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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蕭鼎] 戮仙 (連載中)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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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仙 作者:蕭鼎

內容簡介】:

    曾經統御鴻蒙諸界強盛無比的天妖王庭,已經湮沒於歲月塵土之中,人族取而代之,在親手埋葬了妖族的輝煌之後,成為了鴻蒙世界的新主宰。萬年之下,前所未有的人族修仙盛世之中,諸多蟄伏異族暗中窺視,一個平凡少年背井離鄉,迎來了他突起波瀾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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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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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三月初五日,陰。

    晨光從東方亮起,漸漸照亮了這片大地,越過高聳起伏的天陰山脈,灑落在山麓下的西蘆城中,照亮了這一座熱鬧繁華的城池,提醒著城中無數人家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少年沈石自然而然地醒來。

    在那天色將亮未亮時,他躺在溫暖的被窩沒有動彈,只是安靜地看著房子的屋頂。直到屋外的晨光終於透進了他的屋內,他才從溫暖而舒適的床上坐起,伸了一個懶腰,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將兩扇窗扉輕輕推開。

    一股清新的晨風從屋外的院子裡吹拂進來,帶著些許的涼意和庭院中淡淡的青草芬芳。沈石雙臂伸展擴胸,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下意識地抬頭向遠處眺望,映入眼簾的是天陰山脈雄偉起伏的身姿,當然還有常年聚攏不散籠罩山峰上的灰色陰云。

    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麼?

    他面無表情地眺望著那座雄偉高山,過了一會後轉回身子,走到身旁不遠處靠著窗牆擺放的書桌邊坐了下去。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很簡單,睡覺的床與床尾的衣櫃,窗邊書桌,還有桌邊幾個顯眼的大箱子,除此之外,便只有書。

    佔去了整整一面牆壁的大書架,分了七層,滿滿噹噹放滿了新舊書籍,一眼看去,其中書卷許多都有磨損之處,似乎是時常被人翻閱的樣子。

    相比起日常百姓家的桌子,沈石房內的這張書桌會稍長幾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窗口左側,桌子兩邊各自堆疊了三個大箱子,一共六個,都是灰褐籐條編織而成,看起來結實而方正,壘起來差不多都到了沈石的胸口處,也不知裡面是裝了什麼。

    坐在書桌前,沈石定了定神,隨後面色淡淡地伸手從桌邊那一疊被細心裁成三寸寬四寸長的白紙上取過了一張,放在自己身前。桌上一應的筆墨紙硯都是齊備,沈石也是自己動手,加水磨墨,稍後準備妥當,便提筆蘸墨,開始落筆於紙上。

    黑墨現於白紙之間,指握筆桿,柔和行進,一路下來不見有絲毫顫動,顯得十分穩定。而筆跡移動間從容順滑,似乎此刻所書寫描畫的東西他早就已經練習了無數次,已是爛熟於胸。只是這少年寫字的外觀漂亮,但最後成形於白紙之上的卻並非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個個奇異扭曲的圖紋,有簡有繁,各不相同,常人一眼看去幾乎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詭異圖案究竟有何含義,說是鬼畫符倒是有人會信。

    雖是如此,但沈石依然安靜地畫著,前前後後一共十個各不相同的扭曲異紋,看著艱澀無比,普通人光看著只怕就有幾分頭暈,他畫起來卻是熟練之極,行筆之間不見有絲毫猶豫,也不知他到底練習了多久。

    就這般一直順次畫滿了五張白紙,沈石這才松了一口氣,放下手中毛筆,揉了揉手腕,看著面前這些畫滿奇異圖紋的白紙,一個個審視而過,半晌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將這些白紙拿起走到左側那疊大箱子邊,打開了最上方的那個箱子箱蓋。

    只見箱子中層層疊疊,盡數都是與他手上相同大小的白色紙片,幾乎堆滿了這個大箱子,而每一張白紙上同樣都畫著那些奇異的圖紋。

    沈石輕輕將今日的五張白紙放了進去,目光在這箱中白紙上停留片刻,隨後蓋上箱蓋,又看了看擺在書桌兩邊一共六個大箱子,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笑意。

    然後他回頭看了看屋外,陰霾的天空下,那座灰沉沉被陰云籠罩的巨大山脈依然沉默地聳立在遠方。

    ※※※

    屋外小院的另一側,一處僻靜的走廊欄杆外,在帶著些許涼意的晨風中,綠欄飛簷青草小花後,站著一位個頭矮胖的男子,正靜靜地凝視著前方那扇窗扉之後的少年,看著他起床開窗,看著他微笑懶腰,看著他提筆練畫,看著他笑意從容,還有略帶少年心意般的自得,撫摸著那些個大箱子,雖然其中裝著都是無用的白紙,但花費了多年時間的工夫,也許正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他安靜地看著那個少年,目光明亮而清澈,眼底深處,隱約還帶著幾分回憶與溫暖。這時沈石走到了窗前,目光轉動間很快看到了這個男子,臉上登時露出一絲笑意,招手道:「爹!」

    他這裡笑聲爽朗,也沒有刻意壓抑聲音,矮胖男子,也就是沈石的老爹沈泰,笑呵呵地對沈石招了招手,沈石便開門跑了過來,一溜煙跑到這邊的走廊上,來到沈泰的身邊。

    沈泰伸手摸了摸沈石的腦袋,溫和地問道:「累不累?」

    沈石搖了搖頭,笑道:「不累,早習慣了。」

    沈泰笑了笑,道:「陰陽五行十種符紋,生僻艱澀,繁複扭曲,哪怕在修真界中,歷來也都是少有人涉及,你小小年紀能堅持畫了七年,真是不容易。」說罷,他似乎又想到些什麼,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符籙之術雖說只是小道,於修真界中並不為人看重,但若能再堅持下去,日後再有進益,未嘗不能成為你修行一途上的一份依仗。爹這些年督促於你,說到底也是為你好,你可別在心裡怪我啊。」

    沈石呵呵一笑,搖頭笑而不語,看那臉上神情容態,活生生便是與他那老爹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肖似無比。

    只是沈泰卻沒來由的一陣惘然,眼前彷彿又飄過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過了一會,沈泰似乎從某個久遠回憶中驚醒,搖了搖頭,微笑道:「走罷,今天日子不錯,咱們去拜祭一下你娘親,跟她好好說說話兒。」

    沈石答應一聲,跟在老爹的身後向著前堂走去了,只是走路間抬頭看了看天色,那份陰霾淺灰色的天空,陰云密佈,一如平常的日子。

    ※※※

    輕煙裊裊,在三柱清香間飄蕩而起,沈泰沈石父子二人此刻站在一處僻靜的靜室中,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香案,上面供奉著一面靈牌,從上到下簡簡單單地寫著「沈門白氏之靈位」數字。

    靈牌之前一座小小香爐,此刻已經插上了幾許細香,兩人安靜地佇立在香案之前,平日裡從來都是一副笑呵呵笑容可掬的矮胖男子,此刻少見地收斂了笑容,默默地站在亡妻的靈位前一聲不吭,安靜地凝視著那塊靈牌。

    至於沈石,則是站在父親的身後,雙手合十對著牌位拜了三拜,嘴唇微動,似乎在心底對著亡母靈位說著些什麼。

    靜室之中一片寧靜,直到沈泰忽然開口,語氣平淡沒頭沒腦地忽然說了一句:「小石頭,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嗎?」

    沈石的身子忽地一顫,像是在那個瞬間全身的肌肉都突然繃緊了一般,猛地抬頭,望向父親的背影。沈泰沒有回頭,仍是背對著他站在那裡,雙眼凝視著香案上的靈牌。

    「記得……」過了一會,沈石低聲答了一句,只是不知為何,那話聲裡帶了幾分艱澀之意。

    「好。」沈泰緩緩點了點頭,頓了一下,然後說道,「就是今天罷。」

    沈石看著前頭父親平靜的身影,眼角餘光掠過,卻發現他看似隨意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緊緊握拳,用力之猛,連骨節處都隱隱發白。

    「爹。」沈石輕輕叫了一聲,臉上掠過複雜而擔憂的神色,只是隨後欲言又止。

    而沈泰雖然沒有轉身,卻彷彿感覺到了什麼,沉默了好一會之後,輕聲道:「三天前,我接到了門內宋長老傳來的一封書信。」說到此處,沈泰頓了一下,嘴角掠過一絲莫名的笑意,似酸澀的苦笑,又帶了幾分惘然痛苦,最後還有些許隱匿極深的恨意。

    他轉過身,看著沈石,看著這個自己唯一的兒子,親生骨肉,柔聲道:「他們已經把給你的那個入山修道的名額,收了回去,轉給了王家。」

    沈石的呼吸在瞬間停滯,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沈泰長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小石頭。」

    沈石慢慢低下了頭,許久以後,他輕聲道:「我明白了,爹。」

    沈泰凝視著兒子,忽然走上前去,一把將他抱在懷裡,雙臂緊摟著他的身子,似乎害怕只要自己一鬆手,兒子就會永遠離開自己。而沈石咬緊了牙,臉上的肌肉有微微的顫抖,低聲道:「爹,沒事的,我不怕。」

    沈泰閉上了雙眼,隨後,一點一點地放開了手臂,壓低了聲音,用只有沈石才能聽到的話語道:「你現在就走,一切都按照我們之前說過的去做,到了屠夫那裡等我。」

    沈石重重地點了點頭,深深看了一眼這個十多年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父親,再不猶豫,轉身大步走出了這間靜室。

    沈泰的目光隨著兒子的身影飄動,直到他的背影消失,直到他的腳步聲終究遠去,這才緩緩轉過身來,再一次的面對香案上的那座靈牌。

    輕煙裊繞,彷彿讓那牌位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

    沈泰緊緊握拳的右手慢慢攤開,在掌心處,是一個帶了些許綠色的小小玉質沙漏,約莫只有寸半長,細膩潔白的細沙在裡面無聲無息地流淌滴落著,只是外觀看來頗為破舊,光澤也十分黯淡,是一個上了年頭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他深深地凝視了這個小玉沙漏一眼,然後抬起頭,看著那面靈牌,忽然笑了一下,道:「小白,你要保佑咱們兒子啊。」

    ※※※

    這一年,是人族肇紀開極、推翻曾經強盛無比並統治鴻蒙諸界漫長歲月的天妖王庭,廢除妖歷開創人族曆法之後,算來已是一萬零七百六十六年。

    歲月滄桑忽忽如白駒過隙,先賢已逝,戰火消彌,那一場慘烈難以言表的人妖之戰,到如今漸漸已成了人們只有茶餘飯後偶爾緬懷往昔時才會提起的話題。

    笑談間,憶人族六聖之偉業,笑昔日妖族之敗落。

    國破亡族日,倉惶遁逃時,遙想昔年最後決戰,百萬人族修士鋪天蓋地,將宏闊無比壯麗非凡的妖族帝都天鴻城圍了個水洩不通。天上人間,殺氣充盈,六聖立於云端,縱橫揮斥間,無數生靈的性命灰飛煙滅,血流漂櫓。屍山血海間,終於是將天妖王庭最後殘留的一絲氣數,生生埋葬在了那片巨大的皇宮廢墟裡。

    萬年之下,幽深廢墟迷宮之外,夜深人靜時,據說人們猶可聽見那無數死於非命的陰靈淒厲的呼號聲。

    只是人間歲月,終究還是翻過了新的一頁。

    除去少數遁逃的妖族餘孽,妖族最後也是最菁華的戰力,包括五大天妖中的四位,都在那一場天鴻帝都之戰中被盡數剿滅。殘餘妖族如喪家之犬,不得以亡命遁回妖族起源的妖界。然而面對緊追不捨意圖斬草除根的人族追兵,妖族被迫以最後一位強大天妖的性命為代價,以妖族秘法血祭天妖,自毀鎮族神器「陰冥塔」,將唯一通往妖界的必經之路「青靈界」整個化為了生靈進之必死的陰煞死海,這才擋住了人族追兵,同時卻也等若是自錮於那片妖界之中,永世不得復出。

    轉眼間,萬年悠悠而過,曾經驚才絕豔的絕世人物,也擋不住歲月侵蝕,只留下後人豎立的無數豐碑雕像,在鴻蒙諸界中永為流傳。而人族萬年之下,愈發繁盛,尤其是從人妖大戰時代開創的道法修行,經過無數代奇人異士精英人族的精研,早已遠勝前代。時至今世,更是縱橫鴻蒙唯我獨尊,一切異族妖孽,皆被壓制的只能隱匿行蹤苟延殘喘,完全無法與強大的人族,特別是那些多如繁星同時強大無比的人族修士們相抗衡。

    這一年,是人歷之一萬零七百六十六年,也是人族繁花似錦烈火烹油般的盛世時代。

    這一年,青靈界的陰煞之海仍舊鋪天蓋地地瀰漫在整個界土之上,將仇深似海的人妖兩族隔開,並且看上去似乎還將永遠這樣持續下去。

    這一年,鴻蒙一百零八界中,傳說中的十大天界仍是飄渺無蹤的傳說,妖界與化為死海地獄的青靈界都是沉默地藏匿在人們記憶的角落裡無聲無息,而以廣袤無邊的鴻蒙主界為首,剩下的大大小小九十六界,盡在人族掌控之中。

    這一年,沈石十二歲。

    對他來說,人生之路乍起驚濤,即將翻開新的一頁。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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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一樓

    穿過安靜的後堂庭院,繞過幾處迴廊小園照壁屋閣,沈石面無表情地沿著迴廊道路走著,感覺到前頭漸漸有些熱鬧聲音傳來的動靜,那是他從小到大天天置身其中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不久之後,繞過一處照壁,前頭出現一處垂掛門簾門扉,到了這裡,那喧鬧聲頓時便大了許多,而沈石則是停下腳步,盯著那裡,片刻之後,深深呼吸了一下,咬了咬牙,然後一步邁了過去,轉眼間,便是一股聲浪撲面而來。

    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雖然此刻還是早上,他那位老爹沈泰在這西蘆城內經營十幾年的天一樓剛剛開張不久,但寬敞闊大的店堂裡,已然是人頭攢動,來往客人川流不息。

    鴻蒙諸界之中,鴻蒙界,也就是通常俗稱的「鴻蒙主界」,是最重要也是最廣袤宏偉的一界,自古以來絕大多數生靈都聚居於這片無邊無際、至今都尚未探索完全的巨大世界之中。已知的其餘諸界,習慣上都被看作是鴻蒙主界的附屬界土,只不過必須要通過一些自神秘上古時代遺留下來的上古傳送法陣才能到達那些異界。

    在諸界之中,鴻蒙主界的界土面積遠遠超過了其餘所有各界的界土面積總和,從幾萬年前那個古老的天妖王庭時代,便有「鴻蒙一城九十州」的地理劃分之法,約定俗成之下,哪怕如今已是人族盛世,這種區域劃分仍然被天下人所公認。

    所謂一城,自然便是萬古帝都天鴻城,那是一座超越萬年光陰、號稱凝聚鴻蒙諸界菁華的巨大城池,屹立於鴻蒙大陸中部,濱臨內海東岸,城池闊大無比,已是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傳說光是連綿起伏的巨大山脈,這城中就硬生生包裹了兩條進去。居住於城中的人口更是不計其數,數以億萬,繁華無比,冠絕鴻蒙,足以以一城之力凌駕於所有大州之上,正是天底下人人嚮往、這一輩子若是沒去過一次天鴻城只怕就是白活一場的聖城帝都。

    而剩下鴻蒙大陸廣闊疆域裡,被分成了大大小小九十州,說是面積大小不同,但實際上以鴻蒙主界令人咋舌的宏闊,便是最小的一州面積也有縱橫數百萬里,人口無數,在這個人族蒸蒸日上仙道昌盛的時代,處處都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

    沈石所在之地位於鴻蒙大陸西南一側,俗稱「陰州」,據說乃是因橫亙於此州上一座龐大的天陰山脈而得名。在鴻蒙一城九十州之中,陰州僻處西南一隅,但面積廣大,在西南這一片幾個州土中,倒還算是出挑的一處繁華所在。

    因為當今之世仙道極盛,在陰州這裡同樣是修真門派林立,特別是其中更有一家名列於當今修真名門之列,名叫「玄陰門」,佔據了陰州境內最負盛名的洞天福地天陰山,門內英才輩出,正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態勢,在陰州境內修真界中,可謂是首屈一指的強大門派。

    沈泰昔年也是玄陰門門下弟子出身,只是這個矮胖男子在修道上的天資委實一般,修行多年仍然困頓於最基礎的煉氣境而不得寸進,連號稱修道之途真正開端的凝元境界都無法突破。

    沈泰修煉不成,對世上人人嚮往的仙道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斷了念想,無奈之下,他只能以一介外門弟子的身份來到天陰山下,方圓萬里之內的第一大城西蘆城中,專心為本門打理附屬的天一樓生意。只是誰也沒想到,沈泰修道不行,於經商上卻意外地爆發出異於常人的天賦,短短十幾年間,他將原本生意平平的天一樓打造成了西蘆城中規模最大的兩大商舖之一,每日裡從那些南來北往散修術士們的身上賺取了無數靈晶財富,反哺玄陰門,多年下來數額之巨,簡直可以用金山銀海來形容。

    是以這些年來沈泰以一介外門弟子身份,卻是漸漸得到玄陰門內一些長老的看重,一路提拔到天一樓大掌櫃不說,便是他獨生兒子沈石,前些日子也從玄陰門中傳出消息,將可以和那幾家附庸玄陰門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一樣,讓門下一些子弟免去嚴苛的篩選直接拜入山門,這也算是玄陰門拉攏人才的一種手段罷。

    此時此刻,一早開張的天一樓裡熱鬧非凡,在這些年沈泰的經營謀劃下,天一樓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能售賣些玄陰門隨手丟出來,連自己都不屑一顧的粗淺道法秘笈的小店面,在寬敞店舖裡數十個寬大的櫃面間,道法、秘笈、藥典、靈草、礦石、妖丹、符籙、靈藥靈丹等等,幾乎所有牽涉到當今修真之道的諸般靈材,天一樓中都有貨物售賣,其中更不乏有罕見珍稀的靈品,當然這些好東西的價格自然也是昂貴之極。

    同時,在店舖西側還有一溜長長的櫃檯,那裡是天一樓估價買入靈材的地方,凡有過往修士因為種種原因想要出賣些靈材的,天一樓同樣會願意收購,當然這其中轉手一道,天一樓自然也有辦法再以更高價格再賣出去。

    反正就是有買有賣,生意興隆了。

    沈石自小便跟著老爹在這天一樓裡裡外外溜躂玩耍慣了的,天一樓內所有的夥計差不多也都是出身於玄陰門,不過到了這種替天一樓當夥計的份上,自然也都是修道不成的外門弟子了。大家都是認得這位大掌櫃的公子,有看到的都是笑呵呵地對沈石打著招呼,沈石看起來也是一如往日,面上浮起笑容,熟稔無比笑嘻嘻地一路哥哥姐姐叫過去,打著招呼,腳步雖不急迫,但仍是向著天一樓的大門口外走去。

    寬敞的店舖裡,門口有光照入,人影出入晃動著,彷彿已經近在眼前。

    沈石的心跳有些難以自制地加快,但仍能控制住自己的言談舉止,正走向那門口時,突然,只聽前方左側一處櫃檯後探出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女子,對沈石招手喚道:「小石頭,等一下。」

    沈石身子一僵,腦海中似乎莫名有個聲音轟鳴了一聲,隨即停下了腳步。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向那邊看了一眼,臉上隨即浮起一絲笑容,道:「小紅姐姐,有事麼?」

    那女子名叫小紅,身上與其他店內夥計一樣都是同樣的服飾,此刻正對著沈石招手,笑道:「小石頭,快過來幫姐姐看看,這裡有個客人想賣靈草,但這東西我看著有點拿不定主意。」

    沈石遲疑了一下,眉頭一挑,乾脆利落地答道:「好咧。」說罷大步走了過去,正是那一溜長櫃檯收購的地方。

    ※※※

    天一樓,後院。

    沈泰離開了那間靜室,走到庭院裡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那座陰云籠罩下的天陰山脈,眼神中掠過一絲複雜難明的神色。

    多年以前,他也曾在那座大山深處,也曾和許多差不多年紀的同伴一起,懷抱著相同的夢想,對無上仙道的憧憬,滿懷希望的開始了修仙之途。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認識了那個溫柔的女子。

    後來……

    他忽然閉眼,用力甩了甩頭,像是要把某個念頭狠狠地甩出自己的腦袋,當他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臉色已經恢復了平靜與淡然,靜靜地最後看了一眼那座大山,然後轉身離去。

    庭院悄悄,大多數的人都在繁忙的前堂店舖內幫忙,只有偶爾幾個身著玄陰門內門弟子服飾的人影在一些僻靜角落裡閃過,那是專門守衛天一樓的力量。如今天一樓生意興隆,每日賺進大把靈晶,玄陰門是越來越看重這裡了。

    沈泰雖然道行低微,但藉著如今天一樓的聲勢,普通的玄陰門弟子卻都是不敢小覷於他,畢竟沒人想和這樣一位財神爺過不去,更何況聽說在玄陰門內頗有幾位位高權重的大長老十分看重於沈泰這個外門弟子,如此這般下,至少在普通弟子眼中,沈泰這位天一樓大掌櫃還真是一個突破了修真界實力為尊慣例的怪胎,以微弱道行,卻能得到眾人尊重。

    至於私下裡實際情況,風光背後究竟如何,那卻又是另一番情形,無人知曉的了。

    沈泰一路走去,有遇到看守的玄陰門弟子,都是點頭示意,偶爾遇上稍微熟悉的,也會笑談幾句,看起來與平日無異。能在這裡看守的玄陰門弟子,基本都有一身道行,至少也要是踏入凝元境界,與前堂那些修道無望只能來當夥計的外門弟子截然不同。

    如此走了一會,穿過了兩道庭院,沈泰來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外,這裡明顯與周圍院落不同,守衛的玄陰門弟子多了不少,門口外赫然寫著「庫房」二字,乃是天一樓平日儲藏諸般靈材的重地。

    看到沈泰過來,幾個看守此處玄陰門弟子都是笑著打了招呼,並無懷疑,沈泰本身就是天一樓大掌櫃,平日裡更是時常到此處,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地方。

    沈泰也是一如往日,笑著與眾人說笑幾句,然後走進院子,從腰間取過一串鑰匙,打開了庫門,然後在眾人目光注視下,坦然自若地走了進去。

    房門發出「吱呀」的一聲,在他的身後緩緩合上。

    庫房很大,但因為門窗緊閉的緣故,光線顯得有些陰暗,沈泰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的消散而去。

    他冷冷地看著這寬敞的屋子,看著堆積如山價值無數的靈材,看著它們被分門別類條理清楚地擺放在一個個貨架上,這裡的一切,都是他這些年來親手締造的結果。

    這裡的每一寸地方,他都如此的熟悉。

    只是也許今日之後,他就再也看不到這些東西了。

    矮胖的男人忽然笑了笑,然後邁開腳步,向前走去。腳步聲不緩不急,在這些貨架間迴蕩著,他走過了一個又一個貨架,最後來到了庫房深處的某個地方。在他面前有一處貨架,與周圍擺放著滿滿噹噹靈材的其他貨架不同,這個貨架上的東西很少,看著只有幾個玉匣,同時在貨架的背面,貼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四個字:

    長老供奉。

    沈泰伸出手去,打開了其中一隻玉匣,隨著蓋子的翻開,一道湛藍澄澈的光芒緩緩溢出,在這片有些陰暗的庫房裡,散發出美麗的色彩,將沈泰的臉都照亮了幾分。

    他凝視著這匣中之物,過了片刻後嘴角微微扯動一下,然後冷冷一笑,隨即伸手到懷中摸索片刻又抽了回來,一道似曾相識的藍光忽然亮起,在他手掌間閃動著出現。

    那是一顆閃爍著湛藍澄澈美麗光芒的奇異寶珠,晶瑩剔透,似乎有無數潮水在這珠身中潮起潮落。沈泰的呼吸忽然間變得有些急促起來,在溫和的藍色光芒中,他似乎咬了咬牙,然後輕輕將這顆藍色靈珠放入到玉匣之中,片刻後,當他手掌收起時,與之前幾乎完全一模一樣的一顆靈珠出現在他手裡,只是那藍色的光芒,彷彿並沒有之前那般強烈瑰麗,但相比之下,這顆寶珠的光澤似乎更柔和清澈一些。

    「啪嗒!」

    沈泰合上了玉匣,將藍色寶珠藏於懷中,轉身離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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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鑑果

    方今之世,鴻蒙諸界仙道大昌,自從萬年之前人族推翻盛極一時的妖族統治後,在那些流傳下來通過靈晶吸取天地靈力藉以修煉諸般仙道神通的基礎上,各種各樣繁雜神奇威力強大的道術神通,都在這漫長的萬年之間,在無數奇人異士的奇思妙想苦心修研中被創造了出來。如今的鴻蒙人族修真界裡,確實是一副百花齊放的繁盛景象。

    而人族在驅走妖族一統鴻蒙諸界之後,時至今日,並沒有如前代妖族那樣形成一個一統天下的天妖王庭般的朝廷,相反的,一個個強大的修真門派、世家大族,取代了昔日妖族的統治,成為了鴻蒙諸界中最強大的勢力。

    俗稱修士的修真之人,便是這個繁盛時代裡,為天下所有人最敬畏的身份,甚至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已經將能夠與修真界有所牽連的關係稱之為仙緣,由此可見一番。

    在這種背景之下,鴻蒙諸界裡的修真之人自然是如過江之鯽不可勝數,由此也組成了那些在普通百姓心中神秘又神奇、瑰麗而多彩的修真界。在這其中,鴻蒙主界裡以「四正七玄」為首的那些個如日中天的豪門巨派,名族門閥,自然便是這片鴻蒙大陸上最強大的一群人。但除此之外,還有更多和難以計數的普通人。是的,哪怕是在修真界裡,相比起那些名門弟子來說,也依然有著過著窘迫日子的修士,俗稱散修,在苦苦掙紮著生存下去,追求著自己修仙長生的夢想。

    散修的人口數目極其龐大,根本無人知曉究竟有多少人,但是一般以為,在修真界人數巨大的修士中,地位最低的散修至少佔了全部修士的一半以上。這些散修都有各自的來源,有的是不知哪裡得來什麼一本入門道法秘笈,又或是走運得了天材地寶有了一身道行,當然也少不了從一些修真門派中因為各種原因離開獨自修行行走江湖的人,總之原因千奇百怪,來源無所不有,由此也算是鴻蒙世界修真界裡光怪陸離的特殊一幕罷。

    而沈家天一樓這種經營修真諸般靈材寶器的店舖,最主要的客源便是這些似乎無所不在無窮無盡的散修們。

    眼下,沈石腳步輕快地走到天一樓內西側那一溜長櫃檯邊,此時在櫃檯兩邊也已經站了不少人,裡面是統一服飾的天一樓夥計掌櫃,櫃檯外面則是各種各樣的人士都有,多數都是散修,其中也有少數幾人看起來氣勢不凡,不知是否是附近幾個修真門派出身的弟子,畢竟西蘆城是陰州天陰山脈這一片地方最繁華的大城,諸般靈材貨品最是齊全,一些門派弟子出身的修士在修行中遇到些臨時急需,要緊或不要緊的東西,往往也都會來到西蘆城中尋找。

    剛才呼喚沈石的小紅姑娘此刻站在櫃檯裡面一角,隔著一個櫃面外頭,還站著一個男子。將沈石招呼過來後,小紅先是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小石頭,這位客人想賣一枚『黒銅果』,但我對這種靈果不太熟,你幫我看看罷?」

    沈石笑呵呵一笑,道:「好啊。」

    只是這時旁邊卻傳來一個愕然而略帶怒意的聲音,道:「有沒有搞錯,你們天一樓到底是怎麼做生意的,看不懂這黒銅果且不說,現在居然找來一個毛孩子來鑑定我這枚奇珍靈果,有毛病了是吧?」

    沈石轉頭看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方才就站在小紅對面的那人,是一個中年男子,衣著一般,臉上眼角眉間已經有了好些道皺紋,看著像是個鬱鬱不得志多年的散修,此刻正是面上帶了幾分怒色,瞪眼看著他與小紅二人。

    沈石欲言又止,倒是小紅在這天一樓數年,對付這些散修迎來接往的也是經驗豐富,當下也不生氣,微微一笑道:「這位客官莫生氣,你別看小石頭年紀不大,卻是我們天一樓大掌櫃的獨生愛子,打小便是在這天一樓中長大的。別的不說,這樓裡頭日常交易諸般奇珍異寶靈丹妙藥各種靈草什麼的,這小傢伙見得比誰都多,又跟著樓裡的幾位老人學了好幾年,如今眼光毒著呢,就連玄陰門的宋長老有一次過來見了之後都是讚歎不已,早就對我們說了,遇上什麼遲疑不決的貨色,只管來問我們小公子的。」

    那散修聽了這話,臉上怒容稍斂,但眉目之間仍是帶了幾分狐疑之色,上下打量著沈石,顯然對小紅姑娘的話並非全信。

    沈石也不生氣,與小紅對視一眼,心想這位多半便是外地過來西蘆城的散修了,否則的話若是常在這西蘆城中走動的修士,對城內兩大商舖之一天一樓中的小石頭之名,多半也會有所耳聞。

    當下沈石也不去理會這個散修瞄過來的懷疑目光,自顧自靠在櫃檯邊,對小紅道:「東西呢,先給我看看。」

    小紅轉頭看向那散修,道:「客官?」

    那散修遲疑了一下,眉頭皺起,終於還是有些不太情願地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隻木匣子,珍而重之地輕輕放在平坦的櫃面上,道:「你看吧。」說完之後,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趕忙又叮囑了一句,道,「小孩子看看就是了,別用手亂摸,不然丟了靈果的靈氣又或是弄壞了這難得一見的寶物,我可不與你們幹休!」

    沈石看了那中年散修一眼,笑著答應了下來,然後拿過了木匣,也不離開櫃面,就放在櫃檯上,先是用手輕輕摸了摸木匣表面,沉吟片刻後微微停頓片刻,這才松開活扣,打開了木匣。

    隨著木匣蓋子的翻開,一股淡淡的果香隱約從木匣中飄散出來,在三人共同的目光注視下,只見木匣中鋪著幾層柔軟的藍色綢緞,居中停放著一枚拇指頭大小的黑色果實,色澤青黑深沉,外觀圓潤飽滿,果皮富有光澤,隱隱閃爍著一絲黑光,倒是頗有幾分賣相。

    沈石目光明亮,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枚黑色果實,也沒有用手去觸摸的意思,只是凝視不語,似乎若有所思。倒是那散修的中年男子心情急切,稍等了片刻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怎樣,我這枚黒銅果不錯罷,這可是我在陰州北方的高巫山中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摘下的,看看這品相,少說也能值個十……不,至少也能賣十五個靈晶吧?」

    沈石沉默了片刻,將這只裝有黑色果實的木匣往那位散修身前輕輕推了過去,那中年男子怔了一下,愕然道:「怎麼說?」

    沈石笑了笑,道:「這位客人,很抱歉,這東西我們天一樓不買的。」

    中年男子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只是還不等他發火罵人,沈石已經開口道:「因為這匣中之物,並非是在神仙會公佈天下的《鴻蒙藥典》中排名二品靈草的黒銅果,而是高巫山裡特有的一種雜果,名叫黑蛇果,並無任何靈力蘊含其中,不管是對修士修行,又或是煉丹配藥,都是毫無用處的。」

    那中年男子呆了一下,臉色大變,一雙眼瞪了老大,其中隱隱帶了幾分血絲,露出幾分凶光來,惡狠狠地道:「混賬小子,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老子宰了你!」

    沈石臉色不變,站在那裡面色從容,倒是在櫃檯另一側的小紅姑娘聞言,卻是一改之前和顏悅色的神情,面上神色一下子冷了下來,淡淡道:「這位客人還請慎言,天一樓雖然是打開門做生意的,以和為貴,但本樓既然是玄陰門的產業,也並不是那麼容易被人隨隨便便就欺負了去。」

    這玄陰門三字一旦入耳,那中年散修男子身子一震,兇殘氣勢登時便消散了大半,只是臉上兀自還殘留著幾分憤怒不甘。要知道如今這世道,修真界裡的修士有沒有門派出身,門閥弟子與普通散修,那地位真是差距極大。縱然散修看著人數極多,但如此之多的散修中除了極其罕見的一些個奇人異士,絕大部分人都是在修真界裡墊底的角色,他們是萬萬不敢招惹修真界中成名門派的。單以實力論,這些在如今競爭激烈無比的修真界中能夠存續至今的修真門派,實力都是不可小覷,更何況在陰州這裡名聲赫赫的玄陰門,縱然還比不上修真界四正七玄那些個頂尖名門,但對比起這些修真界最底層的散修,那真是巨無霸一般的存在,隨便伸個指頭也碾死了他們。

    沈石笑了笑,也不在意這個散修不久前的兇殘,從小到大在這天一樓中長大的他,類似的場景也不知看過了多少,只是淡淡一笑,對這位中年散修男子道:「你若不信我的話,那我問問你好了,你說這果子是黒銅果,請問是如何認定的?」

    那散修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這還用說嗎,當然是通體玄黑,大如指頭,生於深山陰濕之處,成熟之後果有異香,富含靈效,是數種靈丹煉製必須的靈草藥物。」

    沈石笑道:「不錯啊,鴻蒙藥典背得挺熟。」

    那散修被誇了一句,面上神情登時和緩了許多,露出幾分得色,哼了一聲,道:「廢話,我們這些散修行走江湖的,什麼都是全靠自己,妖獸太過厲害難以圍獵,多數時候便只能靠採摘些靈草靈果置換靈晶來修煉,若是眼光不准,那還得了?」

    沈石笑而不語,將那木匣子又向他推近了幾分,道:「天下靈草何其多,光是鴻蒙藥典上有記載的,便有一萬三千七百五十種之多,其中多數便是這般簡略說上幾句的。你且再細看看這黑果表皮,嗯……拿起來,對著光亮處仔細看看。」

    那散修怔了一下,面上露出幾分狐疑之色,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拿起木匣,半轉過身子對著大門處光亮的地方,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看了起來,嘴上兀自念叨著道:「這明明就是黒銅果,非要胡扯什麼黑蛇……」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卻忽然一窒,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從他身後傳來那個少年淡淡的聲音,道:「看到了沒,那光亮表皮之下,是否有一道黑影紋理,隱約扭曲,形如一條黑蛇的模樣?」

    中年散修男子身子僵住了一般,舉著木匣子半晌沒有反應,一雙眼死死盯著手中之物,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只是身邊那個少年的聲音仍是平靜地傳了過來,道:「真正的黒銅果乃是玄黑之色,並非是這種黑中發青的光澤;還有藥典中記載的大如指頭,其實是指小指,這枚黑果實在太大了些。除此之外,黒銅果之所以罕見,除去長在深山老林僻陰之地的原因外,最主要的便是它成熟之後,果實的香氣濃烈異常,不消多久便會吸引到山野妖獸前去採食,所以這市面上才少見此種靈果。而這個嘛……」

    沈石微微搖頭,笑了笑道:「香氣太淡了。」

    此刻那中年散修男子已然是木然無語,額角冒出幾分冷汗來,卻是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看著他的模樣,沈石微微搖頭,沒有多說什麼,轉過頭對重新露出笑容的小紅打了個招呼,隨後便走開了。

    天一樓裡人來人往人聲鼎沸,一排熱鬧景象,沈石在人群間穿梭而過,當走到大門口時偶然回顧的時候,卻遠遠望見在那處櫃檯邊,小紅姑娘已經走開去接待另一位想要賣東西的客人,而剛才的那個中年散修男子,仍是失魂落魄一般木頭一樣呆立在原地不動。

    沈石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不再多看,轉身走出了天一樓。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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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

    跨出門檻,喧囂聲如潮水一般從沈石的身邊湧過,在這條天一樓所在同時也是西蘆城內最熱鬧繁華的馬蹄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在街頭流淌著。

    寬敞的街道兩側,放眼看去,一排排都是門面敞開的店面商舖,不知有多少人在這些街頭店堂間穿梭來往,而天一樓在這條長街之上,毫無疑問就是其中規模最大氣勢鶴立雞群的一處所在,不論從來往客流還是店舖本身的高大堂皇,都是如此。而唯一能夠與天一樓相抗衡的,便是在長街的對面稍靠前不遠處,另有一家古香古色氣勢不凡的建築,無論從哪方面看去,似乎都並不在天一樓之下。

    那也就是西蘆城中與天一樓並稱兩大首屈一指的大商舖,在寬大厚重的門扉牌匾上,寫著三個金漆大字:神仙會。

    站在天一樓的門口,沈石目光自然而然地便向著街對面那家熱鬧非凡的神仙會分店看了一眼,眼中的神情有些複雜。

    神仙會,這是一個如雷貫耳般的名字,不像天一樓只在西蘆城內富有名聲,事實上,神仙會可以說是一個有史以來鴻蒙諸界中實力最龐大的巨型商會,它的勢力覆蓋到了人族已知的所有地盤,所謂「鴻蒙一城九十州,處處皆有神仙會」,而這一點在過往歲月中哪怕是在昔日天妖王庭時代,也從未有任何商家曾經做到過。

    這個商會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傳說早在萬年之前人妖兩族血戰的時代,便已誕生在戰火紛飛中,為曾經被鴻蒙百族所肆意欺凌侮辱的人族,為當時仍然稚嫩弱小的人族六位聖人,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而萬年之下,這個神秘而強大的商會非但沒有像許多修真門派那樣起伏興滅,反而一直在沉默安靜但迅猛地發展著。時至今日,鴻蒙主界裡一城九十州,所有重要的城池地方,幾乎都會有一家神仙會的分堂店面,不分晝夜地聚斂著財富。而萬年之下所積累出雄厚到不可思議的巨大信譽,讓神仙會無論在哪裡,都是修真界裡所有修士們買賣貨物的第一選擇。

    而與如此恐怖的財力勢力相應的,是神仙會雖然一直以來都只是低調做著生意,但在鴻蒙諸界中,除去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修真界「四正七玄」十一家名門大派,差不多所有人,無論是人數眾多的散修還是身世不凡的世家名門子弟,都私下公認這神仙會其實就是鴻蒙主界上的第十二家強大勢力。

    甚至還有不少人認為,以神仙會如此可怖的財力、無所不在的觸角,無孔不入的眼線,雖是一介商會,但其所供奉豢養的修真高手幾乎不可計數,與其交好的修真界門派世家更是多如繁星。以此計算,只怕神仙會暗中的實力,還要超過了明面上煊赫無比的四正七玄。

    不過這個說法自然都是某些無聊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至少明面上,神仙會從來沒有對修真界的權勢表露過有任何明顯的染指意圖。一直以來,神仙會都只是低調地賺錢做生意而已,而也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面對如此強大乃至於幾乎難以匹敵的商會對手,沈石的老爹沈泰卻差不多是以一人之力,在這個西蘆城內竟然硬生生地將天一樓做成了與神仙會難分伯仲的大商舖,實在是一個奇蹟。

    當然,這個「奇蹟」的範圍,也僅僅是侷限於西蘆城一城之中,放到廣袤的鴻蒙主界裡來看的話,根本就無足輕重。但是放眼鴻蒙諸界無數大城小鎮,又有幾人可以做到這一點?是以沈泰這個矮胖男子,這些年來以低微道行,卻是日益受到玄陰門的看重,連帶著沈石也得了好處,從玄陰門內傳出消息,可以額外贈他一個名額,順利拜入玄陰門下修行。

    這份待遇聽著似乎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只要看看這滿街滿巷混得落魄無比每日都在為了一兩枚靈晶而奔走的那些散修們,就會知道有一個強大的修真門派做出身靠山,是多麼重要的事了。

    玄陰門算是陰州之內最強大的修真門閥,雖說真要計較起來,與四正七玄那等修真界頂尖名門還是要差了許多,但是在陰州這百萬里的龐大地界中,已經算是足夠強大。同時天陰山也是一處靈山寶地,在山脈深處有一條被修真界最為看重的靈脈,能夠吸納天地靈氣,進而凝聚產出靈晶,光是這一點,便比那些散修強到不知哪裡去了。

    「神仙會麼……」他慢慢地從那個牌匾上收回目光,眼睛向自己所在的天一樓門外街頭邊掃了兩眼,只見來來往往的人流之外,在門邊台階下,或站或坐,也有幾個看著像是散修一般的男子站在門邊,神情懶散,有一句每一句地閒聊著,目光或看著街頭人流,或有意無意地向天一樓門口來往的人們瞄上一眼。

    沈石笑了笑,卻是徑直走了過去。

    那四五個貌似散修的傢伙,原先靠牆坐著的三人都沒有起身的意思,倒是兩個站著閒聊的男子,一個是絡腮鬍子一個更年輕些,其中絡腮鬍子的漢子笑道:「去去去,別來惹麻煩,我們可都是閒漢。」

    沈石嗤笑一聲,道:「得了吧,全西蘆城都知道你們幾個就是天一樓的護衛,還每天裝模作樣地冒充散修,累不累啊。」

    天一樓生意做得這麼大,每日為玄陰門賺取了無數靈晶,這等財源要地,玄陰門怎麼可能不看重,自然明裡暗裡都要派一些修士高手看護著,不然早就被人給吃乾抹淨了。

    那年輕些的男子笑道:「小傢伙你說得輕鬆,我們可不像你有個招財童子似的老爹,無數的靈晶每日都在手間過著。這不是窮得沒辦法,只好過來這裡替你老爹看門護院,好歹也能賺幾個靈晶回山修煉嘛。」

    沈石撇了撇嘴,「呸」了一聲,笑道:「別胡扯了,這樓裡的事你們還不知道,每一顆賺來的靈晶,還不都是要上繳宗門之內,我爹就是個替宗門幹活的夥計。」

    那四五個男子都是笑出聲來,卻也沒人反駁沈石的話,那絡腮鬍子的男子笑道:「好啦,你也不是沒好處,前些日子不就聽說了嗎,你這臭小子要跟那些個附庸本門幾百年的世家子弟一樣,輕輕鬆鬆就入了門嗎?」說著搖頭嘆了口氣,像是回憶起了當年某些事,帶了幾分自嘲之意,道,「想當年,我為了拜入宗門,那吃的苦頭啊……」

    沈石笑了笑,對著這些個男子一拱手,微笑道:「所以日後若是到了天陰山上,還要請諸位大哥多多照顧了。」

    那絡腮鬍子的漢子一揮手,笑罵道:「快滾快滾,有你那位老爹在,別說咱們這些不上檯面的凝元境弟子,便是那幾位高高在上的『神意境』長老們,一個個還不是要對你客客氣氣的。我還指望著你以後照顧我呢!」

    一陣哄笑從他身後傳了過來,那三四個男子都是笑出聲,神態溫和親切,顯然這麼多年在天一樓這裡,沈石也是頗得人緣的樣子,哪怕是這些在玄陰門內已經跨入凝元境勇猛精進的修士們,與他也是慣熟。

    沈石正與這些玄陰門派遣出來暗中護衛天一樓的弟子聊著,忽只聽背後不遠處有個聲音突然傳來,道:「咦,這不是沈家的小石頭嗎?」

    沈石轉身望去,眉頭皺了一下,只見身後站著數人,其中當先一人是個與他差不多歲數大小的少年,面容白淨,個頭比他稍高幾分,身後跟著幾個家丁小廝般的人物。

    沈石嘴角扯動了一下,臉上神情淡了下來,道:「王大少爺,有事麼?」

    這位姓王的少年看著家世應該不錯,身上自然而然地帶著一股傲人氣勢,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一番沈石,隨後笑道:「小石頭,咱們也是好久不見了啊,不過今年宗門開山收徒,聽說你也是得了宗門恩典,可以免試入門了啊?」

    沈石深深看了他一眼,道:「這事還沒譜呢,我哪知道,倒是王侯你怎樣,會入選玄陰門修煉麼?」

    這個名字取得極大的少年傲然道:「我們王家為宗門效力兩百餘年,自然是有這份資格的。而且今年我們得到的名額不止一個,一共有五人。」說著,他用力伸出手掌,五個手指在沈石的面前用力揮動著。

    沈石目光在這些手指上看了一眼,腮邊肌肉彷彿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後道:「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王侯哼了一聲,斜眼看了沈石一眼,似乎頗有幾分看不起眼前這個傢伙的樣子,目光一轉,忽地笑道:「對了,你還記得我家那隻黑毛獒不?」

    沈石臉色微微一沉,沒有說話,那王侯看著他的神情,突然高興起來,哈哈笑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兩個,還有孫家、李家、歐家幾個小鬼一起玩耍的時候,那隻黑毛獒就整天跟著。結果有一次這只大狗發狂咬人,不追其他人偏偏就咬你一個,哎呀,那時候追得可慘了罷?」

    沈石看了他一眼,臉上神情淡淡的,道:「是啊,那次可把我嚇壞了。」

    王侯哈哈大笑,神態得意之極,只聽沈石又問了一句,道:「那隻大狗現在怎樣了?」

    王侯笑容一窒,聳了聳肩,道:「兩年前有一次黑毛獒溜出門,結果就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哪只母狗跑了吧?」

    沈石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王侯嘿嘿一笑,道:「小石頭,以後入了宗門,咱們還有另外幾家的小孩,都算是同門師兄弟了,雖說你家底薄些,但也沒什麼,能入宗門就好。到時候就看咱們誰修行得更快罷。」

    沈石微微一笑,道:「好啊。」

    王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仰天大笑,隨後轉身揚長而去,沈石看著他的背影凝視片刻,隨後轉過身,臉上倒也沒什麼氣惱之色,對那幾個漢子笑道:「小孩吵嘴,讓諸位大哥見笑了。」

    那幾個漢子都是發笑,絡腮鬍子向那邊看了一眼,笑道:「哦,那就是王家的少爺麼?」

    沈石點了點頭,道:「是啊,長房嫡孫呢。」說著又跟這幾位聊了幾句,便說是還有些事離開,向著前頭長街上走去。

    在他身後,幾個漢子收回了目光,依舊懶洋洋的站著坐著在天一樓之外,其中那個稍年輕些的男子笑道:「好像王家的那個小子有點看不起小石頭啊。」

    絡腮鬍子嗤笑一聲,帶了幾分不屑,道:「王家不就是仗著資歷老麼,看不起沈家父子,他們也不想想如今這天一樓是什麼地位,就憑他們……呃?」話音未落,絡腮鬍子忽然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麼。

    那年輕人奇道:「陳師兄,怎麼了?」

    這位姓陳的絡腮鬍子面上神情突然浮現出幾分古怪神色,並沒有馬上回答這位師弟的問話,而是先轉過看了一眼沈石離開的方向,看了片刻之後,這才轉過頭來,臉上表情有些古怪,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年輕人道:「怎麼了?」

    絡腮鬍子乾笑一聲,道:「兩年前,小石頭有一天突然拉著我到街頭閒逛,後來在一條巷子裡見到一隻黑毛大狗,這小傢伙就說想吃狗肉,纏著我出手宰了它,然後生火烤肉,兩個人一起吃了頓狗肉宴。」

    此言一出,剩餘幾人頓時都是個個面色精彩,一時間竟是無人說話,好半晌之後還是那年輕人撇了撇嘴,苦笑一聲,道:「這年頭的小鬼,厲害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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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屠夫

    西蘆城地處要沖,繁榮興盛,來往各路修士頗多,算是這萬里之內修真界的重心所在。不過正如世間常態,天才總是少數,凡人俯拾皆是,人口數十萬的西蘆城池之中,普通的凡人百姓,終究還是佔了大頭。

    對普通百姓來說,修士,哪怕是在修真界中混得最慘的散修,對他們來說也是神通廣大的仙人一般,敬畏無比。只是人仙殊途,幾乎所有的修士對待凡人都是輕視遠離的態度,而凡人對待修士很多時候也是敬而遠之。

    畢竟說是修真修仙,卻往往也有人修著修著就把自己修成了魔頭邪鬼,這些年妖魔邪道大肆屠戮凡人的慘劇,可也是沒少發生。便是這陰州境內,雖然在鴻蒙主界一城九十州的浩瀚界土中算是偏遠之地,但在三十年前也發生過一場邪魔發狂屠城的惡事,將陰州東北一座數千人的小城給屠滅了乾淨。

    所以在一座城池中,往往修士與凡人都是保持著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情況,不過總也有些膽大之人,會想著與那些實力強大的修士們做生意,以期得些好處。

    此刻沈石走過長街上,就看到了在路邊頗有一些並無道行在身的普通人,隨便在地上擺上一塊布匹,再放上一點不知哪來的貨物,便自成一個小攤,然後大著膽子向著過往的散修們兜售著。這其中賣的東西多數都是些他們山上採摘的藥材,又或是不知哪裡淘來撿到的古舊玩意,以沈石在天一樓裡千錘百煉出來的獨到眼光,自然看出這些人的東西多數都是無用之物,又或是贋品假貨之類,便也一笑而過。

    聽著身邊小販叫嚷著這是幾品幾品靈草,那是什麼什麼奇石,又或是神神秘秘拎了個殘破香爐說這是某處深山上古真仙陵墓中出土的法寶,也是西蘆城中奇特的一景。

    走過修士聚集最集中的馬蹄街,再繞過幾個路口,那份喧囂便悄悄消失在身後,周圍顯得安靜了許多,畢竟在普通凡人的世界裡,平靜度日才是常態。

    沈石自小就是在這西蘆城中長大的,對這座城池,特別是自家所在馬蹄街附近這片街道,更是早就爛熟無比,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此刻溫暖的日頭漸漸升高,路旁人家種種世態,也在他面前,在這裡的大街小巷裡安靜地上演著。

    沈石繞過幾個在路上嬉笑玩鬧的小孩,拐進了一條小巷,巷口不大,裡面稀疏住著幾戶人家,罕有人聲,看起來十分的僻靜。只是沈石看起來對這裡卻十分熟悉,一路走到了巷子最深處,然後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一道有些破舊的屋門虛掩著,隱約可見裡頭幾間小屋圍著一處天井院子,就在他剛想走上前去的時候,門後忽然換來一陣尖銳急促的嘶喊聲,但片刻後只聽「噗噗」兩聲低沉聲音,那叫聲戛然而止,似乎所有的聲音都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空氣中的血腥氣,似乎又濃烈了幾分。

    沈石笑了笑,推開門扉,便看見在天井邊上,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赤著上身,鐵打一般的身材上一塊塊肌肉如鐵鑄般賁起,猶如城外荒野上那些可怕妖獸,一看就覺得似乎有用不完的強悍力氣蘊含其中。

    此刻這個大漢半彎著腰,腳下踩著一隻被捆牢四肢的肥豬,手中提著一把鋒利的屠刀,刀鋒淌血,正從豬的喉嚨間離開。剛才那一陣動靜,顯然就是這位貌似屠夫的漢子正在殺豬了。

    聽到門口動靜,屠夫站直身子,轉頭看來,見是沈石站在門口,他也沒有什麼異樣神色,對面前這有些血腥的一幕被這個才十二歲的少年看到也並無異樣,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沈石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死透的肥豬,臉上同樣沒有什麼畏懼厭惡之色,一切如常,只是笑著對這個屠夫打招呼道:「大叔,這麼早就在殺豬啊。」

    屠夫「嗯」了一聲,聲音聽著有些低沉嘶啞,甕聲甕氣地道:「你怎麼來了?」

    沈石走到他的身邊,笑道:「我爹叫我過來買點肉啊。」

    屠夫面色忽地一冷,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就在今天?」

    沈石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忽然有些干涉,也不知道到底是緊張還是被這周圍有些濃烈的血腥氣給刺激到的,低聲道:「是。」

    屠夫看了他一眼,道:「進來罷。」

    沈石走了過去,看他與這屠夫間的模樣,雖說話不太多,但彼此間倒似乎有幾分熟悉。屠夫也沒閒著,一邊示意沈石過來,一邊單手抓住地上肥豬,嘿了一聲,竟是直接就把這幾百斤重的大肥豬拎了起來,隨手丟到一旁。

    天井後頭,「呼呼哧哧」之聲忽地響起,此起彼伏。

    屠夫轉過身子,站在沈石的面前,單論體形,他比還是少年的沈石強壯到不知哪兒去了,至少高了他三個頭,手臂更是粗得賽過沈石的大腿,尤其是現在手中提著一把兀自淌血的殺豬刀,加上他那副身材,真是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不過沈石看著卻是從容,目光在屠夫手間那把染血的殺豬刀上掃了一眼,反而神情間對這位凶神惡煞一般的屠夫居然還頗有幾分親近之意。

    屠夫上下打量了沈石兩眼,忽地開口道:「把衣服脫了。」

    沈石一怔,道:「什麼?」

    屠夫手掌抖動,那把鋒利錚亮的殺豬刀在他手指間順滑無比地打了個轉,掉了個頭,刀柄朝向沈石,只聽他低沉的聲音淡淡地說道:「殺兩隻?」

    沈石抬頭,望向屠夫,屠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過了片刻,沈石忽地一笑,伸手接過那把見血的屠刀,同時伸手去解衣衫,微笑道:

    「好啊。」

    春風吹過西蘆城上,吹進城中的大街小巷,陽光暖暖地灑落在這個安靜的人間地方。小巷子裡平靜如常,破舊的房門依然虛掩著,只是過了一會之後,忽有嘶鳴聲再度響起,跟著又是異響低沉,帶著一絲冰冷決絕,無情地截斷了那聲嘶喊。

    風兒吹過,巷子裡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濃了少許。

    ※※※

    「我也想過苟且偷生,守著小石頭,就這般忍氣吞聲地過一輩子算了。」裊裊輕煙裡,沈泰不知何時又回到了供奉著他亡妻靈位的靜室裡,獨自一人站在香案前,看著那三根即將燒完的細香,輕聲地說著話,「真的,我真的曾經這樣想過。」

    沈泰看了一眼那塊靈牌,面上掠過一絲悲傷苦澀之意,低聲道:「我是不是很沒用,是不是根本就不像一個男人?明明當年是李興懷覬覦你的美色,意圖不軌,你抵死不從僥倖逃脫,可終究一場重傷落下了崩血病根,在生產小石頭後因此而亡。這一切從頭到尾,我明明都知道,可我就是沒辦法替你報仇,我什麼都做不到,還要拚命給玄陰門幹活,將這天一樓打理得熱火朝天……」

    殘香細細,幾許灰燼落下,猶如女子淚滴。

    「他是世家子弟,天資又好,年紀輕輕就修到了凝元境界,上頭還有個與神仙似的元丹境老祖李老怪,放眼整個陰州都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咱們兩人卻都只是連最低的煉氣境都過不去的凡人,怎麼辦,怎麼辦……你走了之後,我常常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每次驚醒,腦子裡想得都是你的樣子。」

    「我想報仇,很想很想,想的我都快要瘋了,可是每次天亮以後,我還得裝出一副笑臉,在天一樓裡走著,笑給別人看……」

    「我知道,你臨走的時候勸我別想著報仇了,他們是天,我們是螻蟻,加上又有了小石頭,只要照顧好兒子就行了。」

    「小石頭很乖,很懂事,我什麼都沒有瞞著他,什麼都告訴他,從小到大,我那樣苛責督促他,總讓他做一些別人家小孩不可能去做的苦事,他也從無怨言。小白,你會不會怪我?我知道我其實很沒用,實在是我護不住他,為了讓他日後能更多幾分自立,我也只好狠下心了。」

    不知不覺中,一滴水珠落在香案之上,沈泰低頭看了看,輕輕伸手抹去了水痕。

    「我本想在這天一樓中用心做事,替小石頭盡力打下一份家業基礎,我本以為真的有希望,他們甚至答應讓小石頭上山了。可是……咱們終究還是螻蟻吧,李家那邊的一句話,就把小石頭的弟子名份拿走了,我知道,他們同樣眼紅天一樓這裡很久了,這每日賺進無數靈晶的聚寶盆,他們怕是早就忍不住了罷,大禍只在反掌之間,對不對?」

    「咱倆都是螻蟻啊,可是我心裡想過的,就算是螻蟻,但他們這般逼我,不給我和小石頭活路,那麼我拚死也要狠狠反咬他們一口,才不枉來這世上走一遭,對不對?」

    「小白,你泉下有知,要保佑我和小石頭啊。」

    矮胖的男子擦了擦眼睛,然後重新露出慣常溫和的笑容,對著那面靈牌,呵呵笑了一聲。

    殘煙飄散,些許紅光悄然隱沒,那是香爐中的三根清香終於燒盡。

    沈泰走上一步,從擺放在香案另一側的一盒細香中又抽了三根,重新點著了,再一次插在香爐中。透過再度緩緩飄起的輕煙,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塊靈牌,然後轉身走了出去,再不回頭。

    手心裡,緊握成拳,那是一個發白老舊的小小沙漏,細沙悄無聲息地流過,似已然走遠的那些過往歲月。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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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算      

    熱鬧繁華的馬蹄街上,人潮洶湧人氣旺盛,讓這裡與隔了幾條街外的那條僻靜小巷猶如是天壤之別,無數來往行走的修士們或閒適或匆忙地在這條街道上走過,偶爾有人會抬頭看看天色,因為天陰山脈的存在,西蘆城上空常年都是陰霾的模樣,不過對這些散修來說,這並不是值得他們關心留意的事情。大街之上,或許在每一個人的背影中都有各自特別的故事,只是從不為人所知。

    天一樓內,生意依然火爆,幾十個櫃檯上,大量的修真靈材被人不斷地買走,換回了一袋又一袋的靈晶。如今的人族修真一道,經過萬年以來的長足發展,早已有了近乎完備的體系,在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常識就是,除了公認的天賦根骨資質外,修士想要修煉仙道,最重要的便是這些外物靈材的消耗支持,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靈材的重要性,幾乎不在修士本人的天資之下。

    一個經常服食靈丹妙藥加上靈晶充足日日安心修煉的修士,哪怕天資稍差,到最後的成就也絕對會超過天資良好但窘迫窮困的人。

    這也正是數量龐大的散修是修真界最底層的根本原因,因為散修們都是無門無派無背景的修士,因為種種機遇有意無意中踏入了修真一途,天資根骨如何且不論,只在財力上說,他們天然地就比如今現存的修真門閥差了無數倍。你縱然天資根骨再好,但連基本的靈晶都無法保證的話,又怎能指望會修煉出什麼好結果來?

    畢竟在鴻蒙世界裡,人族與當年號稱天之驕子的妖族不同。

    妖族是真正的天選神族,天然肉身就強過人族百倍,最重要的是妖族甚至可以以肉身本源,直接吸納天地靈氣修煉妖族各種特有的本命神通,呼風喚雨移山填海,種種異能可畏可怖。與此相比,在那個妖族統治鴻蒙諸界的漫長黑暗時代中,當初的鴻蒙百族裡,妖族穩居魁首,人族卻是天生脆弱,並且不知為何,人族的體質根本無法吸納到一絲一毫的天地靈氣,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神通能力可言。

    人族唯一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會生……

    廣袤浩瀚的鴻蒙世界裡,漫長的天妖王庭黑暗時代中,脆弱的人族一直處於所有種族的最底層,雖然人族的人口數量是如此巨大,甚至超過了其他所有百族加起來的總數還要多上了十數倍,但是卻被以妖族為首的強悍種族們任意侵凌,猶如一大群被圈養起來的家畜。

    一群圈養的綿羊肥豬,又怎能指望他們去與狂暴兇狠的虎狼爭鬥呢?

    那被後世人族稱為黑暗時代的一段漫長歲月,並不是隨便亂說的。那個時候的人族,確實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前景,隨意的一個上層種族,都可以將人族任意欺辱,人族被迫做著各種最低賤的工作,為奴為僕,拚命勞作,供養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天選之族。甚至於在很多時候,以妖族為首的一些強大種族,在遇到祭祀、喪葬、出征等重大典禮的時候,會直接屠殺大量的人族,進行活祭或殉葬之類的血腥儀式,根本不會將人族視作是與他們一樣的鴻蒙百族之一,而不過是與圈養牲畜一樣的畜生。

    在如此恐怖的歲月中,人族的命運可想而知,若不是人族本身的繁殖力實在強大,始終以龐大人數堅持著本族的繁衍,只怕早就被那些天選神族們殺光了。

    如此黑暗的命運令人窒息而絕望,猶如烏云一般始終籠罩在人族的頭頂之上,直到在天妖王庭末期,一個改變了整個鴻蒙諸界氣數命運的小東西被人發現了。

    那就是靈晶,一種只出產於靈山龍脈匯聚天地靈氣最盛之處的小石頭,通體晶瑩剔透,指頭大小,棱狀模樣,看去很漂亮的小東西,原本只是被當做毫無用處的低檔飾品,但在某一天某一刻,又或是機緣湊巧命運轉折,不知怎麼的,有人卻發現人族竟然可以通過一些特殊的法門,從這些靈晶中吸納天地靈氣入體……

    充盈於鴻蒙諸界天地之間,無形無色無味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無所不在的天地靈氣,眾所周知,正是鴻蒙所有種族各種力量神通的基礎根源所在。妖族之所以如此強大恐怖,就在於他們是唯一能以肉身直接吸納天地靈氣入體修煉的天選之族,而其他鴻蒙百族也差不多都能以各種法子吸取天地靈氣,唯一做不到的就是人族,這也是造成人族實力孱弱進而命運悲慘被人欺凌的根源。

    但是從那以後,一切都改變了。

    種種悲歌往事,又或是壯麗傳說與悲壯戰爭,到了今時今日,都已成為萬年之前的遙遠回憶。當年曾經強盛不可一世的妖族,還有同樣驕狂過的其他異族,逃的逃,死的死,早已消失在鴻蒙世界的邊緣,或是消散於歲月光陰的無情過往中。時至今日,這個廣袤浩瀚的鴻蒙世界裡,人族才是主宰,人族才是主人,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而這一切,究其根源,也只不過是那一塊小小的,漂亮的,晶瑩透明而可愛的小石頭而已。

    靈晶,便是所有人族修士們的必須之物,只有通過這種小石頭,修士們才能吸納到天地靈力,並且隨著道行境界的提升,修士們所需要的靈晶數量同樣也在增多。

    沒有靈晶,就沒有修煉。

    這句話,放之四海而皆準。

    ※※※

    靈晶是如此的重要,修真之人須臾不能離開,所以如今的修真界中,靈晶已經等同於貨幣,取代了凡間黃白金銀之物。眼下的天一樓中,來來往往的散修要購買各種修煉所需的靈材,付給天一樓的也都是靈晶。

    柔和的光澤還有清脆悅耳的靈晶敲打撞擊聲,構成了一幕幕令修士們心醉沉迷的畫面,光影閃爍中,倒映著一張張追求長生成仙夢想的臉龐。縱然這條路上艱難無比漫長曲折,絕大多數人都會倒在或遠或近的路途之中,卻仍有無數後繼者不顧一切地投身其中。

    或許,成仙長生,對一個凡人來說始終是有著無法抗拒的誘惑,更何況一旦修道,哪怕無法成仙長生,在這中間仍然可以增加數倍壽命同時擁有移山倒海般的強大力量,又有誰會不著迷呢?

    在審視了一圈這前堂裡熱鬧景象,確定如往常一樣並無絲毫異常後,沈泰緩步走到天一樓的大門處,向周圍左右看了一眼。

    一切如常,與往日一樣,似乎又是平靜的一天。

    在門口如閒漢般或站或坐的那幾個玄陰門弟子,看到沈泰過來,都是露出笑容點頭打了招呼。其實以他們的道行境界,最差的也都是修煉到了凝元境,可謂是真正踏入了修仙的大道,與仍困於煉氣境不得寸進的外門弟子,在身份上有天壤之別。至少在玄陰門中,普通的外門弟子見到他們這些內門弟子後,都是要恭恭敬敬的,而他們通常也不會搭理這些弱者。

    但是沈泰沈大老闆,有了這麼一座天一樓做資本,那每日亮瞎眼的靈晶流水也似的過著,光靠這個,便足以讓他與眾不同了。

    沈泰臉上的神情也是溫和,笑容可掬地與這幾個人點頭示意,目光掃過,在站在最前頭,之前曾和沈石說過話的那個絡腮鬍子漢子的臉上停留了一下,然後又施施然走了回去。

    穿過熱鬧喧囂的店堂,沈泰重新回到了後頭庭院裡,在某處小花園中的一處僻靜涼亭裡坐下,看著周圍綠樹芳草,沉默不語,似乎在想著什麼心思。

    過了不久,一個人影從小花園的另一側走了過來,卻正是之前在門外暗中護衛天一樓的那個長著絡腮鬍子的玄陰門弟子。只見此刻他臉色淡然,腳步輕快,目光在小花園中似乎漫無目的地掃過,隨後像是無意中看到了涼亭裡的沈泰,腳步微微一頓後,便走了過來。

    「沈老闆,好悠閒啊。」那絡腮鬍子哈哈一笑,走進了涼亭中。

    沈泰看了他一眼,嘴角也浮起一絲笑意,但眼中神色卻似乎有些淡淡的冷峻,不過語氣還是和平時一樣的溫和,道:「陳師兄辛苦了,請坐。」

    涼亭中有一張圓形石桌,旁邊四個石凳,兩人分別坐下後,那陳師兄也不說話,只是目光瞄向沈泰,眼中似有深意。

    沈泰倒是沒什麼猶豫,看似隨意地從懷中掏出一隻普通的小木匣,放到他的面前,平靜地道:「前些日子收了一個小玩意,許是會合師兄心意,請笑納。」

    陳師兄看了他一眼,拿起木盒,手指微微用力,打開盒蓋才些許縫隙,便只見一道溫柔藍光閃爍而起。

    他的手在半空中隨即猛地一滯。

    「啪嗒!」

    一聲脆響,木匣蓋子被他用力蓋上。

    陳師兄的呼吸似乎有些粗重起來,也不知道究竟是激動還是緊張,又或是帶了幾分惶恐驚懼,不過過了片刻,在穩定住心神後,他的臉色重新恢復如常,但看向沈泰的眼神已然是與之前截然不同。

    「沈老闆好手段。」他盯著沈泰看了一會,低聲地道。

    沈泰微微眯起了眼,似帶了幾分自嘲笑了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在這裡十幾年,一手打造出天一樓今日局面,做這些小事,其實不算什麼。」

    陳師兄長吸一口氣,將那木匣放入懷中,站起身來,道:「既然沈老闆做到了這般地步,一切就如我們之前所約行事。」

    沈泰點了點頭,默然片刻後,低聲道:「希望你們能言而有信。」

    陳師兄眉頭一挑,道:「沈老闆放心,鄙會其他不敢說,唯有這守約信譽上,足以自誇天下。」

    沈泰緩緩點頭,看他模樣,似乎對眼前這人的承諾頗為相信,只是這位陳師兄明明是玄陰門內門弟子的身份,此刻與沈泰交談到最後,卻是口口聲聲自稱鄙會什麼的,隱隱透著一絲詭異。

    眼看那陳師兄轉身欲走,沈泰忽然臉色一動,開口道:「陳師兄。」

    那絡腮鬍子的漢子腳步停頓了一下,轉過身子,道:「怎麼?」

    沈泰看著他,道:「沈泰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師兄,卻不知究竟是哪一位前輩授意,要對付李老怪?」

    陳師兄微微一笑,道:「沈老闆,你問得太多了。」

    沈泰抿了抿嘴,一笑置之,陳師兄一拱手,轉身大步離去。涼亭裡只剩下沈泰一人,這個矮胖的人影緩緩轉身,舉目遠眺,巍峨的天陰山脈在遠處籠罩在無窮無盡的陰云之中。

    好久之後,他才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輕輕自言自語道:「居然敢直接暗算元丹境的大真人,這人會是誰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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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苦心

    西蘆城內熱鬧如常,天一樓依舊是生意火爆,店堂裡人來人往人聲鼎沸,笑臉交錯口舌交談間,大量的靈材與靈晶交換了主人。有的人興高采烈心滿意足,有的人垂頭喪氣嘆息失望,人間百態,此刻在這些修士們的臉龐上都能一一看見。

    只是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從小到大在這裡長大,每日間在這些櫃檯下靈材間玩耍的少年,已經離開了天一樓,去往另一個地方。

    沈泰再一次回到了商舖前堂,負手緩步而走,雖然衣著平凡普通,更沒有什麼卓爾不群的王霸之氣,但是隱隱之中,看著這座商舖店堂,卻也有幾分荒野之上的獅子淡淡巡視自己領地的模樣。

    所過之處,那些正在忙碌著的夥計無論男女,都是恭恭敬敬地向他點頭問好,沈泰也並無倨傲之色,臉上帶了笑意,微微點頭。便是有不少散修,因為常來這天一樓,也認得了這位胖子老闆,紛紛笑著跟沈泰打了招呼,沈泰也是一一笑著回應,和和氣氣,令人如沐春風。

    如此轉了一圈,沈泰才回頭,又走到西側那一溜長長收購靈材的櫃檯邊,與其中一位鬚髮皆白的老頭低聲聊了一會,面色看去也是頗為輕鬆,隨後又叮囑了那老頭幾句,在那白髮老頭點頭答應之後,他才笑著轉身出了後門,向後堂走去。

    熱鬧的喧囂聲留在身後,漸漸低沉不可聞,沈泰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斂起來,面色變得有些淡然。當他走過小花園中那一處涼亭邊上時,腳步微頓,目光在涼亭間微微流連片刻,默然思索著什麼,隨後又邁動腳步,向著庭院更深處走了去。

    春光裡,花影拂動,輕輕遮住了他矮胖的身影。

    ※※※

    長長的馬蹄街上,過往的修士們腳步匆匆,在這個本該是春光明媚的季節裡,每個人看去似乎都對自己的將來有著美好的憧憬與希望。長街之上,大大小小的商舖依然大開著店門,在無數夥計笑臉相迎中賺取著那些散修辛苦得來的大把大把靈晶,而其中人氣最旺的兩家,自然就是隱隱對峙於馬蹄街兩側,分庭抗禮的天一樓與神仙會在西蘆城中的分店。

    與近十年內才崛起的天一樓不同,馳騁鴻蒙大陸漫長歲月的神仙會從外觀上看去,更多了幾分底蘊,在馬蹄街上的這家西蘆城內分店,外觀上並沒有如對面那家天一樓般富麗堂皇,但是厚重之中自有股肅穆之意,令人看到之後第一個念頭,便是回想起這家巨大商會那輝煌而悠久的歷史。相比之下,對面的天一樓倒真有點暴發戶的味道。

    此時此刻,一張看似普通的素白小箋被封於一紙空白信封裡,從神仙會分店的後門傳了進來,接手之人只略微看了一眼那信封上角落裡的某個菊花形標記,登時面色一沉,立刻大步走上樓梯,通過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路直達這裡最高的第三層屋宇,敲響了這裡唯一的一扇門扉。

    信封交過,房門重新合上,腳步匆匆,人影晃動,不消一會功夫,這一封不起眼的書信迅速地遞到了一個站在臨街靠窗位置,正默默向外眺望的人手上。

    這是一個濃烈卻安靜的女子。

    秀髮堆鬢,鳳釵叼珠,薄唇瑤鼻,明眸閃動,她的背影看去嫻靜而清雅,但一旦看到她的容顏,卻發現這女子在平靜之中,竟有股銳利如刀般的英氣。她已經不再是十七八歲還顯稚嫩的少女,卻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成熟美麗的時候,眼波盈盈,身材窈窕,一襲碧紗羅裙扶窗而立,露出胸口幾許白皙,隱約可見屬於女子的豐腴深溝。

    在這座常年陰沉的城池裡,她卻美得似一朵燦爛盛放的牡丹,濃烈而刺眼,令人不敢直視。

    素手白皙,翻開了那一紙小箋,明眸掃過那上頭簡單的字眼,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抬起了頭,望向自己對面的那座熱鬧的店堂。

    然後,她慢慢露出了一絲冷笑,那一刻,她的美麗猶如化作一柄冷冷的刀鋒,在這片熱鬧喧囂的街頭,安靜地閃過無人知曉的鋒芒。

    與此同時,親手締造了天一樓如今興盛局面的那個矮胖男子,此刻並卻不在商舖之內,而是悄然到了離馬蹄街數條街道之外某處不起眼的街頭小巷,雙手插袖面色淡然,看去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凡人,安靜地向著小巷深處走去。

    前方盡頭,是一座僻靜庭院,木門虛掩,隱隱有幾分血腥氣息。

    西蘆城中的熱鬧喧囂,在這個僻靜的小巷裡頭似乎都已經悄然遠去,遠得像是在另外一個世界般。而從那個熱鬧繁華所在過來的沈泰,此刻站在這一處屠夫的家門口,眼睛微微眯起,似乎仔細地打量著這裡的一切,然後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去。

    木門一開,血氣的味道似乎又濃烈了一些,站在門口入眼處,天井小院裡的青石地板上,雖然被人用清水沖刷過,但在一些石縫角落間,仍是還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血跡,帶著深暗而刺眼的紅。

    小院並不大,前方與右側各有一間堂屋,而曾經在這院子裡殺豬的屠夫,此刻並沒有看見人影,也不知道是去哪兒了。

    沈泰在門口略一停頓,也沒有開口叫人或是遲疑什麼的,便邁步向右側的那間屋子走去。屋子門扇窗扉皆開,陽光從屋外照入,顯得十分亮堂。

    屋子正中有一張圓桌,一把躺椅,旁邊還有二三圓凳,看去都有些老舊的樣子,但還算結實耐用,樸素之中,帶著一絲凡人生活的氣息。

    沈泰走過去,徑直在那把躺椅上坐下,然後把自己肥胖的身子往後一靠,躺椅發出幾聲「吱呀吱呀」的呻吟聲,前後擺動著,帶著這個胖子搖晃起來。沈泰閉上了眼睛,露出一絲輕鬆愜意的神色來。

    這時候腳步聲忽然從屋外響起,隨即一個高大強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赫然就是前不久曾在這裡與少年沈石說話殺豬的那一位屠夫。當他看到這屋中躺椅上突然莫名多了一個胖子的時候,臉上卻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驚訝的神色,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一聲不吭地走了過來,在沈泰邊上扯過一張圓凳,坐了下來。

    「啪」,一聲輕響,卻是沈泰隨手丟過來一個小布袋,落在了桌面之上,而胖子的眼睛似乎仍未有睜開的意思,仍是那樣舒適懶散地閉眼躺著,只有口中淡淡地道:「我兒子呢?」

    那屠夫看了他一眼,伸手拿過袋子,隨手打開,一陣清脆如美玉互擊般的悅耳聲音伴隨著一片瑰麗奇光,從布袋中噴薄而出,美麗幽光之下,是數十枚在修真界中最重要的靈晶,一個個晶瑩剔透,完美無瑕如同最珍貴的寶石一般,散發著動人心魄的色彩。

    屠夫伸出粗糙佈滿老繭的大手,抓了一把靈晶握在手中,帶了幾分凶悍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過了片刻,他將靈晶放回布袋之中,看了那個躺椅上的胖子一眼,道:「剛才殺了兩隻豬,有些累了,我讓他去後頭洗個身子休息一下,待會就過來。」

    「嗯。」沈泰閉著眼睛,身子在躺椅上輕輕上下起伏搖晃著。

    屠夫「唔」了一聲,聲音聽起來仍是有幾分低沉嘶啞,如在甕中發音鼓蕩一般,聽起來頗有幾分怪異。或許是想到了什麼,屠夫的目光向著庭院天井那裡掃了一眼,沉默了好一會之後,忽然開口說道:

    「好好的一個孩子,你作甚要我這些年來暗裡接近他,教他這些見血殺生的齷蹉事?」

    沈泰身下的躺椅忽地安靜了下來。

    屠夫看了他一眼,面色不變,只是依舊自顧自地說道:「玄陰門下那幾個附庸世家,如今的財力物力都遠不如你,但是人家家裡但凡有個資質差不多的孩子,哪一個不是當做掌上明珠心肝寶貝般的護著。你就這麼一個獨苗兒子,為何不好好養著,反而非要他自小就沾染這些事,還強逼著他學這學那,看貨識材,哪怕十二歲前不能修煉道法,也要強逼他畫什麼陰陽五行符紋,那些明明都是不入流的小道而已。」

    沈泰慢慢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看了屠夫一眼,屠夫回視於他,眼神並未有絲毫閃躲。片刻之後,沈泰轉過身子,雙手負在身後,走到門口向外頭眺望而去,小小的庭院裡,四道牆圍攏了天井處一個小小的天空,他就像是井底一隻小小的青蛙,仰望著無垠的天際,視線所及的地方,就只有那一片小小的云彩青天。

    矮胖的男子忽然笑了笑,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屠夫,道:「因為我太弱了。」

    屠夫皺了皺眉。

    「我太弱了,弱到哪怕有了現如今的局面,仍然還是朝不保夕,生怕一朝醒來手中一切,就會輕而易舉地被人拿走。」沈泰面色平淡,從容地似乎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一般,安靜而帶著一絲微笑,看著屠夫說道,

    「我手底有幾分家業,上不了什麼檯面,但我還是想傳給小石頭,所以很擔心這點東西被人看上拿走,所以擔心的常常睡不著覺。所以我就想著,小石頭以後一定不能像我這樣弱啊。見過血,殺過生,雖說不是殺人,但總會膽氣粗壯些,心性剛強些;他懂得的東西多一點,認得的靈材多一些,雖說看著不起眼,沒大用,但是日後修行,或多或少總有幾分用處罷。」

    屠夫忽地「嘿嘿」冷笑一聲,道:「那些個名門大派出來的,又或是世家大族沒見過殺伐血氣的天才子弟,相同境界裡,我一人能殺他們兩三個。」

    沈泰笑了笑,不以為意,只淡淡地道:「我道行太差,於修道一途上根本教不了他什麼,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東西了。」

    那屠夫默然片刻,卻是忽然又嘆了口氣,道:「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只是這些年來你明裡暗裡對你兒子做的那些事,對一個小孩實在有些過頭了,連我都有幾分看不下去,有時都擔心這孩子到底能不能撐過來。」

    沈泰走到桌邊,伸手拈起一枚透明閃光的靈晶,面色神情中似掠過一絲黯然,又似更帶了幾分欣慰慈愛,低低地笑了聲,自言自語道:

    「還好罷,他總歸是平安走到了今天。過往日子吃過的那些苦處,只盼著日後終有一天,會對他自己稍有幾分回報就好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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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條件

    「看不出來,沈老闆你原來還是個好爹的材料啊。」

    一個悅耳卻帶了幾分冷淡的聲音,就在這時忽然從門外傳了進來,沈泰與屠夫二人都是臉色一變,但片刻之後看到一個苗條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處的時候,屠夫臉上的神情為之一鬆,而沈泰眼中則是掠過一絲略帶複雜的神色。

    他看著眼前這個成熟美麗,平靜中卻有英氣的女子,苦笑了一聲,拱了拱手,道:「見過顧掌櫃,這些年來一些得罪的地方,還請恕罪。」

    顧靈云,顧大掌櫃,馳名天下名動鴻蒙的神仙會在西蘆城中的分店掌舵人,便是眼前這位嬌豔美婦了。只是此刻她看著沈泰的目光,顯然並沒有多少溫和之意,彷彿就像是她嬌媚容顏之下始終隱隱蓬勃的濃烈英氣一樣,目光平靜卻明亮銳利,看著沈泰,凝視片刻,然後淡淡地道:

    「神仙會分店遍佈鴻蒙主界,計數當有三千三百一十七家,生意興隆眾所公認,唯有在這西南陰州西蘆城內,被人膈應的焦頭爛額,十年間掌櫃換了三人,輪到靈云到此,也被閣下生生壓制了五年不得翻身,在神仙會中已成笑柄,幾無晉陞之機。你說,你這般得罪於我,我會不會恕罪於你?」

    沈泰臉色一僵,面露驚詫之色,而站在他身邊原本神情鬆弛的屠夫,此刻陡然聽聞顧靈云初來乍到,便是說了一番如此尖銳如刀的話語,也是一時愕然。

    屋子裡的氣氛陡然間沉寂下來,半點聲息也無,似乎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如此美麗的女子竟猶如一把最鋒利的刀刃一般,冰冷而熾烈,絲毫不講情面。

    沈泰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底深處亦有股細不可察的憂慮掠過,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看了看前頭那位顧靈云冷淡的表情,卻是欲言又止。

    就在屋子裡的氣氛越來越是僵冷的時候,忽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從遠處迅速跑來,還未進房,便聽到沈石的聲音在屋外道:「大叔,我爹過來了嗎……啊,爹,你來了!」

    話音未落,一個少年身影已經從門外跑了進來,正是沈泰的獨子沈石。看到兒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沈泰也是神色一鬆,面上重新露出一絲笑容,伸手摸了摸跑到自己身邊兒子的腦袋,微笑著點了點頭。

    深深看了一眼沈石,沈泰暗自咬了咬牙,忽地轉頭望向那個依舊站在門口的美麗女子,一躬到地,道:「顧掌櫃,以前你我各為其主,在生意上有所衝突爭執,但有得罪之處,都是沈泰不明事理的錯。如今我……我父子二人已是喪家之犬,還望顧掌櫃大人有大量,放我們父子一條生路。」

    話說到後頭,沈泰垂低頭顱,聲音神情都已放低身段,便說是懇求也不為過。如此舉動讓沈石一時震動,張了張嘴,轉頭看了一眼顧靈云,臉上隱隱有了一絲憤怒之色,然而很快他就察覺身後父親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沈石轉頭看了一眼沈泰,卻見他仍是彎腰低頭,看不見他臉上神情容色,沈石怔怔不能言語,片刻之後,他默默低頭,站到了自己父親身旁,垂首不語,只有垂在身側的兩隻手臂,悄然緊握成拳。

    此情此景,饒是心腸向來剛硬,從剛才開始一直站在旁邊不言不語的屠夫也不由得有些皺眉,遲疑了一下,轉頭看向顧靈云,皺眉輕聲道:「掌櫃的,他們……」

    顧靈云冷冷向他看了一眼,屠夫後半截話語登時便縮了回去,苦笑一聲,搖頭轉向別處。

    腳步輕響,卻是顧靈云緩緩走進了屋子,來到沈家父子身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那個露出幾分謙恭之意、兀自垂身不肯起來的男子,忽地冷哼了一聲,伸手將沈泰身子扶起,然後走到那張桌邊旁若無人地坐了下去,淡淡道:「好了,你也莫做如此模樣,咱倆在這西蘆城中鬥了五年,負荊請罪又或是忍辱負重這些戲碼,騙不了人的,別演了。」

    屠夫在旁邊一怔,轉頭看來,沈泰卻是凝視著嬌媚女子片刻,忽地哈哈一笑,走到顧靈云桌子對面坐了下來,抱拳道:「顧掌櫃果然目光如炬,佩服佩服。你我雖然為敵多年,但其實相知最深,剛才是在下……」

    顧靈云秀眉一挑,道:「我一介未出閣的女子,沈老闆你說和我相知最深什麼的,這是在佔我的便宜麼?」

    沈泰臉上笑容登時一僵,尷尬之色掠過,饒是以他如此圓滑的性子,但面對顧靈云這般尖刻的言語,此刻也真不知道如何圓場了,看來過往五年裡,自己還真是將這位神仙會在西蘆城中的美女掌櫃得罪慘了。

    還好顧靈云說完這番話後,並未有繼續發難的意思,只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目光落到站在沈泰身邊的沈石身上停留了片刻,道:「這位就是貴公子了罷?」

    沈泰連忙點頭,心底也是鬆了一口氣,道:「是,小兒沈石,今年十二歲。」隨後對沈石道,「這位乃是神仙會的顧靈云顧大掌櫃,快叫……云姨?」

    這話說到最後,沈泰不由自主地又偷偷瞄了一眼顧靈云,過往五年他雖然與顧靈云並非沒有交往,但多數都是在生意場上明刀暗箭的爭鬥,似今日這般坐下好好聊天還真是第一次。看剛才顧靈云那般不好說話,他還真是害怕這一聲云姨會不會又莫名觸怒了她。

    不過在沈家父子的目光注視中以及沈石有些遲疑地叫出了「云姨」二字後,顧靈云這一次居然沒有發火生氣,反而是臉色平和地點了點頭。

    沈泰等了一會,卻發現這位美婦並沒有繼續開口說話的意思,眉頭微皺,轉頭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屠夫,那屠夫乾笑一聲,卻是倚在門口抬頭看天去了。

    沈泰瞪了他一眼,無奈之下還是厚著臉皮,賠了笑臉,對顧靈云道:「顧掌櫃,我與貴會之前所約之事,想來你也已經得到了消息,如今是不是已經到了你們實踐承諾的時候了?」

    顧靈云白皙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彈動幾下,面色淡然,道:「神仙會自來最重商譽信諾,我們答應的事,自然不會反悔。」

    沈泰大喜,站起身子拱手道:「多謝,如此能否請顧掌櫃盡快安排我們父子離開西蘆城,畢竟此處乃是玄陰門勢力範圍,夜長夢多,我們……」

    話才說到一半,忽然卻被顧靈云揮手打斷,隨即只見她面色清冷,用手一指沈石,淡淡地道:「你兒子可以走,但是……」她看了一眼沈泰,嘴角微微勾起,沈泰與沈石心中同時一沉,只聽她接下去道:「你留下。」

    「噗!」一聲低沉悶響,卻是沈石心情陡然激盪之下,咬牙情不自禁地憤怒踏前一步,但隨後便被沈泰一把拉住,饒是如此,沈泰此刻的臉色也是極為難看,重新緩緩坐了下來,半晌之後,才低聲道:「為何如此,請顧掌櫃教我。」

    顧靈云臉色不變,平靜地道:「你的事還未做完。」

    沈泰面上掠過一絲怒色,沉聲道:「顧掌櫃說笑了,我分明已將『陰潮珠』掉包出來,換上了你們給的假貨,只要李老怪用此假靈珠修煉,下場如何不問可知。我一介煉氣境小人物,如此暗算一位神通廣大的元丹境大真人,顧掌櫃你居然還說我事未做完,沒這個道理罷?」

    顧靈云淡淡一笑,道:「沈老闆你不也是走投無路,這才狗急跳牆的麼?」

    沈泰面色陡然一沉,盯著顧靈云,緩緩道:「顧掌櫃你果然消息靈通,看來在玄陰門中有不少耳目吧?」

    顧靈云像是沒聽見沈泰的這番話一般,自顧自又接下去說道,「我們之前所約定的,乃是有某位前輩看那李老怪不順眼,想要懲治此人一番,一旦成功,我們自然保你父子平安,同時安排你們妥善退路逃離玄陰門追殺,再給你兒子一個去名門大派修煉仙道的機會,可是如此?」

    沈泰緩緩點頭,道:「不錯。」

    顧靈云看了他一眼,道:「但如今事仍未成,李老怪還未拿到那顆珠子,就算拿到了也還未開始修煉,只要他不出事,這事就不算完。」

    沈泰默然良久,隨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你要怎樣?」

    顧靈云毫不猶豫地道:「你兒子先走,離開陰州,你就與我呆在此處,若此事果然成功,我安排人讓你隱名埋姓離開,若不成,萬一玄陰門追查到我這裡,你便是那替罪羔羊,神仙會自然不會回護於你。」

    沈泰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道:「你們要把我交出去?」

    「玄陰門在這陰州境內勢力不小,並非尋常小門小派,而一個元丹境大真人也不是那麼好惹的。」

    沈泰冷笑一聲,帶了幾分嘲諷之意,顧靈云只當沒聽懂了,說是元丹境不好惹,說是玄陰門勢力不凡,但之前神仙會挖它牆角暗中陰毒行事,又哪裡有半分顧忌了?

    沉默片刻後,沈泰冷冷道:「你們把我交出去的話,就不怕我把你們拉扯進來?」

    顧靈云微微一笑,道:「你兒子不是還在我們手上麼。」

    沈泰沈石都是霍然抬頭,包括那屠夫都是一臉難以言表的神情,呆呆看著這個嫵媚嬌豔的女子,而顧靈云恍若不覺,神色自若,道:「所以呢,沈老闆你就多多求神佛保佑,讓那李老怪倒霉些,老老實實地用了那假靈珠罷。」

    沈泰臉上神情變幻,痛苦掙扎之色不停閃過,而沈石的臉色也蒼白之極,站在父親身旁,眼中滿是擔憂之色,身旁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連指甲都深深陷入了掌心之中。

    半晌過後,沈泰忽地長嘆一聲,低聲道:「我明白了,一切就按顧掌櫃說的做,我留下等那個消息吧。」

    顧靈云微微一笑,沒有言語,但站在沈泰身邊的沈石卻是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輕輕叫了一聲:「爹……」

    聲音很輕,但話裡卻彷彿蘊藏了無數情緒,悲憤擔憂焦慮,千言萬語似也無法說清,到最後只化作了這一句,這一字。

    沈泰看著兒子強笑了一下,掉頭對顧靈云道:「顧掌櫃,在石頭臨走之前我有些話想跟他單獨說說,不知可否?」

    顧靈云頷首站起,碧紗羅裙衣襟輕擺,整個人便如一朵嬌豔無比在春光中最明媚的花兒,豔光四射,悠然自得地走出了這間屋子。在她身後,屠夫一陣默然無語,隨後輕輕嘆息一聲,也是跟著走了出去。

    很快的,這屋中便只剩下了沈家父子二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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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13 00:2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叮囑

    房間裡很快安靜了下來,父子二人相對無語,沈泰看起來還好一些,而仍是少年的沈石雖然心性較普通同齡人都要成熟冷靜些,只是面對如今很可能就是生離死別的時刻,年方十二的他仍是有些難以自禁的激動。

    看著兒子微微顫抖的嘴唇和隱約閃過淚光滿是擔憂的眼睛,沈泰只覺得心中直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嘴巴張了又閉,到了最後,還是輕輕嘆息了一聲,將這個自己唯一的血脈骨肉拉到身旁,緊緊地抱了一下。

    一想到今日過後,也許便是天人永隔,從小到大與父親相依為命的歲月記憶在這瞬間從他腦海中一一浮起,沈石咬緊了牙關,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心情激盪之下,整個身子都開始輕輕顫抖。沈泰感覺到了懷中兒子的激動,默默地輕輕拍打他的後背,然後用手摸摸他的頭,輕聲道:

    「小石頭,你是男孩子,永遠不能哭。」

    沈石咬緊了牙,盯著父親,眼睛眨也不眨,看去臉色有些蒼白。

    沈泰默然片刻,似乎也是收拾了一下心情,隨即臉色嚴肅了下來,看著兒子沉聲道:「石頭,事情緣由一向以來我都沒有對你隱瞞,今日局面為何如此,你應該都是知曉的。既然木已成舟,再無回頭機會,眼看我們兩人就要分開,日後能否再見也……難說,我這裡有一些話想對你說,你要牢牢記在心裡。」

    沈石微微低頭,站在父親的身旁,輕聲道:「是。」

    沈泰深吸了一口氣,道:「若是事情敗露不成,自然一切休提,但若是此事成功,神仙會實踐信諾的話,則為父會被安排改名換姓,去某一偏僻小州為神仙會賣命做事;而作為咱們如此拚命的最重要回報,便是神仙會中會安排你得到一個拜入天下四大修真名門之一凌霄宗的名額。」

    沈石悄悄握緊了雙拳,點了點頭。

    沈泰道:「凌霄宗威名赫赫,名動鴻蒙,乃是最負盛名的『四正』之一,無需我再對你細說。為父天資低劣,於修煉一途上也沒什麼經驗可以點撥於你,事到如今,能對你說的,也只有我這活了半輩子以來,自己心中所悟的一點做人道理。」

    沈石抬起頭,看著父親,只見沈泰面色肅然,帶了幾分鄭重,道:「第一,不管你有何成就,又或是得了什麼機緣,切勿自傲自大,只需謹記一點,這世上英才俊傑無數,而修仙一道上彙集的更是天下菁英,總會有人比你更聰明,更強大。」

    沈石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低聲道:「是,孩兒記下了。」

    沈泰目光微抬,向著前頭仍是敞開的那扇門扉看了一眼,顧靈云和屠夫此刻都已經離開這裡,天井處也見不到他們的身影,想必是去了後堂,留下一點空間給這對即將分別的父子。

    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沈泰淡淡地道:「剛才的顧靈云你見過了,你看她如何?」

    沈石咬了咬牙,恨聲道:「是個心腸狠毒的刁婦。」

    沈泰笑了笑,忽然道:「你太小看她了。」

    沈石皺了皺眉,有些不解地看向父親,沈泰默然片刻,道:「五年前,在這西蘆城中,神仙會分店已經被我壓得敗象畢露,生意一落千丈。但是她來到這裡後,不聲不響中卻是力挽狂瀾,雖然勝不了我治下的天一樓,但仍是勉力將局面穩住。而今局勢對我們父子而言是急轉直下,而她卻已然是一舉多得,必定是最大贏家了。」

    沈石遲疑了片刻,道:「怎麼說?」

    沈泰冷笑一聲,道:「其一,天一樓是我一手打造崛起,手下那幫人究竟是什麼材料,我心中也是有數,我走之後,天一樓必敗於神仙會手中;其二,當日我與她密談此事,為了免遭玄陰門追殺,被迫答應事成之後,要為神仙會賣命效力,這便是她為神仙會在西蘆城中擊敗大敵之後,又挖來一員大將反為助力;其三,此番我們暗算的李老怪乃是一位元丹境大修士大真人,道法通天,而膽敢與這種人物為敵的,並能驅使神仙會一地分店為其佈置效力的,也絕不會是普通人物,必定是大有來頭的絕世高人。一旦事成,顧靈云便等若交好於那等大人物,對她日後前程助益極大。」

    沈石抿緊了嘴唇,顯然還沒有想到這看似簡單的事後居然還有這麼多餘味,同時耳邊只聽沈泰又接著道:「但最要緊的是,暗中算計一位元丹境大真人如此凶險的一件大事,一路過來,顧靈云卻從頭到尾都幾乎毫無風險可言。事成一切都好,事敗也沒有多少手尾,正如她所言,最多就是將我交給玄陰門千刀萬剮,抽魂煉魄而已,而因為你在他們手上,我也不可能再供出神仙會牽涉此事。」

    說到此處,他聲音不由自主地頓了一下,身旁的沈石臉色大變,沈泰則是深吸了一口氣,苦笑了一聲,道,「如此算計,我也是直到剛才不久,才算是想了個通透。」

    沈石的臉色愈發蒼白,但沈泰看上去倒似乎比剛才放鬆了一些,道:「石頭,我跟你說的這些話,點明這其中的波譎雲詭,就是想讓你明白,這世上的聰明人實在太多,種種心機手段,容不得你自大自得。日後若是真能拜入凌霄宗下,你切切要記得這一點。」

    沈石緩緩點頭,道:「是,孩兒記下了。」

    沈泰頷首,沉吟片刻後又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你需謹記,修真一道上天才眾多,奇人異士天賦異稟的人總是有的,但你不是。可是若有人此刻見你年方十二,卻能熟練書畫陰陽五行十種繁複符紋而絲毫不錯,必定驚嘆你是天才,讚歎你天賦異稟,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沈石皺了皺眉,面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沈泰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便是滴水之力,持之以恆便可穿石。自你五歲起我逼你練字描畫,至今七年從不間斷,日積月累,方有些許成就。雖說符籙乃是不入流的小道,為父道行低微,也確實除此之外,教不了你什麼,但其中的道理,我覺得都是一樣的。」

    沈石點頭道:「是,我明白了。」

    沈泰看著面前的兒子,忽然笑了笑,道:「兒子,我這個當爹的實在是沒什麼本事,別人家給孩子的都是萬貫家財,輪到我了,就只有輕飄飄幾句話而已。你可別怪爹啊。」

    沈石重重地搖了搖頭。

    沈泰哈哈一笑,似無意一般隨手揉了揉眼角,撫面沉默了片刻,然後道:「你稍後便會離開此地,想來應該會是那屠夫帶著你走。雖說我們父子倆與他有點交情,但生死事大,不可輕信於人。修道中人,特別是散修,對靈晶向來看得極重,為防萬一……」沈泰沉吟片刻,伸手到懷中摸索片刻,卻是拿出了三顆亮晶晶的靈晶石,遞給沈石,輕聲道,「你身上不能有太多靈晶,以免惹禍上身。」

    沈石默默將靈晶收起,抬頭看了一眼父親,心頭沒來由的一顫,聽著這話聲語氣,怎麼著都像是沈泰正在交代後事的模樣,只是此情此景,他除了默默點頭答應之外,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事情一一交待完畢,沈泰神色間也是為之一鬆,似乎總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雖然眉宇間仍有一絲憂慮之色揮之不去,畢竟父子相依為命多年,難以割捨,而一想到哪怕是最好結果下的日後這些年,沈石終究也只能是靠自己一個人了,哪怕他仍然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不過他終究還是硬了心腸,站起身子,沈石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分別在即,今日過後,誰又知道還能否再見有日,沈泰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欲言又止,沉默片刻後,卻是取出一物塞到沈石的手中。

    那是一個小小的玉質沙漏,老舊而有磨損,但透過白皙晶瑩的玉面,仍然可以看到其中細膩的沙粒還在永不停歇地流淌滑落著。

    「這是你娘親當年第一次送我的小玩意兒,我一直留著,以後就給你吧,不管發生了什麼,也算留個念想……」

    說罷,他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兒子,便再不猶豫,走到門口,對著外面朗聲道:

    「顧掌櫃,可還在麼?」

    ※※※

    腳步聲響起又遠去,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消失在這一處屋子之中。沈泰與顧靈云兩人站在天井邊緣,都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

    屠夫帶著沈石走了,他們並沒有從大門出去,而是徑直去了後院某處,那裡有一處密道,通向神仙會在這西蘆城中另一處不為人知的秘密地點,到了那裡,自然也會有隱秘的法子悄悄遁出西蘆城。

    而此刻,過往五年之中,這座西蘆城內修真道上,在靈材生意場上最頂尖的兩個人,爭鬥如水火不容般激烈的男女,就這樣並肩而立地站在那裡。

    過了片刻後,卻是顧靈云首先開了口,只是她說的話有些奇怪,似乎帶了些許罕見的感嘆與唏噓,還有淡淡的一些嘲諷之意,道:「說起來,我還挺佩服玄陰門那些個附庸世家的,修煉做事沒什麼像樣的,倒是排擠人起來真是干淨利落,果決無比。」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從外表看去矮胖平凡,通常第一眼給人的印象就是很不起眼的沈泰卻彷彿很自然地聽懂了,笑了笑,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們看我不順眼很久了。」

    顧靈云橫過眼,撇了他一眼,眼中似有深意,輕輕應了一聲:「哦?」

    沈泰淡淡道:「幾百年來,李家、王家、徐家和宋家,他們這些附庸玄陰門的世家各司其職,有的為凌霄宗收集靈草,有的采探靈礦,有的配藥煉丹,有的專一開採靈晶,總之就像是劃分好了勢力範圍,這一塊是我的,那一塊是你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得其利,一起吸附在玄陰門的身上吸血罷了。」

    顧靈云嘴角一翹,似乎想笑又隨即忍住了,容色之色卻是平添了幾分嬌媚,看了沈泰一眼,道:「看不出沈老闆你居然也會說這般刻薄話。」

    沈泰哼了一聲,道:「這種事宗門之內但凡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的?只是這些附庸世家時日長資格老,在宗門裡各種關係根深蒂固,其中頗有些位高權重的長老就是出身於這些世家大族,所以玄陰門上下也就懶得去理會就是了。可惜的是,誰都想不到如今會出了我這麼一個怪人,又在西蘆城內搞出了天一樓這麼一個怪胎。他們所有種種各司其職的事,我一間生意興隆的商舖就替他們全辦了,還辦得好上幾倍,每年每月上交數目更大的靈材不說,還能上交宗門數量更多的靈晶,而不是讓宗門像以前一樣付給這些世家靈晶。你說說,這是不是跟要了他們老命一樣?」

    顧靈云本來面帶微笑,但是聽著聽著,臉上笑容倒是漸漸淡了,待沈泰說完之後,她默然片刻,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隨後望向沈泰,徐徐道:

    「看來在那玄陰門下,還真是委屈你這般人才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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