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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埋怨
元武看了山光遠一眼,手轉了轉桌子上的筆托:「要不你去鳳翔府一趟?」
山光遠立刻道:「不用。」
他無意識的說完了,才開始猶豫要不要去,給自己找了理由,道:「韃靼隨時都可能反攻平涼府,我這時候離開不合適。」
元武看他眼下有幾分青色,也聽說山光遠從反擊到扎營,從後勤到重建平涼府,一直在沉默的勞心勞力。
元武寬慰道:「鳳翔府也不遠,快馬加鞭或者乘船,半日左右也到了。兩個月了,你就沒給自己鬆過弦,要不趁著我還在平涼府的時候,你歇幾日。」
山光遠平日一向意志堅決,這會兒竟然被他說得面上明顯有幾分鬆動。
元武心裡感慨:山小爺怕是心裡真的有言昳。只是不知道言昳怎麼想。
元武抬手:「就是你去的時候,千萬別說是我透了信。否則她要跟我生氣了。就裝不知道,試探試探她口風就是——」
山光遠垂眼正要開口,外頭忽然傳來信令兵飛奔高呼的聲音:「報!!」
山光遠一凜,撐著身子看闖進帳下的背負行囊,髮髻插羽的信令兵:「說。」
信令兵跑的腿也發軟了,一歪身子跪在了元武腳邊,氣籲籲卻仍然能壓住聲音,啞著嗓子道:「巡遊軍在涇州北向九十里地左右,發現韃靼出沒的痕跡。是他們的地圖兵和偵察兵。」
山光遠靜氣不變:「交手了嗎?」
信令兵:「涇州營傳話說交手了,但對方有多個小隊,在雪中又有扎營,兩方交手後大約殺了韃子十一人,我方死傷七人,各自退逃。」
元武轉頭看他:「最近周邊都在下雪,他們在這個時候出來重新繪圖、偵查,是要有大動作了吧。」
山光遠抬手讓傳令兵退下,頷首道:「是。韃靼前幾年嚴重乾旱,境內牧草不豐。沙俄皇帝明明能捐助他們糧食,卻選擇捐助槍炮,意思很明顯了。」
元武扶著眼鏡,暗罵一句:「早些年就是,從先帝剛登基時,咱們打下後金,佔據關外,沙俄皇帝一直就想從咱們手裡搶地。自己出兵不便,又不了解甘、陝、蒙的形式,就讓韃靼做他們的小弟。如果韃靼打贏了,沙俄皇帝絕對會派大臣來與咱們商討重新劃定邊界。」
山光遠就像是剛剛沒聊過那些情愛婚嫁的話題似的,拿起繃帶纏住手背,那裡有一些皴裂的舊傷。元武知道,如果是曾經被嚴重凍傷過的皮膚,會經不起乾冷,用力一握拳,就會崩開肉,留下一道道無血的深裂口。
山光遠道:「聽說沙俄皇帝其實也不那麼有餘力,咱們只要撐過這一波襲擊,韃靼必然會因為雪凍、缺糧與戰亂,青壯年大減,幾年內都很難輕易恢復戰力。」
元武明白:「我爹那邊,上一次的戰俘也大部分都殺滅了,韃靼壯年將士必然銳減,只留一部分被送到了蜀地修路。韃靼的戰俘是最不能隨意留住吸納的,他們跟咱們天生想法就不一樣,哪怕留在大明種了十年二十年地,只要有機會,也會殺了漢妻小孩,跟韃靼的軍隊裡應外合的。」
山光遠挺喜歡跟言家人一同帶兵的,他們不像某些常年駐扎在京地的「儒將」「世家」,講究普愛,講究王道。
言家人很老練和理智,他們明白,對於反擊戰而言,手軟等於自殺。不論是殺俘、燒糧與圍屠,越快結束,越是化長痛為短痛。
元武繞至地圖,山光遠一向很重視偵查巡邏與測繪,地圖上有多次修改標紅的痕跡,甚至連平涼地區附近,那些地方有高木不可行馬、哪裡有窪溝不能推炮車,哪裡有之前戰役留下的炮坑可以做伏地射擊,都標注的仔仔細細。
元武與他聯手幾年,對山光遠身上,彷彿有學不完的技巧,他道:「韃靼估計要猛攻,咱們要預備好大型的炮台。平涼府幾乎沒有城牆,更別說炮台了吧,你打算守城,還是主動出擊?」
山光遠蹙眉:「看修城的速度,隨時做好出擊的準備。主要是最近風雪很大,對韃子來說很習慣,對咱們來說則是劣勢。」
元武吐了口氣:「確實難辦。要不我現在請爹來援軍?」
山光遠搖頭:「不用,援軍改不了局勢。跟兵力無關,是環境影響太大。若是陷入天時地利都不濟的劣勢,再多人也是被坑死在這兒的命。你反倒應該回去。」
元武知道山光遠不會托大或者謙虛,他都是實話實說。他道:「且等鳳翔府借來的兵都安頓好,我明日一早就走。」
到第二天早上,平涼府就被南下的風雪覆蓋,但元武必須走,也不能拖了。大軍駐扎在西涼府北部的平野之上,他率領十幾個親兵,提前辨好道路,準備出發。
元武一出帳簾,就瞧見不少兵士似乎駐足或議論著,往軍營的東側靠涇水的大門而去。
聽他們的意思是說什麼「物資到了」「還有槍炮!」
將士議論紛紛:「豈止物資,還有大炮!你見過四個輪子,前面帶鐵板的炮車嗎?真是皇恩浩蕩啊!」
「還皇恩?你是第一天扎營做軍嗎?這年頭皇帝老子連屯兵的糧費都出不起。估計又是哪位爺支援了咱們抗擊韃靼的戰役。」
「照這麼說,估計是祖籍在平涼的富商了嗎?真是家鄉血脈繫著啊……」
元武趕到東門的時候,看到山光遠站在高高的塔樓上,他拿著個黃銅望遠鏡,健實的雙肩撐起滿是泥點的黑色皮毛披風,髮髻上只紮了鐵簪,手撐著塔樓的欄桿正在遠望。
他不知看到了什麼,抬手比了個手勢。仰頭望著他的士兵們全都歡呼一聲跑過去,徹底挪走東門外的尖刺路障,打開兩道大門。
山光遠扶著火槍快步走下塔樓,元武與他並肩同行幾步,風雪裹著細小的冰碴,在大門徹底打開的時候打著旋竄進來,吹起山光遠肩上厚重的披風。元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就看到一整列黑色高大馱馬拉車前來,像是雪霧中的鬼魅,車前玻璃燈亂撞,叮叮噹噹的奔走。
東門外馬車大概有二十多駕,各個車廂巨大,駛入軍營後佔據了後備、兵仗與火器幾部的空地,車馬上綁著黑亮的油布,隨著車輪窩進泥溝的顛簸,雪不斷簌簌落下來。
正是晨餐開火的時候,士兵也都沒有集結,靠攏過來,就看到了車馬上,竟然印著紅漆的「山」字。
他們無不轉頭看向山光遠。
二十多駕馬車中,唯有一架是沒有拉貨的,一看車廂便是厚重楠木製成,低調結實。上頭還嵌著兩扇玻璃窗子,有車內微光照亮的玻璃窗子上滿是水霧,顯然車內溫暖舒適。
山光遠已然快走幾步,到車馬前,安撫了一下馬匹,看向車門處。
車門打開,傳來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一隻帶著羊皮手套的細手掀開車簾,聲音脆的像冰棱子:「天吶,平涼府怎麼比鳳翔還冷!」
說話的女子走出馬車,下半張臉因怕冷藏在厚重的狐皮圍脖裡,黑白分明的豔靡妙目四處亂看,似乎一點也不怵周圍的目光。
山光遠遠遠看見車馬上大張旗鼓的「山」字,就知道是她。她顯然不想將自家公司名號直接暴露給將士,但送這樣一份大禮前來,又白白浪費了車身上的招租廣告位,她便印個大大的山字,就當是替他掙面子了。
山光遠一邊伸出手,一邊又忍不住蹙眉道:「你不應該來的。」
言昳秋水似的雙眼狠狠翻了他一個白眼,拍掉他想扶她的手,聲音悶在圍領後頭:「你不該說話的。」
她自己跳下馬車,山光遠才看到她平日只穿軟底繡鞋的腳上套了一雙鹿皮短靴,衣著也不是襦裙或馬面裙,而是繡花鳥的曳撒。
輕竹也出了車,對山光遠作揖喊了句「山爺」。
山光遠如此「殷勤」去迎此女,看半張臉也瞧得出美人容姿,周圍將士也有些好奇議論。元武覺得讓流言發酵既對言昳不利,也會影響山光遠的威望,連忙上前道:「小妹!是爹教你來的嗎?」
言昳轉臉看向元武,模樣引來周圍將士的傻楞屏息,她道:「大哥。抱歉,昨兒你才從鳳翔府過來,我就也跟過來了,實在是事情有變,鳳翔府也下了大風雪,我怕這邊物資不足。」
眾多將士才反應過來:這是言家的女兒。
怪不得。
大部分將士不知道太多朝野與商貿的事,他們只認幾個將領,言家的名字足夠讓他們對言昳肅然起敬,連忙都擁上去給拉貨的馬車牽馬扎樁。
言昳沒穿大氅,只裹了件剛過膝蓋的貂尾襖,山光遠見了她就一直沒有個好表情,皺著眉頭,又道:「你就穿這些,不冷就怪了。」
言昳直想錘他,但周圍都是人,元武也在,她照顧著他的面子才沒下手的,她就只恨恨的瞪他:「不止這些,最重要的炮台都在涇水上的大船上,你讓人去拉運過來。我找不到那麼大的馬車,你們這兒的輜運肯定能運過來。」
山光遠也發覺自己態度不夠好,訥訥不再說她,問道:「為什麼要過來?你是知道韃靼又要蓄謀進攻了嗎?」
言昳驚訝:「韃靼又要反攻了?」
元武只攏著倆人往主帳走:「這在外頭說不合適,風也大起來了,咱們去帳內說。」
言昳點頭,軍營中車馬來往,泥土壓出深深的溝壑,又因為突然的降溫凍硬了,言昳走的有些艱難,山光遠忍不住抬手去扶住她胳膊肘:「鹿皮靴子只是好看,但防水防寒還是不行的,你應該叫人裡頭再加一層羊皮。」
言昳齜牙咧嘴的想撓他:「我到這兒來挨訓了是吧!我幾個娘親都沒您會說教!」
山光遠無奈閉上嘴,一會兒又忍不住道:「你好好扶著我走。」
言昳剛剛出場還是驚豔絕倫,此刻又跟個孩子似的甩手:「我就不!」
元武頭都大了:這倆人真的是好在一起了嗎?
言昳氣鼓鼓的走出幾步,就差點滑了一跤,元武驚得就要去扶她,就看見山光遠兩臂伸出去抄住她,就跟撈一條水裡的大草魚似的,把鼓著兩腮掙扎不已的言昳整個人架起來,快步走進主帳去。
山光遠也不知道是糙是細,進帳的時候,他是頂著厚重的帳簾避免她被打到,可是她側臉還是蹭了一下簾子上掛的雪,沾了不少雪。
她掙扎得更厲害,山光遠就像是把她這大草魚放歸水流似的,胳膊用力蕩她一下,要她站住,而後鬆開手後退一步。
言昳回頭要掐他,倆人已經隔開兩步遠,她伸手都搆不著了。
她只能摘下手套狠狠蹭著臉頰上的雪水:「我的臉都要弄髒了。」
元武一開始真不想進帳,但言昳的丫鬟很有禮貌的給他打簾子,他只好暗嘆口氣鑽進去了。
言昳正站在桌邊,從自己的貂尾襖下頭拿出好幾個鼓鼓囊囊的水囊。元武一看,失笑道:「這是熱水皮袋?你到底揣了多少個。」
言昳又從靴口處掏出了兩個小的,桌上竟然放了六個大小各異的熱水袋。
山光遠:「……怪不得這麼沉。」
言昳抄起一個熱水袋,就朝他砸過去,氣得尖叫道:「山光遠!」
元武揉了揉太陽穴,連忙打圓場:「小妹怎麼會過來?」
言昳眼神快把山光遠碎屍萬段了,才恢復幾分口氣,道:「聽很多人說看樣子可能要下好些日子,我還是怕平涼府周邊無糧少樹,糧草軍備柴火都不足,所以要人運來些。」
她又翻了山光遠一眼:「而且卞宏一最近動作有些大,我怕他截斷河道,也怕黃河結冰,就先把手頭籌到的物資都運過來了。我也要跟山光遠商量點事。」
幾個月前在家中聚會的時候,她還叫「阿遠阿遠」的,現在她故意不叫「阿遠」,可真是小女孩吵架,掐著字眼要反擊。
元武鬆口氣:「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說是韃靼可能要進攻,你帶了多少炮台?」
言昳:「長管加農炮二十三門,榴彈炮十二門,臼炮三十五門。十六斤實心彈五百發,八斤實心彈三百五十發。還有空心榴彈、錫罐霰彈……」
元武驚訝,山光遠噎了一口氣:「一共七十門炮,你這襄護京師都快夠用了。」
言昳叉腰:「老娘有錢願意。我跟你講,我都給你記著賬呢,一顆實心彈,我要收三百兩,你就等著吧!」
山光遠其實也不是不理解她,前世平涼府被韃靼大破,怕是在她心裡也留下諸多陰影,她應該很想守住這裡罷。
山光遠坐在桌邊,垂眼道:「我會讓每個炮彈都彈無虛發的。」
這話聽起來像是因為她算賬,所以反駁的拱火。但言昳跟他對視了一眼,在場也只有倆人知曉前世種種,知道他此言是因為要向韃靼復仇。竟然莫名偃旗息鼓,都沉默下來。
元武:「你這頭送來軍備可是大消息,我本來也是要趕回父親那邊,通知他準備提防韃靼的動作。」
言昳明白,起身送他:「那你快去吧。有什麼需要也可以跟我說,我其實這幾年也一直都有在鳳翔、西鄉、龍安等地囤積有物資,送來也不慢。」
元武確實沒想到她產業竟然觸手如此之廣。
山光遠明白,言昳這輩子肯定覺得韃靼也遲早要像前世那樣開戰,所以可能早幾年前開始,就為了今日做足了準備。
元武告別二人,輕竹也頗有眼力勁,道:「我帶著幾個下人,先去西涼府內找個合適的住處,給您先安頓上。咱們留幾日?」
言昳說的含混:「還沒想好呢。」
輕竹笑道:「幾日都成,咱們還是要把事兒都辦完才行。」說罷走出營帳,山光遠主帳下,就剩下她跟他了。
山光遠坐在桌邊,手一會兒攥著一會兒鬆開,言昳故意不看他,像是好奇帳下的景象似的,繞著圈子,看看地圖,瞧瞧兵器架。
山光遠握拳在嘴前,清了清嗓子:「你這貂尾的襖子,金貴是金貴,就是真的不防風。」
言昳回頭瞪他:「那也沒看你把披風脫下來給我啊。」
山光遠摸了一下自己披風的毛領:「我身上這個實在不乾淨,而且特別沉。再說也不好脫下來。」
他們軍中的大氅披風很厚重,確實不像是言昳這種富家小姐看雪穿的襖子,只有一道紅繩繫在脖子前頭。山光遠的披風必須能在騎馬狂風中不會被吹飛,所以兩端是有三指寬的皮帶交叉在胸前,固定在腰帶上。
他平日應該還會在交叉的皮帶前穿胸甲,當然現在沒有。
言昳掃了一眼。
低頭摸著自己的指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是誰發明的這種穿法的?
雖然確實很實用,但也很微妙的勒緊了上衣——
啊!她能不能不要再把山光遠跟色聯到一起了!
這兩個月她就跟他媽的花和尚上山戒齋似的。近期在書寫正事告知他近況的時候,她腦子裡冒出來的都是不應該想的畫面。後來沒辦法,她就只逼著自己就事說事,多一句都不提。
山光遠坐在桌邊,看她不住瞟他,以為她想要找個台階下,便對她招手。
言昳:「哼。山光遠你是沒心吧,我幫你這麼多,你就對我這個揮之即來的態度。」
山光遠忽然被扣了一口大鍋:「我不是——我剛剛不是訓你,只是我覺得平涼府不是安定的地方。我……我以為你會討厭這裡。」
說起前世,言昳就生不了什麼氣了,挪著步子走過去:「你不是現在駐扎在這兒嗎?我有什麼好怕的。而且七十門炮啊,咱們轟死韃子不行嗎?」
山光遠忍不住笑起來:「轟。」
言昳靠近幾步,眼裡有些許盈盈的光,含著一些她自己意識不到的忐忑,她問:「你真的有勝算的吧。」
山光遠大手扣在自己膝蓋上,半晌沉聲道:「有。」
他一個字,言昳就知道是靠譜的,鬆了口氣,又帳下亂轉起來。
山光遠其實心裡憋炸了想問「談婚論嫁」的事,可他又覺得,寶膺幾個月要是能誑的她肯考慮成婚,必然有寶膺的本事。
言昳又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他或許也該學學對方這些工於心計的小心思,別又跟剛剛似的,幾句話拱的像吵架。
他想來想去,道:「你不是信上只跟我聊公事嗎?怎麼見了卻又不說。你說當面要跟我商量的事是什麼?」
言昳竟然聽出他心裡的實際想法:「你埋怨我只說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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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膺在山光遠心裡徹底變成綠茶了。
寶膺:……我不是,我沒有。你要不反思一下自己的笨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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