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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城之賭 (上)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聲東而擊西,聲彼而擊此,使敵人不知其所備,則我所攻者,乃敵人所不守也。——出自《百戰奇謀》
萬曆七七四年八月,在亦寒離去的短短八個月,我勢如破竹地拿下了洛城以東的商丘、九夷等城池。呂少俊因我的離間計被楊潛陷害,奪去兵權後,金耀就越發如累卵般,在酷暑的盛夏中搖搖欲墜。
也許就因為這樣近在咫尺的威脅,一直沉默觀戰的火翎國主君無痕終於行動了。十萬援軍,三十萬石糧草,精良的裝備,還有他們的主帥,名動天下的白衣太傅——柳岑楓。
我不是沒有想過再見到飛飛是怎樣的情景,但骨子裏絕不願承認,最可能就是這樣兵戎相見的方式。
柳岑楓就那麼煢煢孑立在洛城城頭與我遙遙相望的時候,我的腦中閃過一幕又一幕的從前。有楓林小築中詭譎而笑的邪魅男子,有片片紅楓中遺世獨立的絕美青年,也有一室溫馨中綻放澄馨中綻放澄澈笑容的純淨天使。卻唯獨沒有那個帶著燦爛笑容深深刺入我心底的胖胖少年。
我閉了閉眼,斂去心頭鈍痛。忽聽一道音質潔淨得過分的聲音傳入耳中:“臨宇,我在北面伏霞坡等你,當然,你可以選擇不來。”
我猛地睜開眼,對面城牆上卻早已不見了那白衣的身影。我微微歎了口氣,回首道:“霖宣,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霖宣發出了一個疑問音,懶懶又略帶不耐煩地道:“去什麼地方,這可算是額外的工作了,你得另算我錢才行。”
我緊緊抿著唇沒有說話,轉身一步步往城下走去。
“不會吧,公子!你生氣啦?”身後傳來霖宣慌急的聲音,“我開開玩笑而已的!”
我懶得理會他,頭也不回地道:“傳令秦離即刻率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若一個時辰內我仍不回來,就不惜一切攻城。”
來到伏霞坡的時候,柳岑楓已等在那裏,身後跟著飛廉、律令、滕六三人。飛廉神色不善地看了我一眼,律令面無表情,滕六倒是友好地朝我點了下頭。
柳岑楓看了霖宣一眼,笑道:“只帶了區區一人便敢來會敵軍統帥。時至今日,臨宇你果然依舊有膽有識啊!”
柳岑楓望了眼頃刻被包圍的洛城,又收回目光,眼中滿是嘲諷和冷厲,霖宣已經微寒了臉。我卻絲毫沒有理會,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柳岑楓微微有些詫異,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頭往後仰了些:“臨宇,你……”
“對不起!”我打斷他的話,然後朝他深深地彎腰鞠躬,聲音沙啞哽咽:“真的很對不起,飛飛,是我沒有遵守約定。”
柳岑楓猛地退後兩步冷冷看著我,嗤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直起身,默默點頭:“你是柳岑楓,不是宇飛,不是飛飛,而是真正的柳岑楓。”
柳岑楓垂目看著我,眼神銳利,半晌才冷笑道:“你都知道了?”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迫得自己抬頭直視著這張熟悉的俊臉,啞聲道:“是,我都知道了,很多很多甚至連你也不知道的當年的事。”
我慢慢握緊了雙拳,凝視著烈日下熠熠生輝的臉,只覺得眼睛好痛,痛得淚一滴滴落下來。我一字一句道:“我知道子默魂飛魄散後,宇飛利用透明水鏈裏的能量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一半為子默凝聚真元,投身自己體內;另一半將你的意識封印在水鏈中,造就了全新的飛飛。我知道,這個傻瓜受了很多苦,很多折磨……
我緊緊咬住下唇,淚水無聲地落下來,後面的話,我卻用盡了全力仍舊說不下去。聶宇飛這個傻瓜,從水到大,他所受的每一分苦,都是為了我,直到死……也是為了我。
其實問赤非宇飛究竟如何的時候,我已經隱隱猜到了結局。可是我卻知道,結局再痛再傷,我也必須笑著面對,笑著幸福。因為這是宇飛一生兩世唯一的心願。
柳岑楓忽然抬起我的臉,嗤笑道:“你以為他在我體內就能聽到你的傾訴嗎?你以為一個魂魄分裂的人還能再回來嗎?你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態在我面前落淚?”
我啪的一聲打掉他的手,擦去淚,別開眼望向別處,默不作聲。其實柳岑楓說的沒有錯,我從沒有因為宇飛在任何人面前掉淚,不是我不想痛哭發洩,而是我找不到任何哭泣和訴說的理由。唯有在柳岑楓面前,我還能假裝,宇飛或許還活著,活在這世上。
柳岑楓忽然道:“秦洛,我們來打個賭吧。”
我愕然回頭,問道:“賭什麼?”
柳岑楓食指輕輕拂過下頜,深思了片刻,忽然伸手指向他右後方的洛城,幽深莫測地笑道:“就賭你能否在一個月內從我手中奪下洛城,如何?”
我微微皺起了眉,實在猜不透他悠然含笑的面具下,藏著怎樣的的心思:“賭注是什麼?”
肩膀猛地一緊,柳岑楓竟扣著我重重貼近他身體,他俯下身,將熾熱的氣息通通吐到我臉上:“你贏,我便一輩子聽你號令;我贏,你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柳岑楓的聲音低沉魅惑,帶著軟軟潔淨的磁性,如罌粟花般絕美而劇毒的笑容在他臉上綻放,仿如是偽裝成地獄的天堂,能誘使任何人墮落。
我猛地推開他,冷聲道:“我憑什麼要答應你?!”
柳岑楓緩緩收回手,輕輕撣去白衣上沾染的草屑,鳳目帶著幾分嬌豔的魅惑落在我臉上:“你知道我是如何蘇醒的嗎?那個被你叫做飛飛的蠢才,在水霧國傻傻等了你兩個月,又兩個月,終於崩潰。於是自願把身體交還給我,躲入水鏈中長眠。”
柳岑楓伸出手,緩緩撥動著腕上透明的鏈子,悠悠然道:“難道,對那個傻瓜你就一點都不留戀嗎?”
我猛地閉起了眼,任由噬骨的痛在身體裏一點點竄行,隨後睜開,沉聲道:“好,我答應你!”
與柳岑楓打賭後的第二天,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來找我,出雲國太子殿下——索庫。
我心裏暗暗有些驚喜,又不得不感慨命運奇詭,怎麼我剛想起要找索庫幫忙,他就來了。可是看到索庫的時候,我卻只覺,僅有的那一點點喜悅都沒有了。
還是一樣的茶金色眼睛,一樣的白皙皮膚,可是整個人卻像是被籠罩在黑暗中幾個世紀般的消沉。了無生趣的頹廢和憔悴彌漫在他臉上,原本陽光燦爛的眼中黯淡無光,下巴上隱隱冒出了青澀的胡渣兒,顯得既疲憊又落寞。
我把索庫請到屋裏,摒退所有人,正要說話。索庫卻忽然激動地沖上來抓著我的肩膀,啞著聲低吼:“臨宇,我沒有辦法了……我真的沒有辦法忘記她……臨宇,你幫幫我!”
我被嚇了一跳,反手抓住他的雙臂安撫道:“索庫,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要我幫你什麼?”
索庫的眼中有些刺目的紅絲,越發顯得狼狽而失態,他扶住我肩膀的手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在顫抖:“臨宇,你讓我見她一面……就偷偷安排我見她一面,好不好?我只是想最後問她一次,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否則,這輩子我都不會甘心。臨宇,我只想見見她,絕不會作出什麼出格的事,臨宇,你幫我!”
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由緩而急的咚咚聲,抓在他手臂上的掌心仿佛被烙鐵烙住了,明明燙得要死,卻怎麼也收不回來。我聽到自己在用平靜的聲音問他:“你……要見……誰?”
索庫慢慢地放開了我,牙齒緊緊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青白的印記,啞聲道:“我要見林藍,我想見風帝的皇后——林藍。”
我猛地踉蹌後退了一步,臉上每一寸肌膚都冰涼涼的,還帶著刺痛。我能看到索庫眼中面色蒼白的自己,滿臉震驚痛悔的自己。
索庫看著我的表情,滿懷希望的臉慢慢被絕望佔據,他跌跌撞撞退後幾步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行是嗎?我早該知道不行,她是一國之後,又怎麼會願意見我,又怎麼還會記得我……”
索庫一直在自言自語說著:“她那天就那麼昏了過去,後來有受傷嗎?她從一開始就在騙我,臨宇,我以為我終於找到了令我心動的女人,卻沒想到她一直在騙我……臨宇,這世間我還能信誰?父王只顧著自己的皇位,母后只想集萬千龐愛於一身,皇兄們恨不得我死,連你……我唯一認定的朋友,也一直在利用我。臨宇,我不是傻瓜,有些事,我都知道,只是我不想說……因為我珍惜她,珍惜你……”
我就那麼傻傻地眼看著索庫的眼中蒙上灰暗的陰霾,仿佛沉入海底的殘骸,再也見不到絢爛的陽光。
這樣一個青年,這樣一個如水般純淨光芒般溫暖照亮人心的青年,我怎麼能讓他經受如此殘忍的蛻變?我怎麼能忍心讓他的心沾上永遠洗不去的烏黑?
我知道,當年的林伽藍天真而懦弱,善良而愚蠢,為別人帶去了無法彌補的傷害。可是如今的秦洛,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單純的快樂,簡單的滿足。是福是禍,是好是壞,又有誰說得清楚呢?
索庫還在說著,雖然看著我,逐漸幽深的目光卻又仿佛投在虛茫的某處:“我是不是太傻了,如果早點學會陰謀算計,早些擁有深沉的心機,就不會被人騙,不會連自己想要的也抓不住。我是不是該從現在開始……”
“索庫!!”我大叫了一聲打斷他,一字一句迫得自己大聲地告訴他,“林藍,她死了!”
索庫倏地停住,傻傻地看著我,然後猛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迫視著我。
我閉了閉眼,隨後睜開,氣息慢慢變得平穩:“索庫,林藍她確實騙了你。因為,她根本不是……不是亦寒的妻子。她下山口是為了救活昏迷了五年的我。”
索庫慢慢站起來,走到我面前,顫聲問道:“你說她……死了?你說誰死了?!”
我撇開眼,不敢看他的眼睛,狠心點頭:“林藍從小就有心臟病,活不過二十歲,那次下山的時候,她已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三個月了。所以,她才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所以她才騙你說,她是亦寒的妻子。”
“我……我不信!”索庫忽然大力地推開我,怒吼道,“你說她死了?!你說她騙我是因為命不久矣!這怎麼可能!臨宇,你騙我,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緊緊握住雙拳,指甲嵌進掌心,眼睛要緊緊盯著一處,才能不流下淚來:“我為什麼要騙你?林藍的屍體是我親手火化的,她的骨灰是我親手撒向大海的,我為什麼要騙你?”
我聽到索庫站不穩,一個趔趄跪倒在地上的聲音,低下頭,看到他臉上的絕望。我只覺得愧疚又心痛,但卻知道這樣的絕望,才是治癒他心傷的最好良藥。
將一個人存在記憶裏懷念,總比將一個人刻在心底愛恨糾纏的好。這是當年痛到絕處的我,親身體驗得來的道理。
我蹲下身去,與索庫面對面相視,柔聲道:“林藍死前有些話讓我轉告你,索庫,你願聽嗎?”
索庫緩緩抬起頭,失魂落魄地看著我,終於慢慢點頭。
我一手搭在他的肩膀,緊緊按了一下才道:“她說,索庫,你那雙眼睛真的很漂亮,在我最灰暗的日子裏,它們像陽光一樣溫暖了我。所以索庫,請你不要丟棄那種燦爛和美麗,請你一定要變得更強大更幸福來永遠守住……這種美麗。”
第50章 一城之賭 (下)
賭約開始七日後,洛城內毫無動靜,我終於按捺不住,派秦霧和沈宏率領二十萬大軍在城下挑釁,漫駡國主楊毅無一國之君豪氣,只如縮頭烏龜般閉門不出。
城樓上的將士均面露羞憤之色,卻仍按兵不動。我軍無功而返。
到第十日,我依舊命人在城下謾駡。柳岑楓和風雪雷三大殺手終於出現,誰知卻是柳岑楓和飛廉在城樓上擺了個棋局,四人一邊飲酒一邊嬉笑,竟對城下二十萬精兵視而不見。城樓上原本疲倦驚慌的兵將也因為他們的自在愜意而輕鬆下來。
我無奈下令收兵,在離去前,柳岑楓站在城頭沖我遙遙舉杯微笑。即使相隔距離如些遙遠,我仿佛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挑釁和慵懶,心頭不由一陣急躁。
第十二日,我仍舊想不出能不被柳岑楓識破的計謀,只得下令秦離率兵強攻。這是赤宇軍在作戰半年多來第一次使用硬碰硬的戰術,他們竟都是異常的興奮。果然,軍人天生就是渴望戰鬥的,在亦寒手下,他們每一天都將腳尖踩在命運的刀尖上,這樣的驚險和快意讓他們如吸毒般上癮。半年來的休養生息,更讓他們手腳發癢,恨不得立刻沖到戰場上廝殺。
我看著架起雲梯,勇猛衝鋒陷陣的黑壓壓的大軍,不由撫額而笑。我果然還是個女子,骨子裏總是希望著每一次都能用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戰略取得勝利,卻忘了以戰養戰鍛煉而來的氣勢,也是一個軍隊必不可少的。在這一點上,亦寒顯然要比我強了很多。
於是,以後的三日,我都將指揮權交給了秦離。
戰役有些慘烈,赤宇軍是精銳,柳岑楓手下的弓弩兵也不是弱將,這樣的戰役幾乎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柳岑楓不時而下一些陣法,而我則指導秦離破去。
第十八日,柳岑楓與他手下竟然退去,城頭上的守城將領換了個我絕對意想不到的人,呂少俊!
打賭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大半,我第一次生出會輸的絕望感覺。呂少俊,他雖不是絕世名將,也不會任何奇詭戰術。可他卻是我這種善用謀略,和亦寒這善於快攻將領的真正剋星。
我不知道柳岑楓是如何說服呂少俊重新來守城的,我也不知道呂少俊心中會不會對楊毅存著怨恨。可我卻敢肯定,呂少俊決不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我召回秦離,準備再想辦法。誰知秦離卻拒不受命,他或許是想不明白,為何我連木雙雙、柳岑楓這樣的人都不怕,卻要怕區區一個隻敢守不善攻的呂少俊。
我耐心地向秦離解釋呂少俊的謹慎堅忍、心思細密和在軍中的威望,但看秦離倔強的眼神,我知道他還是不服氣的。無奈之下,我只得同意他繼續攻城。
像秦離這樣擁有天人之資,雙帆風順走來的年輕統帥,不讓他受點挫折,便永遠都不可能成長。
攻城戰越演越烈,秦離像是跟我賭氣一般,發狂地進攻,赤宇軍傷亡慘重。當然,城樓上的呂少俊和金耀兵也不好過。
打賭後第二十五日,洛城中二十五萬金耀守軍,加十萬火翎援軍也終於架不住秦離人海戰術的瘋狂進攻,士兵們一個個疲憊倒下,眼看就要城破。
終於,柳岑楓按捺不住了。第二十六日淩晨,探子回報柳岑楓連夜命人搬來幾塊巨大的石頭,排布在洛城城樓前,又命三十幾個士兵守在石頭間的各個位置。
我隱在城樓暗處,細細觀看柳岑楓隨意布下的陣法,只看了一分鐘,居然頭暈目眩,腦中仿佛有幾個太極八卦圖在旋轉。不由大驚,我知道他定是用了某種障眼法,讓我除非親臨陣內,否則便無法知道破陣之法。
第二十七日,我囑咐秦離務必小心那個陣法,秦離慎重點頭,命哨兵前去探陣。哨兵進去後平安歸來,回稟說沒發現任何異狀。我心中的疑慮卻更深。
到了第二十八日,仍沒有想出破陣之法,秦離提議由他帶兵強攻。我躊躇良久,始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最終點頭同意。
秦離率領五百離羅軍,兩千精兵進入柳岑楓所布的陣中,片刻後,沙塵彌漫,雲霧遮天,等煙霧散去,竟不見了秦離他們身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看著對面柳岑楓悠然淺笑飲酒的模樣,只覺難以形容的震憾,心底隱隱明白,秦離他們是被困在了這個表面風平浪靜,內裏波濤洶湧的陣法中了。
第二十九日,我在無可奈何之下,終於親自率軍踏入這個奇怪的陣法中。入陣的前一刻,我抬頭看到柳岑楓得意而又詭譎的笑,隨後漸漸消失在揚起的煙霧中。
進到陣中,我才知道這是一個能左右人心智、迷惑人感觀的石人陣,以石為基,以人推動陣法的運行。欲要破陣,必先找到支撐整個陣法的那塊石頭,支點一碎,陣法也就土崩瓦解了。
與我同來的只不過數十人,都是修羅暗營中的精英,霖宣和捕影護在我的兩側,秦霧和沈宏在前方開路,綺羅率軍在後。所有人都保持著最大的警戒心依我的指示慢慢移動。
我踩著奇門步伐,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耳邊忽然聽到幾聲淒厲的慘叫。我腳步猛地一頓,大聲道:“秦離,你在附近嗎?”
這裏煙霧彌漫,左近之處也看不真切,我有些慌亂,只怕秦離出事,又喊了幾聲。終於,左前方傳來秦離驚喜的聲音:“公子,我們在這兒!”
我心中一寬,正要往他的方向而去。忽聽霖宣、綺羅他們驚叫道:“公子小心!!”
我還來不及明白他們讓我小心什麼,只覺渾身一軟,便緩緩倒了下去。
我醒來的時候,入目竟是黃白交錯的錦帳,蓋在身上的是柔軟的棉被。我撫著微痛的頭坐起身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自己是在古代還是現代,方才又發生了什麼事。
“醒了嗎?”一道低沉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猛地抬起頭,驚異卻又如意料中地,對上了一雙蔚藍的眼眸。隨即是一張令天地為之失色的俊臉,映入我眼中。
我緩緩深吸了一口氣,望向窗外的明亮,問道:“今日是第幾天?”
柳岑楓手中握著一個瑩白的小巧瓷杯走到床邊坐下來,悠然笑道:“臨宇,你不是還想著要贏吧?”一邊說,手指輕輕撫上我的臉。
我撇過頭避開他的手,不去看他。他卻笑了起來:“告訴你也無妨,現在是我們打賭的最後一日,未時剛過。你若是想贏,便只剩下一個時辰了。”
“不過……”他伸手掐住我的下巴,迫得我轉頭看著他,俊朗邪魅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怎麼辦呢?你現在在我手上,便是你想贏,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我狠狠拍掉他的手,冷聲問道:“秦離他們呢?”
柳岑楓毫不在意地收回被我拍紅的手,淡笑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們。總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我心急見秦離等人,便匆匆掀開被子跳下來,沒走幾步,柳岑楓卻一把拉住我,將一件袍子扔給我,冷冷道:“別忘了,你是女子。就算扮男子再久,也是個女子。”
我低頭,發現自己只穿了件中衣,外袍大概是沾了泥沙被丟棄了。因為天氣炎熱的關係,我裏面除了束胸馬甲什麼也沒穿。我不由有些尷尬,披上薄薄的白色袍子道:“謝謝。”
柳岑楓帶著我沒走多遠,便推開一個房間的門進去,我跟著走入,赫然見霖宣、秦離、秦霧、綺羅等人都在。只是個個都癱軟在椅上床上,顯然是中了類似軟骨散的藥物的毒。
見我進來,幾人都面露喜色:“公子!!”
我松了口氣,點頭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走到了我身邊,淡淡道:“臨宇,這場賭,是你輸了。”
我轉頭看了看窗外,未時剛過,也就是說已經快下午四點了。默默握緊了雙拳,我抿唇不語。
柳岑楓掛著悠然挑釁的笑容一一掃視過房裏滿臉怒容的眾人,哂笑道:“今日所見的一切,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們能一點都不漏地告訴風亦寒。”
聽到亦寒的名字,我心中一驚,不自覺地連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柳岑楓忽然雙手扣住我肩膀,迫得我轉身面向他。
他的嘴角仍掛著邪肆的笑,蔚藍眼眸中卻似乎沉澱了某種極沉重的東西,一點一滴累積成海,深深凝望著我:“臨宇,我要你答應的條件是……”
柳岑楓的聲音總是如冰雪般潔淨,帶著軟軟的磁性,說不出的性感邪魅,引人墮落,而他自己卻能如天使般俯瞰著你的毀滅。可是此時此刻,他抓著我的雙手微微用力,聲音裏竟還夾雜著幾分沙啞及顫抖。那種顫抖,仿佛是,他也在陪著我墮落毀滅。
他緩緩地說:“臨宇,我要你今生今世都……”
“報——報——報——”淩亂的腳步聲,驚惶失措的呼喚由遠及近,從門外傳來,“柳太傅,不好了!不好了!!風吟軍攻來了!城破了!城要破了——”
我驟然從那雙如深海旋渦般的藍眸中驚醒過來,聞言忍不住喜出望外,脫口道:“索庫那小子,終於趕上了!”
柳岑楓猛地鬆開我,難以置信地望向門外,隨即又望向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做——了——什——麼?!”
我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道:“沒做什麼,只是在十五日前,我就讓索庫率出雲水軍沿北海出發,繞到洛城後方,時機一到,便發動攻擊。”
柳岑楓一怔,隨即臉色一白,滿面震驚:“十五日前?你說十五日前?!”
我默默地點頭,心底卻在苦笑。雖然這聲東擊西之計是一早就定好的策略,可我怎麼也沒想到,柳岑楓居然會如此厲害。為了轉移他的視線,我犧牲了多少士兵,連自己和親信都被捕了,差點就功虧一簣。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短短幾秒鐘,他已恢復了平靜:“這是你一早就定好的策略?陷入苦戰,與秦離爭執,甚至身險天羅陣都是你事先撒下的誘餌?”
我撇開眼,目光掠過欣喜的眾人,再度點了點頭。
傳信的士兵終於沖到房門前,慘叫著“柳太傅”,正要說話。柳岑楓卻忽然冷冷地吼了一聲:“滾出去!!”
那傳信兵被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柳岑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身形一動,竟直直掠了出去。
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我不停地問著柳岑楓要怎麼樣,他只是冷著臉不理我,腳下速度卻飛一般快。片刻,我們兩人已來到了伏霞坡當日打賭的地方。
我拍著胸口不斷咳嗽,被風嗆得胸口隱隱作痛。
我忽聽柳岑楓道:“如此拼命地賭贏這場仗,你為的是什麼?”
我一邊咳,一邊抬起頭來,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幽深莫測的冰寒面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在說什麼。
柳岑楓皺著眉,嘴角勾起冰冷的笑容:“秦洛,好一個秦洛,想不到我們天星流劍派的神荼,竟都栽到了你手裏。”
我想起了木雙雙,想起了亦寒,只覺得說不出話來,只得拂了拂衣袖,轉頭假裝看四周的風景。
柳岑楓忽然笑道:“臨宇,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究竟輸在哪里?”
聞言,我微微皺了皺眉,轉頭望向他,望著那雙幽深的碧藍眼眸,哂然道:“柳岑楓,從頭到尾,你都沒有真正想要守住洛城。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的身上。以一城為賭注,你卻將錢財都壓在了我身上,如何會不輸?”
柳岑楓怔怔地看著我,良久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他忽然伸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朗聲道:“想不到我柳岑楓自負一生,最終竟輸在一個女人手上!”
我嘴角微抽,拍掉他的手,撩起衣擺,在草地上席地坐了下來。片刻,他也跟著坐下。
我們兩人並排,相隔半米而坐,同望著夕陽緩緩下沉。涼風撲面而來,拂起發絲,有種山水嫺靜的悠然感覺。我想著,這大概是我和宇飛,和飛飛,甚至和柳岑楓同看的最後一次落日了。
柳岑楓終於開口問道:“說吧,你想讓我如何?”頓了頓,他又道:“我知道,你已經想清楚了。而我,就算再卑鄙,也不會背棄自己的承諾。”
我心頭一陣刺痛,想起那個如水晶般剔透乾淨的男子,我曾告訴他,兩個月後定接他回來,卻最終爽約。我想起那個為了我背負一身罪孽傷痛的男子,我曾答應他,為他做一切事,卻最終逃離他身邊。這一生一世,我註定,欠他們的。
我迎風而笑,隨後轉過頭,如水的目光落在柳岑楓身上,淚水輕輕滑下。
然後,我用低緩微啞的聲音對他說:“柳岑楓,替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還有,謝謝!林伽藍,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們的恩情和對他們的虧欠。請你,一定要告訴他們……”
柳岑楓深深地看著我,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我震驚地,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很想說些什麼,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瞳眸中的藍色慢慢褪去變為夜幕般深沉純淨的漆黑。
然後,他露出一個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笑容,輕輕道:“宇,我原諒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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