的君臣恐怕不會有什麼好印象,如果真是這樣,不如把她吸納進咱們會盟裡,以後弟兄們一旦受個傷,或者有了什麼疑難雜癥,咱們也就有杏林國手醫治了,不至於擔驚受怕的去內陸瞧病。”

此語一出,端兒和金剛都連連點頭,端兒便笑嘻嘻道:“米大哥說的沒錯,公子,不是小的說嘴,實在是咱們組織裡那幾個蒙古大夫也太差勁兒了。”

年輕公子搖頭嘆了口氣,喃喃道:“咱們做的是什麼勾當?能找著幾個蒙古大夫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哪裡還能奢求別的?罷了,夜已深沉,這事兒明日再議,先睡吧。”

端兒和金剛答應一聲,這才各自回了自己的床榻上,雖然外面仍是聲音嘈雜,然而因為折騰了大半夜,所以很快便都沉沉睡去,只有米明負責警戒,一直盤膝坐在窗前榻上,閉著眼睛微微吐納,傾聽著外面動靜。

第二天一大早,陸雲逍便起身準備上路了,周家人極力挽留他再住兩天,然而聽說他急著趕往江南賑災後,大家便不再挽留,心中暗贊這位小侯爺倒不似平日裡那些逛街聽戲的紈絝,難怪皇上將這樣重要的責任委派給他呢。

陸雲逍和桑綠枝離去,最高興的便是夏清語,原本也定下了兩日後啟程的,如今為了和那撥人錯開,便索性決定再住幾天。

她們主僕三個不著急,第二日歇了一日,第三日出了大太陽後又上山采藥。這可把那年輕公子的人急壞了,他們也急著趕回去呢,然而夏清語不上路,他們怎麼動?從哪裡觀察她和那陸雲逍還有沒有牽連?她的身旁有沒有什麼官兵?

最後米明無奈,只好跑到主僕三人采藥的山上,裝了半天狼嚎,一邊嚎一邊還在心裡擔憂,生怕夏清語等人沒聽過狼嚎,別再以為這是兔子羚羊什麼的,還有興趣過來一探究竟順便打個獵,那可就糟糕了。

好在夏清語沒讓他失望,聽見狼嚎聲越來越近,便帶著白蔻白薇匆匆下山了。她上輩子看過電視電腦,也下過鄉,對狼這種動物實在不陌生,因此一聽見這聲音就肝顫了,再也不敢上山采藥,由此也可以證明米明裝的狼嚎真的很像,完全可以以假亂真。

不能上山采藥,留在這裡也就沒什麼用了。於是夏清語將可以煎服的草藥切成段,可以炮製的草藥都簡單炮製好,分門別類裝在紙袋裡,然後統統收拾進包袱,這就是她們目前的移動藥庫,雖然很簡陋,不過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夏清語算了算,這麼個小藥庫,應付一般的頭痛腦熱倒是夠用了。

三人背上包袱,和小山村的百姓們告別,雖然只是住了不到半個月,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這裡的人都很喜歡夏清語的活潑熱情,尤其有她在,大家病了都不用進城找大夫,偏偏這美好的日子連半個月都不到,就要失去了。

不過轉念一想,夏清語在這裡的十二天時間,也是有很大作為的,不說替別人治病療傷,就是周家媳婦,那母子兩個都能活下來,最該謝的就是她了,不然別說都活下來,只怕那孩子和周梁氏再耽擱一會兒,就一個都活不了。因此夏清語離開時,周家千恩萬謝,為她們預備了許多幹糧,再加上其他百姓們你塞幾個熟雞蛋我給兩張烙餅,走到村口時,主僕三人背上的包裹就大了一圈。

年輕公子和米明等人站在村口的幾棵樹後,早已等的望眼欲穿,待看到那主僕三人終於出來了,方松了口氣,米明便搖頭感嘆道:“不過是個會醫術的娘們兒,便能得百姓們如此真心愛戴,若是我們……也都能做到這個程度,何愁復國無望?”

年輕公子苦澀一笑,暗道復國復國?我只怕這願望在我這輩子是難以實現了。除非京城那位英明陛下忽然得急病暴斃,然而那是英明的真龍天子,上蒼焉有不照拂之理?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沒有鐵打的江山,即便我這輩子不能復國,焉知我的兒孫沒有這個機會?他們蕭家的江山也不可能真跟鐵桶似得,千年萬年都不爛吧。

一面想著,就見夏清語等人早已從身旁走過,主僕三人熱熱鬧鬧聊著天,談論著村子裡的百姓淳樸,絲毫沒注意到大路旁有幾個人正躲在樹後關注著她們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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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江府

“小侯爺,前面就是江家了,當年因為江老太爺在京城忽染疾病,是我爹爹救了他的性命,所以江家和我們家一直交好,想來咱們在他家住幾日是沒有問題的。”

纖纖手指指著前面一座闊大整齊的宅院,桑綠枝臉上微有得意之情,一面又笑道:“其實說起來,哪裡要借助小女子的面子?若是小侯爺肯報出名號,莫說江家,只怕舟山這些富紳豪族都要爭相將您請去做客呢,正所謂貴人蒞臨方能蓬蓽生輝嘛。”

陸雲逍淡然一笑道:“若不是想要微服訪查,我直接去欽差行轅也就是了,何必還要借助姑娘的名義?”雖然對桑綠枝沒什麼感覺,不過在得知這女人竟然認識舟山江家之後,陸雲逍卻是有些小小驚喜,一路而來,他已經打聽到在江南大量囤積土地的並非一個人,而是好幾個富戶豪紳聯合所做的買賣,這江家就是其中一個,他正琢磨著要怎麼樣才能不動聲色的暗中查察一番,卻不料瞌睡便有人送了枕頭來,這事兒竟是沒費絲毫力氣就辦成了。

桑綠枝聽說他不肯暴露身份,不免有些遺憾,不過轉念一想,暗道那江家的老太爺和她幾個兒子,個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不然能賺下這麼大的家業?小侯爺貴氣逼人風采不凡,到時候他們那雙毒眼哪裡能看不出他的尊貴來?如此我的面上豈會沒有光彩?若是借著他們的口把事情傳回京城,我爹爹知道我有可能攀到一棵大樹,想來也就不會對那門婚事上心了吧?唔,最好爹爹能機靈些,趕緊退了婚,免得節外生枝,若是小侯爺知道我是訂過婚的女人,哪裡還肯給我親近機會?

心中打著如意算盤,便上前去自報身份,命家丁進去通報。那家丁雖然覺著這麼大大咧咧扮男人的女子有些奇怪,卻是不敢怠慢,飛跑進去通報,不一會兒,江家中門大開,現任家主帶著女眷兒孫們親自迎接出來,呵呵笑道:“好侄女,這些日子老爺子還念著你,說你父親如今更富貴了,也不帶著你們過來玩一趟,偏偏你就來了。”一面說著,目光便似不經意般在陸雲逍臉上一掃,詫異道:“這位公子是你朋友?”話音未落,眉頭便微皺起來,顯然對于桑綠枝這行為有些不悅。

陸雲逍眉毛微微一挑,旋即平復,靜靜聽著桑綠枝說自己的身份,當然是報了個假名字,然後那江海便點點頭,親自引著他們進來。

在廳中寒暄了一番後,江海大概也知道他們一路舟車勞頓,於是便命他們去沐浴休息。桑綠枝心中十分不舍,然而到了這裡,終究是男女有別,不能再一起居住,也只好來到後院,把鐵面人阿醜留在陸雲逍身邊,幾個男人就在二門外書房旁的一個院落暫居。

沐浴用飯完畢,陸雲逍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出神,朝雲暮雲則忙著收拾那簡單的行禮,暮雲感嘆道:“爺,沒想到咱們這一出來,竟然就再沒回過欽差的隊伍,您的意思,是什麼時候過去呢?”

陸雲逍收回目光,沉默不語,半晌方看向朝雲道:“你說那個江海是不是看穿了我的身份?”

暮雲一愣,朝雲卻並不覺著詫異,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陸雲逍會這樣問,因聳聳肩道:“這位江老爺也算是個厲害人物了,如果他真的知道爺的身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處變不驚,可惜的是,在廳中說話時,他完全不像是面對著一個世侄女兒般的爽朗,說話處處謹慎小心,眼角餘光動不動便要從爺身上掠過,明明爺也沒說什麼話,他這樣的看重爺,是為什麼?所以奴才想著,那老傢夥大概是真知道爺的身份,如今只是故作不知而已。”

暮雲驚奇的看著朝雲,小聲道:“咱們在人家做客,你客氣些,什麼老傢夥?”

“如果他真的知道爺的身份,還要故作不知,說明必有圖謀,如此老奸巨猾,不是老傢夥是什麼?”朝雲一點兒也不客氣,而陸雲逍也不以為忤,就如朝雲說的,他也覺著這江海的態度實在是太滴水不漏了,但正因為如此,才透著一絲怪異。

正沉吟著,便聽朝雲嘻嘻笑道:“其實啊爺,您若想知道那老傢夥是不是已經看穿了您的身份,很容易呢。先前說話的時候,奴才聽他話裡意思,他這家中還有好幾個女孩兒,咱們等等看,若是那些女孩子個個兒打扮的花枝招展在爺面前走馬燈似的晃,那肯定就是老傢夥知道爺的身份,在您面前做戲呢。”

話音未落,陸雲逍也忍不住搖頭笑了,看著朝雲冷哼道:“你作死,調笑到爺頭上了。”

暮雲也笑道:“朝雲的法子雖好,我卻覺著不一定行得通,別人也就罷了,那桑姑娘哪裡能眼看著姐姐妹妹打爺的主意?分明這兩天她自己想打主意都沒有門路呢。”

一句話說的朝雲也笑了,得意看著陸雲逍道:“爺可聽見了,不是我一個人膽子大,暮雲這廝膽子比我還大得多。”

“你們兩個夠了。”陸雲逍冷哼一聲:“咱們來江南做什麼的?以為爺像你們那樣有樂天心思……”說到這裡,他忽然面容一整轉了話題,於是朝雲暮雲會意,連忙跟著說笑起來,果然,不一會兒,便聽外面一個恭敬的聲音道:“公子,午飯已經齊備,我家老爺請公子移步過去。”

陸雲逍和朝雲彼此看了一眼,然後朝雲答應一聲知道了,過來服侍陸雲逍穿衣,不提。

“奶奶,前面就到舟山了,聽說這裡受災比較嚴重,不過之前欽差隊伍路過此處,將賑災的米銀已經發放下去,所以這會兒大概要比剛受災的時候好很多。”

進了舟山地界,白蔻白薇明顯是活躍起來,這裡是奶奶計劃中的江南第一站,到了此處,她們就能好好兒歇一歇了,這一路又采了些藥草,如果能在這裡做幾天生意,豈不是就有銀子入賬?在外面漂泊了這麼多天,白蔻白薇已經充分認識到銀子對於一個人生活的重要性,因此再不復從前在侯府時的灑脫,只恨不能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竟成了個財迷性子。

“嗯,找家客棧,先歇一歇吧,看看明兒出去逛逛,若有那合適的地方,就支一個攤子。”夏清語停下腳步,用手遮著眼睛看了看前方雄偉的舟山城門,心中也大大松了口氣,下意識就往身後看過去。

“奶奶這幾日怎麼了?動不動就往身後看,夜裡也就罷了,說是怕遇見鬼,這大白天的,還能遇見鬼不成?哪有那麼厲害的鬼,敢大白天就跟著人走。”

白蔻白薇都搖頭失笑,夏清語自己也明白這動作有夠神經質的。然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感覺身後好像跟著一條若隱若現的尾巴,然而這一路上多次試探,卻沒有任何結果。看上去好像的確是自己疑神疑鬼,但她心裡並不這樣認為,因此一直十分警惕。

聽見兩個丫頭的話,她不由得就搖頭感嘆道:“你們兩個沒有經歷世事,哪知道人心永遠比鬼可怕,罷了,既已到了舟山成,咱們進去吧,就不信在這城裡,還能遇見打劫的不成?”

三人於是繼續背著大包裹進了城,直到她們的身影將將消失在城門內,城門外的餛飩攤子上才站起兩個人,米明抹了一把腦袋上的汗水,正色道:“那個女人如此警惕小心,哪裡像是侯府裡被趕出的大奶奶?就是會盟裡那些女孩子,走慣了江湖,也沒有這樣機警的。”

“管她機警不機警,咱們只是找她治病的,怕她什麼?你就是慣會小心警惕。”金剛大漢名字也叫金剛,此時跺跺腳,一邊不滿的咕噥著,一邊卻還是要和米明一起往城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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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老爺子的病

“你懂什麼?這女人身上的古怪之處太多了,越如此,越需要小心。我現在想著,若是真的請她們去瞧公子的病,只怕不妥當。”米明是個瘦小的中年人,大概是不愛說笑的緣故,臉色看上去永遠是那麼陰沉。

“那怎麼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還能把人家神醫娘子給綁架了?然後叫人家去瞧公子的病?到時候人家恨死你,開服藥讓公子喝,拉個肚子都算是仁慈,萬一兌了什麼毒藥在裡面,咱們傻乎乎讓公子喝下去,可不是害他的性命呢?”

金剛十分不滿,惦記著自家公子的病情,卻聽米明嗤笑道:“她敢。大個兒,你聽我的,咱們決不能在明路上和這女人照面兒,實在不行,只能找個隱秘地方,把她綁了去,讓她把公子的病治好再放回來,如此,不管她能否猜出咱們身份,來時離開都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可循,她也就沒辦法了。”

“這樣不妥吧?”金剛還在猶豫:“咱們天地會盟什麼時候幹過綁票的事兒?”

“又不是要贖金,更不會撕票,就讓她治個病,治完病就放她走,怎麼不妥了?公子和會盟的重要性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女人?小心才能駛得萬年船知不知道?”米明也火了,一番話說得金剛啞口無言,低頭不語,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不是說他們家老爺子病重嗎?怎麼?連姑娘的醫術也不能妙手回春?”

江府二門外的松濤院中,陸雲逍和桑綠枝坐在院中青藤下,正喝茶閑聊。

聽見陸雲逍問的話,桑綠枝臉色不禁微微一紅,垂頭嘆氣道:“其實老爺子就是疑心病,任我嘴皮子磨破了,他就是不信我,有什麼辦法?”

“姐姐,就您這算是好的了,爺爺因為伯父從前對他有救命之恩,又看您是個女兒身,所以還沒發火。此前那些大夫,但凡說出像您那樣的話,哪個不是被趕出府去了?”

忽聽院門外傳來一個清脆聲音,桑綠枝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抬頭看著那漂亮的女孩兒淡淡道:“三妹妹怎麼過來了?不用在老爺子面前噓寒問暖?”

那江府三姑娘的目光在陸雲逍臉上輕輕一瞟,方落在桑綠枝臉上,微笑道:“我剛剛去見過爺爺了,還是沒有精神的樣子,我陪著說了會兒話,也是帶搭不理的,倒要我別去煩他,我沒辦法,只好出來了。”

她一面說著,就在桑綠枝身旁坐下,看著陸雲逍笑道:“陸公子今天怎麼沒出去?舟山此前雖然遭了災,好在這些日子總算停了雨,又有欽差隊伍放米放銀,所以如今街道上雖不像從前那般繁華,卻也正經熱鬧起來了呢。”

陸雲逍淡淡笑道:“是啊,我看著外面也是一天比一天熱鬧,今兒累了,所以就不想出去。”他此前幾天一直在舟山明察暗訪,確認欽差隊伍裡的兩位副手大人很是得力,賑災工作非常到位,便樂得繼續曠工,反正他這一次雖然明面上是賑災欽差,但皇帝要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卻和賑災沒有什麼關系,能有如今這麼個局面,既不耽誤賑災,也不耽誤他暗中訪查,這是最好的。

“喲,姐姐們來的齊全,敢情是陸公子下了帖子請你們的?”

忽聽院門處又有個溫婉聲音想起,接著兩個女孩兒緩步走了進來,先前那個便笑道:“到處找不見你們,原來卻是躲到陸公子這裡喝體己茶了。陸公子,但不知有沒有我們的份兒?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陸雲逍面上仍是淡然的優雅笑容,看的幾個女孩子都是芳心亂跳,事實上他心裡卻是要煩死了:也沒見過江家這樣的行事,好歹也算是江南的大商家,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份要巴結,哪有讓後院女孩兒天天傾巢出動來自己眼前晃的道理?竟連一點羞恥和矜持都不要了嗎?難道在他們眼中,自己就是色中餓鬼,不管肥的瘦的好的壞的都能一鍋端了?

好不容易應付完了這些鶯鶯燕燕,回到房中後,朝雲暮雲覷著主子的臉色,苦著臉道:“爺啊,這地兒我看不能呆了,哪裡是招待咱們,分明是把咱們當成接繡球的傻子了,也不看看他們家這些女孩子什麼身份,以為漂亮就能進侯府?簡直是笑話。”

“商家行事,沒有那麼多規矩,也是可以理解。”陸雲逍嘆了口氣,勉強壓住心中不滿,沉吟道:“只是來了這麼些天,他們家那老爺子究竟是裝病還是真有病?他閉門不出的目的是什麼?江海參與囤地集團的事情他知道嗎?還是說這事兒是出自於他的授意?這些事情都沒有弄清楚。這江家雖然只是一個經商家族,給我的感覺竟然有些莫測,所以我才會留在這裡,不然的話,難道你們以為我想忍著那些鶯鶯燕燕?”

朝雲無奈道:“這可是沒辦法了,爺又不肯主動說出身份,那老狐貍自然樂得裝病。至於桑姑娘,她雖然一心系在爺的身上,但恕奴才直言,我看她的水準也就是那麼回事兒吧,雖說是太醫院院正之女,卻沒有她爹那幾下子,不然當日在周家,爺還對她寄予厚望呢,結果進去了便嚇得……”

不等說完,就見陸雲逍面色轉青,盯著他陰惻惻道:“爺就算偶爾有一次識人不明,輪得到你來嘲笑我?活膩味了嗎?”

朝雲嚇了一跳,知道自己這話是讓主子想起了那位大奶奶,所以心情立刻變得糟糕,因連忙擺手道:“爺冤枉奴才了,奴才也只是就事論事。反正……桑姑娘的醫術不怎麼樣,那老狐貍不管是真病還是裝病,她都是束手無策,哪裡又能幫到爺?”

“你究竟想說什麼?”

陸雲逍盯著朝雲,知道這傢夥定然是有目的,不然不會讓自己想起那個可惡女人。正想著,就見朝雲躲到暮雲身後,嘻嘻笑道:“爺,奴才沒什麼想法,是暮雲有事情稟報。”

“暮雲?”陸雲逍微微一挑眉:“你有什麼事情?不敢和我當面說,還得讓朝雲給你墊路?”如果是暮雲稟報的話,這還靠點譜,應該不會把自己氣得吐血,不過也不一定啊,朝雲這滑頭都不敢直說的事……嗯?剛剛還提到周家,莫非是和那個女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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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從善如流

想到這裡,陸雲逍的心中升起一股警惕,果然,就聽暮雲苦笑道:“爺別聽他的,哪裡是給我墊路?這是指著奴才做出頭鳥呢。”言罷正色道:“這幾天看著爺吃飯吃的不太好,想來是不喜歡江南菜的清淡,奴才就想著上街逛逛,看能不能找著咱們北方的館子,給爺弄幾樣時鮮的菜肴,所以一大早奴才就出去了,誰知一直找到城門邊,也沒找著這樣的館子,倒是讓奴才遇見一個人……”

暮雲說到這裡,便惴惴不安看了陸雲逍一眼,暗道剛剛爺想起大奶奶,都氣得那樣,這會兒若是我直接說出來,還不得一腳把我踹出門去?唔,要不然讓爺猜一猜?不行不行,那會死的更慘吧。

“遇到了一個人?是你們大奶奶?”陸雲逍看著暮雲緊張的神情,心中嘆了口氣,暗道這個老實頭,這必然是朝雲攛掇著的,不然他哪會提這些讓我煩心不悅的事兒。

這樣想著,心中火氣去了大半,見暮雲點頭,他便冷冷道:“看見就看見了,江南洪災,幸得聖上英明,賑災及時,此地又向來富庶,想來這次災情也動不了百姓元氣,她如今既然四方行醫,來此處也是正常,有什麼值得驚奇的?只是那女人如今和我,和侯府沒有半絲關系,看到又如何?也值得特意來和我稟報?”

暮雲縮了下頭,目光看了朝雲一眼,總算那貨良心沒全叫狗吃了,聽見陸雲逍這樣說,便湊上前小聲笑道:“爺不是想知道江家這只老狐貍打的什麼主意嗎?奴才想了,俗語說的好,強龍不壓地頭蛇,爺在京城再怎麼威風八面,來了這兒人生地不熟,還不是人家怎樣說就只能怎樣聽?想也知道,那些大夫能和咱們一條心?桑姑娘倒是想幫爺,這個奴才們心裡也明白,無奈她醫術不精,那可不就沒辦法了?如今大奶奶既然來了,奴才想著,爺不如想個什麼法兒,讓大奶奶來替那老狐貍診治一番,到時候咱們不就能知道真相?”

陸雲逍輕輕啜了一口茶,嘴上雖然沒說什麼,心中卻是一動,但是想了想,便搖頭冷哼道:“那個女人最是胡攪蠻纏驕奢嫉妒的,她如今恨我入骨,還能幫我做事?只怕為了破壞我的計劃,讓她顛倒黑白也是肯幹的,到那時,咱們若信她,豈不誤了大事?”

朝雲連忙道:“爺說的沒錯,從前大奶奶的確是這麼個性子,只是從上一次在周家,爺您看看,她是不是轉了性兒呢?奴才和白蔻白薇說了幾句話,從她們那裡知道,奶奶如今行事竟是十分沉穩平和,因此奴才想著,就算大奶奶心裡恨爺,知道這事兒的重要性,也未必就會因為這怨恨而不識大體,反正咱們從這些江南大夫身上也打聽不出準信兒,倒不如信大奶奶一遭。”

陸雲逍性情驕傲,然而這份驕傲只是一種自信的氣勢,並非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剛愎自用和冷酷,從他和小廝們的相處便可以看出來,有些時候,他還是非常溫和的,這溫和也不是表面功夫,而是從內到外的如玉君子之風,既然能夠沉穩平和,那自然便能從善如流。

所以他聽到朝雲竟要他求助於那個今生最深惡痛絕的女人時,雖然第一反應就是把這混賬東西一腳踹出十萬八千里去,然而他並沒有真的在朝雲身上踹一腳,而是平靜的壓抑了心中怒氣,然後便慢慢思索起朝雲的這個建議。

“識大體嗎?”

他輕輕轉動著茶杯,雙眉微鎖,仔細回憶了當晚在周家發生的那些事,夏清語的神態語言和行動力,雖然因此而勾起不愉快的心情,但他不得不承認,朝雲說的有道理,單從這件事情上來看,那個女人的確和從前大不一樣了。難道真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差點兒死去,所以醒來後便大徹大悟了?

這些疑問只是在腦海中一掠而過,陸雲逍並不想去尋找什麼答案。他抬起頭,對朝雲平靜道:“你說的有道理,不過卻也不能因此就對她完全放心,暮雲今天既然看到她們入城,想必也跟隨了一路,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有結果後來稟報我,再做決定。”

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腦,什麼事?要稟報什麼?但朝雲跟了主子這麼些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笑道:“爺放心,奴才一定不讓大奶奶發覺,暗中看她幾天,這事對爺來說有些重大,奴才不會不小心的。”

陸雲逍點點頭:朝雲雖然又懶惰又滑頭,但是聰明機敏,有他在身邊,實在是得心應手,再加上派他去做這些事情,也比暮雲觀察得更細致敏銳,重大事前從不會出差錯,所以他才能忍受這憊懶傢夥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

揮揮手讓朝雲暮雲退下,陸雲逍站起身來到窗邊,默默看著院內的青蔥樹木,幾叢牡丹芍藥在角落裡競相怒放,離開京城一個多月,江南這裡已是到了晚春時分。

在自己剛到江家的時候,江海表現的對自己身份一無所知,然而在那之後,江家的女孩兒們卻以各種藉口製造著和自己的巧遇,通過各種各樣的言談舉止企圖引起自己的注意力,這樣看來,他應該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然而如此一方豪強鉅賈,族中女兒就算不懂規矩,真的就至於自輕自賤到這個地步嗎?這樣是不是有些過猶不及?江海看上去可不是對家族中人沒有管束的。還是說,他就是故意要用這樣一種似是而非的舉動,讓自己猜不透他的想法,故作莫測高深的模樣來束縛住自己的手腳,讓自己對他,或者對整個囤地集團生出忌憚之心?

而這個囤地集團到底又有什麼目的呢?他們原本就是江南豪族,有許多子弟在各地或京城為官,手上良田無數,為什麼還要高價購買農田?難道真是人心貪無止境?如果真是這樣,僅僅是幾萬頃土地,能夠滿足他們的貪欲嗎?如果他們心中還有所圖,又是圖的什麼?難道真如皇上暗自警惕的那般,這幾個豪族都是和海匪勾結?可即便是和海匪勾結,為的也不過是海上貿易的巨大利潤,和囤積土地有什麼關系?

陸雲逍實在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再想,將手伸出窗外,柔柔東風拂過,他的眼睛微微瞇起:這個季節,海匪還不會來,一般來說,要到夏末秋初之後,他們才會上岸搶掠,在此之前,自己能夠按照皇上要求,做好抗擊海匪的準備嗎?

深深吸一口氣,肩上的千斤重擔仿佛又重了些,不過陸雲逍的眼神沒有黯淡和疲倦,臉上反而生出一股懾人的神采:越是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越巨大的挑戰,做起來才更令人興奮。不是嗎?

舟山城的藥鋪不算少,然而或許是洪災過後百姓多病的關系,又或者許多老百姓因為這場災難有了省錢意識,所以夏清語在菜市場東邊擺的行醫攤子生意還不錯,兩天過去,她們之前沿途采的那些草藥便賣出去大半,細細算來,這兩日竟賺了有將近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在侯府也就是一個大丫頭的月錢,然而這是不到兩天賺下的,所以夏清語和白蔻白薇都有理由相信:未來是光明地,前途是美好地。更何況,她們此時還有將近八百兩銀子的老底,雖然一般情況下,她們不準備動那個錢,那是將來開辦自己的醫藥鋪子的本錢,但有了這些錢打底,如今賺錢也不少,這生活看起來便讓人覺著生機勃勃的不是?

“我算著吧,在城裡這些藥鋪買藥,再賣給百姓們,實在是太不劃算,咱們幾乎就不用賺差價了,若是賺差價,百姓們還在咱們這裡看什麼病?去那些大醫館大藥鋪就是。所以我想著,不如咱們明天去鄉下,看看能不能收到一些常用的草藥,那就比城裡這些藥鋪的草藥價格便宜多了……”

這一日傍晚收了攤子,回到客棧中,夏清語正和白薇在窄小的屋裡商量著接下來的計劃。她的口氣裡滿是興奮,實在是沒想到這麼普普通通就支起來的行醫攤子會有這樣大的收益,不到兩天啊,自己一路囤積的草藥就幾乎空了,這如果將來在杭州或蘇州等大城市開辦醫藥鋪子,只要做生意童叟無欺,加上自己先進了兩千多年的醫療經驗,慢慢把名氣打出去,還怕不能日進鬥金嗎?然後自己可以慢慢尋找著一些合適的東西為簡單的外科手術做準備,雖然消炎藥物中醫是弱項,卻也不是完全沒法和西藥比,只要有錢了,找幾個志同道合的人才,把自己腦海中那些知識慢慢灌輸出去,也許不久的將來,她們就會成為大陳帝國唯一一家可以做外科手術的醫館,再然後,大概就會有許多人慕名前來拜師學習,西藥也好,西醫手術也好,就會漸漸風行起來,那些在這個時候還沒出現,在現代卻是基本常識的醫療知識也可以得到傳播,這個時空的醫術可以得到最大的進步和發展,或許自己死之前,便可以看到醫學上的諸多奇跡,這是多麼美好的未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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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4: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被綁架了

因越說越高興,白薇在一旁笑瞇瞇聽著,也不表示贊同反對,她喜歡看這時候的奶奶,宛如會發光似得。如果說剛出侯府那會兒,只是憑著一口氣支撐,心裡其實還十分忐忑前路如何?如今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擔心了。從這位新生奶奶的身上,她看到了一股“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和精明,而這些日子的經歷也告訴她,奶奶的醫術的確是非常厲害,連周家那個有死無生的產婦都能在她手底下母子平安,這世上還有哪個大夫能比得上奶奶?那個桑院正,是在自家老爺被處死後才能坐上太醫院院正的位子,他本來就比不上老爺,他那女兒自然更是尋常,當日不過看見幾滴血罷了,就嚇得跑出來,憑什麼和奶奶爭長短?爺竟然留她在身邊,而對奶奶這樣的神醫娘子視而不見,當真是有眼無珠。

所以說,榜樣的力量真是無窮的,原本白薇白蔻看見陸雲逍,不說是如同耗子見貓也差不多,然而現在她都敢在心裡腹誹對方有眼無珠了,並且絲毫也不覺著自己這樣想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可見夏清語對兩個丫頭潤物細無聲般的改造還是相當成功的。

大概是說累了,夏清語停了話頭,拿起桌上茶水喝了一口,也就在這時,便見房門突然被打開,然後白蔻跌跌撞撞奔進來,回手便關緊了門,緊張道“奶奶,您猜我剛剛在街上看見了誰?”

“看見誰了?看你這臉白的,莫非是看見鬼了?”夏清語搖搖頭:白蔻這丫頭就是愛大驚小怪……等等。她驀然警覺起來,想到自己這些日子的莫名警惕和預感,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你到底看見誰了?”

“我看見朝雲了,鬼鬼祟祟的跟在奴婢後面,一直跟到客棧外。”白蔻拍拍胸脯:“奴婢當時想上前問他幹什麼來的,可又怕是爺派他來跟蹤奶奶的,奴婢若去問他,萬一打草驚蛇了呢?”

“你不如說你就是膽子小。”白薇搖搖頭,哪會聽不出這姐妹其實就是害怕。不過這件事也的確值得琢磨,這些日子奶奶都說後面好像跟著尾巴,她原本還想著奶奶是不是疑神疑鬼?如今看來,莫非是爺一直派朝雲跟在她們的後面?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保護奶奶?這可是笑話,他巴不得奶奶早點死吧?要暗中下手害奶奶?那也該在侯府裡就動手,還給什麼休書?爺不是這樣反復無常的小人。

“不對,朝雲應該不是這幾天一直跟在咱們身後的人。”

正想著,就聽夏清語緩緩搖頭,白薇連忙道:“奶奶想起什麼來了?怎麼敢這樣肯定?”

“唔,也不是敢肯定了,就是一種直覺。”夏清語撐著下巴:“因為陸雲逍完全沒有理由這樣做。你們想啊,我又不是偷了侯府財物,就算我偷了,那個男人會在乎嗎?再者,我身上也沒有什麼大秘密,我現在唯一有的,就是這身醫術,而這醫術還沒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地步,就算到了這種地步,以那個男人對我恨之入骨的性子,他只怕巴不得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吧?哪會派人跟著我,玩這種藕斷絲連的把戲呢?”

白蔻白薇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夏清語說的有道理。於是白蔻就低下頭去,吶吶道:“但是,奴婢明明看見朝雲那傢夥鬼鬼祟祟的在客棧附近晃悠,不是為了奶奶,又會是為了誰呢?”

夏清語站起身,笑瞇瞇拍了拍白蔻的肩膀:“白蔻啊,做人呢,最重要是有自知之明,千萬不要自作多情,因為那樣很容易被打臉知道嗎?朝雲呢,我是不知道他要跟蹤誰打探誰,現在到江南了,陸雲逍身為賑災欽差,誰知道他得和多少貪官汙吏作鬥爭呢?再說他身為皇親國戚,身上保不齊還背著點啥秘密任務的。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朝雲都不可能是因為咱們過來的,或許只是這裡離著他辦事兒的地方近,或許這裡人流穿梭往來,利於他隱匿身形,所以,是湊巧,都是湊巧明白嗎?”

“明白明白。”

白蔻點頭如搗蒜:“所以奶奶,咱們就不用管他了是不是?”

“沒錯,只要他不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就不用管。唔,就是出現在咱們面前,只要他不先打招呼,咱們就當不認識他。”夏清語一揮手,然後看著白蔻手裡的袋子:“是徐家鋪子的肉包子?”

“對對對,差點兒把正事兒忘了,按照奶奶的吩咐,奴婢買了十個,足夠咱們三人吃了。”白蔻把包子放在桌上,於是夏清語高興揮手:“好了,先吃飯吧。”

吃完包子,主僕三人躺在狹小的房間內,這是個價錢低廉的小客棧,在這個小客棧裡,夏清語的摳門終於棋逢對手,客棧老闆以不遜色於她的吝嗇的程度,贏得了三人不約而同的氣憤,例如此時那小小燭臺上的蠟燭,便只剩下了一點點,在吃完晚飯洗完腳之後,就可憐的熄滅了。

住了三天,夏清語哪還不知道這時候去找老闆要蠟燭也要不到,於是三人默契地躺在床上準備睡覺:早睡也沒什麼不好的,早睡才能早起嘛。這是她們安慰自己的理由。

不過早睡不代表一定能睡得著,反正現在夏清語就是翻來翻去的有點輾轉難眠。

朝雲肯定不是沖著我們來的,但到底是誰在跟著我們呢?這麼些天來都是我的直覺,難道我的直覺出錯了?到了古代它不靈了?唔,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也許只是我在疑神疑鬼罷了。

這樣想著的夏清語忍不住就拍了拍自己胸口,然後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下一刻,她就聽到房門那裡似乎有些響聲。

“怎麼回事?白薇你沒關門嗎?”

夏清語坐起身來,房間內一片黑暗,她咒罵著守財奴老闆,一邊下了床,卻見白薇坐起身來,揉著眼睛道:“門怎麼了?奴婢之前都拴上了啊。”

夏清語心中警兆陡生,然而沒等她做出反應,那被白薇拴上的房門便忽地無聲而開,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影猛然躥進來,這人手中擎著一把光閃閃的匕首,即使是在黑暗中,都能感覺到上面閃爍的寒光。

“不許叫出聲,不然你們就別活了。”

來人冷森森的沉聲道,一下子就把白薇和夏清語的驚呼聲全都壓在了喉嚨裡,而這時窗前榻上的白蔻剛剛坐起身,含混咕噥道:“怎麼了?奶奶和白薇你們怎麼還不睡啊?”

“我告訴你,我們……我們三個人只是可憐的孤身女子,沒……沒有錢的。”

夏清語底氣不足的低叫著,雖然知道八百兩銀子遠遠不如自己三人的性命重要,到最後她絕不會幹要錢不要命的傻事,但能掙紮的時候就必須掙紮,也許眼前這傢夥的經驗不豐富,就讓自己蒙混過去了呢?

來人似乎沒想到夏清語第一句話竟會是這樣的,不由愣了一下,旋即便冷笑道:“我手上雖有人命無數,但還真沒染過銀子銅錢的味兒,若是娘子稍後能辦成我們要你辦的事,我們倒是可以給你一些不菲的報酬。”

夏清語一聽:好嘛,原來不是綁票勒索,唔,既然最後一句用了‘我們’,那應該也不是採花賊,古代採花賊們好像沒有聚眾**的愛好。

因不是這兩件事,夏清語就松了口氣,只覺一顆心從嗓子眼落回了喉嚨裡,小聲道:“那個……既不是要錢,我們三個又是弱女子,除了會看看病……”她說到這裡,便沒有再說下去,抬起手敲了敲額頭,暗道夏清語你是豬啊,既然不是劫財也不是劫色,還說有報酬,那肯定是沖著你這一身醫術來的唄。

“很好,看來娘子已經知道我要做什麼了,既如此,還請娘子配合些,不然我的暗器是不認人的。”黑衣漢子說完,便側身讓到一旁,淡淡道:“娘子和兩位姑娘請,記著,千萬別出一點兒聲音。”

夏清語無奈,只好和白蔻白薇穿上外衣,又囑咐兩個丫頭道:“你們記住了,千萬別出聲,應該就是請咱們去醫病的,別白白送了小命。再說你們不是不知道這個客棧的規矩,這會兒只怕天字號房都不可能有蠟燭了,人們早就睡下,喊也沒用。”

白蔻白薇輕聲答應著,緊張的渾身汗都濕透了,她們做夢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經歷這種事情的時候。於是三人魚貫出了房間,聽著黑衣漢子的指令來到客棧後門,只見那裡早已停了一輛馬車,接著又有個俐落女人上前把三人的眼睛都蒙上了,於是三人被塞進那輛馬車,悄無聲息就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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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救不了你

這是怎麼說的?我只是個大夫,又不是什麼特工,至於把防範工作做的這麼嚴密嗎?還怕我跑了怎的?拜託,我又不是穆桂英花木蘭,哪有那本事啊?唉!這就是穿越後金手指開的不夠的下場,如果我當初在現代做個特種軍醫,是不是這會兒就不至於任人宰割了?

夏清語在轎子裡唉聲嘆氣,行了約莫一個時辰,她迷迷糊糊的都睡著了,才聽見外面有人叫,一睜眼,就聽白薇無奈道:“奴婢真是服了奶奶,這個時候兒您都能睡的著,您難道就不知道怕字兒是怎麼寫的?”

“現在是砧板上的魚肉了,怕有什麼用?”夏清語嘆了口氣,三人一起下了馬車,就見面前一個整齊的院落,種著些普通的花草樹木,黑衣漢子站在院門口,擺手道:“娘子請。”這回他沒再說什麼威脅的話,夏清語估摸著大概是因為到了地盤,所以生出“我的地盤我做主”的豪情,於是就不再說這種廢話了。

“我可說明,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如果你們要我救得那個人是必死之癥,那我也沒辦法。”基於大夫的自我保護意識,夏清語很嚴肅的先提出聲明。

“我們懂這個道理,但也希望娘子盡力而為。今夜事發突然,在下沒奈何才出此下策,還望娘子莫要心懷怨懟。”黑衣漢子平靜道,語氣中透著絲警告。

“放心,醫者父母心,不會和你們一般見識的。”夏清語聳聳肩,然後和白蔻白薇一起走進了院子。

“奶奶,到時候可要見機行事啊,不然的話,萬一您給人家治好了病,這些人卻要殺咱們滅口怎麼辦?”黑衣漢子並沒有跟進來,白薇見左右無人,連忙到夏清語面前提醒了一句。

“放心,如果真是存著滅口的心思,剛剛就不會那樣費事了,還蒙著咱們眼睛做什麼?治完病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刀宰了,不是更省事?”夏清語擺擺手,因為這些人的行事,對自己的命運倒還放心了些。

走進屋裡,便聽見左手邊的臥室內傳來真真的壓抑呼痛聲,一群男女老少在屋裡屋外站著,臉上盡是焦急神色,有人低頭議論著什麼,看見夏清語,方都住了嘴,一時間,偌大一間房內就剩下那壓抑的聲聲痛呼。

“是夏娘子嗎?快請。”

屋裡奔出一個姿容秀麗的女子,看模樣應該是丫頭,但夏清語實在不相信這些所作所為如同江湖亡命徒一般的人會有如此漂亮幹凈的丫頭,而且看對方臉色,也是真心著急,顯然不是被拐賣或擄來的。

半信半疑進了臥房,就見一個金剛般的大漢正站在床頭手足無措,見她來了,喜出望外的向旁一讓,咧著張大嘴如同要哭了似得叫道:“夏娘子,您……您快救救我們公子,明明下午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兒,從傍晚開始就不行了,這會兒臉上都沒有色了……”

夏清語十分震驚,但旋即就鎮定下來,從大漢這一句話裡,她便明白了許多信息:剛剛在院外,那黑衣漢子也說過是事發突然,既如此,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就是大夫?並且還對她們落腳的地方那般清楚?有這個調查的時間,去哪家醫館不能抓一個大夫來?

更令她驚訝的是:這些人對自己的醫術好像很有信心,但事實上自己在舟山這兩天並沒有遇到什麼棘手的病癥,單從這兩天來看,她能治的病,任何一家醫館的大夫都能治,這些人為什麼非要抓自己過來?除非他們知道自己救治周梁氏時發生的事情。

經由這兩點,夏清語很輕易就判斷出之前那令自己心神不寧的跟蹤者應該就是這幫人。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了周梁氏的事,所以才會一路給跟隨自己,大概也是要看看自己的醫術,卻不料偏生在這個時候,他們口中的公子突發疾病,於是他們也就等不得,只好出此下策把自己給劫了來。

這些思考在夏清語的腦海中只停留了一瞬間,她微微向那個金剛大漢點點頭,便向那張大床走過去,一邊乾脆的道:“把手伸出來。”

床上男子的身體顫抖著,顯然十分痛苦,然而抬起頭的時候,那雙眸子中的目光卻十分平和,他微微向夏清語點頭示意,嘆息道:“得罪了,在下項廷芳。”

夏清語微微挑眉,暗道這男人還算是個磊落的傢夥,沒有為了求活命就把黑鍋扣在那些下屬頭上,也沒有先謝我,敢情他也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過來的,呵呵,有點意思。

到底是穿越過來的女人,完全不像這個時代尋常女子那般被這半夜發生的事就嚇破了膽子,心神失守。夏清語落落大方的坐在床前椅子上,認真看著項廷芳沉聲道:“先前在院子裡我就你那個屬下說過,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不會因為你們強迫我來此就心懷怨懟,能治你卻不肯治。但如果真的不能治,希望你們也講點道理,不要難為我們。”

項廷芳點點頭,顫聲鄭重道:“自然,無論能否治得了,在下可以保證娘子和兩位姑娘能安全離開。”

這種場合,這句保證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力度,但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男人清澈的眸子,夏清語不知不覺間便覺著這人可以信任。

“伸出手吧,不用弄手帕,這種時候了難道還要講究男女有別?”揮揮手,讓金剛漢子把手帕收了回去,夏清語將三根手指搭在男人腕脈上,只是片刻功夫,她的眉頭便微蹙起來。

雖然出身中醫世家,診脈技術在中醫大夫中已經算是十分不錯,但夏清語清楚,在這個只有中醫的架空時代,自己號脈的技術恐怕也只能稱為中上之流,她所能依仗的,乃是從前在現代所接觸並學會的更廣博的知識,以及行醫十幾年間的豐富經驗:現代的病癥總比古代要豐富得多,疑難雜癥的交流和解決之道也比古代容易得多。

只看脈象,這男人應該是忽然發作了嚴重的急腹癥,這從對方發燙的手腕也可以判斷出來,以夏清語的水準,也就只能診斷到這裡了,具體的,她都要依靠其他手段。不過她並不慌張,事實上,即便如此,她對項廷芳的病也有了大致判斷,現在她需要的,就是支援這個判斷的證據。

所以在收了手後,她要求項廷芳把病史敘述了一遍,聽完後,她便嘆了口氣,斷定項廷芳的病癥應該是慢性闌尾炎忽然轉為急性,這在中醫上叫做腸癰,而稍後進行的診斷也證明瞭對方具有轉移性右下腹痛,麥氏點壓痛和反跳痛的闌尾炎典型癥狀,依據這個,在這架空時代裡,夏清語便可以確診,反正也沒有儀器和化驗可以提供更確鑿的證據。

“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夏清語看著項廷芳的眼中已經帶上了無奈和悲憫的色彩,而項廷芳看懂了,但他仍是平靜道:“從今晨便開始燒了,而且痛的越來越厲害,到如今用內力也壓制不住,從前吃的藥也不行……”

他喘息著說到這裡,便捂著腹部又痛苦的叫了一聲,然後才看向夏清語,苦澀一笑道:“是不是治不了了?”

“是。”

夏清語沒有猶豫:從早上就開始發燒,這男人撐到現在,就算是單純性的,只怕如今也轉變成化膿性或者壞死性的了,而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她還沒有做任何外科手術準備的時候,當唯一的中藥方子都失去作用後,除了暴斃而亡,甚至沒有什麼奇跡發生的可能。畢竟對方先前說過,用內力也壓制不住。

“怎麼……怎麼可能?公子內力渾厚武功高強,這……這腸癰先前還不厲害,如今不過是耽誤了一陣子,怎麼……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

金剛大漢的臉上汗水一瞬間便流成了小溪,他看著夏清語,撲通一聲就跪下去,啞聲道:“夏娘子,我知道您怨恨我們綁你……”

如果這是演電視劇,毫無疑問這就是狗血開撒的預兆。然而這是在真正的現實中,所以夏清語看著那一瞬間就急得濕透了衣衫的漢子,心中立刻就泛起了熟悉的痛恨和無奈,就如同她在現代時,面對著或平靜或痛苦離開人世的那些病人,也曾無數次的痛恨於自己的無力和無奈一般。

屋子中其他人終於都反應過來了,震驚和悲痛的氣氛瞬間籠罩整個房間,而也就在這時,夏清語打斷了金剛大漢的話,她鄭重道:“我先前就說過,我不會因為怨恨,能治而故意不治,但……我真的無能為力。”

“不可能,這不可能啊,夏娘子你怎麼也不能治?當初在周家,那個周梁氏和孩子明明都活不成了,就是你救活的啊……”

果然是因為周家的事。

夏清語垂下頭,有些悲傷的苦笑一聲:“是的,我能救她,但……救不了你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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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7-8-15 07:34: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大膽的想法

“不可能,你就是心懷怨憤,如果你生氣,我可以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門外又傳來一個尖銳聲音,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恐懼,那原本非常沉穩的聲調此時竟抖得不成樣子。夏清語回頭一看,就見先前綁了自己和白蔻白薇來此的黑衣漢子走進來,他手裡那把匕首就在胸前的心臟位置,只要輕輕往裡一送,一條人命就沒了。

“我說過我不會因為怨怒而故意不救人。”

夏清語豁然站起,憤怒的尖叫一聲:這些傢夥竟然敢懷疑自己的醫德,難道不知她現在心裡也很不好受嗎?項廷芳這麼漂亮精緻又溫和的男人,比那個渣男好一百倍,卻因為一個急性闌尾炎就要送命,只是一個急性闌尾炎啊,媽的不是腫瘤不是嚴重車禍不是農藥中毒不是跳樓自殺這些絕癥或者只剩下一口氣的嚴峻病情,就是一個急性闌尾炎,自己竟然救不了他,誰能夠理解她心裡憋著的那一大團快要爆炸的無奈和憤恨?竟然還冤枉她。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清麗穩重的女人忽然間就發飆了,頓時那些哀求聲哭泣聲議論聲便全都消失不見。項廷芳嘆了口氣,抬眼看著夏清語,輕聲道:“其實在娘子之前,已經有幾個高明的大夫來看過了,他們開的方子都是我以前吃過的,只是如今全都沒有作用,所以他們也早已斷言我活不過兩日去。也所以,娘子不必悲憤痛心,就如同您說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此非娘子之過。我這些屬下之所以暴躁,是因為他們把希望全都寄託在您身上,可這是很沒有道理的。娘子能夠不計前嫌,替我診治這一回,已經令我感激涕零,希望您不會因為這次事情便心緒憂煩。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娘子即便是杏林國手,可人力終究有限,敵不過閻王和天命。”

夏清語怔怔看著這個死期在即卻仍是以如此灑脫之態勸慰自己的男人,只覺心中十分酸楚,她低下頭,眼淚含在眼眶裡,輕聲道:“對不起,我……我真的無能為力。”

“我明白。”

項廷芳微微一笑,轉身對金剛和那個剛才以死相挾的黑衣漢子米明道:“好生送娘子出去,莫要為難她。”

米明艱難的答應了一聲,房間內外又傳來壓抑著的哭聲,金剛大漢猶自在項廷芳床前哭叫著,只說讓他撐下去,他要去把欽差隊伍裡從京城帶來的禦醫抓過來給公子治病。

夏清羽微微垂頭跟著米明往外走,很快來到外室門口,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項廷芳正安慰著金剛,又聽金剛大叫道“公子內力渾厚,只要您再壓制住一天,屬下定能將那禦醫擄來。”她不由得苦笑搖了搖頭,暗道內力渾厚又有何用?就算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攤上這個病,也不能用內力就把闌尾給化沒了啊。

一念及此,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夏清語一隻腳本來都邁出去了,此時卻猛然抓住了門框,停下了所有動作。

微垂著的頭慢慢抬起,夜幕上的繁星映入眼簾,她身子僵硬,喃喃自語道:“內力渾厚?內力渾厚或許化不了闌尾,但是不是可以抵擋一下手術後的炎癥呢?不是說練武之人都很少生病嗎?渾厚內力說不準就能壓制細菌呢?這是我沒有接觸過的東西,焉知不可行?”

“奶奶……”

白蔻白薇走上前,兩個丫頭都很焦慮,暗道眼看都要出門了,奶奶這會兒叨咕什麼呢?萬一被這些兇神惡煞的傢夥誤會她是能治而不肯治,那可不就糟糕了嗎?

而米明也在第一時間內就發現了夏清語的變化,他眼睛一亮,連忙上前躬身施禮,顫聲道:“娘子可是想出了別的辦法?”

“我……我不敢保證,但是……或許可以試一試。”

看到米明身上的夜行衣,夏清語終於想起這些人的身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那可是做手術啊,開膛破肚的,一旦失敗了,這些人能放過自己嗎?萬一他們以為自己是心存報復所以找了個理由毀壞他們家公子身體怎麼辦?這些傢夥殺人不眨眼的,自己好容易穿越過來,若是因為一個手術失敗就被剁了腦袋,冤不冤啊。

夏清語心裡激烈掙紮著,米明卻渾沒在意她的猶豫,雙眼放光叫道:“縱然是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娘子也要試試啊,就如同在周家,您不也是二話不說就去救那婦人了嗎?”

廢話,那能一樣嗎?人家可不是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江湖客。

夏清語心中腹誹著,卻早被興奮過度的米明拽了回去。彼時項廷芳已經是痛的汗濕重衫了,看見他們,不由得面色一沉,微怒道:“米明,剛才我的話你沒聽見嗎?快好生送夏娘子回去,不許再另生枝節。”

“不是,公子,夏娘子說,或許……可以試一試……”

米明激動地聲音都變了,尖叫著如同女高音一般,而屋裡的哭聲議論聲再次停止,所有人都抬起頭,驚訝的看著夏清語,包括床上極力忍著打滾沖動的項廷芳在內。

被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夏清語只覺得壓力山大,又有些不好意思,這樣一會兒不能治一會兒能治的,好像大喘氣似的。她撓撓頭,對床上的項廷芳攤手道:“項……項公子,我……我有一個法子,可我不知道能否成功。”

“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金剛高興地如一頭狗熊般沖過來,不由分說跪在地上就磕了三個響頭。

夏清語被嚇得退後兩步,看著那激動興奮的大漢,她握緊了拳頭,忽然把心一橫把腳一跺把眼一閉,拿出“豁出一切”的氣勢大叫道:“我這個法子要開膛破肚的,你們肯嗎?”

議論聲再次停了,這一回房間內外是真正的落針可聞,原本激動興奮不能自已的米明和金剛也都啞了,張大嘴巴瞪著眼睛,如同看瘋子似得看著夏清語。

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無奈苦笑一聲,夏清語搖搖頭:古人講究的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裡肯輕易損害?這樣也好,免得到時候救不活,會被當做故意毀壞公子身體般再砍了腦袋。

又等了一會兒,屋內屋外仍是一片死寂,夏清語嘆了口氣,正要轉身離開,便聽一個微顫的聲音道:“不知……娘子為何要開膛破肚?”

夏清語霍然轉身,只見項廷芳明亮似要燃火般的眸子緊緊盯著自己,見她看過來,這清俊男子忍痛擠出一個微笑,鄭重道:“如果……有道理,我……願意試試。”

這個男人……真不愧是自己第一眼看到就心生好感的花樣美男啊。

夏清語激動的小跑過去,站在床邊對項廷芳快速解說起來,時不時還拿手比劃著,於是項廷芳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顫聲道:“是說,只需要割開肚皮,把我身體裡這個化膿的腸癰割下來取出就好了,是嗎?”

腸癰只是闌尾炎的中醫說法,並非闌尾的名稱,不過這時候夏清語哪還顧得上糾正?她雞啄米一般點著頭說“是的。”但很快便憂慮道:“但是這個過程中,會有很多細菌……唔,就是說不管是把肚子割開,讓身體外面這些臟臟的塵埃沾染,還是你那個器官化膿流在肚子裡,總之……這些臟東西會讓身體承受不住,這時候要公子你和它們拼命戰鬥,如果你贏了,那你就能活,如果你輸了,仍是逃不了一死。我現在猶豫的,就是不知道你的內力對這方面有沒有幫助,如果有幫助,那應該還是活下來的面兒大。”

項廷芳點頭道:“我明白了。無論結果如何,我願意一試,就請娘子……為我開膛破肚。”

“其實只要破肚就可以,用不著開膛。”夏清語松了口氣,然後沉吟問道:“之前我聽公子說,您是從去年開始,慢慢的這病發作越來越頻繁,那我想知道,您從小兒有沒有過肚子隱痛的時候呢?”

她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項廷芳,因仔細想了想,便伸袖子擦了擦額頭汗水,喘息道:“娘子一說,我想起來了,我……小時候,偶爾也會肚子痛,就和之前的肚子痛一樣,不過後來隨著功夫和內力一點點精進,那癥狀便消失了,我也沒在意,哪裡想到它竟是在我身體裡蟄伏下來,終於到去年開始泛濫。”

夏清語眼中目光更加明亮,雙手一拍,脆聲道:“這就好,你這闌尾炎恐怕是小時候便有了,但竟然被你的內力生生壓制了這麼多年,說明內力對於抗炎消毒還是有一定效果的,那公子的贏面又大了。”

項廷芳正色道:“如此,就請娘子為我施術,另外,闌尾炎是什麼?抗炎消毒又是什麼?”

夏清語無語看著項廷芳,心想都這個時候兒了,您還不忘因為兩個新鮮詞兒不恥下問呢?這也太八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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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史上最簡陋的手術

“唔,就是指……這個病癥和稍後與那些臟東西抗爭的過程。”夏清語揮揮手,然後嚴肅道:“既然公子同意,那我就讓他們準備東西,稍後便為您施術了,咱們……咱們可得事先說好,就算……就算失敗了,沒……沒救得了您,您這些手下,也……也不能殺我泄憤。”

“娘子放心,他們雖是魯莽之輩,還不至於連好歹都不知道。”

項廷芳說到這裡,原本面白如紙的臉龐上登時便顯出幾絲威嚴之氣,緩緩看著屋裡所有的人,沉聲道:“你們聽見了嗎?無論我是死是活,都不許傷害夏娘子和兩位姑娘一根毫毛,不然便是對我的背叛和不敬,如敢違背,即便黃泉萬裡,我也必來追索爾等,哪怕神魂俱滅,亦在所不惜。”

“屬下不敢。”

立刻齊刷刷就跪了一地的人,夏清語驚訝看著這些人對項廷芳無比敬畏的承諾絕不難為自己,暗道我去啊,這位項公子是什麼人啊?他這待遇……這只有皇帝才會有的吧?年紀輕輕便能讓一眾下屬如此敬畏忠心,難道這就是書上說的天才型領導人物?唔,這樣的人,竟然因為一個急性闌尾炎就在鬼門關口徘徊,老天,不會鬧到最後,還是一個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結局吧?

她這裡心中亂糟糟想著,那邊金剛和米明已經跪爬到床前,米明顫聲道:“公子……此事……此事萬難,還當好好考慮……”

不等說完,便聽項廷芳大吼道:“考慮個屁啊?你家公子我都要活活痛死了,我現在痛的想打滾你知不知道?別說夏娘子要救我,就是她現在拿把刀要殺我,我也寧可去死知道嗎?你不瞭解這份痛苦就給我滾開,按照夏娘子的吩咐做。”

屋內外所有人,包括那兩個服侍公子從小到大的老僕,都沒有看到項廷芳像此時這般失態過,而能讓一向優雅溫和的公子化身為兇獸,那只能說明:他現在真是痛的要死了。

米明哪裡還敢多嘴,連滾帶爬來到夏清語身邊,一疊聲道:“夏娘子,您有什麼吩咐,盡管說。”

“先用醋把這屋子薰蒸一遍,所有人不許再在這屋裡,醋薰蒸完之後你們都要出去,只留兩個丫頭和我在此做手術。”

夏清語回過神來,立刻開始吩咐,見米明露出猶豫之色,念在這人對他家公子忠心耿耿的份兒上,她耐心解釋道:“人多的話,這屋裡的塵埃和臟東西就多,到時候公子抗炎會更辛苦。”

“好,我知道。”

米明深吸一口氣,暗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媽的現在反正都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還不如行險一搏呢。

“然後還有幹凈的白布,最好是那種吸水的棉布,要在床周圍多放幾盞蠟燭,要鋒利的沒有用過的小刀或匕首……”夏清語有條不紊的吩咐著,米明聽著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眼睛都發直了,幸虧他天性聰明,過耳不忘,饒是如此,也差點兒因為太過震驚而分神。

“差不多就是這些東西了。”

夏清語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看著項廷芳,沉聲道:“項公子,這些工具……已經是我盡力能夠想到的了,沒有……麻藥,也沒有其他趁手的工具,或許你會活活痛昏過去,希望您……可以忍一忍。”

即使是在這樣痛苦的時刻,項廷芳那雙眼睛依然是清澈透底,他用溫和鼓勵信任的目光看著夏清語,輕聲道:“娘子放心吧,我又不是沒有經歷過這些的人,痛昏過去,也總比死強。”

夏清語點點頭,揮手命人上前將項廷芳綁在床上,想到自己來古代的第一臺手術就是在這樣糟糕的環境下,她不由得苦笑不已,暗道《名門醫女》裡的齊悅穿過去好歹還有只醫療箱,幫她度過最開始那段日子,很多東西,例如手術刀片什麼的,一直跟著她到最後。我可好,比齊悅還不如,什麼都沒有,就要在這裡做一臺闌尾炎手術,老天啊,我真的不是得了失心瘋嗎?

一面沉思著,周圍人早沉默將她需要的東西準備齊全,屋子用醋薰蒸了一遍,幾十隻兒臂粗的牛油巨燭按照夏清語的要求擺放在床四周,雖然效果比起無影燈差了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在古代,這也已經是倉促間能夠做到的最好光源準備了。

米明把一柄鋒利的匕首遞到夏清羽手中,在確定這把匕首沒在任何人和動物身上用過之後,她深吸一口氣,對白蔻白薇道:“你們兩個在我身邊,幫我擦汗和遞東西。唔,待會兒的場面可能有些血腥,但是你們既然跟了我,遲早要經歷這些,所以不能害怕,想吐也要給我忍著,早晚都要習慣的。你們只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是救人,不是殺人就行了,明白嗎?”

白蔻白薇都是小臉煞白,然而聽了主子這番話,卻不約而同的用力點頭。於是夏清語在自己身上系好那塊幹凈白布,讓白蔻白薇也用白布蒙了前身,這才走到床邊,彼時項廷芳手腳都被捆的結結實實,確保他即便因為劇痛而掙紮,也不會有太大的動作影響手術。

米明和金剛等人按照吩咐,擔憂的退了出去。剛剛聽了夏清語和兩個丫頭的話,於是眾人此時的心情就好像是聽見最親的人上手術臺,結果做手術的卻是個畢業新手的那些現代病人家屬一般,焦慮忐忑不已,米明甚至都有些後悔自己沖動之下去綁架這三個人回來了:破開肚子啊,她們真的是大夫,而不是吃人的魔鬼嗎?尤其不讓人留在裡面,怎麼聽都不靠譜,不過還好,端兒此時應該就在密室裡,他是完全可以看到臥房情況的吧。

正想著,肩膀上就被一隻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一回頭,就看見金剛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聽他安慰道:“不用多想,公子的病已經是這樣,先前那麼多大夫都說必死無疑的,如今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反正……公子說的對,咱們江湖中人,還在乎身上多幾個窟窿嗎?若是能救活,那……那……不就好了?”說到後來,聲音也顫得不像樣子,顯然也是憂心焦慮不堪。

米明苦笑一聲,暗道就你這模樣,還張羅著來安慰我呢。一面扭頭向那關了的臥室門看去,喃喃道:“也不知道這會兒,是不是破開公子的肚皮了,你……你給公子嘴裡墊的那手巾卷兒沒問題吧?”

“這種小事我能做不好嗎?”金剛也是死死盯著那扇門,拼命忍著沖進去的沖動,喃喃道:“怎麼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呢?公子啊,都這個時候兒了,您就別強撐著了。”

事實上,項廷芳還真不是強撐著不出聲,從早到晚這一天的劇痛,早已經把他折磨的身上沒一點力氣了,相比之下,那鋒利匕首劃開自己的肚子時雖然也讓他痛的額頭上冒冷汗,但奇異的並沒有讓他痛昏過去。

莫非這便是痛的麻木了?

項廷芳苦笑心想,目光落在神情專注的夏清語身上,他心裡有一絲好奇:這會兒自己的肚子應該被剖開了吧?她的手大概正在裡面尋找那個爛了的腸癰吧?可憐她先前差點兒把手都燙出泡了,說這叫消毒?自己素日裡也不是沒和大夫打過交道,怎麼從來沒聽過這種說法呢?哦不對,現在不該想這個,可是,一個女孩子啊,她對著這剖開的肚子和腸子,怎麼……怎麼會面不改色?明明身旁那兩個丫頭都搖搖欲墜了不是嗎?

“啊……”

即便是拼命地分散注意力,也終于被夏清語在刀口裡摸索尋找的疼痛給擊倒了,項廷芳慘叫一聲,臉上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然而他整個人竟然還是沒有昏倒。

闌尾炎這種小手術,對于夏清語來說,那真是閉著眼睛都能做的最基本手術了。不管是化膿的還是壞死的,抑或腫成了豬尿泡一般。她根本都沒有怎麼扒拉,便尋到了那個腫脹的小東西。

抬頭神色復雜的看了項廷芳一眼,暗道大哥啊,你咋還不昏過去啊?你不知道你現在不昏過去,等下會痛死的嗎?割闌尾啊,可不是在身上劃道口子就能比的。你老不昏過去,我壓力很大的你造嗎?

心中想著,手上動作卻不停,微微偏頭讓白蔻擦去額上汗水,這邊手裡接過白薇遞上來的幹凈白巾,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這些白巾應該在鍋裡煮一下,晾乾了再用。然而此時卻顧不上那麼多了,用白巾將腹內的最後一些血水膿液吸取,她手起刀落,將那根腫脹化膿的闌尾給切了下來。”

還好沒有壞死,這應該就是上天給的唯一一點憐憫了吧。聽著項廷芳猛然發出的淒厲慘叫聲,夏清語逼著自己鎮定心神,把那根闌尾隨手扔進桌上備好的白瓷盤裡,抬起頭再看項廷芳,卻見這堅強的男人終于如願以償的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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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5 07:35: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去客棧看看

因為沒有口罩,所以夏清語和白蔻白薇不能說話,甚至她要求兩個丫頭不能喘粗氣,好在這只是一臺簡單的小手術,並不需要白蔻白薇做什麼。

針線仍然是她隨身帶著的彎針和魚線,夏清語冷靜的縫合,一邊在心裡嘆氣,暗道這項廷芳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梟雄人物,結果就因為得病早,我還沒有為外科手術做好任何準備,他就攤上了,如今不得不用這爛到家的彎針魚線,和周嫂子是一個待遇,這會兒看來,梟雄和平民產婦又有什麼差別呢?

這臺手術絕對是歷史上最簡陋的手術沒有之一,簡陋到夏清語自己都覺得,若是項廷芳真能被自己救活,然後痊癒,那就完全是上天降下的奇跡。

隨著最後一針落下,看著白皙肚皮上那道還算平滑的刀口,她終於松了口氣,暗道我容易嗎?就算是歷史上真正的第一臺手術,也沒簡陋成這樣吧?好歹人家那些醫學前輩是有鑷子可以用吧?我呢?媽的鑷子是兩根銀筷子把頭削扁了,小剪子是不知哪裡找來的剪線頭的繡花剪子,這……次奧,我真的就利用這些最簡陋原始的工具把這手術做下來了?這……這本身就是奇跡啊。

早在項廷芳昏迷前的那聲慘呼時,金剛就忍不住了,拼命的想要沖進屋看自家公子的情況,倒是這會兒米明完全冷靜下來,命人死死的拽住他,一面沉聲道:“已經等到這個時候,就算夏娘子想做什麼,也全都做了,你這會兒進去也是於事無補,何況,萬一成了,卻因為你突然闖進去而前功盡棄,那又怎麼辦?”

金剛漸漸冷靜下來,然而接下來屋中便再沒有任何聲音,他的心又提起來。如此在焦慮擔憂中煎熬著,只覺著時間過了有一輩子那麼長,忽然就見門開了,然後夏清語身旁那個小丫頭走出來,看著他們道:“奶奶讓我出來和你們說一聲,手……手……術已經做完了,但是你們還不能進去,她會在屋裡照顧公子,等到天亮了,你們才可以進。”

“這……這是什麼規矩?既然都做完了,為什麼還不讓我們進去?”

金剛急了,卻見白蔻微微皺眉道:“先前奶奶就和你們說了,那屋子是薰蒸過的,盡量不要進人,免得臟東西多,就是因為擔心你們忘了,才讓我出來和你們說一聲,沒想到你們果然就給忘了,真是的,看著也年輕的緊,忘性竟然這麼大。”許是感受到了這些人的焦慮擔憂心情,白蔻覺著這些人也沒那麼兇惡了,這會兒就是一群為主子擔憂的可憐人,因此膽子也大起來,不然打死她也不敢和這些人如此不客氣的說話。

“我們公子……還好吧?”米明抓著金剛,顫聲問了一句。

白蔻點點頭,腦子裡回想起剛剛那些血腥的畫面,她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一般,卻強行壓制住了,暗道白薇都沒怕,我可不能這樣丟人,不然日後怎麼有臉跟著奶奶做大事業。一念及此,便逼著自己鎮靜下來,沉聲道:“奶奶從公子肚子裡切了一個東西,看著不大,奶奶說那就是差點兒要了公子性命的傢夥,如今既然拿出來了,只要公子醒來,能用內力配合著草藥戰勝那些臟東西,這條命應該就是救過來了。”

“太好了,上天保佑。”

刀口上舔血的人,哪裡信什麼天地鬼神,然而此時屋中所有人都跪下祈禱,只聽得白蔻有些惴惴不安,吶吶道:“你們別現在就急著謝上天啊,還是等公子徹底痊癒了再謝吧。”

話音落,就見白薇也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張薄紙,沉聲道:“這是奶奶開的藥方,你們快想辦法去藥鋪買藥吧,這會兒快天亮了,可奶奶說這藥等不得,所以……”

她不等說完,米明便一把奪過那藥方,連聲道:“不敢耽誤,我這就去拿藥。”說完一陣風似得出了院子,那一溜煙塵只看得白薇眼睛發直,然後才無奈搖頭笑了笑,和白蔻一起回了房間。

“不見了?那麼大三個活人,怎麼可能說不見就不見了?是不是她們發現了你,連夜搬走了?”

江府的松濤院中,陸雲逍正在用早飯,一碗粥還沒喝完,就見一大早便出去辦差的朝雲慌慌張張跑進來,說夏清語主僕三個都失蹤了。

這消息十分令陸雲逍意外,不過想一想,卻又釋然,暗道那女人大概也是恨我入骨,既然昨天朝雲被白蔻看見了,她們得知後,自然不可能還住在那裡,這是打定主意要避開我呢。

正想著,就見朝雲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得,急急道:“爺,不是這樣兒的,昨兒奴才打聽到奶奶這兩日都是一大早就出去,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過去了,誰知等了一刻鐘,也沒見她們出來,也沒見她們下來用早飯,問了小二,說是也沒要早飯過去,奴才就有些擔心,想著反正昨晚兒都讓白蔻看見了,就過去看看也無妨,誰知推開房門,奶奶和白蔻白薇都不在,倒是她們的包裹還在屋裡,那掌櫃的哭天搶地,只說奶奶是偷偷逃走要賴他的房錢,要把包裹拿去抵房錢,讓奴才訓斥了一頓。爺,我想著奶奶那性子,必不至於偷偷離開,就算離開,也不可能把包袱留在客棧裡,所以,這肯定是不知道昨晚兒出了什麼事情,爺,如今咱們怎麼辦?”

陸雲逍面色有些不好看,卻仍是將粥吃完,然後他站起身擦了擦嘴,對暮雲道:“走,過去看看。”

聽見他這句話,朝雲和暮雲都有些吃驚,彼此對視了一眼,暗道怎麼回事這是?爺對大奶奶還是這麼在意的嗎?平時提起來不都是恨不能吃肉喝血的?怎麼一聽說大奶奶好像出事了,就這麼緊張?難道我們跟了爺這麼多日子,竟然沒猜中他的心意?

事實上陸雲逍當然沒有緊張,不過因為他的行為的確是出乎了兩個小廝的意料,所以那兩個傢夥自動就為這個行為加了不少莫須有的標簽。

換了一襲長衫,主僕三人出了院門,就見桑綠枝正和小侍女桂花往這邊來,自從住進江家後,阿醜便住在松濤院的小廈子裡,宛如被所有人遺忘的存在,就連桑綠枝這個主子,似乎也忘了自己還有個僕人在此處,從沒在陸雲逍面前提過他。

陸雲逍心中清楚,這是對方討好自己的表現,到了江家後,桑綠枝換回女裝,一舉一動都是女兒家的優雅矜持,她大概巴不得自己忘了她出京還帶了個男僕這種不太合適的事,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有些不喜,暗道此女整日裡將什麼醫者仁心掛在嘴邊,其實卻是寡情薄幸,呵呵,莫非院正之女都是這個德性?

桑綠枝當然不會知道陸雲逍對自己的評價,她還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十分得體大方,她離開家,身邊肯定要帶著個男僕防身,如今既然安定下來,她自然不能再管那個男僕如何,反正江家餓不死他,若是貿然動問,一則顯得不信任主人家,傷感情;二來她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子,去關心一個僕人,這像話嗎?

如今桑綠枝的眼裡,只有陸雲逍這只剛剛休妻的京城天字號金龜,見他們三人出來,便忙迎上前笑問道:“怎麼?小侯爺又要出去?”

陸雲逍點點頭,而朝雲想起主子這是要去查探大奶奶的下落,再看這笑得動人的桑綠枝,心中便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耳聽得那女人還在問要去哪裡,就差沒說出她也想和小侯爺一起同遊了,於是他心中這股感覺就越發強烈。

“女孩兒家離家出走已經是極為不妥,如今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到處走動,讓人知道,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陸雲逍自然不想和桑綠枝一起,然而眼下又不能和這女人公開撕破臉,好在他知道對方的死穴在哪裡,果然,此話一出口,便立刻奏效。桑綠枝滿心不甘,卻也不得不表現出女兒家的溫柔順寧,眼睜睜看著陸雲逍離開。

“真是個拖泥帶水的。”

走出大門口,朝雲回頭看了一眼,忽然嗤笑一聲,然後看著陸雲逍道:“爺,我覺得這位桑姑娘也真是太虛偽了,比大奶奶差得遠。”他如今腦子裡都是被休後的夏清語,一時間倒沒想過從前那位大奶奶在這方面也不遜色于這位桑姑娘,不然也不至於弄得全府上下就沒一個人喜歡她的。

“虛偽與否,和你有關系嗎?”陸雲逍冷哼一聲,瞪了朝雲一眼:“記著,咱們只是去客棧看看,不許橫生枝節。”

“知道了。”朝雲摸著鼻子低頭答應了一聲,心想我沒猜錯啊,爺對大奶奶,果然還是恨之入骨的,就算這個桑姑娘很不堪,他也不願意因為這個對比而說實話。既如此,為什麼還要來查看呢?大奶奶的死活爺不應該放在心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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