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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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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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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37:23 |只看該作者
卷十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第三百五十六章

  崔季明還是慫了,殷胥這麼望著她,她實在怕被打死……

  她有點不敢直視殷胥,殷胥皺了皺眉毛:「你是做了什麼蠢事兒還是打算做什麼蠢事兒?」

  崔季明心虛大聲道:「沒!」

  殷胥半信半疑,對她伸出手來:「過來,別那麼遠。」

  崔季明靠過去,坐在地上,頭仰在他膝上,強嘴硬:「我是不好意思說……」

  殷胥擰眉,表情愈發懷疑:「你還有不好意思說的事情?」

  崔季明慫了,胡說八道:「你脫了衣服,我給你身上畫畫好不好?」

  殷胥眉毛擰在一起,嘴角卻笑了,無奈:「你腦子裡都想些什麼!」

  崔季明順著桿子而上,撒嬌似的拽住他衣襟:「讓我試試嘛,我想畫!你比我白,畫出來好玩!」

  殷胥臉頰隱隱泛紅,拽開她的手:「就你那畫個牡丹像王八的水平,別鬧。」

  崔季明一下子爬起來:「那就是我畫的好你就讓我畫了?

  殷胥不喜歡她這樣動來動去的,他拽著她胳膊讓崔季明坐在他膝上,崔季明倒聽話一回,過來坐下了,還把一隻腳搭在了案几上,笑嘻嘻道:「你這是同意了?我肯定不給你畫大王八,我給你畫個八仙過海。」

  殷胥嗤笑:「還八仙過海,你八以下的加減都算不明白。」

  崔季明對於他這種不講道理的智商鄙夷已經裝聽不見了,拽著他衣領就要把手往裡伸。也不知是因為殷胥因為抱著她騰不出手,還是他壓根就沒想攔,殷胥眯了眯眼睛,吃痛也沒罵她,只是看著崔季明貪得無厭摸了半天,才道:「你胳膊肘都快伸進來了,能不能要點矜持?」

  崔季明哼哼笑了兩聲,不理他。裡頭那隻手揉捏也就罷了,衣服外這隻手也隔著柔軟的衣料在揉他胸口。以前殷胥還會臉紅斥責她,幹嘛總是揉,他是男子又沒有什麼好捏的……然而他本來就喜歡她的手,喜歡她這種熱情滿滿的樣子,多次訓她也沒有結果,便不再說了。

  他不知道是因為舒服或如何眯了眯眼睛,本來就直而垂的睫毛和下睫都快觸碰在了一起,平日裡弘泉似的眼睛藏在了睫毛下頭,崔季明忍不住親了親他眼睛。

  殷胥甚至都沒有偏著腦袋躲,而是微微抬起頭來,用唇角去迎接,崔季明只感嘆他唇也是涼涼的,舌尖柔軟卻也有他的力量,她覺得快要忘了正事兒了。

  殷胥只是輕輕的親吻了她幾下,聲音像呵氣:「可以讓你畫。如果你也讓我畫。別找理由,我畫技比你強多了。」

  崔季明也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沉浸在吻裡,呆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不行,我身上不好看。有疤,凹凸不平的,你也不好下筆吧。」

  殷胥一隻手拖著她後背,語氣平靜,一隻手動作很輕柔也很欺騙性的去解她腰帶:「不要緊,你只有後背有疤,我可以畫在前面。」

  崔季明抱緊胸口,驚恐道:「你是要在我胸上畫一對兒門神還是一對兒鴛鴦!我不給你畫,你現在變了!」

  殷胥忍不住想笑:「畫紅梅傲雪。」

  崔季明顯然沒有反應過來殷胥腦內的想法。

  殷胥看她捂得嚴實,連摸他的手都收回來,嘆氣:「你總是這樣,就只是說說,你又不敢真的。」

  崔季明大叫:「我沒有不敢!你讓我畫大象我就給你畫紅梅!」

  殷胥沒聽懂,拽開她的手:「知道你不敢,讓我白給你磨了這麼久的墨。」

  崔季明手才鬆開來,殷胥沒有多說話,就算崔季明腦袋裡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到一會兒再說,他伸手解開了她金鉤的皮質腰帶,上頭掛著的魚袋短箭,跟著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她冬日裡穿的也不多,春夏之交,她穿衣比殷胥要早一個季度,深藍色的衣袍上有銀色的暗紋,她今日戴的也是銀色的耳環,裡頭一件薄薄的單衣,再裡頭才是皮製的小衣。

  隔著單衣撫過去,裡頭那件小衣有一點點隆起的弧度,他隔著衣服就能找到裡頭那件小衣隱秘的繫繩,這才扯開來,崔季明才顯露出幾分欲言又止的猶豫。

  殷胥看得出來,沒打算主動問她。她憋不住話,想說肯定會說的。

  殷胥手指很涼,不想直接伸手去冰到她,他伸手到她唇邊,崔季明扁了扁嘴,還是伸出手去團住了他的指甲,哈了口氣給他暖了暖。

  全程,他都在垂著頭以極為專注的目光望著崔季明的眼睛,卻不料忽然感覺到指尖一點濕熱,一定神,才發現崔季明舔了舔她指尖。

  殷胥一驚,剛要收回手去,崔季明卻兩隻手抓住了他的手,有點像幼貓似的舔了舔又咬了咬他食指,含住,用舌尖試探一番才鬆口。他手指濕漉漉的,臉上神情有點呆滯,半天才道:「……我剛剛捏了炭條。」

  崔季明裝起可愛來也殺傷力頗大,吐了吐舌頭給他看:「不要緊,我舌頭上應該不會變成黑色。這樣算是暖手了吧。」

  殷胥感覺她每次都能做出一些小行為,讓他心裡漏了半拍。

  然而以經驗來看,崔季明這樣耍小手段,不是久別重逢,就是有事相求。

  她外衣大半都被他推開,裡頭小衣看起來也像是快散了,只有一層薄薄單衣相隔,果不其然,她開口道:「阿九,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兒唄。你要是答應我,我就讓你畫……」

  殷胥心裡一哆嗦,垂下眼去不說話。

  崔季明果然攀上來:「你答不答應。」

  殷胥:「你一個堂堂大將軍,考蘭用的那些三流手段,你也用?你就跟他學了些這個?」

  崔季明把他往後推,殷胥不得不手撐在了桌案上,她居然不跳腳反駁,笑道:「又不是大事兒,你答應我。」

  殷胥無奈,閉眼:「你先說。」

  崔季明:「我想去朔方送妙儀。」

  殷胥一下子睜開眼來,原來是等著這個:「不行!」

  崔季明急了:「我妹妹去戰區,我不能去送?!」

  殷胥抬眼看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崔季明去拽他衣服:「你繞過我去讓獨孤出征了,這就不合規矩,你難道要我給你算這個帳!這事兒我難道不該拿來與你說道說道?!」

  殷胥倒是也理虧,道:「你可以跟我生氣,但是咱們不都說好了今年除非出大事,就不去打仗了麼?我之前問過你,你答應了。」

  崔季明急:「我一是也不知道妙儀會贏,二是我手底下兵都要去,我怎麼可能不去。你都從我這兒調兵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跟突厥全面開戰麼!」

  殷胥冷靜道:「不讓你去,是因為我們很有勝算。需要你去的你就去吧,可要是邊關哪裡有戰事你都去,你還回不回來?」

  崔季明:「打突厥根本就不是小事!賀拔家跟突厥死磕了多少年,這會子你不讓我去了,賀拔公會怎麼想。」

  她這樣說,殷胥還真不好反駁了。

  殷胥只得道:「這場仗怕是要花很長時間,你上一場仗打了近一年,你成什麼樣了我心裡不清楚麼?別去了,陪陪我行不行。」

  他也使出服軟求人的絕招來,崔季明啞口無言,直接開始拽自己衣服,要把外衣穿上,賭氣道:「你不讓我去打仗我也不來宮裡了,我的兵都跑去拚死拚活了,我天天在這裡驕奢淫逸,這事兒我做不來。」

  殷胥擰眉:「跟我賣了半天的乖,就為了這事,我這樣求你了,還是要去!我要目送你出征多少次!」

  崔季明要從他膝頭起身,殷胥拽住她衣袖不肯撒手。

  她氣鼓鼓道:「很多次!這是難免的啊!就像是我很多時候也在朝堂上目送著你回宮裡去,不少大臣擁著你跟你說著大事小事,那是你的工作,我也插不了手。可是我現在除了練兵,偶爾跟兵部議事,做不了太多的事情啊!再說妙儀也膽子小,我不陪著,說不定路上會被嚇成什麼樣子……」

  她說著一副怕得不行的樣子摀住臉。

  殷胥緩緩鬆開了手指。

  崔季明偷偷從指縫裡看他,再接再厲道:「妙儀要是真的出了點什麼事情,我就殺了你!如果這場仗打的太久,我就也沒必要一直在朔方,我就提前回來了!你說想我,難道我就不想你麼!要是以後打仗勤了,只要我回了洛陽,就住在宮裡不走了總行吧。任他們外頭的人罵死我!」

  殷胥終是心軟:「你就這時候說的好聽,我真讓你常來,你又找理由,我能拿你怎麼辦。不論跟你怎麼說,我就是不喜歡目送你出征,不喜歡看你去到一封信都要輾轉七八日、甚至半個月的地方。兩個月,你兩個月必須回來。不是讓你去當主將的,朔方和涼州的兵力足夠,朔方的主將打突厥的經驗也不比你少。」

  崔季明居然還討價還價:「兩個月也太短了吧。」

  殷胥瞪眼:「那你別去了!」

  崔季明慫了:「三個月。來回的路程還那麼長呢!」

  殷胥閉眼裝聽不見:「兩個月。」

  崔季明不滿:「以前隔著一兩年不見不都沒事兒,你現在真麻煩!」

  殷胥直接一副「不聽不聽和尚唸經」的態度,把耳朵也堵上了,轉到一邊去。

  他竟也這麼幼稚!

  殷胥自然不會說,那時候是沒辦法,如今三個月不見她真的快要到極限了。他又不能讓崔季明不去打仗,反倒變成他想被綁在崔季明褲腰帶上了。

  最終磨了半天,終於以兩個半月成交,崔季明立刻搓了搓手笑道:「那你來寫詔書吧,你寫下來直接明天發出去,後天我直接就跟著隊伍走了。我自己也要帶些兵。」

  殷胥後知後覺:「讓我磨墨,是在這兒等著呢?」

  崔季明連忙找空白的摺子攤開,衣服也不繫了:「你快寫。」

  殷胥白了她一眼,拿起了筆,沾了些墨,崔季明下巴放在案几上,正在眼巴巴的看著他。他的筆尖就是沒點下去,崔季明急了:「你等什麼呢?」

  殷胥又抬起筆來看她:「你剛剛說讓我畫的。」

  崔季明呆了一下:「畫什麼?」

  殷胥隱隱帶笑:「紅梅傲雪。」

  崔季明沒想到他還就記住了,敷衍道:「你先寫,寫完讓你畫。」

  殷胥心知肚明:「先畫。你都說了願意了,也不差這會兒。過來。」

  崔季明開始扭捏了,殷胥道:「我說過的話,怎麼也算是金口玉言,不會反悔。」

  她擰過身子:「要不你還是畫後背吧——哎喲畫什麼畫,直接幹正事兒得了。」

  她這又開始了。

  殷胥怎麼可能會輕易放過她。平日裡滿嘴跑馬也就算了,在這種事情上瞎做承諾,殷胥不可能裝作沒聽到。

  只是崔季明還是要哄的。畢竟不哄沒辦法,弄急了她一掌拍開他就跑了。

  殷胥只能道:「一會兒洗了就是,你以前在我臉上畫符我也沒跟你急過。一會兒就寫詔文好不好。」

  崔季明驚:「我還幹過這事兒?」

  殷胥笑:「你不知道的混蛋事兒多著呢,我肯屈尊跟你這種地痞流氓好了,你還不激動?」

  崔季明扁扁嘴,坐過來:「我激動死了好了吧。」

  嘴上說著不肯,但崔季明到底還是個愛刺激且沒下限的性子……

  殷胥頭一次覺得拿筆這麼緊張,崔季明捂著臉不肯看,忽然身子縮了一下,急道:「涼!」

  殷胥扳住她肩膀,讓她縮成蝦米的身子直起來,筆尖從她雙……坡之間滑過,聲音低低的:「當然是涼的……我涼還是筆?」

  崔季明有點不肯看,別過頭去,只有聲音聽起來很有氣勢:「當然是筆!你又不是蛇,只是體溫低一點而已,這個筆就太涼了——你別扯我褲子了。」

  殷胥悶了一下,才輕輕道:「運筆到這裡了,中途斷了不好看了,就扯一扯衣服而已,別反應這麼激烈……」

  崔季明臉都憋紅了:「你、你畫就畫,捏什麼。」

  殷胥這會兒找不著理由了,乾脆不回答。

  崔季明扭來扭去,一會兒仰過身子只有細細喘息了。

  殷胥目光巡去,道:「你不要喘了……起伏太大畫不了了。」

  崔季明悶悶哼了一聲,歪頭看他,臉上也有點豔色:「你他媽眼裡就只有畫畫了是麼!還不讓我喘了是麼!」

  殷胥不吭聲,崔季明將腿攀過去,兩隻手抓著他衣襟,殷胥:「別動,一會兒就好了。」

  崔季明又癢又涼,他的手又一次次摁在這畫布上,她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媽的憑什麼樹杈子都長在這兒,這兒凹凸不平的好畫麼?!你夠了,這棵樹要成精了是不是,長了多少樹杈了。」

  殷胥不知道是因為畫還是她而懵了,拽開她的手:「馬上就好了,別抹了。」

  他手一滑,崔季明啞著嗓子低低呻吟一聲,猛地縮起身子,不給他看了。

  殷胥傻了:「我、我不是故意碰到那兒的。」

  崔季明惱羞成怒:「你是要把紅的給塗成黑的是麼!」

  殷胥:「……你拿桌子上乾淨的筆沾點水,我給你洗了。」

  崔季明快要咬他鼻子了:「你真當這是畫畫,還用筆洗!你死開!滾,我發現你現在越學越——越過分了!」

  殷胥一隻手扶著她後頸,將她臂彎裡掛著的單衣扯掉:「名師出高徒。」

  崔季明:「別別別,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

  殷胥抬眼看她,親了親她耳垂:「那我是天賦異稟。」

  崔季明咬牙:「你是無師自通了——」

  她上來跟要咬死他似的,叼著他脖子,殷胥就喜歡她咬,順從的偏過頭去。他給她脫衣服那便是脫衣服,翻過來她卻像是要生撕了包裝狼吞虎嚥一般。

  殷胥快被她手下力道給捏斷胳膊了,無奈只得去尋她的唇,跟擼毛一樣細細吻過一遍,她才發出一點細細的喘息聲不亂動了。殷胥忽然道:「墨……吃下去沒毒吧。」

  崔季明扁嘴:「誰知道,你這個二十歲開始養生的。」

  殷胥垂下眼去:「那就好。」

  他低下頭去,崔季明一驚,想反抗已經被他一口吞掉力氣,只得抱住了他腦袋,聲音哆嗦:「……你還是用筆給我洗吧……別這麼用力啊!又不是舔不掉!殷小九!」

  殷胥跪直身子,托住她後背,好一會兒才鬆口,喘息道:「下次可以拿你來抄金剛經。」

  崔季明眼角泛紅,氣得發軟:「我、那我給你敲木魚,看你能不能清心寡慾了!」

  她顯然也想趕緊進入正題,轉身想換個姿勢,殷胥卻一把捏住她手臂:「別動,就這樣面對著我,你背過去我看不見了。」

  崔季明呆:「有什麼區別。」

  殷胥抱住她的腿,半晌道:「我想看……嗯,花枝亂顫。」

  崔季明面紅耳赤:「……幹,你他媽學得都快上高速了。」

  **

  妙儀怎麼也沒有想到崔季明會在她臨著要出行的前一天沒有回家。

  她甚至心裡都開始有些委屈了,怪不得阿耶要說女兒長大了心不在家裡了,阿兄就是個典型的例子!也不知道宮裡有什麼好的!

  車隊停在洛陽中心的大街上,今日不是聖人來送,而是薛太后,剛剛在外宮和薛太后說了話後才登上的車。

  道路兩邊有無數夾道的百姓,但車隊一直都沒有出發。

  妙儀在裡頭抓耳撓腮,也是因為她難得穿上了這樣正式的裙裝,不太適應。

  裙襬拖地,寬袖還有披帛。

  她自己不愛用首飾,因未嫁頭髮還梳作少女樣式,上頭插滿了最近剛讓工匠做出來的簪子首飾。

  不一會兒,聽到一些腳步聲,似乎兩側的侍衛也暫時休憩,等到了時間再出發。

  她伸直腿頗為不雅的坐在墊子上,剛要把頭上插的梳子摘下來,忽然外頭響起了低沉的說話聲:「崔棋聖,在麼?」

  崔妙儀連忙想要坐起來,卻別住了裙襬,往前撲去,連桌案上一小碗加了果子的糖水也扣在了裙子上!旁邊下人連忙去扶,她人是沒有摔在車裡,頭髮上的簪子卻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她趕緊把那些簪子撿起來往頭上插,道:「熊哥、熊裕,什麼事情?」

  熊裕會來,終究也是因為崔式服軟了。

  妙儀本來就提出要讓棋聖戰中的第二第三位也一同前往,崔式可知道其中有熊裕,總覺得這丫頭有私心,絕不同意。

  然而一日薛菱想邀請妙儀進宮下棋,妙儀打算在薛菱面前說,崔式這才道:「這不是大事兒,沒必要到太后面前說去。你就不能多求求我?」

  妙儀這又揉腿又捏肩的,終於崔式勉為其難的點了頭,從禮部這裡上書,說想讓棋聖戰這幾人都前往,一是以防萬一,二是路上也有人對弈練習。

  不是大事兒,還充場面,宮內自然點頭答應,才有熊裕今日跟著來了。

  熊裕也穿著一身正式的窄袖圓領袍,連他也為了湊全套而帶了兩把佩劍,只聽到裡面劈裡啪啦一陣響,急道:「妙儀,怎麼了?」

  妙儀捂著腦袋上的簪子,一把掀開簾子:「沒、沒事。你找我幹嘛。」

  熊裕其實就是沒事找話,前頭上車之前在外宮的那一堆禮儀,他站在妙儀後頭,沒機會看清她這一身打扮,找著理由想來看一眼。

  熊裕有些臉紅:「前幾日我不是問你借棋譜你沒機會給我,想著路上看一看,來找你拿。」

  妙儀不知道他臉紅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也跟著臉紅什麼,道:「不是早上給你了麼?」

  熊裕這才緩緩的應了一聲,拍了腦門一把:「哦,我忘了。」

  妙儀特別矯揉造作的扭了扭肩膀,也裝起來了:「嗯,還有什麼事兒麼?」

  崔家的下人看著這兩個半大孩子似的人在用低劣的演技裝優雅,無奈的偏過頭去。

  熊裕:「嗯……沒事兒了。」

  妙儀乾巴巴道:「那好吧。」

  熊裕轉過身要走,還沒邁出步子,又轉過來,像是在原地轉了個圈,吭哧吭哧半天道:「這身兒,挺好看的。你還是應該化妝的,好看。」

  妙儀一挺腰,眼睛亮了,抿了抿嘴:「哦。是嘛。」

  說著就要把手放下來了,緊接著頭上的簪子一個接一個的掉下來,她驚叫一聲:「哎呀!掉到車下面去了!」

  熊裕也慌手忙腳:「別急別急,我給你撿!」

  一個扒在車沿上翹著屁股往下看,一個蹲在地上鑽到車下伸長胳膊去撿,前頭拉車的馬哪裡知道這混亂,只悠長的放了個馬屁……

  一時間倆人都呆滯了。

  緊接著就是遠遠一片人浪的歡呼,妙儀聽見連串的馬蹄聲,猛地回過頭去。

  皮毛油亮閃瞎人眼的金龍魚,馱著一個沒出洛陽就穿上全套戰甲的場面人,在一陣聲嘶力竭的少女尖叫聲中,停靠在了車馬旁邊。

  崔季明摘下頭盔,笑出一口白牙,額上點點汗珠:「妙儀!我來晚了!」

  妙儀驚喜:「阿——啊!季將軍!」

  她生生把阿兄兩個字噎下去了。

  崔季明大笑:「我跟你一起去朔方!」

  妙儀激動,兩手捧心:「我還以為你不會去了!嗚嗚嗚!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崔季明對著自己妹妹都特別能撩,金龍魚靠過來舔妙儀的裙襬上的糖水,崔季明手指蹭了蹭妙儀的臉頰:「我怎麼會讓你失望呢——」

  果不其然,這個在女人內心縱火的女人,身後傳來了無數尖叫到打嗝的聲音。

  崔季明得意一笑,轉頭看向熊裕:「你也來了啊!走走走,上車,準備走了。」

  妙儀點頭鑽進了車內,兩側侍衛起身列隊,熊裕也趕緊往車內走去,走了一半才覺得手裡硌得慌,一低頭,妙儀的簪子握在他掌心裡。

  要還回去?

  熊裕想了想,卻沒有聲張,就像是拿了個秘密,收了個信物,將那簪子放進衣袖裡,登上了車去。

  崔季明騎馬到隊伍靠前的位置,魏軍在城外已經列陣等待。她回過頭去,看著上陽宮,看不太清楚樓閣,只能見到那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瓦片,眯了眯眼睛。

  而另一邊,高高的上陽宮內,可以毫無阻礙的在這晴天之下,看著車隊緩緩朝外駛出。

  殷胥正走在迴廊下,後頭七八個大臣正在說著新商稅的事情,還拿著卷宗給殷胥看,想要趁著這段路上就得個結果。

  殷胥卻猛地停住腳步,就站在廊下看向了洛陽城中心那條大路上的車隊。

  俱泰知道今天崔季明也要出征,就沒開口,往後退了兩步。別的大臣也學他,連忙退開不說話了。

  位高風也強,吹拂過來的夏風兜起他兩袖,幾位大臣似乎看著聖人開口,無聲的說了些什麼,然後隔著衣領摸了摸鎖骨的位置。

  沒幾個人知道那裡有塊玉佛。

  殷胥呆了一會兒,直到那車隊的末尾也走了一大半時,才回過頭來,神態又恢復了剛剛的嚴肅冷靜:「剛剛說到哪裡了?繼續。」

  他緊接著快步朝前走去,幾個大臣連忙追上了他的步伐。

  耐冬在原地呆了一下才趕緊跟上去,他剛剛只聽見殷胥說了幾句經常被人掛在嘴上,以至於成了客套的的話:

  「一路平安,早日歸來。」

  【正文完結】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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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37:36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朔方篇】(一)

  妙儀雖然野了一點,但是還從來沒吃過這樣的苦。

  馬車異常顛簸,縱然如今四輪的馬車在大鄴已經風行了三五年,然而戈壁灘上怎麼也都是磕磕絆絆。

  她顛得臉色發白,連棋也不想下,扶著車壁東倒西歪,不時哎呦兩聲。

  觀一旁做侍女打扮的考蘭,頭上居然還梳了兩個搖來擺去的小環髻,坐得穩如泰山,端著茶嘬了一口,拍了拍快死過去的妙儀,道:「上一站我拿了兩個煮雞蛋,你要不要吃?」

  妙儀抬起頭來,難以置信道:「蘭蘭,你都吃了一路了啊!」

  考蘭扁嘴:「以前跟你阿兄在一起吃東西,都是倆人坐在榻上,堆滿了一條案几,對坐著吃。不過就那樣,我吃慢了還會都被她搶了。」

  他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妙儀豔羨的看了他裙子下頭光著的雙腿。

  越是向北走,反而天氣愈發炎熱。戰爭激化,前線北推了上百里,他們已經走過了朔方的本營,往前線駐紮的大營而去。考蘭是在這樣的地方長大的,天一熱,他從善如流的脫了襯裙,過兩天,直接連最裡頭的褲子也脫了,裙子下頭兩條腿蕩來蕩去。

  魏軍的士兵和崔家的下人一半習慣了,一半不敢看。然而還有不少宮內派的侍衛、官員嚇得眼睛都直了。

  考蘭坐不住,經常跑到馬車外頭來坐著,兩條光著的腿比金鏈子都吸引人目光。考蘭無所謂被人看,但如果有人盯著看的太露骨,他反而會翻個白眼,站在馬車上伸手猛地去扯開自己的衣領,露出兩點,在對方震驚的目光裡輕蔑一笑,回車內了。

  妙儀也是個特別容易不學好的性子,看著考蘭脫,她熱得慌,也想脫裡頭的襯裙。考蘭這個不靠譜的,居然還慫恿她,直到某日傍晚休憩,崔季明拎著一隻抓到的野兔來找妙儀,要給她烤著吃時才發現,嚇得連忙讓她趕緊穿好衣服,然後拎著還不服氣的考蘭到一旁教訓一通。

  考蘭幾乎是哭喪著臉抱著崔季明的腰,一路拖行回來的:「我不去!我不要去跟他住一個帳下,別人該怎麼說!」

  崔季明挑眉:「哎呦,你還會在乎別人怎麼說?」

  考蘭:「你們那是軍營!我不去!」

  崔季明笑了兩聲才道:「逗你的,我把你送過去,不知道讓別人罵成什麼樣,軍令如山。你不許再帶壞妙儀!吃著果子喝著茶的好日子要是不願意過,再這樣我給你弄一套甲,你當個步兵跟在我後頭,看能不能累死你。」

  一聽是開玩笑,考蘭立馬站直了,心頭一定,敷衍道:「好好好知道了。你那兒還有沒有糖,我想吃……」

  崔季明白了他一眼:「沒有了。」

  考蘭撲上來就去拽她腰間的小荷包:「我不信!你沒有糖日子都過不下去,我不信你沒有私藏的,你肯定是不願意給我吃!」

  崔季明跟他推搡打鬧了半天,還是被他搶走了大半的糖去。

  這時候其實距離前線已經並不遠了,妙儀沒有顛簸兩天,就看見了地平線的那一端有一條黑色的邊沿。那是朔方大營外頭用木頭和石頭製作的外牆,緊接著就能看到尖尖的箭塔。

  所謂跟突厥可汗的以棋會談,可是一件外交大事,雖然殷胥有斬草除根之心,賀邏鶻怕也不會安生,但場面總要做足了。不但是來的車隊浩浩蕩蕩,在朔方這裡也要主將副將全都列陣出來迎接。

  妙儀如今也是個人物了,可她畢竟年紀小,內心年紀更小,雖是崔家長大,但她並不像兩個姊姊見過很多大場面,更多的時候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於是當崔季明身負參與戰爭的使命,但在面上都也要自稱護送,和整齊劃一的魏軍退開兩側,讓主角妙儀走下車來。

  之前崔季明跟她說了很多次不要想太多,不要在意,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誰也別看,垂著眼一副有心事的樣子,裝作聽不見,大家反而覺得「棋聖果然是境界玄妙高人」。

  臨到了頭,妙儀還是忘了,哆哆嗦嗦下車來,先對著周圍一陣沒出聲的傻笑,差點踩著裙襬,考蘭連忙捏緊她胳膊,扶著她往前走去。

  大軍環繞,無數步兵和騎兵的目光下,她走向了不遠處站著的朔方主將,卻不料一抬頭,還沒有看清那戴著頭盔的朔方主將的面容,就先看到了站在一旁將頭盔抱在手上的兆。

  他黑了不少,臉上有些皴裂,目光朝她望來。

  瞳孔漆黑,卻像是太陽影射的一點光從他眼睛的弧度上移過去似的一閃,朔方大營的不少將士看見平日裡最事兒逼,也毛病最多的兆微微勾唇笑了一下。

  旁邊幾個年輕側頭,活像是見了鬼似的打了個寒顫。

  兆做事愈發的謹慎細緻,雖然軍中很多人煩他龜毛這一點,但就因為他的謹慎,避免了幾次戰役中可能出現的錯誤,他自己的戰績中幾乎也沒有敗仗。

  畢竟他的性格也不是多開闊爽朗,別人對他不友好,他也不會主動跟別人交談,一些事情使得他習慣獨來獨往,甚至待人有些沉鬱冷漠,在稱兄道弟的軍營之中格格不入。不過如今官職步步高陞,又是從不敗仗的可靠將領,有些人也習慣了他這樣的性格,發現他本性倒是還算和善,願意主動跟這樣靠譜的人來往。

  不過看他今日這樣一笑,平日跟他關係較好的那些人自然也有些吃驚。

  遠遠的,妙儀也看見了他。

  她猜不透任何人,更何況兆心裡層層疊疊的門後掩映的心意,她只記得小時候的事情,更感謝兆奔到棋台上想要救她一命的事情,心裡也暖暖的,對著兆咧嘴一笑。

  她變了,又沒變。

  兆從來沒見過她打扮的這樣正式,戴著珠釵步搖,身著寬袖裙裝,甚至用粉遮了一點她的小雀斑,塗了點唇紅。他本來覺得這樣不適合她,但是她一笑又盡顯那層長大了似的成人殼子後頭的天真傻氣,兆覺得自己也特別愚蠢,因為他一瞬間幾乎想哭。

  他次次都是跟她不告而別,然後再次重逢。

  看起來最不諳世事最像溫室花朵的人,卻如山一樣,堅定的站在她決定的位置上。

  就像是他無論走多遠,人生起起落落,她就站在原地,有時像是能觸碰到了,有時卻隔著淡淡的藍霧,或近或遠從不離開。

  兆不知怎麼的,感覺一口氣息要從身子裡頭吐出來,整個人都要隨之邊變癟,他咬緊牙關,又扯出一個笑來。

  妙儀看見有了個熟人,倒也沒那麼緊張,走上前來與朔方的主將行禮,說了些客套的話。

  朔方的主將是曾經代北軍中的一支,年歲和夏辰相當,跟賀拔公也相識很久,是個四十多歲方臉鬍鬚的中年人。

  崔季明不到十歲的時候見過他一面,料想如今見面應該認不得,卻不料在妙儀走上來之前,那朔方主將卻一直將目光望向旁邊的崔季明。

  或許他也有意打探過賀拔家的情況,聽說了關於她身份的傳言?

  妙儀走近來之後,崔季明才走近和諸位將軍打了照面,對著兆她也是一笑,兆還是很敬重她的,連忙躬身行禮。

  而妙儀卻望著近在咫尺的兆,臉上露出幾分迷茫的神情……她不會掩飾自己的表情,臉上彷彿就寫明了對於兆的改變的陌生。

  兆也自知被這片土地和軍中的生活改變。

  四百多年前的朔方,還是農業繁華、良田千畝的沃土,新莽之後境況大概,幾百年逐漸荒蕪,這裡已經成為了一片乾燥也遼闊的戈壁。

  在這樣的長河與風沙面前,怎麼樣的人也都會開闊一些,也都會思考很多了,那些曾經圍在他心頭上的宮牆和爾虞我詐漸漸推遠,他只謹記著化作平民打扮逃竄時,曾經血流成河的山東。

  妙儀場面式的進入了朔方大營的主帳,但她並不是在營內住的,而是駐紮在營地南側。賀邏鶻早就遞了好幾封國書來,對弈的地址定在突厥與大鄴的大營之間的一個中間點,那裡是一座曾經繁華的小城鎮。不過因為東突厥這些年比較殘酷的政策,基本上也只剩下殘垣斷壁了。

  崔季明說是去跟他們把酒言歡了,實際上吃著烤肉喝著酒,歡聲笑語偶爾兩句你大爺背後,討論的都是關於這次的計畫。

  涼州大營來的援兵要明後日才能到,崔季明比較關心一件事情:「阿史那燕羅不是說一直要獨立麼?他有沒有跟賀邏鶻鬧翻臉?」

  朔方主將嘆道:「棘手的就是沒有。他似乎因為知遇之恩,一直沒有離開,有一兩年,他不大參與東突厥的中心事務,不知道是賀邏鶻把他支出去的還是他主動退出的。不過這次突厥吞了南突厥,而後又全面南進,他出面了。」

  崔季明挑了挑眉:「按照阿史那的身份,如果他參與了,打贏了仗他是可以分奴隸分土地的,賀邏鶻如果把他支出中心,是不可能叫他來的。我猜測阿史那燕羅手裡的兵力應該還是很強大……如果可以,我算是跟他有過幾面相識,不知可否與他私下會個面。」

  朔方主將震驚:「你要見他,說什麼?」

  崔季明笑了笑:「積怨已久,觀念不同,總是走不到一起去的。這種分歧,甚至比伺犴與賀邏鶻手足相爭的分歧還要深。當然,朝廷派人跟來了,聖人的意思也很明顯,這些事兒你們不好做,我可以來做,保證成功與否怪罪不到朔方頭上。不過您是這兒的主將,我還是該向您請示說明。」

  如今誰不知道季子介的地位,她就是一柄指哪兒,哪兒就是勝利的利刃,本來都說聖人不肯輕易拿來出鞘,卻為了突厥一事派來了,這些不知內情的人自然認為是聖人對於這次戰役的關心與施壓。

  朔方主將沉思道:「不過我們也未必能聯繫到阿史那,估計還要用您自己的辦法。如果要聯繫,我建議在對弈之前聯繫上,因為一旦棋賽正式開始,場面立刻就會變得緊張,到時候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兩方的弦就都繃到極限了。」

  崔季明點頭:「我知道。」

  她想了想,想表達的事情換了個口徑道:「你知道這次不止來了棋聖一人,而是來了三位國士,甚至還派我來護送,意味著什麼?這是大鄴的顏面,大鄴這次就是要棋盤上和戰局上都要大捷。棋聖如今在境內的聲望已經無人不知,如果如果打不贏這場仗,咱們不單是兵力受損,棋聖的安危也難以保證;但如果是打勝了仗,棋聖被傷或者是被殺害……您也該知道關中一代的輿論會如何。」

  朔方主將嘆氣:「這我當然知道。」

  崔季明:「這事兒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否則你也知道,南伐大戰之後,不少人都上書,要調整大營與地方軍的戰力,雖然還不知道聖人如何想,但您是北邊的長城,做壞了事情,聖人想不拿您開刀都不行啊。」

  朔方主將只記得當年崔季明是個整天喊著「賀拔公」的小屁孩,如今這軟硬兼施又拉近關係的一番話,倒是打消了他內心很多想法。

  或許她在戰績上,在成就和對大鄴南北無數軍隊的貢獻上比不了賀拔公,但就這樣活絡的性子,不圓滑卻洞悉人心,再加上和聖人的關係與如今比較乾淨的官場,她至少不會像賀拔公那樣身為主帥卻多次身陷朝廷紛爭。

  而就在崔季明這邊勾肩搭背的商量計畫時,妙儀在帳下洗了臉換了衣裳,已經吃了些飯坐在棋盤前頭了。

  考蘭早在半個多時辰前就撒歡跑走了,說是去找崔季明,妙儀卻深表懷疑。

  她才開始落子,就聽見外面的聲音,下人掀開帳簾,熊裕拘謹的走了進來。

  妙儀舔了舔唇角,有些緊張,道:「怎麼了麼?」

  熊裕想了半天,坐到棋盤對面,向她攤開了手:「還給你,你的簪子。」

  她那個小珍珠穿成蝴蝶形狀的簪子躺在他掌心裡,她伸手去拿,他攤著手掌。妙儀捏緊了簪子,簪子上都有他掌心的溫度,他的手掌更像是發燙。捏住簪子的白嫩小手半天沒有收回,握住擺在他手心裡。

  妙儀一瞬間想讓熊裕也握住她的手。她以前也被他這樣握過,他一隻手似乎能將她的手整個包住,就像他伸開手臂也能把她整個抱住。

  然而旁邊的下人可是得了崔老爹的意思,一個個就裝瞎子似的不肯走。

  妙儀伸著手,他也伸著手,兩個人舉了半天,她才道:「你手好熱呀,是不是發燒了。」

  熊裕這才收回了手:「……沒有。要下棋麼?這些日子在路上耽誤了太久,你也很久沒有練了吧。下棋也會生疏的。」

  妙儀這才笑了笑:「那我們下棋吧。要快棋?」

  熊裕本來想說快棋,又轉了念道:「慢棋。你擅長快棋,慢一些,你的優勢就會小一些。練習自然要挑難的來。」

  他自然不會說自己的私心。

  慢棋,他能待得更久一些。

  而且他今天見到了兆,也看到了一身戎裝似乎已經成了將軍的兆對妙儀一笑,妙儀也回了他笑容。

  他總覺得兆會來找妙儀的,所以才想長時間留在這裡。雖然這樣的事情實在不符合他性格,但熊裕一直慢悠悠的不疾不徐的靠攏著她,此刻也忍不住急了。

  然而這局棋下了還不到小半個時辰,忽然帳簾外傳來了別人跟門外的侍衛說話的聲音。下人進來通報:「棋聖,是萬將軍。說是舊識。有些晚了,還要見麼?」

  妙儀還在低頭研究棋譜沒聽進去,熊裕一下子繃直了脊背,果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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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朔方篇】(二)

  妙儀哪裡會多想,她雖然有些奇怪兆這麼晚了會來,倒也覺得是熟人該見過一面。

  只是熊裕也在,熊裕和兆也沒說過話,會不會很奇怪。

  妙儀有些猶豫,熊裕一般是很懂得分寸的,按照禮節這時候他應該主動告退或者說一會兒再來,但他垂下眼去,一個字沒有說,反而拈了一顆黑子,哢噠的一聲脆響放在了棋盤上,半晌道:「你要他等著?」

  妙儀不知道怎的,讓這落棋聲激的心頭一顫。

  她聽不出來熊裕究竟是什麼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我出去見他一下。」

  她提裙掀開帳簾,兆穿著一身平時練兵的布衣,橫刀別在腰間,站在離帳簾三五步的位置,笑道:「如今是棋聖,倒是擺起架子來不肯見人了。是想聊一聊的……不打緊吧。」

  妙儀抓著帳簾,本來有好多話能說出口,卻隱隱感覺有目光釘在她後背上,她這個總是分不清場合的笨蛋,有點後知後覺能理解熊裕現在的感覺。她猶豫道:「嗯,你要進帳內來麼?我請了人來練棋的……你有什麼話說也可以呀。」

  兆不太好開口,帳外火盆映紅了他的臉。他本來想說算了,又怕自己再不能鼓起這樣的勇氣,還是堅持道:「明日我們還要有行動,不會留在軍中,能不能耽誤你一點時間——不進去也行,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幾句話。說是到洛陽給我做蛇羹,你還是沒跟我說上幾句話,一晃眼都幾年了……」

  因為崔季明常常離家出征,妙儀最招架不住這種明日就要隨大軍上戰場,今日想要聊一聊的說辭了。

  她還是點了點頭,笑道:「是,回了洛陽我也太忙了,沒有找你。我讓他等一會兒!」

  她剛要回頭到帳內,從她頭頂,忽然伸出一隻大手將帳簾掀開更寬一些,低沉的聲音帶笑傳來:「你去吧,不要緊,我在這裡等著你。知道你累了,或該早些休息,但是這一盤棋放到一半,我肯定睡不著的。」

  妙儀感覺到熊裕的胸膛靠過來了幾分,她有些臉紅,沒有轉頭,而是仰頭看向熊裕的下巴,髮髻抵在了他胸口上。她習慣於這樣看著他,笑著開口道:「要不你先看一會兒棋譜。可別想亂動,我都記得每一顆棋子的。」

  熊裕揉了揉她腦袋一把:「不要緊,去吧。」

  妙儀這才點頭,提裙跑向兆,偏頭道:「兆哥哥要找我說什麼?」

  兆卻將目光繞過她,看向了帳簾邊的熊裕。

  兩個人沒有說過幾句話,卻都對彼此打過好幾次照面。

  從和妙儀一起養小兔子又在棋院裡種地的黝黑少年,到棋賽上擋箭快他一步的同台弈者……若說他跟妙儀是多次重逢分離,熊裕則是不遠不近一直都在。

  他和妙儀待在一個帳下,沒有人會提出不合適;而且妙儀對待他的態度,怎麼都有點像是對待自家人,帳下的熊裕是可以商量可以讓他久等的,對待兆則要禮數週全。

  他知道自己生性敏感,然而這一刻卻不由得多想。

  甚至不是多想,而是隱隱約約能確定一些事情了。

  再想著他來的目的,兆心頭恐慌起來。

  熊裕卻也並不做出什麼過多的姿態,只是對著兆禮貌一笑,主隨客便的樣子,放下了帳簾。

  兆腦子裡忽然就只剩下一句話了:什麼叫段位高……

  妙儀還在他面前說話,兆猛地回過神來,想問熊裕的事情,又問不出口,笑了笑:「這附近夜景很不錯,要不要騎馬出去逛逛。我叫人牽來了一匹小母馬,你應該可以騎的。」

  妙儀當然想出去玩,又怕下人擔心。

  兆引她過來上馬,笑道:「我在軍中好歹也是有些地位,怎麼可能把你拐跑了。就在軍營附近。」

  妙儀可不怕他,吐了吐舌頭道:「諒你也沒那麼大的膽子,要不然阿兄就來打你了!」

  兆連忙笑著舉手投降:「我當然不怕你,我怕你阿兄。說不定一會兒我把你送回來的時候,就遇上了他。他非一槍扎穿了我不可。」

  妙儀捂嘴大笑。

  小母馬很溫順,她沒有在這樣北的戈壁上騎馬,自然有些新奇。

  二人策馬出了軍營,只走了一小段,軍營的外牆和火光還清晰可見,只是一個小土坡,上頭長了些灌木,兆一下子跳下馬來,忽然朝前頭奔去,蹲下身子。馬跑了一段才踏著馬蹄回過頭來,兆已經站起身來,手裡捧了個嘰嘰亂叫的圓球似的肥鼠。

  妙儀笨拙的連忙勒住馬韁,好奇的連忙道:「那是什麼!讓我看看!」

  兆捧過來:「沙鼠!這一隻吃的太胖了,真的怕它回不去自己的洞裡。」

  沙鼠還是比較可愛的,只是受驚了之後一直在亂蹬腿,妙儀沒見過,雖然喜歡卻不敢亂摸。兆面上是笑著的,但實際上牢牢捏著這沙鼠的後頸,沙鼠驚嚇和力量之下屈服開始裝死了,這樣逮動物強迫它裝死的事情,他們軍中無聊的時候沒少玩過。兆笑著撒了個小謊,道:「他在我手裡睡著了,或許也是夜裡太晚了。你快來摸摸。」

  妙儀這才伸出手,大笑:「它好可愛。」

  兆看她高興了,這才將沙鼠放在了地上,那沙鼠打了個滾立刻飛竄逃命。

  妙儀下馬後,倚著馬仰著頭:「哇……果然好多星星啊!」

  兆早就在剛來這裡的幾個月看夠了這片星空,他想說,你這個傻丫頭能不能別看天,看看我成不。

  兆清了清嗓子:「你緊張麼?要跟賀邏鶻對弈。」

  妙儀點了點頭:「嗯,聽說他很可怕,還贏了很多大鄴知名的棋手。阿兄說他心思細膩且歹毒,做事毫無章法,之前幾次邊關打仗都跟他有關吧。而且說他這兩年從關內買了很多的寒食散,已經快半瘋了…… 」

  兆坐在沙丘上枯死的半截胡楊木上:「確實,就因為他是瘋狗,所以你阿兄才會擔心,所以這麼多人才都聚集到朔方來。不過一旦我們能贏,突厥在很多年內都不足為慮了。聖人本來預計南突厥能阻擋五到十年,誰料到賀邏鶻這樣瘋,他耗乾了內部,看起來是聖人的計畫被打斷了,實際上卻露出了更大的紕漏。」

  妙儀以為這個「我們能贏」說的是棋賽,頗為有壓力的點了點頭,握拳道:「我會努力的!圍棋是我們祖宗留下來的,我不會輸給一個狄人的!」

  兆忍不住笑了。

  他拍了拍旁邊,妙儀也坐下。

  兆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想解釋上一場婚姻,卻似乎自己已經解釋過了,妙儀並不太在乎,反而來安慰他。他自己卻覺得放不下。

  他又想說些軍中的事情,卻想來崔季明一定跟她說過不少,自己打過的幾場仗未必有崔季明那樣的傳奇。

  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她則蹲下去,撿了好幾個石頭,朝外使勁亂扔著玩,隨意開口道:「兆哥哥過的好不好啊?」

  兆連忙回過神來點頭:「自然好。這裡看起來苦,但是也自由。」

  妙儀笑:「那兆哥哥就打算一直待在這裡麼?不是說軍中全都是三十多歲才成婚的麼!兆哥哥怎麼辦,你幾個兄弟可都快離成婚不遠了!」

  她說完了,才想起來就不說阿兄和聖人,單是修和舒窈也都是半個秘密呀。

  兆多年不和修他們聯繫了,自然也不知道,以為他們各自決定成婚了,笑道:「我不著急……我想等一個人。」

  說完,緊接著道:「那你呢,雖說是棋聖,可你家中不會催麼?畢竟五姓女大多成婚早。之前在河朔一代見你,我以為……你或許很快就要嫁出去了呢。」

  妙儀抿嘴一笑,有些害羞。阿耶允了熊裕來,算是勉強同意此事了吧,而且熊裕也來他們家裡吃過一兩次飯了,阿耶雖然沒多說話,卻也沒跟以前似的生氣吵架。

  她扯著衣帶,扭捏笑了:「哪裡——還是很遠的事情呢!」

  兆呆了一下,她談起婚嫁會害羞啊。果然是長大了麼?

  他心下溫柔,也抿唇微笑:「妙儀沒有想過嫁人麼?或許說是沒有想過要嫁給什麼樣的人麼?」

  妙儀踢了踢地上的沙子:「沒想過……嗯,我也不知道,以前也沒有想過要嫁人。不過現在覺得或許嫁人也挺好。非說喜歡哪種,還是……嗯……我不知道,所以遇見了就知道了。」

  兆猶豫半晌,只覺得如果不說,或許妙儀會跟那個姓熊的關係更好,或許至此一別再無機會……

  曾經他無數次的猶豫,到今日再不說出口,他必定會要後悔。

  兆仰望著天空,道:「我有想過,但是當初冒出這個想法,很快又被我自己否定了。當時身份立場有差別,你又很小,總像是我一廂情願。後來出了很多變故,你也知道我曾經四處逃竄,好不容易得了條生路,得到了軍中一席之地……然而你是崔家嫡女,我是個庶民,是軍中一個小兵,縱然重逢,你還叫我兆哥哥,卻總覺得是痴心妄想……」

  妙儀有點沒太聽明白他的意思,蹲在地上偏頭看他,手裡的木棍還戳著地。

  兆笑了笑:「這話唐突,但本來就該是由男子說起。你至今日仍未成婚,我一直在想或許上天也再給了我一次機會。」他說道後半截卻隱隱臉紅起來:「我……或許我會經常在朔方,不過你也可常回家中住,你還可以跟原先在家裡一樣,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你處理,我家人不在,你也不必想著要去照顧或迎合任何長輩……」

  妙儀徹底糊塗了,她靠近一點:「啊?你想說什麼?」

  兆一咬牙,開口道:「若你不介意,若你無心上人。能不能考慮與我成婚。我保證要你一輩子都這樣無憂無慮下去,你想要怎樣生活都可以……」

  妙儀呆了一下,半天面上才回過神來,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什麼意思啊。」

  兆吃力笑了笑:「我本來總不在意,總不把自己這份心意當真。過了幾年,從一開始把你當作孩子,嘲笑自己想太多,到認清距離、認清差距,覺得該認命,可到了今天,我覺得有些事情挺難改變的。這樣說來很可笑,你肯定覺得我就是個跟你玩的好的大哥哥,可我有一次差點被一刀弄掉了半條命,躺在河灘上竟想起你來,就一下子明白了……口是心非是當真不管用的。」

  妙儀慌了:「可、可……」

  兆是找不出其他的表情,緊張的只能笑,道:「嚇到你了吧。你可以再考慮考慮,我可以去跟你阿兄說,大不了讓他扎我一槍——」

  妙儀一時間又急又羞:「你說,若我不介意,若我無心上人——可我若是有心上人了呢!」

  兆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妙儀吭哧吭哧半天:「我心裡已經有了想成婚的人了!我、我我不知道你這樣想的,我從來都沒覺得……他都已經和我阿耶說過了,我阿兄也知道了!」

  兆傻在了原地:「是誰?——是剛剛你帳內那個姓熊的?!」

  他猜測到了青梅竹馬關係很好,甚至也想到熊裕對妙儀也有這番心思,所以才決定要今日就一定開口。或許妙儀懵懵懂懂的,他與她也算是有些過往的情分,她或許會點頭。

  卻沒有想到說要跟誰成婚,說有心上人的會是妙儀。

  她只是驚慌於他的說辭,而對於她有心上人這一點,卻無比的堅定。

  兆說是震驚,更像是心底慢慢涼下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又差點問出口去:為什麼是他?他憑什麼?

  若是他以前的性子,怕是早站起來說出這話,如今卻起了身又坐下。他想努力笑,但當真笑不出來。

  若對方是五姓之家,高門子弟,相貌英俊或才華橫溢,他都也就認命了。

  然而或許是他心裡還是自負,他沒法想像,妙儀為什麼就要跟這樣一個鄉野出身會下棋的小子在一起了。崔家會同意?!

  他半晌道:「你喜歡他……?」

  妙儀不好意思,卻仍然點了點頭:「我想跟熊哥哥成婚。」

  兆吃力問道:「為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喜歡他什麼?」

  妙儀理所當然道:「他很好啊……性格也很好,我胡鬧也不生氣,我做什麼傻事他都陪我。我只要說點什麼,他一下子就能懂!阿兄也說,我醒著的時間大半都在下棋,若是和別人成婚了,那他豈不是要悶死。跟熊哥哥就不用,我在棋盤上每天都跟他說話。我想以後跟李先生一樣,也去弄個院子,種菜呀養兔子呀,然後再招幾個小孩子教他們下棋!想讓熊裕跟我一起!」

  兆想聽到的是一個愛的驚心動魄的理由,然而沒有。

  他道:「就是這樣?就僅僅是因為這樣?」

  妙儀想了半天,才又道:「大概是我沒法想像跟別的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但我想跟熊哥哥一直住在一起。」

  就是這麼簡單的理由。

  她的腦袋就算是開竅,也不懂得什麼叫嫉妒吃醋或種種,她大概只知道跟誰在一起舒服,開心,想一直和他生活,想要每天都見到他吧。

  兆說不出話來了。

  什麼叫還沒開始動手就輸了,什麼叫連刀都沒亮就敗了。

  兆半晌才道:「你可是棋聖……你可是崔家的嫡女,你看看你兄長和父親的身份。你絕對配得上更好的。」

  妙儀拿著小樹枝摳了摳地上的沙子,猛地站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了:「我又不是盤子碟子!要什麼配不配的!要是誰下棋跟我相當,還會天天陪著我,不用說話也能理解我,還想跟我一起種地一起去山裡一起教小孩子,那也才叫配得上!要是我愛棋還嫌我,我整天爬樹還罵我,天天在朝廷上去做事,他說什麼我聽不懂,我說什麼他也聽不懂的人,不要也罷!」

  她說罷轉身就朝自己那匹小母馬而去,兆連忙追上去:「我不是這個意思!」

  妙儀悶頭往前走。

  兆聲音裡帶上了幾分哽咽:「妙儀!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

  妙儀聽出來了,她走到小母馬身邊,猛地回過頭來,氣鼓鼓道:「你不許哭!你哭了我瞧不起你!」

  兆噎住了,站在原地。

  妙儀聲音嬌且脆,用她以前從來沒有過的音量開口道:「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呢!我總感覺你有話要說,但是這種有話要說卻沒說出口的事情,從你加封離開是第一回,河朔再見是第二回,到了棋賽上你突然奔出來卻又跑走是第三回!你不說……你從來不說,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又為什麼要一下子接受!」

  她往前邁了一步,眼睛瞪圓,兩頰鼓鼓,個子比他矮,卻伸出小手使勁戳了戳他肩膀。戳的就像是一下下在他心上,而他的心不會恢復形狀,一處一處凹下去。

  她道:「小時候是經常一起玩,但後來幾年見面很少不是麼?你解釋了這麼多,說了很多你心裡的想法,但最終不都是你解釋為何沒有開口過麼?我不明白你這個人了,你要是真的這樣想,為什麼不寫信呢,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為什麼不想辦法聯繫我呢!可你什麼都沒有做呀!喜歡別人是這樣的麼?我可不知道,我喜歡熊裕哥哥,我每天都想見他!他一定也喜歡我,因為他經常找理由跑來見我,他永遠都在棋院等著我,想盡辦法送棋譜來給我!他也想保護我,也理解我啊!他一定也不想跟我分開呀!」

  「我不知道你的喜歡是什麼樣子的,或許你只是覺得我們相識,大家都還沒有成婚,你想找我搭伙。可我也可以拒絕啊!我拒絕也理所應當啊!」她訓起人來,遠沒有舒窈那樣的淡定霸氣,反而像是自己在生氣,臉也憋紅了,還跺著腳:「阿兄也說我笨蛋!可我知道什麼叫喜歡了!」

  兆被她這樣訓了一通,居然又想笑又像是心被掏空了。

  對啊,他這樣永遠在期待、等待的人,何談喜歡。

  永遠先否決了自己,他又做出過什麼主動的行為,拉進過和她的距離麼?

  她並不懵懂,她只是單純的明白事情的本質。

  兆一下子忽然覺得自己曾經的日子都如此失敗,對情一事他做的不到位,反覆與懷疑充斥著他的心;對世事和人生也一波三折,總是走錯了路。

  他忽然好似被點了一下,準確來說他人生中曾經被她點醒過不止一次。

  不勇敢的人有什麼資格獲得,不努力的人有什麼資格擁有。

  什麼都想太多了,到頭來他似乎什麼都沒有得到合適的。

  他只感覺臉上濕熱一片,妙儀嚇壞了。

  在她心目中,兆驕傲又敏感,他有些自說自話,卻也永遠不認輸……

  她以為自己是把兆罵哭了,急的在原地快跳起來了:「你、你哭什麼呀!你丟人!丟死人了!你——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呀!你不是能打仗麼?我問阿兄時,阿兄跟我說你的戰績一直很好,陞官的速度也很快,現在都是個大將軍了!你不是打仗很厲害麼,怎麼、怎麼就為了這種小事就哭呀!」

  兆又笑了,真心笑了,揉了揉臉:「沒事兒……」

  妙儀急了:「你哭了我也不能同意的,我都答應他了!我心裡都下定決心了!」

  兆破涕而笑:「我有那麼丟人麼,就因為你不答應我所以哭了?還拿眼淚來逼你?」

  妙儀懵了:「那因為什麼?」

  兆笑:「大概是為了有些事情明白的太晚吧。來吧,回去吧——」

  他抬手忽然一把扛起妙儀,嚇得她尖叫起來亂蹬腿,下一秒就被放在了馬上,兆抬袖揉了揉眼睛,眼睛瞧不見,嘴唇卻咧開:「我還能把你怎麼樣啊!要不然乾脆就把你拐走,跑到一個村子裡去,不讓你下棋了!逢人就說你是我妻子!」

  他說的跟真的是的,妙儀卻白了他一眼:「你就會胡說八道。」

  兆忍不住笑了:天底下,認為他一定不會做壞事的人,大概只有妙儀了吧。

  他伸手,牽住她的手腕,妙儀沒有收回手,她偏頭望著他。兆輕聲道:「對不起,很多時候對不起。當年在萬花山的寺廟內裝作不認識你,去往朔方做出一番事還要你相信我,今日這樣為難了你……真的對不起。」

  他嘴角在笑著,忽然感覺又無遺憾又彷彿想讓人生重頭來過,又歡欣她的至純至真永遠能幫助他又無奈自己不能擁有,大笑著眼淚卻又流了下來,一瞬間竟不知道是為何而流。他低下頭去,將妙儀的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上,人也弓下去,她看不見他的臉,只聽到了聲音。

  兆吸了吸鼻子:「其實想來這樣挺好。我背負不起你的後幾十年人生,讓別人去,做的應該會比我好很多。你叫我一聲兆哥哥,按理說你成婚我挺想去的,但是也去不了啊。真的,妙儀……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好,都像今天這樣好。」

  妙儀有些沒來由的慌了。

  兆又笑了出聲:「我在朔方,防突厥打進來,也算是很委婉的保護了你一回。走吧,快回去吧,我真是……不懂眼色,叫你出來了這麼久。」

  他說罷,抬起頭來,妙儀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就感覺他拍了一下她身下的小母馬,那母馬認路,輕快的朝不遠處的軍營跑去。

  她連忙回過頭去:難道他不跟來麼?

  然而自己隨風的亂髮裡,只看到了他身影慢慢走回去,抱住了他的戰馬,沒有回過頭。

  戰馬屹立在那裡,不安慰卻也沒有走開。

  熊裕在帳下已經來回不安的繞了很多次,很快他就聽見外面一陣馬蹄聲,本來他心心念念著一定要裝作研究棋局的模樣,然而身子比腦子動的更快,他朝著帳簾快步走去,掀開了帳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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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朔方篇】(三)

  熊裕沒想到妙儀是一個人回來的。那個兆跑去哪裡了?居然不給親自送回來?

  他面上顯露出幾分質問的神情,妙儀卻跟做錯事的表情,拽著馬韁,扭捏半天不肯下來。熊裕走過去,扶她下來。妙儀將手放在他掌心裡,半天才道︰「我把他弄哭了,怎麼辦。我沒有打他呀,就戳了戳他……」

  熊裕驚愕︰「他——他哭了?因為什麼?」

  妙儀簡直就是後知後覺,直到熊裕將她從馬上抱下來,她才拽著他的手,道︰「我們進屋說……」

  熊裕心裡的弦都繃緊了,她居然覺得有什麼話不好說的時候。

  站進了屋裡,她才對熊裕一陣招手,熊裕彎下身子,她兩手攏在他耳邊道︰「嚇我一跳,他、他突然說想要跟我成婚。」

  熊裕一驚,猛地抓住她手腕︰「你怎麼說!」

  妙儀看他那麼緊張,居然有些開心,面上又不好表露,只道︰「我把他說哭了……」

  熊裕看她︰「你拒絕他了?」

  妙儀︰「當然。」

  熊裕鬆了一口氣,手卻沒放開,半天腦子裡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沒說出話來。

  妙儀有些氣鼓鼓︰「你以為會怎樣啊!」

  熊裕搖頭︰「我要是真的以為會怎樣,就不會讓你跟他出去了。我只是覺得很高興,又覺得自己做的不對……」

  他跪回了棋桌邊。

  妙儀沒太明白︰「你怎麼不對了。」

  熊裕對她伸開手臂,顯然是要妙儀坐到他膝頭來,妙儀有些不太好意思,相比她阿兄的沒羞沒臊,她跟熊裕也就是偶爾擁抱牽牽手罷了。她吭哧吭哧半天,還是靠過去,不敢用力坐下,只是虛抱著。

  熊裕攬緊她,一下將兩人之間的那些空氣擠出去,他隨行路上糙了一些,有點鬍茬,蹭在了妙儀額頭上,她癢癢的想笑。

  他半晌道︰「兆多年不見你,還能主動向你求婚,我每天與你相伴,連向你阿耶據理力爭的人都是你,難道不該愧疚麼?」

  妙儀掙扎出兩條手臂來抱住他脖子︰「哎?這很重要麼?」

  熊裕︰「這當然重要。我有時候也怕,怕你覺得我並不……並不愛你。」

  妙儀可不當真,只是示威似的拽住他耳朵︰「那你不喜歡我麼?!」

  熊裕笑了︰「當然不可能。我想我喜歡你已經很久了,只是你不知道,我也總是不能說出口。」

  妙儀笑了︰「我當然知道。我當然知道你的想法。你又不是那麼會藏的人!」

  熊裕將她抱得高了一些,仰頭看著她︰「那你知道我現在想說什麼?」

  妙儀眉眼盈盈,望著他的雙眼,似乎又有點慌了,亂扭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熊裕笑︰「你明明知道。妙儀,嫁給我好不好。雖我是個手下敗將,或許圍棋一道上也不會再執著於境界……或許很多都不夠,但我知道,我必須要說出這句話。」

  妙儀︰「……這時候還說什麼,阿耶不都知道了麼?你不都來我家好幾次了麼?」

  熊裕笑︰「不一樣,我沒有說出過就是不一樣。所以你答應麼?」

  妙儀去掐他的臉︰「你笑的這麼厚顏無恥,不就是認準我肯定會答應麼!我想反悔也不成了,都跟阿耶吵過了。」

  熊裕︰「你說,你說啊。」

  妙儀別扭半天︰「好吧。勉為其難。」

  熊裕笑︰「勉為其難也算答應了。」

  妙儀耳朵竟紅了,點了點頭︰「……嗯。」

  妙儀漸漸坐好,臉頰貼著他額頭︰「到底成婚是什麼樣子的呢?我出生了之後,阿娘就不在,阿兄常常說起阿耶阿娘有過的趣事,但我總是不太明白。」

  熊裕︰「你問我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只能我們一起探討了。」

  妙儀不知腦袋裡想起什麼,嘻嘻笑起來,笑完了又覺得不好意思︰「那我們是不是以後要住在一個屋裡呀!是不是要一起睡覺呀!你是不是打呼嚕呀!」

  熊裕扶額︰「……你真是個笨蛋。」

  妙儀撇嘴︰「我又沒說錯!」

  熊裕也有些臉紅︰「有很多事情都可以做的,又不只是這些。」

  妙儀歪頭︰「比如?」

  熊裕半天沒說話,手緩緩順著她的脊背上移,托住了她的後腦,微微施力,她順著低下頭來。熊裕只覺得自己嗓子眼都在亂跳,她臉湊了過來,眨了眨眼︰「幹嘛靠這麼近?」

  他道︰「你別說話。」

  妙儀老老實實閉嘴。

  他貼過來,妙儀嚇了一跳,又一下子笑出來︰「你幹什麼呀!好癢!這樣好奇怪。」

  熊裕無奈︰「不奇怪。你沒聽說過別的男女也會這樣麼?」

  妙儀撓撓頭,好像是曾經迷迷糊糊聽見過阿兄說過這個話,原來大家都會做的事情呀。她做好了準備︰「好吧!那要怎麼做?你會麼?」

  熊裕緊張︰「可以嘗試一下。」

  妙儀︰「那要伸舌頭麼?」

  熊裕︰「啊?!」他一下子跟被潑了紅漆一樣漲紅了臉︰「你你從哪裡聽來的!」

  妙儀道︰「難道不是麼?」

  熊裕慌了︰「先、先不要這樣,就、就親一下就好了。」

  妙儀點頭︰「哦,好。」她跪直身子,低下頭來,很主動的也很不害臊的拿嘴唇踫了一下。

  熊裕渾身僵硬。

  妙儀揉了揉嘴︰「你又有鬍子了,好扎人。呼呼,你不要喘氣呀,好好笑的!」

  她似乎覺得自己剛剛沒做對,又低下頭來,跟他貼了貼,熊裕動也不敢動,甚至連胳膊都硬在半空。

  妙儀有些不滿意︰「可是這樣根本就不好玩啊。」

  熊裕剛想說話,她又低下頭來,抱著他脖子,露出一點點小舌尖,舔了舔他唇角,似乎覺得這樣稍微有點意思了,抬起頭來笑︰「是不是該這樣啊?熊哥哥你怎麼了——啊!你怎麼了!你是要暈過去了麼!你、你別嚇我!」

  地上鋪著毯子,熊裕朝後倒下去,一時間腦子也呆了,唇角濕漉漉的,罪魁禍首還急了,關切的撲到他身上來。熊裕啞著嗓子,半天才憋出一個「你」字。

  妙儀真以為他出事了,畢竟熊裕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她怕的不行︰「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麼了呀!」

  熊裕搖了搖頭,忽然抱住她,一轉身,變成妙儀躺在了地毯上。她這個不知道什麼叫危險的家伙,還笑起來,推著他道︰「你要壓死我麼?好沉呀你!」

  熊裕鼻子裡悶悶應了一聲,這才低下頭去。

  半晌,才聽到妙儀發出一聲被燙了手似的發顫的叫聲,她的驚愕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又好奇的咦了一聲。

  熊裕半天才啞著嗓子開口︰「你不要什麼都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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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獨蘭】(一)

  考蘭早早進了帳內,其實就是想等獨孤臧。

  這次崔季明北上,只帶了獨孤臧。張富十和一部分軍隊被調去吐蕃一代護送朝廷的商隊,董熙之則要去參加如今再一次在洛陽附近開展的軍演。

  獨孤臧也是個二把手,考蘭好幾次想找他也不成,只得找理由去給崔季明送吃送喝的時候瞄上兩眼。崔季明感慨萬千:「真是白養了,你會關心我吃喝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過來,今兒就來了三趟,還不是為了我。」

  然而獨孤臧卻並沒有怎麼和他說話。

  考蘭心想,裝什麼啊!

  有一小部分軍中的老人,跟考蘭也挺熟的,知道他去跟獨孤臧住了,就猜測是季將軍被聖人施壓,只能把最心愛的小妾送給好兄弟。

  然而就這樣考蘭卻還三天兩頭找季將軍,還同時跟獨孤將軍眉來眼去的。

  腦洞比碗大的群眾們早已腦補各種三角戲碼。

  考蘭哪裡知道,崔季明更壓根懶得解釋。

  今日一紮營,他從妙儀那邊跑過來,直奔獨孤臧這裡,卻撲了空。難得他表現的主動一些,獨孤臧卻跟躲著他似的……

  搞什麼啊!

  他一會兒在那鋪在地上的毯子被縟上打滾,一會兒又掏出獨孤臧留在屋內的角弓,裝作西北望射天狼。待到獨孤臧回來的時候,他都已經脫了鞋子,裙子快擰到膝蓋上頭,癱在他的被縟上打著哈欠快睡著了。

  獨孤臧晃晃悠悠打著酒嗝回來了,他這樣級別的將軍,自然是單獨有營帳,他回來往自己床鋪上大字型一攤,才感覺好似撞到了誰,被窩裡一聲痛呼。他迷迷糊糊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一隻腳已經蹬在了他下巴上,差點把他踹飛出去。

  獨孤臧從床上滾下來,坐在地上,迷茫之間就要去拔刀,緊接著就聽到某個聲音罵道:「拔刀啊!有本事你跟老子打一架!」

  他一下子酒醒了一半。

  考蘭盤腿坐在床上,冷笑:「你都喝的回來不知道睜開眼看看?」

  獨孤臧忍不住有些慫了:「你躲在被子下頭,誰知道。你過來幹什麼?」

  考蘭聽了這後半句,不樂意了,嘲諷道:「行啊那我就不過來了!早知道我就壓根不去找三郎說什麼要隨軍!你這麼不願意見我,幹嘛還請我回去啊!」

  獨孤臧連眼神都不敢強硬:「你急什麼啊,我這是個疑問句。」

  考蘭這才躺下:「過來找你玩。」

  獨孤臧這才脫下外衣,隨便往地毯上一扔,坐到床上來。考蘭偏頭:「不知道給我帶點酒喝?」

  獨孤臧把他往裡頭推了推,自己也累得不行,甩開胳膊躺下:「你不喝的時候都那麼瘋,再喝大了還得了,跑出去裸奔,誰受得了。」

  考蘭使勁推了推他搭在他肚子上的胳膊,獨孤臧暗暗用力,他有些推不動,直接弓身用牙咬。

  獨孤臧被他咬的痛叫也不放開手,往裡側身,瞪眼:「咬掉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考蘭挑眉,不說話了。

  這會兒誰也不說讓誰走了。

  獨孤臧佯裝昏昏欲睡,翻了個身,把皮被一扯,將兩個人蒙頭蓋住,人也湊過去好似要抱著他便睡過去。

  考蘭蹬腿要把皮被扯下來:「這玩意兒一股騷味,整天被帶在行軍中,也沒見著有人洗過,臭死了!」

  獨孤臧裝睡不說話。

  考蘭蹬他,他也不理。

  獨孤臧就裝死,考蘭卻可永遠都不是個安生性子,他開始伸手去摸獨孤臧的腰,獨孤身子一抖,仍然不睜眼。

  考蘭就開始抓住他衣服往上掀了。考蘭只見過崔季明後背,這幾年光有他給別人露肉的時候,甚少見別人露給他看。獨孤身材很好,他一向是知道的,於是上下其手一番,倒也有親近的感覺。

  獨孤臧不停的把衣服往下拽,考蘭直接上來咬他的手,他無奈收手,任憑這個一邊摸一邊罵他髒的混蛋玩意兒拱來拱去。

  他忍不住把手搭在眼睛上……這是要做的意思?

  在軍營裡?

  就考蘭這種比誰都會呻吟的,這不就是找事兒麼?

  雖然崔季明身為女子,但軍中不讓帶女子進來顯然就昭告了某些禁令。

  不過崔季明自己不也讓聖人進軍營好多次麼……

  然而獨孤臧心裡有些更微妙的感覺,他總覺得自己和考蘭之間的狀態有些對不上,或者說考蘭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考蘭對於自己的過去一字不提,崔季明認識考蘭有幾年了卻也知之甚少。

  獨孤臧只知道考蘭曾經在隴右道,跟吐谷渾滅國之後的那些慕容姓的落魄貴族混過,後來被他們轉手送給了突厥,也謀殺過現在突厥可汗的長兄夷咄。

  他也聽崔季明給他透露過幾句,考蘭少年時期被餵過一些藥,已經不會再長高了……甚至壽命也受到很大影響。

  考蘭自然不會在意這些,他純粹是過一天是一天的態度。

  獨孤臧想著想著,卻有些走神了,只感覺自己繞了一圈綁在後腰上的褲帶被一雙手解了,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一個字,某人一雙說是細瘦卻又沒少拿過刀拿過板斧的手鑽進去了。

  獨孤悶哼了一聲,一把拽住了考蘭的手腕。

  考蘭卻笑了,動作野蠻的像是把象拔蚌從殼裡拽出來似的一陣揉搓……

  獨孤一把扣住他肩膀,想把考蘭生吞活剝了的心都有。

  然而他動作很快又輕柔下來,一條腿從他那身揉得不成樣的侍女裙子裡探出來,攀在他腿上。

  跟獨孤這種和軍中均大多數人一樣的菜鳥而言,考蘭的水平確實可以上天了。獨孤腦子裡已經全懵了,考蘭卻忽然動作僵了一下,停了下來:「我忘了你喝酒了……」

  他收回手來,獨孤臧沒反應過來:「跟喝酒有什麼關係?」

  考蘭翻了個白眼,一臉沒興致的樣子:「喝酒起不來你不知道麼?」

  獨孤……還真不知道。

  他翻身就背對他,甚至作勢爬起來乾脆就走了,獨孤一把按住他,急道:「你來了都是為了這個!」

  考蘭:「都是大人了,咱倆都不是什麼有文化的人,還能聊什麼?」

  獨孤臧:「你就躺著就很好啊!快躺下!」

  考蘭:「得了吧你,還裝不認識我呢,軍中就你要臉,三郎都不要臉了是吧!」

  獨孤臧瞪眼:「你怎麼能這麼說她!」

  考蘭指著他:「哎呦哎呦還要跟我急,我認識她多少年呢!」

  獨孤臧只得道:「我……我沒想著你來,喝的有點大。可還有你呢。」

  他說罷,直接就從後面抱住考蘭。

  考蘭卻僵住了一下。在兩人上次爭吵大鬧之前,他幾乎是從善如流,他知道對於別人的動作該有什麼樣的反應,那種為了求生也罷,為了得到利益也罷的訓練深入骨髓,他知道這時候該笑了,該喘息了,該撫摸回去了。

  但是獨孤不想要那樣,他自己也不太想要。重拾那種態度,令他自己也作嘔,但真正應該怎麼做,套路學的太多,他沒法從手段中整理出真實。

  考蘭其實並不是能照顧好自己,吃飯弄在衣服上,沒事兒嘬手指,偶爾也犯病貪美抹些唇紅,沒一會兒讓他自己拿手背給擦得嘴邊一圈都是。他也愛動,也活潑,經常出汗,光著腳的結果就是腳底板總是黑不溜秋的。崔季明最早照顧他花了一番功夫,不過畢竟是下人多,崔家條件好,一群婆子丫鬟跟在他屁股後頭收拾,也不至於太狼狽。

  到了崔季明遭變故,他一下子不鬧不作了,雖然照顧自己的每件事情都做的很糟糕,但也都努力做了。

  就是那種什麼都做不好,卻覺得不想給別人拖累的樣子,讓他有一點疏於管教的孩子的髒膩感。他皮膚白皙,五官好看的富有攻擊性,那點有汗味的不太乾淨的小細節,懶洋洋又尖牙利嘴富有野性,有時候動作極為矯揉造作,有時候又極其隨意散漫……

  最像不懂事的,氣死人的熊孩子的下一秒,又可能嘴唇裡嚼了什麼東西又輕吐出來,手撫過自己脖頸,露出跟性別無關,成年人也難以做到的性感。

  獨孤其實一直挺怕他的。

  他感覺得到,考蘭應該每時每刻都是真的。雖然他經常演,但往往討好靠近也是真心的,下一秒冷漠厭惡應該也會是真的;他有可能這時候會一次次牽掛和服軟,但是下一次也可能會在他的眼淚裡高聲大笑。

  他挺怕考蘭會有朝一日把他最鋒利的一面對準他。

  考蘭本身應該就是這樣一個無數棱角,每個棱角都能把別人劃得皮開肉綻的人。

  或許是這幾年生活狀態的穩定,或許是因為崔季明性格上對考蘭的改變,裡頭的他被一層層包裹起來了,說是變得圓鈍,失去了致命的吸引力和鋒芒也罷,但圓鈍一點並不是不好。

  獨孤也想用自己那點微薄的生活經驗教他,希望那些傷別人也傷他的棱角全都可以被覆蓋。

  他伸手探到考蘭的小衣裡頭,平時他早就笑著回頭,這會兒卻沒有反應,他軟軟的躺著不敢動似的。裙子下頭,他穿了一條短褲子,脫掉了那可笑的裙子之後,就很像個沒長開的少年模樣了。

  獨孤其實也沒經驗,但是考蘭難得不嘲諷一番,他既有勇氣也有耐性。

  獨孤臧緊張得很,強壓住心跳,道:「我總能幫你吧。」

  考蘭擰了一下身子,不笑不喘不貧嘴的他有點陌生:「別,你別管我。」

  獨孤臧:「為什麼不管你,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相互的。」

  考蘭沉默了半天:「我不想裝了。你揉也沒有用,我不會有什麼反應的。」

  他指的到底是某處不會有反應,還是對別人的一切觸碰不會有一切的反應……

  獨孤臧一驚。

  果然是這樣?或許跟他童年經歷有關,他會不會一直畏懼甚至厭惡這些事情,但他又習慣用這種行為來確保關係不破裂,確保已有的東西不會消失?

  獨孤臧將他身子掰過來,考蘭無所謂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你喜歡男人還非要喜歡那種比你還大,還能艸你的?」

  獨孤無視他尖牙利嘴又想戳痛別人的做法,開口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這樣?」

  考蘭面上露出一點迷茫的神色:「啊?」

  或許是獨孤臧面上的憐憫流露出來了,考蘭很敏銳,忽地一皺眉頭:「我要是討厭就不會這樣做了。」

  獨孤:「但是你曾經非自願的和別人這樣過吧。這話我主動問雖然不太好,但既然我們能解決很多事情,也應該開口問。你如果很討厭……我們可以沒必要……」

  考蘭擰眉,他想努力做出嘲笑他的表情。準確來說他一向是很喜歡對獨孤的深情做出不屑的樣子,只是這次,這個表情擰在了一半,他還是失敗了,道:「沒有。我不討厭,討厭我就不會主動了。我也絕不喜歡。沒感覺,就是吃飯喝水一樣的事情。就跟我也不知道我會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喜歡年輕的還是老的,我……」

  他本來不肯說。畢竟從以往的經驗來說,對金主說真話不會有好結果。但獨孤的態度,讓他很明白,這並不是所謂的金主關係:「我對你也沒有心動的感覺。三郎和聖人有時候愛得不得了,我不太懂。我這麼說,你又要生氣吧。」

  獨孤臧卻不信:「那這算是什麼,你跑來想見我。之前鬧完了你又主動說要跟我回去。」

  考蘭想了想:「大概就是那樣的生活也挺好的。我覺得找你挺好玩的,挺舒服的,希望一直能這樣。你說我壞也罷,我希望你能一直對我好。所以我也要經常見你,我也要經常付出才是吧。」

  獨孤臧不知該如何反駁,考蘭面露不安。

  獨孤又道:「之前隨著崔季明南下出征,你有沒有想見我。」

  考蘭點了點頭:「沒有你怪無聊的,我一個人有點不習慣。」

  獨孤臧鬆了口氣,臉上又露出幾分被打敗的神情:「罷了……這樣也好。這樣我也算能滿足了。」

  考蘭想鄙視他一番,心裡其實慢了半拍才明白,他這句這樣也好,又有多少無可奈何的包容。

  考蘭推他一把:「你都喝了那麼多,就別了吧,又做不成的。」

  獨孤臧埋頭到他懷裡,深深吸了一口考蘭的氣息:「試試唄。」

  考蘭翻了個白眼:「有什麼好試的,我剛剛都摸過了。」

  獨孤臧湊過來,壓住他:「試試你會不會有反應唄。」

  考蘭更無語:「這有什麼好試的,我自己我還不瞭解麼——唔!」

  獨孤臧算是知道他的一點弱點,低下頭來捏著他的臉來吻他。考蘭也不知道是對這種行為敏感還是懼怕,身子一縮,果然呼吸也變的奇怪一點。

  獨孤狠狠吮了他一口,考蘭快背過氣去了,在身體上身經百戰的人連接吻也不會,差點快背過氣的樣子實在是可笑。考蘭已經又抓又打,把他推開了,臉被憋紅,甚至咳嗽起來:「咳咳!你幹什麼!你是要憋死我麼!」

  獨孤臧大笑:「又沒有那麼難,你就不能親親我試試?」

  考蘭抹嘴:「噁心死了,你口水特別多!」

  獨孤臧被他罵也所謂:「還好吧。」他躺在考蘭旁邊:「給你個機會,你學學。」

  考蘭這才胳膊撐著被縟,稍微起身,看了一眼雙臂墊在腦後的獨孤臧,稍微湊過去一點:「學這個有什麼用?這個比做起來爽?」

  獨孤垂著眼睛望著他:「意義不同。」

  到底怎麼意義不同了?考蘭沒覺出來,不在意的皺了皺鼻子,湊上去,拿手指捏住了獨孤臧的下巴,偏了偏頭想找個角度,半天還是歪著頭,吻下去。

  獨孤壓根看不見他的眼睛,只是感覺他那每天嚼東西吹哨子的嘴,貼過來,跟啜飲一樣學著他,輕輕吮了兩下。

  獨孤忍不住閉上眼睛,那種動作輕柔的簡直不符合他激烈的性格。

  考蘭觀察了獨孤臧一下,發現他只是微微有些想笑的閉著眼睛躺著,他也無法看出自己有沒有做對。又一次,他連觀察對方的反應這種基本的技巧都沒法用在他身上。

  考蘭只得又一次低下頭去。

  有什麼別的意義麼?考蘭只感覺他的舌尖很試探很溫柔,大概不像是那麼激烈,也不像是一方主動一方被動,而是努力都在學著深入彼此。

  他也垂下眼睛去,獨孤臧的兩隻手從旁邊攀上來,抓住了他的肩膀。他也像是要吃什麼似的,捏住獨孤的鼻尖,捏住他的下巴,要他張開口來。

  考蘭也有點暈了……他覺得應該是腦子裡空氣被奪走的緣故。

  獨孤睜開眼來,他也不過是個半吊子,居然這時候敢說:「你可以看看,你臉都紅了。這樣不也很有意思麼?」

  考蘭想扁扁嘴說他,說不出口。因為很快的,獨孤抱起他放在了皮被上。

  考蘭看他想脫去他褲子也沒有阻止,很配合的抬了抬腿,還問道:「你想幹什麼?」

  獨孤覺得是酒壯慫人膽,壓低聲音問他:「有人親過你麼?」

  考蘭:「你剛剛不是?」

  獨孤臧:「我是說全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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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38: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獨蘭】(二)

  考蘭本來想說你要是願意給我舔臭腳我不在意,終於還是壓制住了,沒把這麼欠揍的話說出口,道:「沒有啊,誰他媽這麼有閒工夫。」

  獨孤臧應該是從剛進賬的懵勁兒裡頭興奮起來了,他笑了笑:「我有。」

  考蘭光溜溜的躺在皮被上,他毫不害羞,獨孤低頭看了一眼,卻有點臉紅:「你……你怎麼……這該怎麼說?青龍?」

  考蘭翻了個白眼:「那你要是黑的,是不是該叫玄武。上次也看見了,你是被綁著找不到機會評價麼?我就一直不怎麼長毛,你看我的腿,比老崔的腿還滑!哪像你們!」

  獨孤臧看他抬腿,撲哧一笑:「說你像小孩子,真的是哪裡都像小孩子……你之前還跟我說是自己多大,掏出來嚇死別人,你也真能裝。」

  考蘭膚色本來就淺,皮膚白的就跟半透明似的,那一處也可想而知。

  不算這惡劣的性格,他身體各處確實算得上極品。

  考蘭不服了,畢竟是個男人都不能忍:「艸,你見過它大起來麼你就這麼說!我是不能跟你比,你多高,我才多高!你要是長得跟個花生米這麼大似的,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獨孤才懶得跟他多嘴,反正都是男人,考蘭有的他都有,他讓考蘭幾次折騰的也要沒有什麼廉恥之心了,一隻手探入他兩腿之間捧住揉捏,另一隻手則握住他細瘦的後頸,深深吻住他。

  考蘭一副對情愛冷漠甚至厭惡的樣子,但他實際卻並不完全像他口中塑造的那樣。否則他就不會在獨孤咬住他脖子的時候一陣哆哆嗦嗦,想掙扎又不敢了。

  他就是徹底迷茫了,不知道該做什麼。想犯浪發騷又覺得太假,想無動於衷又難以維持住。獨孤臧也不甚瞭解,他是個平時挺直男的老爺們,順著他脖頸舔下去,試探性的咬在了考蘭胸口上實在是明顯的淺紅兩點上。

  獨孤還好奇:「男人對這兒也會有反應?」

  考蘭:「廢話!」

  獨孤秉持著不相信自己也會對揉胸有反應的堅決態度:「我肯定沒反應!是你的問題。我以前還覺得男人長這個簡直就是莫名其妙毫無用處,現在看來還是有點用。」

  考蘭擰住他耳朵:「我要是下次把你這兒舔硬了,你一頭撞死行不行。」

  獨孤嘟嘟囔囔:「我喝了酒有點興奮怎麼著了。」他說罷咬了一口,考蘭吃痛叫喚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罵人,獨孤從善如流的順著他胸口一路吻了下去。

  考蘭養不太胖,至今還是能隱隱看到肋骨的樣子,雖然他停留在了長開之前的少年模樣,但身體各處仍然很協調。考蘭有些慌神也是應該的,畢竟從來都是他擺出各種姿勢就好了,不會有人去親吻他,就算是阿哈扎當初算是寵愛他們兄弟二人,也不可能這樣的溫柔。

  大部分時候直奔主題,頂多玩些對他來說有點艱難更像是折磨的遊戲。他自己也是討好兩天就蹬鼻子上臉的性格,被人打過也是常事……因為被珍視而恐慌沒有什麼,可考蘭臉上卻非要露出勝券在握的樣子。

  這種勝券在握,在獨孤猶豫一下低頭含住之後徹底破滅。

  考蘭一驚,差點都從皮被上彈起來。

  草草草草!

  考蘭腦子裡只剩這一個想法。

  獨孤倒是連頭也沒抬麼,他有點得意,畢竟考蘭總是這麼高高在上嘲諷他人的樣子。然而考蘭讓他唇舌劃過的動作驚得哆嗦一下,又身子朝後掉下去。

  有、有什麼的……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幹、幹嘛要這麼驚慌,他要是願意,就讓他做去好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反正舒服的事情不會拒絕,難受了他大不了就打回去。

  考蘭腦子裡是這樣想的,在前幾秒也做出了淡定的表情,然而很快就破功了……

  人要是拋掉了殼子,到了外頭被人寵溺到膨脹,也很難再鑽回殼子裡了吧。

  他裝不回以前的樣子了。

  獨孤的技術差到離譜,甚至是癢癢的,但考蘭一是看到平日裡比誰都傲氣的獨孤做這種事,二則是親吻之後身體殘留感覺的多重作用,他卻心裡又好笑又想發抖……所謂的意義不同,就是這樣吧……

  腦子裡就像是一團亂麻在瘋狂拉扯,獨孤臧手指很粗糲,撫過他的時候卻又那麼輕柔。考蘭想說讓他用點力氣,然而就是這種摁不到骨肉裡,輕飄飄在外頭的如影隨形的力道,就像是武林高手卻怕撓癢癢一般,才是真的讓他脊樑發麻。

  他知道自己沒有什麼羞恥心,但是獨孤臧不一樣。

  考蘭感覺他自己微微架起了他膝蓋,身子弓起,甚至能看到一點獨孤的臉。這種刺激就更大了,他甚至都分不清楚,是身上那些常常被折磨的部位擁有的新體驗讓他無力抵抗,還是獨孤給他做這種事情的畫面更刺激他。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獨孤的頭髮。

  獨孤臧感覺到了某人的手指,然而更讓他心裡澎湃,甚至從耳後開始發燙的是考蘭的聲音。他說過不再裝了,那這便應該就是他本身的反應。

  怪不得會有人為他著迷,他似難受似不滿的喟嘆一聲,就足以叫人腿腳發軟。獨孤臧甚至想笑他喘得這樣騷,但是考蘭似乎面上也顯露出很糾結的樣子……

  他甩脫不掉舊的陰影,也不知何為真,他一邊有了些跟之前說好的不一樣的反應,卻又覺得這樣也不對。

  考蘭的性子實在不該顧忌這麼多。

  獨孤臧覺出來有些變化,而且他實在是笨拙,弄得自己也很累,抬起頭來,望了考蘭一眼。他嘴裡呼出來的氣都跟能看見似的癱著,一截手指咬在自己嘴裡,不害羞卻身上泛紅,好像一隻每一根刺都軟塌塌下去的刺蝟,臉上是無所適從的迷茫。

  獨孤用指尖蹭了蹭,他其實形狀也很好看,他自己又對性興趣寥寥,看得出來這裡基本沒有用過。獨孤道:「你不說會沒反應的麼?」

  考蘭一時間忘了張牙舞爪,很慵懶的眨了下眼睛,兩條腿不知該怎麼擺才好,任憑獨孤跪在他膝蓋間,招手道:「……偶爾。你過來——」

  獨孤有些得意,撲過來道:「那說明我技術還很好。」

  考蘭一直服務於別人,對這些行徑都有地位低的人才做的偏見,獨孤這樣自誇,他甚至覺得不可理喻。

  考蘭嘴角反駁道:「就你這樣的技術也說好?我可以告訴你怎樣叫水平高。」

  他說罷,拱一拱身子就要朝下挪去,獨孤一下子明白他要做什麼,抓住他胳膊:「不用!」

  考蘭說:「你不是說相互才能長久麼?」

  獨孤連忙道:「也不用什麼事兒都相互。我就沒打算讓你上我。」

  考蘭嘲笑:「瞧你那慫樣。」

  他說著不再往下拱,卻還是伸手忍不住摸了摸。褲子的面料大多柔軟,其實不用摸,他也能感覺的到,有些好奇了:「不是說喝酒就硬不了麼?」

  獨孤咳了咳:「有可能我酒醒了大半。再說本來就也沒多醉,是你摸了兩把就放手了。」

  考蘭笑了。他們兩個可是說上就上,考蘭問:「要做唄。你想怎麼樣?我知道你啥都不懂,你就出力行不。」

  獨孤哪裡還可能禁得了誘惑,他心心念念的東西很多:比如他一直濕淋淋的腳,比如那雙亂嚼東西的唇。

  都讓他難以自制。

  考蘭更是隨時做好了脫褲子的準備,哪裡有什麼矜持,這事兒本來早幾個月前就該成的。

  獨孤猶豫起來,有些臉紅道:「我、我問過一些人說其實男子之間很艱難的,上次你自己不也是疼跑了麼?要是真難受,你就說,我、我都二十多年,也就不差這一天了。」

  考蘭往上拱了拱,從他枕頭底下扒拉出個小藥盒:「嘖嘖嘖指望你有什麼用,跑過來跟你睡還要我自己帶東西是吧!」

  他塞給獨孤臧,一臉嫌棄:「你要是這再不成,就滾一邊兒玩蛋去吧。話說你喜歡前面,側著,後面?我屁股很好看的,後面也行,就是看不到你的蠢樣了。讓我在上頭也行,不過我這幾天挺累的,我自己懶得動彈……」

  獨孤臧連忙道:「你能不能別再跟個介紹生意和業務的一樣。你說你想要怎樣……」

  考蘭想了想:「那就這樣吧,我就能看到你的臉了。你肯定特別傻。」

  獨孤臧跟發狠似的道:「我不會的。」

  考蘭忽然抬起腿來,頗為妖嬈的攀住他的腰,咬著手指笑了起來,一隻腳又縮回來,踩在他的大腿上來回摩挲。果然獨孤臧整個人一滯……

  他做這種動作的時候到底有沒有考慮他自己一絲不掛。其實一字不掛,他身上某處還……顫顫悠悠的立著。

  獨孤以為自己會矜持一點,或者說會比較深情正經一點。

  然而根本做不到,考蘭壓根就是在不考慮後果的勾引人。獨孤甚至想罵考蘭一句,就你這樣的小混蛋,真的哪天被他玩死了也是自找的。

  考蘭卻指著他笑起來:「你還說你不蠢!看看你那張臉。」

  獨孤臧咬牙切齒,表情凶狠,一把將他從床上拽了起來:「你就別搧風點火了不行麼?」

  考蘭才不在乎,他自己因情慾漲得通紅的某處往他身上貼過來,笑嘻嘻道:「幹嘛不!難道你捨得弄死我?我就是想做!」

  倆人的硬挺隔著柔軟的面料抵在了一起,更誇張的是,考蘭甚至還捏住自己的貼著他身下亂動起來,去用自己的端處外摹畫他的形狀。

  獨孤臧甚至不敢低頭,他當真玩不過考蘭。褲子上一塊很明顯讓他很羞恥的濕痕,他喘息著,覺得太陽穴都在一跳一跳,甚至分不清那濕痕是因為他自己還是因考蘭。

  如果他成了考蘭那副瀕臨泄出的模樣,必定理智難存,然而考蘭的面容和他身下漲到通紅的樣子截然不同,他還笑著可以拽著他後頸上散落的碎髮,一邊悉悉索索的舔他唇角一邊說話。

  獨孤臧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他只覺得胸口以下都跟泡進了滾燙的水裡似的,喘息著道:「前一秒還說自己不喜歡,怎麼又想了。」

  考蘭瞳孔顏色淺淺的,那雙藏著撓人的鉤子或扎人的利劍的眼睛,顯露了清澈泉水似的漣漪,細細軟軟的睫毛像是蜻蜓抖動的透明翅膀,他笑了:「我想讓你覺得舒服。就算是我身體上或許不太能體會到,但我應該會很高興……我想看你艸我時候的表情。」

  沒有哪個人可以抗拒最後這句話,獨孤覺得就跟是岩漿倒灌進了腦子裡似的,淌出了一片鐵水四濺似的明亮火花。他像是要咬爛他甜言蜜語的喉管一般張口,考蘭一點點吃痛,又覺得從未有過似的渾身戰慄。

  獨孤一把將他抱起來,考蘭發抖了也要笑,張開腿攀住他的腰坐在他大腿上,喉嚨還在獨孤臧這頭不知如何下口的蠢狼牙齒下,伸手還去扯獨孤的上衣:「脫了脫了,讓我摸摸你!」

  獨孤鬆口,直接拽住衣服下襬,一隻手就兜頭脫下來,赤裸著上身懶得管,又去捉他胳膊。考蘭吱哇亂叫:「你裝什麼逼!又不是讓你下場角抵,還單手脫衣服,你以為我就不會麼!」

  獨孤臧則成了個悶葫蘆,一句話不說,他前一刻還不信男子胸前的茱萸也會有反應,這會兒又開始抱著考蘭,悶頭咬了兩口,就像是想看看它到底能紅到什麼地步,能不能淌下血來。

  考蘭也是野,跟獨孤不用講就那麼多,他伸手就去拽他頭髮,死命拍打他肩膀:「你大爺的你他媽是小時候沒吃過奶是麼!老子再吸也吸不大!你鬆口!你他媽要是給我咬掉了,我就把你連鳥帶蛋扯下來!」

  兩個人就像是打架似的,考蘭吃痛了要去踹他,他直接逮住了考蘭的膝蓋,逼近了他自己的身體。考蘭大罵:「獨孤臧老子艸你大爺!你說好的要溫柔的呢!」

  獨孤臧悶頭不言,兩隻手順著他滑溜溜的脊背下去,捏住他臀肉。

  考蘭前一秒罵,他變臉快,下一秒又笑著去親不知道是痛苦還是緊張的獨孤臧:「我屁股翹不翹!好不好捏!說你會傻你還不信,你現在簡直就跟跑得快斷氣似的。」

  獨孤臧臉已經漲紅了,他面容本來看起來冷漠孤傲,這時候汗順著鬢角淌下來,抿緊嘴,抬頭望著考蘭的眼神真像是戰場上拚殺在前,殺到魔怔的樣子。

  要考蘭說來,很性感。

  考蘭甚少跟這類年紀樣貌的人做過。他不知道自己喜歡男子還是女子,但此刻確實喜歡獨孤這副又手足無措又憋了一身殺氣騰騰的樣子,那副要弄死他似的外表下,藏著他確信有的溫柔和被他多次嘲諷仍不變的深情。

  考蘭歪著頭癡癡的望著他,似乎從來沒有這麼近的距離,看過一個愛著他的人。

  獨孤喘息著抬起頭來:「……告訴我該怎麼做。」

  考蘭覺得自己有些不會呼吸了似的,還是笑罵道:「哼,你不許動。」

  他從獨孤身上下來,才意識到自己也出了一身汗。獨孤看了他身下一眼,道:「你要不要弄出來,不難受麼?」

  考蘭滿不在乎撥開獨孤要探過來撫摸他身下的手:「不用管我。」

  他背對著獨孤,道:「我沒讓你動,你別亂動。」

  獨孤還沒來得及從稀里糊塗的大腦裡答應,就看到後腰對著他,考蘭分開腿來,將脊背伏下去,一隻手在拿那藥膏盒裡挖了一塊,獨孤看見他的臉,卻看見一隻手從腿間往後探過來,將那藥膏抹在了就在他眼前的某處。

  他一下子懵了。

  考蘭指甲上塗了點掉得差不多的丹寇,於是手指沒入後又出來的動作也變得相當的……刺激。

  獨孤臧跟讓人連著扇了幾巴掌似的僵在原地,臉上漲紅青筋暴起,好似下一秒就能爆血而亡似的。考蘭本來倒是沒什麼,但他身上出了一層薄汗,又似乎能感覺到獨孤灼人的目光,一時間自己也有些緊張……

  精神緊張帶來的身體反應顯然很明顯,他自己不知,獨孤卻看著他丹寇的指甲被吞吐,當真再無法忍受了。

  考蘭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感覺一雙手把他這個跟王八似的姿勢翻了個面,眼前一花,就看到了獨孤跟要爆血似的臉,他笑了:「你學著點了吧,別傷了我,否則你下次管我叫爺爺給我磕頭我都不給你幹。」

  獨孤臧汗都快滴下來了,憋出一個字:「好。」

  考蘭有這個字就跟放心了似的,他自己抬起腿來:「那你給我弄……」

  獨孤臧就跟酒精中毒似的哆嗦著手,不一會兒考蘭似乎就感覺到他的手指,非常緩慢謹慎的探了進來。他放鬆身子,居然還反要安慰獨孤:「不要緊啦。」

  考蘭躺著的時候,腦袋裡還在暈暈乎乎想:他這樣自己抱著膝蓋還要全套教程,服務也是到家了吧。

  只是這一次折騰得有些久,獨孤在他的鼓勵下才探進兩根手指,他倒是不難受,卻覺得有些難以按捺了:「哎,呆子。」

  獨孤滿頭大汗,抬頭:「嗯?」

  考蘭猶豫了一下:「我能……我能弄一弄自己前頭麼,有點難受了。」

  獨孤臧有些震動,半晌才理解他這樣問的習慣,悶頭跟生氣似的道:「你想怎樣就怎樣,是你自己的身體,你不用問我。」

  考蘭長長的應了一聲,伸出手下去,很生疏的握住自己擼弄了兩下,隱隱的竟覺得有些緊張了,喉頭也吞著口水。獨孤怕是身下都要覺得快不行了吧,畢竟他是個年輕的正常男子,考蘭自己也有點隱密的渴望,手指很機械,卻也似乎連指尖薄繭的形狀都能讓他體內發酥。

  考蘭這才開口,聲音軟得嚇了他自己一跳:「你他媽別磨嘰了,進來吧。差不多了。」

  以至於這句話裡的髒字都像是在發騷。

  獨孤應了一聲,額前的髮有幾縷散下來了,他撐起身子,甚至不敢看考蘭,道:「不要緊,我總覺得還是……大小有差別……」

  考蘭壓根不知道剛剛獨孤送進來幾根手指,他還裝模作樣,掩飾自己焦灼的心態:「我難道不比你懂。有本事你艸到我喊你一句哥。」

  獨孤信了,抱住他窄腰,幾乎將他雙腿抵在了他肩膀上。考然軟得像是沒有骨頭,伸出手去勾他的脖子。獨孤比往常男子都高一些,更何況是沒長大的考蘭,他的陰影好似整個罩住考蘭。

  其實本來男子之間第一次絕不該這麼順利的,但考蘭畢竟懂一些,他暗自放鬆身體,感覺獨孤頗為艱難的擠進來,有些痛卻用笑和喘息掩過。他藏得這麼好,獨孤臧哪裡看得出來,他緩緩朝內挺進,沒有停下來,被緊緊的束縛包裹的體驗逼得他哆哆嗦嗦才把一口氣喘完,鼻子裡冒出的氣都像是燙的。

  考蘭本來還有餘地偽裝,到後來彷彿是一根烙鐵扎進了雪裡,燙得他七竅生煙,兩股戰戰,有些受不住又為了面子為了能順利而不肯說。

  當然有些疼痛,但除了痛還有別的。從呼吸到的氣息,到從上方偶爾滴落下來的獨孤的汗,從他一隻手很輕柔的撫摸著他胸口和下巴,到那滾燙堅決又克制的進入。

  他覺得有點想發瘋,深入的程度已經超乎他想像,考蘭啞著嗓子道:「好了吧……」

  獨孤臧低頭:「還差一點。」

  考蘭哀叫或者說是呻吟了一聲:「別、別都進來了,我沒料到……我受不住的……」

  獨孤本來已經沒有心思去考慮別的,看著考蘭微微皺眉臉頰通紅的反應,忽然道:「你叫哥我就不進了。」

  考蘭抬眼,胸口起伏還不忘一把擰住他耳朵:「瞧把你得意的!滾你媽的!要幹就幹!老子說一句不,老子就是你兒子!」

  獨孤跟他強上了,一腔溫柔永遠都能被他嘴賤到火大,他看考蘭說是痛苦更像是強耐,摁住他的腰,不再客氣,長驅直入。考蘭當真高估了自己,他忘了自己想強上獨孤結果失敗的慘痛經驗,渾身一哆嗦,哀叫一聲,卻又手腳並用攀住了他:「別……」

  獨孤跟魔怔了似的,望著他:「你說了。」

  考蘭咬牙切齒,咬向他肩膀:「我說的是別,不是不!」

  到這時候誰也不用教了,本能占了上風,獨孤為了自己舒服也知道該怎麼做了,雖然動作不算野蠻,但考蘭真的是多少年沒有過這種事了,讓他握住胯骨頂了兩下,竟有點要魂飛魄散似的感覺。

  獨孤本來還擔心,畢竟考蘭甚少像如今這般無力似的承受著,然而他還沒動幾下,就聽到了這個人跟隻獻媚的貓兒似的哼哼起來。反應不算強烈,但也並不是他自己說的毫無感觸。考蘭的手指和雙腿也跟痙攣似的攀上來,又恢復了他那副生機勃勃的樣子,甚至像是要攀附在他身上,奪走他神魄似的主動。

  獨孤哪裡會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他只知道淌著汗毫無章法毫無技巧的埋頭苦幹,反倒是考蘭一張嘴就這樣還不使閒:「唔……呆子,說你呢!啊……啊……我問你,爽不爽啊——我他媽說過能讓你上天吧……唔,艸你輕點……你還不信,這會兒你信不信。」

  這個抱著他神魂不清的人只知道動作,哪裡還能回答,胡亂點了點頭。

  考蘭想看他,他抱住獨孤的臉,撥開頭髮,他那副把他活剝了卻不捨得生吞,含在嘴裡怕化了似的傻樣子……考蘭竟覺得比起身下,心裡更是滿滿的。

  他覺得獨孤臧就跟要在他體內鑿出什麼泉來似的,頂得他前後晃動,他不知道自己是條件反射的呻吟還是如何,只是夾雜著話語裡全冒出來了:「是不是覺得撿著寶了……呼,是不是?」

  考蘭揪著他耳朵,自言自語:「那你就不要走……啊啊,也別、也別讓我走……我天天給你好不好……」

  獨孤對於他的話語反應慢了半拍,卻仍然進了腦子裡,他忽然停下動作。滿身潮紅的考蘭也愣了一下,喘息道:「怎麼了?」

  獨孤躬下身來,先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才又吻了吻他,動作繼續,卻像是跟要把考蘭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給頂出去似的,低聲喘息道:「你不給我弄,我也不讓你走。」

  考蘭身子一激靈,這句話跟熱水一樣兜頭澆來,他甚至無意義的呻吟了一聲。

  獨孤臧沒意識到他這句話對考蘭有多大的震動,卻只感覺到兩隻手要扣進他皮肉裡似的抓上來,他自己也弓起了上半身,把臉貼在了他肩頭。

  上他眼窩裡的汗……還是淚?

  獨孤沉溺於情事,忘了去追著他的臉看,只覺得如果自己有狼性,懷裡這小傢伙大概是他的遠親黃鼠狼,細細碎碎的咬痕攀上來,眼窩裡的汗蹭在了他臉上。考蘭的指甲像是要扒了他的皮,牙齒像是要嚼碎他的唇,聲音卻狠厲又顫顫巍巍:「……你要是敢讓我走,我非割了你的腦袋,掛在褲腰上帶走!」

  獨孤腦子裡遲鈍的想了想,這算是什麼。

  這個沒良心的小黃鼠狼的告白?

  汗蒸騰著,肌膚滑膩,空氣有一種酸酸的味道,考蘭有些失神的呻吟了一會兒,泄出幾聲透不過氣似的嗚咽:「呆子……獨孤……我不行了。我想射了……前面真的難受了……」

  獨孤偏過頭來,吻了吻他:「……話都說過了,你隨便。我、我還不急……」

  考蘭點了點頭,被他抱起來,歪斜在他肩膀上,一隻手探到自己身下。他平日裡幾乎沒有自瀆,更很少在別人未經允許的情況下釋放,但獨孤既然說隨便,那便是隨便。

  獨孤臧看他動了幾下,仍然沒有要釋放的跡象,身下已經憋到發紫了,果然他因為一些不好的經歷,有些反應已經很難像正常人那樣了。獨孤臧撥開考蘭的手,握住了他那怪可愛的小玩意兒,小指向下摁了摁,用力摩挲了幾下。

  別人的手感覺自然不一樣,考蘭不知道自己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卻仍然是渾身一抖,整個身子朝後繃去,不太受控制的悶叫了兩聲,空氣裡瀰漫了一些酸腥的味道。

  然而獨孤的感覺更強烈,考蘭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身後自然也一樣……

  他感覺自己真的要被他逼出來了。

  不行,好歹也要證明自己一把,否則就考蘭的那張破嘴,這會兒雖然老老實實叫著,回頭指不定多番嘲諷,瞪鼻子上臉。

  考蘭那些高高在上的姿態早不知道被跑哪裡去了,他瞇著眼睛,輕聲道:「再上面一點……」

  獨孤還沒來得及問,他自己先倒抽一口氣,哆嗦了兩下。

  看來不用問了。

  獨孤臧將考蘭放下,架空他的腰,考蘭不得不腳趾抵在床上,他不知害羞也不知拒絕。獨孤臧不知道這個姿勢是否正確,他只是覺得這樣能貼得更近,考蘭卻有點哆嗦起來了。

  想起考蘭的那些話,獨孤覺得自己找到了能反駁他的地方了。

  然而這場對於某人口是心非,強裝無情無欲之人的報復還沒來得及展開太久,考蘭被頂到敏感之後有些癲狂的反應就先讓獨孤臧要繳械了。

  他覺得自己最後也呻吟出聲,嗓音有些愚蠢和羞恥。考蘭像是有點苦楚了,他分不清楚,身體不痛苦,但卻好似有熱辣辣的感覺無處宣洩,心跳加速到他快要背過氣去了。考蘭不太清楚這種感覺,只是覺得好似從腰往下的管轄權都不屬於了自己一般。

  時間其實並不長,然而兩個人卻都跟從水裡纏著海草濕淋淋拎出來似的一陣喘息。

  獨孤臧弓著身子,半天才傻笑出聲:「你真該瞧瞧你的樣子,剛才某些話是不是胡說八道。」

  考蘭感覺腳趾好似在抽筋似的,兩條腿都跟被拆了似的,人卻先惱羞成怒,一個枕頭先扔過去:「……你先去照照鏡子吧!你看你現在像不像是一條死狗!落水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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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38:49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朔方篇】(四)

  考蘭跑到崔季明帳下的時候,只見著考風在帳下拔刀,一圈副將小兵們全都站了起來,劍拔弩張,好似下一秒都要窩裡鬥了。

  他侍女的那個裙子弄髒了,漂亮衣服又沒帶多少,找妙儀借了套裙子,還袖子短了半截,提著就跑了過來。

  考蘭一進來,整個帳下的人都在轉臉。

  崔季明坐在中間的矮凳上,考風的刀對準她,她卻撫膝大笑道:「考蘭你可就別來摻和了。幸而帳下都是咱們魏軍自己的兄弟,你哥還有點腦子了,要是在主帳裡跟我爭,我可真下不來台階。」

  考風冷笑:「當初我同意他留在你身邊,你給我的說辭可不一樣。這會兒是因為跟聖人好起來,聖人向你施壓,就把人隨手轉給你手下弟兄。你這樣對待他,倒是也不把我放在眼裡!」

  旁邊的幾個小將真想開口:就算你考風現在在涼州混成了個三把手、二把手……也不好這樣威脅季將軍吧。

  崔季明翹腳挑了挑眉毛:「哎呦能怪我麼,咱們軍中長得最帥的,除了我就是獨孤了。你家蘭蘭嫌我年老色衰,老不正經,還腎虛不持久,非要去投入別人懷抱,我要是強攔著,他滿大街跑去說老季尿頻尿急尿不盡,我丟的起這個人麼?」

  考風動作一僵:「我不信,他留在你身邊這麼多年,你怎麼會輕易這麼放人?!再說——」

  崔季明指著挪步進來,強裝乖巧的考蘭,面朝考風道:「你下次能不能別再聽風就是雨,整天得了點消息就來找我拔刀,問問你弟弟,你倆自己說句話溝通溝通能死麼?你問他當時走的時候,我是不是跟嫁閨女似的,扛著多少箱嫁妝過去。」

  考蘭慫了,繞路過去,半天摸摸索索到崔季明身邊,對著考風道:「是我想搬走的。哥,你不用管我,我像是自己會委屈自己的那種人麼?」

  崔季明轉過頭來笑:「你倒是對自己的定位拿捏的很準啊。本來今天出去做事想帶上你的,不過嗯……你這個操勞已久的,我再拉著你跑出去奔波,倒是真不合適。」

  話音剛落,一群漢子哄笑起來。

  考蘭不害臊,但顯然也明白是大家都知道了。要是平日軍中出了這樣一個人,怕是大家都要罵他禍害誤事,然而考蘭性子又爺們,也不太講究,整天跟著行軍也不喊過苦,還算是能喝,大家便跟他關係不錯。

  考蘭指著他們那群壞笑的人道:「要是一會兒獨孤回來,你們笑他去!別笑老子!」

  崔季明起身,幫考風把刀收起來,拍拍他腦袋,考風最煩她這種看小孩兒似的態度,氣急的撥開,崔季明哈哈大笑,非要使勁兒揉一把,這才放開手,朝外走去。

  她只帶了近百人左右,懷裡揣著前兩日從北機手中得到的密信,一路往北而去。

  按理來說這樣赴約是該考慮雙方的戰局,阿史那燕羅也有可能埋伏對他下手。但一是崔季明在來信中署了自己的本名,跟阿史那燕羅怎麼也算是小半個故人吧,他是個真正的軍人,應該知道該怎麼做;二則是崔季明不是這次行軍的主將,就算是她被殺了也不影響戰局,反而應該會引起大鄴皇帝的瘋狂報復,到時候真的打到牙帳都有可能。

  崔季明只在裡頭穿了套鎖子薄甲,路上風沙嚴重,她披著防熱的白色麻衣,還用頭巾遮面才能夠前行。遠遠的,這片幾百年前曾經滿是住民,牛馬踏過的沙漠上,一座矮矮的土城出現。

  那裡已經斷了水源,除了黃土的幾面牆不剩什麼,風從牆上的窗洞裡穿去,發出嗚嗚作響。兩側有七八個人騎馬繞出去查看周圍,一部分兵馬靠後做觀望,崔季明就算帶百人也像是行軍打仗一樣安排人手。她靠近城牆,仰頭看去,窗洞那裡應該也在幾百年前鑲嵌過樓蘭那樣的雕花窗櫺,上頭糊著彩紙,歡聲笑語與香料燃燒的青煙窗縫飄出,駱駝疲憊且期待的走過窗下的門洞。

  她又覺得自己想太多,反正樓蘭也是幾十年後要消失的啊,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崔季明正想的出神,遠遠的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她身邊的士兵也靠近了她。崔季明轉臉過去,就看到一群騎著突厥馬的胡兵靠近,他們做雜胡兵匪打扮,裸露著雙臂,最前頭那個男子蓄了些短鬚,成熟的有些不像她記憶裡的樣子。但是那雙像鷹一樣的眼睛,還是讓崔季明一下子認出來了。

  她就跟見到老朋友似的大笑招手:「阿史那!阿史那燕羅!」

  她調轉馬頭過去,金龍魚就跟覺得沙子燙腳似的顛著小碎步。

  阿史那燕羅發現崔季明帶的人比他們還多,立刻警惕的朝後退了幾步,崔季明連忙招手讓身邊一部分士兵後退,在馬背上行了個突厥禮。

  阿史那燕羅拽緊馬韁,似乎覺得相似,又猶豫道:「我收到了信,我知道你季子介,可你用他的名字來署名,是以為我們突厥人不知道賀拔慶元的死麼?早在幾年前,我就知道賀拔家的那個小子死了。」

  崔季明大笑,摘下來防沙的頭巾,對他狡猾一笑:「你盼著我死也不是頭一天了,你以為有那麼容易?」

  阿史那燕羅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青年摘下頭巾得意一笑,陽光下眼裡兜滿了笑意,和當初那個坐在車裡的拜火教聖女如出一轍。雖然現在眼前這個人,皮膚有些粗糙,嘴唇乾裂,戴鐵簪小冠,但耳畔的青銅耳飾仍然隨著他摘掉頭巾的動作輕輕晃動,如同那時候耳垂上耀眼的金飾一樣。

  阿史那燕羅忍不住唇角勾起,心裡一滯,又鬆了一口氣:「是,盼你死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季子介雖然沒有北上過,但突厥內部也甚少有人不知道你,我甚至還想過……你要是活著,也差不多是季子介這樣。果然。」

  其實兩人說過的話並不算太多,但崔季明也有些唏噓。不比當初十八九歲子承父業、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阿史那燕羅如今離不惑也不遠了,蓄鬚之後渾身更有一種沉穩的氣質了。崔季明這才笑著搖頭:「我才是盼著你死,要是你早死了,我也不用有今天這樣的棘手了。」

  崔季明笑了笑,策馬稍微靠近了幾分,先用波斯語開口道:「你也知道我找你來是為了什麼,既然你來了,我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我問你,你確定要在賀邏鶻手底下繼續做事?他瘋了這件事,別以為大鄴都不知道。」

  崔季明的波斯語已經好多年不說了,有些生疏,阿史那以前是不會說波斯語的,這些年學的,也有些磕磕巴巴。他垂下眼去:「他只是疑神疑鬼,瘋了這件事就很蹊蹺,我甚至現在懷疑你們大鄴是否當年就一直在牙帳安插細作。」

  崔季明一愣。

  阿史那看她神情不似偽裝,才道:「夷咄沒死,賀邏鶻沒上位之前,牙帳有細作這事兒我知道。是細作放的那把大火,後來大火的結果你也知道——聽說你們大鄴現在多了個侏儒高官,讓我想起了多少年前進入牙帳的侏儒商賈。我想……有這等本事的侏儒可不是那麼多見啊。」

  崔季明笑道:「這事兒,全看你怎麼想。」

  這就是不否認了。

  阿史那燕羅垂眼:「我覺得這很像你們大鄴的手段。就在大火之後所有人都以為細作全部逃離的時候,我懷疑有新的細作進了牙帳。他們源源不斷的從大鄴搜刮漢人物品遞給賀邏鶻,送來了不知道多少法家道家的書,教會了他茗茶與圍棋,甚至我懷疑連染上寒食散也跟那些賀邏鶻身邊的近臣有關。畢竟寒食散這東西我聽說過,會耗空身體,可不會讓人瘋掉的……」

  崔季明確實不知道。

  阿史那燕羅本來不願意說,但是顯然事已至此,他或許也想試探,繼續道:「我是懷疑過好幾次,查了他身邊的人很久。那時候賀邏鶻也沒有特別理智不清,也懷疑過身邊的幾個人,我們聯手殺了三四個人,可沒過多久,外頭對於他受人蠱惑的傳言越來越盛,他認為是我用這種手段毀了他的名譽,又加之查不出真相,他跟我翻臉了。那之後,他就繼續沉迷於此,我也再無權利插手處置他身邊的近臣。」

  而且以脫離本質、自我理解的法家思想對境內,以道家思想對待自己的行事……?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只可能是殷胥做的。

  然而那時候殷胥還只是端王啊。

  這會不會是殷胥跟他所說的「數十年邊疆無犯」的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

  而且那時候應該是言玉與突厥關係割裂,他後腳就派人插入足去,算來埋伏了近五六年。以賀邏鶻的謹慎,或許有不少人都死在了靠近他的路上,然而還是有人達成了這件事,甚至可能在靠近賀邏鶻之後,佔下他身邊的整個官宦集團。在賀邏鶻向伺犴身邊派殺手的時候,他是否知道身邊那些引導著他的殺手已經伏低做小好多年了?

  這事兒越想越有可能。

  殷胥既然當年能埋下那麼多手,不差這一手。

  賀邏鶻不能死透,而是被箝制。一旦賀邏鶻提前死了,突厥還不像今天被耗空,體量仍然能給大鄴重擊。之後如果阿史那燕羅上位,他不夠陰險狡詐,卻也不像賀邏鶻那樣有可以突破的弱點,又是主戰派,拿著那樣體量的突厥,一定不會要幾年前內憂外患的大鄴好過。

  大鄴之所以在最危險的時候沒有被突厥南下入侵,再來五胡亂華那一波,大概就是因為殷胥不但有南突厥伺犴這一屏障,還有掛在賀邏鶻脖子上的一根繩。

  她覺得自己要暈了。做個皇帝,要提前想這麼多事情麼!

  只要一點點決策失誤,可能三年前就挺不過去啊……

  而且大鄴是不太主動向周邊發起戰爭的,賀邏鶻後頭那牽繩的宦官再拽著他來南下打仗,大鄴也好有理由反擊。只是伺犴被殺或許殷胥沒能預測到。

  怪不得殷胥這麼勝券在握……

  崔季明感覺自己裹在衣服裡頭的捲軸都發燙。

  媽的,殷胥整天這腦袋瓜子裡都轉的些什麼,一半用來放著這些複雜的家國天下,另一半就裝著撒嬌服軟爬上床和小黃書是麼!他的那半個思考出這些計謀的腦子難道就不會鄙視自己的鄰居麼?!

  崔季明心裡信了,卻不能讓阿史那燕羅信,她道:「我不知道。但我也不覺得賀邏鶻身邊有了個言玉之後,他的心機還容得下其他的細作。你總不能突厥出了點什麼事兒都讓我們大鄴來背鍋吧。要真是有那麼神,何必幫伺犴立國。如果這樣,我們直接毒殺了賀邏鶻就是了,我何必再來找你,何必各地大軍都匯聚在此。」

  阿史那燕羅眯了眯眼睛。他確實一直手裡沒有證據,這些只是猜想,因為他對於大鄴皇帝的手段瞭解的不多,想的也沒有崔季明那麼深,看她一臉確實不知道的樣子,便沒有再說這個話題,開口道:「所以,你可以說正事了。」

  崔季明輕踢馬腹,金龍魚早就被剛剛站的地方燙得不行,連忙跟條見了肉的狗似的往前跳了兩下,顛的一臉正經的崔季明差點摔下去,她翻了個白眼,暗自拽了拽金龍魚頭上的小辮威脅這畜生。

  她這才開口道:「大鄴是不想與瘋子為臨。你這個人還算是講道理,而且你怕是也知道賀邏鶻對於突厥內部造成的破壞了,你自己也都按捺不住了吧。大鄴願意助一臂之力,幫你上位。」

  阿史那燕羅眯眼輕笑:「幫我上位。崔季明,這幾年不見,你越來越會談話了,一句句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崔季明謙虛:「瞧你說的,我一直都特別會說話啊,要你是個娘們,我一張嘴就能讓你投懷送抱。不過你也比當年穩重多了啊,也知道不亂跳腳了。事兒就是這樣,你成為突厥可汗,大鄴與突厥停戰。大鄴願意給突厥通商,購買突厥的馬匹和鐵器、皮毛,向你們輸送一切你們想要的東西,都可以以物換物。甚至說大鄴還可以借錢給你們,分數年用牛羊來換都可以。我知道,突厥現在都快養不起自己的軍隊了。」

  阿史那燕羅大笑:「真是好處多多啊。所以說呢,你們要什麼?」

  崔季明笑出了虎牙:「要你們跟南突厥一樣,遣使於我大鄴,請婚也罷請罪也罷,前來朝賀就是了。」

  阿史那燕羅冷笑:「你以為我會同意麼?!」

  崔季明:「別急啊,這麼義正言辭的,讓我彷彿忘了二三十年前頡利可汗也曾有數十年間向大鄴稱臣過。四方周邊小國,向大鄴稱臣者不少,大鄴又不會真的剝了你的頭銜,插手你的政法,只是我們想要個平安。」

  阿史那燕羅剛要開口,兩人馬頭已經靠近了,金龍魚特別沒底線的想要探過腦袋去舔舔阿史那燕羅的那匹黑色戰馬,舌頭伸的老長。馬都貪鹽,它估計是看到那頭黑色戰馬脖子上掛滿了性感的汗珠,眼都挪不開了,就想舔下點鹹味兒,那戰馬嫌棄的別開了頭,崔季明氣不過,連忙拽了韁繩一把。

  然而兩人的距離已經足夠近,崔季明抓住了阿史那燕羅的韁繩,靠近他,望著他的雙眼道:「如果你不想突厥被覆滅,你還有別的辦法麼?我知道你們這些鐵勒各部不在乎自己的國家民族什麼時候被踢翻,但是突厥已經立了上百年了,你願意看著這個名字成為歷史?」

  阿史那冷冷一笑:「你認為大鄴能夠深入剿滅整個突厥?」

  崔季明歪頭:「我們當然不能。雖然我們也曾打到過牙帳,打到過烏蘭巴托,但大鄴適應草原深處作戰的士兵並不算多,就算我們打過去,也不能把他們變成大鄴的疆土。大鄴和突厥是不一樣的國家,我們的國境一般都在所有我們能種地的地方。只要是我們能種地的地方,不論過了幾百年都還會是我們的土地。隴右道之所以能是我們的,也在於如今隴右道的外圍也有大鄴的果田農田。所以說突厥這不種地的地方,從不可能完全成為大鄴的領土,我們是對你威脅最小的人。」

  她輕聲開口,語氣簡直就像是在說情話:「能剿滅你們,讓你們屍骨不存的敵人是奚與契丹。只要我們雙方全面開戰,大鄴絕對有能力在這一代對你們重挫,幾十萬大軍,兩位大營主將不是你一個被拔除中心的將軍和一個瘋癲的可汗能抵擋的。」

  崔季明說的那麼理所當然,淺褐色的瞳孔在陽光下波光粼粼:「你們會逃去北方,我們不會追的,因為奚與契丹這兩頭磨牙的餓狼比我們竄得還快。他們跟你們同族出身,戰力甚至比你們還強,他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虎落平陽被犬欺的。」

  阿史那燕羅知道這些,他心裡算過。然而崔季明這樣說出口,也再一次像無數個煎熬思索的夜晚一樣提醒他:突厥已經無處可走了。

  崔季明眯眼笑了:「而且或許在突厥覆滅之前,賀邏鶻對你的懷疑就會先殺了你。你不是已經到了地方上麼,不是已經脫離了突厥中心了麼?這次他主動叫你來,是要鴻門宴,還是要用你?你一直不願和牙帳來往,突然爽快來了,他也要懷疑,你是真的來幫突厥,還是想找機會剷除他賀邏鶻,自己上位?你已經陷入漩渦之中了。」

  崔季明鬆開拽著馬韁的手,溫柔的撫摸上他那匹黑馬的鬃毛:「其實這想法,我是不同意的。我認為讓你上位才是養虎為患,但這是皇帝的意思,我沒有辦法。而且我也怕如果奚與契丹吞了你們後,他們這些不守規矩嗜好屠城、人牲的異族再來打我們,更棘手。不像我們這些人,賀拔公和頡利可汗這些人,都是祖祖輩輩打過的老熟人了。」

  要說服一個人,千萬不能讓他覺得全是靠近他這邊的好處,否則必定要生疑。

  只有雙方毫無選擇的合作,才能夠信任。

  阿史那燕羅望著她的眼睛,不得不承認,崔季明確實如她自己所吹噓的那般很有魅力。這種能說服別人的人格魅力,再加上她與他的半分舊識,大鄴皇帝算是請對了人。

  他道:「你們可以控制賀邏鶻,難道就不會控制我麼?誰知道你們有多少陰招?」

  崔季明學了殷胥的一句話:「大國之爭都是陽謀。你要是連膽色和決心都沒有,還沒上位就覺得我們大鄴要拿你怎樣,那也沒必要再多說。」

  阿史那燕羅輕勾唇角:「真是理直氣壯啊。你說,說你的計畫。」

  崔季明舔了舔唇:「會棋那段時間,你下手剷除,大鄴暫退兵,對你的稱汗可視而不見。你退兵一段距離,然後提出和戰。到時候會商定兩國邊境,我建議你親自來洛陽一趟,表示對大鄴的認同態度。大鄴不會殺你的,否則不如挑撥讓你現在和賀邏鶻相爭。只要是突厥想要的我們都可以給,都可以交換,也確保多少年不會主動出擊,而後大鄴願意與突厥連兵,攻打奚與契丹。」

  她說罷,將手中的捲軸,朝阿史那燕羅遞了過去:「有喘息的空間才可能有以後。」

  阿史那燕羅眯了眯眼睛,這是在暗示突厥如果挺不過去就徹底玩完,如果能夠暫時臣服,就還可能像當年頡利可汗一樣東山再起?

  崔季明心道:想得美吧你。至少她可不信殷胥會這麼小甜心,他的寬仁背後肯定留著後招。

  對待王土之內要仁慈寬和,但對待境外,則要隨時隨地保持獸性。

  這個道理,殷胥比她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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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朔方篇】(五)

  阿史那燕羅看了一眼捲軸,臉色變幻莫測。

  崔季明抱臂望天,百無聊賴,順便在金龍魚毫無形象伸長著舌頭非要舔那高冷黑馬的時候,狠狠擰它耳朵一把。

  一把年紀的畜生了,不知道什麼叫穩重!

  崔季明之前看過捲軸上的內容,是殷胥親手寫下的,也表明了他的真誠態度。

  除非阿史那燕羅真的是將他與賀邏鶻那段已經不復存在的少年情誼,看得比命和突厥還重要,否則應該不會出太大的差錯。

  崔季明已經不是當年對殷胥充滿疑惑的那個人了,殷胥也不是當年那個花費巨大力氣才設局的少年郎了。

  至於說如果阿史那燕羅帶突厥暫歸入大鄴,該如何箝制,才能不讓他成為數年之前崛起壯大的頡利可汗?

  崔季明沒跟殷胥詳談過,但她認為或許會跟通商購買等等有關,或許是想用類似於經濟手段架空控制?再這樣的中古時代,這種手段能起到作用麼?

  很快的,阿史那燕羅看完了,他沉默在原地思索,崔季明拿手遮著太陽,不一會兒他開口:「我知道了,不過後頭有很多事情,還需要商議。」

  遠遠的,跟來的魏軍小兵們仍然繃在備戰狀態,就看著崔季明一會兒湊過頭去和那突厥頭子說些什麼,點點頭又大笑,猶豫幾分又商量些什麼。不一會兒,就看到那突厥頭子策馬後退幾步,崔季明拽著韁繩也不管用,金龍魚還想往前貼,氣得她一踢馬腹,金龍魚這才連忙低頭後退。

  崔季明特別花哨的行了個禮,一笑,調轉馬頭回來。

  轉過頭來,笑容卻消失,恨鐵不成鋼的拽著金龍魚滿頭的鬃毛小辮。

  軍機向來不可洩露,知道此事的僅有崔季明和朔方的主將。士兵與副將不會過問,服從作為準則,在軍中有存在的必然道理,大家都當兵這麼多年,大家都明白服從的重要性。

  連妙儀也不知道,過了沒兩天,她的車隊也向棋戰的小城出發,崔季明全程緊隨,考蘭被她拎過去耳提面命的教育了好些日子,裝扮作了恭謹伺候的侍女。

  獨孤臧有些好奇:「聽聞朝廷派了些武功不低的女子來,為什麼讓她們稍微在後面一點服侍,讓考蘭貼身啊。」

  崔季明心裡只有她那個寶貝妹妹:「那些女子武功是高,可是長得不夠漂亮。我怕那賀邏鶻年紀本來就不大,看到妙儀是女棋士,長得又那麼可愛,會老看我們家妙儀。給放個考蘭,把他打扮成天仙,最好把我家妙儀比得灰禿禿的。而且你放心,賀邏鶻根本沒見過考蘭,突厥的宦官也早就洗牌過了,誰還記得六七年前一個無關緊要的皇子的死。」

  獨孤臧急了:「你光這樣想!要是那瘋子可汗看上考蘭了怎麼辦!」

  崔季明吃著肉乾,一陣壞笑:「讓你家考蘭拿大鳥抽他嘴巴子!」

  除了考蘭以外,還有一人會出入對弈現場奉茶,就是做垂手小廝打扮的熊裕。能看懂妙儀的棋局變化,下場為眾人轉達,也能讓妙儀感到安心的人就只有他了。

  那座小城內中心有一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院落,裡面被扮作江南庭院,除了水都是假的,其他幾乎讓人分不清。大鄴的大軍留在城外幾十里的地方,突厥的大軍也差不多。只有一部分將士進了城。此刻,在這座院落中間的一座四面開門的寬闊主廳內,有二人隔著棋盤跪坐。

  兩人身邊各有一兩名侍從來端茶倒水,考蘭按照平日早該憊懶,但他這回知道情況非同一般,打著十二分的精神緊繃著身體跪坐在原地。

  中間的檯子四周掛滿了輕紗帷幔,天井有光瀉下來,帶起一點點風,偶然將香爐與冰台的白煙帶出去。

  檯子北面,跪坐著突厥的官宦與將領,還有一小部分侍衛。

  檯子南面,崔季明倚著抱枕斜坐在地毯上,百無聊賴的吃著葡萄,後頭是一些隨行的官員和魏軍的精英。

  只是崔季明還帶了個非要進場的人。

  一個背影倚在崔季明旁邊的抱枕上,偶爾將葡萄遞給崔季明,披頭散髮,半邊臉擋住,披著一身暗紅與金色相間的紗衣,樣貌和檯子上妙儀身邊的侍女有幾分相似。

  崔季明靠過去無奈的小聲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考蘭,也好奇那突厥可汗……但是考風啊,你現在已經不是好幾年前了啊,你已經裝不像小妖精了。」

  考風特別做作的一笑,靠到崔季明耳邊:「老子也沒打算裝女的。你別說我,我反正比你能裝得像。」

  崔季明咂咂嘴:「我也沒打算裝啊。瞧瞧你現在這個子,你那雙腳,你這都有肌肉的胳膊,還有你這張飽經風霜的臉。別把自己當六七年前了,考蘭還能裝一裝,你這樣都能把路過的人給嚇死。幸好這兒沒有你手底下的兵,我真想就把你這樣拖過去給你的涼州兵看看。」

  考風往靠枕上一趟,私底下一拳打向崔季明的腿,呲牙咧嘴:「你也很閒很賤啊!」

  崔季明哼哼笑了兩聲,轉過頭去。

  熊裕剛剛奉了一點熱茶而後退下,將茶盤放在崔季明身邊的小桌上,輕聲道:「那突厥可汗技藝雖然高超,但我認為他不會贏的。」

  崔季明挑眉。

  熊裕又壓低聲音道:「如果對方真的技藝高超,妙儀根本沒法遊刃有餘的拖時間,如今她正在照您說的,正在給那突厥可汗一種能戰勝她的錯覺。」

  崔季明輕聲道:「我都快數不清了,今天是會棋的第多少場了。」

  熊裕輕聲道:「第四場。」

  崔季明眯了眯眼睛,手指叩了叩杯子,勾唇對考風道:「這位健壯的小美人,還不給爺倒酒?」

  偶爾紗幔飄開,崔季明望了一眼檯子上的賀邏鶻。

  她只聽說過這個人,卻還從來沒有見過賀邏鶻。他很顯小,應該比崔季明大四五歲,看起來卻跟還沒弱冠似的,戴著南朝的巾冠,身著寬袖深衣,然而面上的神態卻不太好了。有些生活糜爛的貴族男女之間也流行著,但也沒有到這種地步。

  說是他有些瘋了,那種痴態與多疑從面上就能看出來,但他還能這樣下棋,雖說可能比不了妙儀這樣的天才,但崔季明不信他真的腦子壞了。

  拖時間,就是要給阿史那燕羅時間行事。

  而崔季明今天,遠遠的看到了隔著兩三層紗幔,似乎遠遠的阿史那燕羅對她行了個禮節,她一下子繃緊了神經,手伸進了外衣,一把將考風拽起來到她身邊,緊緊盯著檯子。

  她身後的士兵看見了崔季明的動作,立刻毫無聲息的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崔季明幾乎將自己的五感調到最敏銳,緊緊盯著檯子上認真的妙儀。考蘭似乎也注意到了什麼,隱隱戒備起來。緊接著,崔季明便聽到一聲裂帛,幾道身影從天井上一躍而下,她幾乎是瞬間起身,兩步跨上檯子去,腰間一把中等長度的橫刀已經出鞘。

  妙儀驚叫一聲,眼前的棋盤已經被人一把掀開,身邊的考蘭輕吒一聲,從裙襬下抽出兩把窄而薄的彎刀,一腳踢開案几,朝前而去。

  果然,賀邏鶻身邊的侍女當即發難,持刀上前,想要脅迫妙儀以和大鄴談判。

  也可能是為了和阿史那燕羅談判。

  妙儀腦子還沉浸在前一秒的棋局裡,賀邏鶻雖然棋藝不能說是多麼的高超,但也絕對是個中高手,而且他胡人出身,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棋藝,套路跟大鄴棋士截然不同,妙儀一開始確實還犯了難。

  她知道自己這一局棋,政治意味遠比棋面重要,卻沒有想到眼前棋盤突然被掀開,賀邏鶻猛地抬起頭來,寬袖展起,手腕下一點匕首的寒芒朝她眼前而來。

  她只覺得心驟然停了一般,望著眼前這個突厥可汗。作為棋士,他下棋過程中不少跟妙儀對話,或許他自己也知道棋盤上沒有贏得希望了,但仍然沒有退縮,反而用盡了或光明正大或陰暗骯髒的手法來謀取勝利,被她一一駁回。而眼前這個年輕的小可汗臉上,卻顯露出了現實如棋盤一般無路可走的神情。

  妙儀又不知道現實如何,她只看到那小可汗,眼底一片漆黑,勾唇輕笑:「你也來陪葬吧。」

  然後忽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後領,妙儀感覺自己朝後飛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轉頭,崔季明單手抱住她,朝後急退,似乎嚇得不輕,低聲暗罵:「艸他媽的我他媽要是晚了一步——都怎麼做事的!不是說已經控制住了賀邏鶻麼!」

  她回過頭去,一把將妙儀扔給熊裕,對考蘭吼道:「帶他們先走,棋聖出了事,你們的腦袋未必夠賠!」

  妙儀一臉受驚的被熊裕抱在懷裡,她繡鞋還被剛剛的動作甩掉了一隻,對崔季明伸手大叫:「阿兄!」

  崔季明後背已經濕了,就剛剛看到賀邏鶻抬手一瞬間的冷汗就浸透了衣服。

  不少突厥人也已經衝上了高台,天井瀉下的筆直光線被混亂的刀劍反射的白光亂飛,魏軍明白自己的任務,一半人已經踹開了主廳往外而去。

  崔季明怒瞪向站在檯子下的阿史那燕羅,他不動手,似乎也沒有想到,抱歉的點了點頭。他們倆都沒有開口,雖然明面上誰都看出來突厥人動手後大鄴立刻撤走,但畢竟沒有對話過,也不算有什麼證據,還能撇的清楚。

  崔季明將刀背到身後,和幾個魏軍士兵退到了木台的一角,看著幾個蒙面人從天井上落下後,立刻按住了賀邏鶻。賀邏鶻的侍女被考蘭傷了手臂,一腳踹開考蘭,和幾個蒙面人戰鬥而去。

  然而緊接著從北側的門內,又有別的突厥士兵衝入主廳!

  看阿史那燕羅的表情,那顯然不是他的兵。

  崔季明聽說阿史那燕羅已經在兩三天前控制了大半的突厥軍隊,賀邏鶻手下對他不滿的人顯然不是少數,再加上賀邏鶻身邊的官宦很有可能是鄴人,也有意堵塞了他的視聽。

  是阿史那燕羅沒處理好,還是賀邏鶻猜到了要有這一天,用最後一點力量掙扎?

  他果然還有點幾年前那個翻身做主的小可汗的樣子,就算是有寒食散或其他毒藥的侵蝕,有反對矇蔽他的官宦和對他早已不滿的突厥內部,卻仍然在臨死的最後時刻警覺,回頭想要盡力再咬上阿史那燕羅一口。

  崔季明拽著考蘭的衣領,跳下台子,她絕不會插手這些事情。阿史那燕羅是贏是輸她絕不會多動一根手指頭幫忙,只看著幾日後到他們陣前的究竟是誰了。

  她臨走之前,只聽見了賀邏鶻啞著嗓子高聲吶喊道:「燕羅!你早知我不是這塊料,何不在十年前一刀砍死我——燕羅!你又為了你阿史那的姓氏,又為了所謂的兄弟情誼,你倒是最後能保全得了哪個啊!」

  崔季明只聽著裡頭一陣刀劍相擊的聲音,阿史那燕羅沒有回話,沒有一個人多說話。她立刻轉身退了出去。

  這座院落兩側開門,南側由鄴兵控制,北側由突厥控制,這才是崔季明答應在這裡下棋的理由,他們也遇到了一些似乎是賀邏鶻手下的突厥士兵的攔截,但遠沒有北側傳來的聲音那樣激烈。

  所有的魏軍一言不發,以最高的效率殺出去。

  直到一大隊戰馬飛奔出這座沙漠小城,妙儀才又被交還到崔季明身邊。她交給誰都不放心,便讓妙儀和她共乘一匹。妙儀緊緊抓著她的衣領,在炙熱的風中回頭問道:「阿兄,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小可汗是被手下人殺了麼?」

  崔季明微微勾唇:「怎麼會,是不知道哪兒來的刺客殺的。讓你受驚了,之所以要在棋戰上動手,一是為了讓賀邏鶻徹底孤立無援,身邊跟隨者減到最小,二也是為了在我們眼前動手表態,讓我們監督。我……是我疏忽,差點。」

  妙儀已經安定下來了,笑道:「我就知道阿兄會幫我的,而且不還有考蘭麼,我看他轉過頭來就要蹬我一腳,讓我摔倒避開匕首。」

  崔季明勾唇笑道:「那我晚上賞他一條羊腿。」

  走了並沒有多遠,就看到了幾十里外嚴陣以待的大軍,像是黃沙中的一道黑色城牆,漆木的盾牌在陽光下反射著波光,他們一大隊人馬靠近,盾陣立刻裂開通道,供他們進入隊中。

  崔季明跳下馬來,繞開衛兵,走向前側的朔方主將,他也轉過頭來望著崔季明,頭上涔涔汗跡:「如何?」

  崔季明笑:「等吧。一兩個時辰就足夠讓我們知道結果了。來了我們也不怕。不過我相信,您未來可以在朔方養老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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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性轉】(一)

  說是兩個月,但她晚回來了,殷胥還真的不能拿她怎樣。

  而且聽聞崔季明在路上似乎因為喝了不太乾淨的河水而發了低燒,雖然外頭都不知道,但殷胥從北機手裡得到了消息,自然會十分擔憂。

  北方來的大部分都是捷報。賀邏鶻被刺客所殺,阿史那燕羅雖不是頡利可汗的親生子,但一是軍權滔天,民望極高;二他也是阿史那的血脈,其父親又輔佐過頡利可汗多年。

  他登上可汗之位,幾乎在突厥境內無人反對。

  只是他命大軍回撤,有一小部分軍隊持反對意見。絕大多數人是知道,現在的突厥再打仗是沒有好處的,但突厥作為遊牧民族,有火中取石的膽量和天性,就是因為自己逼到絕路,才更有劫掠的衝動。

  阿史那燕羅對幾十萬大軍的掌控能力也沒有那麼全面,再加上這種聽不懂話的讓他送死也就去罷了。

  約有兩萬多人的軍隊對朔方邊境發起了衝擊,幾乎被朔方大營和涼州兵聯手全滅。

  有這麼一場像意思的勝利之後,大鄴便向突厥提出了和戰。雖然也有一些人反對,但突厥沒有左右朝政的文官體系,除卻有兵權的一些歸順部落,是屬於突厥可汗獨治,阿史那燕羅不用過問太多人的意見,除非那些部落敢反他。所以這也就是賀邏鶻犯了錯無人能攔的原因。

  目前大鄴的邊境已經向北前進了一段距離,修建了一批軍鎮,阿史那燕羅已經提交了和戰書,或許半年以內就會進洛陽城內來會談。

  這些事情都跟殷胥的想法差不多,他就是想讓崔季明快點回來。

  然而當棋聖的車隊回到洛陽,雖然民眾也知道突厥可汗被殺了,棋賽並沒有一個定論。但是事情被解決了,戰爭可避免了,一群人也都把這份功勞加到了妙儀的頭上。

  這時候已經到了夏末,天氣最熱的時候。

  殷胥只來得及在妙儀回洛陽的時候見過崔季明一面,而後她又迅速請假不來上朝,殷胥也忙了三五天沒來得及去找她。讓人去給她遞信,她也不回覆。

  殷胥這時候才隱隱有些擔心:「我那天見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說是她路上病了一場,是如今還沒好?讓太醫去了,沒有結果?」

  耐冬知道他這幾日正忙,一直沒說,憋到了今日才道:「季府內已經不進人了,太醫也被請回來了,她這幾天似乎連崔府都沒去。您說會不會她又受了什麼傷,不肯讓你知道。」

  殷胥忍不住越想越多,再加上他已經想見崔季明太久了,這幾日抽不出身來,就想讓她進宮,結果她有把走之前要天天進宮陪著的情話給拋之腦後了。

  殷胥都有點恨她的反覆,才到了傍晚剛剛閒下來的時候,直接把剩下的摺子一推,無論如何也要去見她了。

  坐著馬車,悶熱之中殷胥都隱隱冒汗,他甚至著急到也沒讓耐冬把冰盆搬上車,而是一路直接往季府後門而去。那裡是他往日停靠馬車的位置,季府的下人看見了耐冬的臉也知道是誰來了,誰也沒那麼大的膽子敢攔聖人,不敢多說,只得連忙開門放車馬進來。

  殷胥穿了套薄薄的寬袖長衣,提著衣擺就往院落裡走。他們以前常住的院落裡還是老模樣,他從宮裡搬來的那張籐椅也還在,耐冬和下人都沒敢進院子,殷胥連聲招呼也沒有就有點跟憋著火似的推開房門。

  右手邊靠窗,一個身影蜷在榻上,蓋著小薄被似乎在休憩,被他推門的聲音驚醒,揉了揉眼睛轉過臉來。

  蓬頭垢面,耷拉著眼皮沒什麼精神的,絕對是崔季明。

  她嚇了一跳猛地往後一縮,甚至直接拿著被子跨過榻上的小桌,躲到最遠的角落,慌了:「你、你怎麼來了?」

  殷胥背手站在原地:「誰說這裡也是我家的。我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

  崔季明揉了揉頭髮,穿著皺皺巴巴的中衣,殷胥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她變了很多,似乎長高了?

  她半天結結巴巴道:「你可以讓人通報一聲啊!幹嘛突然闖進來。」

  看行動,她應該並沒有受什麼傷,殷胥暗自鬆了一口氣。

  殷胥:「你是打算請假到什麼時候?想一直不來上朝還領著俸料?你這樣下去別怪我革你的職。」

  崔季明從榻上跳到了不遠處的床上:「我過幾天就去了。就這幾天犯懶而已。」

  殷胥還是覺得不太對,走近床邊,俯視著緊張兮兮的崔季明:「你是覺得你腦子好使到有了什麼事兒還能瞞過我麼?三個月不見,你就躲著我是麼?是因為回來晚了怕我罰你,還是有什麼事情相瞞?」

  崔季明立刻虛了,整個人都往床裡縮了縮。

  殷胥習慣性的把她這種行為當作是邀請,也往床上坐過來,誰料到崔季明立刻慌了,居然還推他:「你別坐我這兒——」

  殷胥立馬一擰眉:「崔季明,你什麼意思?我要是三個月跑出去了,回來之後對你又躲又藏的態度,你指不定要大鬧洛陽呢。」

  崔季明立刻慫了:「不是……我……」

  殷胥朝她伸出手,雖然不知道她瞞了什麼,但眼下的意思就是崔季明抱一抱撒個嬌,說出真相,殷胥還是會酌情考慮要不要繼續冷臉。

  然而崔季明卻瑟縮了一下。

  她不想觸碰他。

  殷胥瞳孔都縮了縮。

  這麼多年,自打崔季明親吻過他以後,還從來沒有主動躲過他。就是因為她這樣的熱情態度,一直患得患失的殷胥雖然小打小鬧很多次,卻從來沒有想過崔季明會跟別人好,會不愛他。

  這三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越想越心疑。

  殷胥是絕不肯信三個月內,崔季明會跟別人好了的。

  他正要伸手將崔季明拽出來,崔季明卻又微微撐起身子,靠近他,神色有些難以言喻,卻又昂起頭:「阿九,你親親我。」

  殷胥看了她瞳孔一眼,伸手將她額前的碎髮往後撥去,順便試一試她有沒有發燒,然後低下頭去。

  崔季明平日跟個八爪魚似的,親吻的時候整個人恨不得和他嚴絲合縫,一雙手摸遍她所有能摸的地方,這時候卻是仰起頭來,一隻手撐在他膝蓋上,另一隻手抓著自己衣領。

  她唇舌很主動,簡直像是同樣思念他一樣。

  殷胥心裡裝的猜想太多了,就算是看見她貼近的臉,嗅到她身上的氣味,滿身都是想擁住她的衝動,卻從吻中分出心來,一把抓住她肩膀,偏開頭來:「崔季明,我給你機會讓你說實話。」

  崔季明沒想到這招沒管用,臉上神情明顯膽怯了一下:「我、我沒什麼瞞你的啊!」

  殷胥:「我們倆認識這麼多年,你撒謊這麼多回,什麼時候騙得過我。」他猶疑了一下道:「你跟誰好了?是……真的喜歡了旁人,還是一不小心?」

  崔季明傻眼,急了:「屁話!我怎麼可能!」

  殷胥也就是一問,他也不太信,道:「那你說……」

  崔季明又軟下來:「你要是知道了,要不跟我好了怎麼辦。」

  殷胥斜了她一眼,心裡怕聽到一些他都沒想到事情,開口道:「除非你移情別戀。」

  他心裡又短暫的設想了一下……假設崔季明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移情別戀,要是她跑回來又說什麼愛的其實是他,又什麼求原諒。殷胥覺得以自己的脾氣,十有八九會特別賤的原諒她,然後拿這一點要她一輩子愧疚,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不敢離開他,死死把她鎖住……

  崔季明道:「那你閉上眼睛。」

  殷胥翻了個白眼,稍微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了床架上,閉上了眼睛。

  崔季明似乎正悉悉索索的靠近過來,又輕聲道:「你以前不知道我是女子的時候,是怎樣想的。有沒有想過也願意跟我在一起。」

  殷胥似乎想起了以前,微微勾唇:「自然。我畢竟被你騙了那麼久。」

  崔季明爬過來,濕熱的手掌摁在了他大腿上,衣服本來就薄,夏日的氣溫蒸騰的一屋子都是她的味道,掌心的汗似乎都透過幾層衣服浸在了他腿上,她手掌一滑,差點摁在他腿間,殷胥不安的動了動身子。屋裡似乎悉悉索索的有脫衣服的聲音,殷胥一下子脊背繃緊了。

  難道是先抑後揚要給個驚喜?

  不單如此,崔季明還靠過來,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就跟壓著他不許亂跑似的,抓住了他的手。悶熱的天氣,三個月不見,本來就讓人夠躁動了,殷胥腦子裡也在不斷的猜測好奇崔季明搞出什麼玩法,就感覺到她熱熱的掌心帶著他的手,似乎觸碰了她自己。

  她身上有點汗,肌膚還是那樣光滑,有些微燙。他被她牽引著摸了半天,也沒覺出來什麼,崔季明到底想幹嘛?

  然而緊接著下一秒,殷胥意識到了一件事情,猛地睜開眼來。

  崔季明上衣敞開,坐在他大腿上,目光灼灼的望著他,神情卻有些想哭想跑似的糾結。

  殷胥讓眼前的樣子炸懵了。

  崔季明……是胸很平,是很爺們。可是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她也是有點小籠包水平的——而不是眼前這樣的一片坦途。

  這是個純爺們的上半身。

  崔季明哭喪著臉:「你要是想讓我脫褲子我也不介意,我應該比你還大呢。」

  殷胥哆嗦了一下,以為自己做了個噩夢。畢竟他少年時候也不是沒做過被崔季明的大鳥逼到角落裡這樣那樣的噩夢……

  他晃了晃腦袋,還沒醒。他都想抽自己一巴掌。

  這是搞什麼。

  讓他以為是男人二十多年,然後一夜變成女子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過了好多年,後知後覺的臉只腫一邊不好看,反向打回一巴掌,又把崔季明變成了男的?!

  他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我跟你這幾年都是在……做夢?自己接受不了,所以就幻想你是個女的?」

  崔季明有些恐慌,卻強壓下去:「我他媽去朔方的時候還是個娘們呢,回來了之後,就是喝了沒過濾好的湖水低燒那幾天,我一醒來就感覺誰往我褲襠裡賽了雷……脫褲子一看,就這樣了。我還沒處找人說去,我總不能四處奔走,大喊我變成男人了吧!」

  殷胥抬起頭來。

  那張臉只有一點點細微的改變,如果不像他這樣曾經將這張臉捧在掌心裡的人,應該也看不出這些微妙的變化。

  個子是長高了一些,肩膀只變寬了一點點,因此也導致崔季明看起來並不像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子,而像個介於少年到青年之間的模樣。雖然比他大了半歲,但應該比他顯小似的……

  殷胥懵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麼說。

  崔季明看著他的反應,明明自己也有些怕了的樣子,卻還摸著自己下巴故作風趣:「我、我等了這麼多天也不見長了鬍子,否則剛剛接吻的時候,就用鬍子扎你。」

  殷胥傻了好久道:「你……有什麼感覺麼?」

  崔季明似乎壓著他的腿,就怕他逃了,聽見他這樣算是關心的問她,眉眼都稍顯溫柔的彎了彎:「還好吧,對我來說,是男子是女子並沒有什麼差別,對外界也沒有什麼差別。我現在都學會站著撒尿了……這事兒不影響任何,我甚至都不用說出去。但只會影響到你我……」

  她越說越猶疑。

  殷胥明白了。

  怪不得她這樣奇怪的態度,身體莫名其妙變成了男子,對她沒有任何不好的影響,她只是害怕,還怕殷胥不能接受。

  殷胥雖然不能說嚇得站起來就要走,但內心也有些微妙了……

  這些年,他一直都跟身為女子的崔季明在一起啊……這突然崔季明長出來一根玩意兒,他倒是也不用對外解釋,真的成了斷袖了……

  殷胥揉了揉眉心,垂下頭去,對她抬手:「你等等我,我很亂……我也不知道……」

  媳婦移情別戀和媳婦變成爺們,到底哪個更可怕啊!

  崔季明雖然還在開玩笑,但是她的目光仍然緊張的盯著殷胥的臉。

  殷胥知道她在害怕,只得開口道:「你也要給我一點接受的時間,假設我有一天突然變成女子了,你難道心裡就沒有一點奇怪的感覺麼?」

  崔季明思索了一下:「你要是胸很大,我可以不猶豫的。嘖……是啊,為什麼要我變成男的,你變成女的多好。還白,腿還長,肯定胸還大……還肯定特別會叫床」

  殷胥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可以了,你可以別想了!」

  崔季明湊過來,殷胥身子僵了一下,還是很緩緩的抱住了她,神情有些微妙。雖然她還有他喜歡的腰線,但是感覺手感已經不太一樣了。以前抱著的是個撒嬌的大貓,現在抱著的是個撒嬌的大狗?

  崔季明還是跟以前一樣,拿臉頰蹭著他脖頸,一會兒咬了咬他耳垂,哼哼了兩聲。

  殷胥內心簡直就像是一股理智和一股本能在打架。

  她的氣息,她的面容,除了性別以外,一切他愛的點絲毫沒有改變,甚至說不用多想,只要崔季明這樣抱著他,他就覺得難以按捺,三個月的魂牽夢縈一下子湧上心頭,他只想回頭親吻她,盼著她的手也能在他身上遊走。

  然而另一面,那些曾經被殷胥壓在牆角的記憶又浮現了出來。比如說某些他別提有多淒慘的夢,比如那些書上說的男子之事,比如說不定她親吻下去,下一秒就感覺一根東西頂到他自己的腿上……

  殷胥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已經不是當年了。當年還只是在腦子裡亂想,如今和她無數次肌膚相親,她的魅力和與她的想像在腦海裡已經無數次加強,他是永遠沒辦法抗拒她的撩撥的。

  然而大概是無數次在發現真相後感慨——她是女子真好,否則被壓的就要是他了,以至於現在殷胥滿腦子都是自己絕對會被操的幻想。

  崔季明親過來,殷胥感覺自己後背都要濕透了,他回過頭去沒有辦法不擁抱她,回應她,沒過多久,就聽見崔季明撲哧一笑:「你,你是不是有反應了。」

  殷胥腦子裡一道雷劈下來了:完了完了……他打不過崔季明的,他一定要被上了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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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39:52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性轉】(二)

  其實崔季明本來也沒有這種想法。

  但殷胥……在和崔季明滾上床的時候,眼前這個也會撒嬌的人一度熱衷於扮演老流氓。不,她就是個老流氓。

  殷胥可不止一次聽到崔季明摁著他咬他的時候,說些什麼「看老子今天不幹死你」這種神經病的話,殷胥還內心嘲笑她,說的好像是真能掏出什麼來把他如何。後來崔季明發現自己前頭怎麼流氓,殷胥就要怎麼報復回來,學乖了,再不說要幹死他的事兒了……

  然而今天就要成真了……

  她再流氓起來,真的是能上了他的。

  殷胥想到這個,都快嚇到軟了,這會兒崔季明故計重演,又扯開他衣襟,將手整個探進他衣領內,張開口跟要吃肉似的咬向他的鎖骨。

  殷胥沒法再像以前一樣眯著眼睛,盡心去享受他那份小野蠻。

  他一把抓住崔季明的胳膊,騰地從床邊起身。崔季明一驚,睜開眼來,殷胥往後退了兩步……

  崔季明面上神情呆滯了一下,她想笑一笑,斜坐個開個玩笑,卻跟有點笑不出來似的,盯著緊張的殷胥。那種失望就跟兜不住似的洩出來,她嘴唇大大的咧開笑了,眉眼皺了皺:「你是覺得噁心了?」

  殷胥半天憋出兩個字:「……不是!」

  他沒法說,感覺會多說多錯,殷胥也怕崔季明露出這種神情,但是他……他就是想逃。

  殷胥抬手,扯了扯衣領,他臉頰還泛著一點點紅,渾身有點戰戰兢兢:「……你給我點時間行不行。」

  他敏銳感覺到崔季明自己或許都接受不太了,他還這種態度,實在是不應該。但是殷胥必須要考慮考慮,要是她一輩子都不變回來了,他該怎麼辦……

  崔季明艱難的扯了一下嘴角,往床上一躺,像是能理解他一樣,渾不在意道:「那你隨意。」

  而殷胥過了沒一兩天,就發現自己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那天真的走了。

  因為走也是沒有用的。他根本不可能做到不見崔季明,也不可能抗拒她的要求。

  不論崔季明是男是女,就對著這個人,他確實是有壓抑不下去的慾望……

  更何況這樣嚇跑了,崔季明面上不說,心裡不知道難受到什麼地步了。這簡直就是作,緩個兩三天改變不了一切,兩人怎麼也都要過一輩子的,這件事對外說不得,他總要消化、總要接受、總要……妥協的。

  殷胥想讓自己沉迷政務暫時忘掉,但是上朝,平時可以轉眼望向的位置空著,不會有人在用那會說話的眉毛眼睛跟他互動了。外頭甚至有人傳言崔季明從西域歸來後大病一場。

  崔季明依然是封閉季府絕不主動和他聯繫的狀態。

  她簡直又像是回到了兩人表露心意之前,那種龜縮退讓絕不主動的狀態了。

  不……甚至隔得更遠了。

  再這樣下去,她甚至不會來戳弄他逗他了。

  他如果再不能找去找她,說不定幾天崔季明會回來上朝,然後以君臣相稱,裝作跟他根本不熟悉的樣子。殷胥只覺得政事讓他愁得要掉頭髮也罷,感情上的事情也讓他覺得想一頭撞死。

  殷胥覺得感情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變了味,想的多了,想挽回都會困難。他命耐冬備下馬車和酒,自己甚至還偷偷……嗯……要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晚上直接驅車過去,啪嘰往床上一躺,真不行就躺屍。

  要是崔季明有點良心,至少應該知道跟他商量商量什麼一人一次之類的吧。

  就在殷胥捧著摺子,滿腦子飄的全是晚上到底該怎麼做,要什麼樣的反應才不至於讓崔季明再生氣的時候,崔季明正朝中宮走來。

  崔季明是騎馬進宮的,一身紅衣,鑲著金扣的皮腰帶,戴著細細的金耳環,笑容耀眼,腰間別著兩把橫刀,一路上還很熟絡的跟宮門的侍衛打招呼。

  不論是春夏秋冬,她哪次進宮不是精神滿滿,笑的陽光滿面,甚至絕大部分宮人侍衛也想,怪不得聖人總要讓他進宮。就不說別的,見到她也讓人覺得心情明亮幾分,好似沒有什麼難事兒。

  幾個侍衛看崔季明哪裡像是生病的樣子,甚至感覺比以前還——陽剛,笑著打起了招呼:「季將軍這是身子好了,之前那傳言,可是要嚇死半個洛陽城內的人。」

  崔季明擺擺手,笑道:「哎呀生什麼病,我這是一路去累得想歇兩天,隨便找個由頭,誰都不想管。這不是懶了幾天,終於緩過來了麼。」

  牽馬的侍衛笑道:「就您這幾天沒來,大半宮人心裡都跟沒著落是的。」

  言下之意,就是聖人要是發了脾氣,都沒人勸。

  崔季明挑了挑眉毛,笑容卻不像以前那樣甜,道:「他還有臉對宮人發脾氣了?」

  這話誰敢接,那侍衛連忙尷尬一笑,帶著崔季明過了這道宮門。

  她是直奔書房去找殷胥的,書房外的長廊上,正有七八位大臣從書房內前前後後走出來,崔季明迎面走過去的時候,眾人也沒想到會見到崔季明,笑著來行禮打招呼。

  崔季明顯得耐性脾氣很好,一個個笑著回禮,俱泰也在隊伍之中,竹承語穿著很女性化的朝服,窄袖與衣擺上繡著海棠,整個人顯得有一種既書卷氣又清朗的女子之美,鶴立雞群的走在隊伍中正捧著一沓冊子翻看。

  她也抬起頭,很驚喜的跟崔季明點頭行禮。

  崔季明極為迷人的勾唇一笑,俱泰有點不太高興了似的,踮起腳尖抬手拽了拽崔季明衣袖,岔開話題:「季將軍這是要去找聖人?」

  崔季明笑:「嗯,我看今日怎麼長廊上沒人排著了。」

  俱泰道:「今日聖人說有些累了,剛剛便說讓我們都進去把事情處理完,再晚了就不讓人來叨擾了。」

  崔季明挑挑眉毛,哪裡知道殷胥是為了騰出時間去找她。

  她朝門口走來,耐冬遠遠望見了她,竟鬆了一口氣。可是知道殷胥那天去找崔季明,沒小半個時辰又神色驚惶的跑出來,季府的狀態又很反常,耐冬猜不透發生了什麼,今天崔季明來了,至少不讓他提心吊膽了。

  崔季明對他輕聲道:「不必通報,我進去便是了。沒什麼事兒,也不要讓人進來了。」

  耐冬還不懂麼,連忙應下往後退去。

  崔季明拉開門,很快的又合上。已經傍晚,窗框後菱形的夕陽斜在地上,點了一點點安神的香料,還有點殷胥喝過藥之後的淡淡藥味。

  殷胥正跪在桌案邊,撐著腦袋皺眉低頭看摺子,頭也沒抬:「耐冬,不用添茶了。等我處理完這一點,一會兒就走。」

  崔季明朝他走去:「去哪兒?」

  殷胥猛地抬起頭來,崔季明已經走到了桌子邊,兩手撐著桌案,面上似笑非笑,望著他:「你要去哪裡?」

  殷胥呆了一下,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以為崔季明肯定會很生氣,結果她還是來主動找他了啊……這算是她主動表示,想要改善關係?

  殷胥心裡有點暖意,也有點愧疚。崔季明垂下眼去,她睫毛微卷又濃密:「你還忙著?」

  殷胥捏著筆,字正寫到一半,卻放下了筆,把摺子往旁邊一推,難得將事情做到一半,清了清嗓子:「我忙完了。」

  崔季明垂著眼睛勾唇一笑:「那就是現在有空。」

  殷胥也想好好跟她談談,既然她來了,也正好。殷胥點點頭,從桌案後頭站起身,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甚至感覺耳朵有些隱隱泛紅:「嗯。有空,你說吧。」

  崔季明笑的弧度加大,她直接抬腳,跨過了書桌,踩過殷胥剛剛跪坐的軟墊上,走過來。

  殷胥剛想說她怎麼這麼不懂規矩,碰翻了硯台怎麼辦,就被崔季明一把抓住了手腕。

  崔季明因為變化長高了一些,但仍然比他稍微矮了一點。她將面容陡然貼近,笑:「既然有空,那我就告訴你好了,老子今天要強了你。」

  殷胥一呆,旋即想笑,卻聽到崔季明拔刀的聲音,她解開腰帶上掛刀的金扣,那把長一些的橫刀跟著刀鞘落地,她手中一把短刀,刀尖抵在他腰間。

  崔季明笑著,但眼裡的神情絕對不是開玩笑。

  殷胥一下子意識到,崔季明心裡那點不甘、失望和害怕,全逼出來了。

  她的性子就是這樣。說是狐假虎威也罷,說是自損五百就要殺敵一千也罷……

  崔季明曾經不止一次說過,如果有朝一日殷胥膽敢逃離或背叛這段感情,她絕對會讓他付出代價,會闖宮門會做出各種沒什麼理智的事兒來。

  現在她是覺得,他逃離了這段感情?

  殷胥正要開口,崔季明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將他拖到書房後頭幾排書架之中來。殷胥剛要扶著書架站穩,就被她的手往後一摁,腦袋磕在了書架上。

  殷胥悶哼一聲,崔季明聽到後手一僵,動作卻沒停,橫刀極為鋒利,平過來插進腰帶和衣裳之間的縫隙裡,殷胥只感覺刀背硌到了他的腰,下一秒就聽到輕輕一聲作響,腰帶被橫刀一挑就這麼斷開。

  緊接著,在書架後的一點陰影裡,崔季明湊過臉來,笑的是春風拂面,殷胥卻覺得背後發毛,她一口朝他咬過來。她的嘴唇其實還是很柔軟的,也依然是以前的毫無章法,殷胥想開口說話安慰這個多少年不會炸毛一次的人,然而她唇上輾轉的壓力逼他開口,纏住了他的舌頭使勁兒深吮。

  這個平日裡用尖牙當情趣咬一咬他身體,翻過肚皮來要他撫摸,兩個爪子溫柔搭著他的大貓,今日好似要暴露食肉動物的本性了。

  殷胥對付她還是有點招數的,他不去管崔季明跟威脅或者宣告主權似的拿冰涼的刀面貼著他的腰腹,只是一隻手被她抓著,另一隻手伸出去握住她後頸。

  她蠻橫到殷胥都覺得自己被吻的樣子會很醜,殷胥又覺得很想笑。

  崔季明以往對他的態度太悠哉悠哉,雖然殷胥這幾年也確定崔季明很愛他,但是她這樣表現佔有慾,這樣急眼應該還是頭一回。

  他有一點能理解為什麼崔季明喜歡看他氣急了。

  殷胥接吻的技巧一向是不如她,倆人也很少這樣過激,殷胥漸漸有點換不上氣來,頭昏腦脹,他甚至感覺似乎有吞嚥不及的唾液順著唇角弄濕了下巴脖頸,有些羞恥的想推開崔季明。然而崔季明以前是跟他小打小鬧,今日可不是。她那能一拳錘死一頭牛的力氣控制殷胥太遊刃有餘了。

  他上衣已經全被崔季明扯開了,露出那塊紅繩的玉佛。以前她都是喜歡等著殷胥自己脫,這回卻直接伸手,將他衣領從肩上扯下來,直接拽掉扔在地上踢開。

  殷胥這才意識到……崔季明是真的要玩強姦。

  她玩刀的年紀可比一般男孩兒玩鳥的年紀早多了,他知道如何恐嚇又不至於傷人,然而當殷胥感覺到她一隻手扯著他褲繩,把那冰涼的刀面貼到他下身,他也是被冰得被驚得一個激靈。

  不會要切了他吧?!

  什麼我已經有了,你這個就沒必要了之類的……

  殷胥又嚇得腦洞大開,連忙掙扎起來。崔季明似乎也怕刀真傷了他,看他開始推搡,也只得將刀拿出來,惡狠狠的在他唇上咬一口,放開了他。殷胥滿面通紅的喘息,只覺得唇舌都麻了,擦了擦嘴角,還不忘了趕緊解釋:「……我,我今天是要去找你的。」

  崔季明簡直反派上身,演的沒完了,把玩著短刀,挑眉:「你還會來找我?找我幹什麼?」

  殷胥說不出口:怎麼說,難道說今天去找你,讓你上我麼?

  他只得道:「我不跟你似的,光想著眼前的事情。要是你一輩子變不回來了怎麼辦,我難道就不能猶豫了麼?往後日子要怎麼過,我難道就不想了麼?」

  崔季明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瞪大眼睛:「以前怎麼過,以後就怎麼過唄!你以前不還覺得我是個男的,然後你還要跟我在一起麼。我這會兒真變成男的了,你就要跑了!」

  殷胥又恥又急:「我說的是——是……你就不懂我的心情!」

  崔季明冷哼:「有什麼懂不懂的!」

  她下一秒,就像是果然裝不住淡定似的,又忍不住惡語相向:「行啊,我這還是有胳膊有腿的,什麼時候我打仗被削了一條胳膊,兩條腿摔斷了不能走了,你是不是跑的比誰都快啊。」

  這話實在是太戳心,殷胥也惱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是真覺得我會這麼做麼!」

  崔季明也覺得自己說過了,悶了半天沒回答,又道:「我可等了你三天了,你不就是避而不見麼!我有什麼辦法!你別覺得我跟你開玩笑呢,你想跑也沒辦法,你能有本事跑出宮?我武功也很好,你就是不讓我進宮,我也有辦法半夜到你龍床上去強了你!」

  殷胥讓她這幼稚的話給氣笑了:「你就腦子裡就裝著這個了是吧!什麼都要用這種事情來解決?」

  崔季明氣不過:「是你不願跟我親熱在先的!我三個多月奔波回來,然後你被嚇跑了,我難道不該多想麼!再說男人跟男人怎麼了,以前非要讓我上你的人是誰啊?以前還大半夜穿那麼單薄跑到我床上投懷送抱的人是誰啊!你要是不愛我了,你就說——我現在可以真的去找平康坊的小娘子們快活——」

  她話音未落,殷胥已經伸手一把拽住她耳朵,怒道:「崔季明你敢!你要是敢用你新長出來的東西出去浪你試試!我不介意宮裡多個黃門!」

  崔季明怒道:「那你說我怎麼辦!我一輩子變不回來了,然後你不願意跟我好,我還不能跟別人好,我他媽要跟自己右手過一輩子是麼?!」

  殷胥急了:「我有說過這種話麼!我不都說了要去找你了——我、我本來去找你,就是、就是我們可以討論這件事情啊!」

  崔季明站住,兩個人就跟孩子吵架似的,她硬邦邦道:「好,那我現在在這裡了,你說怎麼解決!男人之間怎麼上床,你比我懂得多!」

  殷胥承認自己曾經為了能跟崔季明好,看過很多亂七八糟的書,這時候也憋紅了臉:「我也沒、沒試過!你、你知道我就只跟你好過。」

  崔季明斜眼:「難道我不是?」

  殷胥憋了半天,只道:「……一人一次總行吧。嗯……可以互換……」

  崔季明擰眉,簡直一臉譴責封建階級壓迫的神情,拽住他脖子上的紅繩:「你這時候知道一人一次了,怎麼你之前不說。哎哎哎,可別說我是女的,我可以用玉勢的啊,你那時候怎麼不說公平了!那你先把你以前艸我的那麼多次還回來吧,等你還回來了,我再跟你一人一次!」

  殷胥瞪眼,臉漲紅了:「你這人忒不講道理!」

  崔季明氣笑了:「我不講道理?!你以前各種玩,我什麼時候拒絕過你,我可沒在人家身上畫過什麼紅梅傲雪。我這只是要求很正常的事情,然後你就跟我要算賬了!感情是這麼回事兒麼?!」

  殷胥說不過崔季明,胸口起伏,幾度想開口又不知如何反駁。

  崔季明挺生氣的樣子:「那你是不願意了,非要跟我算賬了。為了什麼你所謂的自尊心啊,這種事兒關上門來外人誰知道,外頭都以為我上了你多少年呢……你在意什麼啊!」

  殷胥……怎麼說啊。

  他是害怕啊!

  其實崔季明心裡好像明白了什麼:一人一次,也就是說,他是願意被她攻的?

  只是以前他可一直都是上她的那個,所以一時接受不了會被崔季明艸這件事?或許準確來說……他怕被崔季明一壓就是一輩子?

  崔季明眼睛亮了,露出幾分恍然大悟的樣子,心裡已經為猜透他的這點小心思在狂笑了。

  連殷胥糾結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反駁的神情,都變的……極為有趣起來了。

  這時候不玩他,還等什麼時候。

  殷胥正磕磕絆絆跟崔季明解釋:「你、你又不知道男子之間是怎樣的。我、我不可能一直在下面,那豈不是光你舒服了……」

  崔季明靠近,故意裝作冷漠道:「所以你還是要跟我算這個帳是麼?而且你不也沒做過,你怎麼知道下面的那個就一定是苦不堪言的。」

  殷胥瞪大眼睛:「肯定——肯定很奇怪的,那又不是……」對於某些名稱他難以啟示,解釋半天也解釋不明白,憋紅了臉,只能下結論道:「肯定不會好過的。」

  崔季明心裡已經要笑瘋了,她往前湊了湊:「那你就不想讓我舒服麼?以前每次都說是你在伺候我,這會兒不說了?而且,我難道就沒辦法讓你舒服了麼?」

  殷胥面上神情猶疑起來。

  崔季明心道:果然,他還是這麼好騙好得手……欺負他簡直易於反掌。

  崔季明又道:「你要是真不願意,那我們就別再見了。我不會再來宮裡找你,你在季府我的東西,我給你送回來——」

  她作勢要遠離,這話真的驚到了殷胥,他一把拽住了崔季明:「誰說我不願了!」

  崔季明壓抑不住壞笑了:「那就是願意了?」

  殷胥看著她笑容,後知後覺自己上鉤了。但是又有什麼辦法,這個鉤難道有辦法不咬麼?

  崔季明憋不住了,她湊過來,又舔了舔殷胥快被她咬破的嘴唇:「那你跟我說,是不是只要是我,就算現在這個樣子,你也起得來?」

  崔季明一向喜歡用這一點來衡量。言下之意,無論什麼樣,你也愛我?

  殷胥艱難的點了點頭。

  崔季明下巴磕在了他肩上:「我不信。」

  殷胥垂眼:「你可以試試。」

  崔季明低低笑了兩聲:「那我要脫了你褲子。」

  殷胥斜眼,輕聲道:「現在強姦犯都這麼有禮貌?」

  崔季明壞笑,把短刀扎在旁邊書架的木板上,直接伸手,順著殷胥的腰線朝下探去,殷胥以為崔季明是要將手伸進去,她卻忽然一把拽掉了殷胥的褲子。

  殷胥僵硬了一下,漲紅了臉:「……」

  崔季明笑:「不許反抗,你現在是被強姦呢。」

  殷胥咬牙切齒:「……憑什麼我都快脫光了,你還不脫。」

  崔季明歪頭,故作一派天真:「我要是真脫了你就想哭了。再說你打不過我,憑什麼提那麼多要求。」

  殷胥氣不過,剛想開口反駁,崔季明伸手下去,揉捏住了已經半硬的小小九,她抬頭朝殷胥吻去,手上幾乎是用微疼的能逼瘋人的力道,揉捏他的每一寸。殷胥哪裡還能忍耐,他一隻手抱住她脊背,與崔季明的氣息再度貼得嚴密合縫。

  一般都是崔季明脫得精光,難得是他被脫掉了幾乎所有的衣物,然而崔季明還穿著騎裝。

  而且還是在書房裡。

  殷胥想要拒絕這個場合,卻不能拒絕她的親熱。

  他也不知道是被她捏得發疼,還是本身已經忍耐到有些脹痛,摩挲在了騎裝偏硬的面料上,有點痛癢。崔季明再度靠過來親吻他,她有種失而復得的樣子,吻得殷胥覺得她像個吃人心臟的怪物,靈魂都沾了她的痕跡。殷胥剛剛到
脖子上的黏濕液體似乎沒有被他著急忙慌的擦乾淨,崔季明這樣就怕他反悔,一直吻著不肯放開,他已經感覺到唾液再次頗為不雅的從剛剛被擦掉的位置滑下。

  她偶爾放開他的唇,笑嘻嘻說些沒邊沒著落的話:「我以前讓你停的時候,你各種軟磨硬泡還相當有理,我容許了,你還把責任也算在了態度不夠堅決的我的頭上。這次你試試,我能讓你下不了床你信不信。嗯——雖然我也沒用過,我也不知道當男人是怎麼樣。不過我騎術天下第一!」

  然而她抱著他抱得太緊,崔季明的鼻息也很重,這些胡說八道,殷胥早學會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似乎感覺到了,兩人靠得很近的身下,有什麼硬挺的東西,也隔著某人的褲子,帶著崔季明滾燙的體溫頂在了他身下。

  殷胥抖了一下,崔季明連忙撤開了。

  崔季明也沒多說一個字,而是只專注的用手指讓殷胥悶哼出聲。

  殷胥覺得,崔季明並不是像她表現的那樣有勇氣,那樣理所當然。他伸出手去,抱住了崔季明的腰,扯開了崔季明的衣帶。而後伸出手,也順著她的腰線向下撫摸,有些試探性的隔著褲子握住了某處。

  殷胥可是頭一回去碰別人這裡,崔季明不但輕輕一吸氣,他自己也緊張到掌心冒汗。他雖然摸過自己,但還是不太一樣……

  以前崔季明的興奮,他往往難以捕捉,這次卻有了實際的證明。滾燙的血脈隔著褲子,仍然能讓他的掌心感覺到跳動。

  崔季明似乎有些緊張了,殷胥微微撤開唇,喘息道:「不要緊。」

  崔季明沒太理解他的話,應了一聲,用尾音表現疑問。

  殷胥靠近她耳廓,輕輕咬了咬:「我都答應你了。不論你什麼樣,都不要緊。你自己有弄過麼?」

  崔季明似乎也略顯尷尬了,她搖了搖頭:「沒。我……我也有點被嚇到了。我也不太會……」

  殷胥道:「假話。你又不是沒幫過我,當年就是你教我的,你還不會?」

  兩個人的熱氣全呼在一起,崔季明被他鼓勵了一下,也不要臉起來,隔著褲子去和他頂在一處,殷胥身子一顫,卻又沒有躲開,隔著一層布料,和她摩挲在一起。

  崔季明垂下頭去,抓著他胳膊的手也跟著一緊……

  這個感覺也太不妙了。崔季明以為自己算是知道什麼是興奮,但身為男子,還是有一點不同的。

  殷胥似乎也覺得這樣很糟糕,他伸出手來,眼睛是閉著的,卻拽住了她的褲腰,往下一扯。崔季明輕輕一抖,殷胥漲紅著臉伸出手去,將兩個人的握在了一起,也去幫他摩挲。

  崔季明也有些面紅耳赤,覺得額上沁出汗來:「你要不要看一眼。」

  殷胥睜眼看著她的臉,喘息道:「看什麼?」

  崔季明笑了笑,往下一指。殷胥這才僵硬的低下頭去……

  某人的……顏色稍微深一些,或許跟她膚色有關。不過殷胥可也沒見過別人的,他也不知道崔季明的水平算是如何……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更、更大一點吧。這話不能說,否則崔季明肯定要比的。

  只是……或許是因為有些胡人血統,或者只是個人特徵,似乎並不是特別直的,而是靠近端處有一點上彎的弧度。這、這是天生的麼?

  崔季明還在蹭著他的,半晌道:「你還真願意看,看沒完了?」

  殷胥這才意識到自己盯了半天,猛地轉過臉去,半天又有些糾結,扶著書架喘息之餘又忍不住好奇:「為什麼你顏色比我深?啊……不是說……不是說用得多所以才會顏色深麼?」

  崔季明撥開他慢吞吞的手,努力去取悅他與自己,瞇著眼睛道:「呼……你從哪兒聽來的這種邪門歪道的話。有什麼關係。你不也用了好多次,你自己覺得顏色改了麼?」

  殷胥咬著嘴唇,對方滾燙的觸感和剛剛腦袋裡的畫面,已經讓殷胥覺得自己被刺激得稀里糊塗。端處溢出薄液,他吃力的用喘息的空檔解釋道:「是有的書上說的……唔,你手上別這麼沒輕沒重的。」

  崔季明靠過去,在吻住他前一刻道:「放屁,這些雜七雜八的書都燒了。跟體質和膚色有關,其他的都是胡扯——」

  兩個人對此的探討十分簡短。很快的,誰都有點控制不住場面了,殷胥雖然也想去主動抵著她,但崔季明更激動也力氣更大,反將他抵在書架上,背後的木框硌疼了他赤裸的後背。他有點受不住,崔季明卻將他胳膊抬起來,命令道:「你抱著我,不許動。」殷胥抵不過她,只得去抱住了她毛絨絨的腦袋,而崔季明則伸出手去揉捏他身下。

  殷胥就是想要她的手,他這幾個月沒有和她親熱過,幾乎一切都能讓他過激反應。他就是想要這種跟抵死纏綿似的感覺,殷胥微微扯開唇,抱住了崔季明的脖子,微微張開嘴喘息道:「子介……子介……我要出來了……」

  崔季明咬住他脖子,根本不去回答他,殷胥只感覺更熾熱的東西不斷在頂撞著他身下,逼得他心跳都快停了。殷胥悶哼一聲,崔季明比他慢了一點點,說是她悶叫了一聲,更像是低低罵了一句。

  殷胥呼出一口滾燙的氣來,站著這樣的時候很少,他有點沒出息的隱隱腿腳發軟,腦子裡一片空白。等他過了片刻找回自己的意識,才感覺到自己小腹上,有什麼濕熱的東西,緩緩的淌了下來……

  他低頭一看,整個人跟讓大錘砸懵了似的僵在原地。

  崔季明適應這個角色顯然比他快多了,她頭上眉眼上掛著汗,這個罪魁禍首微微錯開了身子,正在很色情的看著那玩意兒淌下來。

  殷胥一面覺得自己腿軟,又連忙伸手想擦,卻沒法直接下手,想要找衣服布料,結果發現自己衣服都快讓某人給扒沒了——他惱羞成怒到極點,整個人都跟煮熟的蝦子似的了,結巴著譴責:「崔季明!——你、你都在幹什麼……」

  崔季明不要臉的笑了:「幹嘛啊,你自己也弄到你自己身上過。你弄到我身上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我嫌棄過你麼?……別這個表情,你這樣會讓我下次很想弄在你的臉上的。」

  殷胥被她這句胡說八道氣紅著臉,都快想殺人了:「你衣服拿過來!讓我擦一下。」

  崔季明不脫衣服,反而伸手去找他地上的那攤衣服裡,他常帶的帕子。殷胥正要接過來,崔季明卻不給他:「我給你擦。」

  他僵在原地,崔季明這才笑著去拿帕子蹭過去,說是去擦乾淨,簡直就跟調情似的,殷胥別開臉來,就聽到崔季明道:「……你也弄我衣服上了。量好像有點少?你……你一個人做過了?」

  殷胥耳朵更紅,裝作沒有聽見。

  崔季明眼睛都亮了,滿面不懷好意,湊過去舔他脖頸上的咬痕:「什麼時候?早上,下午?」

  殷胥耐不過她黏人的功夫,半天才道:「……早上。」

  他死也不會說做了個被某人玩弄的惡夢,結果發現早上起來自己是……

  崔季明高興了,笑嘻嘻沒完:「是因為想我麼?你有叫我的名字麼……」

  殷胥咬牙:「我有病麼,我為什麼要叫你的名字。」

  崔季明挑挑眉:「難道是我記錯了,某人曾經還跑到我家,在我床上弄……然後不還叫著我名字麼?」

  殷胥氣得快打人了,偏生說的還是真事兒,她不論怎麼變都這麼氣人!

  他磨牙半天:「不許舊事重提!」

  崔季明笑:「我就知道你離不開我,對不對。」

  殷胥瞇了瞇眼睛:「我可不是因為惶恐,就到宮裡要強姦人的那個。」

  崔季明笑著去舔他的唇:「我夠給你面子了。這可不算真正的做了,你是就要在書房,還是我們去你殿內……」

  殷胥身子一僵:「你、你不是弄出來了麼。」

  崔季明擰眉:「怎麼著,你想反悔?」

  殷胥:「……我、我要先洗個澡。」

  崔季明咧嘴一笑,露出虎牙:「好,那就去你那兒!」

  一個多時辰以後的殿內,明明才是日頭落下沒多久,殿內早早閉了門。耐冬只能感慨年輕有活力就是不一樣,一邊遠遠的在殿外。聖人一直不讓離得太近,但這樣,就算是聖人在殿內召喚,也很難聽見。宮內有些黃門擔憂,但耐冬卻不太擔心。畢竟跟他們想像的那種什麼將軍玩大了,聖人喊救命不一樣。他知道崔季明是在下頭的那個……

  然而今兒,還真不是這麼個狀況。

  崔季明正斜坐在床上,身上的中衣被頭髮上滴下來的水沾濕,旁邊殷胥硬梆梆的躺得像個木乃伊,她笑著道:「你知道麼,你現在就算喊救命,耐冬隔得特別遠,他也聽不見。所以放心,你可以盡情叫床。」

  殷胥緊張的都快腿抽筋了,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個德行是麼!」

  崔季明像個大佬似的靠過來,貼著他,道:「反正咱倆都要做,你不如放開一點。」

  殷胥咬牙不回答。

  崔季明笑道:「你這樣會讓我很想繼續玩強姦遊戲的。」

  殷胥逼著自己僵硬的放鬆下來。

  崔季明覺得好玩到她都壓抑不住自己臉上特猥瑣的笑容了,胳膊撐著床,低頭去親他:「你以前勾引過我。那時候你可知道要發生什麼,也沒這麼僵硬啊。我洗乾淨了,你有好好洗?」

  殷胥受不了她笑意盈盈的目光,閉上眼:「嗯。」

  崔季明問:「所有地方?」

  殷胥有些臉紅:「……嗯。」

  崔季明去扯他中衣的衣繩,殷胥這樣緊張,崔季明還是這輩子頭一次見,她笑嘻嘻的湊過去,要舔了舔殷胥的脖子,殷胥卻忽然睜開眼:「這是很嚴肅的事情,你幹嘛總是笑。」

  崔季明笑道:「因為你很可愛啊。」

  殷胥舔了舔嘴唇,努力正經道:「你這樣,我感覺你在笑話我。」

  崔季明無奈:「你總覺得我在笑話你。我笑你有什麼好處啊。笑話你傻,然後證明我對個傻子念念不忘,外頭那麼多想跟我好的花季少女,然後偏要找這個僵硬的傻子來折磨自己麼?你就讓我笑就是了……不過你真的太被動了,我什麼時候挺得跟個僵屍一樣。」

  殷胥下了點決心:「……那你要我怎樣。」

  崔季明順著鎖骨咬下去,聲音含混不清:「配合我。」

  然而殷胥實在是不夠配合,崔季明伸手抵進他腿間,想要撐開他膝蓋,他簡直就是有意用力抵抗,崔季明雖然可以使勁兒,但是又不想,只得低下頭去,埋首在他肚臍附近打轉。殷胥這種簡直垂死掙扎的抵抗,在崔季明這兒可不會有用。她對於他喜歡被碰觸哪裡,幾乎一清二楚,果不其然,殷胥吸了一口氣,神態也有了些變化,她終於能將膝蓋抵到他膝蓋間了。

  殷胥簡直蠢態畢現,洗完澡之後,他擦得不是特別乾淨,身上還有濕漉漉的水汽,忽然他又想起什麼能拖延時間的事情,掙扎起身:「我,我忘了一件事情,應該要那種藥膏來的——否則不行的吧。」

  崔季明微微掀起眼皮,拿開旁邊的枕頭,把下頭壓著的兩個小盒露出來:「我都說了進宮辦正事的,怎麼可能不帶東西。」

  言下之意就是:你就別掙扎了……

  殷胥這才悻悻的又躺回軟被裡:「哦……為什麼兩個小盒啊?」

  崔季明:「一個事後用的。」

  殷胥又緊繃了。

  崔季明無奈了:「你這樣讓我怎麼辦!」

  殷胥也不行了,他抬手捂住臉,想死一樣吸了一口氣:「我、我就是緊張,我想了半天……啊。我就是過不了自己這關。」

  崔季明抓狂:「你已經提了好多要求了啊!哥!要留兩個蠟燭,要點上薰香,要洗澡泡澡,要換綢緞的被褥,要我散了頭髮!你還想怎樣!我是不是再弄一場花瓣雨,綁著綢緞盪下來,一邊盪一邊脫衣服,還擺出各種高空劈叉的姿勢!」

  殷胥也有點受不了自己的毛病:「你來吧……我我我不反抗。」

  崔季明:「我知道你不反抗!可我不想跟木頭上床!」

  殷胥放下手來,臉紅著,也有點艱難:「你你說那種姿勢,我肯定做不到。要不把蠟燭全滅了……」

  哎喲年紀大了,怎麼羞恥感也隨之增強啊。

  少年時候拽著她跑到床上,說自己願意在下面,願意跟她做的人跑到哪裡去了。

  崔季明翻了個白眼:「沒見過男人的小姑娘也沒有你這樣的。」

  她覺得自己再遷就下去,真的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她不想多說了,直接抓住殷胥胳膊,讓他背過身去:「你先別看我行不,這樣總好了吧。」

  殷胥悶悶的應了一聲,兩手也搭在了臉邊。

  他就是特別僵硬的那種人……崔季明自己也緊張得要死,她從他背後貼著他,伸出手去,探向了他胸口。

  崔季明喜歡捏著他某些地方揉的習慣,本來只是讓他訓斥多次改不掉的陋習,然而在此時此刻,某種象徵意味就特別明顯了,好像是他成了女人的那一方。

  殷胥想要讓她放手,又覺得自己毛病夠多了,死死咬著嘴唇,趴在床上裝死。

  崔季明不會讓他這樣輕易裝死的,很快,這揉捏的力道,已經讓殷胥懷疑自己的皮肉要被掐下來了。她就是想聽他喊疼,於是使用蠻力去揉捏他的胸肌,甚至用她的指甲去摳那茱萸,殷胥疼得只覺得額頭冒汗,半晌憋不住了道:「崔季明……疼……我、我又沒反抗,你別用這麼大力氣……」

  崔季明咦了一聲:「疼麼?你以前都是這麼捏我的啊。」

  殷胥有點生悶氣了。原來她是要報復麼!

  崔季明湊過來:「要是真疼,我給你舔舔?」

  他連忙夾緊了手臂:「不用——不,不是很疼。你太用力,會留青的。我洗澡又沒法不讓人伺候,你別弄太過分。」

  崔季明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也是,人家該好奇,聖人怎麼胸口一塊青一塊紅的……」

  她說著便鬆開了手,殷胥鬆了一口氣,他快緊張死了,然而下一秒,就感覺那雙口按在了龍腚上:「這兒總可以了吧。你總不能哪兒都不讓捏。」

  殷胥一條胳膊枕在眼睛底下,悶哼一聲,耳朵尖全紅了。

  崔季明一直都這麼暴力,以前是種情趣,現在就是侵略,她唇舌還慢悠悠的,順著他脊背,一路往下邊咬邊舔。牙齒下那種尖銳的痛感和她施力的手下的鈍痛擰在一起,崔季明沒一會兒就感覺殷胥疼得直喘息,卻也不那麼僵硬了。

  果然,每次兩人在床上,她就是喜歡又咬又掐的,殷胥也從來不拒絕,對他來說,這種蠻橫和疼痛是可以感覺到情慾的。

  他脊背漸漸弓起來,上衣也漸漸往胸口滑去。崔季明隔著褲子揉捏了一會兒他前頭的挺立,不過考慮到殷胥似乎今日沒少弄出來,或許應該不太能射出來什麼東西了吧。

  崔季明一邊照顧他前頭,一邊伸出手將他褲子褪了下來,殷胥有些沉迷於她在背後的咬與吻,反而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情,他身上的藥味也愈發濃重起來了。殷胥因為她撫慰的動作再度喘息起來,卻全都悶在了軟被裡,忽然他就感覺到崔季明停止了動作,只留他挺立的炙熱在微微顫抖。

  殷胥微微轉過臉來,模樣有些呆滯,想看崔季明一眼,就聽見了她的聲音:「你要是又射了,那真是不用弄了……」

  殷胥也明白這件事,悶悶的應了一聲。崔季明聽著他跟不滿似的回應,有些想笑,也後悔讓他背過身子去……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了。

  崔季明拍了他後腰一把:「你能不能抬一點屁股。」

  殷胥整個腦袋都埋進了被子裡,他只束了髮尾,濕漉漉的黑髮全都隨著他緩慢到拖時間的動作滑落到床上去了,他似乎緊張到吸了一口氣,崔季明可看不過他的磨嘰,抱住殷胥的腰,逼著他微微抬起來。

  殷胥剛要說點什麼,就感覺不輕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龍腚上。

  他僵了一下,臉上又紅又白:「崔季明,你——」

  崔季明笑:「你這樣跟著老王八似的,一會兒也別怪我用老王八的速度。」

  殷胥還沒來得及回嘴,就感覺旁邊那個枕頭被拿開,響起了某人打開盒蓋的聲音。

  完了完了完了,要來了要來了……

  殷胥腦子裡就剩這一句話了,他覺得自己腿都在微微發抖。

  天吶!到底是為什麼他現在要做這麼荒唐的事情!他可是聖人——為、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跟她這樣荒唐!

  然而一切好像根本沒得選似的就走到這兒了。

  殷胥剛想要開口,忽然崔季明拽住他胳膊,扳住他肩膀,又讓他轉過身來。他簡直紅得跟潑了油漆似的臉,和那張臉上糾結的表情一下子見光了,崔季明笑:「我還是想看著你的臉。」

  殷胥羞憤欲死,低低道:「……別……我感覺我想死了……」

  崔季明笑著湊過去:「你就親親我,不用管別的。」

  殷胥居然還有點擔憂了:「……你行麼你?你不會亂來?」

  崔季明扁嘴:「比你行。」

  殷胥不得不承認,他也是更想看著崔季明的臉。因為她明顯也不是多麼淡定的神情,總算是能安慰到他一點,藥膏很奇怪,是特別涼的那種,涼到被手只探入的深度都能十分明顯的感知到。

  那種冷熱不和的感覺,弄得殷胥無所適從,甚至可以說鮮明到刺激,但是他有點不肯承認。

  殷胥只想讓崔季明去摸摸前頭,他簡直受不了真正需要的被忽視的這種感覺,歪過頭去,喘息著咬著崔季明的耳垂:「別弄了……一點都不舒服,別弄了。」

  然而她明知到他的需求,卻不管不問,殷胥甚至有點惱了。

  然而很快的,他就感覺崔季明似乎又多加了一根手指……

  感受就愈發鮮明了。更何況殷胥跟崔季明最早在情事上,他也有用手指幫過她,崔季明很喜歡,而他至今都記得那個時候眼睛能看到的樣子……

  那些畫面被安插在他自己身上,殷胥立刻就有點受不了了。

  崔季明一直很喜歡殷胥的身體,喜歡每一個地方,但是大多數時候,她也不可能見到這一面。某個人那種過強的羞恥感,使得他很少會這樣有些失力的張開了腿,手背搭著自己的眼睛,咬緊的嘴唇不肯喘息,身上有她喜歡留下的青青紫紫的痕跡,前頭某處顫顫巍巍的立著,然而身下某處在她的耐性下,很自然的乖乖的吞吐著手指。

  這個畫面簡直刺激得崔季明面紅耳赤,殷胥自己也在大口喘息著。

  天吶,真荒唐。

  崔季明這樣想著,手指忍不住微微勾了勾,然而似乎碰到了某處,殷胥身子猛地瑟縮了一下,跟不受控制似的悶哼呻吟了一聲,連前頭的挺立都溢出了一點薄液。

  殷胥驚慌的撐起身子來,要去抓她的手,搖著頭話都不會說了:「啊……你、你幹什麼了!」

  崔季明呆了一下,緩緩壞笑起來:「我什麼也沒幹啊……」

  她說著,手指又微微朝上,用力碾了一下,殷胥只感覺自己心跳都驟然一停,兩腿一顫,讓他分不清是前頭還是後頭的感觸,甚至來不及斥責她的行為,人便朝後跌回了床上。崔季明笑道:「哎呀,找到了。其實還好啦……男人偶爾體會一下前列腺高潮,也是增加情趣嘛。」

  殷胥覺得自己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他都不太搞得清楚是疼還是麻,咬住牙關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奇怪的聲音。然而崔季明卻鋪天蓋地的親吻下來,殷胥想推開她,好好問清楚她到底做了些什麼混蛋事情才讓他這樣,然而崔季明就是不想讓他問。

  他只感覺崔季明跟要吮掉他口中空氣似的吻下來……

  以為是吻,殷胥就把崔季明這個混蛋想得太好了。

  她是咬住他的唇後,很快又加了一根手指,崔季明沒有再去觸碰那個地方,讓殷胥鬆了一口氣。然而她卻也不再像以前似的人畜無害的抽插著,而是用上了些力道,有些被撐開的痛楚,也有些滾燙的觸感……

  殷胥明明感覺這些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腦袋裡頭就已經找不太到言語了。

  崔季明鬆開了他的嘴唇,殷胥手搭在眉骨上,整個人汗津津的,咬牙切齒的低聲道:「崔季明……你給我等著……」

  崔季明低頭笑:「你都不叫我子介了,真讓人傷心……感覺怎麼樣?」

  殷胥低低喘息著:「……沒怎麼樣。」

  崔季明笑:「是麻,你要是再不誠實,我就把你前面綁上,你就別想著射出來了。」

  殷胥噎了一下,他絕對相信崔季明會這麼做,半晌才道:「很熱……你別碰剛剛那兒,太、太奇怪了。」

  崔季明笑:「不用害羞,那只是隔著碰到了……嗯,很難解釋啊,男人都會這樣啦。」

  這句話絲毫沒有安慰到殷胥。

  崔季明:「是很燙。我都不知道你體溫可以這麼高,你知道麼……藥膏被你融化了,變成液體淌出來了。」

  殷胥身子抖了抖,他真想捂住耳朵不聽,然而他已經沒法忽略崔季明進入的手指,喘息道:「什麼時候……呼,什麼時候能好。」

  崔季明靠了過來:「現在。殷小九,你一定在把我當老手,我真是……等了多久了,難受得我恨不得切了這玩意兒。」

  殷胥還想笑她,崔季明卻抓住了他膝蓋,當他感覺崔季明朝兩邊撐開他膝蓋的時候,他也有點笑不出來了:「不、不用分開成這樣吧……你這全都能看見了……」

  崔季明挑眉:「你現在知道害羞,我早就全看完了。」

  殷胥感覺是臨頭一刀躲不過去了,乾脆想裝死,崔季明臉也很紅,她用從未有過的專注盯了他,以至於讓殷胥在這種目光下都覺得渾身發燙。

  崔季明居然還撒嬌的口氣說話:「你抱著我嘛……」

  殷胥瞪大眼睛:這人!要上別人還撒嬌?!

  他卻沒有辦法拒絕,只得弓起身子,抱住了崔季明的脖子,將她捲髮往後別了別,露出她摘了耳環的耳垂來。

  崔季明渾身是汗,卻笑嘻嘻道:「你低頭,就能看見我操你了。頭一回,你快在心裡留個紀念。」

  殷胥身子一僵:「……我才不要看!」

  崔季明渾不在意的笑了一下,她跪在床上,抱住了殷胥的腰,朝她身下貼去。殷胥緊張的戰慄,然而那種神魂不清幾乎讓他分不清楚,是先聽到了那裡被擠開的黏稠水聲,還是先感覺到了燙和疼。

  殷胥悶哼一聲。他不比崔季明能忍耐,咬緊牙關卻覺得眼前都一黑,頭跟著埋了下去。然而只有最早的一開始比較疼,崔季明難得的耐心確實是有用處的……疼痛過去,是說不出的難以忍耐……

  脹痛,發燙,也有一種被強制性抵開的不容拒絕的侵略感。

  每一種感覺都跟舒服半毛錢關係也沒有,跟他曾經感受到的快感有近似卻又有些不同,他抬手抓住了崔季明的胳膊,頭低下去,控制不住的悶哼出聲。

  崔季明才是感覺自己要死了……

  殷胥的聲音算不上呻吟,就是那種忍耐的壓抑的悶哼,遠比他呻吟出來不知道性感多少倍。當然殷胥自己本身就特別緊張,這裡簡直就是這個臉皮薄的人的禁地,夾得崔季明苦不堪言。

  殷胥只覺得心鼓如雷,跳得他話也說不出,他感覺自己的腿在抽筋似的,崔季明卻還撐著他膝蓋……

  天吶,他簡直不敢想像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丟人。

  面紅耳赤的閉著眼睛,被某人撐著膝蓋張開腿的頂進來,還跟要擱淺在岸上似的大口喘息……啊啊啊,他真的想到這個畫面都想一頭撞死。

  崔季明這個蠢貨也傻不拉幾的慌了,這種緩慢的磨人的進入,簡直像是在猶豫出去還是進入。

  再加上被她眼睛一直盯著的羞恥感……

  他埋下頭去不想讓崔季明看,崔季明卻抓住了他下巴:「呼……阿九,我想看你的表情嘛,你讓我看看好不好。」

  又是撒嬌的語氣。

  殷胥咬牙切齒,聲音哆嗦:「唔……不要!走開!」

  崔季明鍥而不捨:「……我想要跟你接吻嘛。」

  殷胥以為自己會反駁,然而卻又不受控制似的抬起頭來。崔季明言而有信,低下頭來吻了吻他,不論是柔軟的唇舌還是崔季明也在打哆嗦,都讓殷胥在這種顫動裡得到了一點安慰。

  然而一但抬頭,崔季明就沒有放開他下巴的打算,她始終要盯著殷胥的臉看。

  崔季明其實覺得根本就沒有兩個人以前做舒服,但是殷胥緊緊閉著眼睛,死死咬著嘴唇,汗順著他鼻樑滑下來,他臉頰紅得沒法看……樣子太可愛了。

  崔季明忍不住使勁兒往裡頂了一下。

  殷胥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他似乎怕自己叫出來,抱著她的手陡然鬆開,就算整個人往後跌去,也要緊緊捂住嘴。

  跟她完全不是一類人啊,到死了都怕自己很羞恥的叫出來。

  殷胥本來也想看看崔季明的反應,但他沒這個多餘的精力,處理自己的反應,努力讓自己不那麼丟人,就已經讓他大汗淋漓了。

  殷胥感覺已經深得他快瘋了,然而崔季明自己哆哆嗦嗦的說道:「一半了……一會兒就好了。」

  一半?

  一半?!!

  蠢貨!兩個人都是蠢貨!他們倆個磨合了多少次,才漸漸的學會不在床上像兩個大傻子一樣,怎麼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一面他自我安慰,這樣的事情,天底下也只有崔季明會知道,他的這一面,也只有崔季明一個人看得見。

  而另一面,他又覺得會被崔季明這個混蛋恥笑一輩子,而且說不定以後每次都要這樣做,每次都是要他被壓得要死要活的。

  他後悔了,簡直感覺前途一片黑暗。

  啊……殷胥覺得自己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崔季明不知道要多少招要玩,殷胥實在是耐不住了,苦楚道:「子介……別、啊!別,太燙了……裡面太燙了。」

  崔季明喘了一口氣,略失望道:「什麼嘛,不是太大了麼?」

  殷胥咬住自己手指,他都沒怎麼睜開眼,搖頭:「啊……你再弄我真要死了……不行的。你根本就不是想做,唔,你就是……你就是想羞辱我……」

  崔季明手臂撐在床上,喘息道:「得得得,在你心裡,你要是有點丟人樣子,全是我要羞辱你。跟你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

  殷胥自己拿手背,抹了抹眼睛上的汗,覺得自己肚子裡都有點疼,他都有點分不清腰以下究竟是什麼感覺了,他覺得太丟人了,慢吞吞道:「……所以說……進來了麼……」

  崔季明應了一聲。

  殷胥:「……你就是在騙人。還說什麼不一定會不舒服……用腦子想也知道,這不可能舒服的啊!」

  崔季明倒是驚異於他還有力氣跟她講理:「又還沒開始呢,你怎麼知道……」

  殷胥一呆:「這還不算開始。」

  崔季明笑:「我還沒動,我就是進來而已。」

  殷胥臉色發白:「我……我身體不好你知道的。」

  崔季明勾唇:「現在裝咳嗽裝頭疼來不及了啊。」

  殷胥開始發誓了:「我、我絕不會再跟你做了——」

  崔季明靠過來,想要親他,殷胥想轉過臉去,結果反而被她溼答答的舔了耳廓,崔季明低聲笑道:「我們分手,和這樣做,你選擇要跟我分手?再也不相見了?」

  殷胥呼吸一滯。

  他……他這才意識到,要是崔季明一輩子都是男子,他真的……沒有辦法拒絕。

  這才是最無助的。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崔季明笑:「以後願不願意,再說嘛。我要動了……」

  殷胥忽然指著崔季明,有點氣惱道:「你是不是早就計畫好了所有的步驟!」

  她明明是剛變成男子,憑什麼會這麼游刃有餘!

  崔季明笑:「我不像某些人,一點反應都藏不住。」

  她話音剛落,殷胥就感覺自己已經慢慢沁出液體的硬挺被某人用力捏住了,然而很快的,他就知道崔季明用哪招在等他。

  剛剛被她手指頂過的那處,這次被以不容分說的力道一次次頂撞過去了!

  殷胥渾身一驚,他對於這種陌生體驗還沒來得及悶叫出聲,卻又一次被頂得要魂飛魄散了。崔季明一開始明明知道他反應會強烈,卻壓根不用手指去對付他,就是在等著這個時候!

  以殷胥的經驗,甚至沒法去形容或對付那種感覺,渾身都只像是要哆嗦起來,他甚至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身下在絞纏。只消被頂了兩三下,他就覺得前頭已經被積蓄到了頂點,而崔季明就是跟逼迫他洩出來似的,還在用力去揉捏他的分身。

  「不……不行——」殷胥覺得自己有點失控了。

  崔季明可不是他。他承認自己對待崔季明的時候也有點學壞,但崔季明就是個壞胚子!她用力揉搓著靠近端頭的位置,甚至自己手指也沾上了一點乳白,渾不在意道:「咦?你不是挺喜歡的麼。你不是挺想射出來的麼?」

  她反覆的摩挲,裡外夾擊,殷胥本來在前戲的時候就很想射出來了,但是他自己還是有點神志的,覺得這樣輕易就洩了……實在是太丟人了。

  但外人是不可能理解到他受到的這種刺激,崔季明也悶悶吸了一口氣,只覺得殷胥真的能把她夾死了……

  殷胥咬住自己的手指,怕自己叫出聲來,卻又很快連咬住這個動作的力氣都沒有了,手反而想抓住點什麼東西。

  殷胥整個脊背朝後弓去,喘息,胡言亂語全都冒出來了。

  崔季明驚異,他其實也沒有那麼僵硬啊。

  「不是……現在,現在不能摸那裡……」殷胥到這時候還想努力解釋著,眼睛卻有點失神:「啊……太、太早了……我,啊!子介——」

  他這句話沒有說完,手在軟被上四處摸索沒有抓到能讓他拽住的東西,只得抓住了崔季明的手腕,就才剛剛抓到,崔季明這逼著他洩出來的連環陷阱已經讓殷胥投降。他啞著嗓子似呻吟似哀叫了一聲,微微痙攣的腿軟癱下來。

  腰腹上只有一點點痕跡。

  下午的時候,其實他就沒怎麼射出來了。

  崔季明看了一眼他漲紅的臉上失神的反應,有點想笑。

  基本每次做完,他都是這個傻樣啊。

  殷胥說只有早上弄了一次,崔季明肯定是不信的,他不說實話也罷,這個人總是在這種事情上各種別扭撒謊。

  殷胥呆了一會兒才轉過臉來看她,崔季明笑了笑:「也不是只有不舒服吧,你這會兒可算滿意?」

  殷胥條件反射的悶悶點頭,又立刻恢復了他自己的別扭模樣,使勁搖了搖腦袋,啞著嗓子急道:「……你別強詞奪理。」

  說出話來,他又覺得自己的嗓音也奇怪了。

  崔季明扁嘴:「什麼嘛,連舒服都要強裝成受苦,那就太沒意思了。我根本沒怎麼讓你疼啊,你太不誠實了。」

  殷胥也有點後悔,他不太知道這算不算舒服,但是確實——印象深刻。

  他想改口,崔季明已經慢慢動起來了,那種難耐的感覺再度來襲,殷胥也不想改口了。

  崔季明又道:「那你還肯不肯讓我做?」

  殷胥垂下眼去,受不住的喘息起來,半天才找到空隙開口:「……一人一次,下次我要在上面。」

  崔季明搖頭:「下次不成。幾次之後再說……」

  殷胥受不住,再度往後繃緊脊背:「啊……你慢點……你不能一直讓我在下面……」

  崔季明眼睛瞇了瞇,笑道:「好。你讓我做幾次,我一定讓你在上邊。」

  殷胥拽住她垂下來的頭髮,氣道:「呼,你要是騙我,我革你的職,把你送到涼州去——」

  崔季明卻完全重點不在這個,她眼睛亮了:「哎,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你自稱朕唄。」

  殷胥胸口起扶著,滿臉迷茫:「啊?」

  崔季明興奮的抱住他的腰,換了個姿勢,殷胥慌得連忙將胳膊撐在床上,感覺頂得深了,神色驚慌起來。她才兩眼冒光道:「你就用朕這個自稱跟我說話,我就自稱臣——這樣多刺激啊,我才有種犯上,艸皇上的感覺啊!」

  殷胥憋了半天:「崔季明——你這個……」

  流氓浪蕩登徒子已經不足以形容了,殷胥咬牙切齒:「禽獸!」

  崔季明咧嘴笑了:「聖人,臣就是禽獸,衣冠禽獸。聖人喜歡這個姿勢不,臣要是伺候不好,被發配到涼州怎麼辦,要不來個後入?」

  殷胥想找東西打她卻找不到,快被氣昏過去了。

  崔季明就是喜歡他生氣的樣子,大笑著俯下身來,緩緩的動起身子來。

  殷胥悶哼幾聲,倒是已經適應了,轉過頭去:「你怎麼還沒弄出來……」

  崔季明笑:「聖人怎麼知道臣是不是快要了呢?」

  拿腔拿調,不想跟她說話。

  殷胥轉過頭去,崔季明動作了幾下,才笑道:「要是我不小心弄在裡面了,那我先跟你說聲抱歉啊。」

  殷胥悶悶的應了一聲,道:「不要緊,我沒所謂。你弄進來也沒關係。」其實他仔細想想,自己是個笨蛋一樣也曾經弄疼她,弄到她發脾氣,但是崔季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順著他。

  他開口道:「……你不也每次都這麼說。」

  崔季明簡直露出一個被擊中少女心的感動表情,眼睛裡星光四濺。當然,如果除卻現在這個姿勢體位,這個少女的表情還是很可愛的……

  殷胥看見她的神情,有些想笑:他今天總算說了一句還算比較帥的話啊。

  而後就感覺到崔季明的手摁住了他肩膀,將他整個人摁進了軟被裡,一臉感動的開始瘋狂抽插……

  喂喂喂!

  殷胥控制不住的呻吟兩聲,連忙捂住自己的嘴,然而下一秒就被崔季明抓住手腕,摁在了臉邊。殷胥慌了,兩條腿都哆嗦起來:「別……別,啊啊!崔、崔季明……唔嗯……」

  崔季明喘著粗氣笑道:「你叫嘛……阿九,人家想聽你叫啊……」

  殷胥覺得自己要爆粗話了:「你能不能別用『人家』這種詞撒著嬌上別人啊!崔季明!」

  殷胥就是太要臉了,他被抓住了手就死死咬著嘴唇,崔季明感覺他都快要把自己的嘴咬出了血,連忙道:「行行行,你願意咬,你咬著我的手行了吧。」

  他喘息著攤在軟被上,在崔季明拿手指湊到他嘴邊的時候,居然還嫌棄的瞥了她一眼。

  媽的,死潔癖。都快神志不清了還記得這碼事。

  崔季明:「剛剛弄你的是右手,這個是左手!」

  殷胥這才拿牙,跟洩憤似的咬住她指節。

  然而崔季明哪裡有那麼好心,她伸出手指是為了擺弄他的舌頭,要他合不上嘴,反而發出了些亂七八糟的嗚咽聲……

  然後一會兒又開始走君臣亂倫路線:「聖人,臣勇猛不勇猛——是不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一會兒又賣萌撒嬌:「阿九,你親親人家嘛……阿九,你口水都流出來了,你說你是不是很丟人呀?」

  殷胥心裡只想拿著小皮鞭抽死崔季明這個混賬,然而表現出來的羞恥樣子卻記不清了。他還是從崔季明事後一邊抹藥一邊笑談的話裡知道的……

  殷胥確實真的想把崔季明那張進宮的令牌都給沒收了,讓她以後再也進不了宮。然而殷胥就是始終缺乏懲戒到底的勇氣,他怕任何一個行為會造成真的決裂,於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了她機會。

  她是先好言好語,服軟討好,再不行就許諾撒嬌,他怎麼都不同意,她就會強來……

  然而想想,其實以前也是這樣。

  殷胥不止一次提起說要在上面,崔季明再三推脫,殷胥都有點火大了,她才鬆口道:「那從這個月二十日之後,我們就一人一次,在此之前,我在上頭,這總行了吧。」

  實際算了算,離二十日根本沒幾天了,殷胥就勉強同意了。

  然而到了接近二十日的那三四天,她直接不回家了,就是要住在宮裡,想盡辦法把殷胥往床上拖。

  甚至有一次,明明第二日是大朝會,崔季明非要試一下,什麼叫「但使龍城飛將在,從此君王不早朝」,實在是做得過分了——

  殷胥這個工作狂最終還是去上朝了,憋了一肚子火,直接在朝堂上斥責了隨意開口的崔季明,揪著她說錯話的一點小地方,一頓發脾氣,甚至還扣了三月的俸祿。

  崔季明瞠目結舌,沒想到他公報私仇,只能低頭認栽……

  一時間朝野震動,都以為季將軍這是和聖人關係破裂,這棵大樹要在朝堂上倒下了,什麼牛鬼蛇神都跟著冒出來落井下石,反而讓殷胥冷笑著拿了一批小人。

  到了二十日,崔季明當夜依然是留宿在宮內,她都把一大堆東西搬到宮裡來,這還是兩人正式在一起之後,她最主動的一段時間。

  殷胥二十一日早晨有個臨時的小朝會,本來想著不打擾崔季明睡了吧,卻看著她昨夜睡前沒有穿中衣,半裸的蜷在被子裡,頭髮有點長了,跟海藻似的搭在她背上,睡姿還是有點可愛的。他忍不住爬過去親了親崔季明的側臉。

  她似乎有點醒了,迷迷糊糊的轉過身來,抱住他的脖子回吻過去。

  殷胥有點想笑,就想伸手抱她起來,輕聲道:「怎麼著?是要跟我一起去上朝?」

  然而當被子滑落下去,崔季明迷濛的躺在他懷裡,哼哼唧唧的想要回應,殷胥卻僵住了。

  等等……

  等等!

  這……

  這是幻覺?!

  殷胥伸手,忍不住輕輕捏了一把,崔季明低低的呻吟一聲,蜷起身子不讓他摸。

  是軟的……

  她胸前有兩坨東西是軟的……

  而且明顯身高也回來了,肩膀的形狀也更像以前那樣了——

  到底現在是幻覺,還是昨天……是幻覺?!

  殷胥感覺自己菊花隱隱作痛,腦子裡更是隱隱作痛。

  他想了半天,還是伸手,隔著褲子往下摸了摸崔季明。

  沒有。

  沒有那根罪魁禍首。

  她變回來了。

  殷胥一陣狂搖:「崔季明!你醒醒!你醒過來——」

  半刻鐘之後,殷胥坐在床邊,端著耐冬清晨送來的熱茶,崔季明裹著她外衣,哭喪著臉跪坐在下頭的軟墊上。

  殷胥冷冷一笑:「所以你是早就知道那什麼泉水只有三十天的功用?」

  崔季明還想辯解,抬頭一看,殷胥的目光簡直能殺人了,她結結巴巴道:「那個、那個我不是喝了之後發低燒麼?其實別人都沒事兒,是我過濾了之後沒完全煮開就喝了。後來、後來附近有個也不知道是突厥還是月氏的薩滿,說是能看病,跟我說我……三十天之後就能恢復……」

  所以她驚喜萬分,命人撒丫帶兵往洛陽跑,能趕多快趕多快,顛得妙儀一路都快吐了。要不是被人當病人照料的無微不至,她恨不得半夜去打包泉水回洛陽。

  殷胥壓低聲音:「很好。也就是說什麼一輩子變不回來了,什麼裝作傷心失望要走,什麼閉門不見,什麼要來強、強了我,都是演戲?二十日,你算準了就是這個月二十日。」

  崔季明咽了一下口水。

  殷胥簡直氣到笑出聲,茶碗都想摔了:「還一人一次……崔季明,你是黃鼠狼投胎麼?變成了個男的,別的都不想,就惦記著來——」

  來上他……

  崔季明瑟瑟發抖。

  她就是過完今天就不想明天,管他娘的,先爽了再說——

  殷胥瞥了她一眼,高聲道:「耐冬!」

  崔季明一下子慌了,撲了過來,趴在他膝蓋開始眨巴她那雙睡腫了的大眼睛:「你你你你要幹嘛,你都罰了我三個月俸祿了!你……你要是真把我趕出去,我就不見你了。」

  殷胥垂眼:「我什麼時候說要趕你出去了。」

  耐冬剛剛送茶的時候就感覺氣氛不對,連忙喏喏的小步跑進來:「聖人,奴在。」

  殷胥:「今日,臨時的朝會挪到下午吧。」

  耐冬:「啊?」殷胥會主動放下朝政的事兒,簡直難得一見。

  他連忙應了一聲,出去通知在路上的群臣。崔季明呆呆的仰起頭,殷胥微微一笑:「不是說但使龍城飛將在,從此君王不早朝麼?」

  崔季明腿軟:「……哥……大哥……爸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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