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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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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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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40:0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一)

  崔季明成了全家唯一一個還沒成婚的。

  最早先是元望成婚了,他娶了個去年參加制科落選的女書生,崔家人還以為那女子是因為元望在朝中的位置,想要給她自己謀前程。然而卻不料成婚前夕,是那女子卻有些不肯。

  朝中有傳言,說是不允許夫妻雙方均是官身,也就是說很有可能她嫁給元望之後,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出仕了,便有些猶豫了。

  後來還是元望把這件事兒拿出來到朝堂上討論。那時候已經離裴六參加的制科過去了一年,朝堂上多了幾個算是能說得上話的女性官員,雖然規模和人數依然很難與男子相提並論,但好歹是比以前只有個蕭煙清好多了。

  元望提出此事,朝堂上自然也會開始激烈的討論。

  女子入中書門下的很少,大部分職位要隨行聖人左右,官品低下卻掌有建言諷諫之職,天下對於女子的公正性和心胸,還總是抱有相當大的偏見。這些位置又從來都是朝內鬥爭搶奪的重點,除了竹承語,大部分女子還遠未捲入政治最中心,獲得這些職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裴六就是想要得到中書的職位,反正聖人是斷袖這事兒天下皆知,她就算做了像舍人這樣近身的職位,也不會有人去詬病她。

  對於這次,她雖然官職低微,卻也開口道:「敢問這夫妻之間的關係與兄弟之間的血脈孰輕孰重?又與孩子的關係,哪個更親密?哪個更是利益綁定在一起的。夫妻可和離,更有離心者,一男子可娶三任妻子,但他能隨便更換自己的兄弟麼?」

  不同於竹承語和不少書院女子,妝容著裝清素,進退有度,她就是每一個舉動每一絲氣息都在朝外透露——我就是你們說的、你們怕的那種壞女人。

  她勾唇笑道:「朝內自有迴避制度,規矩細緻,父兄與外姻親戚者,不得在同一部、寺內任職,官職低者迴避;三品以上官員,子弟蔭職的細則也有,對於科考中也有種種迴避政策,這正是我大鄴官職完善的證明。婚姻關係應該介於父兄關係和外姻親戚之間,就按照規矩來進行迴避,明文規定即可。為何要強制規定是否該有一人退出官場?若恩愛夫妻,均是難得一見的才子,為了用人就該拆散?而且若是已婚夫妻,官職低者請離官場,那若是妻子家族位高權重,一飛沖天,丈夫便要離開官場?」

  其實,很多人心裡都明白,說什麼防止用聯姻來鞏固官場位置,這種境況以前還少麼?只不過如今可能夫妻二人都上官場,以前則是在官場上給自己找岳父罷了。

  女人對於權利的野心,千年來可從來沒有消失過。

  以前是靠進宮這條路子,自打高祖之後這條路就不太好使,如今多了官場這條路——利用才學也就罷了,利用容貌手段怎麼辦?

  偏生還沒法為了避免這種情況而加大對於官員的監察體系,因為靠著關係進來渾水摸魚的男性官員可是更多。

  到了涉及利益的官場上,這種男女之間的矛盾雖然不成規模,但變得很微妙了。

  怕女人掌握權力的是男人,說女人根本沒能力掌控權力的也是男人……

  不過還有一大批人,對於此事持無所謂的態度。

  他們一小部分是無所謂女子進入朝中,另一部分則是知道女子為官,很有可能是曇花一現。女孩兒進入縣學州學的比例還相當低,在國子監的人數更是很少。而且女子還很難走基層升為高官的這條路子,因為在地方上,可是宗族關係頂天大,女子想要為官可要比在洛陽一帶還艱難。

  後繼無力,她們爭也未必能爭多久。

  裴六何嘗不知道,但她覺得這事兒唯一的希望就是聖人的決意。

  她提出的看法有理有據,聖人也說將婚姻關係,納入朝廷迴避體系之中。

  元望這才鬆了一口氣,他至少是能結婚了。

  而緊接著就是妙儀。

  熊裕自打北邊回來,急得就跟後頭有人揮著鞭子在趕似的,崔式卻有意拖他。不過以前像崔家這種高門,從一開始兩家說定到真正進門,都要花上將近兩年。妙儀只用了一年左右,都算是被著急忙慌的嫁出去了。

  不過說是嫁出去,熊裕在洛陽棋院為官一事,基本是眾人都毫無異議。然而洛陽的房價已經被炒的離譜,聽聞南邦之前想買一處靠城南的小院,拿自己身居高位這麼多年的俸祿和在崔家的不少積蓄,商定好了價格,過了兩月居然就買不起了……

  宰相買不起房子,熊裕也沒好到哪裡去。祖父也有不少積蓄,終於絞盡腦汁在洛陽置辦了一處小房產。當年還嫌洛陽的崔府跟長安沒法比的崔式,現在才知道崔家算是洛陽城內最大的一處私人院落了。

  不過崔式對於熊裕嫌棄之餘,也找到了個理由,說那房子太小沒法住人,就可以讓妙儀留在家裡住了。

  不比修與舒窈兩個人就打算很低調的偷偷成婚,妙儀和熊裕是被一群人推到台前,大辦了一場兩個人都沒明白狀況的豪華婚禮。

  妙儀既是棋聖,本來就夠讓百姓想湊熱鬧了,薛菱跟她下過幾次棋,又很喜歡她性子,讓宮裡賞賜下來,還說想給妙儀封縣主。

  當然殷胥可不想再給崔家錦上添花了,妙儀也不在乎,縣主這事兒反而讓別人多議論,不提也罷。只是就妙儀的尚書爹,宰相叔,舍人堂兄,巨富二姊,主帥阿兄和聖人嫂子……就讓這場婚禮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

  當然更有一群人拍著大腿叫著惋惜。

  崔家前些年把這個小閨女藏得太好,就這麼個身份地位,還有棋聖光環,扒上了關係就是半輩子不用愁——怎麼就……落到一個鄉下小子手裡了呢!

  崔式心裡冷笑,別以為他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想的。

  他家妙儀,就算嫁給誰,也不會嫁給那些想抱著崔家大腿的人。

  不過對於像崔季明這種在婚禮上喝到站在桌子上唱歌的人來瘋而言,熊裕和妙儀就更多是緊張和無所適從。新婚夫婦是要住在青廬之中,在這種帳篷裡……自然是什麼也不敢亂來。不過熊裕對著妙儀,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外頭歡聲笑語還在繼續,他們倆被眾人早早趕進了帳篷內,連侍女都不能進來,妙儀正跪坐在地毯上,笨手笨腳的拆著自己複雜的髮冠。熊裕也跪坐到她身後來幫忙,兩個人忙活了半天才將那些亂七八糟的金飾全都拆了下來。

  妙儀轉過臉來,有點微亂的黑髮下,是拍了一點薄粉塗了口紅的臉,她撓了撓脖子,又撥了撥頭髮,髮梢全撩在了熊裕手臂上,癢得他不知道該做什麼。

  妙儀這才仰過頭去看他,熊裕被崔季明灌了不少酒,他臉上也有點微醺的神色,今日聖人也微服來了,只是他身份特殊沒有留太久。

  妙儀似乎想開口,卻又隱隱臉紅:「那我們現在幹什麼呀?」

  熊裕喉嚨動了動:「家裡沒有人跟你說要做什麼?」

  妙儀居然會錯了意,很吃驚道:「你不知道麼?」

  熊裕:……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妙儀居然露出點高興的樣子,好像是她知道,熊裕不知道,她就是更厲害,可以指揮他了,盤腿轉過身來,對他招手:「那你過來,我告訴你!偷偷的……」

  熊裕看她一臉興奮得意,只得扶額靠過去,妙儀揪住他耳朵,一陣胡說八道竊竊私語,把他耳朵都吹熱了,熊裕這才一臉糾結的轉過頭來:「你決定是這麼跟你說的,不是你自己理解的?」

  妙儀怎麼會承認自己一知半解,腦補了大半。

  她信誓旦旦:「就是這樣的!」

  這要是能做得成就怪了……

  妙儀卻又縮了縮:「不過她們說會有點疼,我才不信,肯定會很疼的。小時候做艾灸也跟我說只是有點疼。我、我可不想試試,我感覺沒意思。」

  熊裕無奈的揉了揉臉:「那就不弄,你過來。」

  妙儀倒是對他沒一點兒戒備,攀過來坐到他懷裡,熊裕低頭,猶豫糾結了半天道:「還是親一下好了。那些……今天你也累了,外面也亂,肯定不成的。」

  妙儀歪了歪頭,一聽要親,還覺得挺高興的:「嗯嗯!那親親!」

  當然過了一兩個月,崔季明才知道這倆人還沒做成就是後話了。

  婚禮之後沒過兩個月,就是舒窈要成婚了。她太有主見,婚禮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過自己的眼睛,連修穿的這喜服領子要繡什麼,她都猶豫了好久,親自決定的。

  修啥也不用幹,就是光討好崔式去了。倆人自從某次對彼此哭訴起被舒窈欺負到死的事情來,一下就快成了難兄難弟,舒窈眼看著修就要跟她爹學壞,隱隱有倆人聯手要造反的趨勢,先把她爹月俸扣住,然後把修拎回去了。

  之所以她也急著成婚,是聖人有意要修下半年去處理些事情。北機整天搞的神秘兮兮的,下半年修要去哪裡,舒窈都不知道,心裡也氣卻也沒有辦法。

  然而這兩個姊妹的閃婚,一下子就讓崔季明處在一個相當尷尬的位置了。

  年紀最大的她沒結婚。

  崔式在閨女們成婚前百般嫌棄,婚後倒覺得家裡熱鬧多了,看著熊裕都順眼幾分,還跟他偶爾下棋玩玩。崔季明就成了家裡要融入不進去的那個人了。

  崔式偶爾還喝點茶嘲諷起來:「是啊,我這兩個女婿這麼好,哪敢想另外一個。我還要整天到宮裡點頭哈腰的去求他辦事兒呢,還想讓他來咱們家裡給我倒杯茶?我哪有這麼大的膽子。而且這一年,他都沒怎麼來過崔家,倒是一個月跑三趟你的季府……怎麼著,說是不能成婚,他也沒有計畫跟你辦個婚禮?」

  崔季明攤在榻上蜷著腿剔牙:「還不是你老對他那個態度。阿九本來對旁人就不是多好的脾氣,你又整天看他不順眼。他是有多閒,和平相處還不夠,非要蹭到你臉前來讓你冷嘲熱諷就是了?」

  崔式瞪眼,還沒來得及說她,就聽著崔季明嘀咕道:「一個個都說著想成婚,有什麼意思啊……我又不能請什麼人。就一個儀式性的東西,一群人鬧騰鬧騰喝喝酒,這種狂歡,我一個月能在軍中好幾回呢。」

  崔式好像聽出來了她的意思:殷胥是也提出過想要成婚,讓她拒絕了?!

  其實殷胥惦記這件事兒不是一回兩回了。畢竟對他而言,成婚確實個很重要的締結契約的步驟,也就是說辦了,倆人吵架才能叫夫妻矛盾,兩人住在一起才能叫夫妻合宿。他一直很在意這些邊邊角角的事情,崔季明都恨不得說回頭把他的名字給紋在大腿內側,這就是自己一輩子跑不了的證明了吧。

  崔季明每天沒心沒肺的在洛陽城內逛游,就只有殷胥心裡揣了不知道多少小計畫,一會兒要她也喝藥養養身子,一會兒迷信起來去合八字。

  終於在崔式也慫恿過後的幾天,殷胥又提起了這碼事兒。

  崔季明已經洗過了澡,肚子上放著個小瓷盆,盆裡是洗過的葡萄,蜷著腿躺在床上吃,恨不得懶到連不吐籽兒。殷胥湊過來,伸手從她肚子上的盆裡拿出一顆葡萄遞到崔季明嘴邊。崔季明不吃,挑眉看了他一眼:「別想,沒用。你他媽又弄在裡面,我洗澡的時候你知道有多麻煩——反正我不做了。」

  殷胥頭髮濕漉漉的,整個人靠過來:「不是這個事兒。」

  崔季明看他沒有動手,這才咬住葡萄含在嘴裡:「那什麼事兒?用手也不行,滾蛋。」

  殷胥捏了捏她含著葡萄鼓鼓囊囊的臉頰,垂下眼睛,睫毛動了動:「跟你商量點正經的事兒。太后還不知道你是女子,我覺得你還是該跟她說一聲。」

  崔季明覺得事兒沒有這麼簡單,咬破葡萄,抓著他的手湊到嘴邊來,要殷胥給他接葡萄籽。殷胥有事兒求人,只得伸手,崔季明笑了笑,恨不得把葡萄籽嘬的更噁心人一點才吐給他。

  殷胥:「你穿著裙裝去吧。否則我怕太后不信。」

  崔季明嗆住了:「咳咳咳!穿裙子,瘋了吧你!我不幹——」

  殷胥抓住她手腕:「就這一回。我果然想著,我們還是該成婚。你說來的人不多,其實也還好,薛太后可以來,你阿耶,你幾個妹妹和你妹夫,還有……張富十和獨孤總可以來吧。」

  崔季明想想就覺得可怕,讓這些人虎視眈眈的盯著她穿著裙子跟殷小九成婚!感覺……大家臉上都會掛滿了奇怪的尷尬吧!

  崔季明搖頭:「你就別做夢了,怎麼老惦記這件事兒沒完了!我又沒身份,你可是個皇帝,又不能玩這種過家家的——」

  殷胥可不會放棄,他還有想過別的迂迴的法子,不過現在不急:「那你至少能見太后一面,說出實情吧!我可都見過你阿耶,一番表露心意了!」

  崔季明開始亂扭,想把自己縮回到被子裡,殷胥從被子下頭扣住她的腰,那盆葡萄打翻在床上,滾的到處都是。崔季明蒙著被子蹬腿掙扎道:「沒用,就你還想用睡服我這招?我不會對封建主義惡勢力妥協的!」

  殷胥自有辦法:「薛菱也算是我在這世上的僅剩的親人之一了,雖然我們並無血脈,你卻也該知道她幫了我多少。我是真心誠意稱她為母親,而且她對你也很好,就算以為你我是斷袖,可也從未為難過你。崔季明,你的家人都知道你我之間的事情,我的家人卻有層層誤解,你覺得這樣公平麼……」

  果不其然,這一段話說完,被子裡鬧騰的崔季明僵硬了一下:「……我可以不穿女裝的,我不想穿裙子……」

  殷胥:「你要是就這樣,她會信麼?子介……而且我也從來沒見過你穿……」

  崔季明嘟囔了一聲:「你都見著過多少回沒穿衣服了,在乎那個幹嘛?」

  殷胥連忙道:「這是同意了?」

  崔季明煩躁的揉了揉頭髮:「……你,你真煩人!」

  殷胥趴在被子裡,忍不住勾唇:那這就是同意了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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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二)

  崔季明蹬腿︰「我不!我不穿這個!」

  殷胥百般誘騙︰「這個挺好看的啊。」

  崔季明不願意︰「有溝才好看,你覺得我能擠得出來麼!讓你娘見了還辣眼睛!我都說了不合適的……」

  殷胥怎麼可能說是自己想看,屋內只有耐冬在旁邊立著拿衣服,他開口道︰「太后多少年前見你,你就是穿著男裝,若非這樣,她怎麼能信?難道找個宮女到隔間驗一驗?」

  崔季明︰「誰會撒這種謊啊!我神經病麼我!不行不行,我年紀大了,十三四歲的時候穿一穿,那時候還可以沒人認出來,現在可不行了。」

  殷胥正在那兒挑,聽了這話皺眉回過頭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以前穿過裙裝?」

  崔季明壓根意識不到某人的小肚雞腸連這種事兒都不會放過,遠遠的對著銅鏡開始處理自己帥氣的髮型,非要把前頭兩根打捲的蟑螂鬚捋的油光鋥亮,卻看著殷胥走過來了。她還傻不拉幾要去拽他的手。

  殷胥緊緊抓住了某人的手指,要她回過頭來,聲音極其冷靜︰「什麼時候的事兒?」

  崔季明想了想︰「好多年前了,我第一次去西域的時候,正好是突厥南下,隴右道都被吞了麼,為了跑回來假扮成女子的。」

  殷胥捏住她肩頭眯眼︰「有誰見了。」

  崔季明扒著指頭細數︰「比如俱泰啊……」

  殷胥手指緊了緊︰「還有呢?」

  崔季明︰「阿史那燕羅?不過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我是女的啊。」

  殷胥冷笑︰「可以啊,突厥可汗見過我大鄴主帥穿著裙子?」

  崔季明只覺得冷風嗖嗖,縮了縮脖子︰「誰能想得到,我還以為幾年前我就能在戰場上弄死他呢。還有就是陸雙了,其實根本沒有幾個人——」

  殷胥指節發白,眯眼︰「還有陸雙?!」

  崔季明這才後知後覺,別扭的抖了抖肩膀︰「不會吧——這種事兒你都在意!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

  殷胥硬邦邦道︰「可我從來沒見過。」

  崔季明慫了︰「現在不是讓你看麼,你、你挑啊,你挑什麼我穿什麼——」

  殷胥狠狠剮了她一眼︰「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兒瞞我,我給你個機會,你要是今兒都說了,還可以坦白從寬。」

  崔季明頭皮一麻,誰不知道他這意思是︰趁著今兒,十八酷刑都拉出來遛遛。

  崔季明連忙搖頭︰「也就你覺得這算事兒!」

  殷胥瞥了她一眼︰「那時候你穿的什麼裙子?」

  崔季明道︰「就是拜火教聖女,胡女的衣服。」

  胡女的衣服,大多暴露……

  殷胥覺得想打人。他要是急了,崔季明肯定會連忙扯謊,他只能壓住脾氣問道︰「都露哪兒了?」

  崔季明連忙大聲道︰「哪兒也沒露!臉都沒露!我是要逃跑的,你說要是一個聖女露出六塊腹肌,跟石頭似的大腿,那豈不是讓人一眼看穿了!」

  殷胥斜眼︰「你有石頭似的大腿?我怎麼沒發現。」

  崔季明連忙笑︰「反正就是沒露,我那時候就怕人發現我是女子,哪裡敢露一點!」

  殷胥這會兒心裡才舒服了些,道︰「你穿這個吧。」

  一件圓領半袖的青綠小褂,露出大半截紗袖,下頭裙擺也看起來比較素,而且這也是難得不露胸的女裝,但也是未婚少女常用的款式。崔季明別扭︰「都是十四五歲的穿的,我都多大了,再過幾個月我二十四了,太裝嫩了,我不穿……」

  殷胥決定就是這個了,露的少,也顯得有點小女孩兒的英氣。崔季明別扭半天不肯,殷胥有點惱火了︰「你都否決了多少件,適合你年紀的,要不然就是顏色素雅又書卷氣的,就你這大波浪金耳環,你穿得了麼?要不然就是胸口大牡丹,披紅穿金,你又嫌太娘了——再過一會兒太后都來了。」

  崔季明蹬腿︰「我知道了,你別拽我衣服!殷小九你別拽了!拿開拿開老子不穿肚兜!我不穿——!對,讓我真空!」

  耐冬捧著托盤翻了個白眼︰鬧什麼情趣,崔三你別裝得跟打不過似的,光嘴上喊著別別別,有本事你動手啊。

  終於好說歹說,讓崔季明換上了。

  事實證明,殷胥的審美眼光比崔三好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剛才崔季明比了好幾套衣服都簡直可以用辣眼來形容,這一套雖然看起來有點像鄰里街坊亂跑的丫頭,至少……讓人不那麼眼疼了。

  她就是黑了點。

  薛菱對這小兩口倒也是沒有什麼意見,就是偶爾感慨,這殷家真是連著三代沒有正常的。中宗是個糊塗蛋,殷邛是個種馬,到了殷胥就成了斷袖。大概就是殷家的魔咒吧。

  她其實見崔季明的時候很少,偶爾她也去朝堂上聽取一些意見的時候,能看到她英姿勃發的站在下頭,有時候也感慨,自己好多年前想讓崔季明跟殷胥玩得好一些,可也沒想過是這種玩得好。

  這次殷胥說請她到中宮來用飯,順便叫著崔季明一起來。

  薛菱可也不尷尬,對她這種人而言,也沒有什麼場面是她熱絡不起來的。

  反正她對殷胥這兩年政事上關心多,私事上交流少,有這麼個機會,也算是了解了解自己這個對外有些冷漠的兒子究竟是個什麼脾氣。

  既是就幾個人的家宴,她也就穿的隨意幾分,頭上都只簡簡單單戴了些首飾就同宮人一起過來了。

  進了殿內才發現只有殷胥一個人坐著,既是家宴,幾個人的桌子也沒有隔得太遠,殷胥一身燕服,神情似乎很高興,連忙給薛菱行禮迎她進來。

  薛菱扯了扯披帛笑道︰「怎麼著,莫不是今日是你生辰,我這個糊塗的給忘了?」

  她施施然坐下了,殷胥道︰「不是,我跟子介有事兒跟阿娘說。」

  薛菱笑了笑︰「好啊,反正你們倆也嚇不到我了。他又讓崔式給攔住了,沒進宮來?」

  她看著宮人退下去,整個人也隨意幾分散坐起來。看著殷胥居然有點喜滋滋的樣子,她也有些想笑,到底什麼事兒能把他樂成這樣啊。

  不過薛菱也不得不承認,她確實不了解殷胥的另一面。

  說著就看見殷胥往屏風後頭走去,傳來了對話的聲音。

  崔季明︰「……我不去。啊啊丟死人了……你就是,你也就是想看我出醜對不對!我指不定在人眼前摔個大馬趴!」

  殷胥似乎在好聲好氣的勸。

  勸到後來也沒有用,兩個人居然在屏風後面拉扯起來了,薛菱不知道怎麼就有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吵架,想笑,卻又忍不住引申到其他的很多事,想笑也笑不太出來了。

  殷胥︰「你是非要給我難堪麼!剛剛不都答應好好的麼!你就臨時反悔?」

  說了沒兩句,殷胥還是伸手,把人從屏風後頭拽出來了。薛菱很少見到殷胥這一面,饒有興趣的拿著桌子上剛剛剝好的荔枝放在嘴裡。

  殷胥拽著簡直就是躲在後頭不肯出來的崔季明走到薛菱身前來。薛菱一打眼,居然看見殷胥身後有一小片裙裾,一時沒反應過來,卻也有了點不詳的預感,當殷胥往旁邊一站,非把身後那個人拖出來,薛菱目光呆滯,牙關一合,荔枝就在僵硬的三個人眼前呲出去一道水兒。

  眼前這位個子高挑的娘子,倒也是沒畫什麼妝,頭髮盤做少女樣式,還有幾縷垂下來,擰做小細辮垂在肩上,耳垂上戴的也不是金環,而是個單珍珠的小墜兒。

  有點黑,站姿也一點都不含蓄,看起來像是個上房揭瓦的民間俠女。

  只是這小娘子也有點僵硬,連忙擺出了一個她自認最招牌最撩人的笑容。就那一瞬間,浪子氣息撲面而來,渣男氣質盡顯十足,薛菱下一秒都能想像到低啞的嗓音輕笑開口道︰這位小娘子,我能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麼?

  就算第一眼能迷糊,這一個笑也把薛菱震清醒了。

  ……哈……

  ……哈哈……

  薛菱懷疑自己是不是該笑才不至於冷場。

  搞什麼?玩換裝游戲,裝個你是夫君我是妻,爬上床來個「夫君不要嘛」,還要給娘顯擺顯擺?

  殷胥腦袋是讓門夾了?

  然而崔季明的臉色卻不太好看。

  薛菱連忙吐了荔枝,趕緊圓場,拍案怒道︰「胥!你做什麼呢!把季將軍打、打扮成這個樣子!」

  此言一出,崔季明臉色更傷心了,甩手就要走。

  殷胥卻心情大好,連忙把崔季明拖回來,崔季明偷偷呲牙,活像是要生吞了殷胥。

  殷胥攬著崔季明靠過來,崔季明都想捂臉了,低聲念叨︰「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她不用斜眼都能看到殷胥憋笑的神情,咬緊牙關,對薛菱又是一笑,薛菱簡直都想往後退出去三尺。

  殷胥半晌才道︰「此事我早已知道,卻生怕天下人所知,也一並瞞了阿娘。其實……三郎一直是個女子。」

  薛菱表情已經是︰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今兒要在我面前扯出什麼淡來,相當無所謂的吃了荔枝,道︰「是嗎?」

  編啊。繼續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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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三)

  殷胥已經說了有一會兒了,薛菱已經開始看天頂了。

  他可算是看出來薛菱的態度:「阿娘,難道你不信?」

  薛菱這才低下頭來:「我以前是不信你會喜歡男人,我現在是不信你喜歡女的了。你們倆在一塊兒我也沒說過什麼,歷史上也不是沒有皇帝沒有親生兒子,劉家祖上血統都有問題,一家大半都是斷袖,大漢不也維持那麼多年麼。幹嘛呀,又整這樣一齣鬧劇。只要你不哪天在朝堂上說要娶他當男皇后,我啥都能同意。」

  崔季明急了:「要不我讓你摸一把!我扯這種謊對我有什麼好處!我真的有胸的!你摸啊!」她直接坐到桌子這邊,抓住薛菱的手往她自個兒胸口摁……

  薛菱表情是拒絕的。

  兒子找了個斷袖也就罷了,斷袖非要讓她摸胸到底是什麼鬼。

  殷胥也有點看不下去了:「崔季明!成何體統,你回來!」

  崔季明還在挺胸:「太后,我真的有點的!」

  薛菱絕對不是因為自己手下若有似無的觸感而相信。而是她覺得這倆人要是開玩笑,不可能鬧成這個樣子。崔季明簡直急到生氣了:「要不然你找虹姑給我檢查檢查!我還真不信了,這輩子整天擔驚受怕的,我要坦白了,一個個又開始不信了!」

  薛菱開始推她,有點心慌了:「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殷胥無奈:「阿娘,我只是想告訴你真相!式公真的是生了三個閨女!你也知道賀拔公那時候膝下無子,所以才讓崔季明做男子打扮的。」

  這話還算有理有據,薛菱看著殷胥把崔季明拖回來了,這才鬆了一口氣。

  崔季明似乎有點氣惱的跪坐在殷胥旁邊,這麼一對比,她確實比殷胥要小一圈,大概是平日裡不論是笑鬧還是說正事兒,崔季明看起來都氣場十足,讓人無法忽視。因此薛菱一度有一種錯覺,就是崔季明比殷胥結實又霸氣,反正就是更爺們更有男人味兒……

  不過這麼一對比起來,不知道是崔季明以前穿的衣服有墊肩還是如何,竟覺得……只看身材,也只是個子比普通女子高了些。

  決定她更像男子模樣的是那種神態動作,那股自信和氣魄。

  細節證據越多,薛菱越不肯信。從崔季明十三四歲,她不知道在多少場合見過崔季明了——那個印象太深了。聽說殷胥非要和崔季明好了之後,她每天腦子裡都哀嘆的是自己白淨的兒子讓邪笑的流氓將軍日夜糟蹋……

  連白日裡在朝堂上表現出來的幾分霸氣,都有點反差感。

  這麼好一個兒子,大白天人模人樣的一個皇帝,到了晚上……

  他還三番五次的請季將軍進宮來,甚至還把東西都搬到季府去,簡直堪稱飢渴……

  只是殷胥就願意讓人糟蹋,她想攔也沒有辦法啊……

  殷胥苦口婆心,繼續講道:「您也知道賀拔家那些年的境遇,先帝在時也沒少蒙冤。她小時候就也很喜歡打仗這些,賀拔公就把她帶走養了。這事兒最早只有賀拔公和崔家人知曉。您到現在都不信,這些年自然也沒人看得出來。」

  薛菱想了一下自己原來腦子裡過的場景,面上顯露出幾分扭曲糾結來。

  她知道自己其實應該感慨的重點類似於,天下竟然有這樣的奇女子,這麼多年身為女兒身打仗不容易吧——但是她腦子裡想的全是些亂七八糟的。

  薛菱記得有很長一段時間,殷胥對待崔季明的態度糾結不已,現在一想,糾結的原因似乎很明了……

  薛菱往前湊了湊:「胥,你一開始也不知道這件事兒吧,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崔季明一聽這個眼睛亮了,嘴角都咧起來就要跟婆婆說,殷胥連忙摀住她的嘴把她往後拖,對薛菱淡然道:「很早就知道了。我畢竟年少時候跟她玩的好,也不可能瞞得過我的。」

  崔季明被捂著嘴還在擠眉弄眼:不可能瞞得過你!暗示你多少次了你自己都不知道,還要到了老子洗澡的時候被你撞見了你才發現!

  薛菱深表懷疑。

  崔季明連忙開始對著薛菱擠眼睛:你兒子還說過想被我上,喝醉了對我投懷送抱,還大半夜穿著清涼的來暗示我!都是你兒子幹過的事兒!

  殷胥可知道讓她一張嘴就完了,緊緊捂著崔季明的嘴,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讓她舔一口掌心就大呼小叫臉紅炸毛的少年。

  薛菱看崔季明臉都憋紅了,也有些想笑:「你也別光說。捂著她的嘴做什麼!」

  殷胥垂眼,威脅的忘了崔季明一眼。

  她連忙乖乖點頭。

  殷胥這種好面子的,這時候圖一時嘴快,回去要倒霉的也是她。

  他放下了手,崔季明連忙微笑:「對啊。他早就知道的……」

  薛菱可不信自己那個對女人像木頭似的愚鈍兒子能早就知道,她還不嫌事兒大的湊上前道:「季將軍,你怎麼能怕了他。不論怎麼說,你也是一朝主帥。有什麼不敢說的,本宮想聽,你還不敢說麼!」

  崔季明覺得薛菱也是個黑心眼。她當然不敢說,以後跟她同枕共眠是殷胥,自己領頭上司也是殷胥——他鬧起脾氣來這些年愈發難哄,崔季明可是心裡有數。

  七八年前親個嘴,牽個小手就能解決;七八年後全套服務帶意大利吊燈都不一定能哄好。

  崔季明笑得特別乖巧:「沒有的事兒,他本來就早知道。」

  薛菱咂嘴:「沒勁兒。你讓他吃死了,往後還有什麼意思。」

  崔季明就是笑:您別挑撥,誰吃死誰我也心裡有數。

  殷胥鬆了一口氣道:「阿娘是真信了?外頭說什麼三郎在外頭花天酒地,那都是鬧。她哪有這本事。」

  薛菱嘆氣:「唉,沒勁沒勁。她要是真出去花天酒地,回來我看著你們打,才能心裡舒坦一點。」

  殷胥:……阿娘你不能這樣。

  薛菱拈起酒盞往前頭一放,讓小輩倒酒。崔季明平時在宮裡就跟個大爺似的,懶得恨不得吃飯都不會嚼,更衣都不自己脫褲子,她跪坐在殷胥旁邊,哪裡有意識要自己去做事的,傻不愣登把自己酒盞也往旁邊推了推,言下之意要殷胥給倒酒。

  殷胥這輩子頂多被她伺候著梳過幾回頭髮,剝過幾個蝦子,崔季明都能把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自稱是「臣親歷親為伺候皇上多年」。只是今兒就要當個場面人了,也不能差這點細節,他不動聲色的捏了捏崔季明胳膊。

  崔季明抬眼,跟他交換個眼神就大概明白什麼意思了,翻個白眼相當沒看見:在你娘面前裝什麼裝。

  殷胥瞪眼:作戲都不肯作全套是不是!

  崔季明噎了噎,只能提著酒壺,笑著給幾個人都斟上了。

  薛菱饒有興趣的望著這倆人臉上錯綜複雜的小表情,低頭就看著崔季明跟有意給殷胥斟滿,就在快要溢出來的狀態停住了——

  她咧嘴一笑,收回酒壺來,道:「讓我也敬諸位一杯。」

  殷胥抬手就把她眼前那杯端走了,輕笑:「來。」

  崔季明氣的想去搶,殷胥輕輕斜了她一眼。

  薛菱內心快要笑死了。

  倒是殷胥也真會有這麼多的神情啊。

  不過薛菱腦子裡也一瞬間劃過很多事情。

  比如崔季明如果是女子,殷胥還要堅持抱養博,顯然就是既不希望崔季明恢復女兒身嫁入宮中,也不希望外頭會逼迫他成婚。而且崔季明畢竟行軍這麼多年,也很有可能無法生育,他就是先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就全擋了。

  比如殷胥甚至把她拉出來,要她理政監國,對外有意的宣揚女子才德,然後一手堅持捧起國子監女院,捧起蕭煙清和竹承語,現在甚至捧了天下女子。去年朝廷又正式修改法案,確定了在室女擁有和兄弟等同的繼承權,女子婚後就算改姓,對於娘家有兄弟的三分之二的繼承權等等,甚至導致如今出嫁的嫁妝大幅度減少……

  薛菱看著崔季明小心翼翼的捧起酒杯來,笑道:「就是為了來找我說明這事兒?沒別的了?」

  殷胥輕輕啜飲一口,道:「阿娘或許不知……我與季明也算是嗯……私定終身好多年了。她身份一直不能讓外人知道,但如今也算安定下來了。總想著,雖不能大婚,但私底下讓兩家人知道,辦個禮節性的,也算是給家人一些交代了。」

  崔季明卻在一旁扁了扁嘴,她壓根就沒興趣。

  薛菱皺了皺眉:「這種事兒,小不了。你是皇帝,既然辦了,除非一群人縮在屋子裡對外欺瞞,否則哪裡能瞞得過去。讓旁人傳出去,聖人與季將軍私下偷辦婚禮,豈不是更容易給你們兩個人都掛上荒唐的名聲。就算是瞞……我覺得不太妥當。你也算是帝王,她好歹也說是個主帥,扣扣索索像什麼體統,既然這麼多年都等了,何必急於今日。」

  殷胥卻不太滿意這個結果:「有何不成。既在宮內,又有誰敢把話傳出去——」

  薛菱道:「宮內的事兒本來就不是全都能瞞得住。重要的是,你都已經為此做了許多努力,顯然季將軍恢復女兒身也是遲早的事情。眾臣不反對,一是因為你還把持著半邊朝野,二是崔三軍功無人能比。我今日在這兒,算是能祝福你們二人,自然也承認你們二人。但若是真想辦,不如再等些年,到時候大辦一場。」

  崔季明可不想這麼多,她就是壓根不想穿著喜服的裙裝在那麼多人面前露臉,連忙也說:「對對對,過幾年再說吧——」

  殷胥沒好氣的剮了她一眼,心裡卻沒放棄。

  到了夜裡,崔季明光腳站在地毯上,對著立鏡,解了半天裙腰上的繩子解不開,卻看著殷胥坐在一旁沒有幫忙,轉過身來:「不知道過來搭把手!就知道給穿上了!」

  殷胥從沉思中一下子回過神來,走過來道:「你有沒有想過多少年後,或許我們也能大辦一場婚禮。」

  崔季明翻了個白眼:「我沒有,讓天底下人都不相信我是個女人是麼?看了我穿裙子一臉想扇自己的表情麼?我可沒有這麼閒,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殷胥卻沉沉嘆了一口氣:「……總覺得少了成婚,就不像是真的成了一家人。」

  崔季明解褂子:「成了婚之後夫妻離心,各自在外有人,孩子爭奪家產,兄弟鬩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跟這個沒關係。就跟博不是你我生的,難道就不是家裡一份子了麼?你總在意那些條條框框。」

  殷胥還想開口解釋。

  崔季明道:「不用說,就是感覺沒有東西把我們倆綁著,有點不安全唄。沒用的,你就是這性子,到啥時候你都覺得跟沒著落,缺了點什麼似的。」

  殷胥解開她身後小衣的繫帶,低頭下巴靠在她耳側:「也不是。大部分時候我還是覺得挺好的,也沒覺得你會跑。」

  崔季明輕笑:「那算我這麼多年沒白努力。」

  殷胥望著鏡子裡的崔季明,她總說自己年紀不小了,但他心裡,她就還跟十幾歲時,一抬開紅傘勾唇一笑似的,也莫名的有些感慨。半晌道:「聽說奚與契丹連番作亂,特別是契丹,力量大為興起,阿史那燕羅跟大鄴提出了要合兵作戰一事了。你確定要自己去?」

  崔季明往後倚著他,往後伸,要去解他衣帶,手順著就往裡摸:「沒商量。必須是我。」

  殷胥倒也沒異議:「此事重大,不是你我也不太放心。邊關幾處調兵的主將都跟你熟悉,你也是個中間人,能統領大局。」

  崔季明仰頭咬他下巴:「必須的。打仗的事兒上還不用你替老子擔心。」

  殷胥笑:「是是是。等等——別脫了。」

  崔季明仰頭皺眉:「幹嘛,還欲拒還迎起來了麼?」

  殷胥壓低聲音道:「……你還是穿著肚兜吧。」

  崔季明瞪眼,憋了半天,只道:「你不覺得奇怪?簡直就是偷穿女人內衣的壯漢!」

  殷胥趕緊道:「你就整天胡說八道,哪裡有!有疤也好看,別摸了,不奇怪不奇怪,好看。耳墜也別摘了,頭髮,頭髮也別散。這樣挺好的。」

  崔季明深表懷疑,殷胥就湊在她耳邊又一陣竊竊私語,崔季明聽的直咬牙:「不——我不演。你心裡玩法怎麼這麼多!我怎麼就像個新婦了。你怎麼不說是個偷了女人家肚兜的變態來進宮來採聖人的菊花。」

  殷胥把她拖到床邊,哄騙道:「你就說兩句嘛……」

  崔季明斜眼:「你給我什麼好處。」

  殷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給的,只得低聲道:「那你提個要求,我跟你演一回總行了吧。」

  崔季明想聽的就是這個,眼睛亮了,顯然都為自己下一次排好劇本了:「你別耍賴不演!」

  殷胥又有點後悔:「我不演女的。」

  崔季明:「那你滾蛋吧。老子回家了。」

  殷胥只得改口:「不、不能讓我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崔季明甩手嫌棄:「玩的就是情趣,還沒讓你怎麼樣呢你就跟我提要求,滾滾滾——」

  殷胥急道:「那你今天也都聽我的。」

  崔季明翻個白眼:「聽你的有什麼用啊,你就會那些套路,姐姐能帶你玩不一樣的。」說罷了她就往後頭一倒,從襯裙中抬腿,拿腳尖去蹭他膝蓋,拈著那幾根小辮兒,還特意擰了擰肚兜的帶子,笑道:「郎君,你怎麼不來呀,你是不是不想奴家了——」

  殷胥:「……」

  崔季明:「艸!是你讓我演的,你那是什麼表情!快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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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修窈】(一)

  舒窈覺得成婚這事兒還是要靠她。

  不過她自認比妙儀還是輕鬆一些。女棋聖成婚,又是太后賞賜,鬧的洛陽沸沸揚揚,怕是滇南小國都能聽說。妙儀天天瞪著兩隻眼什麼也不懂,阿耶又頂多是禮節上應付應付外人,婚禮的事兒還都要舒窈給張羅。

  以至於到她自個兒成婚,還真沒那個耐性了。

  舒窈小時候不是沒想過,要不然就一輩子不嫁人。要不然就嫁的風風光光。

  但當她自己平日的生活都過得風風光光的時候,倒對婚禮也沒有那麼多的想法了。她藏在一層簾子後頭很久了,外人對於她的身份不過只有五姓女這個概念,她自己知道自己現在對崔家意味著什麼。

  除卻那些早早開拓,只是擴張的業務以外,這兩年也在洛陽開設了最大的交引鋪和私家書院,在地方上開沿途與州城內的久住邸店等等。現在這兩年,殷胥對待商賈的態度比較嚴苛,舒窈算是卡在恰好的時間段內發展起來的。

  殷胥這樣嚴苛,也不是沒有道理。

  不說那些大到足以掌控行業,在背後操縱的商賈。然而殷胥一次次開刀,卻又不想讓流通斷了,於是便只能適度拿捏,放一會兒繩子又拽回來一段。

  更細微的小事,就比如私家書院資助培養生徒。生徒們彼此結識,收到資助來洛陽趕考,再有書院背後的商賈活絡些場面,就算是百里挑一出來了一個,記著書院的恩情,也夠書院背後的巨賈往後在朝堂上能活動手腳了。

  殷胥為了防止地方的私家書院以同校出身而在官場上為彼此開路,一是以高俸祿與朝廷管控,讓最優秀的先生留在各地的國子監與州學;二則是給各地學生開住宿和伙食補貼,到了國子監的補貼甚至高到可以能養活普通的五口之家。私家書院人脈再多,能比得過人才濟濟的國子監與州學?

  結果不言而喻。

  舒窈看得出來朝廷的態度,而且她覺得聖人對於她手底下的事業,也算是知道個差不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她要是能把事情做得漂亮妥當,就當是給朝廷辦事,聖人不會多說;但要是到了聖人覺過過分的地步,他看著整天往季府跑,偶爾也來崔府一趟,甚至和她打過幾次照面說過話,但他可也不會手軟的。

  不過前有阿兄和聖人的關係在,如有不妥阿兄應該會提醒她,畢竟之前南下之戰她出了不少財力,也算是有過功勞;二也是她與修成婚,修最近這兩年顯然進入北機中心,成為聖人信賴之人,聖人對他們二人的成婚也是祝福的態度。這算是進了一家人的門。

  舒窈自己心裡拿捏的清楚。辦對了也不能傲起來,讓外頭人知道她的身份和這段姻親,指不定會惹來何等小人;事情如果沒做對過了頭就索性放手,損失也只會是財產,聖人犯不著動家裡人。

  她當然算是頂聰明的人物,整天看修跑來跳去的,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後,竟有點沾沾自喜後的無奈感慨:我這麼個集聰明與美貌於一身的女子,怎麼就嫁了個二傻子。

  甚至修說自己過段時間要去替聖人辦事,她都不太信。

  聖人用你,那多不靠譜!

  舒窈卻沒想想,跟修認識了這麼久,關於北機她幾乎是一無所知,就很能證明眼前這搖著尾巴的小狼狗嘴有多嚴實了。

  以至於她覺得不但婚前忙活一堆事兒要靠自己,怕是成婚了,他也什麼不懂,到時候還要靠她來教給他!

  自己家裡喜玉之類的大丫頭們,幾次往她床底下塞書塞畫也就罷了,進了宮——林太妃居然還說送她一套什麼小歡喜佛。誰不知道那是幹嘛用的呀!

  林太妃道:「他小時候有一段時間與我關係不好,反正也很抗拒宮裡。說是差點選妃他也在一直推脫。再加上時局緊張,當時也沒有閒心在宮裡排人,讓他知事兒。可惜啊,其實男子……還是早知事兒好些,否則他要是稀里糊塗的,你也不好過……」

  舒窈聽得耳朵都紅了,還強裝無所謂的樣子點頭。

  林太妃倒是人很好,幾乎每句話想表達的意思都是:我那傻兒子要是幹了什麼蠢事兒,就去跟崔式講,他要是下不了這個手,你就跟我說,看我不罰他!

  宮裡有不少好東西,聖人後宮無人,那些女子首飾妝奩之類的,全都給了太后太妃。林太妃自己也不太用,便把所有年輕女子能用的,全都拿出來給了舒窈。舒窈其實也不缺,小時候崔家興旺她又居住在江南大府內,大了以後自己富可敵國什麼還沒見過嘛。

  林太妃倒也知道,那些東西直接讓人送到崔府去,也沒拿來到她眼前細說誇讚。

  她只萬分珍重的讓人捧來了一個木匣,放在了舒窈眼前。

  木匣打開,裡頭有厚厚一沓信,紙都泛了黃。

  舒窈驚愕:「這是什麼。」

  林太妃只給她看了一眼,笑道:「某個人年少無知的時候,寫的一些信。想送,沒送出去,是我攔下了。我只看了其中一兩封,大部分說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從上頭往下,第一封應該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吧,最下頭的,應該是一直到他出事兒之前。」

  林太妃合上匣子笑:「你拿回去再看吧。叫他一起來讀也無所謂。只是那時候,境況特殊,你或許也該理解……有幾年,你們沒見過面或許也沒聽說過彼此消息的幾年,他過的是什麼樣子的。」

  舒窈捧回來那個盒子,一直想看,卻還是想等著跟修一起看。

  然而婚前兩個人其實是不怎麼能見面的,這次婚禮辦的也小,並不像是妙儀那樣又迎親又攔車的。畢竟外頭都知道崔家二房的長女,就算年紀二十也是洛陽頂尖的美人。

  有人說是早早訂了人家,也有人說是她與山東的某位鄉野遊俠成婚。

  究竟花落誰家,人人都想知道,這場婚禮卻辦的低調地不能再低調。

  不過因為五姓女就算是再嫁也都一般風風光光,一部分別有用心之人就算懷疑是不是這二房長女名聲不佳被偷偷嫁出去了,也覺得不太可能啊。

  這年頭名聲不佳的女子還少麼,有的都還進了朝廷!

  外頭揣測那麼多,不能影響崔府內的熱鬧紛紛。

  薛菱與林太妃都微服出宮來了,恰好又是休沐,來的基本都是兩邊自家人,殷胥自然也來了,甚至連澤和刁琢都從南邊趕來。禮節性少了,反而像是一群人的狂歡。

  畢竟婚禮上男女可同席的傳統有了一兩百年了,這些人也沒什麼好避諱的。

  最後崔季明都撐不住了,喝的直打嗝,被只喝了一杯的殷胥拖回內院了。妙儀早就想睡,掛在熊裕背上都快打呼嚕被他抱走了。澤與刁琢兩個人都不善飲酒,一對夫妻喝大了之後,紅著臉沉默的坐在角落裡,偶爾看一眼彼此傻笑兩聲。

  就只有薛菱,難得一見的喝上了頭,拍著桌子在哪裡講年輕時候的事情。

  薛菱:「我就明珠這麼個最好的姊妹,你倒是好,嫁了人沒一年就把她拐去了江南。到她出事我都沒來得及在見上一面!別做出那哭哭啼啼的樣子,人都走了這麼多年,有什麼好哭的。三對兒都成了,倆都把姓殷的拐走了,你哪天讓一家子全回長安掃墓去,也讓她知道知道!」

  崔式一開始還聊起來明珠,後來就說起了薛菱剛成婚那時候的事兒:「你說你是不是個小瘋子!就算那時候邛沒登基,也是個王爺!他什麼德行你心裡清楚,你都是覺得無所謂才嫁給他的——過了才多久,三個月?五個月?你就把他打的滿頭是血,邛大半夜跑我家裡來,嚇得都哆嗦,說不敢回家!那時候啊,咬牙切齒的罵你是小瘋婆子,又轉頭說這小瘋婆子愛花的,愛金的,什麼俗喜歡什麼,讓我出去找找有什麼能給賠禮的——」

  薛菱氣急:「我不就說起明珠麼,你至於捅我心窩子,也說這些屁事兒!」

  崔式拍案:「你自己說不在意的,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他最後混蛋那樣,我也沒有替他說過一句話對吧!」

  修和舒窈感覺越聽越完蛋,趕緊拽著手跑了。

  這邊院內辦婚禮,隔間院內擺青廬,結髮與喝酒之禮是夫妻二人的事兒,怪不得妙儀說自己成婚那天在青廬裡倒頭大睡。到了舒窈這裡,她期盼已久的結髮,好似也就那麼回事兒了,只是小小錦囊收在她身邊,貼著掌心似乎也有了點溫度。

  跪坐在青廬裡,把被縟上地毯上那些紅棗桂圓之類的全都撥開,舒窈剛把藏在枕頭旁邊的那個盒子拿出來,就看著修無所適從的撓了撓頭髮,坐在了她旁邊。

  舒窈咬了咬嘴唇,心裡竟有些慶幸。若是沒這個盒子,她還不知道這時候四目相對該說些什麼話呢。她才打開盒子,坐在一旁的修便是一僵:「你——阿娘給你的!」

  舒窈笑盈盈:「這裡面是什麼呀?」

  修連忙想去搶,舒窈緊緊抱住,勾唇壞笑:「是什麼我不能看的東西麼?」

  她整個人抱住盒子,修無從下手:「不是——就、就一些信啊!」

  舒窈咬住嘴唇,忍不住笑意,嬌聲道:「那……是寫給我的吧。」

  修半天才點頭:「哎呀,沒意思的,你別看了,都是些胡言亂語。」

  舒窈卻從裡面抽出一封信來,修要攔著,她故作生氣的瞪眼睛,修只能哀嘆一聲捂臉跪在了被縟上,從指縫裡看著舒窈就跟脫人衣裳似的,輕輕巧巧從裡面抽出一張信紙來。

  她就是有意要逗修,展開信紙大聲念了出來:「舒窈——我雖知你要走了,我攔不住,或許我們好多年都不能見面……但也求你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會去南方找你,一定會分封去那裡,到時候你……你……」

  舒窈念不下去了。

  這是他一直沒有很明確的跟她說出來的話,卻在好多年前,兩個人都還是半大少年的時候,寫在了信裡。

  修耳朵都紅了:「不當事的,那時候是我燒糊塗了!你別念了!」

  他說著一把去搶那信紙,卻也把捧著紙發呆的舒窈,一併撲進了軟被裡。

  舒窈忽然有點委屈,有點懷念似的道:「當時,我就想你能來送我的……」

  修兩手撐在她身邊,忍不住低下頭去:「我想去的。當時病了。是因為你要走了,所以傷心病的。」

  舒窈只覺得他氣息逼下來,怪彆扭的推了推他臉頰:「你騙人。」

  修連忙道:「不騙人!不過有件小事,我確實騙你了。不過你不讓我親,我就不告訴你。」

  舒窈瞪大眼睛:「好哇你!不說不說算了——唔!」

  修半晌才抬起頭來:「我想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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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修窈】(二)

  舒窈有點怕了,抬起頭來問又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頤指氣使道:「是大事兒嗎?如果你騙我的是大事,我可不一定原諒你,而且還要跟你和離!」

  修看她的神情有些好笑,忍不住道:「你也會怕?」

  舒窈瞪眼道:「我這怎麼算是怕!我只想萬一你是個混蛋,我要儘早踹了你!」

  修大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想告訴你,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巧合……當初去了那麼多北機的人,那麼多的遊俠,怎麼就只有我,在你所在的船廳外。怎麼就只有我,趕在最後一秒救了你?其實我怕你認出來我,也怕你認不出來我,更怕你會有點害怕我,當時我想了很多,真要是被你嫌棄,那也就罷了,就當我斷了念想,不是件壞事。但是我就是想試一試,會不會有千萬分之一的幾率,你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

  修不能說,他從來沒有預想到那千萬分之一的幾率真的成了真,當舒窈叫出他名字的時候,他不敢回頭,也無法應答。

  舒窈其實有千萬分的心機,這種小事都不算什麼手段。她只是是沒有想到這件事並不是巧合,張開嘴,呆了一下才問道:「那年你那個時候震驚的表情,你說到一半兒的自我介紹,難道都是演的?所以你提前就知道我在那裡,或許說,你早就偷偷見過我?!」

  修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道:「也不能說是演的吧!其實我在心裡預想過無數次見了你,要怎麼說話,但是當,四目相對……看見你的臉,我可能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過,我早就知道你的宅府在哪裡,而且在那幾天前我還偷偷跑進你們院子裡見過你的。只是你不知道就是了。我當時還得意,武功沒有白學!」

  舒窈又羞又惱:「死去吧你!不是一直說想學武,最後竟為了這個!」

  修改為用手肘撐在了床上,他好似這樣省力一般的理所當然,舒窈卻感覺兩個人貼的更近了。她裙襬下頭兩條腿都有些戰戰,他的膝蓋似乎貼著她兩膝之間,舒窈又覺得自己太緊繃了,緊繃到要發抖了,這樣實在是露怯。她只得微微放鬆身子,也不知道是她膝蓋鬆開的,還是修用了點力道。總之他膝蓋夾在她兩腿間,隔著一層層的衣料。

  舒窈神態一僵,修卻好似沒有反應,依舊跟她聊天說話。

  她動也不敢動。

  修外頭道:「為什麼會見你,或許也有一點我的心機。我當然知道我看起來很醜很狼狽,但我想著或許你會可憐我。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或許會有這種憐憫心。雖然有的人總是說,不是愛的話我就不要,不要同情。但就算是同情,我也想要,就算是你把我當成一條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拍拍摸摸,我也想要。只要不是討厭的神情,我都想要……」

  舒窈讓他說的,竟有點臉紅起來,也心酸起來,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腦袋:「這樣?」

  修眯了眯眼睛,做出很舒服的神情,咧嘴笑起來:「嗯。」

  舒窈抿嘴一笑,忽然修就低下頭來,腦袋在她身上蹭了蹭,一把抱住。舒窈驚得逗了一下,又羞又急:「你、你不許蹭!」

  修抬頭:「成婚之前不讓蹭,成婚了也不讓蹭?」

  舒窈臉紅透了,他拿腦袋蹭哪兒呢!連忙就要去推他腦袋:「不行不行!」

  修有點委屈了:「你是不是騙我,是你不想讓我這樣!他們都說,成婚之後怎樣都行啊!」

  舒窈連忙摀住胸口,竟也有點啞口無言:「也不是……」

  舒窈手扶在他肩上,有些不敢拿正眼瞧他似的:「那你知道……成婚當天要做什麼嗎?」

  修似思索的垂了垂眼睛,抬眼,又有點不好意思:「知道!」

  舒窈輕笑,在他腦袋上捶了一下:「我才不信!」

  舒窈其實覺得自己算是挺懂的了。雖然她也有點驚慌,但是至少瞭解流程,眼前這個小子怕是只知道脫了衣服躺在一塊兒吧!舒窈是這樣認為的。

  修惦記著別的:「那我能蹭蹭麼?」

  舒窈擰他耳朵,笑罵:「不許不許!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你過來,坐過來。」

  她往被縟裡頭坐了坐,扯掉白襪,跪坐在床上。修也學她,她又想笑又有些小緊張,對修張開手。修連忙靠過來抱住她,舒窈湊到他耳邊,一陣竊竊私語。

  舒窈不會說的直白,她的話裡大半都是「然後吧,所以呢」的沒用詞,也只說到一半。修只覺得耳朵滾燙,卻沒想到舒窈只說到這裡。他轉頭:「然後呢?」

  舒窈已經臉要紅透了:「一、一會兒再告訴你!現在還不能說。」

  修心裡暗笑,卻乖乖的點頭。舒窈剛要說話,就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被修摁在了軟被上,她一驚:「你、你幹什麼!」

  修俯身下來,再度睜著他那雙無知大眼:「不能這樣親麼?」

  舒窈又反駁不得:「不是不能……你……」

  話音未落,他笑嘻嘻低頭下來:「那就好啦。」

  舒窈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好像事情沒有像她腦海裡預演的那樣發生,不過也還好啦……她卻也安下心來,微微抬起頭,迎合上了某個心心念念都快激動地搖尾巴的傢伙。

  舒窈與他親親抱抱也有好多次了,不過她小時候就聽說過有不少五姓貴家女婚前如何如何,或許是聽到長輩或友人對此評價不好,她自然而然覺得那樣是不對的。她就想儘可能的守禮一些。

  然而其實她漸漸發現,遇見對的人,有些自認堅固無比的防線,竟如海潮一般慢慢後退。

  修吻她的時候,一向有點鬧著玩的性質。他總是很捉弄的去咬住她的唇她的舌尖,要不然就是突然闖入,劫掠一番再引誘她。

  舒窈自認很容易沉淪其中,她以為修會被她吻到傻傻的,然而事實恰好相反。

  她閉上眼睛了沒一會兒,忽然感覺兩隻手沿著她後背開始慢慢遊走,他掌心很有力氣,也很燙,舒窈只感覺那雙手移到了胸前,從下似乎往上託了托,想要捏住。

  她甚至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慌。衣料怕是被他兩隻手一拽就會被扯爛了吧……

  舒窈很快的就覺得他的手往不該摸的地方而來,然而他卻吻得跟小孩子似的,一點都不帶色情的意味。她掙扎起來,卻被他糾纏住說不出話來,那被夾在她膝間的腿,也有點想往上抬的趨勢……

  修從來都是傻傻的問她可不可以,還從來沒敢這樣強勢過,舒窈又急又羞,伸手去擰他耳朵,使了勁兒太大,修吃痛抬起頭來,有點氣惱:「要擰掉啦!」

  舒窈驚慌失措還強裝有理:「誰讓你亂摸的!」

  修揉著耳朵,大聲道:「為什麼不能摸?那條律法上說不許人摸自己妻子的!」

  舒窈臉紅:「那你不能隨便摸啊!跟——跟個流氓似的!」

  修:「那你也摸我呀,你可以摸回來!」

  舒窈抓著裙襬,急紅了脖子:「我才不摸你!」

  修抓著她的手:「你隨便摸嘛!要不我脫了給你摸,我後面疤都沒有了!」

  舒窈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明明說是要教他,結果什麼都不敢,捂臉又擺手:「不許脫不許脫,我不想看!」

  修讓她連番慌亂拒絕搞的有些傷心了:「你也不讓我摸摸你,也不讓我自己脫。那剛剛說了一堆都白說了麼!你要後悔了麼!要是真後悔,你就去跟……去跟你阿兄阿耶去說,說討厭我了,不要跟我成婚了!」

  舒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慌成這樣,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抱著頭倒回床上,裙襬擰的不成樣子,扭來扭去:「我做不來的,我做不來的!」她眼角都紅了,居然還怪罪修了:「都怪你是個笨蛋!都怪你!否則需要我這樣愁嘛!你要是都會,我就、我就躺著就好了!」

  她又氣的一陣敲修的腦袋,修摀住頭,氣道:「你怎麼就說我是笨蛋!一會兒流氓,一會兒笨蛋!我今天就當流氓了,大不了你讓你阿耶明天把我趕出去算了!」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修便一股腦把他身上那套舒窈精挑細選的暗紅色喜服脫下來,露出裡頭剛剛兩人鬧了一番有些鬆散的中衣來。他動作有點急了,以至於髮髻都弄亂了,舒窈想笑他自己脫衣服都脫不利索,下一秒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舒窈穿著的是半臂圓領的長裙,裙腰在胸部下一點的位置,他摁住她的腰,伸手就要去扯她裙腰上的絛帶。她嚇了一跳,想去攔又覺得自己太抗拒了。修琢磨了一下,沒有解開,歪著頭又扯了扯,似乎搞不明白怎麼繫的。舒窈只得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自己伸手,有點顫抖的解開了。

  修抬頭看她臉頰上堆著粉色,還努力去自己解開的樣子,忽然咧嘴笑了起來。

  舒窈似乎感覺到他笑的氣息,不敢抬頭,解開一邊後鬆開手,修連忙道:「我會了!」

  他才伸手扯開絛帶,舒窈卻拿手摀住了臉,只露出貝齒咬著的嘴唇。

  耳朵和脖子像是被身下紅色繡花錦緞被子映紅的,卻只覺得白嫩肌膚上一些粉意,遠比那撒花的錦被豔麗的多。

  修又道:「你確定你不要摸摸我麼?」

  舒窈捂著臉一陣猛搖頭:「不要!」

  修搖頭無奈笑了笑,可惜舒窈看不見。他乾脆將中衣也扯掉,臉就在她捂著的雙手外細細的瞧著她耳垂,手卻將她難得豔色的裙襬往上拽起來。

  舒窈以為要脫了外裙,哪裡想到一大堆層疊的裙襬被向上撩起,擠在她腹上,修的兩隻手卻神到了裙襬下。

  裙子下面就算是有一條單褲的,卻也擋不住修滾燙的有點汗津津的掌心。

  舒窈嚇得整個人往上一抬,放下了手,指甲抓在了他肩上:「你不能——」

  修扁了扁嘴:「我今天不管啦!」

  舒窈覺得自己不該訓他,卻覺得事情跟她想的不一樣。她可是一直都把大大小小的事情握在手裡的,忍不住道:「要慢慢來的!你、你敢亂摸!」

  修:「慢慢就天亮了!」

  光是手隔著布料摩挲,也能感覺到她肌膚到底有多麼細滑。他雖然知道不該嚇到舒窈,但也實在是忍不住順著她大腿的弧線而向上。

  撫摸的動作倒是慢慢的,掌心的溫度以至於讓舒窈無法再掩飾她的顫慄。

  她不能拒絕,動作明明那麼溫柔,卻又像烙進骨子裡似的強勢。

  只是這雙手並沒有摸到她最害怕的地方,而是扣住了腰繩。

  舒窈急道:「你不許脫掉這個……」

  然而已經慢了些,她已經摸不到自己裙襬下頭的衣服,被修一把脫下來扔到哪裡去了,氣急的連忙把裙襬往下推。修倒是這會兒不跟她計較了,看著她裙襬下一截白嫩的小腿和縮起來的腳趾,抓住她腳踝握在了手裡。

  舒窈氣了,想拿另一隻腳去蹬他,才蹬出去就後悔了。

  那隻腳已經踩在了修臉上,他又氣又想笑,抓住她腳腕:「你幹嘛蹬我?」

  舒窈被他彎折了腿,才慌手忙腳的去摀住裙襬。動作只一下,她嚇成了這樣,修只好也不在逗她。舒窈怒道:「因為你不聽話!」

  修這回笑了笑沒反駁。

  他放開了手,舒窈連忙縮回了腿,收在了她裙襬下頭,腿彎起來,只露出了可愛的腳趾。

  修彷彿這時候才知道,她原來也會這麼膽小啊,忍不住想欺負她。明知道可能明天後天他就要付出代價,但此刻就是忍不住看到那個叉著腰昂著頭的驕傲女子,露出又羞又無奈的樣子。

  他乾脆側躺在她身邊,緊緊貼著她,時不時親吻一下她額頭,這次卻伸手去解她上衣。

  舒窈自然又是攔截,修就當沒看見,一次次把她手拿開,總算是把外頭兩件小衣給解開。舒窈已經羞得又捂住眼睛,只露出了嘴唇。修就權當這是邀請的意思,低下頭去,重重的甚至有點欺負人性質的去吻她的唇。

  舌尖來回幾次糾纏,她的抵擋太微弱,以至於讓她自己都覺得這是欲拒還迎了。

  一場深吻,她手都不受控制一般朝他後腦滑去,摸了摸他後頸,滾燙,而且好多汗,疤痕似乎也沒有以前那樣凹凸不平。

  她覺得自己被吮掉了力氣和羞惱,好像只剩下柔軟且敏感的,讓她覺得舒服的觸感。

  他的唇卻離開,綿延到她臉頰,咬了咬她還戴著金色耳墜的耳垂。舒窈只知道房事是怎麼回事兒,哪裡知道還要舔耳朵。修鬢角有些碎髮,癢癢的蹭在她臉頰上,然而耳廓上濕熱的觸感,以及被舌尖舔過被牙齒咬過的聲音,讓她覺得似乎自己連聽力都喪失。

  他真的是隻狗!什麼都要舔嗎?

  舒窈甚至不知道是自己抗拒著就沒了聲音,還是他故意裝作沒聽見。

  她兩隻手腕,就被他一隻手扣住了,想掙扎,似乎腦袋有千斤重不想抬起來。

  舒窈聽見自己好像跟要哭了似的在罵:「不許舔脖子了!不許咬啊,疼的!」

  然而腦子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兒:雖然他不讓她動,但是也沒有很難受啦,就是現在的樣子會部會很難看,會不會很傻?……修真的像一隻大狗啊。

  她腦子裡甚至輕飄飄的,不知所謂的笑了起來。

  一面是他很輕柔的在舔舐著,一面舒窈有點暈暈乎乎的,竟忘了該怎麼去罵他。

  緊緊貼著她的熱度似乎遠離了一些,舒窈歪著頭望了一會兒帳頂,才忽然反應過來。

  修開口道:「你裡頭綁著件這麼緊的小衣呀?」

  舒窈低下頭去。她在肚兜外頭穿了件帶繫繩的小衣。也是因為肚兜裡面空空蕩蕩的,她走路又很急,甚至有時候還要騎馬,這樣的話不至於顛得太難受。

  然而這會兒,她那件小衣的繫繩居然也被解開來,裡頭被壓了許久的柔軟自然跳了出來。就算是穿著肚兜,可那樣輕薄柔軟的料子,能擋住什麼啊。

  舒窈懵了一下,修也是一臉呆滯。

  她甚至都忘了去捂住胸口,不讓他看。

  平日裡舒窈打扮又素淨,再繫著件小衣,看起來跟平常人家女孩兒差不多。只是這樣一解開,雖然不能說是怎樣傲然,但卻也……不容忽視啊。

  她從來沒覺得這是什麼好事兒過。睡覺也難受,騎馬也不舒服,跑跑跳跳都不輕鬆,少女時候又老是被喜玉感嘆,她就自然更覺羞恥,非要學她一馬平川的阿兄,拿小衣給緊緊裹上。沒有人會在意她的身材,她反而覺得更自信了。

  而在修的印象裡,他也嘗試著去蹭過碰過她胸口,只覺得並不柔軟,還有些好奇——畢竟他也沒摸過別人。

  這時候結果揭曉,舒窈呆呆的望著他,紅色肚兜裡的柔軟隨著喘息胸口起伏——誰要是不懵也不是男人了。

  就在舒窈反應過來的時候,修再了解她不過,一手扣住了她手腕。

  另一隻手輕輕撫過去——

  舒窈嚇呆了:「你、你不能看,更不能摸……」

  別的女孩兒怕是都會喊什麼不行或者別,她卻跟命令似的。修笑了笑:「我也可以讓你摸摸我,我也有肌肉的啊!」

  舒窈又覺得,她都跟修成婚了……不說成婚了之後,都要不穿衣服睡在一起的,她都還沒脫肚兜,沒理由罵他的。成婚了之後,這樣其實也無所謂的吧……

  舒窈閉上了眼睛,別過頭去,閉上眼睛,氣苦道:「你、你摸也沒用的。」

  修:「怎麼會沒用的!」

  舒窈被他捏得身子一顫,他他的手怎麼那麼有勁兒又那麼燙人了!

  以前都不這樣的……

  舒窈心知自己想跟他擁抱在一起,就不該阻止,然而腦袋裡又有羞恥心和慌張在作祟。以至於她一會兒忍不住抬了抬身子,為他的觸摸而顫抖甚至忍不住呻吟出聲,另一面又在腦袋裡偶爾接上電的時候想起幾句抱怨的話,低低的罵起來。

  修雖然也是生手,甚至覺得太陽穴都一漲一漲的,渾身發燙,但他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不像這個欺壓天下人的小老板娘已經糊塗了。

  他只感覺自己都不敢亂動,彷彿褲子再摩擦一下都會讓他無所忍耐。

  舒窈好像真的眼角沁出一點淚來,她從蜷縮起來抗拒的姿勢,漸漸軟下身子來,手在他後頸,不住的摩挲著,瞇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看人。

  她總是穿的素淨,但修知道,她穿紅色有多好看。

  紅色的肚兜上繡了些花草與紋樣,繩帶細細的,以至於他懷疑平時會不會勒痛了她嬌嫩的肌膚。

  舒窈知道現在發生什麼了麼?

  修想她應該知道的,否則她不會在肚兜的繫繩被解開後,捂著胸口,被他留下連串吻痕與咬痕的白皙肩膀朝內縮著,臉上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淚痕,閉著眼睛低低地喊:「把燈吹了——把燈吹了!」

  修是衝下褥子,跑去滅了燈,然後又以火速衝回來,按住了這條白皙的僅有腰上還掛著紅裙的游魚。舒窈以為會完全看不見了,她忘了青盧外頭,會徹夜點著紅色的燈籠。朦朦朧朧的光照進來。

  她睫毛上掛著一點眼淚,修以為她疼了,連忙湊近道:「舒窈,舒窈是疼了麼?」

  舒窈難得誠實一把,搖了搖頭,又恨恨道:「討厭你!你不懂就不要亂弄!要是——要是弄不對怎麼辦!」

  修笑她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道:「那你教我,那你教我好不好!」

  舒窈不再捂著胸口,裙擺下的小腿與他的腿摩挲在一起,兩個人近得毫無縫隙。她兩隻手扣著他肩膀,在她柔軟的指尖下,蹭過他肩上似有似無的傷疤,她不知道因為什麼而垂淚,好似是恨自己:「我、我現在也不懂了!不是這樣的呀——都怪你,我不是這樣安排的——我現在腦袋都亂了……」

  修本來想問她是怎麼安排的,這時候卻問不出來了,以至於他伸手捏住了她胸前那對藏匿已久的脫兔,她都只是輕輕的嚶了一聲。

  修:「那我們就隨便來好不好。」

  舒窈真的哭出來了:「嗚嗚這種事怎麼能隨便!他們說要是隨便,我會,我會……」

  修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她果然是有點害怕,他連忙道:「不會不會!」

  舒窈抹了抹眼睛:「你這個笨蛋你懂什麼呀。」

  修忍不住笑:「笨蛋也有強項嘛。算數讀書鬥心眼都不如你,可別的也不一定我就不懂呀。」

  舒窈後知後覺,抬起眼來看他,修卻低下了頭去。

  直到乳尖上傳來了奇怪又驚人的觸感,她才驚道:「修!」

  她只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腦袋,緊接著,下面的話卻斷斷續續了:「啊……別別,不是……不能……嗚嗚……你這算欺負人……啊別咬,嗚別咬呀!」

  她胸口起伏,整個都混亂了,兩隻手卻只是沒什麼力氣的抓著他耳朵,整個人顫抖的像是一朵要抖掉露珠的花兒。此時此刻,修才終於從她口中,聽到了一些他曾經想也不敢想的聲音。

  外頭只有微弱的光,修放開了一邊,去向另一邊進攻。

  舒窈聽見自己混亂又令人難堪的聲音,還有他很認真仔細的吮咬聲,她低著頭想要去看看,會不會被他這個混蛋給咬壞了。低下頭去……修好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竟伸出手去,似溫柔又似殘忍的去拈住她的——

  畫面上嚇壞了舒窈,感受上更像是把她放進了熱水裡涮了一圈兒。

  他從來不知道舒窈會這時候胡亂掉眼淚。

  畢竟她平時並不愛哭,哭了也覺得自己丟人,然而這時候一邊哽咽一邊呻吟,竟連擦眼淚也忘了。

  問她,她並不說疼。那為什麼要哭啊?

  舒窈已為這大概就是壞的極限了吧,然而他還緩緩的探向了她身下。

  她的抵抗第一次變得這麼短暫,腿只夾緊了不過一小會兒,便因為修又上來吻她而迅速潰敗,他的手很有力,卻也像是握刀的人保持著力道細微的調整,像是愛撫一把兵器上的紋路一樣,掌心捂住了她。

  掌心的熱度燙得她想逃,更何況被人碰到那裡。

  他居然拿手細細揉捏,還很好奇似的來回不斷嘗試,瞧她的反應。

  舒窈只覺得自己丟人。

  她覺得自己現在糟透了,話也說不出來了,也不知道是出汗還是被他舔的,好似渾身都黏黏的,甚至她覺得自己皮膚下似乎只剩了水,是滾燙的水,不停的拍打著她神志的岸邊,想要將她淹沒。

  修似乎在笑她,但也笑得很吃力:「舒窈,舒窈你喜不喜歡這樣?我感覺你很舒服的……」

  舒窈捂著臉搖頭,似乎想用哭聲掩蓋那種陌生的又尖銳的快感,卻再度失敗,她覺得自己喘得像是溺水的人從海裡被撈出來。她搖頭,似哭似呻吟道:「你別弄了……嗚嗚已經很奇怪了,你不要……啊、修……嗚……你不要弄了啊!」

  修抱住了她,終於連那唯一能遮修似的外裙也被扔在一邊,她還在啜泣,不肯看,修道:「你不要哭啊,我哪裡做得不對了,你可以跟我說的啊……你不是說要教我的嘛?」

  舒窈被他捏住腰,她脫去了那艷麗的喜服,嬌小的一個人,肌膚上有點點汗珠,像是一塊兒被蒸的熱騰騰的軟玉。在他的疑問下,舒窈捂著臉搖頭:「嗚……我也不知道……都是你、你嚇到我了……是你亂弄……」

  修只得湊過去厚臉皮的問:「那你難受麼?」

  她低低呻吟了半晌才搖了搖頭。

  修:「那你舒服麼?」

  舒窈呆了好一會兒,用幾倍的力氣搖頭,死都不肯承認:「不舒服!不舒服!很……很奇怪!」

  修笑得眼裡有光:「是奇怪的舒服。我、我好難受的,舒窈要不要摸摸我?」

  她這才放下手來,睫毛濕漉漉的,看他,還是關心居多:「你、你哪裡難受了。我又沒有打你……」

  修臉很紅,他抓住舒窈柔軟的小手,舒窈迷迷糊糊的望著他,就感覺到自己被他抓住手腕往下探去,她碰到了什麼,條件反射的抓住,才感覺到掌心的滾燙。

  舒窈呆了一下,才猛地反應過來,嚇了一跳。

  修悶哼一聲:「舒窈,你不要捏呀……」

  舒窈呆滯:「我、我沒有的……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呀。」不、她雖然也知道會變成這樣,但是跟她想像中還是不一樣啊。

  做了一堆壞事兒的人抬起頭來,卻笑得跟個孩子似的:「因為你呀!」

  舒窈低頭想看,修嚇了一跳:「不能看!」

  舒窈:「為什麼呀?」

  修不會說,他就怕舒窈又嚇到了又要哭起來,只道:「就是不能看的!」

  舒窈瞪大眼睛:「憑什麼我不能看!」

  修連忙道:「明天明天——今天不許看。」

  舒窈又拗不過他,還想開口,卻被修微微抱起了身子。修也後悔了,不該跟她說話的,趁著她暈暈乎乎的也好些,省得自己弄錯了又被她罵了。

  舒窈只感覺他滾燙的身子朝她擠過來,也只是很乖順的跟他貼著,甚至他再去用手指向她身下撫弄,她也沒有亂扭起來。只是咕噥道:「為什麼明天行,今天就不行……」

  修覺得她不再怕他了,這才道:「舒窈,你明天再打我好不好,今天不許打人。」

  舒窈抬起頭來,好像明白了什麼,咬著指尖:「會、會疼麼?」

  修:「應該會吧……」

  舒窈:「……那你等死吧。」

  修笑:「好,我等死。」

  過了一會兒,她低低喘息了兩聲:「還、還好……也不疼呀。」

  修:「……那是手指。」

  舒窈又羞又惱,捂住了臉,卻只感覺那滾燙幾乎是稍微頂了她一下,燙得她無所適從。她覺得就要叫疼了卻又退了出去,這樣連番幾次,她自己也稀里糊塗的,只感覺好像安全了的時候,修才緊緊的抱住了她,唇胡亂的吻了過來——

  下一秒就疼得她縮手縮腳,咬住了修近在咫尺的臂膀,眼前都一黑,細細的尖叫了一聲。修連忙將她抱得更緊,好似能把她整個人都揉到自己胸腔裡去。

  舒窈怕疼。她是家裡的嬌嬌女,也不屑於去學女紅,從小到大,連刺破手指的事情都少。

  偏生這個混蛋並不退出去,他雖然臂膀似乎也在發抖,吻她吻得好無章法,卻也不斷的在朝內挺進。

  舒窈疼得當真眼淚掉出來,只覺得咬死眼前這個混蛋都行,說什麼是大狗,根本就是回頭撕咬主子的餓狼!

  然而疼痛總有褪去的時候,緊接著衝進她腦子裡的,是漲得難受的痛楚。修壓根就沒有抬頭,甚至她都看不見他的臉,卻覺得他心口一跳一跳的,她身下卻似乎也在……燙得一跳一跳的。

  舒窈淚汪汪,剛要說話,修卻已經抱著她微微調整了一個姿勢,輕輕動了一下。

  舒窈甚至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只聽到自己一聲又苦楚又說不清道不明似的曖昧聲音,修身子一僵,不肯露臉,咬了咬她耳朵:「舒窈……我想動呀……」

  這時候知道找她商量了麼?

  她能怎麼說呀,她都要不會說話了!

  更可氣的是修似乎等不到回答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真的就不管不顧了。

  什麼人呀!

  舒窈捂著臉,顫抖著窄腰,兩條腿被他扣住動彈不得,不論發出的聲音是否漸漸嬌媚,腦子裡卻全都是一句話:混蛋!騙子!她要合離!

  修也確實在前頭為了哄這個又哭又叫的舒窈,花了太多的功夫,以至於他真的無法忍耐。舒窈咬著牙吃痛,似乎也就是前頭幾下的事情,她很快,就跟從水裡撈上來一樣,無一處不是水淋淋的在打顫。

  舒窈搞不明白,她被那些教事兒的口中的話給唬住了,甚至不敢相信就剛剛疼的一下子就算完了,以為一會兒還要更疼更嚇人。腦袋裡一直緊緊繃著這根弦兒,就算是感覺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整個人更像是掛在他臂彎裡當一團被他揉捏的綢緞時,也沒忘了還可能會疼……

  然而直到緊緊扣著她雙腿的人,亂七八糟的喊著她名字,時不時吮咬著她因為朝後弓去而挺立起的嫣紅。不論是身體裡這種陌生的感覺,還是他動作都不太一樣的時候,舒窈整個人汗津津的,呻吟著抓住了枕頭,滿腦子還想的是:嗚嗚要完了,這次肯定要更疼了……要疼了。

  修知道自己真的堅持得不算久,但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腦子裡的想法,然而他越是低頭親吻她,越是扶著她的腿彎去頂撞她,舒窈給的不只是面紅耳赤搖著頭的低吟,更是逐漸緊繃的身子。

  那種纏縮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修甚至猜不出來舒窈是不是有意這樣要逼瘋他的。

  她手腕上的金鐲子還來不及摘掉,隨著她身子的晃動發出叮叮的聲響,她平日又嬌又脆的聲音,似乎也變成了一種似撒嬌似哀叫的含混呻吟。

  舒窈只感覺某人的動作,真的快要把她的魂也給去了,她手指甚至都不知道抓的是他肩膀還是手臂,然而一陣突如其來的激烈,幾乎把她折斷了的摁在被褥裡,她渾噩驚慌的低低亂叫著,卻沒有迎來疼痛,而是陌生的觸感,彷彿能融化了她的全身……

  修伏在她身上,舒窈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感覺自己身體似乎不對勁,半天才呆呆的,啞著嗓子開口:「你怎麼了呀……」

  她不明白?

  一知半解的人,也敢剛剛一直說要教他?

  舒窈急了,拽他:「好奇怪啊、你、你都幹什麼了呀!你……」

  修撐起手臂來,汗淋淋的抱住她,擠在她懷裡:「……沒什麼呀。等一會兒,一會兒我們再來嘛……」

  舒窈驚愕:「呼、這不就成事了麼?怎麼還要再來?嗚……你下去啦,你熱死了!」

  修抱住她,蹭來蹭去:「我不走。我剛剛表現不好,我沒弄好,再來——」

  舒窈這才慌了,她腿都軟得要不會動了,只有兩隻手還在推他,又哪裡推得動。她有一點點不太明白,還想再問,修卻似乎歇了差不多,一把將她抱起來。

  舒窈:「別……別,我不要這樣,這樣更難受了……啊,別,你別弄我的腿……」

  修:「不要緊的,你可以抱著我。舒窈……別問了,回頭我仔細跟你講好不好。你不是說你自己都明白麼——」

  舒窈:「嗚——我不要了,我……我累了呀……你、你是不是都裝的,你知道是怎樣,你不告訴我……啊、啊別,我我算是見識你了……你就是個騙子。」

  修:「……好好好。」

  舒窈:「你就是看我出醜……你早就知道我不會!啊……」

  她終於後知後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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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四)

  舒窈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只感覺頭也痛,腰也痛,身上還壓著一個熱乎乎的千斤重的玩意兒。她努力抬了抬頭,卻只看見了散髮後揉的毛茸茸的髮頂,趴在她胸口睡的無聲無息。

  舒窈半晌才反應過來:「修?——修!去死吧你!」

  她伸手推向修,只覺得胳膊發軟,卻沒想到剛碰到他,他整個人就彈了起來。

  他、他早就醒了?!

  修一起身,蓋在他背上的被子也被撩起來,舒窈驚得連忙摀住身子,大為窘迫,她嗓子有點啞,剛要開口氣的罵他,修連忙拿被子把她摀住。

  被子覆上來也就罷了,他自己也笑嘻嘻的壓過來,連帶著她兩隻手也都被緊緊壓在了被子下。

  舒窈哪裡有力氣掙扎的過,朝他瞪眼,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想起昨日羞的,臉通紅:「你——你反了天了!你放開!誰說了願意乖乖挨打的,你就混賬吧,你就、你就根本不聽我的!」

  修只穿了單褲,赤著有些淡淡疤痕的臂膀,兩手壓住被子的邊沿,笑著還非要上來親她。

  舒窈都是清早嘴裡含一枚丁香再以茶漱口才肯說話的那種人,一大早的他就要來吻她,她生怕自己口中有味道,連忙躲閃:「不許親——」

  修哪裡瞭解女孩子的心思,還以為是她生氣了,撐起胳膊說道:「那你也不能現在就打我呀!不穿衣服打架算是什麼事兒?等你收拾好了再打我,我願意跪在你榻邊挨打,只要別打壞了腰就行。估計下人備了水,我們出了青廬你好好洗個澡再說呀。」

  舒窈羞紅了臉:「……什麼不穿衣服打架?胡說八道!就活該讓你現在到帳篷外面跪著去!」

  修笑嘻嘻道:「你不是要向你阿兄阿耶告狀嗎?你去說吧!你要是一五一十說了,他們怎麼罰我,我都願意!」

  舒窈瞪大眼睛,她發現這個人……怎麼、怎麼有點像她阿兄的狐朋狗友!

  怎麼就只過了一天,他就變成了這個樣子!舒窈又氣又羞惱,彷彿自己傻了好久,竟讓他給騙了,心裡竟湧出了一點委屈。

  這點委屈還沒有莫名其妙變成控訴,就看著修拿起了一沓衣服,開口道:「這是剛剛下人送到帳內來的新衣。」

  舒窈拿被子捂著胸口坐起來,大驚:「送到帳內?!」

  修抿嘴一笑:「瞧你嚇的。就送到帳門口,我去拿的,你來穿衣服吧!奴才伺候你行不行?」

  舒窈別過頭去,只露出通紅的耳朵尖兒:「鬼才要你幫忙!」

  修撲過去,低聲道:「你就給我一個機會獻點慇勤吧!要是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一會讓你打死了怎麼辦?杖刑,鞭刑我可受不起。」

  舒窈似乎有點忍受不了和他就這樣親密,一大早睜眼,第一個人遇見的就是他,甚至都沒有給她一點來得及矜持和偽裝的空間。天哪,她會不會也原形畢露?舒窈這樣想著,卻感覺他乾燥溫暖的手,緩緩的握住了自己的肩膀。

  他雖然也在笑著,一副不正經且沒心沒肺的樣子,但之間有些緊張又有些溫情的摩挲過了她肩膀的輪廓。舒窈回過頭想說什麼,卻聽著修先開口道:「早上起來我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確定這不是夢。」

  舒窈回頭,瞧了他一眼,才抿嘴道:「廢話,我倒希望這個噩夢趕緊醒來!」

  修哪裡不知道她的刀子嘴豆腐心,不甚在意的伸手揉了揉她的下巴尖兒,舒窈趕緊躲開,有點臉紅。修開口道:「是,我的確一晚上都沒能睡個踏實,也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確實嫁給我了,我們在皇宮裡成婚,你一身紅衣,成婚大典那樣隆重。說些不該說的話——我好像還是宮裡的太子。然而我還沒有高興太久,就感覺好像我們好日子還沒過夠,居住的大殿裡燃起了大火……」

  舒窈嚇了一跳:「這混賬話你也敢胡說?不吉利!呸呸呸!」她連忙去捂修的嘴,

  修抓住他手腕,笑道:「你我夫妻在帳內說話,有何不可?咱倆能峰迴路轉到今天了,還怕它什麼吉利不吉利。」

  舒窈卻腦子裡全都是他說的什麼「你我夫妻」——

  天吶,真的嫁人啦……

  修沒關注到她這點小心思,道:「你聽我說嘛,不能讓我一個人心裡難受,我夢見發了大火,我和你被困住了,有好多好多的叛軍,圍住了我們。我當時想,如果我是天下第一遊俠,劍術出神,武藝超群,是不是就能在萬人之中帶你走了?後來又想了想,如果我是天下第一遊俠,也就不會讓你倒霉,和我遇上這樣的事情了。」

  他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修沒有辦法再繼續說下去,他夢見一把劍,穿過了舒窈的胸口,他的家人曾經不許她嫁給他的一種最惡劣的設想,終於成真了。

  然而她還死死地抓著他的手,嬌小的身子裡透出無人能敵的堅決,一直跪倒下去都沒有放開。

  雖是夢,但他一閉眼,就是舒窈用從來沒有過的眼神望著他。因為她從來不會用任何行為來表示她的半分情深,修只能過了許久,才體會得到,那些細節當中她繾綣又掙扎的小心意。

  雖然可能夢裡那樣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旦修心裡有了一種確定的感覺。如果發生了什麼變故,這個滿口說著對他不滿意,說著討厭他,說著要打他的趾高氣昂的小女人,還會用那樣的眼神緊緊握住她的手。

  修笑了笑,舒窈覺得他眼角有些發紅,連忙好奇問道:「後來呢?怎麼說到一半?」

  修搖頭,岔開話題:「快點吧!天已經大亮,我們還在帳內,下人們不知道又以為我們在帳內怎麼荒唐呢!來來,你伸手,讓我這個下人好好伺候你穿衣服。」

  舒窈面上露出了一點得意又促狹的笑容,眯著眼睛瞧他,慢悠悠的像個貴妃一樣抬起了手。然而這拈著指尖的優雅動作還沒有持續下去,她眼角注意到了自己的胳膊,忽然驚愕的開口道:「修你是隻狗嗎?!瞧你把我咬的,我這樣還怎麼見人?怎麼洗澡,下人可都看著呢!」

  修又開始裝傻的笑起來:「我沒用勁兒啊,我就舔了舔。」

  舒窈已經要抱頭尖叫,羞的快昏過去了,明知道沒用,還是使勁的用指尖搓著滿身嫣紅的點點痕跡:「你胡說八道,這上面還有牙印兒呢!我、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修連忙安慰她道:「不要緊,大家難道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你要是身上一點兒痕跡都沒有,人家也要懷疑我是不是有毛病了?」

  然而這哪裡安慰的了舒窈,旁人一副理解的目光,只能讓她更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她甚至還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要跟他同房了,然而這種事,她哪裡又能真的拒絕得了。

  她這種羞紅了臉,不敢見人的狀態,差點持續到這個月末。

  她自己羞也就罷了。婚後的幾次,修跟她說了一些,她大概知道了些事情。她本來以為這些是夫妻房內發生的事情……傳不出去,她也不會白日裡如何多想。

  然而卻料不到,舒窈白日裡見了修,明明一身衣裳都穿得好好的,他傻乎乎笑嘻嘻的,也並不整天在她面前提起那些房內的事情,舒窈自己卻控制不住的想。

  看他穿著衣服就能想起脫了是什麼樣……修就是湊過來說話,她腦子裡都想了無數種可能發生的狀況;甚至連他有時候去握住她手腕,她都骨子裡發顫,有些受不了……

  她一個這樣正派的人,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這也就罷了,偏生她上頭還有一個不正經的阿兄。三郎可能覺得妹妹們都嫁人了,也就都長大了,以前那些在外頭不敢帶回家說的混蛋話題,也敢坐在榻上嗑著瓜子,跟妹妹們亂說。

  崔季明幾番逗她,舒窈氣得要死,不肯再跟她說話了!

  然後就看著阿兄拉著修去一旁說了,也不知道修胡說八道了什麼,崔季明竟一臉瞭然,咂嘴評價:「厲害厲害。段位真高。」

  舒窈憤憤的想,崔季明就是完全忘了自己是女子了嗎?也不知道平日裡聖人是怎麼對她的,難道就沒有改一改她的臭毛病?

  只是這話題說的多了,妙儀依然是一臉無知,甚至還跟著問。崔季明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只是馬上就要和突厥和兵攻打契丹,提前練兵倒也不是太忙的事,畢竟魏軍從來都沒有鬆懈過,就唯有聖人留她太過頻繁,她留在府內的時間也不多,沒來得及跟妙儀細問。

  臉皮最後的人倒是忙去了。舒窈覺得這樣不太好,卻又不好意思主動問妙儀,然而過了一個多月,妙儀才跑過來問她,她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熊裕一直沒跟她做成。

  這件事情以至於傳到崔式那裡,在崔季明走了之後,他都去找了熊裕談話,熊裕面紅耳赤左右為難,只說自己也不急,就怕是傷了妙儀,反正二人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舒窈這時候不站出來不行了,只是要她跟妙儀講,她能講出來什麼呀?舒窈什麼也不好意思說,支支吾吾的,指著圖冊,半天只說了個囫圇。妙儀倒是很多問題,小丫頭也真是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直白到叫舒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兩個姊妹趴在一起,反而是她這個當老師的,羞得快要低下頭去,話說到一半,妙儀卻搶了書冊,急急忙忙的跑走了。舒窈還以為她後知後覺的有了點羞恥心,正愁著自己也是沒本事,怎麼都快成婚了一兩個月了,修的耳朵都快被她擰掉了,她連這方面的事情也說不清楚……

  然而才到了第二天,就聽著院內的丫鬟們傳話,說是他們倆終於成了。

  咦?昨天才說的,今日就成了,他們這兩個人,到底是誰膽怯啊……?

  崔式那些朝堂上的狐朋狗友們,倒是一個個說起來閨女嫁出去之後如何如何。崔式反觀自己家裡,妙儀一個月也就在棋院或者是熊裕的宅內,住上個十天八天;舒窈則是偶爾出去跑生意,去汴州多一些,但一小半的時間也都在家裡待著。崔式自打成婚之後,再也沒挑過兩個女婿的毛病,反而都覺得兩個丫頭愛往外跑——

  但誰也跑不過家裡那個三郎。洛陽與大鄴,日異月新的變化著,邊關的境況也難以預料,說變就變。本來是奚與契丹兩家坐大,卻不料契丹前腳攻下了靺鞨,又以計謀策反了奚的內部,在短短五個多月內,吞併了曾經和它差不多同樣體量的奚。

  這一舉動,大鄴與突厥都有些始料未及。

  契丹在北方崛起了,突厥與大鄴的聯盟一下子成了聖人的高瞻遠矚,阿史那燕羅本來和大鄴內部還有著層層疊疊、心有不甘的矛盾,在雙方共同的敵人面前,也煙消雲散。

  隨著突厥和大鄴的通商,大鄴的戰馬不再只靠著河套的幾家牧場,大批突厥的戰馬湧入,騎兵的成本也跟著大為降低。而另一方面,隨著大鄴糧食畝產量的增加,純粹自給自足的小農越來越少,甚至連縣鎮村內都有人以買賣糧食為生。本來大量拋擲的土地,在連年對突厥賣出糧食的高額利潤下,又被不少地主佃戶撿了回來開荒。

  當然,隨著大鄴的商賈越來越發達,簡直到了全民皆商的地步,各種大大小小的曾經沒有被注意到的問題,也一齊暴露了出來。

  這些還是後話。對於這場面對契丹的戰爭,阿史那燕羅親自向大鄴上書,要求崔季明本人帶領大軍,兩國合兵,雙方共同作戰。不知道他是信崔季明的能力,還是看中崔季明的地位對兩國外交的意義;亦或是知道崔季明的脾氣,不會在戰爭面前用那些政治的手段,含糊其辭,彼此搆陷。

  在朝堂上殷胥自然應允,畢竟他與崔季明早早商議好了此事。

  然而到了殿內,關上了門,他對於阿史那燕羅指名道姓要求崔季明的這件事,卻開始沒完沒了的唧唧歪歪,又提起什麼「他可看過你穿女裝」之類的話,甚至還掰著指頭算,崔季明和阿史那燕羅到底認識了多少年。

  崔季明啼笑皆非,那個在朝堂上立下豪言壯語,搞得滿朝文武熱血沸騰的人,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只是契丹如此強勢,這是阿史那燕羅和崔季明都沒有想到的,突厥這幾年弱勢,內部矛盾重重,東突厥體型龐大,人數也比契丹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個遊牧民族發展到如此體量,自然會出現種種無法解決的自身矛盾。

  民族的性質,生產的方式,居住的地方,還有內部那些奴隸成群的老貴族們,都決定了突厥想要改革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就像是大鄴無論如何改革,也改不掉這個民族有些無法撼動的根基。

  阿史那燕羅的舉步維艱,也讓他意識到了一個改革者需要有的能力,決心和擔當。每一個細微的選擇造成的,無論多大多小多好多壞的後果,都需要這一個人全力承擔。

  甚至在和崔季明一同領兵的過程中,他也問了崔季明很多關於殷胥的事情,甚至被崔季明打趣說,阿史那燕羅是想進宮當個突厥來的娘娘。

  而另一邊,由於契丹和突厥交戰的位置,距離大鄴的邊境有相當一段的距離,崔季明和大鄴邊疆的不少將領,還從未如此北上過,遇到的陌生狀況也接踵而至。

  複雜的環境,契丹人堪比當年柔然的殘忍,突厥內部又有大小戰役發生。再加上天才又永遠不可能只誕生在大鄴境內,契丹也迎來了這樣幾個天選之人,頗有才能。這一場仗你來我趕,又加上中途暫時休戰的時間裡,距離邊關和洛陽都已經太遠,崔季明不可能再往回返。殷胥口中那個不見到她會死的這個期限,從三個月延長到半年,又從半年延長到一年。

  他心裡算著日子呢,三百天左右的時候,大勝契丹的消息連接不斷的傳來。然而還需要整頓部隊回來,和突厥商定邊線與軍政的管轄,大鄴又派了使臣和契丹簽訂國書,她正式回到洛陽附近,已經是將近第四百天的事情了。

  她確實比平日在洛陽吃喝玩樂的時候累得多了,環境惡劣,北地嚴寒,她出去了三個月,便老老實實的像突厥人一樣裹著毛皮,戴著氈帽,凍的兩頰通紅,嘴唇皴裂,哪裡還有一點大鄴人的樣子?

  不過崔季明已經成為了主帥,兩國合兵,軍隊人數眾多,又要講究大國風範。對於崔季明來說,跟當年那些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相比,甚至跟南下每場都艱難異常的戰爭相比,都也算是輕鬆的。

  殷胥和他隔著幾千里,偶爾也會感慨,幸而大鄴如今兵強馬壯,國庫豐裕,要是國勢衰微,不論對手是怎麼樣的,崔季明怕是都輕鬆不起來啊。

  當然崔季明以為她永遠不會被殷胥改變太多,就算是殷胥整天恨鐵不成鋼的罵她,她還是那樣地痞流氓似的脾氣。然而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感覺不出來,在外出征了,很多人都說她變了。比如說她愛讀書了……當然這件事另一原因是,北方天寒地凍,練兵之外的時間想出去看看風景都不成,她只能躲在屋裡看書。

  另一個改變就是崔季明居然肯老老實實的愛惜自己的身體,還開始吃些什麼藥丸。這位二十歲的養生皇帝,從在洛陽的時候,就托柳娘做些藥丸給她吃。崔季明當然不愛吃藥,但是柳娘又說她幾年前打仗的時候說不吃藥不調理,如今好不容易閒下來有機會了,怎麼還不願意愛護自己?就這麼想早死麼!

  崔季明被她一頓臭罵之後,殷胥叫人把那藥改的跟糖丸似的,天天就往她嘴裡塞,她倒也吃習慣了。

  出了趟塞外,藥丸倒是帶出了一年的量。也是因為甜滋滋的,裡面似乎放了薑,也放了一些中藥,吃下去渾身都怪暖和的,崔季明也就習慣著嘴裡咂上兩顆。

  她雖然有時候覺得自己已經不再像年輕時候那樣敢拚敢殺了,但想想也是——阿公身居高位的時候,也沒有像年輕時候那樣永遠衝在前線,畢竟是軍中的頂樑柱,畢竟對待戰爭的經驗也多了,逼到絕境的時候也少了。

  這次大敗契丹回來之後,崔家人跟她一年多沒能見上面,崔季明也只是匆匆往家裡跑兩三趟,便整個人搬進宮裡住了似的,也沒怎麼見她從宮裡出來了。崔式雖然沒少在飯桌上罵罵咧咧,連什麼昏君呀,狗皇帝之類的話都要大逆不道的冒出來了,舒窈卻有點能理解這種感覺。

  因為這一年多的時間內,修幾次跑去為朝廷做事,兩個人有八九個月的時間都並不住在一起。

  如果是她,和修一年多都不能見上一面,等到重逢,她……也真想把自己關在屋裡,三個月都不出來。

  不過崔季明倒也沒有太誇張,她在宮裡住了小半個月,又回到了季府。那時候都已經靠近年末了,崔氏計畫帶著她們幾個回長安一趟,看看明珠,也去看看賀拔公。

  只可惜舒窈跟修分離的時間又久,妙儀和熊裕這兩個人也平時都不知道在搗鼓什麼,在這個十七八歲就可以被叫做婦人的年代,兩個姑娘年紀都不小了,卻沒見著有一個肚子裡有動靜。

  崔式都是無所謂,他自己都是生了三個閨女,哪裡會催促這些?反而有點捨不得,兩個丫頭就算是這個年紀了,也跟他的掌中寶似的,要是丫頭們都要生孩子了,他真覺得自己老透了。

  只是聖人也計畫著在年關返回長安一趟祭祖,不少文武百官都要跟著跑一趟,崔式也趁著這個機會回去得了。然而突然聽說崔季明被聖人接進宮裡,這倒也沒什麼,只是過了兩三天,崔季明就跟被軟禁在宮裡似的。崔式從宮裡收到了消息,卻被炸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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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五)

  其實這件事情,並不是他們兩個人先發現的。

  殷胥這幾年已經不像前兩年那樣,對待政務好似要把自己累死,什麼都想今天多做一點,明日多解決一點,明明後頭沒有拿著鞭子的人,也把自己當成老黃牛。

  他漸漸發現,這世界上問題是解決不完的,到他死了,也不可能看著天下安康太平,到處乾乾淨淨。

  相比於埋頭苦幹兩年把自己累死,還是活得久些更划算。

  他這樣的態度,那些在他剛登基初年,被他鞭策的要死要活的老臣們,簡直都要湧出了幸福的眼淚。聖人終於知道什麼叫勞逸結合了……

  不過在年末的這段時間裡,群臣也都心知肚明,聖人懈怠下來,是因為那人跑出去一年多,剛剛回來。

  到了快進臘月的時候,殷胥才漸漸覺出來,崔季明好像愈發嗜睡了,幾次去季府,她不是在榻上打瞌睡,就是日上三竿,還窩在被子裡不起身,崔季明雖比不得他經常天不亮就起床,但也不是個日日窩在被子裡打哈欠的性子啊。

  跟他窩在一處的時候更是,插科打諢胡攪蠻纏了沒一會兒,她便打起哈欠來,掛在他身上,就想眯眼睡。甚至幾次在床上,殷胥還在賣力呢,她轉頭呼呼大睡了。

  殷胥最早想的是,難道是出去了一年多,她對他也沒了什麼興趣?崔季明說起過什麼七年之癢,但是他們倆要從哪才開始算這七年的?要是把在一起的日子加起來,怕是到現在也沒湊夠七年啊。

  不過有時候崔季明趴在他腿上,抓著他手腕一玩兒都能一下午,只要不睏乏的時候,捏捏他耳垂,非要拆了他髮髻給他梳小辮,給他扒拉扒拉那些藏的白頭髮,倒也不像是對他煩不了了的樣子。

  難道她也有什麼冬眠的時期?可他們兩個人加起來認識了幾十年,他可從來沒見她這樣大部分時間無精打采過。

  轉頭剛進了臘月,殷胥正想著回長安一趟,當時遷至洛陽時並非正式遷都,宗廟等等都還留在長安城內。如今洛陽交通發達,土地肥沃帶來的好處,已經遠遠大於長安四周地勢險峻所帶來的軍事優勢,再加上他多年想恢復長安附近的環境,又派人花了大量代價疏通從長安到洛陽之間的渭水河段;然而一是長安城周邊的土地想要恢復幾百年前的肥沃,哪裡是幾年就能做成的事情?再加上渭水之濱大城眾多,無數商賈在渭水之上架設水車,磨麵廠等等,上游大量泥沙湧下來,也沒有太好的疏通辦法,渭水的流量一直未能恢復。

  洛陽這樣無數寶船通行的城市,東北可前往幽州一帶,正北可前往渤海黃海,南下又可通向揚州、淮安,得天獨厚的經濟條件,再加上中心東移,與突厥和談後西北無人進犯,河運成為命脈,洛陽的光彩下,長安怕是再難比擬當年的風光。

  就在他想著回了長安,故地重遊,是不是要和崔季明補上一番少年時候沒能幹的混蛋事兒的時候,結果就注意到,崔季明不但犯睏,如今連口味都要變了些,

  廉頗老矣尚能飯,她才二十多歲,居然胃口只比得了以前的一半。雖然對殷胥來說,崔季明肚子裡全是胃,就算這樣飯量也將近他的三倍,但他也開始隱隱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緊接著就是崔季明不再那麼愛吃糖了。雖然有點像哄小孩,但是給她兩塊糖吃,確實是殷胥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用來哄崔季明的小手段。以前嘬了沒兩塊酸梅,就把臉擠成曬乾的老橘子皮,搖頭不肯再吃的崔季明,居然也能趴在他身上陪他看摺子的時候,伸手往小漆盒裡掏個不停,等到她睡著時,殷胥才低頭發現,桌案上一大堆讓她吐出來的梅子核,大半個漆盒都讓她吃空了。

  這兩個人都是沒心沒肺,就連殷胥也沒有把事情往那方面想,宮人們平日不敢靠近這二人。還是耐冬來收果核的時候,感覺有些奇怪了,再加上他整天跟在這兩個人後頭,不知道看他們秀了幾年的恩愛,自然也能聯想到這幾日的反常。

  這話本不該他說,耐冬猶豫了半天,先讓人果核收了出去。殷胥低頭推了推崔季明,她半睡半醒,抱著他不肯撒手,也不肯起來,殷胥捏著她因為出征而瘦下來的下巴尖兒,忍不住搖頭笑道:「你這是怎麼了?也跟條蛇似的,學會冬眠了嗎?」

  崔季明睜開一隻眼咕噥道:「你才是蛇。瞧你現在身上涼的……你哪次鑽進被窩裡,我都要打三個哆嗦,冬天你倒是開心了,貼著我沒完,我半夜都能讓你給凍醒。」

  殷胥氣她的忘恩負義:「夏天的時候自己熱得跟塊蒸糕一樣,往我身上貼的人又是誰?你要是冬眠去了,一睡不醒我怎麼辦?」

  耐冬已經學會把他們倆這些膩歪人的話不往腦子裡過了,看著殷胥有點吃力的想把崔季明抱起來,崔季明兩句話的功夫就睡得無知無覺,他忍不住湊上去開口道:「聖人不覺得季將軍這些日子,有些不太對嘛?」

  殷胥回過頭來,微微勾起唇角:「或許是出去這一年多累壞了吧!她也不是十七八歲的時候,幾天不睡覺都能活蹦亂跳。」

  耐冬知道兩個人曾經因為這件事情,發生過一些小的爭論,但仍然思忖了一下,開口道:「聖人,奴怎麼都覺得……會不會是季將軍有孕了?」

  殷胥轉過身子來,扭了一下眉頭,又笑道:「胡說八道些什麼?幾年前折騰一番,她差點把桌子都給我掀了,也總是我想太多,既然她跟我說過身子受損,我還老惦記著這件事兒,難道就不過分?再讓她知道了,我們可真非得要鬧到和離不可。」

  耐冬:「奴只是想,就怕是萬一呀!」

  殷胥搖頭:「萬一什麼,她才回來多久。」

  耐冬算了下,也得有一個多月了吧。

  殷胥抬手把崔季明抱起來,開口道:「別多想了,上一回是不清楚狀況,要真是,我怎麼可能發現不了?」

  耐冬:……聖人,別說的你多聰明似的。崔季明是女的,你也沒能發現啊。

  耐冬還是開口道:「宮內雖然留守的有太醫,但沒有一個是之前知曉此事的,劉軍醫常年在部隊裡,我們老是往宮裡請也有些顯眼。聖人要是想讓人來號脈象,奴估計要提前把事情安排一下,找個身份合適的太醫,以後留在宮內,季將軍要是出了什麼事兒,再找他也方便。」

  殷胥想了想才道:「那你去安排吧。」

  耐冬這才苦口婆心道:「聖人,我的意思是說,萬一要是有孕了,您再跟她同房……那真的容易出事兒啊!」

  殷胥是真的不肯信,總覺得耐冬想太多。而且如果崔季明真的有孕了,他這期間跟她同床不知道多少回,豈不早就出事兒了?

  當然,殷胥沒好意思說他是打算叫她起來的,只得回頭板著臉道:「她都睡成這樣了,我怎麼可能再叫她。此事我知道了,找太醫也可以,哪天趁著她睡著的時候偷偷叫人來吧。」

  耐冬可早就不會被殷胥一臉正派的模樣欺騙了,強調又強調了才退下去。

  崔季明攤開手腳躺在床上,一般這時候宮人們早就退遠了,他可沒法一伸手等著別人給脫衣服,只能自己把外衣褪了,把崔季明往裡推了推擠上床來。

  暖閣裡並不算冷,崔季明似乎感覺身邊微微凹陷,就立刻很習慣的整個人貼過來。

  臉湊到他頸窩裡,手搭在他腰上,縮著肩膀擠進他懷裡。

  殷胥真想笑她:剛剛還說是他想取暖來貼著她呢。

  他閉上眼,耐冬的話卻跟水底的小氣泡似的冒上來,他忍不住伸手,掀起崔季明的中衣,摸了摸她肚子。她小腹平坦的很,那道從胸口側面縱貫到腹部的傷疤已經只有一點點凹痕,肚子隨著她的呼吸略有起伏。

  崔季明懷孕……?

  簡直就像是個不敢細想的命題。

  她也可能會頂著個大肚子?殷胥想想,竟覺得有點打哆嗦。就到那時候,她還會上躥下跳麼?

  到底幾個月的時候會顯懷呢?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不能同房,大概要到什麼時候呀?她會生氣,會想不要這個孩子麼?

  這些問題一冒出來,殷胥自己都想笑了。

  胡說八道什麼,她只是之前累壞了吧。都沒有例假,怎麼可能會懷上。更何況他也不是每次都會弄在裡面,之前沒去突厥的時候,兩個人在一起膩歪了那麼久她都沒有半點動靜。

  殷胥還是沒放開手,輕輕揉了揉她肚皮,崔季明似乎覺得他手太涼了,不喜歡的哼哼的兩聲。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殷胥卻是被某人騷擾醒的。

  他睜開眼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中衣都快被扒到胸口以下了,迷迷糊糊中突然因為她的動作身子一僵,忍不住扶額,對著某個笑嘻嘻的惡意咬他肩膀玩的傢伙道:「崔季明,把手拿出來……你別太過分。」

  崔季明傻笑著趴在他身上,完全不在乎自己一大早就伸手到別人褲子裡的行為到底有多猥瑣,笑道:「是它把我弄醒的,頂到我了。我這不是早晨就來打個招呼嘛。昨天我睡著的太早了,最近老是太睏。今天你沒有早朝吧,你還有大半個時辰時間呢,我們來玩吧……」

  殷胥悶哼一聲。崔季明又笑嘻嘻湊過來:「我昨天夢見你大肚子了。」

  殷胥一臉荒唐:「什麼?」

  崔季明特別不要臉:「我夢見你給我生小孩了。不過你本來就白,大肚子也挺可愛的,你還餵孩子來著——」

  殷胥簡直想翻白眼了。她這張嘴簡直越來越過分了。

  崔季明一把掀開被子,精神滿滿的坐在他身上:「小小九都起床了,你幹嘛這麼沒精神。我們來玩吧。」

  殷胥就算不信,還記著耐冬說的話,將她拽下來:「不行。」

  崔季明莫名其妙:「為什麼不行,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定力了!」

  殷胥艱難的強調:「今天不做。」

  崔季明問了多少遍,他也不肯說。但是明明他都這樣了,崔季明又是撒潑大鬧一頓,被殷胥寧願自己走去解決也不肯跟她玩的態度氣的鼻子都歪了,還誓言旦旦的說要他回頭會來求她的。

  殷胥忍不住想,要這事兒是假的,那他真是自討苦吃啊。

  崔季明跟他難免又置氣起來,平日都靠著批摺子的殷胥午睡,今日用了午飯後卻是一個人抱著胳膊在榻上睡了。

  她睡覺本不是太沉,最近是反常。不過旁人靠近她還是很快能醒過來,殷胥知道這一點,所以在太醫來的時候,才坐到榻上去抱她,怕她因為太醫而驚醒。

  崔季明迷迷糊糊睜眼,看見是殷胥擁著她,似乎給她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揉揉眼睛抿嘴:「……你哄我也沒用。」

  殷胥輕笑,拍了她沒兩下,她便又睡熟了。

  那戰戰兢兢,已經被事實衝擊的體無完膚的太醫才靠上來。

  崔季明睡到一半,就忽然被人推醒,她犯了起床氣,一巴掌就推過去:「你忙你的去,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你好煩,不要推我了!」

  她轉了個身子,摀住耳朵,想不聽殷胥的呼喚,卻差點從榻上滾下去。

  殷胥連忙撈住她,她一轉頭就看見了太醫和耐冬跪在地上,滿頭都是汗,她揉眼轉過臉來,殷胥也是一臉驚慌失措的神情。

  崔季明打個哈欠,咕噥道:「怎麼了?瞧你臉上那個表情。」

  殷胥張了張嘴,又把她往懷裡抱了抱:「崔季明,我跟你說件事兒,你不能動手。」

  崔季明翻個白眼:「又怎麼了?」

  殷胥又抿了一下嘴唇,他難得頭上都沁出一點汗來,崔季明都有點不耐煩了,他才開口道:「你、你真的有身孕了。」

  崔季明扁嘴,轉頭:「去你媽的。」

  她轉頭才到一半,忽然又僵硬的回過頭來:「殷小九,你說什麼……?」

  殷胥又由衷的開心又有些不知所措,咧嘴露出了一個不太像他的傻笑。

  崔季明看到他那個笑容,眼前一黑。

  她這才掙扎著從他腿上起身:「滾滾滾!胡說八道什麼——臥槽,老子都沒來過大姨媽!你當我是和你靠意念生孩子麼!」

  殷胥連忙拽住她:「你先別急。」

  崔季明冷汗都下來了:「你這回還找了演員來忽悠我是不是!我明明夢見的是你生孩子,憑什麼——憑什麼是我!」

  那個太醫聽見季將軍和聖人之間的對話,都恨不得低頭往地上一陣猛磕,把這段記憶也磕沒了才好。

  殷胥看她慌得不像樣子,又不安又想笑:「我倒是願意,我也沒能力給你生。你先坐下來聽太醫說——」

  崔季明甩手:「我不聽!我聽個毛線!我、我——」

  她簡直就像是個熱鍋上的螞蟻開始打轉了,殷胥怎麼都拽不動她,也急了:「崔季明!你是不是不願意,還是說你心裡後悔?你就不能坐下來,我們好好商量麼!你是壓根就不想要孩子,一輩子也不想是麼——你、你要是真的這麼想,你也可以跟我說!」

  崔季明這才傻在了原地,半晌洩氣似的倒回了榻上,腳也縮上來,抱著膝蓋:「啊……我怎麼料得到會有這一天,我早知道,早知道……啊……我完蛋了……」

  殷胥抓住她的手:「怎麼就完蛋了!」

  崔季明下巴放在膝蓋上,臉上又糾結又驚慌:「我這輩子都讓你坑了……給你打仗也就算了,還給你生孩子,瞧把你美的。你還是現在扇我一巴掌吧,咱倆肯定是做夢做一塊兒去了。」

  殷胥忍不住笑:「行,就你坑我,不算我被你坑了?又當個不成婚的皇帝,又跑出宮去侍寢,還整天伺候吃喝。」

  在耐冬讓他們倆這不自知的情話噁心的嘴角直抽的時候,跪趴在地上的太醫一臉僵硬:……誰來一掌拍死老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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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4 00:42: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六)

  眾人也都傻眼了,聖人可都是說一不二的性子,這頭準備回長安的各項事務都開始準備,他卻堅決說不回去了。

  崔季明倒是覺得回去也沒什麼的。

  殷胥卻一夜睜眼沒睡,想了半天。如今臘月,天氣寒冷,路途也不算太近,她怎麼可能承受顛簸,而且以崔季明的身份,要是忽然改乘坐馬車一路隨行,肯定會遭人懷疑;來回一趟的時間肯定不會太短,兩三個月都是有可能的,到那時候,崔季明顯懷都有可能。

  跟崔季明這個沒心沒肺的不同。

  這事兒雖然外頭還不知道,殷胥已經開始瘋狂惡補常識了。這一補不要緊,他簡直都要神經衰弱了,只覺得崔季明做這個不對,做那個危險的,她喝口涼水他都嚇白了臉,甚至覺得之前孩子沒有一點事兒,也不知道是崔季明太瓷實,還是孩子太幸運。

  崔季明對他張口閉口就是孩子的樣子煩得要死:「孩子個毛線,現在就是個受精卵。你行了吧,之前我幹什麼都可以,怎麼你讀了幾本書,我就做什麼都不對了。」

  就說著這話的時候,殷胥還在一邊看書,一邊把毯子往她身上蓋:「你小心點,別著涼了。」

  崔季明翻白眼:「你以前對我怎麼沒這麼好呢,我這算是看出來了——」

  殷胥打斷她:「省得了吧。有些人就忘了大半夜不叫宮人,非要把我推醒說要喝水的人是誰了;整天吃哪兒扔在哪兒,睡覺蹬被,出門就落東西的人是誰?我跟在你身後幫你幹的事兒還少了麼?說到以前,除了繡花,天底下有你不會做的事兒麼,現在你都快養成個殘廢了。」

  崔季明還沒來得及鬧一場例行的「你是愛孩子不是愛我」的戲碼,就讓他幾句有理有據的話噎的鬧不出來了。

  殷胥道:「長安一路顛簸,出了點事兒誰能負得起這個責任。而且假設你要是待在長安的時候,顯懷的厲害了,難道就不回來了麼?如果回來怎麼瞞。等回頭你生了,帶著孩子去看賀拔公。」

  崔季明聽見他說「顯懷」兩個字,頭皮都發涼,恨不得捂上耳朵不聽這些話題:「別說了別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她的態度,顯然就是想裝聾作啞一陣子欺騙自己。

  殷胥拽住她的手:「你怎麼能這種態度呢,你心裡要是不重視這個事兒,是不是又要等沒人看著你的時候上房揭瓦,到處跑跳了。崔季明,你要有點自覺好麼,你又不是小孩兒了!」

  崔季明拿腳蹬他:「說得好聽,也他媽不是你生,不是你大肚子!我、我就想想就覺得自己汗毛都要立起來了,天吶,讓別人見了我那個樣子,我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她實在是跟長不大似的,死都不肯接受自己要當媽了。殷胥忍不住憂心,就她這不靠譜的樣子,難道以後都要他跟個老媽子似的在後頭叮囑麼?

  他才想著,崔季明朝他攀過來,掛在他身上。她坐在他腿上,腳蜷放在榻上,殷胥去捏了捏她毯子下頭的雙腳,又皺起眉頭:「你襪子呢?不是說讓你穿上麼?」

  崔季明不想聽他多嘴,上來拽著他耳朵要啃他,殷胥吃力躲開:「別想用這招——」

  崔季明一臉哀怨:「就親親嘛。」

  殷胥一臉老和尚入定的表情:「你少來。別碰我,放開手!說了不行的,手、手也不行,崔季明你要點臉!」

  崔季明哀怨到都要生氣咬人了。

  殷胥已經預感到未來幾個月被折磨死的會是他。

  對這個沒心沒肺的人要一陣嘮叨,看管在眼皮子底下也就罷了,還要時刻提防她興致大發上來扒了他。就算她有點矜持,急了也不用強,但就是她一陣猛撩也能讓殷胥夠嗆啊。

  天吶……要是能像她這樣省心省事的吃喝,他真寧願自己去生孩子,也不要既擔驚受怕,又萬事給準備周詳,最後還要堅決抵制不良誘惑……

  崔季明是想回家的,殷胥怎麼都不肯讓她走。她說是要回家告訴崔式這件事兒,第二天,殷胥直接在退朝後把崔式請進了宮。

  崔式怎麼都料不到,兩個成婚一年多的女兒沒有動靜,這個天天跑出去打仗,到現在也沒點正經樣子的崔季明居然先——

  崔季明有點不安的坐在榻上,看著崔式都快把自己的頭給撓爛了。殷胥面上還算冷靜沉著,心裡已經不安的想到崔式會說什麼了。

  果不其然,崔式突然起身開口道:「讓她跟我回家去。」

  殷胥剛要開口,崔式把自己多年嘴毒的本事都用上,兩瓢水澆滅了殷胥這個罪魁禍首的氣焰,道:「不論從大鄴律法上還是從血緣上來說,我都是她爹。聖人既沒與她成婚,族譜上也沒有她名字,她面臨這種大事兒,難道不是我這個當爹的管?更何況,我都當了三個閨女的爹了,面對生小孩養小孩兒,我經驗不比你豐富多了。家裡還有兩個姊妹能貼心照料,在這宮裡,就獨有聖人,聖人還放不下政務,她就讓一群宮人來看著?」

  殷胥開口道:「宮裡人多,太醫也多——」

  崔式立馬打斷:「那就把這些人派到崔府來!怎麼,到了崔府就不會做事兒了?!更何況相比宮裡,我更信任家中。光上一代——嘿呦我就不說了,宮裡陰氣重,我們崔府好得很。」

  殷胥心慌的就是,這件事上他還真說不過崔式。

  崔式道:「走走,三兒,回家去。反正這幾個月要他也沒什麼用,你也不需要見他。回家玩去,阿耶看看能不能找幾個建康原來老宅裡待過的廚子,你要想吃西北的麵啊羊肉啊也行。」

  崔季明一聽,眼睛就亮了。

  宮裡的確不好過。殷胥整天嘮叨沒完,管東管西,人坐在那裡就像是嘴邊吃不到的一塊兒肉,宮裡人一個個把她當年過八十老眼昏花的祖宗似的管著,她還真猶豫起來。

  然而很快的,這兩個男人的戰場裡,殷胥這一方又加入了一員大將——聽說崔式進宮要接走人的薛菱。

  等到薛菱來了,殷胥真的是插不上嘴了,就聽見兩個掌握了對方一手黑歷史的中年人開始撕逼爭吵,他只能去榻上,抱著崔季明,哄她這個主角。

  崔季明聽著他又保證這個,又許諾那個,殷胥又趁著兩位長輩臉紅脖子粗的時候,偷偷親上她兩口,以極為含混暗示的語言許了些他回頭絕對會翻臉不認的床事甜頭。

  崔季明一暈乎,竟然同意了。

  把崔式氣的直罵「小白眼狼」,薛菱笑的滿臉勝利。

  然而就在宮裡才待了沒多久,崔季明就發現,殷胥根本就不可能改,他那認真勁兒已經快過了頭!他還給自己弄了本年曆,把所有重要時期和注意事項記了滿滿一本兒,天天以對她好的名義對她強制管理。

  崔季明在他身邊就不是個安生性子,宮內太醫三番五次的強調了不能同房,她就想著自己乾脆單獨去住。否則殷胥天天擁著她入睡,一睜眼,他睡眼惺忪特好欺負的樣子,顯得不那麼煩人了,她……她自己也都忍不住。

  殷胥一開始不允,說是怕她夜裡有什麼事兒,怕她做了夢魘,怕她蹬了被子等等。

  最後耐冬說是讓宮人好好作陪,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問題,崔季明好不容易跟他分房住了——然而每天清晨,每天的清晨!她醒來的時候,殷胥永遠都在她床上!就跟個老母雞似的從後頭抱著她,和她貼在一起。

  他還穿著中衣,難道就大半夜的讓偷偷摸摸跑到這側殿來了麼!

  這分房還有什麼意義啊喂!

  種種原因,再加上宮裡確實悶一些,不如家裡熱鬧,崔季明不滿起來。

  她算著也快三個月了,就有一天早上想撲了殷胥,卻讓殷胥一頓臭罵,她一氣,居然趁著殷胥去上朝的時候,一溜煙跑回家了。

  畢竟看著她的也是內宮的人,看她這些日子那麼老實也放鬆了警惕。而中宮外宮的侍衛哪裡知道崔季明的身份,她真要是花上心思想跑,就是整個大鄴的將領都調過來未必對付得了,更何況那些侍衛還以為她只是住了一段時間準備回家了。

  殷胥忙得兩頭點火,下了朝知道這件事,氣的難得翻臉,當場都把硯台砸了,卻還沒辦法。

  強行去崔家要人,這事兒就是要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鬧得天下皆知啊!

  薛菱聽說崔季明跑了,居然還回頭來訓斥殷胥:「不是說讓你好好哄著的麼!你就跟塊兒木頭似的,說些甜言蜜語,她會跑麼?你整天比崔式還像個當爹的,她能不怕你麼!這好了,跑回崔家再把人要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兒了!」

  果然,前兩次去,殷胥居然都沒能見到崔季明,全讓崔式給頂回來了,甚至都讓他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大鄴的皇帝,是不是孩子的爹!

  幸而崔季明也還是饞,聽著宮裡來的太醫有意無意的透露說什麼房事解禁,不過也就幾個月的時間,她先坐不住了。殷胥就端坐在宮裡,學著她當年的套路寫了兩封似撩非撩的信,崔季明估計看著信紙,眼睛都能冒綠光了,沒兩天就讓人給遞信,說要殷胥到季府來。

  殷胥隔了一個多月沒見到她,再見到的時候,卻看著崔季明也不穿那些腰帶勒緊的騎裝了,頭髮都只鬆散的束起,披著窄袖卻寬鬆的衣袍,在廊下跟舒窈和考蘭在打葉子戲。

  他都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真到了床上,衣服一脫,崔季明身材上自然就更明顯了些。明明還沒多大的肚子,兩人一夜回到解放前,緊張的就跟頭一回似的,胳膊腿也不知道怎麼擺了,動也不敢亂動了。

  殷胥抱著她躺在季府的床上,心裡還在怨惱著崔季明逃回家去,怨念著一個多月沒見著面,以及崔式口中「又沒成婚,你頂多算個孩子爹,也不算她夫君」的扎心話。

  崔季明真是心心念念不知道多久,總算能見著殷胥露肉,能讓她吃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自己終於有了點遲鈍的感觸,兩個人都到了這個時候,才心平氣和的談了談這件事。

  不過,崔季明的態度可也真算不上心平氣和,把玩著殷胥的髮梢,口氣強硬:「真是,我能給你生你就燒高香吧你,我不想管。管是兒子還是閨女,都是你的事兒,我這幾個月都快廢了,等生完了我要趕緊練武了,否則都快要不會騎馬了。」

  殷胥現在真的是讓她磨得半點脾氣沒有:「好好好。我倒也真不信,你鐵石心腸,生下來就扔給我,看也不看一眼。名兒總要起吧……」

  崔季明皺眉:「你有文化,你琢磨去,別取那些字兒難寫,唸起來拗口的。否則會寫字兒的時候非恨死你不可。我就定小名兒得了。」

  殷胥悶笑:「你不是非說要跟你姓麼?」

  崔季明:「就叫二十七。」

  殷胥沒明白:「什麼?」

  崔季明不耐煩的咂嘴:「三九二十七嘛!要不然叫十二也行,三加九。三的九次方和九的三次方就算了,數太大,叫吃飯的時候要煩死。總不能天天說,七百二十九,快來吃飯了,再不吃就涼了——或者是,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三,跟你說了多少次,睡覺時間不許到處跑!」

  殷胥:「……這孩子是多倒霉,攤上你這麼個阿娘。」

  崔季明哼哼笑了笑,殷胥可不打算起名這件事兒這麼輕易就決定,他對待一切都慎重再慎重。崔季明歪這頭靠在他臂彎裡開口:「真的跟我姓?到時候怎麼說這孩子?難道不進宮當個公主什麼的?」

  殷胥眯眼:「這事兒你不用瞎琢磨,我自有打算。」

  崔季明昂頭:「你自有什麼打算啊,這孩子是我生的,我說不給你就不給你。」

  殷胥笑她,道:「孩子是我們倆的,就有理由讓天下人知道此事。」

  崔季明就吃喝玩樂的在家,中間幾個月還是受不了殷胥的誘惑,隨他回了宮內。不過也不知道是天底下沒有不漏風的牆,亦或是殷胥有意向外透露這種傳言,竟然有點似有似無的風聲飄出去,更像是為了讓人民群眾別被事實一下子嚇懵了。

  在崔季明以戰後身負內傷,不得不臥病休息為由在家當祖宗的時間裡。關於她幾次出入宮廷的消息傳出來,宮裡圍著她轉的人多了,總有一點相當隱晦的事兒會透露出來。

  而殷胥才開了頭一手,透露一點消息,還在考慮著這事兒到底怎麼實施下去,坊間就流傳出了一部相當刺激的英雄演義。就是把那傳唱的花木蘭的詞兒,給套在了崔季明身上。

  比替父從軍都刺激,什麼鄉野女匪大鬧山東版,還有大家心知肚明卻被說出來的賀拔遺孤版。大鄴尚武又直男,所以這種女人打仗戲,簡直就是又有紅顏又有熱血,戲中開篇,季子介居然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這少女配鎧甲,纖腰騎戰馬的戲份,怎麼能不吸引人,只要是光看台上的戲子,不聯想季將軍那張臉,還是能聽的一眾男女老少從頭髮梢興奮到腳指甲蓋。

  崔季明一大票鐵桿粉絲自然不待見,卻奈何這齣戲寫的實在是勾人心魂。再加上民間流富之後,瓦舍戲台脫離了寺廟,成為了市民百姓的新活動場所,甚至洛陽、長安各有幾處新建戲台,以進場聽戲賣座收費,倒也辦的紅火——彷彿誰沒聽過戲,就是鄉下來的土老帽。

  殷胥向來對民間傳言和鄉野議政不管不問,從小報出現,有些錢的讀書人和市民就能知道朝廷政令開始,民間議朝、戲子諷政就都是有人追捧又有人貶斥的熱門話題。

  對待季子介將軍出身綠林、男扮女裝的這個戲碼,認為這是污名朝廷命官、對此貶斥甚至正名者大有人在;但在被大罵的同時,可以說洛陽,甚至說整個隴西一帶,沒有人沒聽說過這部英雄演義的。

  戲本本來是玩笑,卻有了一大批的人,要不然就是盼望著季子介可真是這樣傳奇就好了;要不然就是去四處蒐集一些似有似無的證據,成立小分會,就想向天下證明這戲本子裡是真的!

  殷胥自然也是心裡一驚,順著脈絡往下查,查了小半個月,北機才查到一個他熟悉無比的名字上。而到了第二天,這本人就來見殷胥了。

  俱泰此時已經是和崔南邦並列的宰相之一,在政事堂內也能坐上第二把交椅,穿著紫色的朝服,跪在下首開口道:「臣剛剛說的這些,就是猜測的理由……聖人,臣絕沒有說錯吧。季將軍……是女子。」

  殷胥實在是沒想到,他甚至都讓俱泰這腦子嚇了一跳。

  單憑蛛絲馬跡猜到的人,他應該還是第一個!

  俱泰看著殷胥的神情笑道:「聖人該知道,臣這輩子若說絕不會背叛的人,您是一個,三郎是一個。我猜到了這件事後,又聽聞季將軍受了重傷云云,緊接著宮內就傳出來一點似有似無的風聲,以您的小心,怎可能放縱這種消息出了宮門……」

  畢竟朝堂上,裴六進到了中書的高層,竹承語接了他戶部尚書的高位,女子生徒的比例一再攀升,雖說反對聲也很多,但至少在北方,風氣已經改變了很多。

  聖人是覺得到了時候了,他便順著桿子,幫上一把。

  他瞭解崔季明,又不知多少次見過她打仗,那些戲本裡的段落台詞,都是他一個人寫出來的……

  殷胥望著俱泰,震驚到半晌說不出話來:「俱泰,你到底……為了什麼。你的位置到這兒了,朕是信任你,卻也不會是偏頗的人。」

  俱泰躬身笑道:「那齣戲裡,不少的話,都是臣由心而發。三郎為大鄴立下汗馬功勞,甚至為了聖人清名,連那令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出身也拋下了,不只是如今的兵權,如今的主帥之位——她不該做個生孩子都要偷偷摸摸的女人。」

  殷胥揉了揉眉間:「我甚至有時候想——如果當年,如果當年你被我殺了。我若知道此時此刻,必定會後悔吧。我本來對這話不屑一顧,想著根子是爛的怎麼都沒用。今日信了,什麼叫亂世奸雄,治世……」

  他沒有再把話說下去,抬頭道:「聽聞那戲才到了一半?還有好多出,南北都盼著呢。你這不務正業的,到底是耽誤了政事還是耽誤了你寫戲本。剩下的事,要你多費心了,大概四五個月,等到崔季明恢復的差不多了,我會昭告天下。事情辦不妥當,對於朝野是怎樣的衝擊,你心裡該清楚。」

  就在這前頭幾齣女扮男裝入軍營後,又好笑又讓人捏一把汗的差點暴露的戲份後,俱泰開始向人民群眾撒玻璃渣了。

  就在此時,跟殷胥回家一趟的崔季明,卻在崔府內生了狀況。

  殷胥這心都沒來得及提起來,甚至沒來得及在房門外踱上幾步,或者在困難關頭伴隨著崔季明的哭號和老岳父瑟瑟發抖相擁在一起——崔季明果然還是身體結實吃嘛嘛香,就跟下個蛋似的,個把時辰就把孩子給生了。

  他整個人傻愣愣的進屋的時候,崔季明正躺在床上,拿嘴咂著一塊兒薑糖,腮幫子鼓著,努了努嘴:「喏,你別跟不會抱似的啊,之前在我眼前都演練多久了。嘖,這孩子,怎麼哭起來還是個老煙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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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七)

  群眾雖然都喜歡看喜聞樂見的各種刺激情節,但要是想拔高水準,昇華主題,千古傳唱,最後瘋狂捅刀就是必要的過程。

  從各類樂府詩中,中原人民已經不知道多少次哭著從玻璃渣裡撿糖吃了。

  這位寫戲本子,化名為「半身佛陀」的寫書人,卻並不理睬那些要獨家高價收買未來幾場戲的台本的戲院瓦舍,而是仍然不要一分錢,到了時間就命人把戲本送給各家。

  也有人懷疑這位是哪個朝廷命官或者科舉進士,畢竟能有這樣的才思看起來不像是一般人。但是大鄴畢竟還是瞧不太上寫這種東西的人,話本和小說剛剛在這兩年開始嶄露頭角,都不是文人們真的會去做的事情,或許那人不想影響到自己在官場上的進路,亦或是關於季將軍的這番演義實在太過大膽——

  然而就在人民群眾看到收復八州交付聖人這樣真實的事件出現,想著敢不敢再大膽一點找個人演了聖人,來和季將軍什麼一見鍾情海誓山盟的時候,劇情忽然急轉直下了。

  季將軍參與南下戰役的時候,居然被一箭射在了胸口,生命垂危——

  軍中為她緊急療傷,忽然之間,真相在天下大白!

  等等,這還沒有感情戲呢!

  半身佛陀甚至命人在國子監平日人最多的招貼板上貼下大字宣言,說本故事純屬臆造,往後和季將軍本人再無任何關係。季府又沒有消息,有人說這齣戲傳進了宮裡,聖人也沒反應,一時間什麼小道消息都冒出來了。

  再加上季將軍在南下戰役的時候,確實在攻打建康期間受了重傷,甚至當時說軍營內一陣關係緊張。有魏軍之中的人看了這齣戲破口大罵的,但張富十和獨孤臧又笑說「老季都不介意,你們跳腳什麼——」,但在幾場戲後,魏軍不少將士真的是憤怒了。

  這幾齣戲就是季子介暴露身份後,魏軍之中有人絕不接受,甚至衝進主帳想要殺死季子介,更多的一部分人則憤怒的要求季子介交出軍權,離開魏軍。

  大鄴喜歡歌舞,連帶著這些戲碼都是念白偏少,舞蹈和動作多。其中就有一段戲就是魏軍之中不許女子進入,一些士兵認為季子介的欺瞞是對他們的侮辱,決定深夜擒住季子介,以軍中帶女子入營之罪對付她,將她綁在懸樑之上——

  而一個微胖的胡人扮演的獨孤將軍和一個山東口音濃厚的「張將軍」,面對混亂的魏軍,決意要帶季將軍逃離。

  然而那批士兵把住了城門的各個出入口,季將軍身上還帶著傷,卻要褪下她那身鎧甲,做女子打扮,梳起婦人髮髻掩面而逃。

  那被人詬病長的太嬌弱的扮演季將軍的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感而發——在初演之時,她穿著破舊的衣裙被幾個人護送著在前頭作奔逃狀,身後是前幾幕戲中還跟她稱兄道弟的將士們拿著刀槍追殺而來。她被絆倒,重重摔落在地上,護送她的兩位將軍連忙去扶,一陣劈啪與鼓聲之中,追殺者逼近眼前,那刀似乎就要落在了季將軍頭頂!

  一霎那四周打開的天窗全部合上,反射光線用的銅鏡俱被罩住,所有的伶人俱是不動了,光線充足的戲台上昏暗一片,只有一盞銅燈被送到了匍匐在地的「季將軍」身邊。

  那女伶卻沒有垂淚,刀就僵在她頭頂不遠處。她以袖半掩面,啞著嗓子,慢聲唱道:「天下英豪,只俱一老;廉頗老矣,仍強作可騎馬射箭之舉,世人常言廉做豪食之心酸,嘆其終為小人所害;唯有臣戰功赫赫數載,未有小人陷害,卻是天下人要我死!老驥伏櫪,仍有廄在;一朝敗裂,我又有何處可去!罷了罷了,生於戰場,再無去處,不如一死啊——!」

  她伏下身去,銅燈微弱的紅光被一陣風吹散,黑暗的舞台上只傳來一陣腳步與刀劍之聲,末尾一聲令人心驚肉跳的慘叫劃破了整個戲院內。

  當二層斜側的幾個天窗被緩緩打開,銅鏡再度將光投射到戲台上時,戲台上空無一人,唯有一套空空的金色戰甲滾落在地,鎧甲之中竟緩緩淌出血來……

  一番台詞,急轉直下,扇的眾人從熱血和搞笑中清醒過來,一身透心涼。

  死一樣的沉默之後,甚至有人當場就在戲院之中踹開桌子,兩眼通紅破口大罵!戲院內登時一片混亂,單是砸碎的花瓶桌椅就不計其數。

  然而大家的不甘,憐憫,痛苦,也只是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事實,也只是因為他們跟著主角的視角一路走來。

  戲班的伶官這才連忙跑出來,說半身佛陀的戲本子,就給到了魏軍之中有人密謀要綁季子介示眾為止,半身佛陀說不會再寫了,最後只說讓各個戲院編去吧。

  這個結局是他們自己認為最可能發生的。

  這卻引起了魏軍中幾乎所有士兵的強烈聲討,他們甚至在這幕戲再演的時候,包圍了這家戲院,只為了說明,就算季子介真的是女子,就算她身份暴露,他們這些跟著她出生入死的魏軍也絕不會這麼做。

  戲迷們出來時,倒也讓自己被刀片劃得稀爛的心得到了點安慰。

  只是戲,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魏軍他們也不會這麼做。

  但誰都知道,魏軍不這麼做,天下人會怎麼做呢?

  而除他們之外,其他幾家收到了戲本的瓦舍,也都稍晚一些各自出了自己改編的版本。

  或許是因為這家戲院的死亡結局讓大批戲迷心頭流血,甚至是有人跑到了季府門口,趴在季府的石階上嚎啕大哭,其他幾家戲院還有點良心,拚命往完美結局上拉。

  有最早寫季將軍就是崔家子的那個戲院,則演的是因為崔季明與聖人少年時候時結拜兄弟,聖人在此之前已經得知她的身份,於是派禁軍封鎖消息,控制了那一小批反賊,絕大部分的人還被蒙在鼓裡,天下人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於是季將軍養好了傷之後還能繼續打仗,而魏軍也保守了這個秘密。

  這就是典型想討巧的,有些人雖然覺得這個結局不那麼虐了,但到最後季將軍還是身份沒暴露,還是要擔驚受怕下去麼?這家戲院就是典型的迎合觀眾,後面甚至還演了一小段聖人和季將軍的感情戲,再加上這段感情戲中,季將軍簡直化身小鳥依人,聖人則高大英武,跟現實中這倆人的形象差的太遠,遭人詬病,反而看戲的人更少了。

  也有的走了蘇爽路線。說是季子介早早發現此事,一部分跟她混出頭的將士們還肯信任她,於是聯合擒住了那些想要作亂的叛賊,季將軍大大方方向天下承認——

  然而後面就有點沒邏輯了,不但是曾經大亂的軍營立刻對她的身份絕對擁護,季子介還穿著女裝進軍營,一身紅裙上朝,戲中所有的人的態度不是「居然換了女裝還這麼美」,就是絕對偉光正的「就算是女子也依然能當我大鄴的主帥」等等。季子介還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後頭排了一幕什麼突厥可汗愛上紅妝將軍,兩軍陣前居然主動告降,拜於石榴裙下——

  一批人就想看這種戲碼麻痺自己,覺得這樣好的不行了。

  但更多的觀眾則是心中空落落的,那個季將軍被殺的結局雖然痛苦,卻很像事實,雖然痛,也在心上留了疤。

  而這時候,季將軍對外稱作養病已經都快滿一年了,眾人也甚至懷疑是否季將軍真的出了什麼事兒。當然在其中,季將軍懷孕生娃論,也跟邪教一樣在罵聲中崛起了。

  不過後來聽聞,聖人找了那個演季將軍被殺結局的戲班進了宮,還在聖人面前演來著。

  坊間不少人說聖人看到最後一幕掩面大哭,當然殷胥是沒有哭的,不過心裡也不能說不受震動。從前頭棋聖之戰引起全民狂歡之後,這還是這幾年被討論的最久的事件。

  而季將軍也在年末的時候,就跟沒事兒人一樣說是病好了,開始上朝了。

  這養個病,怎麼養的人圓了一小圈,氣色都紅潤了點?

  就在眾人都恨不得蹲在季府門口,攔住這個性別不明的主角,問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聖人在季將軍回來第一天,就在朝堂上放了一顆炸得整個洛陽沸騰的火雷。

  聖人開口說:既然這件事情被天下所知,他想攔竟也沒有攔得住,現在還在徹查這半身佛陀到底是誰。天下人既能為季子介感覺到不公,他也心甘寬慰,不如此時此刻,就昭告天下事實。

  季將軍——確實是個女子。

  群臣、啊別說群臣了,整個長安除了某些已經瘋魔的戲迷,大部分普通民眾的心裡都是:聖人,你追戲追到腦子瓦特了麼?

  季將軍居然也笑著點頭,很隨意的開口道:「哎呀,瞞了大家這麼多年真不好意思。」

  一部分人開始滿臉得意:「我就說這是真的吧!我就說吧!」

  另一部分人則是傻眼了……

  哈?!

  殷胥可不管別人傻眼不傻眼,反正律法又沒說女子不能為將軍,就算是想治欺君之罪——可聖人跟她好了那麼多年,明明是聖人欺天下人啊!

  然後緊接著,崔季明撓頭笑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回家生孩子去了。」

  生孩子……

  生孩子?!

  季將軍會生孩子?!

  生的是……龍種?!

  群臣現在的心情,已經和幾個月前那個想一頭撞死的老太醫一樣了。

  現在跟他們說聖人是天石落下,從裡頭蹦出來的神仙,下一秒就騰雲駕霧而去,從此群臣開始築基,想要一起上天,而想要學習築基必須要掌握良好的基礎素質,於是科舉成了篩選修仙之人的入門考試——

  他們都能一臉冷漠的坐地修仙了。

  瞠目結舌的更包括竹承語和裴六……崔季明是個專撩女同胞的女同胞麼?

  聖人顯然很滿意大家的表情,笑道:「朕決意年後與季將軍大婚。」

  皇帝。親口說。他要和。將軍。成婚。

  掰開這句話,感覺要不認識這幾個詞兒了。

  群臣滿臉呆滯的冷漠。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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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日常】(八)

  群臣震驚之前,有幾波人先震驚過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崔家這兩個女婿。熊裕也就是鄉下人進城被崔家一次次開了眼,想著妙儀整天往崔季明懷裡鑽,一口一個阿兄,他連忙問妙儀︰「你早就知道了?」

  妙儀點頭︰「是呀,我們三個以前還一起去泡溫泉過嘛!」

  熊裕︰「那、那你為什麼不早說啊!」

  妙儀撅嘴︰「這個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嘛,反正什麼也不會改變呀。」

  而修就沒有這麼輕鬆了……因為、因為自從進了崔家門,他可沒少找崔季明去討論一些老司機的話題,雖然沒有說過什麼關於舒窈的事兒,但崔季明跟他聊了兩次,就表示了尷尬微笑的拒絕︰「你跟我說也沒用啊,我是跟你九弟在一起,又不是跟個女人好。」

  修當時也撓了撓頭,理解道︰「確實,男的和女的構造也不一樣啊……姿勢什麼的,都不一樣。哎我也不知道問誰好去,熊裕吧……你說就他兩個月才被妙儀拿下來的樣子,也不像懂的。我哥倒是上個月又回來了一趟,可他腿不好,肯定要我嫂子出力的啊——唉,白有那麼多兄弟哥們,沒一個懂行的啊!」

  崔季明無奈扶額︰「你有找我商量,不如好好去跟舒窈研究研究去。不過你小子也是有本事,我以為你肯定會死得很慘,她居然就教訓了一下就放過了你。」

  修咧嘴陽光一笑︰「舒窈怎麼捨得打我。」

  然而現在的修知道了真相,抱頭坐在榻上,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

  舒窈翹著腳坐在旁邊喝茶,斜眼笑︰「哎呦,難道是你那兩天說去找三郎討論的時候,我的表情還沒讓你覺得事情不太對?你自己找的,有什麼用啊。」

  修一臉崩潰,扒住榻上的小桌︰「我哪裡知道啊!我可是跟她一起長大的啊!以前我們倆動不動拖個席子到院子裡看星星,半夜翻牆去找我阿兄玩,我第一本那個什麼書,還是她給我的!她給我的啊!現在她跑去生孩子——」

  舒窈挑眉︰「她是個浪子骨,你就跟她學能學到什麼好東西?天天倒是管她也叫阿兄,都快成了個小跟班了,你丟不丟臉。她這肚子裡懷龍種了,你怎麼不學著也生個孩子去呢!」

  修抱頭,簡直生無可戀︰「老九居然一直瞞著——沒有人知道啊!你知道你怎麼不跟我說——」

  舒窈翻了他一眼︰「我幹嘛要跟你說,這是我阿兄身家性命的大事兒。隨便就能說?」

  修臉貼在桌面上,眼神呆滯︰「我以後怎麼面對她啊……現在還都是一家人,明兒早上吃飯就要打照面。往後幾個月,她要是肚子大起來……天吶,我的好兄弟挺著肚子……」

  舒窈倒是也有幾分想笑︰「瞧你那樣子。」

  修抬起臉來︰「那你怎麼、怎麼沒動靜啊。」

  舒窈一下子竟不知道該怎麼說,憋了個臉紅︰「你別想!我不想生!我下個月還要去渝州一趟呢,哪有那個時間!」

  修繞過桌子,擠到她這邊來︰「可你總是忙,總要挑個時間吧!你考慮考慮唄——」

  舒窈推他︰「現在不考慮!」

  修︰「你就生就好了嘛,小孩兒給我,我帶著,你忙你的去!」

  舒窈︰「走開走開!我、我還年輕的很呢,不想生!你就跟個半大孩子似的,還在這兒信誓旦旦,你怎麼不忙了!回頭我讓三郎去跟聖人說去,把你再派走好了!」

  以至於到修和熊裕看著祖國人民炸開了鍋的時候,竟然有點幸災樂禍︰你們也有今天的啊。

  就在外頭腥風血雨,民間朝堂群魔亂舞的時候,崔季明和殷胥這兩個放下重磅炸彈的人,正在午後的花苑內一派合家歡樂。

  地上鋪著地毯,擺著矮榻,崔季明躺在榻上曬太陽,眯著眼睛嘬著糖,嘴裡還哼著小調。似乎是說出來之後,管他天下會成什麼樣,反正她是一身輕鬆了。博戴著小髮冠,穿著常服跪坐在地上,拿著手裡的搖鈴去抖躺在襁褓裡的小妹妹。

  二十七一臉冷漠。

  崔季明躺在旁邊看,博這孩子脾氣特別好,見誰都笑,從來不見著生氣,就算是二十七不理他,他也特別有耐性。

  崔季明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生了個胎穿的娃兒,畢竟她覺得自己剛來到這時代的時候也是一臉冷漠,她甚至抱著這孩子,一本正經的說︰「孩子,如果你是穿越的,你就點個頭?我絕對不會因為你可能上輩子比我都大就不養你的——不過不奶你可能是真的了。你說不定男穿女,少佔老娘便宜。」

  二十七臉小小的,五官其實像殷胥很多,唇偏薄,眼睛的形狀也有點殷胥那種……不太高興的喪。崔季明的基因似乎都沒怎麼體現……這孩子一臉冷漠的望著天空吐泡泡。

  崔季明絞盡腦汁,用自己二十多年前就還給高中老師的英語,憋出了幾句死循環的問候語,二十七還是沒什麼反應,開始盯著她嘴唇,覺得很好玩似的瞧。

  這孩子打小就這麼高冷麼?

  也不是完全不哭,就是不太愛哭,她嗓子啞啞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哭起來怪折磨人的,她自己可能也知道自己哭的難聽,最多叫喚兩聲讓身邊人明白她現在有要求,大概就閉嘴了。

  崔季明倒是知道妙儀小時候就是,生出來不太哭,也老老實實的就整天瞪著一雙大眼睛瞧這兒瞧那兒,倒也不覺得這孩子會是傻的。

  殷胥就不一樣了,最早的一個多月他都處於極度後悔極度自責的狀態。太醫也診斷不出來孩子是不是有問題,有一次他去拿一個布偶小老虎去逗二十七,她沒什麼反應,似乎覺得玩膩了沒意思了,就理也不理。

  殷胥看她不理,越想越害怕,崩潰的揣著布老虎跑出去找崔季明,眼眶都紅了。崔季明正在加餐呢,他推開桌案,拽著她半天就知道說︰「我就不該要孩子的……就都是我害的!我明明都知道自己不一定活到哪一天!還造這個孽!」

  天吶……崔季明感覺有了產後憂鬱症的是他。有了孩子之後,殷胥那個患得患失,提心吊膽,就差趴在她腿上大哭了。

  崔季明細想才明白,殷胥自知體內有胎毒,他小時候又痴傻了很多年,他就覺得這毛病就是遺傳到了孩子身上。或許這孩子也會像他那樣,到了十一二歲都不怎麼會說話。

  甚至有好幾次,崔季明半夜醒過來,結果發現殷胥不在身邊。

  他竟披著外衣跑到隔間去,跪在那小床邊,伏在小床圍欄上,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腿跪麻了都不知道。崔季明沒叫下人,自己拿著燈台去訓他的時候,他下巴放在胳膊上,正喃喃自語。

  崔季明這時候才覺得,殷胥是真的愛這個孩子。

  他聽見崔季明的腳步聲,轉過頭來,笑道︰「我覺得還是像我多。」

  崔季明挑眉︰「行了吧,像你像到我都替這孩子惋惜。明明有這麼個美若天仙的娘,非要長得像她平平無奇的阿耶。」

  殷胥垂眼︰「像我也不是好事。子介,要是這孩子……未來真的……不會說話,也聽不懂別人說什麼……你會不會恨我。」

  崔季明拽他起來︰「你的腦子,總把事情想的過分復雜。生都生了,我還能給塞回去麼?傻就傻唄,你能不要了麼?傻就沒福氣了麼,指不定是過得最好的呢!不論怎樣都根本不重要,好好養大就是了,傻就快樂點,聰明就督促她多讀點書唄。反正都是自己孩子,什麼樣不都要認命麼?」

  殷胥腿麻了,有點站不直,崔季明給他敲了兩下腿,他疼得吸了一口氣,卻也感覺腦子裡清醒了一點。

  傻或是聰明,會說話或是不會說話,又有什麼區別呢。

  崔季明挽著他的手往回走,其實她是不信這孩子是傻的。那眼神就機敏的很,正因為聰明,所以就變得耐性差,或者是厭煩了那些大人逗她的套路。而且殷胥痴傻,是因為娘胎裡中毒,並不是什麼遺傳病,他就貢獻了一個小蝌蚪,崔季明自己吃嘛嘛香的建康,怎麼可能會出問題。

  她盡量用自己的語言給殷胥解釋了一番,殷胥哪裡會信,還說她是為了忽悠他編出的一套理論——

  得得得,他不信那就不信吧。

  不過殷胥倒也真的得到了些安慰,也不再那副天要塌了似的樣子了。

  這會兒崔季明看著博跟躺著的二十七玩,他想了點新花招,二十七總算有點反應了,眯著眼睛笑起來了。

  笑起來倒是有點像她了。

  這會兒也是殷胥不在,否則他肯定又會因為這個高冷閨女難得一笑,激動起來,恨不得要天下人都能看。

  正想著,崔季明懶懶一抬眼,就看到殷胥從花苑的小道走來,她抬了抬手,笑道︰「怎麼著,你書房裡沒讓那些一頭撞死來逼你別結婚的老臣煩死?」

  殷胥撫了撫額角︰「你也就都讓我一個人去應付。」

  崔季明聳肩︰「我又不求著跟誰誰結婚呢。」

  殷胥一走過來,博跟邀功似的抬頭笑道︰「阿耶!阿耶,二十七笑了!」

  殷胥斥責道︰「你也跟著叫什麼二十七,她起的諢名,多難聽啊!」

  崔季明哼哼兩聲不說話,博這才笑了笑︰「曌妹妹剛剛跟我笑了呢!季將軍也看見了。」

  殷胥這才跪坐在地毯上,拿起旁邊的搖鈴,季曌無視了他,轉過頭去對博伸了伸手,博激動的連忙去抓她小手捏了捏。

  崔季明側過身子,看著這一家人再不圍著她轉了,她倒要看他們能興奮多久,想了想開口道︰「阿九,真不能給孩子換個字,趁著外頭還不知道名字的時候。」

  殷胥回過頭來︰「這個字難道不好?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名字了。」

  崔季明看見這個字就有點不詳預感︰「不是不好……就是太好了。這日月明空都佔了,簡直就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女孩子不太好。你要真喜歡這種什麼閃耀啊,明亮啊之類的名字,就叫什麼季日月啊,季光明啊……這不都行麼。」

  殷胥不想跟她說話,這個問題,崔季明糾結了不知道多久。

  他自個兒是把二十七當心頭肉,當然就恨不得把最好的都堆在名字上。

  博又笑起來︰「季將軍,季將軍,曌妹妹想要你抱呢!」

  崔季明懶得起身,腿從榻上垂下來,輕輕踹了殷胥後背一腳︰「我不抱,殷小九,給你閨女騎大馬。」

  殷胥︰「……這才多大!你也不怕她掉下來摔著!」

  殷胥捉住她腳腕,給她推回了榻上,往後倚了倚,後背靠在了榻邊,崔季明也順手攬住了他脖子,湊過去跟他興奮的說幾句悄悄話。

  殷胥閉著眼睛,嘴角含笑,偶爾抬眼促狹的瞥了她一眼。

  博望著他們倆倚在一處,低聲說笑,倒也覺得好像自己一開始不適應的感覺也淡去了。本來是不能接受阿耶和一個將軍好在了一起,然而很快的,這位將軍又搖身一變成了個女子——

  他覺得自己已經往大愛無疆的境界邁去了。

  殷胥似乎聽著眼楮冒光的崔季明跟他說了些什麼,忍不住勾唇,伸手抱住了她腦袋揉了一把,對博笑道︰「阿博,是不是該改口了,整天叫什麼季將軍。到時候季將軍嫁給阿耶了,你也還這麼叫?」

  博抬起頭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殷胥笑道︰「該叫阿娘。」

  崔季明勒住他脖子,威脅道︰「不許讓他叫我阿娘!你才是當娘的,你就恨不得自己長個胸,半夜起來三趟去餵孩子,你有臉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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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曌:音同「照」,是宗秦客在武則天稱帝前一年多選的字,意指日月凌空,普照大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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