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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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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成婚(六)

  言昳把嵌金的紅木相框合在了桌子上,轉頭道:「別給我挑了,不知道還以為是你想結婚呢。」

  李月緹短靴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快活的查看滿滿幾架子的衣裙,絕大多數都是紅色,只有一邊的木桿上掛著幾件白紗的洋式婚紗,丫鬟們都覺得晦氣似的,放在後頭。

  言昳其實考慮過洋式婚紗,但如今大明不算崇洋媚外,很多時候不一定看得上洋人物件,所以白色婚紗這種完全不符合風俗的東西,基本都不會有人去嘗試。

  言昳也只好作罷,癱坐在圈椅上,看李月緹在挑選衣裳的款式與繡樣,她時不時過來比劃一下,對言昳道:「你別喪著個臉,你要是媒妁之言嫁了人,我可能還擔心,但你是跟阿遠在一塊,我可真是恨不得直接拿紅綢把你倆打包在一塊。」

  言昳吐氣:「我沒喪,我就是覺得有點……」浪費時間。

  她手指尖剛摸上桌子上的書信賬本,李月緹就眼疾手快的拍了她手背一下:「你都說好了,留一個下午給我的,你以為就你忙呀,我最近要審閱的稿子可也不知道有多少呢。」

  言昳裝吃痛,李月緹不忍心,又伸手摸了摸她手背:「讓你歇會兒,咱們都多久沒聊聊天了,我發現你也是一點都不想我。」

  李月緹如今都三十出頭了,在報業內也是相當有頭有臉的人物,在外採訪時也是淡笑溫柔中夾槍帶棒,字字見血。但她私下與親近的家人朋友說起話來,仍然有點少女時候堪稱嬌憨的樣子。

  言昳嘆氣道:「是這成婚太倉促了,我也有點忙活,本來想隨便辦辦就得了,哪能想到砍掉這麼多環之後,還有如此多瑣碎的事兒。」

  李月緹把言昳拖到鏡子前頭,讓言昳跟個木頭人似的伸手,一陣比劃:「這個有點顯胖,那個有腰身,還不俗氣。」

  冬萱本來立在鏡子旁邊,面無表情的看著飄進來的銀杏葉子發呆,被李月緹擠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迷迷糊糊的拿起另一隻衣袖給言昳比劃。

  這倆人真的是,冬萱看起來平日呆,關鍵時刻狠絕凶殘;李月緹如今睿智又機敏,私下卻總是心軟不忍。言昳記得很多年前,冬萱請李月緹收留她,倒成全這一對兒主僕,李月緹走南闖北,冬萱都跟著。

  從李月緹和離獨居、經營財產,到科舉棄考、獨闖陝晉,李冬萱雖然也是言昳手下的人,但更是李月緹身邊的陪伴。

  言昳本覺得也是不是這倆人有點別的苗頭,但又覺得不太像,或者說覺得自己不該妄自揣測。

  她倆更像是風雪裡一起拉著手爬山的親姐妹似的,沒有太多膩人的「閨中友誼」,但又無言的相互扶持著。

  言昳對著鏡中被喜裙映紅的臉頰,反倒道:「你呢?」

  李月緹正興奮著呢,抬頭道:「什麼?」

  言昳對她說話一向直白:「你很喜歡這些,沒考慮過成婚?白旭憲那種,根本不能算你的男人,你都應該把他從你的婚史裡扣掉扔進茅坑裡。」

  李月緹掩唇笑了:「我早扔了。而且我喜歡的是你成婚的樣子。再說要是就喜歡鳳冠霞帔,我自個兒買了放屋裡就是。」

  言昳扁嘴:「倒也是。但我前些日子問輕竹,她也說不想成婚;問你,你好像也沒有要嫁人的意思,還有冬萱、白瑤瑤都一個人過。怎麼反倒只有我結婚了。」

  李月緹又拿了一件衣裳給她比劃:「覺得自己成異類了?你不用擔心我,說不定再過十年八年,我覺得自己老了、累了,我就會找一個什麼鄉村私塾先生、什麼閒遊詩人一起過日子了。但咱倆不一樣,我不抵觸嫁人,就是心態還沒到想成婚的時候。」

  言昳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我怎麼不一樣。」

  李月緹手搭在她肩上:「雖然你可能不喜歡這種說法,但我覺得你遇到了唯一會嫁的人,只要你們倆還都活著,今兒不成婚,早晚也會成婚的。哎呀,也不是說真愛這種詞兒,就是我想不出來別的選擇。」

  言昳對著鏡子一努嘴,有點不爽,卻又洩氣道:「你說的挺對的。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李月緹將腦袋放在搭著言昳肩膀的手背上道:「所以你都能成婚,更讓我覺得,我也肯定可以幸福的。」

  言昳剛要笑一笑,忽然又擰眉:「你是說我這臭脾氣都能找到愛人,那你肯定也……」

  李月緹笑起來:「你遲鈍了,這麼久才反應過來。」

  言昳氣笑了,她剛想說就身上這件隨便吧,就要回頭去翻桌子上的信件。可她才走回桌邊,抬頭看了窗外一眼,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竄回衣架旁邊,裝作挑衣裳似的,仔仔細細的看。

  李月緹用腳指甲都能想到是誰來了。

  山光遠還是一如既往的知分寸,怕撞見她們說悄悄話,現在台階下喚了言昳一聲,等李月緹開門請他進來,他才背著手有點不好意思的朝李月緹見禮。

  李月緹連忙托拒:「你這大禮,都是要把我當岳母了,昳兒都不叫我娘呢,可千萬別,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山爺別進了門反而生疏了。」

  旁邊幾個丫鬟擠著笑起來。

  李月緹才反應過來自己說山光遠「進門」恐怕不妥,但山光遠面色如常,只是道:「我、我來看看喜服挑的怎麼樣了。」

  山光遠一進門,言昳一下就變成了熱情待嫁少女,拿了好幾件衣裳問他的意思。

  李月緹和冬萱交換了個眼神,抱著胳膊在一旁鄙夷的看著她。

  言昳也不在乎了,她雖然有點消極怠工,但這些日子早聽說山光遠為了成婚,跑前忙後,事事過問。恰逢近日無戰事,他算是在家中休了個長假,更是喜歡張羅。

  輕竹正好有個河道修繕的項目要談,乾脆把這些事兒都扔給山光遠,現在山光遠就是府上最忙活又最快活的掌印公公。

  但山光遠來了言昳這兒,沒提出一點建設性意見,全程紅著耳朵,變成了「好看」復讀機。

  李月緹實在忍不住了,給出了出主意,定了一件有點仿古唐式的寬袖襦裙,齊胸露頸,正適合言昳的身材。

  言昳稍微試穿了一下,他從「好看」,變成了捏著袖子,不停地點頭說「好看」。

  本來興趣缺缺的言昳,在山光遠貧瘠的誇讚下,竟然這一下午都仔細挑選了配飾髮冠。她不戴蓋頭,而是高髻髮釵與罩在髮上的串珠紅紗,山光遠似乎也不希望她戴蓋頭,但他只提了一個請求。

  他想從言家把她接親出來,再到府上,他覺得言家兄妹幾人如果能隨轎是最好的。

  李月緹之前聽說言昳是想取消接親的,而且這倆人其實算不上嫁娶,從言家接她到言昳這府邸上,也沒啥意義吧……李月緹以為言昳會不高興的拒絕,但言昳只是愣了一下,緩緩笑著點頭:「好。」

  他顯然知道,上輩子的送親與成婚,對她來說是惱火和遺憾的,如今想要盡力彌補。

  山光遠不太愛笑,但他拿手拍著膝蓋,一會兒站起來說要考慮接親隊伍的列陣,一會兒說不鬧洞房也不跨火盆,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歡喜興奮。

  李月緹悄聲道:「冬萱,你信不信一物降一物。這倆人是相互給降了。」

  成婚其實對他倆沒有太大的驚喜,畢竟倆人還待在宅府中的時候,樹上都已經裹滿了紅綢,回廊下早就換了喜字燈籠,上下奴僕都換了新衣。

  所謂接親,言昳也不過是成婚前一天,才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回了言家住。

  奴僕大包小包的往言家拎東西,言昳在主廳裡抱歉的跟言夫人笑了笑:「主要是化妝梳頭的人一大堆,山光遠也非要自掏腰包搞什麼采禮之類的。」

  言夫人笑:「他想要圓滿,你就順他一回,我能瞧得出來,他對這婚事有點執念。」

  前世她幾乎無人送親,婚禮看似因皇帝賜婚而搞的大張旗鼓,但實際婚禮上有多少皇帝與梁栩派來的奴僕太監,面上連假笑都沒多少,將二人當玩偶似的團團圍住。

  當時能給言昳送親的人太少,這輩子卻能言家上下全家出動,山光遠特意安排了接親的隊伍衣裳,沒有搞的全城皆知,但言元武、言涿華和雁菱,基本是兄妹仨護送她一個。

  雁菱前一天夜裡非拉著她,問了好些男女之間的話題也不算是限制級話題,言昳一開始以為雁菱是想找個好男人,後來越聊越不對勁:

  她這是想成為時間管理大師啊!

  言昳是聽說過雁菱在京師圈子和軍將圈子內有好多人在追求,但她沒想到這打仗上狂野的妹子,在人生方方面面都這麼野。

  言昳也不敢教她什麼,雁菱萬一對山光遠說什麼「昳妹教我怎麼跟眾多男人周旋」,言昳估計就要陷入婚變風波了。她最後只能拿出自己經營項目與資金的理論,給雁菱上了一晚上課。

  現在雁菱坐在馬背上,睏的雁菱一邊前後搖擺一邊背「五力模型是指……供應商的議價能力……潛在進入者的威脅……」。

  元武特意帶著女兒來,把女兒放在身前,跟她低頭柔聲說著什麼。只有言涿華有點不爽的弓腰坐在馬背上,罵罵咧咧道:「非要我來,我都表態了某些人這還是要耀武揚威到別人臉上嗎?就他得手了,就這麼得意?我越來越覺得他不笑的時候其實有點蔫壞的。」

  元武忍不住笑道:「別讓昳妹瞧見你這幅嘴臉,之前還幫著催婚,現在真要是成婚了,讓你送個親你又不高興。」

  言涿華輕踢馬腹,快行兩步,到送親隊伍最前頭:「我作為哥哥不高興還不行嗎?」

  他們路上並沒有遇到太多行人,看到有些路段架著木製路擋,估計是言昳不希望迎親隊伍被百姓撞見引起議論,畢竟她一直想要做大明無處不在的半隱形人。

  四周無人,也給了她掀開轎簾,雙腿交疊,托腮往外看風景的餘地。

  山光遠站在本屬於她的府宅門口,遠遠就瞧見轎簾掀開著,言昳就像個上門收租的地頭蛇般翹著腳,百無聊賴的看著風景,新塗了嫣紅蔻丹的手拋接著蘋果。

  山光遠覺得自己不是等新娘來,而是在等大爺回家,他忍不住有點想笑,言昳呆了一會兒,在離府門半條街遠的地方瞧見了山光遠,呆了一下,連忙抱住蘋果,並住腿,將帳簾放下來。

  輕竹忍不住笑了:「都是自家人了,走個過場而已,她也沒必要掩飾。」

  山光遠知道,她也不是掩飾,而是想給他一個圓滿的彌補缺憾的婚禮,所以才會都聽他安排。

  送親的隊伍到了門前,言元武本來準備好了詞兒,清了清嗓子,拱手剛要鄭重地開口,他身前的小閨女忽然叫道:「咱們把寶貝送到了,是不是該對方驗鏢了?」

  雁菱沒忍住,噗嗤一笑:「咱們這押送的鏢也太了不得了點吧。山光遠你敢驗貨嗎?」

  眾人笑成一團,言元武也乾脆下馬,把閨女抱下來,道:「不說那些虛詞兒,山爺快接新娘下來吧,咱們除了拜個堂,也不搞那些胡鬧的習俗。」

  山光遠抿嘴點點頭。前世元武和雁菱都不在了,言涿華對這場婚姻充滿敵意;但現在呢,大家早就在這場婚事前成了一家人,元武甚至拍了拍他肩膀,雁菱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催他,言言涿華攔在了轎子前頭。

  他抱臂道:「按理來說你派人上門接親的時候,就該有這道儀俗,不過現在也不遲,娶言家的掌上明珠可不是那麼容易啊!」

  轎子裡飛出來一個蘋果,準確無誤砸在言涿華後腦勺上,言昳怒罵著的一隻腳踢開轎簾:「你怎麼廢話這麼多呢?平時欺負我的時候可沒說什麼掌上明珠這種詞兒,走走走!」

  言涿華捂著後腦,周圍人都笑了起來,他道:「這不就是習俗嘛,你這動手的臭毛病都是慣出來的,得了得了,山光遠,趕緊把這個毫無武藝還愛打人的丫頭片子架走。」

  言涿華沒想到,山光遠竟然還真的拿了紅包遞給他:「應該的。」

  他一愣,沒想到山光遠這樣有點跟世俗人情格格不入的怪人,也會做這種事,還猶豫著要不要接,言昳就等不及似的,自己從轎子裡竄出來,奪過紅包,塞給元武的閨女,拽著山光遠胳膊:「別傻站著了,都走起來!」

  進了門,言夫人和言實是另外駕車來的,正在院內跟李月緹談笑,輕竹張羅著邀請的為數不多的幾個人進院。

  言昳挽著山光遠的胳膊,倆人進門去,她這時候才知道,他穿的也是唐式的深紅色圓領袍,胸口有禽鳥和葡萄的團紋,腰上是金扣棕皮腰帶,還掛著兩把佩刀。

  言昳偷偷伸手抽了一下佩刀:「是真的開了刃的刀呀?」

  山光遠手指將她拔刀的手指按住:「是。」

  言昳雙腳在喜服紅裙下慢慢踱步,笑:「怕有人把我搶走了啊?」

  山光遠卻風輕雲淡的捏住她指尖:「嗯。怕有意外。」

  言昳驚訝。以他們如今的地位,還能有什麼意外。但山光遠卻無法說自己因為不可置信,還總潛意識裡覺得會有什麼意外破壞這如鏡花水月般的現實。

  他輕聲道:「我總覺得這一切太好了,好的不像真的。」

  言昳看著他垂眼時的睫毛,心裡一顫,玩笑道:「那是你想太好了,我脾氣也不好,耐性也差,說不定成婚後咱倆天天吵架呢。到時候你就相信都是真的了。」

  山光遠彎唇看了她一眼:「沒事。吵架了我們也會和好的。」

  言昳:「如果和不好怎麼辦?」

  山光遠:「就慢慢想辦法和好。不過……要是徹底鬧掰了,你又討厭我了,但咱們好過幾年,我多想想咱們好的時候,就不後悔。」

  她想扁扁嘴笑話他,又眼睛有點酸,只伸手掐了掐他胳膊:「少說那些沒譜的事兒,誰知道呢!」

  山光遠低頭。

  前世成婚的時候,她也沒少偷偷掐他胳膊,不過那時候倆人腦袋可沒有靠這麼近,她不會如此看不夠似的看他的眼睛。

  因為婚禮流程比較隨意,許多人都是圍著隨行,瞧這倆人還沒過門拜堂,就腦袋湊在一塊碎碎念念的聊天說笑,也都覺得這婚禮真是最不像婚禮的了

  簡直就像是看一對兒老夫老妻在打情罵俏。

  言昳從李月緹手中接過紅豆串,山光遠從言實手中拿過玉如意,而後到即將進主堂的時候,言涿華與另一女子走過來,將喜綢遞給他們。

  言昳才發現,言涿華身邊佩戴了絨花穿著像待嫁少女的,是白遙遙。

  白遙遙朝言昳略一福身,將喜綢這一端雙手舉過來,笑道:「祝二姐姐跟山爺長久和美。我小時候,就覺得你們可配了。」

  言昳忽然想到白遙遙嫁進宮的時候,還是從這府邸中被迎走的。此刻她由衷歡喜,卻少了少女對婚事的羨慕憧憬。

  其實遞送喜綢的應該是同輩兄妹,山光遠家中無人,言涿華就代替做他的兄弟。但言昳還有名義上的妹妹白瑤瑤在……

  言昳想了想,還是從她手中接過了喜綢,略一點頭:「也是,你也是見證者。同喜。」

  白瑤瑤驚訝,當言昳接過喜綢和山光遠並肩走入正堂,她還在原地激動地兩頰泛紅:這……這算是二姐姐承認她一點了嗎?

  李月緹走過她身邊,輕聲道:「進來吧,一會兒咱們落座吃席的時候,你可別喝酒哦。」

  白瑤瑤看了周圍眾人一眼,鼻子發酸,連忙噯了一聲,笑著提裙跟上了李月緹的步子,才走到廊下,就瞧見雁菱揮舞著手沖她打招呼:「白家小妹妹,你快來!咱們在前頭看拜堂!」

  白瑤瑤忙不迭的點頭,快速的抹了一下眼睛,擠到雁菱身邊去,雁菱大咧咧的笑著拍了她一下:「好多年沒見過了,也沒說上話過,你還記得我嗎?咱們小時候在金陵見過面的!」

  白瑤瑤想起小時候自己那些敏感的心思,那些七上八下的自尊與不得體。她手指在袖中捏緊在一起,又鼓起勇氣伸出來,像是平日面會洋人似的伸出了手,笑道:「是呀,好多年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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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成婚(七)

  拜堂的儀式也簡化了。

  天地自然該拜,只是拜高堂那裡,上座無人,言實和言夫人坐在左側座,李月緹坐了右側座,上頭兩個太師椅的位置空著。

  只請來了兩個牌位,但都沒有刻字。

  言實不知道這二人真心想拜的父母究竟是誰,但至少白旭憲必然不會在那行列裡。

  而後夫妻對拜,明眼人都能瞧出來山光遠雖然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是捏著喜綢的手都有點哆嗦。

  言昳沒注意到,她先一步弓腰抬手作揖。

  言實忍不住想笑,轉過頭去跟言夫人耳語:「這小子估計是覺得修成正果太不容易了。」

  正說著,山光遠回過神來,也猛地鞠躬下去,言實還轉頭說著話,就聽見一聲慘叫,言昳的髮髻被山光遠的鐵疙瘩腦袋狠狠一撞,在高髻裡的髮托直接歪倒,她往前踉蹌,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感覺真髮一陣拉扯。

  倆人髮髻釵冠掛在一起了!

  兩個人誰也抬不起頭來,誰也站不直腰,山光遠笨手笨腳的伸出手本來想解開,卻弄得更加一團糟。

  周圍一下子熱鬧起來,好幾個聲音在喊「勾上了!這髮冠和髮釵子都擰一塊兒去了,還有這頭髮快快快!都來幫忙!」

  七嘴八舌中夾雜著七手八腳,言昳歪著脖子,人就跟夾在樹杈上上不去下不來的貓似的,伸手擰他還搆不著,氣道:「山光遠!」

  山光遠頭髮也掛在了她造型繁復的髮釵上,只能半弓著腰,他心裡也有點慌。一路小心著,怎麼到這時候出了差錯。

  雁菱圍在旁邊哈哈大笑:「要是今日請了照相館的師傅就好了!哎,娘,別掐我,我笑笑怎麼了!」

  輕竹也手頭一邊忙活,一邊聲音裡帶著笑意:「你說你倆剛剛撞的那一下,河北的都能聽到了。」

  他以為言昳可能覺得在眾人面前不體面了,會生氣,卻沒想到言昳一會兒竟然笑出聲來,笑罵道:「山光遠,你是不是怕我反悔,搞這麼一招,真當了結髮夫妻。」

  眾人笑起來,山光遠耳朵尖發紅,他辯解道:「不是故意的。」

  李月緹道:「也是,要真解不開,就把那縷剪了吧,打了結裝在荷包裡,也是吉物。」

  言昳倒沒有異議,山光遠卻道:「還是別鉸她頭髮吧,她挺愛惜的。」

  他倆可沒瞧見周圍人抿嘴笑著交換的目光,言昳忍不住彎唇:「解不開就鉸了吧,但也別給我鉸一大把呀。」

  李月緹讓人拿剪子來,把最後一縷實在打了死結的頭髮剪下來,言昳鬆口氣,扶著歪斜的髮髻站起身來:「正好拜完堂了,我也實在不想頂著這大木頭坨子了,我進去重新梳頭了。」

  正堂內看他們拜堂的都是兩邊最熟悉親近的人,李月緹將那縷髮裝進鴛鴦荷包中,大家都伸手過來摸一摸荷包,說要沾一沾喜氣。

  李月緹將荷包遞過來,言昳正扶著自己的髮髻,抬了抬下巴:「給阿遠吧,你們先出去吃席,等一會兒我換了衣服梳了頭出來,再跟大家吃酒打圈。」

  山光遠兩隻手接過荷包,捏在手裡又怕掉了,眾人笑起來:「阿遠,你怕不是要塞裡衣兜裡了!」

  「可拿好了,否則二小姐要跟你急。」

  「哎還應該叫二小姐嗎?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

  言昳已經在丫鬟的攙扶中往後走,山光遠擺了擺手:「還是叫她二小姐吧,我也聽慣了,都不用改。那我也過去了」

  言昳走在回廊的時候,已經開始拆髮髻,旁邊冬萱捧著滿手的髮釵,言昳撥弄了一下散開的如綢緞般的黑髮,一手拎著髮托:「我早就覺得要斷了脖子似的。」

  她回頭,看著山光遠僵硬的捧著荷包走過來,言昳笑道:「你收起來唄。」

  山光遠兩手捧著遞給她:「還是你收著吧。」

  言昳跨步進了喜房去:「我現在手邊東西太多了,容易弄丟了,我知道你肯定丟不了。收下吧阿遠。快來,咱們就回來換一身衣裳,梳個頭,還要去跟各桌吃酒呢。」

  言昳進屋就坐在梳妝鏡前,她從鏡中瞧見山光遠還跟捧著玉璽似的捧著那荷包,四處張望似乎在想著放哪裡。

  言昳笑道:「這是你屋子了,咱們都多久沒分院住了,這櫃子抽屜不都是你的,放在一個自己記得的地方就好。」

  山光遠坐在床上,拿開枕頭,仔仔細細擺在了倆人枕頭中間:「今兒先放這兒,明日我再給它找個高處藏起來。」

  言昳笑的不行:「好好好,快點來我的梳頭小童,你想讓我披頭散髮多久。」

  山光遠連忙撐起身子過來,道:「來了來了。」

  冬萱和幾個奴婢合上門退下,山光遠拿起牛角梳和幾根綁髮的紅繩,他確實熟練,將言昳鬢後的黑髮分成幾縷,一邊熟練的編盤長髮。他低頭看著自己手指上的綠松石金扳指,又瞧見言昳搭在梳妝台上的手指戴著同樣的綠松石細金戒,在鏡中露出了傻笑。

  言昳就盯著他的笑容,一點也沒注意到自己也露出了差不多的表情。

  山光遠:「這就算已經成親了?」

  言昳:「嗯啊,差不多了,後來就是咱們出去敬敬酒了。」

  山光遠輕聲道:「那我可算是能把刀給放下來了。真快,好像也沒有我想的那麼重大。」

  言昳托腮:「確實,一切都沒有你在床上喊著愛我的時候意義重大。」

  山光遠梳子一抖:「……」

  他竟然都沒反駁,也默許了這說法。

  言昳在鏡中像個狐狸似的笑眯了眼睛:「一會兒別喝太多。我特意讓人準備了個子母壺,能倒清水的。你也清楚自己的酒量。」

  山光遠懂得:「我也怕自己耍酒瘋。」

  言昳:「酒瘋也沒事兒,就丟你自己的人,主要是男人喝多了就啥也幹不成了。哎,別一副我天天就琢磨這些事兒的表情,有本事你前天別在書房摸我……」

  山光遠連忙打斷道:「我知道了!」

  言昳托腮笑嘻嘻:「阿遠。」

  山光遠不想被她帶歪思想,低頭專心梳頭:「嗯?」

  她兩腳在軟凳旁晃了晃,又叫道:「阿遠。」

  山光遠:「嗯。」

  言昳:「你是不是傻了?你看你梳的這是什麼髮型?」

  山光遠看鏡中的她,這是她出去辦事時常梳的分肖髻,既有尊貴也有活潑青春的意味。言昳看他沒理解,她摸了摸鬢邊的小辮嘆氣道:「我嫁人啦,不該再梳這樣的髮髻啦。」

  山光遠手頓了一下,還是繼續編發:「我覺得你不用變。這樣挺好的。大家都熟悉這樣的你,你也不用覺得成婚了就是嫁做人婦,就應該……」

  言昳打斷道:「山光遠,我換髮式不止是因為你。」

  他從背後看著她。

  言昳笑:「是因為我真的長大了。結婚不代表愛情。我說愛你的時候才代表愛情。結婚,是因為代表自己能夠面對一種人生。是我不害怕自己做的選擇會讓自己受傷了,我承擔的起婚姻。」

  山光遠輕輕梳動著她髮梢,言昳對著鏡子,眼波輕漾:「不是因為你會成為我丈夫,才讓你替我盤髮。而是因為你是我長大的見證者,所以讓你替我完成成人禮。」

  山光遠輕聲道:「成人禮……好。」

  言昳兩手捧著臉,看山光遠拆開髮辮重新為她梳頭,她道:「活了這麼多年,我才長大,是不是很丟人。」

  山光遠不知想到什麼,自顧自笑起來。

  言昳叫道:「你笑什麼呢!可別笑我剛剛說的話太酸,我就是有感而發嘛!」

  山光遠將髮盤起,手指刮了一下她後頸:「恭喜你,幼稚的大人。」

  言昳被他手指蹭過,渾身一個激靈,眼睛有些發直,咕噥道:「咱們要不晚點再出去?」

  山光遠太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不行,別讓賓客等太久。親也別了,唇脂掉了還要重新抹……」

  賓客正開始觥籌交錯,相互換桌交談的時候,言昳和山光遠挽著手姍姍來遲。輕竹眼尖的發現她換了個唇脂顏色。

  倆人繞著桌子敬酒說話,言實一不注意喝了好多,拍著桌子非要拉著兩個兒子一起唱歌,引來言夫人的一陣氣惱。

  白瑤瑤正端著茶盅,跟雁菱在小聲說話,雁菱話多又張揚,可能說起了打仗的事情,白瑤瑤聽得眼睛發亮。

  言昳其實還邀請了顏坊,但他並沒有來,該坐的位置空著,上頭卻擺了個漆盒。輕竹道:「顏大人說他如今正在被彈劾期間,不該參與這種吃喝,但還是送了東西來,是糕點。」

  果然是顏坊,哪怕是她結婚,他這位貧寒廉潔的銅豌豆,也不會送什麼貴重的物件。

  言昳:「一會兒拿去分了吧。」

  她說著,正路過某一桌,就聽見滿桌的男子起身,齊聲高喝道:「小的們恭賀山爺登堂入室,修成正果。祝山爺婚姻美滿!」

  這幫人就跟喊口號似的嗓門,瞬間引起眾人的轉頭,他們喊完又笑成一團,紛紛拿起酒杯,轉臉看向言昳的時候,反而跟說不出話似的有些羞赧:「卑職見過夫人、不是、二小姐!」

  山光遠有點頭疼:「是……是軍中的各位將士副官。」

  言昳以為山光遠沒什麼朋友呢,他也不太提及軍中的事情,但看這些或年輕或年長面上的表情,顯然是一副跟山光遠關係很好的樣子。

  其中好些人還對山光遠擠眉弄眼的,山光遠別開臉,小聲道:「我本來沒想讓他們來,但輕竹說最好讓他們來給我撐場子……其實也沒有什麼撐場子的。」

  這些軍將都很直爽,端起酒杯說要跟「大嫂」喝幾杯,山光遠本來皺眉想替言昳推拒,言昳卻說喝一盅。

  他們當中有些人似乎沒見過言昳,沒想到言昳是這樣的美人,性格也爽快利索,竟然各個跟老母親似的抹著眼睛,吸著鼻子,一邊弓腰碰杯,一邊道:「咱們山爺,能進您這樣的家門,太不容易了。二小姐,咱們這幾個老將更知道,要是沒您,我們這些土兵子也走不到現在。山爺要是往後敢氣您,您跟我們說,我們跟他打……」

  「對!山爺什麼都好,就是那張嘴跟不會說話似的,您千萬別跟他計較。山爺對您可絕對是忠心一片,情深似海!他要是有啥做不好的,您就讓他學!」

  言昳越聽越怪,這幫人像是好不容易把三十多歲的大姑娘嫁出門的娘家,生怕言昳退貨似的。

  山光遠眉頭直跳,看他們越說越過分:「你們要不喝完酒就趕緊回去吧。我休假了,日常操練需要你們盯著。」

  幾個老兵:「山爺,你都不知道我們幾個夢裡都想吃你的喜酒,這是多年媳婦熬成婆、不是……多年熬成媳婦了,我們哥幾個在這兒哭一哭也不成了。」

  山光遠煩得要死:「喝酒。然後閉嘴。」

  他們嚷嚷著要給山光遠敬酒,山光遠拒絕了,其中一個就對言昳道:「大嫂、我們就冒昧這麼叫了。大嫂,其實我們哥幾個也準備了新婚賀禮,您回頭可以看看,裡頭有……」

  山光遠奪過酒盅:「我喝。」

  言昳眨眨眼。

  山光遠推她:「昳兒你先去別的桌跟他們說說話吧,這邊太吵了。」

  幾個副官聽到「昳兒」這樣的稱呼,在那兒樂得吹口哨,言昳也覺得給他和他友人一些空間,就笑著寒暄幾句,而後去找李月緹了。

  她跟李月緹聊著天,也抽空吃了點糕點,遠遠瞧見山光遠那頭似乎被人奪了酒壺,一群人上前跟山光遠勾肩搭背,還唱起了什麼軍歌。

  當她看到山光遠也似乎低聲舉杯唱了幾句,跟他們一起晃著身子,就覺得事情不太對了。

  果然到了宴席後半段,新郎新娘離場入洞房的時候,山光遠就已經有點眼睛發直,緊緊攥著她的手,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往喜房的院落走。

  大家都知道今日不會鬧洞房,也都只送到了喜房院落門口,奴僕都不進去,只有山光遠牽著言昳往裡走,眾人在門口又是笑又是吹哨。

  到這一對兒新人消失在影壁後,大家也散開準備回酒桌開始後半席。

  離開了眾人的目光,言昳晃了晃他又燙又乾燥的大手:「你是不是喝醉了?你那幫哥們灌你了?」

  山光遠一擺手,有些搖頭晃腦:「我沒喝多少!就是他們發現那子母壺了……但我真的……沒喝多少!」

  他這麼說著,上台階的腳一絆,差點坐在樓梯上,言昳連忙抱住他的腰。山光遠就跟撒嬌似的,整個人壓過來,又改了口:「我喝醉了。你扶我。」

  言昳被他壓的悶哼一聲:「我哪裡扛得動你,你也別把力道都壓在我身上呀!」

  他身子站直一點,但腦袋卻又湊過來,胳膊摟在她肩膀上,更個人像是個大熊似的掛著她,額頭蹭著她鬢角:「二小姐,我醉了,腳也跛了,走不了。你背我。」

  言昳無奈又想笑:「……你撒這種嬌也沒用,我背不動。也不許說跛腳這種話。」

  他站到她身後,兩條胳膊卻始終不離開她,從背後抱著她,腦袋擱在言昳肩膀上:「你已經背著我了。」

  言昳往前走,他弓著身子,兩條腿半彎著在她背後走,還道:「你真厲害。力氣大。」

  言昳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晃著身子慢慢走進喜房:「喝醉了會撒嬌也就算了。又傻話又多怎麼辦呀。」

  山光遠咕噥道:「不傻。話多。」

  他說話有點像小時候還沒恢復嗓子時那樣,喜歡幾個字幾個字的往外蹦。

  言昳抱著他胳膊:「你那些哥們,送你的是什麼禮物,你一副不能讓我知道的樣子。關係這麼好,也跟我說說呀。」

  山光遠湊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能跟外人說。」

  言昳回頭看他:「那我是外人嗎?咱倆都是夫妻了,你不跟你妻子說,你要跟誰說去?」

  山光遠眼睛一直,顯然被她說服了。

  他小聲道:「他們送書。」

  言昳:「哦挺好的,回頭可以放我書房呀。」

  山光遠急了:「不行。是那種書!」

  言昳慢慢反應過來,笑道:「幹嘛,他們還以為你是純情老處男嗎?你現在都挺會的了,還送你書有什麼意思!」

  山光遠:「他們怕我,失寵。」

  言昳噗嗤一笑:「什麼?」

  山光遠:「他們不懂。他們覺得我是……」他琢磨了一下,說了倆平日絕對吐不出來的詞兒:「媚主。」

  言昳笑瘋了:「哎,那咱倆成婚,他們肯定覺得你手段了得,想讓你再接再厲啊!不過這書……也可以放書房。」

  山光遠吐了口氣,言昳走到床邊,掰開他胳膊,他卸了力氣跌坐在床上,竟然有點喪氣的樣子:「我不行。沒法再接再厲。我比不過。」

  言昳眨眼:「比不過?比不過誰呀?」

  山光遠抬眼看她:「比不過我。」

  言昳懂了,她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臉頰:「說明你不夠努力,再說了,我還沒下定論呢,你怎麼知道自己比不過。」

  山光遠顯然很喜歡她涼絲絲的手,半眯著眼睛蹭了蹭:「我努力。」

  言昳本來覺得喝醉了或許沒法情迷意亂一場了,但又覺得他這樣子實在好玩,他平日很克制的滴酒不沾,不趁這時候欺負欺負,可就沒機會了。

  她笑道:「努力可不是嘴上說說。」

  山光遠抬眼看她,言昳往前站了一步,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光傻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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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5 天前 |只看該作者
番外 成婚(八)

  山光遠一下子激動起來,他猛地起身,就開始解自己身上的銅扣。

  男人和男人真是不一樣。

  有人一動情就抱住女人上下其手,有人一動情就開始狂脫自己衣裳。

  他是不是因為知道她喜歡他身子,被潛移默化的覺得自己脫的七七八八了,才能勾得她跟他纏綿不休。

  現在倆人都熟練了,勤儉持家的山光遠可不會再幹出一扯衣襟扣子亂飛的事兒了,甚至他脫下外袍,還順手簡單疊了一下才給扔到衣架上。

  言昳無語,用力推了他一把,山光遠跌坐回床上,一臉疑惑。

  言昳:「新婚之夜你要這麼愛幹活,不如把家裡地給仔細擦一遍吧。」她說著,提裙跨坐上來,手按在他鎖骨上:「不是說媚主嗎,我雖然不是主,但你也可以討好我一下嘛。」

  山光遠臉上有些紅,但他現在不會再推拒了,兩隻手緩緩放到她紅裙下的膝蓋上,他道:「我已經盡力、討好了。」

  言昳當然知道,他是一直毫無保留的對她好,但人就是越被寵越無度,她知道他都能包容,所以格外張狂,搖頭道:「我覺得還不夠。」

  山光遠要是沒喝醉的時候,估計要有點不開心了,但現在好幾杯酒下肚,他都快成傻白甜了。穩重堅毅的面上雖然只是微微泛紅,但人已經跟被烤過棉花糖似的說話,聲音都有些含混的黏:「那你說,要我怎麼討好。」

  她忍不住低下頭,鼻尖碰到他微涼的鼻尖,道:「伸舌頭讓我看看。」

  山光遠平時惜字如金、嘴唇緊抿的人,在她壞心思的哄騙下,終於張口稍微有點不優雅的伸出點舌頭。

  她將他髮髻拆開,他又硬又糙的頭髮在她掌心一陣亂揉,言昳眯眼笑道:「乖狗狗。」

  他沒有反應過來,只呆呆的看著言昳的笑臉,被她嬌笑的模樣迷得七葷八素,在她話說到一半時,猛地傾身將臉湊過來,親上她雙唇,又輕輕咬了咬。

  他因為飲酒,鼻息也有點重,言昳剛想笑話他,微微啟唇,他便乖乖的伸了舌頭進來,好一陣子痴纏拉扯。

  這家夥平日經常會憋了半天不動,突然跟襲擊似的伸手摸摸她;要不就是非要跟被她騷擾後不得不就範,但只要是親近到讓他覺得邁過某道隱形門檻的時候,他就又會突然主動起來。

  今天這是一上來就很主動啊。

  山光遠有些激動,呼吸更快,言昳膝蓋撐在床沿跪直身子,比仰坐的他高一些,他仰著頭親吻她,享受似的半眯著眼睛。言昳都覺得有些親煩了,以為他也有成年人知道收口的默契,她每次認為他要結束這個膩歪的親吻,但他的唇舌又會新一輪纏上來。

  好像親吻對他來說,就是最好玩的最沒完沒了的遊戲。

  以言昳的沒耐性,實在受不了了,偏偏山光遠兩隻手揉捏攀著她腰背,她躲都躲不開。

  山光遠覺得親吻跟床事各有各的妙,這也有小動物打滾在一起似的依賴親近,他不想分開,他覺得可以就這樣你來我往的逗一晚上……然後忽然就感覺一隻手扣住了他下巴。

  言昳用力捏了他下巴,突然強勢反攻回去,逼得他節節敗退,她親吻一向是跟要吞吃了人似的貪婪放肆,山光遠被她反親的心亂,有些想合上牙關。

  但這樣就會咬到她舌頭,他僵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辦,言昳太了解他了,隱隱想笑,另一隻手又捏住他鼻子。

  山光遠慌了,他呼吸不上來,掙扎的太厲害又怕把她甩下去,他想擰腦袋卻又被她扣著下巴。山光遠雖然有的是力氣能把她掀下去,可他又不可能這麼做,只把自己憋的臉通紅,她才緩緩抬起頭來,手抹了抹他嘴角:「剛剛不是不撒口嗎?」

  山光遠呼呼喘氣:「……討好你。」

  言昳想要裝凶,但嘴角已經先笑了起來:「我可沒覺得你討好了。」

  他喝醉了後格外的會撒嬌,抱著她的腰,仰頭道:「你幫我脫。」

  言昳眯眼道:「你要是真想討好我,聽我的話好不好。」

  山光遠當然點頭說願意,連平時那點怕她亂玩的警戒心都喪失了。言昳起身,解了他上衣,隨手扔在地上,又去拽他腰帶。

  山光遠也去伸手拽她齊胸襦裙上的繩帶,言昳拍開他的手:「先別動我。」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聽話。」

  山光遠果然住手,她三下五除二,將某個人剝了個差不多,合上紅紗床帳,拽他到燈火黯淡朦朧的床榻深處。

  他老想上來親她摸她,言昳卻不許,她扯下自己齊胸襦裙上裝飾用的紅色絛帶,說要反綁住他的手。

  山光遠沒什麼異議的半跪在床上,將兩條肌肉緊實遍布細疤的手臂背在身後,只是覺得疑惑。言昳拿著絛帶,發現自己也不怎麼會綁人,更何況他手臂有隱隱蜿蜒的青筋、靜待迸發力量的肌肉,她這絛帶估計綁上,也是他用力就能崩開的。

  山光遠偏了偏頭,還在教她:「你這樣綁不牢的,你會打馬韁結嗎?」

  言昳氣惱的手指甲刮了一下他後脊梁,山光遠跟跪不住似的身子弓起,他呼吸頓了頓,一會兒才道:「我不說你了。你、你綁好了嗎?」

  言昳費半天勁,只打了個鬆鬆垮垮的蝴蝶結,急道:「就這樣吧。反正就是說,你不許用手,胳膊就必須這樣!」

  他老老實實點頭,在背後左手抓著右手手腕,自己把自己綁住了:「嗯。你要做什麼?」

  言昳這時候還只脫了件罩衫,衣裙釵環尚在,她到他面前來,又道:「我要親你了。」

  他翹首以盼,她卻避開他的唇,從他頸上一路而下,他像個跪射俑似的,大腿肌肉緊繃,腳尖支撐的半跪在床鋪上。

  山光遠顯然緊張了,他一緊張,更是整個人的肌肉如同描繪拚殺的古希臘戰神雕像。言昳親了幾下,仰頭看他,這個戰神似的家夥,腰腹上橫亙著凸起的傷疤,表情卻偏偏有些溫順的不解和不好意思

  他目光比平日更直白,眼睛戀戀不捨的看過她衣領處白皙的肌膚,她的雙唇。

  言昳太熟悉他的要害和弱點,她不是那種有計劃攻城略地的人,反而很胡來很不講道理。他呼吸亂套,彷彿手指都在用力維持自己的姿勢,而更讓山光遠預料不到的是,她手指摸進繩帶下方,這幾乎不握冷兵器的軟手一把抓住了燙的劍柄。

  她手指太嬌嫩,這嬌嫩還是他多年寵養出來的,山光遠悶哼一聲,眼前都花了顏色,她還半低著頭,露出衣領內一點溝壑,他恨不得人倒在她身上去。

  偏生這指腹的柔軟以外,還會有時不時會扎扎他的尖指甲,山光遠差點蹦起來。

  言昳嗤笑:「跟個刀把似的,要不要我拔刀拽一下試試。」

  他當真了,臉色發白:「別別。」

  言昳還是不捨得新婚之夜欺負他太狠,更何況山光遠上臂肌肉鼓起,卻也沒亂動手,顯然是兩隻手極其用力的交扣著。

  言昳嘉獎似的道:「你今天表現真好,那些書不需要了。哎,別誇你幾句你就亂動!」

  山光遠沒平日那麼隱忍,他道:「昳兒,我想……我想碰碰你。」

  言昳心裡高興。她其實一直知道,山光遠很喜歡她,而且腦子裡也塞滿了那些成年人忍不住會想的事情。

  而且他其實也經常會起反應。

  但山光遠不會說,也不愛說。好幾次他沒掩藏好,他們窩在長榻上一起看書讀信,她只是伸手拿了些葡萄吃,他不知怎麼就起了興致。不過他似乎覺得打擾她不太好,他或許也覺得言昳沒有這樣的興致,就自己挪了挪位置,一言不發。

  可這位置挪的也不是很好,言昳還是隱隱能感覺到抵在她腰後,她故意逗他,就當沒發現。山光遠面上也不顯,除了比平日更愛聞聞她頭髮,更想要抱著她以外,他沒多說一句請求。

  她當時以為可能一會兒就消下去了,但他這狀態維持了相當長一陣子時間,直到言昳看完書起來,他還依舊沒動,言昳實在忍不住問了,他才大為窘迫起來,掙扎著從榻上起來,說自己要洗把臉。

  ……言昳覺得去火降暑方面她肯定比綠豆湯強,可山光遠竟然不主動糾纏她。

  雖然言昳知道,他就這麼個性格,只有到了夜裡他才覺得算是到了夫妻時間,顯得格外賣力和理所應當。但白日裡,他總會怕耽誤她或者讓她不悅。

  此刻喝醉的某人如此直白的想要跟她親近,她卻不讓,手指跟好奇的孩子亂擺弄似的,還拽掉最後一件衣褲低頭看過去。山光遠驚得身子一弓,想要擰過去擋住:「別、別看。」

  言昳推了他肩膀一把:「不許亂動胳膊哦,再說了,摸都摸那麼多回了,看看又怎麼了,是我的眼睛有什麼守宮砂,一看就倆眼破了處是嗎?」

  他差點往後跌坐下去,勉強撐著身子,必然擋不住了。她看也就罷了,還要在他目光裡仔仔細細的看,還要上手,還要評價,山光遠喉結滑動,他有點急了:「不要看了。」

  言昳湊到他臉前:「為什麼?」

  山光遠咕噥了好幾句音量低的聽不清的廢話,言昳刨根問底聽了好幾遍,終於懂了,歸根結底,就是「不好看」。

  言昳笑嘻嘻道:「沒事兒,我也沒對比過別人的,估計也都不怎麼好看,說不定要有個那啥選美大賽,你這還能進入華北賽區八強呢。哎哎哎我不說了,你別一副要羞死的樣子。」

  他喝了再多酒也經不住她這樣逗,人都要跟被欺負似的抖起來,言昳連忙湊上去又親又蹭,面頰貼著他面頰,跟兩隻團在一起的倉鼠似的。

  他還是表情有點惱,言昳只好解開自己齊胸襦裙上端固定的緞帶,山光遠只瞧見她外裙褪下,起伏處只攏著鵝黃色紗衣和遮不住細凸的彩綢,一下子就跟三天沒吃飯的新兵見了烤包子似的,面色雖不顯,眼睛卻挪不開。

  山光遠真的很喜歡她身上每一處啊。

  她挺了挺身子靠近他,他低頭想親吻,言昳卻手撐住他額頭,將他腦袋推遠幾分,向下握刀的手也不再耍些沒意義的花活,開始真刀真槍要他投降。

  山光遠不能抱她,心裡就跟火上澆油似的,平日緊緊勒著她腰身,撫著她腰腹能緩解的熱苦,如今完全沒有別的紓解途徑。

  他都覺得有些耳鳴,手臂發麻,血與神經都只往她觸碰的地方走。山光遠從緩緩的悶哼到控不住調的低吟,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音量到底如何。

  言昳太陽穴嗡嗡的跳,她心裡就跟注滿了水似的,她甚至感覺自己都有點受不住扮演高高在上的樣子。

  而山光遠在她熟練的動作下,一向沒有招架能力,他像是引頸就戮般跪著後仰,他太多渴求得不到半點安慰,甚至真跟媚主似的朝她貼過去,低聲道:「你、你剛剛不是還……」

  言昳覺得自己都燙了,嘴上還能強裝大佬似的輕笑:「想讓我啃你啊。我哪裡忙得過來。」

  山光遠的汗在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他頸窩鬢邊沁出來,他若不是喝醉了,此刻怕早就羞憤欲死,但如今還有乖順又討好的樣子,呼呼哼哼道:「二小姐,我想抱著你。我想抱著你。」

  她不回應,他又叫了一聲她全名,退而求其次,話都已經說不完整,但還是想要她:「你別離我那麼……那麼遠。言昳,你要不抱著我、啊……抱著我脖子。」

  言昳沒聽他的話,他委屈起來,擰著身子想躲,但又太喜歡她的手又想拱她,最後人跟個麻花似的,哪個立場都沒站好。

  言昳拿開手,笑話道:「你到底想幹嘛?」

  顯然乖狗狗也需要抱抱摸摸,不能一味欺負,他急了,道:「那你別弄我了。我今天是……是新婚,你不能再用這種辦法。」

  言昳也覺得他說的有一定的道理。

  她表情可能鬆動了,今夜話有點多的山光遠學會了進一步提要求:「我、我不要你那爪子了。」

  言昳齜牙:「爪子?你信不信我撓死你。」

  他明明幾縷頭髮黏在腦門上蜿蜒,兩條自律的胳膊被早已鬆散的蝴蝶結困著,刀柄就跟刷了水漆的木頭,卻還想著討價還價。

  言昳拍了他胸膛一下:「別這麼多廢話了,都說了要媚主,要討好,還跟我在這兒沒完沒了呢。」

  他大受委屈:「我不是!咱倆是成婚了,我是你丈夫,我不是……我不是……」

  山光遠心裡覺得這婚禮一辦,他們就是名義上合法的夫妻,是一家人,言昳逗他,還提一些曾經讓他內心忐忑不安的說法,他當然想強調自己是丈夫了。

  言昳笑起來。

  但她顯然沒懂,喝醉了酒的山光遠,曾經敢親她,敢讓她摸,敢獨闖她臥室,腦回路就跟平日的他不太一樣。他竟然腦子轉不過來,沒理解她的玩笑,被她逗得偏頭過去,不再看她,顯然是有點生氣了

  生氣的山光遠還是那個跪射俑,還是兩隻手背在身後不動,只有腦袋固執又彰顯態度的別過去了。

  言昳笑收起來了,因為她實在是覺得他這樣太可愛。她興奮的腦子發暈,腿腳發軟,她雙手渾身都發癢似的,實在忍不住了,伸手抓住他肩膀,用力將他朝後推壓過去。

  山光遠怕自己摔倒後更顯得狼狽窘迫,條件反射的反抗她,言昳唇齒撞過去,一陣沒章法的啃,他終於軟下身子,往後倒了下去。

  他後背剛剛被埋進柔軟的被褥,就感覺一個軟枕壓在了他眼睛上,言昳道:「你也知道,討好我是必然有好果子吃的。你都乖了這麼久了,再多乖一會兒,我還能不獎勵你嗎?」

  山光遠有點沒消氣似的擰了擰身子,言昳柔軟的手撐在他汗淋淋的腹肌上,她道:「你的胳膊還被我的蝴蝶結綁著呢,不許動。」

  那壓在他上半張臉的軟枕上,似乎一隻手將它按的更緊,山光遠還想要問她要幹嘛,就感覺到衣物窸窸窣窣落下,猛然襲來的觸感讓他弓起身子,幾乎無法自控的叫了出來。

  她緩緩坐著,笑道:「別動。說了別動……呼,上次沒發揮好,我不信我就不能……」

  山光遠沒命似的大口喘息著,哀求著,歡愉著,他兩隻手還是緊緊壓在背後,只道:「言昳,抱著我,你快抱著我……嗚,我我我會聽話的,你抱著我。」

  言昳終於抱著了他。

  他卻呼吸不暢,進一步不聽話起來:「我要看你……讓我看著你。」

  言昳兩手將抱枕緊緊壓住,才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狼狽,努力壞笑道:「才不允許……唔!媽的,山光遠我讓你頂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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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成婚(完)

  言昳覺得自己像是在騎一匹剛出欄的年輕駿馬。

  皮毛油亮,肌肉緊繃,鬃毛如瀑,血管都在脖頸上蜿蜒的那種。她的韁繩已然掛在它頸上,它溫順中還帶著點歡快與野性,想要撒開蹄子顯擺顯擺。

  言昳咬緊牙按住他胸膛,顛簸的起起伏伏,她不想服軟,雙腿發顫腰卻下沉,手緊壓住枕頭,像是扯緊韁繩,想要壓住他悶哼中的顯而易見的興奮。

  山光遠確實是當兵的體力和腰力,他也不用學什麼破書,二人好了這段時間,他有琢磨她伺候她的心思,就學得比什麼都快。此時他掙脫開了那早就鬆散的蝴蝶結,伸手握著她腰處曲線圓潤又讓人愛不釋手的軟肉,像是討好也像是討債一樣,又深入又慢吞吞的來往。

  言昳雙目發暈,腳趾蜷起,幾乎要喚出聲,可她又覺得自己今日就是要馴馬,絕對要分個高低輸贏,她兩隻手一下子拽著枕頭,壓住他喘息如魚的口唇,悶哼道:「山光遠,你不聽話我就、我就悶死你!」

  言昳確實沒打算玩什麼重口的,她也就是一時鬧起來要悶他一下,但山光遠似乎已經頭昏腦脹,在她緊緊壓著抱枕的情況下,他掙扎起來,卻不是掙扎著要掙脫抱枕,而是要鑽進她更深處去不可。

  言昳驚惶片刻,又咬起牙來,她一瞬間真說不上來是喜歡的不得了的享受,還是因他不按章法的反擊而惱火。她想倒下去撒嬌算了,又想著自己必須坐穩馬鞍馴的他今天乖乖聽話

  但山光遠很懂她,甚至連她此刻的喜歡都懂,像是不顧自身的去討她歡愉一樣奮進著,言昳忍不住下狠手掐了他兩下,他悶哼幾聲,終於乖乖軟下身子來。但捏著她腰的兩隻手,手指極輕,手臂卻因攢勁兒而肌骨分明。

  言昳呼呼喘了幾口氣,才想起來枕頭還壓在他臉上,趕忙拿下來。

  山光遠一張汗淋淋的臉在枕頭下,他睫毛跟從水裡冒出來似的濕垂著,他眨眨眼看她,發現自己的手黏在她腰上,有些自己破了誓言的不好意思,但又想蒙混過關。

  言昳擰眉看著他,山光遠似乎看出了言昳眼裡的擔心,道:「我能潛水憋氣好久的。」

  言昳氣的拿枕頭又打他好幾下:「我就應該憋死你這個不聽話的。」

  山光遠被她的亂動嚇得倒吸氣,手忙亂的去扶住她:「你別亂動!別坐壞了……」

  其實某些角度下,女人也比男人鈍感,言昳擰了擰腰,他蹙著眉頭大口呼吸。她終於覺得這匹野馬的弱點讓她找到了,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如今的姿態何等旖旎,只撥了撥汗濕在脖頸身上的打捲長髮,心跳如擂,笑道:「你胳膊怎麼又上來了?」

  山光遠看她。

  雖然他沒有做出表情,但言昳看出了他撒嬌似的意味。

  天啊。

  他平時總無奈或隱忍的樣子,頂多是欺負急了就甩臉子,這會兒她說幾句重話,能瞧見他默不作聲的只拿眼睛看著你的撒嬌

  言昳心裡差點要冒泡泡,可她還真是個挺會鐵石心腸的女人,拍拍他的手,道:「給我把蹄子拿下去,二小姐今日要馭馬呢,你剛剛都說要聽話的。」

  山光遠剛要抬腰把兩隻手背在腰後,聽了她的話,動作一僵,眼睛垂下去:「……你不能這麼說我。」

  言昳自覺失語,她結舌道:「就、就是說著玩玩的。床上的話又不可信,之前我也不是沒說過這種,我罵你是這動物、那動物,都快罵出個中原四腿動物大全了,你不也沒當真嗎?」

  他倒是也不到吸鼻子的地步,但顯然有點鬱悶,腰上也不配合的亂頂她幾下,言昳慌叫著扶住他膝蓋。

  山光遠這才道:「那不一樣,今兒,我成婚了。大日子。」

  言昳看他醉在酒和情裡的傻樣子,忍不住想笑,她歪頭撥弄了一下頭髮,風情萬種。他果然看直了眼睛,手又緩緩攀上來。

  言昳拍了他手背一下。他找回了話題:「你可以騎我。但你要叫我阿遠。」

  她剛要開口喚他,他又要求道:「而且你還要抱我。」

  言昳磨牙:「山光遠!你怎麼事兒這麼多啊,抱著你我怎麼……」

  她話還沒落,山光遠簡直就跟個藤蔓或者是八爪魚似的,抱住了她,甚至挺腰坐起來幾分。言昳差點從他身上倒下去,他卻又抱住她脊背扶住她。

  角度變更,倆人對坐,俱是擰眉啟唇出聲。

  聲音攏到一塊,言昳看著他的臉,忍不住噗嗤笑了,他卻緊緊皺眉,唇齒間有點求饒的意味:「這有點更……」

  倆人現在變成面對面抱在一塊了,言昳笑:「真難看。倆大王八。」

  山光遠卻喜歡極了這姿勢,他緊緊的擁抱,讓他倆幾乎都深入到沒有餘地的地步,他唇齒咬著她肩膀,兩隻手像是溺水的人攀著浮木。這樣親密又歡喜,言昳覺得甚至情慾都要往後排,他臉頰蹭了又蹭,道:「你好看。你不是大王八。」

  言昳笑的不行,就這麼交含著,也不動彈,手抓在他汗濕的後頸上:「這事兒的時候,沒有不醜的。但就是那奇奇怪怪的跟平日不一樣的模樣,才是有特殊意味的。」

  他在她鎖骨上留下吸啃的吻痕,吃到了頭髮也沒在意:「嗯。從今兒往後,咱們在一塊,再也沒人能多說了。」

  山光遠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只手指不斷地一遍遍按過她凝脂般的脊梁。真奇妙,言昳覺得就這樣很舒適,半闔著眼皮子,臉頰靠在他耳邊,他手摸了一會兒,不動了,像是有些疑惑。

  他手指輕輕拍了拍她後背,言昳還圈著他脖子蹭著,他清了清嗓子:「你……你不繼續了嗎?」

  言昳撐著他肩膀,倆人額頭鼻尖抵在一塊,她像是貼著他的唇在笑:「不委屈了?不說對不起你的大日子了?」

  她腰輕輕搖擺,面色更嫣紅,眸中不是所謂的撩人或魅惑,而是一種隨時都能笑出聲的歡喜得意裡。山光遠喜歡極了她這幅樣子,特別是在四下紅帳環繞,紅燭燃燒的光景下……

  言昳手指扣住他肩膀,盲目追求快感的動起來,山光遠眼睛發直,悶哼換作更低啞的呼喚,直到二人再次受不住似的倒下去……

  ……

  天亮起來,言昳頭一次感覺自己睡醒了之後跟快死了一樣。

  快被悶死了。

  平日早就該起來習武或者沐浴的山光遠,頂著一頭亂髮趴在她身上。

  他那麼沉一個人,言昳壓的只覺得喘不上氣,她眯著眼,還有點沒睡醒的轉臉看了看紅紗帷幔外頭,天色應該不早了。

  山光遠竟然這個點都沒醒嗎?

  言昳摸了摸自己才發現身上還有點黏,這還是頭一回倆人弄完了他沒抱她去洗澡。她畢竟不是喝醉的那個,腦子轉了轉,回憶起了七七八八。

  ……她自己本來就心野愛玩,山光遠喝醉了之後那叫一個配合又豁得出去。

  平日裡是小瘋子和老實人,老實人還能控制住她;昨兒就是小瘋子遇見跟著瘋的大傻狗,她竄歡,他就跟著搖尾巴,那可不是玩到倆人都筋疲力盡嗎……

  言昳幾乎不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感覺疲乏,但今日終於知道什麼叫嬌無力了。

  她微微抬起頭來,看向山光遠。

  他後背有些慘不忍睹,全是她指甲牙齒留下的痕跡,而且頭一回早上醒來見到他這麼赤裸的樣子。言昳從這個角度欣賞了某人的腰窩和臀腿幾眼。

  不會把他折騰壞了吧?

  言昳正要轉臉去看看他,就感覺到山光遠略挪了挪腿,似乎有要甦醒的跡象。

  她連忙閉上眼睛裝死。

  山光遠花了點時間才從迷蒙中睜開眼,他撐起身子,看向了身下的言昳,似乎愣了愣。

  言昳袒露身姿,歪過頭去,一副睡死的樣子。

  他呆望了一會兒,又放低身子,將臉貼在她鎖骨下頭,不捨得離開似的抱著她。

  言昳強忍著沒有伸手去揉他的亂髮。

  他應該腦袋還沒恢復記憶,親暱的貼了一會兒,他忽然驚醒過來似的,猛地起身。山光遠簡直就跟被踩到尾巴的松鼠似的彈起來,但又怕驚醒她,他又連忙輕手輕腳的止住動作,低頭看向自己,又看向她……

  言昳片刻聽到了一聲懊惱的吐氣。

  他有點手忙腳亂,似乎床上荒唐的痕跡超過了他的想象。山光遠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她腰,言昳憋笑中繼續裝睡就是不理他,他靠過來,輕聲道:「昳兒、你……醒了嗎?」

  她不回答,他又半晌自言自語道:「也確實……該累了。唔。」

  言昳以為會有一個吻,或者是一段甜言蜜語。但他已經緩緩的挪下床去,找了條乾淨的軟毯蓋在了言昳身上,又將床帳合攏,她聽到山光遠放的極輕的腳步聲,還有他合攏竹窗葉的聲音,隔著眼皮感覺到光線弱了許多。

  ……這家夥,不會做太多煽情的事,心思卻很細啊。

  她彎起嘴唇,抱住軟毯。

  過了片刻,便聽到他腳步聲又走回來,她嗅到了皂香和水汽,他似乎一邊光腳走在地毯上,一邊用軟巾擦著他那頭梳都梳不順的髮。

  言昳聽到好多日常生活裡注意不到的聲音,她閉著眼睛一件件猜測他在做什麼。

  他給小爐上燒了水。

  他從櫃子裡給她找了幾條軟巾或新衣。

  他撿起了地上亂七八糟的桂圓龍眼和他們的衣物。

  他開了側面遠處的窗戶通了通風。

  山光遠忽然想到什麼,又急急的到床邊來,在枕頭附近又慌亂又輕聲的翻找,言昳猜他在找放結髮的香囊,他很快找到了,鬆了口氣,又捏著走了。

  言昳聽到了搬挪東西的聲音,這家夥到底打算把這個香囊藏在哪裡,是怕丟了倆人就會和離嗎?

  他藏香囊的時間比洗澡的時間都長,終於又回來,走上了腳踏,緩緩坐在床邊上,又輕聲叫她。

  言昳喜歡他這種細密的溫情,他似乎覺得她該洗洗身上了,叫了兩聲不醒之後,又伸手捏了捏她柔軟的上臂。

  她終於哼哼一聲,但還是故作沒醒來的樣子。

  山光遠低沉輕笑,湊上來,唇齒有柳鹽槐花水的味道,上來親了親她臉頰。

  她癢得縮起脖子,睜開一隻眼看他,咕噥道:「鬍茬。扎人。」

  山光遠摸了摸下巴,道:「一會兒就刮。起來吧。至少先洗個澡。唔……抱歉……昨兒我好像……」

  言昳胳膊甩到他身上,不是昨兒非要在上的那個騎手了,哼唧道:「阿遠,我起不來。」

  山光遠扯掉軟毯,剛要抱起她,看到她身上的痕跡,簡直心裡大叫一聲罪過,悶悶道:「對、對不住,我腦子糊塗了。」

  言昳睜開眼,心裡想笑,面上裝傻:「什麼?」

  他忙到:「無事!」他兩臂熟練的抱起她來,言昳蜷起腿,塗著蔻丹的腳趾晃了晃,她知道自己可不算嬌小,但還是更相信他的臂力,拽著那軟毯不撒手:「我有點冷。」

  山光遠看軟毯被她扯著拖在地上,道:「浴室我放了熱水了,一會兒就不冷了。」

  言昳這才撒手,抱住他,臉埋在他浴袍的衣領中,道:「早上好,阿遠。不行,我還是叫不出夫君之類的話……咱們從來沒和離過,還成了兩次婚,真是太值了。」

  山光遠卻笑了,他笑起來胸腔聲音像是悶悶的雷。

  他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媳婦。」

  言昳咋舌:「好土。」可她又忍不住嘿嘿笑起來。

  他將她放入熱水中,她跟半開的花澆了水似的,立馬活泛起來。他躬下身子,親了親她嘴角:「早上好。以後每天都要聽我說早上好的人。」

  言昳仰頭看著他,看他一陣忙活中頭髮已經半乾,看著他早已準備好香膏熱水的整然浴室和他被她臉蹭亂的衣領、胸膛上的齒痕。

  她竟然覺得,一眼能望到頭的生活,竟然也不討厭。

  言昳垂下眼去,彎唇道:「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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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以後(上)

  「怎麼評價言昳這個人在歷史上的地位?到底是千古罪人,還是築基者?」

  #天朝;歷史;歷史名人

  這個問題最近很熱門,也是因為電視劇新明共和的播放。新明共和國雖然存續的時間不過幾十年,但因為建立的傳奇,奇妙的轉型中的東方工業國的氣質,與那個時代傳奇精彩的各路人馬,一直是如今天朝最愛拍劇的題材之一。

  但大多數都是講新明共和國中期,一些黑幫領袖轉型做實業、街頭夥夫奮鬥成鐵路大亨之類的故事,或者是以當時代轉型那混亂又曼妙的背景寫一寫鬼怪、偵探故事。

  山光遠作為背景板大佬,在這種電視劇裡經常以四五十歲的年紀出現,簡直就是魁梧版包拯,黑臉黑髯,扛著槍坐在高堂之上,甚至嗜酒如命,講話講到一半還會站起來唱一段豫劇……

  或寫他一心為國,忠心走偏做事手段逐漸狠辣;或寫他利欲熏心,手握兵權不肯撒手。總之是一個不算是很正面的角色。

  也有些故事涉及過「言昳」這個角色,畢竟是歷史課本上也會分出一頁講的人物,但因為對她的成果描述多,對她具體事例的資料太少,很多不願意多做功課的編劇,也扒不出來太多她的故事。

  但她畢竟是新明共和國寡頭工業的背後之手,是橫跨兩個朝代的大佬,又加上天朝主流上都覺得新明共和國後期的腐壞與積重難返,都是她一開始定錯了基調走錯了路。

  言昳在這些新明二十年左右為背景的電視劇裡,就成了妝容妖豔的惡毒老太太,驕奢淫逸的居住在薈萃天下珍寶的大院子裡,身邊幾十個男人爬著伺候,說話哼聲輕描淡寫裡就要反抗強權的主角去死。

  特別是在前兩年,戲說新明的劇越來越多,某部聽名字就很爛的鐵嘴王大喜怒鬥言昳的電視劇開播,還是新明二十一年某年輕記者揭發東岸實業罪惡的劇情,但言昳在劇情裡已經是敷粉紅唇滿臉溝壑的老嫗了。

  當時就有些稍微懂歷史的就在網上闢謠,說當時言昳才不過四十歲,拍成這樣太離譜了。

  不知道是誰先在網上放出了一張言昳的照片。

  是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照片中女子柳眉豐唇,面若月盤,眼角雖有細紋,但眉眼含情風韻又舉止高傲,美得幾乎能透過時光攝人心魂。

  穿了件半袖的高領薄襖,細褶月華裙下穿著緞面高跟鞋。

  右下角寫了一行小字。

  「秋風正好,路遇照相館,與阿遠攝於西湖湖畔。臉圓若盆,實在駭人,以此照片督促自己少食甜食。新明二十一年秋。」

  照片上的字句,語氣實在是可愛,在看照片中的女子本來就是圓臉,也瞧不出胖,只能看出豐腴潤澤,可她卻像個小姑娘似的寫下這句嘟囔。

  如果這是言昳,新明二十一年,四十歲左右……

  那她實在是極美,和電視劇中大家以為的形象差距太遠了!

  無數人轉發:

  「我驚了,這要是反派我也認了啊!什麼叫人間富貴花,這要擱現在,豈不是萬人迷巨星!」

  「課本上選的是她很老很老時候的照片吧!搞得人都覺得她一直是那副樣子的。而且說實在的,課本上那照片那麼模糊,她都顯得也挺有氣質的啊,一看就知道年輕時候是美人。」

  「這麼美的女人,還是當時新明最有權力的女人吧。當時正是手下財閥勢力最龐大的時候!抱歉我是個顏狗財迷……要是現在,我要喊言媽媽了。」

  「不至於吧,熱評那幾個真就看臉到這種地步?真就忘了後來她手底下人幹的那些破事兒了?現在人三觀都怎麼回事兒,善惡不分!」

  但更多轉發評論的人,在讚嘆美貌或抨擊她所作所為之余,更在乎的是照片裡另外一個人。

  言昳口中的「阿遠」。

  應該就是山光遠了。

  知道他倆是夫妻的人不算太多,因為這兩個角色在新明題材的電視劇裡不怎麼同時出現。而且一般山光遠和言昳都是作為大boss,或者是背景板出現的如果是前者,來一對兒未免主角攻克難度太高,如果是後者那基本讓一個出來篇幅也就夠了。

  很多人驚嘆這倆人是夫妻的同時,一大堆妹子和性別不明的人在下頭吶喊:

  「你們不覺得山光遠在這張照片裡也很帥嗎?!這腰這腿!哪裡看起來像是四十多歲的人!不管了,我自己先進雞籠」

  「這側臉絕了,再說也沒那麼黑啊,以後拍劇能不能選老帥哥演員,別老弄一些大胖子抹鍋底灰了?哪怕就是反派,是個帥哥怎麼了?!」

  山光遠的面容確實在這張照片裡看不清楚,他因為動作而面目模糊,側著臉似乎想要給她拈掉頭髮上的葉片。

  但在野史中,說什麼言昳晚年採陽,養了一院子的精壯男人;又說是什麼感情混亂,到處留情,很多議會兩院的高官也是她入幕之賓。

  可看照片中,不論是言昳對山光遠的暱稱,還是山光遠替她摘樹葉的動作,都顯出夫妻感情極好的樣子……

  大家都開始好奇,這麼私人的照片為什麼沒有看到過?這照片到底出處在哪裡,還有沒有更多了?這夫妻倆的感情到底好不好?

  大家這時候才扒到,營銷號背後,原來是一個名字叫「言遠bot」的賬號,但號主沒有任何認證,只發了這一張照片,還有一些英文的話語,似乎是說不滿於天朝如今輿論對這二人的評價,決定要替他們正名。

  英文?

  唯一一張配圖還是跟著有些蹩腳的機翻中文。

  想到言昳夫婦在新明共和國末年移居美利堅,將構築多年橫跨各個洲的產業、航線全都拋下,留給了下一個政權。而後言昳又在美利堅搞金融,基本上是寓居他鄉安享晚年的狀態,一直到二人先後去世。

  她的離開一直也被認為是落荒而逃,更是很多人說她恐懼新時代的到來。

  是不是這些照片也留在了美利堅?是被人發現了嗎?

  所以她在國內幾乎沒什麼資料照片嗎?

  過了幾日,在一些關於言昳這個歷史人物的罵戰與爭論中,粉絲數暴漲的言遠bot發布了第二組照片。

  第二組照片都不是在布景裡,而是在一處野外,言昳牽著一條狗,站在還沒修建完成的鐵路旁,只是她沒有穿襦裙,而是穿了套工人的短打長褲男裝,戴著西洋的報童帽,褲腿髒兮兮的,似乎皺眉在跟別人說什麼。

  山光遠背著手站在她身側,這會兒更明顯能看出他凜冽的氣質和剛毅的容貌,他穿著新明某次軍改之後西化的軍服,上衣還保留著曳撒的形制,衣擺卻很短,腰帶更寬,下頭是長褲長靴。

  各種列文虎克網友細細看照片,認為這應該是在她三十五歲到四十二歲之間,在鐵路進西部時期去現場時留下的照片。

  第二組裡另外兩張照片都是比較普通的合照,只是其中一張言昳仰頭大笑,山光遠則看向了鏡頭

  熱一:「圖2眼神太溫柔了吧。這要不是真心相愛的,打死我也不信。是攝影師叫了他一聲,估計才讓他抬頭從愛人面容看向鏡頭,留下如此繾綣細膩,柔情仍未消散的照片吧。」

  熱二:「哦草這笑是要甜死我這個三十歲牡丹女人嗎?」

  熱評第二下頭網友紛紛嘲笑:「二哥,我雖然跟你想的一樣,但讓熱一襯托的你像個語文從沒考過三十分的文盲。」

  「抱歉,我看這些照片,第一反應也是臥槽!」

  但讓大家真正沸騰的是這組圖中最後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言昳很年輕,看起來甚至只有二十多歲的樣子,倆人看起來正在最膩歪的時間裡,手牽著坐在布景中。場景庸俗,笑容庸俗,甚至連姿態都很庸俗。

  但就是一種斜陽入窗,塵埃漂浮,光暈如夢,凝固了當時萬千情緒的美。

  無數評論道:

  「……看的我這個老恐婚人竟然有點感動,我有可能這輩子也找到這樣一個人結婚嗎。」

  「毋庸置疑的般配,就這顏值,我大概知道為什麼野史裡那麼多風流傳言了。這絕對是我最近這些年看過的最無法忘記的照片了。」

  言遠bot在這些照片發布之後,也配文道:「現藏於紐約東岸亞洲藝術館,藏品來自於藝術館最大資助人言昳,暫不對外展示。除館內由資助人捐贈的無數藝術作品外,還藏有大量她本人的書信照片信物,近年重修場館整理藏品時,才發現這些藏匿在館內中的資料。」

  也就是說,言昳在移居美利堅時,幾乎帶走了所有能了解她的照片、書信等等。她建立了紐約東岸亞洲藝術館之後,將這些照片書信,都封存在了這座藝術館內?

  是啊,歷史上說她沒有兒女。

  電視劇裡總刻畫她多麼孤獨,多麼孑然一身,可實際看這些陸續放出的照片裡,她卻像是極其自由快樂又熱衷於事業的樣子。

  而且現在想來,如果她真的是那樣一個惡人,為何在課本上關於她的描述中,主要講了她如何統一當年破碎的大明,如何炸毀紫禁城,如何讓新明成為了當時東方唯一強國?

  哪怕最後對她的評價有一些褒貶不一,可她也不該是電視劇裡那樣醜陋的反派啊?!

  從那兩三年來,言昳的形象在各種傳言與影視劇中開始逆轉。人們越來越探究她的功過,她的故事,她這個看似不顯眼的人,對如今的天朝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怎麼評價言昳這個人在歷史上的地位?到底是千古罪人,還是築基者?」

  這個問題幾乎成為了最熱門的問答之一,兩三年來,越來越多高讚的答案出現,越來越多新的回答、新的挖掘,人們不斷修改著評價,各方對她的認知,都掀起了不少罵戰與對槓。

  而這次新電視劇新明共和,更是有曾經執導過幾大最厚重知名的歷史劇的導演編劇親自操刀,電視劇前期宣發的海報上,沒有那些演員的照片,而是一個女人的小小剪影,踩在一柄朝上的步槍槍口上。

  女人與步槍下方是黑白的工廠照片。

  上方是大片的黑底與白雪。

  只有紅筆草書的一句話,在女人剪影上方大片黑夜落雪的空白處:

  「築基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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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以後(下)

  新明共和上映了。

  票房比預想中要好不少。

  讓這樣一部看海報沉重又血淋淋的偏歷史向電影出圈的,不是別人,正是裡面「言昳」這個角色的塑造。

  電影新明共和橫跨二十多年,主要講了大明晚期和新明前半葉的轉型。言昳戲份不是最多的,但從她十幾歲到近四十歲的多次出場,她一共換了四十一身行頭,從傳統馬面裙到洋裝,從滿頭珠翠到綢緞珍珠禮帽。她的造作,她的奢靡,她的高高在上,在螢幕前放大,放到戰亂與流民中去。

  令人覺得真實、厭惡又羨慕。

  在諱莫如深的權鬥中,在塑造王朝末期苦難的悲調裡,她嬉笑怒罵,神態生動。

  文人墨客推杯換盞的廳堂深處,她紅裙金釵,端著熱羊奶,翹腳笑罵文人們啞謎似的話語:「這就叫半聾子聽放屁,聽見響混著味就點頭說大人此番話有道理,生怕沒有揣摩到屁的真意。」

  車馬在逃跑中逆行於流民飢荒的人潮,她神色無動於衷的在博山爐邊暖手,外頭傳來孩子的嗚咽,丫鬟不忍,想探頭去看,被她狠狠拽回來:「他們瞧見你半張臉和頭上髮釵,就把咱們車馬都給撕碎了!」

  她角色時不時冒出來的譏諷,搞笑與不屑一顧,在所有人都像是扛著天命、背負天意的苦大仇深裡,就像是用做著水晶美甲的手朝著所有人比中指。

  飾演言昳的演員是一位其實算半隱退狀態的近四十歲的影后,在最早放出劇照的時候,大家都說她演不了少女,還有人罵什麼裝嫩。

  當時電影未上映之前,那位影后就笑著說「這個角色如果是少女,那她至死都是敢愛敢恨的跋扈少女;如果你們覺得她不像少女,那她從小就一步長大,喪失了少女的階段。你們看了就懂了。」

  這位影后也確實利用了一些AI技術,讓自已在演十幾歲的言昳時,面部都更像她剛出道演戲的時候。但眼神、說話的聲音,舉止動作,她都做出了相應的調整,更讓所有人意識到她演的太對了,而且真正的少女不是「羞澀、單純、懵懂」,而是像不過明天一樣,敢愛敢恨不猶豫、撕破一切不多想。

  這位影后最出名的幾部作品都在演舊社會抗爭的苦命女人,這部新明共和中飾演的言昳,就像是她終於站直了腰狂笑。

  先出圈的是她演繹的言昳一系列的「二小姐表情包」。

  從端坐在圈椅上,一臉不屑的「本二小姐靜靜看你裝x」;到她端著茶杯,山光遠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皺眉,配文「等我喝完這杯茶,就放我家汪咬死你個渣渣」。

  她因為水師軍械造假,憤怒的一腳踢開凳子,被人截了個氣到模糊的圖「爺要罷工!」

  她被山光遠捉住手指,驚訝的抬頭看他,表情有點蠢萌可愛:「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過是個坐擁央行、船炮槍械滿倉的小倉鼠……」

  最主要的是,電影上映那一年,言昳成了基金炒股必拜財神,轉運雄起指定菩薩,多少基金經理的工位上貼著A4紙打印的言昳手撥算盤圖;多少人把言昳從老照片裡摳出來P在一堆金條上印做了「發財」手機殼。

  當然,這還是第一波熱潮。

  第二波,來自於不少不怎麼出名的歷史愛好者、研究者發表的長文,有的分析了言昳的成長經歷,和論證她「弒父傳聞」的可能性;有的則著重講述了言昳與山光遠的感情與婚姻。

  沖浪群眾對於歷史真相的關注顯然不如感情多,再加上之前言昳幾張老照片都是與山光遠的合照,她的感情故事引起多方猜測,後者的文章火了。

  電影中,只用很隱喻的手法拍了言昳和山光遠的感情線,倆人幾乎從來沒有並肩站在光線下。山光遠一身鐵甲在看軍中信報時,帳內屏風後有玲瓏的身影立著;造船廠紅爐星火的熱氣中,她立在高處俯瞰,手臂上搭著男人的黑色披風。

  倆人只有幾個擦肩而過低聲說話的場景,一個在燈光下巧笑晏晏,另一個就佇立在門楣的陰影裡;一個皺眉凝視著鏡頭,一個就只露出半邊衣袍流光溢彩的刺繡。

  片中甚至沒有正面描寫她和山光遠的婚姻,只在言昳三十歲左右的一場戲碼中,鏡頭掃過了桌面上他們的合影。

  整個電影,山光遠和言昳作為新明共和的核心人物,正面寫他們的關係的鏡頭少的可憐。電影前半段,韃靼南下入侵時,冰天雪地裡的營帳,灰藍色的霧靄彷彿蔓延在帳內,兩個人裹著厚厚的皮毛大氅,坐在鐵爐旁。

  鏡頭聚焦在山光遠粗糲、寬大且滿是傷疤的手上。他半晌道:「沒事。跟韃靼賭一把。我覺得我守得住。」

  言昳默不作聲,半張臉被爐火映的像秋枝上的柿子,她摘掉了小羊皮手套,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手指。

  兩隻手在劈啪燃燒的火爐上方交握,像是一雙人在俯瞰岩漿火山口。言昳忽然輕笑:「打仗可不能賭。槍炮、棉服和糧草之事交給我吧。」

  山光遠抬頭看她。

  她眯眼壞笑起來:「賒賬。利息五個點。」

  之後沒多久,便是電影前半段的最高潮的段落,轟炸紫禁城。

  言昳的風評不佳,與轟炸紫禁城這件事有很大的關係,甚至新明朝就有無數文人寫詩,緬懷歌頌華美的紫禁城,更有人在文章中說「項羽燒了阿房宮還是因為秦皇荒淫斂財,她言昳憑什麼毀了四百年中原正統的明宮」。

  電影中這一段,在山光遠下令炮轟的時候,轉頭看向了高處立著的言昳,言昳和他四目相對,面上沒有一絲猶豫或後悔,只露出了高傲且堅決的笑容。

  隨著電影這一幕上映,諸多歷史學家幾乎分成了兩大陣營,一類是所謂的「大歷史觀」,認為此舉對新明的憲法實行、顛覆性改革都是有益處的,之後新明幾十年沒有一場復辟;有人卻覺得當時大明末期,紫禁城的庫房內存放了不知道多少奇珍異寶,就這麼付之一炬,許多文脈都斷絕了。

  兩方相互批判,有人覺得大歷史觀忽略了多少悲歡情仇與歷史細節;有人覺得文脈本身就是流動的河水,一塊石頭砸進水裡塑造了河水本身,就是文脈流淌的意義。

  這部電影引發的爭論不止於此,但不妨礙言遠cp粉嗑的發狂,開始挖掘起了言昳和山光遠為數不多的史料,而言遠bot背後實際運營的紐約東岸亞洲藝術館,也在新明共和導演的邀請下,將一部分展品搬到國內,舉行了名為「言亦舊時」的展覽。

  展品主要就是她離開新明帶到美國的諸多書信與照片,還聯合其他博物館留存的一些她舊宅的物件、衣裝髮飾,以及一些她的藏書,辦了個相當浩大的聯合展覽。

  電影大火,瘋湧進博物館的觀眾們,才看到她與山光遠的書信足足擺滿幾個玻璃展台,但因為紐約東岸亞洲藝術館的要求,這些書信內文只展示了幾封,其他都是封裝起來的。

  但三封言昳寫給山光遠的信件,分別是是她二十左右、四十左右以及到了紐約之後,相比於展覽中山光遠信件的公私混談、長篇贅述又囉嗦叮囑的內容,言昳的信字數都很少,基本就兩三句話,沒頭沒尾,意味不明,卻都是戳得人心裡發癢。

  二十歲的那封是她寫給出海南下去淡馬錫作戰的山光遠:「那邊珍珠多的不值錢,但勉強還算能襯托我的膚色。」

  四十歲她孩子氣的抱怨道:「釣魚還釣不到我愛吃的鯪魚,光跟一百來斤的傻大草魚鬥力氣。下次我跳水裡讓你釣上來,看你會不會興奮的又喊又抱的。」

  最後一封可能只是一張便簽,看時間,二人恐怕已經老去,她卻寫到:「到了能裝電話機的時代,咱倆卻不用分別了。你要不回頭去曼哈頓出趟三天的差,我想試試給你打電話。」

  照片中的驕傲笑容,書信裡的可愛語氣,似乎都重疊在一起,像是活過來了。

  而展覽中也有很多她與同時代其他人的書信。

  很多人從電影中才知道那位到小老太太的年紀還一身粉紅色堅持出席各種外交場合的末代皇后,與言昳有血緣關係,就特意來找書信。

  白瑤瑤雖然被人詬病是一生花瓶,但她晚年也有過不少外交上的高光時刻,她病故時也有多少人緬懷她這朵東方茉莉花。而她與言昳的書信大多是小心翼翼的匯報、不敢明說的撒嬌,還有一些瑣事的絮叨,言昳就跟批折子一樣,往往就回復「知道了」「你忍忍吧」。

  到新明中期,作為政壇強手短暫上台的女副總統柯嫣,時年五十多歲,看著沉默實則鐵腕。因為在繼承權與婚姻法上大刀闊斧的改革,再加上她劃分了新明議會新格局,多年遭到政壇與民間許多男性嫉恨的她,在某次旅行歸來時,被「瘋癲傻子」亂捅數刀而亡。

  白瑤瑤幾乎是泣血般寫信給言昳,請求姐姐不要讓這位「共同好友」做出的努力白費。

  這信件中的語句首次正面證明,柯嫣一直跟末代皇后和言昳是好友。而言昳也第一次回復了白瑤瑤很長的信件,其中幾句話寫道:

  「有些人以謀殺而想要逆大勢,我等不到天與勢來毀滅他們了。」

  「她留下的政治遺產自然不會白費,女子強學會幾十年,如今已然不再是政黨,是如今千萬女學子、數萬女官的施粥鋪、寄居家。不單是我要維護她留下的事物,你也有你能做到的事。」

  「我知道這些年你們很要好。你多年不曾哭了,近些日子就算眼睛腫到無法出席七國之會,我也不會責怪你。只是你身子也不大好了,若實在難受,就來住幾日。」

  柯嫣被暗殺,在新明中後葉算得上大事件,直接引發了多黨議會制度在新明的割裂與崩盤。

  這樣的歷史事件中,也串聯著末代皇后的眼淚,與一位姐姐的幾句安慰……

  更令人吃驚的是,新明共和電影中幾位頗有重量級的女性,都在這場展覽裡找到了她們彼此認識的蛛絲馬跡。

  後來比言昳年紀小許多的許多女性政客、財閥,很多都受過言昳的資助或者是在她麾下的多家集團擔任過要職。

  而一人佔據了語文課本與英文課本幾篇必背文章的李月緹,竟然是言昳的後媽!

  李月緹前期作為記者主編,手寫的幾篇討伐朝廷與議會的檄文,因為其刊登題材和受眾,都是白話新聞的正統開端。她口誅筆伐熹慶公主的短文與她晚年悲嘆紀念柯嫣亡故的文章,都是高中生張口就能背的。

  而且她還寫過大量的英文文章,後來做了翻譯家,以極其高的水準翻譯了大量早期英法經濟學讀物,很多金融相關的詞匯的翻譯,都是從她筆下誕生的。

  這樣的人,竟跟言昳非常親密的生活過很多年,幾乎是言昳為數不多的會多聊幾句瑣事的女性。

  後來的大銀行家、投資家,甚至成立了某延續至今的知名跨國銀行的秦老板,竟然也與言昳有過很多關於金錢上的往來,言昳甚至還寫信給她說願意借她多少千萬白銀投資海外銀行。

  有人看展歸來,寫長文感慨:「從前也知道歷史上許多優秀的女性,哪怕她們是同時代的,但也總有種割裂之感,她們像是一個個個體,從不知道彼此,從未見過彼此。「大佬們竟然相互認識」這種感覺,在歷史上好像只出現在男性文人、高官之中……」

  「頭一次感覺到,在新明初期,這些電視劇電影裡永遠沒法一筆帶過的女人,彼此之間都是朋友、熟人或仇敵。」

  「她們曾經織成了一片網,或許也曾相互知會、支撐過吧。」

  這場展覽與新明共和的電影,在不同的人眼裡也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在表情包與同人圖滿天飛的熱潮裡,有一位工程師發了長圖:

  「為什麼說她是築基的罪人?我們在新明之後經歷過如此多波折與戰亂,依然能佇立在世界工業巔峰,最應該感謝的就是那位表情包二小姐。」

  這是一篇很枯燥的文章。

  以極其專業的角度講述了言昳做實業的這些年,如何給工業劃分了27個大類、121個中類,249個小類。如今工業體系的擴展與分類都在她建立的原體系上。

  她是如何把一個輕工業與半改造式重工業的國家,發展成了雖無精尖卻大且全的工業國家。

  她如何開拓了新明國土內部的資源,又如何以不算太血腥但飽受詬病的低保障低價格勞工輸出模式,完成了資本積累。

  通過輸出勞工賺取外匯後,但因為殖民地搶不過英法,被卡了資本積累的脖子,便開啟了內部建設的道路。

  與此同時,她將工業質量監管體系當做工業體系最重要的部分之一來建設。建立了多個方向的獨立的標準機構,有了能量化的標準就有了嚴格的合格評定機構,才有了之後的檢測和認證資質授信機構、測量法律體系、市場監管機構。

  如果說中原本來就是一座裝滿煤炭的熔爐,只要點對了火就能能量蓬發;那她設立的能夠獨立運營且彼此監督的工業監管體系,就是這蓬勃能量轉化為動力的發動機。

  在這套監管體系下,極其完善的大而全工業體系就像是彼此嵌套的榫卯,使得新明只靠自已發動推進的漩渦,就把周邊幾個國家可能發展的機會給絞死了。

  而後新明末期再次發生割據戰亂,工業體系被切割成幾塊,但由於每一部分工業都像是鋼鐵做成的榫卯塊,都極其過硬,單拿出來也到了不會被磨損的地步。戰亂之後重組工業體系,迅速就恢復到了世界先列水平,也使得在世界最混亂的大戰期間,也無人敢輕易侵略與進犯中原……

  是,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是個驕奢淫逸的資本家;她前期用勞工賺取外匯的過程中也有不少窮苦百姓死於他鄉。但就像一個個帝王將相,霸業的同時也有無數的血淚、戰爭,也有後宮三千、金玉綾羅,卻不妨礙人們稱他是千古一帝。

  如果非要爭論她,評價她,就把她當做無數個曾經出現過的梟雄一樣評價就好。

  這篇文章,幾乎是給爭論言昳功過的許多網友開啟了新視角,越來越多金融從業者、新聞報業從業者、軍工業從業者,從他們的角度講到了言昳這個人,做出過的貢獻。

  她確實是個劃時代的實業家,她直接塑造了這片大地上後來許多命運的走向。

  但也有人提出了新的疑惑:

  如此這般的偉業,怎麼能如此輕鬆的就放手?她不在乎這些嗎?

  新明共和的導演在被採訪的時候,他笑著談及了這個話題:「大家也知道我很愛拍近代歷史劇,我拍過的許多歷史人物,都有太多專著和史料讓我去了解他們。但她不一樣,一是她本身的復雜性,二就是資料太少。」

  「我們商討劇本的時候瞻前顧後,總覺得這個情節恐怕不符合史實,那個情節可能不是她做的。後來我們去了紐約東岸亞洲藝術館,去問館內研究她的研究員。他們卻不告訴我答案,只給我了我看她書信、照片、資料的權力。當我花了那麼多時間去看去讀她,我就……再也不糾結這個問題了。」

  「你說她為什麼把這些東西都帶走,為什麼她對事業說放手就放手。因為她壓根無所謂自已後世的名聲,無所謂身後事與偉業,她沒把我們這些後人和當時的許多人放在眼裡,只把那些重要的人放在了眼裡。」

  導演接受這次採訪的時候或許沒想到,在多年前,言昳決定與山光遠離開新明的時候,也發生過類似的對話。

  言昳當時在秋葉紅遍的金陵,府宅一搬而空,已然兩鬢霜色的山光遠靠著門看她將所有的信件捆扎收起來,道:「你還把當初寫給他們的信也都要回來了?」

  言昳沒注意到他,嚇了一跳:「你不去跟你那些破比魚道別,我還以為你打算跟你那幾個湖辦金婚,不跟我走了呢。」

  山光遠覺得自已要是死在她前頭,都能聽她講話氣活過來,一邊起身幫她收拾東西,一邊道:「至於嗎?天天跟魚置氣。」

  言昳裹著菱格刺繡的紫紅色天鵝絨披肩,髮髻衣著都有了很高貴端莊的模樣,年紀也到了該端著的時候,但說話依舊不講究,擠過來道:「人家都是男人不行了就愛上釣魚了,你都不知道早當初你休假的時候說想釣魚玩,我都要嚇死了。」

  山光遠瞪她:「家裡沒有小輩,也少在廳堂裡就這麼胡說。輕竹家孩子都跑來叫你姨姨了,你還在這兒說話不講究。」

  言昳笑了一陣子,吐氣道:「輕竹竟然不跟我們一塊走,不過她說了明後年要把孩子送過來遠洋留學。有半年多沒見那孩子了吧,紀小丫頭估計都比我高了。」

  山光遠替她收拾著書信與照片,很多隨手一翻都是回憶,他也有些感慨:「……真就這麼走了,你不惦記?」

  「哎,我都這年紀了,惦記的長輩同輩,在的都不多了。主要是我能預見到未來最少一二十年的不得安生,就別留在這兒給自已找罪受了。我要是真想著這產業世世代代傳承,就早給自已找繼承人了,怎麼會拖到現在。再說也不是回不來了。」

  秋光泛著清冷的金色,吹得她皮箱中的書頁微微翻動,她惆悵了一瞬,又笑起來了:「主要是這些信件照片很重要,我都想帶走。」

  山光遠卻輕聲道:「要知道,你對新明來說一直是背後的手,早多少年前你就把明面上許多跟你相關的記錄都銷毀的差不多了,除了產權與咱們的婚姻戶籍,基本就……」

  他本來不想多話,卻又忍不住道:「我知道如今混戰中,有多少人是怎麼污名你的,若是一切痕跡都不留下,你怕是會被人編排成千古罪人。」

  言昳笑出了聲,伸手拿起高處的小盒,那裡裝著幾十年前趙卉兒的信件和遺物,她如今年紀早就比趙卉兒還要大上好多,卻還想孩子似的抱著,放進了皮箱裡。

  山光遠吐一口氣,他太了解她,不需要多此一舉問出口。

  果然她將皮箱合上,笑道:「你覺得我在乎別人說我什麼嗎?」

  山光遠一如既往的將皮箱拎起來,她與他跨過門檻,言昳道:「什麼罪人,什麼財閥,什麼偉業。」她口吻像是細數花的名字。

  言昳只是伸手去挽住了他的手,看著山光遠鬢角的髮,道:「去他媽的評價和爭論。我只在乎我的生活。」

  ……

  百年之後,採訪之中,導演說:「東岸亞洲藝術館的研究員在我走的時候,跟我說:現在你也是言昳的熟人與朋友了,你懂了她就知道怎麼寫她了。我懂了。我都能想像到,如果我能跨越時間採訪她,她一定會微笑著撥弄指甲,回答:我說誰知道呢?你想怎麼寫都行,票房能給我分成多少?你寫的言昳跟我有什麼關係。」

  「而我會像一個崇拜她的孩子一樣,氣急道:二小姐,我想讓他們都能認識到你是一個怎樣的人!而她一定會笑道:可別,我不需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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