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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美味羅宋湯] 大明金主 (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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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金主 作者:美味羅宋湯

內容簡介】:

    隆万之世,馳錢禁、開海貿、一條鞭,資本主義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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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1: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滾出去
  
    “滾出去!”

    徐元佐躺在床上淚流滿面的時候,耳畔仍舊回蕩著夫子的怒吼。

    他倒不是因為被夫子趕出課堂而羞憤,關鍵原因有二,一者在身,一者在心。

    在身者,是因為他被打了。

    而且無法還手,連句狠話都不能說。

    這大概是所有被老媽暴打的儿子都說不出的痛。

    在心者,是因為他正好穿越了。

    現在接掌了這具身体的靈魂,乃是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新長征突擊手、創業有成的青年企業家。

    可以想象,從前途無限光明的商界精英,變成了個腦袋空空如也的明朝學渣,這樣的落差得有多大。

    徐元佐更不敢回憶含辛茹苦把自己培養成才的父母。

    他們為了自己耗盡心血,從胎教、幼教一直到出國留學、專業選擇、技能完善、心理建設……無不以最優方式進行科學調配。就在果實成熟的時候,儿子卻沒了!

    ——我是怎麼沒的?

    徐元佐終于從驚天劇變中回過神,開始回憶自己最后的記憶。

    那時候他坐在寰球金融中心大廈七十八層的辦公室里,然后……

    就沒有然后了!

    沒有飛機撞大樓,沒有海嘯地震世界末日,也沒有外星人造訪……反正徐元佐就在這里了。

    就理所當然地多了一段十五年的人生,多了一對來歷清晰、傳承有序的明朝父母親大人。

    唔,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姐姐,十二歲的弟弟。

    徐元佐深吸了一口氣,嘗試著撐起身子。

    因為胸口實在壓得有些氣悶。

    他從中衣的衣領望進去,皮膚白皙,微微有溝,可見這個時代的父母沒讓他餓著。

    吱呀。

    門開了,徐元佐扭頭看到了這具身体的姐姐。

    跟記憶中的姐姐一模一樣。

    這很正常,因為大腦中姐姐的形象是半個時辰前剛更新的。

    那時候徐元佐正在挨打,姐姐給母親遞棒槌來著。

    徐元佐將頭扭了過去。

    雖然他是挨完打才接手的身体,但不能否認身体和靈魂的統一延續性。

    膚色偏黑的姐姐手里端著一個裂了口的陶碗,徑直坐在了徐元佐的床上,還大大方方地把弟弟推進去了几寸。然后撩起了徐元佐的衣擺,麻利地扯下褲子。

    “你做什麼!”徐元佐連忙伸手去拉褲腰,口中吐出清晰流暢的一串方言。

    “給你上藥!松開!”徐姐姐並沒有因為剛才的行徑感到半分羞愧,理直氣壯道:“扯壞了你就光著屁股出去。”

    徐元佐當即松開了手,將頭埋在麩皮枕頭里。

    臀部傳來一陣清涼,原本火辣辣地痛楚瞬間就消失了。

    徐元佐剛來得及舒口氣,那火辣辣的痛楚竟然反攻倒算,回來得更加猛烈了。

    還好姐姐頗有節奏地抹上了新的藥膏,清涼再次戰勝了疼痛。

    正當徐元佐感受著臀部戰場上的拉鋸戰時,徐姐姐突然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哎呦呦……”戰場形勢徹底扭轉,徐元佐忍不住叫喚起來。

    “你今天為什麼又被先生趕出來了?”徐姐姐用一條輕薄的棉布蓋住了屁股上的藥膏,沒好氣地問道。

    “為什麼說又?”徐元佐隨口一問,旋即自己答道:“是了,中秋之后連帶這次已經是第六次被趕出來了。咦,以前沒這樣啊!姐,是不是我們家中秋節禮給少了呀?”

    徐姐姐原本偏黑的面孔上更是蒙上了一層黑霧,差點忍不住給弟弟的傷口上撒把鹽——主要是鹽比較貴。

    她道:“娘特意存了好久的棉布,做了新衣新鞋,又把家里的雞蛋撿了一筐,封了五兩銀子,請夫子給你開講……可你……也太不爭氣了!”

    徐元佐記起當時母親帶著自己和弟弟一起去的夫子家,從夫子當時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很滿意這份節禮的。

    再憑著徐元佐文科小學霸的歷史功底,當然也明白只是“五兩銀子”,就足以在隆慶二年的松江府稱得上是巨款了。

    五兩銀子,可以買下一畝好地,或是三十匹白布,略等于普通農家一個壯勞力一年的花銷。

    讀書真費錢!

    ——咦,我不是七歲就開蒙了麼?

    徐元佐沒有問出聲,因為他只是對比了一下夫子中秋前后的講授內容,就發現了一個曾經沒有在書本上見過的知識點:塾里讀書,夫子的基本義務只是教學生識字、寫字。而要講解內容,則得額外給錢,是為“開講”。

    徐家在朱里鎮屬于中等人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因為父親在外行商,所以徐元佐還能吃得肉噗噗白嫩嫩。

    義塾基本是不收學費的,全靠鎮上大戶人家的資助,屬于公益性質。即便如此,徐元佐和弟弟去鎮上義塾上學,母親還得給人漿洗衣服,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以此才能在購置筆墨紙張的情況下不至于太過影響生活水平。

    不過要想讓那個五十歲的老生員開講經義——銀子總是少不了的。

    不得不說,夫子很敬業。

    他拿了徐母的節禮之后,果然對徐元佐一改往日的放任和無視,將《論語》上的話翻譯成人話——唔,明朝人的話,努力想讓徐元佐了解聖人到底說了什麼,想了什麼。

    與此同時,徐元佐也嘗到了以前沒有嘗過的滋味:戒尺。

    啪地一聲,手上就是一道紅印。

    這也是花錢買的。

    若是不給錢,夫子才懶得費那個力氣呢。

    可惜徐元佐實在沒有讀書的天賦,讓夫子滿懷挫敗,以至于每次考校功課,最終只有一句話:“滾出去!”

    “今日夫子問座下眾弟子:爾等讀書有年,《論語》之中最應乎心者,可試言一二。”

    門縫里鑽進一個頭大身子小的男孩,還梳著總角,臉上一樣帶著肥肉,細看之下與徐元佐還有几分相似。他年紀不大,口才卻好,尤其把夫子的口吻學得極像。

    這正是小徐元佐三歲的親弟弟,徐良佐。

    徐元佐將頭再次埋進了枕頭里,深深嘆了口氣。

    他已經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在座諸同學紛紛說:吾道以一貫之、學而不思則罔、有朋自遠方……”徐良佐搖頭晃腦,像是背書,又像說書。

    “你哥怎麼說的?”徐姐姐打斷幼弟的賣弄,直接問道。

    “我哥說……”徐良佐捂住嘴,好不容易才忍住狂笑的衝動,順了口氣道:“我哥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夫子當時就怒了,朝他吼道:滾出去!”

    “閉嘴!”徐元佐終于忍不住怒道。

    徐良佐盡顯熊孩子本色,哈哈大笑,撫手頓足,直到下面傳來母親的怒喝:“鬧騰什麼呢!要拆房子啊!”

    徐姐姐斜眼看了徐元佐一眼,道:“就會屋里橫。聖人說了那麼多話,你就記住了吃!”

    徐元佐無語。

    在自己這個靈魂沒有入住之前,這副大腦的確沒什麼東西。

    舊·徐元佐同學几乎沒用過腦子啊!

    新·徐元佐深吸一口氣,道:“既然是聖人所說,賢人所錄,流傳千百世直至今日,自然有微言大義蘊藏其中。憑什麼這句話說出來就是丟人現眼?真要丟人現眼,孔夫子說它干嘛呀!”

    姐姐弟弟同時愣住了。

    姐姐是沒想到自己這個大弟弟竟然能說了這麼大串話不打結!

    這還是以前那個木訥不會說話的徐元佐麼?

    徐良佐卻是驚訝哥哥說得全無破綻!

    《論語》既然是聖教經典,自然字字璣珠。同樣是孔聖人的話,又如何分出三六九等呢?難道“克己復禮為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就不仁了?

    徐元佐見鎮住了姐姐弟弟,心中一口惡氣方才平復了些,撐起身子,忍痛側臥,道:“我若是真只惦記著吃,就背那段‘七不食’了!”

    姐姐沒讀過書,並不知道“七不食”的典故,微微有些羞愧。徐良佐倒是知道,可是被哥哥挫了鋒芒,只敢低聲喃喃:“那麼大段,你背得下來麼?”

    “嗯哼!”徐元佐豎眉怒視。

    徐良佐終究還是吃虧在年齡上,悻悻然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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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要退學

    母親教訓儿子是下不了狠手的。

    徐元佐上了藥之后,晚飯時候就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只是得控著腰,拖著腿,看上去有些滑稽。

    母親已經炒好了菜。姐姐正將飯菜上桌。

    借著外面暗淡天光,徐元佐還是看到了的母親鬢角的白發,以及額頭晶瑩的汗珠。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熟悉,卻帶著生分;明明心中有所抗拒,卻又格外親近。

    徐元佐覺得自己恐怕要精神分裂了。

    “還杵著干嘛!坐下吃飯!”母親余怒未消,衝徐元佐喊道。

    徐良佐已經坐上了自己的位子,朝哥哥投以幸災樂禍的笑容。

    徐元佐一步步挨了過去,咬著牙坐了下去,謝天謝地,比預想的劇痛要稍好些。

    晚餐只有一碗糙米,青菜和魚倒是很新鮮。

    青菜是屋后空地自家種的,魚是下午才打的。

    江南水鄉,推門見河,就是這點便利。

    “吃完飯隨我去給夫子賠不是。”徐母吃了一半,終于忍不住道。

    徐元佐默不吭聲,徐良佐卻對哥哥擠眉弄眼,一副討打樣。

    “聽到沒!”徐母怒了。

    “娘,食不言……”徐元佐見母親發怒,作勢要用筷子打他,連忙朝后仰道:“好好好,您說什麼都好。就是吃飯別生氣,胃疼。”

    徐母哭笑不得,又想起丈夫甩了袖子就出去小一年,心頭苦惱,道:“書沒讀出來,卻學得這般輕浮。”

    徐元佐心中喊冤,嘴里卻沒再說話。四百五十年的代溝,輕浮輕佻與幽默風趣的尺度實在有些難以掌握。

    這時候還是少說少錯,最好不說。

    徐元佐剛耽誤了一下,那盤青菜已經被姐姐弟弟吃得差不多了。雖然青菜里帶著苦味——主要是食鹽的成色不好,但是吃魚更遭罪。在這個環境里,魚廉價得几乎白送,兩三斤的大魚不過一二分銀子,碰上勤快些的孩子自己就下河摸魚了。

    照理說,新鮮的野生河魚清蒸是極鮮美的。可惜用來烹飪除去魚腥的姜、酒卻都比魚還貴。

    光是兩根蔥,少許鹽,丁點醬,這魚的味道不說也罷。

    只吃了兩筷子,徐元佐就徹底沒興趣了,勉力將米飯吃完,算是完成了任務。家里人都以為徐元佐剛受了罰,沒胃口吃飯,所以也沒人勸他。

    各自悶聲吃完晚飯,外面天還沒有黑頭,徐家姐姐去后門的河里洗碗筷,徐母叫上兩個儿子,咬牙拎了一籃雞蛋,大約四五個,就要往外走。

    “娘,我想了想,還是不去了。”徐元佐看了一眼籃子里的雞蛋,一步都挪不開。

    家里能吃雞蛋的只有自己和弟弟,父親在家時間不長,一般也就洗塵和餞行的時候打兩個蛋。

    徐母眼睛頓時就瞪圓了。

    “娘,我不去了。”徐元佐道:“家里供兩個讀書人太辛苦,就讓阿牛讀吧。”

    阿牛是徐良佐的乳名,已經好久不被人叫了,他聽哥哥這般叫他,剛騰起的一絲感動便消滅得無影無蹤了。

    “反正哥哥也不是讀書的料。”徐良佐報復道。

    徐元佐用体重將弟弟擠開,對母親道:“娘,儿子今天是被打開竅了,深感自己過去腦筋沒用對地方,打算換條思路再試試。不過這日子不等人,儿子也不能在塾中死熬,索性先將學業停一停,等弟弟考出了生員,我再回頭讀書進學。”

    徐母提著籃子的手臂緩緩放直,這藍雞蛋的確分量不輕。

    徐元佐接管了近乎九成新的大腦之后,赫然發現生長在嘉靖隆慶年間的“讀書人”,水平遠遠不如他一個四百五十年后的未來人。

    再評估一下自己的古文水平以及對經傳元典的熟悉程度,徐元佐相信要是在北方山區,混個生員大約可行,但在江南文章之地,恐怕就是地獄級別的難度了。

    即便小考一路順風,混了個生員,要想在人才濟濟的南直隸搏一個舉人出來,那卻是千難万難。一旦踏上了科舉這條不歸路,這輩子多半就坑在里面了。還是先把腳步停一停,看看能否做些別的事,同時讀書自學,把基礎從頭補起來。

    可以說,這是對家庭,對自己最負責任最有效率的做法。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徐母輕聲誦道,眼中淚花隱約可見。

    徐元佐頗為詫異,看著眼前這個育有一女二子,年過三旬,身材……略顯粗壯的家庭主婦。

    嘖嘖,江南文章之地,這樣的主婦都能吟兩句勸學詩,頂著一個九成新的大腦還想去考生員?

    做夢吧!

    “不讀書上進,終究沒個好出身。”徐母輕輕抹淚道:“你們父親……操持賤業,就是想積攢點銀子,好讓你兄弟二人出人頭地,改換門庭。”

    “母親,讀書這條路有三難。”徐元佐輕輕拉著母親的衣袖,在桌旁坐下慢慢勸道:“一難在家學。江南乃文章之地,大家子弟尚未開口,聽的便是《詩》《書》,剛學寫字,臨的便是晉唐法帖。閑暇時觸目都是宋元圖書,等到入學啟蒙,已經不知道甩了儿子多遠。”

    徐母神色一黯,冷冷道:“讓你生在這小門小戶,倒是對不住得很。”

    徐元佐嘿嘿一笑:“儿子能得母親愛憐,遠勝生在豪門大家。”他見母親顏色稍霽,繼續道:“其二便是難在天資。那些走功名路的才子,哪個不是過目不忘,天資過人?過的正是儿子這樣的人啊。你看阿牛,比我晚兩年入學,現在進度已經超我多矣。我與阿牛同胞兄弟,資質尚且如此不均,更何況跟那些才子相比呢?”

    徐母凝眉暗道:這倒是不錯。照理說都是我的儿子,沒道理差得那麼多,恐怕這天資真是上天所定,半點不由凡人。

    “其三便是用功了。”徐元佐雙手一攤:“母親,那些家學深厚天資過人的才子們,也是要從早讀書,然后秉燭夜讀,讀完之后還要抄抄寫寫,光是蠟燭燈油和筆墨紙張,一個月都得小二兩銀子!”

    “你就是懶!”徐母杏目圓瞪。

    “更何況……我就是懶!”徐元佐連忙順著母親的話承應下來。

    徐母將籃子放在桌上,深深嘆了口氣。顯然是接受了長子不進學的現實,心里卻仍舊不能釋懷。

    徐良佐頭一次覺得哥哥說話頗有水准,絕對不是外人說的“愚笨蠢肥”。不過他將這三條套在自己頭上,卻也是心中一陣恍惚。

    家學就不用說了,他與哥哥一母同胞,家學自然是一樣的。天資上,自己倒是比哥哥强一些,但是距離過目不忘還頗有些遙遠。至于努力,好吧,自己恐怕還不如哥哥用功。

    這樣說來,自己豈不是也沒有出人頭地的希望了?

    “母親,”徐元佐道,“所謂追二兔者不得其一,我家即便能出個改換門庭的讀書人,也肯定應在阿牛身上。倒不如集中力氣,讓阿牛好好讀書,我就此謀業,也好貼補家用。等阿牛有所成就,我也准備得差不多了,正好下場考試。”

    “你現在能做什麼?”徐母頗為嫌棄地看了徐元佐一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

    “儿子有頭腦。”徐元佐輕點太陽穴,心中補了一句:還是九成新的呢!

    徐母哂笑。

    徐元佐陪著笑了笑,道:“其實儿子已經有了個念頭,想去跟父親大人經商。”

    徐母剛剛松懈下來的面孔立時烏云籠罩。她黑著臉道:“你父親是迫不得己才去經商,你當他樂意不成?”

    徐元佐輕輕咬牙,剛才母親還說父親從事賤業,顯然是看不起商人的。

    唉,鄙視商人那是富貴人家的特權,咱們連雞蛋都不能敞開吃的人家,有什麼資格鄙視商人?

    徐元佐微微搖頭,道:“母親,國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既然孔聖人都說了:士農工商四民乃國之柱石,可見四民不可或缺啊。”

    士農工商,這是管子的話。徐元佐怕母親沒聽說過管子,缺乏說服力,故意套在了孔子頭上。

    誰知徐母斜眼望燈,不屑道:“士農工商之說出自《管子》。”

    嘖嘖!看看,不去考科舉果然是對的吧!

    文科小學霸也不尷尬,滿臉敬仰道:“母親真是學識淵博,儿子佩服佩服!”

    “奉承老娘也沒用!”徐母道:“你若不想讀書上進,便去學門手藝,經商卻不用再提!”

    徐元佐豈能甘心做個匠人?

    “母親,子承父業不好麼?”徐元佐道。

    “你父親有什麼業!你看看這家,你看看我們娘几個!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就算了,動輒出門一年半載,家里連個頂門的人都沒有……”徐母說著說著,不知觸動了那根心弦,潸然淚下,放聲哭道:“我好苦啊!”

    徐良佐連忙上前為母親撫背,姐姐也收拾了廚房出來安慰母親,只有徐元佐這罪魁禍首呆坐一旁,實在有些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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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人

    徐元佐不讀書的事很快就在街面上傳開了。

    在這個鄰里街坊知根知底的年代,大家都覺得徐元佐總算是被打開竅了。

    想徐家又不是什麼大戶人家,要生生供兩個讀書人,這不是心比天高麼?

    若說徐家子天資過人,四鄰倒也樂意幫扶一把,結個善緣,可那徐元佐卻是蠢肥呆笨的一個人,真個命比紙薄了。

    徐元佐被打之后,几日里足不出戶。他先取了些紙筆,將隆慶二年往后的大事先寫下來,生怕時光衝淡記憶,在某些細節上有所疏忽。

    徐元佐停了停筆,又想從腦中擠出一些造肥皂,做玻璃的傍身絕技,可惜不等寫完,自己就將紙撕掉了。

    以他接手的這段十五年人生來看,肥皂對于皂角根本無法形成碾壓性的市場優勢,反倒是投入極大,原材料缺乏供應渠道,最終會導致成本過高,利潤率低下。

    至于玻璃制造業,那是勞動密集型產業,自己當前是斷斷沒有實力做的。要想拿著技术去入股,那就真成了工匠,說不定還會被人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吃干抹淨踹出大門。

    徐元佐收好紙,環顧四周。這屋子是自己與弟弟睡的,只有一張床,晚上兄弟兩抵足而眠,翻身都不方便。另外有張方桌,有個竹子書架,都是父親親手做的。

    書架上的書……徐元佐竟然想不起書架上有什麼書,挪步書架前,隨手翻了翻。

    放在順手處的是几本啟蒙書,還有一冊不知什麼時候寫的字的毛邊紙。再看上面的格子,卻藏了大部頭,取下吹灰,封面上寫著《大明律集解附例》、《問刑條例》、《御制大誥》。

    徐元佐一奇:《御制大誥》的套書在成化年間就已經不多了。到了晚明,民間更是難得一見,沒想到自己家里倒是存著。這個倒是可以好好保留,傳給子孫換錢。

    他撣了撣灰,見品相完好,沒有蟲蛀鼠咬,便放在一旁,准備回頭找個香樟木的匣子收藏起來。隨后又將不知名的賬冊和兩部法典放在桌上,准備翻看。

    要說辦企業需要有什麼知識儲備,會計和法律是必須要掌握的。無論買賣大小,地位高低,手下是否養了律師、會計師,身為老板或多或少都得懂點——起碼也得達到不鬧笑話的程度。

    徐元佐先從自己的專業著手,翻開《大明律》,挑了几處較有時代性的條例看了看,旋即閉上眼睛,腦中自然印出剛才閱讀的內容,可惜只是大意,看來這回穿越並沒有賜下過目不忘的金手指,甚至相較以前的記憶力都有些衰退。

    徐元佐又將《問刑條例》細細翻了一遍,這是弘治年新修的成文法,嘉靖年間也進行了修訂,作為對《大明律》的補充。可以說,這部法典才是真正指導大明百姓遵紀守法的生活指南。

    憑著對法制史還沒有徹底忘卻,徐元佐讀明法倒是不怎麼費力,對正体字也有了感覺,閱讀速度越發快了起來。

    日近正午,徐元佐終于放下法典,翻開賬簿,只是呼吸之間,眉頭就已經皺起來了。

    賬簿里的墨字還算清晰,紙張也不甚發黃,看來時日並不算久遠。不過字寫得太糟,間架松散,筆力輕飄,常見偏鋒,可見是個沒什麼文化,為人處世又輕佻浮躁的人所寫。

    更讓他皺眉的是,這賬簿里記的乃是三腳帳,可以說是單式記賬法轉向復式記賬法的過度,本質上還算是流水賬。徐元佐看慣了左借右貸的借貸法賬頁,乍看這上下結構的格式有些不習慣,但真正讓他皺眉的卻不光是一筆爛字和不熟悉的結構,而是這里面的數字。

    賬目的數字都用的正体大寫,有些邊角也寫了草碼。

    徐元佐一眼掃過,腦中映射出的卻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數字的概念。

    這些數字概念在徐元佐腦中就如活了一般,活潑生動。

    而在這份生動之中,卻是一種不和諧的感覺。

    這才是徐元佐皺眉的原因。

    ——為什麼我會覺得這數字不和諧呢?

    徐元佐的目光飄向窗外,精神卻格外集中。

    是了!我以前對數字從未如此敏感,否則我還當什麼文科小學霸?早就去當冒牌科學家了!

    看來自己還是錯怪了以前的徐元佐。他未必就是真的蠢笨不肯用腦,多半是因為他天賦不在文字,而在數字。

    徐元佐知道許多對數字極其敏銳的人,都伴隨有自閉傾向或是大腦殘疾。這種人在后世有個專有名字,叫做“雨人”。在如今這個年代,義塾里不重算學,徐元佐的天賦無從得以發揮,自然會被人小覷。

    徐元佐想想自己失之桑榆得之東隅,心情大好。而且有數字天賦這一利器在手,自己后世所學數理化知識也就不至于明珠蒙塵了。

    他隨手在紙上寫了兩組數列,腦中自然過了一遍加減乘除,乃至開方,竟然毫無滯澀,就如同背中國歷史年表一樣順暢。

    徐元佐心中一動,想起數學領域的靈異現象:本福特定律。

    物理學家法蘭克·本福特發現,從實際生活得出的數據中,以一為首位數字的數,出現機率約為總數的三成。二為首的數字,出現概率是百分之十七點六。三打頭的數字出現概率就已經降到了十二點五。

    再往后越大的數,以它為首位的數出現的機率就越低。

    從徐元佐過來的時間點而言,這個定律還沒有被數學家證明,但已經廣泛用于各種數據的真偽辨別。

    比如二零零一年,美國最大的能源交易商安然公司宣布破產。事后人們發現,安然公司在二零零一年到零二年所公布的每股盈利數字不符合本福特定律,這證明了安然的高層領導確實改動過這些數據。

    這也是徐元佐覺得數字不和諧的原因。

    對于任何一個數字敏感度極高的人而言,自然產生的數字和人為造出來的假數據,就如同混在珍珠里的魚目一樣膈應人。

    說到底,他們是一群用數字解讀世界的人。

    徐元佐快速地翻了一遍賬簿,發現自己對數字的敏感已經到了恐怖的程度。百余頁的賬簿只看了一遍,竟然全都記在了腦子里。

    不過記住的只是數字,其中的文字注釋卻不在腦中。

    這多少有些美中不足。

    徐元佐放下賬簿,望向窗外,休息眼睛,正好也可以推測一下這本賬簿的來歷。

    忽然聽得街上當當的敲響,將他從思索中拽了出來。

    這敲響喚作“報君知”,是瞎子賣卦的行頭。

    “瞎先生,你且來,我有事問。”卻正是母親的聲音。

    徐元佐因為不讀書了,又沒有謀生營業,留在家里就是個吃閑飯的啃老族,所以心中不想下樓在母親面前晃蕩。聽到母親叫了算命的先生,卻是好奇心起,略略整了儀容,清了清喉嚨,腆著臉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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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瞎先生

    徐元佐走到樓梯口,越過欄杆往下望去,見一個戴著六合一統帽的瞎子正坐在母親對面,一雙眼睛露著眼白,里面眼珠晃動,像是在心算口訣。

    “可是妻問夫麼?”瞎先生卜完一卦,又問道:“問什麼?”

    徐母顯然常于問卦,快速應道:“正是問行人何時回來。”

    那瞎先生微微仰頭嘴唇翕張,緩緩道:“青龍治世,財爻發動。若是妻問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風波一點無。青龍屬木,木旺于春,成于夏,小暑前后,必己動身了。月盡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財彩。”

    徐母顯然松了一口氣。

    在這個音訊不便的時代,要想知道遠行丈夫的安危行止,算命先生估計是最為快捷便當的了。

    唯一的問題就是真實性有些可疑。

    不過這對于尋求心理安慰的人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

    徐母取出銀子重重放在桌子上,瞎先生循聲摸了過去,捏在手里掂了掂,一張老臉毫無表情,仍舊用剛才聲調道:“大娘,這可少了點吧?”

    “本地問卦都是一分銀子,還少麼?”徐母說話干淨利落,分明不肯加錢。

    瞎先生也不是白走江湖的,語調不變,言道:“嘉靖年間老朽在湖廣走動,便已經是一卦三分銀了。朱里也是江南大鎮,總不見得比內陸小城還要困窘吧。”

    徐元佐聽了一訝:這瞎先生說得有些水平啊!不急不躁,這是人的涵養。以內陸對比江南,又顯得有理有據。張口之間又挑動了地域攀比,想時人一輩子不出鄉里者比比皆是,最是有鄉梓榮譽感,為了不輸給千里之外的鄉土小城,怎麼也得添兩分銀子啊!

    且看母親怎麼應對。

    “呵呵,”徐母倒是淡定一笑,“先生有所不知。我們朱里從前宋時候就是繁華之地,至今實在是水路要道,百貨彙聚。人道是物以稀為貴,湖廣窮鄉僻壤,哪有多少先生這樣的人物?給三分還是少了。可惜在朱里,每日里打門前過的先生啊,沒有五七個,也有三五個,這行價自然是壓下去了。”

    徐元佐恍惚間差點從樓梯上滾落下去。

    大明果然天寶物華風光霽月,普通主婦都能無師自通明悟供求關系,莫非這個世界其實是“精算滿街走,會計多如狗”?

    而且母親這番話也說得到位,即捧了人家瞎先生,又咬死了不添錢。

    這股剛柔並濟的功力,值得學習。

    徐元佐不由踏下一步,再聽那瞎先生怎麼說。

    “大娘好口舌。”瞎先生也意識到今日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先收起了那一分銀子,道:“果然是商賈之家,家風儼然。”他人卻坐著不動,道:“不過……你這省了兩分銀子,日后潑天富貴恐怕就要丟嘍。”

    徐母臉上有些掛不住,卻道:“先生何不把話說清楚些。”

    “若要再說,就又是一卦了。”瞎先生嘴角微微咧開:“這回倒是老朽想先定下卦金。”

    徐母正要說話,徐元佐卻已經噔噔跑了下來,中氣十足道:“母親容秉,儿子倒是知道瞎先生要說什麼。”

    “你也要去賣卦不成?”徐母沒好氣道。

    徐元佐也不理會,上前打橫坐了:“商道也有三六九等。斤斤計較,算盡機關,終究不過是小商販所屬,放在讀書人里,便是那種五六十歲的白發老童生,像是讀了一輩子的書,卻毫無所得。”

    瞎先生面帶微笑,也不接口。

    “商賈重口碑者,只願人稱頌,不願人抹黑,可比作相公。”徐元佐道:“能心胸豁達,視金銀為無物,隨緣聚散,這就算是中式作了老爺。要說潑天富貴,那就如同要金鑾殿上唱名,天子座前上賓,非得洞微燭幽不可。”

    徐母還不適應儿子突然如此口若懸河,有些迷瞪。

    瞎先生道:“老朽不懂經紀,不過万理終歸一道,便是如此吧。”

    “瞎先生走街串巷,今日與這家說兩句,明日與那家說兩句,我商賈之家,口碑口風,全在先生口里。”徐元佐微笑道:“這便是為了省兩分銀子,卻斷送了一家氣運吧。”

    徐母這才嚼出味道來,當即怒了:“你這瞎子,竟然還敢威脅老娘!”

    “大娘安心。老朽戴田延,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號的,一生之中從未謗過旁人一句污言。”瞎先生並沒有反駁徐元佐,仍舊云淡風輕,頗有高人氣象。

    “誇也是能誇死人的。”徐元佐接道。

    瞎先生戴田延聞聽此言,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后生可畏,老朽不過想多討兩分銀子,竟被看成了處心積慮的小人,告辭告辭。”

    徐母見狀反倒有些芥蒂,既不甘心給他添錢,又不敢放他走。

    徐元佐也站了起來,道:“戴先生,卦金是家慈做主,小子說不上話。小子這里卻有一樁買賣,酬金也非小可,想請問先生是否有意。”

    戴田延腳下頓了頓,道:“你想學老朽的江湖术。”

    徐母愣了一愣。

    “只是你當不了官,養不起我。”戴田延道:“你我緣分,還不足以師徒授受。”

    徐元佐臉頰一抽:“誰說我就一定當不了官?再說,當官就一定能有錢?”

    “你天資過人,卻恃才傲物,好蠻力,使勇氣。雖待人以功利,但憑著心志堅定,總該能成就你所謂的‘老爺’之屬。”戴田延輕輕掐動手指,像是在默算徐元佐的前世今生。

    徐母在短暫的窒息之后,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吹得好大的牛皮!我儿在街上也是有了名的呆肥蠢笨,你卻說什麼天資過人,恃才傲物,真是可笑!”

    戴田延也不多說,拿著自己的東西便朝外走去。

    徐元佐卻是被他鎮住了。

    只有兩個人說過他“恃才傲物,功利心過重”。

    另一人便是養育教導他數十年之久的父親。

    在徐元佐完美的面具之下,無論是三教九流,都覺得他為人謙遜講禮,有才而內斂。

    看來世上終究是有高人的。

    知子莫若父,徐元佐覺得父親看透他的真面目是理所當然的,不過被另一個時空的算命先生宣之于口,實在有些玄幻。

    “你上哪去!”徐母突然厲聲喝道。

    徐元佐這才驚醒過來,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跟著那戴田延往門外走去。

    這倒不是人家用了什麼邪术,而是徐元佐實在想弄明白,這戴田延是怎麼做到的。

    “我跟去看看,絕對不會跟他學賣卦的,母親放心”徐元佐腳下不停,只是寬慰母親一句,已經又跟了上去。

    戴田延也不理會身后多了一只小尾巴,只是敲響“報君知”,在街上走得不急不緩。他雖然目盲,卻憑著一杆竹杖,比明眼人走得還要順暢。

    徐元佐恍惚間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一個真有神仙的地方。

    戴田延一路走出北大街,又過了放生橋,徑直出了朱里。徐元佐也不說話,落后三五步跟著他,一身油汗,腳下氈襪就像是水里撈出來的一樣,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泥里。

    九月下旬的江南,悶熱潮濕,是徐元佐這樣的小胖墩最苦惱的時候。

    往年這個時候,他總是躲在屋里,絕不肯到太陽底下多走一步。如今卻是頂著烈日,絲毫不覺得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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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流星
   
    戴田延走了許久,日頭已經升到了中天。

    徐元佐跟在后面,口舌干燥,忍不住地呼哧喘氣。

    “這位公子,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般的辛苦呢。”戴田延站住腳,緩緩轉過身,面對徐元佐。

    若不是徐元佐看著那雙蒙了白翳的眼睛,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瞎子。

    “我知道自己有恃才傲物的毛病,但又不甘心只做個‘老爺’,故而想求教于先生。”徐元佐喘著氣,打了個躬。

    戴田延往前走了兩步,笑道:“你想金鑾殿上唱名?”

    “不止。”徐元佐咬了咬牙,吐出兩個字。

    戴田延面色肅穆起來,道:“若要那般,小老儿教不了你什麼,全看你自個造化。”

    “先生過謙了。”戴田延道:“我不信有先生這般神乎其神的占卜之术,只想知道個首尾。”

    戴田延道:“老朽這套功夫,名為‘盲流星’,你可聽說過?”

    徐元佐搖了搖頭,旋即反應過來,道:“並未曾聽說過。”

    戴田延並不意外,道:“江湖中也有不少人知道這套功夫,都以為是瞎子們混飯吃的本事。其實這‘盲流星’卻真不是占卜之术。”

    徐元佐精神一振,看了看日頭,道:“先生,如今烈日當空,不如先折回朱里,學生做東,請先生飲一杯。”

    戴田延卻道:“此地甚為開闊,四下無人,最不用擔心六耳聽聞,正好說些秘事。”

    “是,學生孟浪了。”徐元佐連忙認錯道。

    戴田延道:“這套秘术講究察言,聽氣,辨風,探水,口舌,攻心。愚夫愚婦以為是占卜之术,其實一切奧秘盡皆在他們自己身上。你在屋中偷聽動了心,整理衣巾出來,又不立即下樓,反倒在樓道偷聽,種種般般,已經將你的心性、習慣,諸多過往告知于我了。”

    徐元佐就像是窺視了魔术的奧秘,一旦說開了也並不靈異。不過他此刻卻又有些疑惑,戴田延不願六耳相聞,為何如此細致地告訴自己呢?這幫跑江湖的,不都應該故作高深說一句“天機不可泄露”麼?

    “你現在就在疑惑,為何我說得如此細致,是也不是?”戴田延笑道。

    徐元佐一愣,道:“是。”

    “因為你就是流星。”戴田延道。

    “請先生明示。”徐元佐可不會跟人打機鋒。

    “天上星辰有數,各居其位,卻有流星之屬,來也無憑,去也無跡,璀璨一時者有之,影響千年者亦有之。”戴田延緩緩道。

    徐元佐微微頜首:恐龍滅絕不就是流星撞地球麼。

    “生民之中的流星也是如此。”戴田延道:“我聽你腳步、呼吸、吐納、聲線、語調、動作、反應……無不是應該出生豪門,自幼蒙訓,而面貌方正,身材修長,目光犀利,不能受辱。這些都不是剛才那個門戶能夠教養出來的。”

    “呵呵。”徐元佐尷尬一笑,這說的分明是二十一世紀的自己。

    “而你現在嘛,卻是精氣渙散,面帶憨相,心寬体胖。”戴田延又笑道:“令堂大人還說你以呆肥蠢笨聞名街里。”

    “呵呵。”徐元佐又是一笑,心中暗道:這之中自然有我也說不清的緣故。

    “你說這種情形,是否與天上流星相似呢?”戴田延回到正題。

    “的確是亂了位置。”徐元佐話中有話,扯回自己的正題:“先生是否能傳我這套秘术?小子日后發跡,定厚報先生。”

    “可以。”戴田延此刻格外好說話,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道:“將這藥抹在眼中,一日三次,三日之后便可以了。”

    “便可以了?”徐元佐大奇。

    “便可以成個瞎子了。”戴田延正色道。

    徐元佐剛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道:“先生玩笑了。”

    “瞽者善聽。若是不瞎了雙眼,只會被這世上表象所迷惑,如何開得心眼?”戴田延道:“你若想學這秘术,不瞎是不可能的。”

    徐元佐收回了手,道:“抱歉得很,小子雖然對這秘术心里羨慕得很,卻不願付出這般大的代價。”

    戴田延收回瓷瓶,笑道:“可見你我果然無師徒緣分。”

    “是,在先生看來,能窺視天地奧妙,人心機變,怎麼都比一雙眼睛值得多。”徐元佐猶不死心,道:“先生,師徒是當不成了,不知能否攀個師生的緣分。”

    “那不一樣麼?”

    徐元佐見戴田延並不離去,顯然是想聽聽條陳,悠然道:“師徒如父子,我是給您老當儿子的。師生嘛,一個給錢,一個傳授,因財施教吧。”

    戴田延笑了:“你既無心看盡人心機變,何必學我這手藝?”

    徐元佐正色道:“先生,世間行走,無論是生意買賣還是官場沉浮,只是“做人”兩字。若是我能一眼看穿此人心腹來歷,簡直如同手持利器,勢不可擋啊!如何能讓我不動心?”

    戴田延道:“若只是這點上,你本身天資也已經足夠了。日后只需要在人來人往中,把一顆心恒定,自然洞若觀火。”

    徐元佐微微皺眉,咀嚼這個“把心恒定”的意思。

    “你若是有個强勢的家門,自然可以恃才傲物,高歌猛進。”戴田延道:“但若是沒有,則只有小心謹慎……對了,你那呆肥蠢笨,正是不錯的護身符,遇事反應慢些,心自然就能定住了。”

    戴田延又道:“這就不收你的問金了,算我白送的。”

    “小子卻之不恭。”徐元佐躬身謝道:“其實也是小子沒錢,日后若是有緣再見先生,必當重謝。”

    “無妨,無妨。”戴田延輕輕擺手,轉身要走。

    徐元佐突然心中一動,追問道:“先生,既然是聽聞之术,為何知道我父親在小暑前后出發,月底月初便歸呢?”

    “你當真想知道?”戴田延道:“這可不能白送。”

    徐元佐道:“可賒賬否?”

    “五兩銀子。”戴田延道。

    “可以。”

    徐元佐對自己未來頗有信心,並不覺得自己付不起這五兩銀子。而且只要付給了戴田延,兩人之間便有買賣往來,這緣分自然就更深了一籌。說不准什麼時候還要借助這位民間異士呢。

    “令尊的確是小暑前后從西安回來,不過他在南京辦事拖延了,前几日才交割清爽。又因為蘇州有個好友,邀他去小住數日,這便是月底月初才回來的緣故。”戴田延道:“若非如此,現在也該到家了。”

    徐元佐更加奇怪了:“先生這也能聽出來?”

    “自然。”戴田延面色不改:“我在船上聽他親口與人說的。”

    徐元佐差點頸椎脫臼。

    “正好順路做趟買賣。”戴田延毫無愧色:“你該能明白的。”

    “明白,小子明白得。”徐元佐輕輕抹了抹額頭的汗。

    戴田延朝徐元佐一笑:“這便告辭了,日后有緣再見。”

    “先生一路走好,日后再見。”

    徐元佐目送戴田延健步離去,長長出了口氣。他望向自己的身体,頗有些不滿地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膘,又是長嘆一聲,緩步朝家走去。

    一路上細細回想戴田延的話,徐元佐越發信了人不可貌相。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個老瞎子,竟然真個洞微燭幽,而且心性堅韌,即便所見所聞與常識相悖,仍舊能夠包容在心,不慌亂,不自疑,這也算是修為高深了吧。

    再想想自己當年有父母家族幫襯,看似白手起家,其實不過因人成事,辛苦或有之,艱辛實在談不上。

    真正要白手起家,那是何其艱難?

    首先得忘記過去,專注于現在的身份,哪怕不得不匍匐前行,也不能放棄對未來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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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陸夫子

    徐元佐回到家中,母親總算松了口氣,也沒再提那瞎先生的事。

    等徐良佐回來一家人便吃了午飯。因為姐姐今日去人家家里幫做針指,主家管飯,所以不用等她。

    等吃了飯,門外來了一人,高聲叫道:“徐家大娘,有信來。”

    徐母連忙出來,取了信,請送信小哥進屋奉茶。那小哥另有要事,給了信便走,並不耽擱。

    元佐良佐兄弟兩都猜到是父親來信,一個興奮不已,要為母親讀信。另一個頗為淡漠,自然就是徐元佐了。

    即便是以前的徐元佐,對父親也不甚熱情。這年頭的行商終究是辛苦活,二月出門十月歸,若是誤了行程,還要在外過年。能有多少光陰跟家人孩子相聚?

    “父親說:過得几日便要回來了,最遲不過十月頭里!”徐良佐興奮道:“還說這回純彩不少……純彩是什麼?”

    “盈利。”徐元佐接了一句,又道:“看來瞎先生還是算得准的。”

    徐母面露兩難。若是瞎先生算得不准,她過兩日也就忘了。可偏偏那瞎先生還算准了,那自己死摳人家兩分銀子,日后莫非真要斷送一場富貴?

    “你追出去,他又怎麼說?”徐母問道。

    徐元佐不以為意道:“也沒說什麼。”

    徐母也沒追問,只有徐良佐在一旁追問:“盈利又是什麼?什麼瞎先生?”

    徐元佐懶得跟小屁孩解釋,一把按住良佐的頭頂,往樓梯方向一轉:“吃了飯也歇了這麼久,快上去背書!”

    “你自己不讀書了,就知道叫我背書……”徐良佐不樂意道。

    “如今全靠你讀書改換門庭,你再懶些,咱們家連個撐門面的人都沒有。”徐元佐邊說邊推著弟弟上樓,其實也是自己想逃開母親罷了。

    徐母卻沒這麼想,徑自往后門河里洗碗筷去了。

    兩兄弟到了樓上自己屋里,徐良佐一眼看到桌上的紙墨,抽出一張道:“咦,大哥的字……”

    徐元佐要緊的筆記已經都藏好了,也不怕他看,只是催道:“閑事少管,快些溫書,我幫你查記。”

    徐良佐放下紙,有些意興闌珊,道:“哥,昨日你說的讀書有三難,那豈不是我也讀不出來了?雖然我天資比你好些,但是家學、用功,都還是比不了人家。”

    徐元佐一撇嘴,暗道:你天資比我好?比我這個人形計算器好?還是你也知道后世四百五十年?

    “讀書有三難,卻又有一大助力。”徐元佐還是溫言對弟弟說道:“有這助力,哪怕天資平平,家學不足,只要肯用功,就必然能考上。”

    徐良佐眉睫一顫:“大哥所說是何助力?”

    “銀子。”徐元佐笑道:“只要有銀子鋪路,你又肯用功,自然能買來各色藝文以作參考,聘請高明師范指點迷津。”

    “家里哪得那麼多銀子。”徐良佐嘆了口氣。

    “日后掙錢的事我來。你就安心讀好書,做好官,蔭蔽家里吧。”徐元佐道:“等你能頂梁立柱了,我再去進學。”

    徐良佐尚未解開心結,已經被哥哥按在了高凳上,就要拿筆給他默寫。

    “對了,哥哥,夫子說你就算不讀書了,也該去跟他打個招呼,哪里能夠說不去就不去的。”徐良佐接過筆,嘴里嘟囔道:“今早連累我也被臊了一番。”

    “唔,等你們散了學,我便去陸夫子家里拜會。”徐元佐道:“我提兩個字,你默寫下文。”

    “好。”徐良佐擺正身子,氣勢十足:“只要是《論語》里的,盡管來。”

    徐元佐就喜歡有干勁的人,滿意地笑了笑,咬字清晰道:“子曰……”

    徐良佐僵在凳子上。

    哥,你逗我玩呢!

    《論語》里全篇都是“子曰”啊!

    這個時代讀書壓力不小,先生授課的時間卻不多,關鍵是看學生自己的學習能力。

    徐良佐在家默寫了小半本《論語》,方才活動手腕,收起筆墨書本,再去上課。

    徐元佐在家又溫習了一下大學數學,努力回憶起些許微積分公式和例題,一時間也沒想到能夠如何轉化成生產力,給自己帶來利潤。

    等一干頑童的聲音在河對岸響起,徐元佐知道那是鄉塾散學了,將筆在筆洗里晃了晃,起身拾掇一番便往外走去。

    “娘,我去拜會夫子。”徐元佐打了招呼。

    徐母知道儿子是鐵了心不肯讀書了,板著臉忙碌家事,權當沒有聽到。

    徐元佐也不在這個關節上去討罵,通報之后自己就安心出門了。

    陸夫子家在鎮西張家圩,不過平時住在城隍廟隔壁的宿舍里。那是鄉紳們体諒他年紀大了,每天早晚走四五里路有些太過勞累,拿出來讓他白住的。如今陸夫子把這屋子當做了常住之所,張家圩那邊索性留給了儿子媳婦過日子。

    只當是散步一般,徐元佐就到了陸夫子的大門前。他叩響大門,知道里面就一個耳聾的老仆,朗聲叫道:“學生徐元佐,求見陸夫子。”

    直喊了兩遍,那老仆方才出來開門,湊到了徐元佐面前左看右看,方才肯放他進去。

    原來他除了耳朵不好,眼睛也已經不靈了。

    陸夫子已經坐了客堂主座,案上放著一杯茶,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了徐元佐一眼。

    “夫子,”徐元佐上前見禮,“學生此來,是有事要稟告夫子。”

    “不想讀書了?”陸夫子沉著臉。雖然徐元佐是否讀書與他並甚麼大的關系,他也沒有“一個都不能少”的覺悟,只是自己剛拿了人家五兩銀子,這頭就鬧著退學,多少讓他有些尷尬。

    “書還是要讀的。”徐元佐笑道:“只是學卻上不了了。”

    陸夫子搖了搖頭:“也罷,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其實你也不用趕著過來,明日去塾里說一聲便是了。”

    “還是要來給夫子問安的。”徐元佐看了看房子里的陳設,道:“夫子住在此間,真是清苦啊。”

    陸夫子被說中了心事,故作清高:“君子憂道不憂貧。你即便不進學了,也要常讀聖人書。”

    “學生以為夫子不該如此困頓呀。”徐元佐輕嘆一聲。

    陸夫子怒從心起,暗道:這話是當面說的麼!你是跑這里報仇來了不成!

    “夫子,學生聽說尊家已經沒什麼田地了吧。”徐元佐道:“世兄經營花布,倒是收入尚可。”

    “咳咳,夜了,早些回去吧。”陸夫子擔心再不趕徐元佐走,恐怕自己會失了斯文,拿茶盞砸過去。

    若是砸壞了這瓷盞可就大大不妙了。

    徐元佐起身笑道:“夫子有著生員功名,名下優免二石田租以及二丁免役,這若是放出去,每年也能值些銀子回來。”說罷,徐元佐躬身施禮,道:“叨擾夫子了,日后若有差遣,學生必當效犬馬之勞。”

    陸夫子木然起身,看著徐元佐出去,腦中卻在想這徐呆子的話。

    的確啊,家里如今已經沒什麼田畝了,每年朝廷優免的田租和丁役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不過要想放出去,這又如何辦呢?有誰聽說過農戶肯投獻秀才的?他們要投獻也是投獻舉人老爺啊!

    大明的生員俗稱秀才,也稱相公,舉人稱老爺,這里面卻是頗有深意。生員雖然是讀書人,也受國家優待,但在永樂之后,國家安定,生員越來越多,想靠生員的功名當官是不可能的。只有舉人才有機會授個窮鄉僻壤的教職。

    不管怎麼說,舉人就算是官場中人了。既然人在官場,地位自然不一樣。故而大明只有窮秀才,沒有窮舉人。

    即便原本是個窮秀才,一旦中式成了舉人老爺,也立刻會有十里八鄉的農戶帶著戶籍田冊,投獻家門,自願為奴為婢,目的就是借官老爺的保護傘,免去田租和丁役。

    尤其是丁役,更勝田租。

    說起來,舉人和生員的優免額度卻是一模一樣的,並沒有半分增加,所以只能歸結于頭頂的“官”字光環了。

    “荒謬!”

    陸夫子只是一想便否定了徐元佐的提議,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優免白白浪費,不由更是氣惱,已經忍不住想拿還在塾里讀書的徐良佐出氣了。

    他回到屋中,又看了會書,心中暗道:“我明年才五十實歲,宗師說我火候已經到了。去年八月心灰意冷,沒有進場,如今想來真是懊悔不迭。自古哪來的場外舉人?若是后年進場,時運來了,中得乙榜,或有連捷之望。”

    有了赴考的心,陸夫子又盤算起自己的身家來了。

    在嘉靖年間,四書五經在書肆中的價格頗低,江南文章之地,更是分銀可得。反倒是《三國》、《水滸》之類的閑書,要賣得貴許多。

    至于陸夫子要買的時文制藝之書,比之四書五經要略貴一些,卻也不過几錢几分便可輕松買到。就算買得多些,一兩銀子也是足夠了的。

    不過要想進場,字還得練練。而且進場考試,筆墨都不能將就。筆得是湖筆,以免未盡卷而散鋒;墨須是徽墨,以免字跡失了光潤,弱了一籌。

    科場最怕就是文章過了,卻礙于字跡被主考黜落。

    如此一來,紙筆墨三樣都要花些價錢。

    而且入場考試就得要有保人,二兩禮金是少不得的。

    如此算來怕不得三五兩銀子。

    自己一年也不過收入三五兩,除去開銷,支應家里,尋常也剩不下多少。

    今年算是攤上了徐家子要開講,額外多了五兩,卻不幸碰上儿子做買賣折了本錢,又得貼進家里。說起來外人都以為賣花布去北方是賺錢的買賣,但碰上劫匪河盜,或是布價大跌,一樣血本無歸。

    自家就是少了財運,總是富裕不得。

    陸夫子越想越有些沮喪,索性早早睡了。

    腦袋挨著枕頭上,他卻又想起徐元佐說的開源之法,朦朧中倒定了個主意:明日把徐元佐喚道學里,索**給他去辦。若是辦成了,自然是好事,若是辦不成,便臊他一臊,好叫少年人知道這世道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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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首位客戶

    徐元佐回到家中后,在屋里閉目靜坐,回憶今日所見之人,所說之話,進而從記憶細節中嘗試揣摩這些人的內心活動。

    徐良佐則坐在桌上默書,直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到了非得點燈的時候,他才放下筆,道:“哥,我跟娘和姐去吳家了。”

    江南女子手巧,紡紗織布,做些針指,都是貼補家用的慣例。嘉靖以來,江南商業益發繁榮,以至于婦人在家中做針指往往能頂一個壯勞力的生活開銷,故而江南女權也比北方發達得多。

    既然收入不容小覷,婦人們當然不肯因為天黑了就休息。然而點燈卻是不小的成本,所以常有街坊四鄰相處得好的婦人,晚上輪流聚在一戶人家,既省了燈蠟錢,又可以說些婦道人家的話題,消磨時光。

    這種婦女沙龍是不可能讓男子介入的,不過徐良佐才十二歲,自然不用避諱,可以跟著母親和姐姐同去。姑嬸們邊做女紅邊聊天,他則在一旁看書,或是跟小伙伴玩耍。

    徐元佐這才從“修行”中出來,道:“喔,今天是在吳家啊。”

    徐良佐知道哥哥敷衍自己,取了一本書便下樓去等母親和姐姐了。他對于讀書其實也不甚熱衷,對于功名、蔭蔽家里之類,還沒有深刻的認識。雖然母親說從商是下賤活計,但在商業風氣極盛的江南,鄰舍們卻沒這種歧視。

    反正不如讀書高貴是真的,其他嘛,徐良佐也懶得去想。

    他更喜歡每天這個時候跟小伙伴們聊天說笑。

    徐元佐等母親他們出了門,方才下樓取了燈油,徑自上樓點燈,絲毫沒有節約的意思。

    之所以要等弟弟離開才點燈,是因為他要做些數學練習,還要溫習一下會計知識,若是趕得及還得把金融知識系統歸納一番。這些東西雖然徐良佐看不懂,但万一他大嘴巴說出去,總是對自己的聲譽有影響。

    “古怪”這個詞讀書人不怕,因為古怪的讀書人太多了。但是對于商人而言,這卻是個傷害力極大的考語,直接影響口碑和信任度啊!

    姑且不說旁的,若是在鄉梓有個古怪的名聲,日后開了銀行也沒人敢來這里存錢。誰會把錢交給一個古怪的商人呢?

    時光過得飛快,徐元佐專心致志,竟沒注意到母親他們已經回來了。

    看到儿子點燈夜讀,徐母倒是意外地沒有罵他敗家,只是冷冷道:“你不是不讀書了麼?”

    徐元佐憨憨一笑,道:“經商也是得有學問的嘛。”

    “嘁,指望你經商掙錢……能把燈油錢掙回來就好!”徐母說著,轉身回屋去了。

    徐良佐收拾了翌日去鄉塾的東西,低聲道:“哥,先別吹燈,等我脫了衣服。嘖嘖,就著燈光脫衣服真舒服。”說著便扯開衣帶,總算不用摸黑上床了。

    徐元佐知道弟弟怕黑,卻不管他,直接吹燈。

    屋里頓時一片漆黑,只有窗紙映出外面的月光。

    徐良佐怪叫一聲,跳上了床,大氣都不敢喘,良久才恨恨道:“日后我當了官,定要點著燈睡覺!”

    “等哥掙錢了,白天都給你點燈。”徐元佐上了床,拉伸身子,腳已經出了床尾:“還要換張大些的床。”

    “哥,”徐良佐貼著哥哥,“你真能掙到錢麼?不行還是回來讀書吧,我覺得你這兩日好像沒以前那麼笨了,說不定真是打開竅了呢!”

    “閉嘴,睡覺。”徐元佐踢了踢弟弟的腦袋:“明日可能還得去塾里一趟。”

    徐良佐嫌棄地拍開哥哥的腳,想問哥哥去塾里干嘛,但是一天的疲憊全都涌了上來,最終成為一句喃喃囈語,旋即便睡死過去。

    徐元佐又想了一會儿心事。尤其念及那邊父母是否會傷心欲絕,心中便不由發堵。他强迫自己閉眼睡覺,卻又接連夢到以前的生活場景和熟悉的親戚朋友。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外面傳來雞鳴聲,沒過一會儿,母親和姐姐已經起來操持家務了。

    天亮之后,徐元佐才跟弟弟起身,下樓先喝了杯熱水,然后才坐下吃早飯。他努力地分析了陸夫子的反應和心態,卻還是需要夾雜一些市井傳聞才能堅定自己對推導結果的信心。

    ——今天陸夫子一定想見到我。

    徐元佐放下碗筷,對母親道:“母親,孩儿早間要去趟塾里,是夫子召見。”

    出必告,返必面,千年來的傳統從未改變過。

    徐母點了點頭,卻沒多說什麼,顯然還沒有對徐元佐的人生決定釋懷。

    徐良佐三兩下扒了碗里的飯,放下筷子,沒忍住胃氣翻涌,惹來母親一個白眼。

    “你進學里要好好讀書,聽到沒有!”徐母懲前毖后,關照小儿子。

    徐良佐連忙道:“是,母親。儿子先去塾里了。”

    兄弟兩人緩步朝外走去,碗筷自然有姐姐收拾。

    一出了門,徐元佐的胸膛頓時就挺了起來,徐良佐的步伐也快了起來。兄弟兩相視一笑,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加快了腳步,不一時已經徐良佐就發出咯咯笑聲,開始跟哥哥賽跑了。

    嚴格來說,朱里還不算是個鎮。不過江南水鄉的街道都只容兩人並行,這也多是一輛車的寬度。多了兩個追逐奔跑的少年,街上瞬間就熱鬧了起來,沿街鋪子里的商販客人緊繃的臉上也多了一絲微笑。

    徐良佐終究是年紀還小,而且顧忌到自己的形象,生怕跑得氣喘吁吁被陸夫子責罵,終于停下了腳步,平復呼吸。

    徐元佐追上了弟弟,一手搭他肩上,一手扶牆,顯然也是喘得不輕。

    這具身体的條件實在有些糟心。

    “哥,你還能跑兩步了?”徐良佐一面喘一面走。

    “怕廢鞋。”徐元佐終于挺直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發巾。

    徐良佐偷笑:“現在不怕了?”

    “哥是要掙大錢的人了。”徐元佐自信滿滿道。

    徐良佐還不知道“無恥”這個詞,卻被哥哥這種强烈的自信所感染,就好像天空都晴朗了許多。在過去的很多年里,徐良佐一直生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的確,哥哥体型太大,走到哪儿哪儿就有陰影。

    而且,還有許多小混混會叫他“徐傻子他弟”。

    徐良佐沒法睜眼瞎說“我哥不傻”,也打不過那麼多許多人,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他才知道有一個强壯的哥哥,滋味竟然是那麼好!

    雖然開竅了的哥哥還是很有些不靠譜的感覺。

    “嗯哼!”陸夫子站在鄉塾門口,看著那對都有些顯胖的兄弟,從口鼻中發出一聲高傲的招呼。

    “學生問夫子好。”兄弟二人躬身行禮。

    “免了,徐良佐,快些進去背書。”陸夫子眉頭一皺,雙手背在身后。

    徐元佐先抬起頭,未語先笑,道:“夫子可是有什麼話要與學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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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難度與價值

    陸夫子只是盯著徐元佐看,一時間卻想不到該如何開口。

    徐元佐微微一笑,已經知道了陸夫子的心思,這分明是想讓自己主動開口。

    “夫子可是想問優免的事?”徐元佐問道。

    陸夫子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又怕徐元佐沒能看出來,方才道:“你可有什麼主意?”

    徐元佐笑道:“敢問夫子,鄉里還有親戚麼?”

    陸夫子從父親一輩就到了朱里,那時候家里還有田產,佃給鄉人耕種。后來陸夫子自己過了小考,成了秀才,卻沒能抑制住家道衰落,那些田產都賣給了族人親戚,除了冬至祭祖,自己也不太回去了。

    “親戚倒是還有,只是疏于往來。”陸夫子道。

    徐元佐笑了:“不往來並不代表親戚情誼就不在了。這樣,夫子且容我准備些許文本,待夫子空閑了,咱們回趟老家,花個半日功夫將事情辦了。”

    陸夫子還有些猶疑:“我家連田產都沒了……”

    “陸夫子只需帶我走一回鄉里便是。”徐元佐笑道。他的打算十分簡單,利用大明律上的法律漏洞,將陸夫子的免稅免役的額度賣給鄉中宗親。

    不過這些不用為外人道破,否則陸夫子自己也能做了。

    大明開國以來,糧稅其實一直不高,真正嚇人的是徭役。

    徭役又分了里甲正役和雜泛差役。

    里甲正役是以丁糧戶等為依據,十年一周,輪流充當,不能脫免逃逸。

    徭役嚇人的部分重點是在雜泛差役。

    雜泛差役之中,有一部分是均徭,與里甲正役相類。另一部分則是“雜泛”,遇事則派,無事則休。然而從正德以來,朝廷大事不斷,地方上小事頻繁,百姓的雜泛自然不可勝數,壓力山大。

    至于那些投獻、詭寄之人,真要逃糧稅的不多,主要還是逃的這“雜泛差役”。在万歷后期,因為逃逸之民甚眾,雜泛全都落在了未逃的百姓身上,由此惡性循環,逼得百姓不得不逃。

    如今雖然還沒有那樣巨大的壓力,不過花上一兩銀子能保一年平安,這無疑是極划算的買賣。

    隆慶二年的九月底,徐元佐第一次走出了朱里小鎮,沿途看到了成片的桑園和農田。他卻沒有絲毫興奮,只是在腹中反復修改演講稿,希望能夠打動村民,讓自己的第一筆業務完美收宮。

    到了陸夫子老家,徐元佐才發現自己真的想多了。

    陸夫子找到了陸氏族長,敘了譜誼,直說了想轉賣免稅免役名額的事。那個看似渾渾噩噩老得發蔫的族長,眼中頓時精光閃爍,根本沒有想過召集族人,直接就將這買賣包攬下來。

    陸夫子略略吃驚,心中暗道:這麼方便的買賣,我早些年怎麼就沒想到?

    徐元佐卻是心中發怵,這麼簡單的交易,体現不出我的價值啊!

    人類是很現實的,專門為沒有價值的東西取了個名字:垃圾。

    這個東西並非專指物,同時也包括了人。

    “老先生,我已經准備好了文本,只要找來鄉老當個中見便成了。”徐元佐適時立出,捧了一疊文契。

    這種買賣行為說穿了是挖朱皇帝的牆角,當然不可能有合法的格式契約。其實之所以前人不從秀才手里買優免,正是因為擔心秀才地位不高,不能成為這種非法行為的保護傘。

    徐元佐則是鑽了大明法律和風俗的漏洞:過繼。

    大明是個重法統不重血統的社會,過繼的儿子就跟親身儿子一樣。當年世宗嘉靖皇帝鬧大禮儀,說穿了就是爭個說法:自己到底是誰的儿子。

    徐元佐回避了利益焦點,直接從過繼入手,確定了繼子的權利義務,諸如仍舊在本家祭祀,仍舊是本家的排譜,對陸夫子這位“父親”的遺產沒有繼承權……形成了一個“過而不繼”法律狀態。

    這些文件陸夫子並沒有全部看完,他只是挑了自己有所顧慮的問題看了看,見徐元佐安排得十分妥當,便沒了最后的顧慮。

    族長儿子多,倒是不在乎過繼出去一個兩個。他又聽徐元佐仔細介紹了今后的狀態,見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心中也是安定,立刻就叫了個儿子出來,跟他說了這事。

    那位陸氏本家已經四十多歲,平日也在外走動,不少鄉鄰收了絲織了布,都委托他去發賣。一者是他本分誠實,一者也是他見多識廣,不會被人騙。

    所以此人聽了個大概,就知道此事可行,當即給陸夫子磕頭,叫了父親大人,對自己的生身父親卻還是叫爹,並不用改口。

    又坐了些許時候,鄉老也來了。

    陸夫子與族長只說了過繼的事,並沒有談及其他。鄉老也不多問,只當陸夫子生不出儿子承祧香火,爽快地作為中見人簽字落印。完成手續之后,拿了自己的謝儀便走。

    徐元佐心中感嘆,這個時代連討價還價都如此爽快,還真是資本主義吐出萌芽的時代啊!

    所有文書事宜簽訂之后,程序上而言還需要到衙門備案,不過這事陸夫子就能搞定,不需要徐元佐出力了。他好歹也是生員,見了縣官可以不拜,而且帖子上寫“治下學生”,屬于特權階級。

    在回去的路上,陸夫子心情大好,這趟出來為自己每年多開了一筆固定的財源。雖然二石田租的優免權當了人情,但光是免役錢就是一兩銀子。

    “大明天下,你沒個功名傍身,辦不成什麼事的。”陸夫子心情大好,自然也就舍得提攜后輩了。雖然他並不覺得徐元佐立了大功,也沒有給勞務報酬的意思,但總有些虧欠感,那麼過來人經驗這種“價值連城”的東西,正好拿來償還人情。

    “等日后弟弟中了生員,家中寬裕些了,學生自然還是要努力進學的。”徐元佐也知道自己不能插手接下去的工作,純粹是身份不夠。

    最簡單一條:老生員陸夫子可以隨時投個帖子進縣衙,自己這個白丁能行麼?

    “家中再辛苦,也是該讀書的。”陸夫子道:“想前宋歐陽文忠公,四歲而孤,家貧無資,唯有晝夜讀書,廢寢忘食……你家好歹還能出得起開講錢吧。”

    徐元佐承認陸夫子說得很有道理,跟歷史上許多前輩比起來,自己的家境其實還算不錯。然而老生員忘了一點,歐陽修先生可是能夠過目不忘的,是標准的文科學霸天賦。

    現在自己天賦點點在了數學上,能相提並論麼?

    再者說,以自己九成新的大腦考生員,多半需要一到兩年時間熟悉一下課本,掌握一下考點。這一兩年時間難道就混在家里?雖然家中沒有到揭不開鍋的境地,但身為一個成熟的靈魂,怎麼能心安理得地做這種啃老之事?

    退一万步說,就算要全力應考,徐元佐也不覺得陸夫子是個靠得住的老師。童試取決于縣官,如果不是學問超人,那麼面子才是重點。

    徐元佐要出身沒出身,要學問沒學問,如果老師再沒什麼面子,縣官憑什麼從兩三千考生里頭點中他?

    現實地考慮以上種種因素,徐元佐仍舊堅信自己先打工謀生,有個好的物質基礎之后再考慮功名的事。而且這也是最大限度發揚自己眼光優勢的唯一途徑,鄉塾和家兩點一線,格局實在太小了。

    不過眼下嘛,還是先把報酬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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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1-8-27 00:13: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准備
  
    徐元佐為夫子奔前走后,查找資料,撰寫文本,當然不是尊師重道樂于助人。

    從他潛意識而言,一切行為都是建立在交易的基礎上。

    既然自己付出了勞動,理所當然應該獲得報酬。

    只是以徐元佐對陸夫子的了解,要想掏出錢來卻是不現實的。首先,自己知道陸夫子本身缺錢。其次,陸夫子此人對財帛看得極重,會理所當然地認為徐家老二還在自己手下,當哥哥的幫忙跑腿乃是分內之事。

    何況這個哥哥以前也是自己的學生。

    所幸徐元佐最初也沒想過要在這上面掙那麼點蚊子肉似的利潤。

    “夫子,學生想去郡城闖蕩一番,學些治業營生,若是夫子有相熟的商家,還請幫忙舉薦一二。”徐元佐畢恭畢敬道。

    提出這個價碼是徐元佐仔細分析過的。

    陸夫子本身是生員,在縣學里有一票同學,就算再考不中舉人,挨年齒也能輪到他進國子監。這樣的身份放在小說里可能屬于“底層”,但在現實中卻是地方上的賢達人士,起碼也相當于后世的市政協委員,或是人大代表之類。

    再者,陸家自己也在做生意。陸夫子的儿子就是個販賣綢布的行商。賺錢不賺錢姑且不論,郡城里的商號總是會認識几個的。

    在這個時代,學徒、伙計都不是敢隨便收的,若不是本宗故舊,必然是有可靠之人推薦。想陸夫子既有一定身份,又有一定人脈,推薦自己找份工作,在技术上沒有問題。

    需要擔心的是,陸夫子覺得徐元佐做的這點小忙不配耗用他的人情。

    “這事倒不好辦……”陸夫子果然眼珠一轉,唱起花腔。

    “還請夫子費心。學生心中最苦的並非家中困頓,實在是不能以拿得出手的束脩奉承夫子。”徐元佐心中暗罵這老匹夫實在貪得無厭,臉上卻是做足了痛心疾首之功課,好像真的對老師懷了極大愧疚。

    陸夫子自然聞弦歌而知雅意,心中一樂,嘴角不覺地就咧開了:“這事不好辦,主要是因為擔心所薦非人,傷了兩家交情。不過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又一貫老實謹慎,平日里連話都不多說一句,做事如何不讓人放心?所以別人不好辦,你卻是極好辦的。”

    徐元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誇“自己”,也樂了:“多謝夫子。勞動夫子實在讓學生不甚惶恐。”

    陸夫子不以為然搖了搖手,道:“同在鄉里,值得什麼?我只盼你還記得自己說的進學之志,日后略有身家,再搏個功名出來,不枉我一番栽培。”

    “那是那是,學生定然牢記于心。”徐元佐連聲應道。

    陸夫子文運平平,五十歲了還是一介生員,不過在人情往來上面卻不是迂腐之人。江南商業興茂,人情托付也是常例,推薦一兩個子弟去商行做工更是稀松平常的事。

    若是隨便給徐元佐找份差事,一者顯不出自己的手段,二者他也怕徐元佐心中不滿,日后給的孝敬不免大打折扣。

    有了這層顧慮,陸夫子在幫徐元佐找工作的事上還真是費心,就連郡城都親自去了兩三回。

    徐元佐不怕回信慢,就怕陸夫子為了敷衍他隨便找個跑腿打雜的活計。

    若真是那樣,拼得撕破臉皮也不能去,否則一輩子都沒什麼出路了。這其實就跟大學畢業找的第一份工作一樣,對于有野心和毅力的人而言,世界五百强的小文員,職業前景也比民營企業的小主管更明亮些。

    以徐元佐對陸夫子的心理分析,認定陸夫子是個得人好處必然肯賣力的人。這種人對外人看似冷漠,甚至有些清高,但內中對自己的道德要求也較高,不至于收錢不辦事,或是敷衍了事。

    即便明知如此,徐元佐還是得時常去塾里刷刷存在感。譬如送弟弟去讀書,譬如帶些早點給夫子,又譬如在夫子讓學生們自習的時候,進去泡茶倒水送塊熱毛巾……都是些小忠小惠,卻能提醒陸夫子他的存在。

    也算是變相的盯催。

    在不用刷存在的感的時候,徐元佐並非是整日呆在屋里看書寫字,復習數學、會計。他已經有了足以應付當下工作的一切技能,更重要的是扭轉自己的形象,建立堅實可靠的人脈。

    就形象而言,“呆肥蠢笨”是柄雙刃劍。

    絕大多數人都願意居高臨下與人交流,誰都知道仰著脖子求人不是好買賣。這呆肥蠢笨之人,正好滿足了大眾心理,也是戴田延所謂“護身符”——人還說穿新鞋不踩狗屎呢,誰跟個呆肥蠢笨之人一般計較?

    然而換個角度而言,呆肥蠢笨又會讓人失去信任感。呆還好些,蠢和笨則是直接影響工作能力,甚至讓人擔心是否會倒賬砸鍋。

    若自己是老板,那當然沒有關系,但如今還在求職的路上,讓東家有這層顧慮自然不好。

    徐元佐如今要做的,就是變“呆”為“木訥口緊”,變“蠢笨”為“謹慎老成”。而基礎則是身体條件上的:肥。

    所謂一白遮三丑,一胖毀所有,這在歷朝歷代都是通行的原則。

    哪怕是以“胖”為美的唐朝,人家愛的也是“豐腴”絕非“肥胖”。而且華夏主流的審美觀還是纖纖細腰,是掌上飛燕,是西子捧心……換到男子身上,肌肉若一,瀟灑俊逸,清新雅致則是歷代文士主流。

    徐元佐走遍了朱里和附近大大小小的寺院,看了不少畫冊,從中得到一個結論:凡是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上至岳飛韓世忠,下至武松魯智深,不說他們真人長得如何,所有藝术形象都是膀大腰圓,挺著個大肚子。

    就和后世的大力士形象一樣。

    徐元佐不打算走武將爭霸路線,也沒有信心真的練成大力士,自然不會選擇這種形象。

    那麼滿身墳起的肌肉如何呢?

    那更不行!

    在藝术形象中,渾身肌肉的都是小鬼。

    就是那些膀大腰圓的金剛護法腳下踩著的小鬼。

    再說,在缺乏蛋白質攝入發育時期,徐元佐也缺乏練就一身肌肉條件。

    那麼最佳路線就是自体重鍛煉了。

    利用自己的体重進行運動,在塑型之余還能練出不凡的力量和爆發力。從外表看上去不會過分的肥腫遲鈍,又能給人精神煥發,充滿力量的感覺。

    尤其方便的是,自体重鍛煉在初期根本不需要任何器械,哪怕到了后面力量强大了,也只需要雙杠、吊環之類自己都能做的簡單設備。

    徐元佐在穿越之前也正好醉心于此,請了私教上了几節課,尚未看到成果就來大明發展了。如今正好練起來,等到身份一步步往上走,身体的承受力也能越來越大。

    要想作成功人士,首先要經受得起錘煉。

    要想經受得了錘煉,身心都必須强壯。

    徐元佐滿頭大汗,感覺到了胸肌燃燒的熱量,手臂、肩膀的酸痛,在呼哧喘息中數著:“十八、十九、二十……”

    “哥?你在做啥呢?”徐良佐回到家,對光著膀子進行鍛煉的徐元佐十分好奇。

    “俯臥撐!”徐元佐吸了口氣,勉强道。

    徐良佐更加好奇了,學著哥哥的樣子試兩個,頗為無聊道:“這有什麼用?”

    “健身……”徐元佐低聲數了出來:“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目標達成!

    徐元佐脫力了一般,整個人都貼在了牆上。

    是的,徐元佐還做不了標准俯臥撐,只能從撐牆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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