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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佚 --少年丞相世外客又名:夢里夢外(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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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0:39 |只看該作者
第35章 雪影金戈

  我在馬上站的極不安穩,還得不時擡頭看子默打出的錦旗暗語再照做,若非亦寒牢牢扶住我,恐怕我早掉落下去摔死千百回了。

  底下保護我的是三千步兵,人人都不時望望戰場,不時又用極度崇拜的眼神望望我。我自動自發地將他們的眼神轉贈給子默,搞得他哭笑不得。

  這場部署三月,一夜成就的戰役,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了。子默身在半空遙望著前方以不損耗兵力方式慢慢消磨那三萬弓弩手的騎兵,忽道:“伽藍,這場計謀中間的每一個環節你都想透徹了嗎?”

  我一愣,擡頭看向他。他沖我淺淡一笑:“伽藍,你要記住,從這場戰役開始,我所布的每一個局,所出的每一個計謀,或者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是最適合你的。你要試著觀察,試著學習,這樣,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也能自己應付。”(原諒我,我真的太愛SAI那句話了:阿光,你看清楚了,接下來我的每一步棋都是為你而下的(原話忘了)。這種教他的方式,所以我就剽竊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在我身邊?忍不住便想說:傻瓜,你都不在我身邊了,我還留在這個世界做什麼,為誰完成夢想?但他自然知道我的想法,不需問,只從他那微微波蕩的眼眸就能看出來了。我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眼望戰場,心里開始自動整理子默的這個計策。這一次因湘西水患火翎國命錢程和孟昭率八十萬大軍趁虛來襲。孟昭帶兵三十萬被呂少俊截在了赤峽谷葫蘆灣,也就是塔拉幹沙漠的另一頭,濱勝左側城池金谷。呂少俊本就是守城名將,且金谷有後方豐饒城鎮平泉補給,絲毫不怕圍城,是以顯然成了利于金耀的持久戰。我當時就很奇怪孟昭為何要打如此愚蠢的持久戰。經子默解說才明白。孟昭等在金谷城外以緩攻之勢迫得呂少俊不能援軍湘西,只要湘西一破,錢程和孟昭兩軍彙合,就算呂少俊有再大的能耐也無法抵禦了。

  而錢程則率領五十萬大軍過赤峽谷而來。子默讓我先命人在赤峽谷與其大戰,因讓離羅軍混雜在士兵中實力大增,兼且讓士兵升起雙倍爐竈,是以錢程以為我湘西守軍全軍出擊。經過一個月數次激戰,我讓離羅軍悄悄撤走隐藏在赤峽谷附近,我軍實力不足自然只能敗退至湘西城內。

  原本,若要度過赤峽谷來攻,就必須為自己留好後路,至不濟也要將後方清掃幹淨。可是一來,連日激戰錢程五十萬大軍只剩三十,也是人困馬乏;二來他堅信湘西城中早已空虛無抵抗之力,我又派人放出風聲說呂少俊即將派援兵過來,才迫得他不顧一切度過赤峽谷追擊而來。而等在後方待命的離羅軍自是輕而易舉地切斷了他們的糧道。

  子默說過,若非離羅軍此時也是倦極,實力損耗過大,且有被發現的危險,他只需讓離羅軍與湘西守軍前後夾擊便可大獲全勝。

  另一個理由說來好笑,他認為這樣打來毫無計謀可言,我學不到什麼戰略,是以繞了一大圈,才利用錢程身邊的秦霧獻策,以水路運糧。又在大霧天半路截擊糧草,以金耀士兵替換,趁其不備深入敵方營地,內外夾擊,何愁敵軍不破。

  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對飄在鼻尖的血腥味毫無知覺:“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什麼柳岑楓明明在附近卻不來相助孟昭和錢程,況且還有他自己的三萬親信在此。”

  子默點頭笑道:“伽藍,近半年訓練下來,你的思維開始像模像樣了。柳岑楓不來相助錢程,原因有三。第一,柳岑楓是何許人,在火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非君無痕親臨,否則讓其挂帥或監軍也便算了。可是讓他替錢程出謀划策,卻絕不是他肯屈尊做的。他此次會來金耀邊境,恐怕只是為了你。”

  “第二,柳岑楓曾經五戰呂將軍之父呂林大勝而回,可是近兩年卻鮮有帶兵機會,可見若非君無痕忌憚了他的權利過大,就是朝中非議其身份讓其無從領兵作戰。可是,這次錢程和孟昭這兩個名將率八十萬大軍出發,可謂勞師動眾,若仍是在你手下慘敗而回。那麼火翎國中就會開始懷疑除了柳岑楓究竟何人還可與你對敵,那麼他就很有可能重掌兵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所謂旁觀者清,當局之迷。柳岑楓顯是對你手下的勢力頗為忌憚,知道一二又不甚了了。所以,他人在湘西,卻坐山觀虎鬥,希望通過這次戰役,能將你手下的暗營密探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點了點頭:‘那如今臨宇手下的勢力是否都暴露了?’

  子默嘴角一揚,露出個相當悠然自得的笑容:“他是良將,我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想看你的勢力,我就索性出盡離羅軍讓他看個夠。離羅軍鋒芒畢露,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他自然無法注意到暗營其他幾刹的活動,也未想到,我會利用糧草運送圍殲這三十萬金耀兵,而非逼退。在濱勝,他迫得夜部損失慘重,又將我們逼入沙漠,險死還生,今日,我就要他這些親手栽培的精兵償命。”

  果然像是子默的性格。我笑笑,很詫異自己竟對那三萬人的生死全不在意,仿佛說得不過是撕爛三萬張紙,而非殺死三萬個人。

  “铮————!!”一聲巨響忽然在左側山頭響起,霎時間金戈鐵馬、蕩氣回腸的琴聲在整個天地蔓延開來。我、亦寒和子默均是心神一震,仰頭望去。

  左側的山丘或者不高卻極有名,名為赤霞。只因滿山遍布紅楓,一到秋季,山間仿佛由內而外燃了把火,映得上方天空都是紅彤彤的。

  此時晨光微露,只見那不遠處的山丘因黑夜的淡去而慢慢顯出其本來的顔色。紅楓一片片飄落,連成線,粘成布,仿佛是山間自成一天地,漫漫紅雨綿密下一般。當真是美到了極緻,又豔到了極緻。尋常人絕不敢往那山中而行,莫說這漫天紅色迷人眼,單是那種妖冶與絕豔並存的美,便讓如許人自慚形穢,不敢輕易滋擾了。

  可是,此刻偏偏卻有一人傲立山頭,席地坐在那楓樹下,楓葉間,操琴撫曲,形態悠然。明明清晨的山色美絕,他的氣質卻比那山色更美;明明紅楓豔絕,他的身姿卻比那紅楓更豔。萬紅之白,更迷人眼。清晨的山風吹亂我的發絲,也吹落了滿樹的楓葉,即便站在這里,我仿佛也能聽見那樹葉交錯間的沙沙聲。

  我有些恍惚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一陣陣熟悉的麻痛傳來,眼睛卻不敢稍離那一片紅。紅色紛紛揚揚,随著激揚的曲調漫天飛舞,仿佛受了琴聲的操控時而飄散開去,時而又螺旋聚集。終于,琴聲輕緩低沉下來,紅楓跟著飄落,直到那黑發白衣,終于慢慢顯現在我的面前。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那仿佛不屬于塵世的銀白,不屬于常人的光芒,心中反複念著那句話:火楓飄盡雪影現……火楓飄盡……雪影現。

  離得太遠,即便以臨宇的視力也看不清他的外貌表情。可是,我卻清楚知道他在看著我,止戈歇琴,靜靜含笑地看著我。那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的神情,仿如魔咒,在我腦中盤旋。

  忽地,琴聲又起!由原來的金戈鐵馬變為犀利流暢,那些本被圍攻至筋疲力盡的弓弩手竟猛然間精神大振,不顧一切地開始突圍。

  金耀騎兵雖兵精人多,可是行動卻被那琴聲所制,再加上一時沒在意,竟真的被這群人沖破了一個口子。喊殺聲立時震天,騎在馬上的在呼喊,立在一旁的士兵也在助威,可是如此洪亮的聲音卻無論如何無法掩蓋那絲絲縷縷傾襲而來的琴音。眼看著火翎兵越戰越勇,就要突圍出去,而我軍卻呈現了亂象。

  “伽藍!玉箫取出來!”我一愣,子默的聲音又響,“李木帶給你的玉箫取出來。”

  我看他一臉凝重,只得照做,卻道:‘子默,你不會讓我壓制他的琴音吧?你明知我是音盲,而且也沒他那麼厚的內力可以傳聲千里。’

  子默倏地降到我身邊:“我教你。至于內力,讓風亦寒先暫時替你撐著。”我近看了才猛覺一驚,子默的笑容也是如此的似笑非笑,幽深莫測,竟與我腦中柳岑楓的神情一模一樣。

  忽地,我發現玉箫上多了雙修長透明的手影,子默的臉就在我臉側,身體在我體內若影若現,棕色的眼眸中燃起了幽深的興奮和戰意:“開始吧!”

  不得已,我只得無奈地轉頭道:“亦寒,輸些內力給我,讓我足夠與他匹敵就好。”亦寒眼中閃過詫色,猶豫了片刻,卻還是淡淡點頭。我們兩個巍然地站立在馬背之上,我雙手執箫,湊到唇邊。而他一手扶住我腰側,另一手抵在我背上,片刻之間渾厚精純帶著點清冽之氣的內息從背後湧貫而入。一忽而間,我渾身竟充滿了力氣,仿佛連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漲的滿滿的。我們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站立在馬背之上,千人之間,衣袂飄揚,發絲飛舞,看呆了所有人。

  口中氣息自然吐出,手指随著子默的掩飾和解說輕動,一道連我自己也想象不出的宏亮樂聲沖天而起,瞬時與那琴聲成對峙之勢。然而開始時,即便有子默的教導,也終究是臨陣磨槍,不時有錯誤的音符冒出,被柳岑楓的琴聲打壓的一塌糊塗。

  可是慢慢地,我震驚地發現,我會吹箫。不,不是我!應該說是臨宇本身擁有高超的箫技,那種對音樂的敏感幾乎已經成了他身體的本能。所以開始時的不適過後,我的手自發的動起來,每一下都與子默的指尖重合,吹出的力道大小也越來越適中。

  我的箫聲不華麗不激越,沒有柳岑楓現在的犀利,也沒有他剛才的金戈鐵馬。可是卻仿佛天空綿密而下的雨,將一切牢牢籠罩住,不放過任何角落,既是最柔,也是最韌。

  金耀國的騎兵隊伍又慢慢成了合圍之勢,雖有幾十人趁著剛剛的混亂逃了出去,可終究還是將近三萬的精兵困在這里,再沒有第二次機會逃脫。

  然而,成敗之局雖定,我和柳岑楓的對決卻遠沒有結束。琴聲依舊在,箫聲自然也不能停。琴聲越來越高,箫聲則越來越密,仿佛兩道鋒芒畢露卻又完全不同的劍氣飛揚直起,糾纏在空中,越飛越高,越演越烈。直到砰一聲巨響從左側山頭和我自己身上響起,我只覺手掌唇瓣一陣麻痛,聲音已是嘎然而知。

  呆呆地看著自己掌心碧綠的玉箫碎片,難以置信自己剛剛竟然是在與柳岑楓比拼戰場奏樂。左側山頭上,那白衣的身影前弦琴淨化粉末,他似是撣了撣身上灰塵站起身來,靜靜凝望著我良久,随後轉身離去。

  我感到清冽的內息一點點自我體內撤卻,直到背上那只手離開。我只覺全身勁力,包括自己本身力氣的頓時消失了,手足酸軟無力,緩緩軟倒下去。

  亦寒似是早料到會如此,所以手一撤回便打橫抱住了我,翩然躍下馬去。我癱軟在他懷中,有氣無力地問:“怎麼會這樣?”

  亦寒回道:“公子身體不好,強行由屬下注入內力,經脈一時不適擴張,消耗了真元,是以無力。不過,調養半日就沒事了。”

  我點點頭:“那就好。”随即擡頭去看子默,見他也正望著我,表情有些怔忪,我朝他笑笑:‘今天算你赢他赢?’

  子默回過神來,歎道:‘算是平手。柳岑楓這人,真真不能小看,差一點就讓他翻身了。’

  我聳了聳肩,閉起眼,靠在亦寒懷中:‘你下次讓他完全翻不得身就是了。’

  漸漸離那片喧嚣和血腥遠了,我有些困倦地閉眼靠在亦寒懷里,忽地有一清涼的手指輕輕磨娑過我的唇,一股血腥味頓時滲入唇齒,還有絲絲的痛。

  我睜開眼來,對上亦寒略有些幽深的臉,眼中墨綠色的光澤一閃而逝。他低聲道:“公子,你傷到自己了。”唇上被玉箫的碎片割了道口子,到此刻才滲出血絲來。

  我撇過臉,避過他的手,只因原本冰涼的唇瓣已因他的觸碰而柔軟火熱起來。幾個月前那曾出現過的綠眸,近在咫尺的臉,以及溫潤清涼的吻,仿佛就在眼前。思緒緩緩飄到了那個紅綢鋪地,鑼鼓震天的日子,也是我和亦寒真正逃離塔拉幹魔鬼沙漠的那個月夜。

第36章 紅燭搖曳

  “你……你……你竟然敢……”那道帶著無限怨恨、嫉妒和不甘的聲音終慢慢沉寂下去。紅色的嫁衣映著她嫣紅的臉蛋,倒真的像是一個即將出嫁的新娘子,嬌美不可方物。

  我伸出略有些冰涼的手拍拍她火熱的面頰,直到确信她是真的被我迷暈過去了,才龇牙咧嘴地將手從她的魔爪中脫出來。看著手腕上深深的五指印和指甲扣出的血絲,忍不住歎息道:“夏琳,你也別怪我破壞你姻緣。婚姻要建立在兩廂情願的基礎上,否則最終不過是個悲劇。”

  毒倒她的藥物是迷叠香,強烈的迷藥。是從洛南出發前雲顔藏在我腰帶里的藥物之一。

  子默提醒道:“伽藍,別再發呆了,恐怕喜娘一會就會進來。”

  我點點頭,忙將她身上的喜服剝下來套在自己身上。這半個月來為了讓山寨的人對我疑心盡去,我半步都不出那個牢籠。如此沉默乖順地臣服,直到今天夏琳和亦寒成婚的前夕,我讓丫鬟通報夏琳說想與她談一談,她才肯勉強應允。

  初見我時,她高傲戒備而自卑,直到我說我也算亦寒的主子,他們的長輩,在她嫁給亦寒前為她描眉添妝是我們那的習俗,她才欣然答應。我一邊為她化妝,一邊還聽她欣欣然地同我念,將來要我多告訴她亦寒的喜好、他們家鄉的習俗。說她將來會待亦寒多好多好,然後為亦寒添好多孩子。說她相信亦寒總有一天會真心喜歡上她……

  我忽略掉心里那異樣而來的痛,看著她仿佛看到了半個月前的自己,愛著一個人,迷戀著一個人,不惜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精力去圍著他轉,甚至忽略了自己。所以,直到我將迷叠香擦到她唇上的前一刻,她還在開心地說著,而我還在漠然地回憶著。

  我剛將夏琳的嬌軀塞進床底下戴上紅蓋頭,就聽到門吱亞一下打開的聲音。一個嬌脆的聲音問道:“小姐,那個秦姑娘走了嗎?”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點頭。那丫頭也不疑有他,笑道:“小姐可等的心急了吧?小翠這就去叫喜娘進來,帶小姐去拜堂。”不一會,門又開又合,一個聲音聽起來讓人掉雞皮疙瘩的婦人攙扶起我,夾帶著滿身刺鼻的低等胭脂香,在我耳邊念個不停。什麼小姐可真是好福氣啊!姑爺長得那個俊啊!一看就是多子多孫夫妻相……

  耳朵鼻子被荼毒了一路,總算是到達了記憶中那個簡陋的大廳,踩著紅地毯,由喜娘扶著一步步走到堂前。下垂的眼眸映入一雙皂白的布靴,青色的衣衫長擺幾乎垂到地面,伴著一條流蘇,我知道那是他青霜劍上的一個白玉挂墜。

  忍不住便覺得好笑,亦寒就是亦寒,連結婚都穿著青衣而非大紅喜服。胡思亂想間,我聽到有人高唱:“一拜天地!”我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卻聽到大堂一下子靜寂下來,然後是竊竊私語的議論聲,有輕有重,撇過頭果然看到亦寒仍是立著,姿勢不變。

  坐在上首的夏虎冷冷道:“你不想要你家主子的命了嗎?”

  然後,微風拂過紅色的蓋頭在我眼前輕輕搖曳,我看到那輕輕撩起的青衣下擺,墊子下陷,亦寒已在我身旁跪了下來。胸口有種濕暖的痛,我和他在那粉飾太平各懷心事的眾人矚目下,叩頭行禮,完成了古代夫妻的拜堂之禮。

  “禮畢,送入洞房——”我扯著那條紅綢,由著亦寒把我牽往前方。路又長又吵,萬般無聊下,我只好在心里問道:‘子默,亦寒的武功仍未恢複,若是逃到一半被抓住怎麼辦?’

  良久無聲,我又喊了幾聲,幾乎以為他又跑哪去閑晃了。卻忽聽他淡淡的雙重音傳來:“我說過了,最保險的是等到風亦寒與夏琳成親後再走,那時不管他是否還願再跟著你,于公于私,你都不會再有危險。”

  我歎了口氣,心情卻沒什麼起伏:‘你也說是成親後了,我怎麼能用亦寒一生的幸福來換我的平安呢?’

  子默低低地聽不出喜怒地笑了起來:“究竟是他不願娶夏琳,還是你不想讓他娶其他女人呢?”我只是一哂,並不答話。

  而那融在空氣中的人,也是再無半點聲音了。

  進入前幾天新布置的洞房後還是鬧哄哄的,幾個人狂嚷著大小姐招婿我們怎麼能不鬧洞房。可是不知為什麼,慢慢地這火熱的氣氛冷了下來,幾個人還幹笑著,另有幾個人卻已是在冷嗤了。直到夏虎用氣憤地聲音吼了句:“好了,都出去吧!”

  門卡拉落了鎖,接著是窗戶,想起現在屋中應只剩下亦寒一人,也沒必要僞裝了。正想著,卻有一雙手比我的速度更快,掀起……額,确切地說是扯掉那紅蓋頭,一邊仍用那淡淡冷冷地聲音道:“得罪了……”清冷的聲音,從容的面色,深邃的眼眸,伸向我脖子的手,在他看到我的臉時,徹底宣告終結。

  他讷讷地還維持著手揪紅蓋頭的模樣,漆黑的眼眸膠著在我的臉上,震撼、驚豔、難以置信,種種情緒第一次清楚地顯現在他臉上,讓我不必再去費心探索,就能讀得懂。

  “公……公子?”他還是無法置信地盯著我的臉瞧,“怎麼……你怎麼會?”

  “咳咳……”我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撇開頭,幹咳了幾聲臉上泛起紅暈,“我想……我想你可能不是真心願意娶夏琳姑娘……所以想到用這個辦法移花接木,我們好逃出去……當……當然,如果你是真心要娶她……我告訴你她在……”

  “有人!”亦寒低呼了一聲,猛地摟著我倒入紅床軟枕中。只聽門外喀嚓聲響,翠兒的聲音傳來:“小姐,大當家真是的什麼也不懂,連交杯酒都沒……啊——”

  “小……小姐,你們已經……翠兒……翠兒該死……”說著,慌慌張張反身沖了出去。

  亦寒的全身重量都在我身上,亦寒身上清冽的氣息一絲一縷鑽入我的每一個細胞,亦寒的銀發落到了我的身上有幾根還輕輕擦著新娘服下裸露的鎖骨,亦寒熱熱的呼吸都吐在我臉上,純黑眼眸中墨綠的光澤洶湧滌蕩……

  我的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心砰砰直跳,那顆我本以為早已冰冷死寂的心。直到外頭那落鎖的聲音再度傳來,可我卻只覺渾身酸軟,動彈不得一下。

  “公子……”亦寒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那麼暗啞低沉,仿佛是幽藍的火苗,随時都會燎原。他一手扶在我的腰上,一手被我枕在頸項,輕輕繞過來撥開面上的發絲。清涼的指尖,幾許粗糙幾許暧昧,磨娑在我的肌膚上。

  “跟我拜堂的是你?”他用一樣的聲音問,墨綠色的光澤閃爍。我忽然感覺到他下身那異樣的僵硬抵著我,臉唰地一下紅了個通透,渾身燥熱,卻還是點了點頭。

  “讓我牽進洞房的也是你?”他問。

  我不敢再看那已完全呈墨綠色的眼眸,撇過頭,只覺他仿佛變了個人,根本不是亦寒,卻偏偏就是亦寒。

  唇上忽地溫潤而清涼,我猛地瞪大了眼,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綠眸。吻?亦寒在吻我?

  可是,待我回過神來時,卻發現自己仍是姿勢僵硬,神情呆滞地躺在床上,而亦寒卻已繞了一圈回來,漆黑的眼眸望著我,用他冰冷如昔的聲音說:“公子,我們幾時出發?”剛剛的一切,是幻覺嗎?可是,唇上那溫涼的觸感,為何如此真實?

  “幾……幾時?”我躺在床上,紅著臉看著他微微含笑的臉容,良久才醒起他在問什麼,忙直起身理了理衣服道,“子……子時過後吧!那時大家估計都睡著了,警備正松懈,適合我們逃脫。對了亦寒,你的武功恢複了嗎?”

  亦寒搖了搖頭:“還沒有,不過公子不必擔心。相信就在這兩天了。”

  轉了個圈,他從櫃子里翻出套男裝給我:“新娘裝太過醒目,公子換上男裝想來便于脫逃。”

  我點點頭,正要換衣服,卻見他仍目光幽深地盯著我瞧。面上一紅:“你這麼看著我怎麼換?”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公子穿紅妝,很漂亮。”說完,臉上有了幾分尴尬,轉過身去。

  我呆呆地回想著他的話,一邊換衣一邊也忍不住看了看銅鏡中自己模糊的身影,笑容浮上了眉眼:真的,很漂亮嗎?

  笑容倏然一僵,我揪起衣服遮住自己胸前,猛地擡頭瞪向天空,怒目而視:‘他不能看,沒有說你可以偷看,你這個色鬼!’

  低低的笑聲傳來,子默悠然地飄近我面前,忽地站地離我只有一寸距離,甚至那如影像般的鼻尖已與我交疊在一起。我啊了一聲,亦寒忙轉過頭來:“公子,怎麼了?”

  待看到我只著肚兜的身體,雪玉的香肩,以及抱在胸前不遮還好一遮更引人遐思的衣服,眼眸唰地變深了,那暗綠的光澤像道野獸在他眼中奔竄,妄圖沖出。他猛地回過身去,房中響起了低低的,緊緊壓抑的喘息聲。

  我連忙用最快速度套上衣服,一邊在心里詛咒子默的祖宗十八代。卻聽他淡淡随意地笑道:“伽藍,還不明白嗎?對你,我若真有興趣,你的每一寸肌膚我都能看見,何必等到你換衣服?”

  嘴角猛抽,我一邊用氣的發抖的手系腰帶,一邊一遍遍對自己說:好人不與鬼鬥,我忍!

  換好衣服,亦寒用随身的青霜劍撬開了一個窗戶的鎖。青霜劍外表看來平平無奇,劍的表面甚至還貼著薄薄一層鏽,再加上亦寒一出來就是武功盡失。所以山寨中的人從來就沒想過他和他的劍都不過是含鋒芒而不露。

  今晚逃跑實在是一個最好的決定,月光明媚,星光燦爛,最主要的是,因為大喜的日子,連守門的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我們從他們面前飛速經過的時候,也不見他們發現。

  由于半個月來無事,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和子默一起研究逃跑路線和學習權謀之道,所以這一次認路特別順利。也不過走了幾個時辰,天微微亮起的時候,我們就看到了奇瓦山。擡頭看到呈波浪型的山峰,以及在晨光下微微閃爍的綠色,我轉身無意識地握住亦寒的手,眼眸晶亮:“亦寒,我們走出沙漠了,我們終于從塔拉幹逃脫了。”

  亦寒幾不可見地勾起唇角看著我,眼里都是溫柔的神光,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明明冰涼的帶著薄繭的掌心,貼著我的卻只覺異常的溫暖舒心。

  忽地,他面色微變,随即緊皺著眉回轉身去,我愕然跟著望去,待到看清那浩蕩而來的人影,只覺即將實現的希望再度破滅,心中難免湧起了沮喪之意。

  為首的是一身紅裝的夏琳,不是她平日穿的紅裝,而是那套被我脫在房里的喜服。膀粗腰圓,滿臉胡須的夏虎跟在他身後,雙眉緊皺,看著我們的目光也是陰狠萬分。

  夏琳一步步走到我們面前,原本嫣紅的臉上慘白一片,看著我磨牙,仿佛在嘶咬著我的肉:“你騙我……你居然敢騙我?”

  我皺了皺眉,正待說話。誰知一條長鞭唰地揮了過來,如利箭,如毒蛇,沖著我的臉面疾馳……

  我還沒閃躲,一雙手已然橫貫在我面前,鞭梢啪一聲響,被握在他手中。夏琳看著就在我身前的亦寒,面目猙獰起來:“你答應過娶我的!”

  亦寒冷冷地松開手中鞭子:“那又如何?”

  “你……你……你竟然敢欺騙我!”夏琳厲聲尖叫著,忽然朝著天空嘶吼了一聲,整個人像變了個人一般。長發披散,臉色蒼白,嘴唇泛紫,紅衣如血,朝我們沖過來。

  “琳琳!”夏虎的臉色微變,忙朝後揮手道,“退後點,小心琳琳傷了你們!”

  話說我看著那形狀慘烈的夏琳,揮舞著長長的指甲沖我們而來,可是逃逃不過,拼又拼不赢,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忽聽一道熟悉的厲喝聲從背後傳來:“休傷我家公子!”

  長鞭快,那道身影卻比之鞭影更快,只晃眼間已擋在了我面前。灰白的頭發,高挑的身材,灰布衣衫,竟是別了整整一月的李木。那鞭稍疾如風,利如箭,李木卻只是從容地伸出右手,手腕漂亮地翻了幾個轉,便將那鞭子卷在手中。

  灰白的頭發飄起來,近在咫尺,卻又轉瞬遠離,我只看到李木縱躍的身影,一邊卷著長鞭,幾個起落已到了夏琳面前。夏琳面色由白轉紫,臉孔整個扭曲了起來,突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叫聲:“死——!去死!你們全都給我去死!!”

  只聽“砰砰砰”幾聲巨響,繞在李木手上的鞭子有如點燃的炮仗般爆裂開來,煙霧層層缭繞。我們只聽戰陣中不斷發出各種嘶吼悶哼聲,等到煙霧散去,能看清里面的情景時,卻發現李木已單手扣住夏琳頸項,臉上盡是殘忍嗜血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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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1:20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洛南噩耗

  以前我從不去看眾人幹架,只因這些高手動如鬼魅,根本不是我能看得清的。可是自從發現臨宇擁有遠超常人的五感後,我嘗試用心觀察,竟發現自己能清楚看到高手間的過招動作。剛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李木的動作,但我卻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鞭子爆裂的同時李木的衣袖也被炸的粉碎,露出一條青痕遍布的手臂,仿佛手上纏著條巨蛇,異常的恐怖。而夏琳此時早已殺紅了眼,尖長的指甲發了瘋般揮舞,也不見得是以李木為目標,似是眼前只要有生物她就會血腥屠殺一般。

  李木眼中微微有詫色,卻也只一瞬,那條青蛇臂輪起風車,看似胡亂揮舞,卻又偏偏暗含巧招,竟一一架住了夏琳的狂勁,最後死死扼住她喉嚨,讓她的勁力一點點瀉去。

  “血飄真氣……哼!想不到一個小小山寨竟也有人學習如此歹毒的武功!”李木的聲音完全沒有一點蒼老,反說不出的陰柔詭異,回轉身來看著我和亦寒,“公子,你和亦寒差一點就成了這丫頭的練功陪葬品了。”

  “陪葬品?”我詫道,“李叔此話何解?”

  李木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神情說不出的愉悅興奮:“練血飄真氣者可男可女,但除了本身修習外,還必須定時與異性交合,且在……欲望的最高端吸幹他們的真氣,喝幹他們的血,如此堅持七七四十九次,血飄真氣才有可能大成。看這丫頭的能耐,至少也有三十六個男子喪在她手上了吧……”

  我打了個抖,回頭看看亦寒面無表情的臉,心道:青霜劍風亦寒要是真這麼死在一個女人床上,也不知會笑死多少人。想完自己也覺這個想法有些惡劣,不由莞爾。

  “李棕……你……你是鬼刹李棕!”夏虎忽然駭然大叫道,“不會錯的!青蛇臂、黑豹腿、白虎腰,你是鬼刹李棕!你……你不是應該死在五年前了嗎?”

  李木眼中的異色一閃而逝,笑容仍是帶著冰冷的詭異:“哦?難得到了今日居然還有人記得老夫。不過,記得我可不是什麼好事。”

  “喀喇——”一聲響,李木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既然認出了我,你們就全部得死!”原本還在掙紮的夏琳只來得及發出一個破碎的音便眼珠爆出,嘴巴大張,眼看就要斃命。

  “不要——!”夏虎大叫,“求李前輩莫傷我妹妹。她……她並非是要傷風公子,我……我保證,這一次她是真的有心嫁給風公子。求……求求前輩看在她這份心意上……”

  李木動作微微一滞,回過頭來:“公子怎麼說?”

  我頗有些意興闌珊,淡淡道:“李叔自己決定就是了。”

  李木眼中微有詫色,那冰冷詭異的笑反褪去了幾分:“亦寒,那就由你決定吧。”

  亦寒連一絲一毫的猶豫也沒有,只淡漠地說了一個字:“殺。”

  又是喀喇一聲響,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那緩緩軟倒在地上的鮮紅身影,耀眼而刺目。血腥的屠殺就在耳邊,我閉了閉眼,嘴角牽出絲絲冷笑,原來我是可以變得如此冷血的。不仇恨不代表還可以善良,不瘋癫不代表還可以理性,我于世界,世界于我,不過是那幾分情誼的牽挂,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嗎?”我不擡頭,卻能猜到他此刻正微微攏起雙眉。我不凝望,卻仿佛看到了那雙棕色眸子中,淡淡的憐惜和心痛。他歎了口氣:“反正這些人我本就要讓你殺了滅口的。畢竟,他們看過了臨宇的真面目。”

  我擡眼瞥向那如血夕陽,輕聲道:“亦寒,李叔,我們走吧。”

  ―――――――――――――――回憶結束分隔線―――――――――――――――

  “……公子?”我猛地回過神,才從那遼遠的記憶跳脫出來,望向他。亦寒的武功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恢複的,更不知恢複的如何,他不提,我也沒問。只是這縷銀絲啊……我緩緩伸手握住了它,手上無力,便垂了下來,緩緩下滑,最終看著那末梢滑出掌心,心頭竟是一片奇異的失落。

  “公子,先回營休息下,再去處理軍務?”亦寒道。我點點頭,由著他抱我進入營帳,安置在堅硬的木床上。

  亦寒輕輕給我蓋上薄被,低聲道:“屬下就在外面,公子有事可以喚我。”

  我疲倦地點點頭,打了個哈欠,又道:“以後別再自稱屬下了。”

  亦寒擱在被角上的手一頓,半晌沒有聲音。我又補充了一句:“這是命令。”随後側了個身,蜷起自己,沉沉睡去。

  穿越不僅需要沉睡、月光,還需要水鏈的轉動,以前無論是如何睡去的,但總會觸到水鏈的八卦,是以都會穿越。如今我用銀鏈連上指環,固定住水鏈。除非我願意,否則絕不會随意穿越。如此一來,我一般都是在古代呆足六七天,才回去現代一趟。除了在現代目不能視比較不方便,倒像是擁有了兩世的生命,無窮的時間,一天拆成七八天來用。

  睡得迷迷糊糊間,聞到一陣清香,随後有一雙手輕柔地把我扶起來。我朦胧地睜開眼,對上亦寒清冷的眸子,呢喃地道:“天亮了嗎?”

  漆黑眼眸中的笑意一閃而逝,眼前一黑,緊接著膚上沁涼,卻是亦寒將一塊絞幹的毛巾鋪到了我的臉上。擦洗完,我伸了個懶腰直起身來,忽覺喉頭一癢,連連咳嗽了起來。

  亦寒忙取出一顆碧綠通透的藥丸喂我服下,憂道:“湘西的氣候對公子身體不好,還是早日回洛南讓夫人診治為佳。”

  我又咳了好一會,直到灌下亦寒遞來的茶才緩過氣來,面頰上有種不自然的燙,渾身皮膚卻沁涼。我知道,這是我在沙漠中落下的病根,有點類似于肺炎,不治恐怕會跟著我一輩子。

  正思索間,忽聽亦寒擡頭沖著門外道:“有什麼事?”

  我一愣,細細一聽才發現門外有腳步聲和急促的呼吸聲。門簾一掀,映入一張年輕俊秀的臉龐,一雙秀氣的劍眉卻蹙在一起,我知道,他叫秦霧,是海王星若水手下的霧刹。只見他匆匆來到我們面前行了個禮,才壓低了聲音道:“公子,洛南傳來急信,說是夫人因謀害佳甯公主而下獄,不日就要處刑。”

  “什麼?”聲音一出我才發現竟有幾分尖銳,我忙深吸了口氣理下思緒道,“是捕影傳來的訊息嗎?具體情況可有說明?”

  秦霧搖了搖頭:“是冥王發來的消息,只是信件似乎發的很急,並無詳細說明。”

  我略微皺眉,擡頭看向子默。他沉吟了半晌道:“伽藍,飛鴿傳書向呂少俊告辭,就說家中有急事。另,我馬上教你寫告罪表。你連夜回京。”

  我很是詫異地看著他:‘子默,你不想跟柳岑楓拼個高低了嗎?’

  子默微眯了眼笑道:“山水有相逢,你跟他注定是今生的勁敵,總會再碰面的。”

  就這樣,我和亦寒、秦霧連夜出發,只有一輛馬車、三個人。李叔留在湘西主持大局,而離羅軍由秦離負責歸整。

  這次回洛南我可謂是私抗聖旨,除了飛鴿傳書通知了呂少俊,其餘一眾正在慶祝勝利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監軍已悄悄離開。至于向楊毅請罪的上表,我也已經按子默的指示寫好了。這樣一來,我雖有抗旨之疑,可是一來妻子出事急于回京乃是夫妻情深,其法雖不容,其情卻可憫;二來此次我在湘西一戰中怎麼說也立了大功,就算犯錯,也可將功贖罪。想來就算真要處罰,也不會太過嚴重。當然,若這次雲顔入獄根本就是楊毅針對我而設的陷阱,那一切就令當別論了。

  但其實這一次回京,實是雙重冒險。楊毅的降罪暫且不提,單是我自己的人身安全就無法保證。夜部本跟在我身邊的人都已因我的愚蠢死傷殆盡,未來得及重整。離羅軍和李叔都留在了邊塞,可以說,我身邊唯一可以保護我的,就只剩下亦寒和秦霧兩人。

  不過,按子默的說法,我們此次的行動極度秘密,除了呂少俊和修羅暗營的三星六刹,幾乎無人知曉,若不出意外,安全是無虞的。可是對我來說,這世上能不出意外的日子真是太少了。就在抵達洛南城前一晚,我們一行三人遭受了雷霆般迅捷淩厲的刺殺。也使得子默第一次開始懷疑,我身邊親近的人中,是否有奸細存在。

  一路舟車勞頓,我的身體一日差過一日,在第九天時終于病倒了。亦寒和秦霧不得已在洛南城外的一家客棧歇腳,卻不敢請大夫,只能配些無傷身體的藥為我調養。

  “公子,藥煎好了。”亦寒小心地扶我起來,“可還撐得住?”

  我有氣無力地靠在他身上,一口一口仿似無知覺地吞下那碗其實比黃蓮更苦的藥。喝完藥,照例的是一杯清茶,馥郁芳香,且清爽怡人。我又咳了幾聲,總算舒爽了起來。

  正待躺下休息,忽覺亦寒扶住我的身體猛然一僵,渾身殺氣充盈鼓蕩,冷冷道:“太子妃,既然來了,何必躲藏。”

  我心中咯噔了一下,還沒想清楚,只覺房中忽然飄起了異種的花香。一陣清清雅雅的笑聲在屋里回蕩了幾圈,才見一道輕紗綠影伴著曼妙的姿態,輕盈落下。

  木雙雙。我深吸了一口氣,卻覺花香驟然嗆鼻,連連咳嗽出來。亦寒與那木雙雙面對面而站,兩人一個冷若冰霜一個笑顔如花,卻同樣都是氣凝如山,半分沒有移動。

  “秦霧,照顧公子!”亦寒低聲命令,我越咳越厲害,一雙溫熱的手扶住我,在我背後連連順氣。我好不容易緩過氣,擡頭問道:“木姑娘……咳咳……如何知道我在這里?”

  木雙雙額頭竟隐約見汗,卻仍是動作緩慢地舉手理了理自己的鬓發,用她那清潤柔和的嗓音道:“公子如此聰明還需雙雙多言嗎?”

  頓了頓,她面上泛起了紅暈,望向亦寒的目光卻又多了分畏懼和敬佩:“青霜劍風亦寒果然名不虛傳。秦公子,你們兩人都是天下不世出的人才。今金耀國主楊毅顯是忌你功高震主,才軟禁了公子的夫人。想公子你十五歲起跟随楊毅,助他除太子登帝位,如今得到的也不過是這等下場。如此只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之人,豈是公子的良主?”

  “我風吟東據臨海之險,與出雲島國休戚相關。而我風吟國主又禮賢下士,愛民如子。若公子與你手下願歸順我風吟,雙雙向公子保證,今生榮華,享之不盡。他日功成,也絕無鳥盡弓藏之事發生。我風吟太子多次提及願拜公子為良師,以國士之禮相待。公子以為然何?”

  木雙雙一邊說,我一邊咳,鼻尖花香萦繞,我卻是咳得更厲害。到最後終于肯定,病中的我,竟是對木雙雙身上的香味過敏。

  子默聽了她的話,卻是沉吟了半晌,才歎道:“看來,楊毅的确開始對你有忌憚之心了。只怕今日你死在木雙雙手上也便算了,若僥幸不死,傳到楊毅耳中,後果也是不堪設想。”

  ‘那該怎麼辦?’我一邊咳一邊詢問,‘向風吟投誠嗎?’

  子默嘴角一扯,表情有幾分森冷:“笑話!今日若是火翎來邀降,還可考慮幾分。風吟國國主軟弱,太子無能,君臣耽于安樂,縱情聲色。不被他國所滅已經不錯了,還指望統一。更何況,楊毅憑著臨宇的扶持登上帝位,他如今想過河拆橋,豈有如此容易?就算當真鬥不過他,我也定要其付出慘痛代價。”

  子默的表情有種讓人心寒的殘忍和瘋狂,只是我頂多就是聽著微微咳嗽,沒有反駁,沒有應承。既是他的願望,我随他意而行就是了,生與死,成與敗,又有何幹?

  我勉力提了一口氣,向木雙雙道:“所謂忠臣不侍二主,木姑娘請回吧。”

  木雙雙的面色明顯有幾分難看,她講了一堆明的暗的軟的硬的道理,我卻只輕描淡寫地回了她一句。“好!”卻也只一瞬,木雙雙慨然笑道,“少年丞相果然有膽色。既如此,雙雙也就放心除掉公子了!”

  最後一聲音仆一出口,只見她手腕翻轉,竟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把精巧細緻的弓來。弓身主要為銀白色,其上鑲嵌幾顆不太耀眼的墨綠色寶石。明明很是女氣仿似裝飾品的一把短弓,握在木雙雙手中卻只覺英姿勃發。

  木雙雙再不看我我,淺笑吟吟,似是毫不在意地道:“雙雙一直以來便想領教青霜劍之利,只可惜萬般事情阻撓而未能如願。今日恰逢此際,未知風公子可願與雙雙傾情一戰?”

  亦寒皺了皺眉,渾身的冷列之意更重,卻是沉默不語。

  木雙雙彎弓搭箭,箭尖直指亦寒,我渾身一顫,只覺她明明在與亦寒相戰,殺氣卻牢牢鎖定在我身上。只見她斂笑肅容,本是出塵脫俗的臉上更顯出了幾分帝王貴氣:“風公子應該很清楚,你我武功相當,所差不過幾許。留在此處,公子多有掣肘,反是讓雙雙有機可趁。就算你明知雙雙在此處埋了伏兵,欲擒丞相大人,恐也只得同意雙雙的請求吧。”




第38章 似曾相識

  亦寒還沒來得及答話,卻聽子默沉聲道:“讓秦霧扶你去大廳,好叫風亦寒放心應戰。”

  我微有些不解,卻聽他又道:“木雙雙此人武功絕高,你若在一旁,風亦寒定然還要分心顧你,難保不會被傷。但若留在此處,等那兩人一走,埋伏的人就會出來,你如甕中之鼈,如何能逃脫?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退為進。客棧大廳中人多眼雜,他們既不好下手,你也有逃脫的機會。”

  我咳了兩聲,忙低聲在秦霧耳邊道:“扶我去客棧大廳。”秦霧連半分的懷疑也沒有,幾乎是半抱著扶起我,向門外走去。

  木雙雙眼中神光一陣閃爍,弓箭方向一轉,朝我而來。卻只聽锵一聲輕響,很熟悉的聲音,顯是青霜劍出鞘,瞬息間亦寒已來到了我和木雙雙之間,劍尖直指她。

  木雙雙收回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氣息的牽引一斷,秦霧原本僵硬的身體立時恢複了自由,扶著我朝外走去。離得遠了,按理說是根本聽不到屋里聲響的,奈何臨宇的五感超人,我凝神細聽,兩人的對話竟隐隐約約飄入耳中。

  “……哪來的?”木雙雙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焦急,“我問你這玉佩哪來的?”

  亦寒無聲。木雙雙又道:“那玉上刻的可是……似蘭斯馨,如松之勝?”

  亦寒的聲音里終也帶了幾分驚愕:“你如何知道?”

  良久的無聲,直到聲音快超出了我能聽到的範圍,才聽那木雙雙道:“風哥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靈兒啊……當年無極山上……”

  聲音越來越遠,終至不可聞。而大廳里喧嘩的叫嚷聲卻已傳了過來。子默笑道:“想知道他們有什麼淵源嗎?我倒是可以去幫你探聽一番。”

  我尋了半天,都沒有找到一張空的桌子。見左邊角落里的方桌,只坐了一人,便讓秦霧扶我過去。一邊懶懶心道:‘不必了,亦寒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他若不想說,我就是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

  “這位公子,請問我們可以借個坐嗎?”秦霧扶著我,有禮地問道。

  那就座的男子似有些詫異擡起頭來,與我們打了個照面。我微微一驚,蒙面的?臉上罩著個銀白色的面具,蓋住了他大半張臉,面具下只餘一雙暗灰色的眼睛似探究似打量地看著我。而且他的神情,他的眼眸,怎麼看怎麼覺得熟悉。

  我又咳了兩聲,身體越發虛弱。他卻視而不見,只專心喝著他的酒,就好像我們是空氣,或根本不存在一般。我嘴角抽了抽,囑咐秦霧搬過一把凳子,正待坐下,誰知腳下勁風掃過。我只覺身下一空,已一屁股坐在地上。

  “咳咳……咳咳……”我狼狽地坐在地上,一手扶著桌角,無休止地咳嗽起來,秦霧慌忙沖到我身邊扶起我,緊張地問:“公子,沒事吧?”

  我搖搖頭,順著他的手勁站起身來。秦霧猛地轉過身怒視著那蒙面男子:“我家公子不過是向你借個座,你何必如此無禮?”

  那蒙面的男子掃了我一眼,眸中顯然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神色卻依舊冰冷:“我有說過你們可以坐下嗎?”聲音如冰若玉盤,甚是好聽。

  “你——!”秦霧氣得臉色都發白了。我一把攔住他,虛弱地道:“算了。扶我去樓梯口。”

  秦霧眼睛都泛紅了,竟不聽我的指示,踏前一步唰地抽出一條銀鞭,冷聲道:“是你欺人太盛,可別怪我不客氣!”

  我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果然看到那蒙面男子眼中的不屑和殺機。只見他輕描淡寫地推開面前的方桌,桌子上明明擺滿酒菜湯盆,可是他這一推,竟沒有一滴酒湯灑出來。

  秦霧的表情一息數變,先是驚愕,再是凝重,最後是無畏地挑戰。那蒙面男子冷冷一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劍來:“我欺人太甚又如何?”

  我體內氣血翻騰,正想阻止秦霧,卻聽子默叫道:“小心!”

  幾乎是本能的,我頭一偏,只覺一道勁風擦過臉頰。滿目雪白的倩影飄然而落,將我團團圍住。勁風再度襲來,我這才發現竟是一條條猶藏暗勁的衣袖。我側身想避,腳下的虛浮卻讓我一個趔趄往前跌去。

  而這時秦霧和那蒙面男子剛好過了第一招,秦霧一見我有難,想抽身卻被那蒙面男子纏住。兩人交手,一個狀似瘋癫以命相搏,一個卻是神態悠閑眼神冰冷見招拆招。而我卻就在這個時候撞進了他們交手的中央地帶,只覺兩道渾不相同的真氣從兩個方向直灌入體內。

  我重重咳了一聲,體內血液猶如煮沸的油,喉頭一甜,嘴角慢慢滲出了血絲。我身軀一軟,往那蒙面男子的方向倒去。

  那人正準備毫不留情地推開我與秦霧再戰。然而,那些白衣飄飄,雙腳赤足少女的話,卻讓他停下了動作,薄唇微抿,暗灰的眼眸如一把利劍,又帶著千萬分驚疑,牢牢盯著我。

  這群白衣少女都與木雙雙一般無二的打扮,只是木雙雙是著綠衣,她們五人一組共結四陣團團圍住我們。這二十人都是不過雙十年紀的少女,頭上統一挽著簡單的木簪,連面容都有幾分相似。雙腳赤足站立,腳跟不著地,卻形容飄飄,毫不狼狽搖晃。但不知為何,除了每組為首的那四個女子,其餘少女均是神色木然,眼神無光。

  只聽左手邊第一個白衣女子喝道:“秦洛,今日離了風亦寒的保護,你還有何計可施?還是乖乖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去吧。”

  我癱軟在那蒙面男子懷中,渾身連一絲力氣也沒有,若非他強有力的臂膀箍住了我,我早軟倒在地了。深吸了一口氣,聽得子默言語,我擡起望了望周圍,果然都是被吓壞了的平民和一些兇神惡煞滿臉驚訝的武林人士。

  那蒙面男子倒不放手,饒有興緻地看著我。我用極是虛弱平緩的聲音道:“我乃金耀國子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未能有所建樹以報君恩萬一,但又豈肯做那賣國背主的小人。你風吟國太子妃貴為神女祭祀,屢次三番強邀我叛君背國投效你主。我不允,便千里追殺于我。試問這豈是堂堂一國太子妃,神女祭祀所該為之事?更何況,此地乃我金耀國境,都城洛南之外。當著我金耀如此多百姓之面追殺本官,將置我國主的威嚴于何地,又至我金耀百姓的尊嚴于何地?今日本官身死是小,只怕來日風吟國遭萬人唾罵,甚至承受我主雷霆震怒之時,也是你們主子身敗名裂之日!”

  此話我雖說得平緩無力,像在閑話家常。奈何子默的語調實在太犀利了,典型地罵人不帶髒,還讓你無地反駁。果然,一旁本抱著看戲心情的眾人,尤其是江湖人士眼中露出了憤慨之色,而那些為首的白衣女子卻臉色白一陣,紅一陣。

  “一群小娘們居然也敢看輕我金耀國!”

  “俺倒要看看這風吟國的太子妃能厲害到什麼地步,居然敢來我金耀撒野!”

  “什麼神女祭祀?我呸!不過是一個追著俊俏小子跑的賤娘們!”

  群情果然激奮起來,十幾個人抽出了随身武器圍過來,而那四個為首的白衣女子雖然武功高超。但畢竟是只是二十上下的小姑娘,如今一來自己理虧,二來又是在別人地盤上,一時竟慌亂起來。我見陣型一亂,知道子默所說的時機到了,忙揪住身旁的衣袖道:“快!沖出去!”

  說完,卻發現身邊的人連一點動靜也無。一擡頭猛地便對上了一雙暗灰深邃的眸子,那雙眸子讓我想起了我離開那天上懷的天空,灰蒙蒙的,看不真切,然而,那卻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二十一世紀的天空。我閉了閉眼,推開他少許,正待叫秦霧,卻見他他嘴角輕勾,冷冷道:“好。”

  話音剛落,只見他一手架著我,一手扯住秦霧,瞬息間便來到了戰陣之外。那些白衣女臉色一變,就想追出來,可惜客棧的人聽了我剛剛的話民情激奮,許多人甚至不顧生死地為我掩護,終于擾得那些白衣女追擊失敗。我們沖出客棧外,正不知該去往何方。子默沉吟了半晌道:“回去房間。”

  我一愣,不解地看著他。子默解釋道:“你別看那二十個女子單獨看來武功不高,然她們集結成陣後,威力便會以數十倍遞增。而且不知你有沒有發現,每隊除了為首一女,其餘女子神情呆滞,卻殺氣外洩,顯是服食了某種藥物或受了控制。這種人沒有痛覺,不懂害怕,最是可怕。莫說只是秦霧和這陌生男子,便是風亦寒親臨,也未必能在她們手中輕松取勝。是以,我方才才讓你擾亂領頭那幾人的心神,戰陣出現破綻,才有可能逃脫。但那些武林人士絕非她們對手,恐怕片刻就會追來。”

  “另者,我之所以讓你回去客房,是因為風亦寒和木雙雙都武功奇高,在房中絕不可能全力施展,所以他們定會尋其他空曠處比試。那麼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間房此刻定無人注意。就算,他們此刻不是在比試,而是叙舊……”子默頓了頓,嘴角扯出幽冷的笑容,讓我心中一驚,“總之在風亦寒身邊,也是安全多于危險的。”

  “公子。”秦霧緊張地扶住我虛弱的身體道,“我們必須趕快離開這里。師父說過,風吟國的四葵五蓮劍陣是從天下三大陣法之一的奎陰陣演變而來的,威力之大超乎想象。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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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1:47 |只看該作者
  我輕咳了兩聲,以袖掩住口中的血腥,點頭道:“我們回客棧房間。”

  秦霧眼中的詫色一閃,但也只一瞬,他垂首道:“是,公子。”

  我無奈笑笑,這半年來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六刹對臨宇和亦寒的言聽計從了,仿佛是死心塌地的确信只要是這兩人做出的決定,無論多荒謬,都是理所應當的。反是三星,對臨宇佩服有之,對亦寒敬畏有之,但不見得是全然的忠心。忽聽秦霧一聲厲喝。

  “你必須跟我們一起走!”秦霧劍尖指著那蒙面男子,冷聲道,“否則你若洩漏了公子行蹤……”

  “你以為你能留得住我嗎?”蒙面男子冷笑地看著他,面對那劍尖反是欺近了一步。

  秦霧見他走近,嘴角忽地勾起一個極端詭異的笑容,空著的左手猛然一揚,只見一片白光閃過。我只聽一聲怒極的厲喝,然後是什麼粉末嗆進口中的難受,我連連咳嗽,肺都快咳出來了。睜開眼看到那蒙面男子狠狠掐住秦霧的脖子,一臉陰骘:“你這卑鄙小人,居然敢下毒!”即便是在這個時候,他的聲音也是說不出的動聽,仿佛帶著啞啞的磁性。

  秦霧被他扼得面紅耳赤,吐不出一句話,眼中的神色卻相當得意瘋狂。

  我壓制住喉間的麻癢,沉聲道:“放開他。否則,你的性命也不保了。”

  他冷冷地看著我,暗灰的眼眸中似有火在燒:“我先殺了你們,再搜解藥不遲。”

  我沉著地看著他,冷聲道:“解藥在我夫人手上。”

  他眉頭一皺,手上加重了力道,眼看秦霧就要斃命。

  我伸手拿出腰帶中的金牌舉到他面前:“我乃金耀國丞相秦洛。你該不會不知我夫人楚雲顔乃是……咳咳……當年神醫楚非凡和毒仙何敏君的女兒吧?她的毒必須配合金針刺血……咳咳……天下除了她自己,無人能解!”

  蒙面男子眼中精光不斷閃爍,一片掙紮,但最終他緩緩放開了手,陰冷地道:“這是什麼毒?”

  秦霧幹咳了兩聲,待緩過氣時連忙跑過來扶住幹咳不止的我,從懷中掏出一顆漆黑的藥丸,剝去外層露出碧玉通透的內藥,喂我服下。緊張地問道:“公子,秦霧魯莽,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緩緩順了幾分氣。才見秦霧回首笑道:“此毒名為沉香醉,是我家夫人剛剛研制出來的,只對陰柔內力有效。中毒者三個月內會失去六七成功力,只要在期間內解了毒便無礙。否則,就會如沉睡一般昏迷過去,渾身散發花香,親身感受著每一寸肌膚的腐爛,直到死亡。故名沉香醉。”

  那蒙面男子越是憤恨,惡狠狠地盯著他,秦霧笑得越是燦爛:“所以,這半個月就勞煩你充當我家公子的護衛。雖然你這點半吊子的武功連給我師父提鞋都不配,不過,多個人守護公子總是好的。”

  “咳咳……”我低下頭掩住眼中的笑意,沒再去看秦霧的幸災樂禍和那蒙面男子眼中的憤恨。良久才擡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蒙面男子微微一震,惡狠狠地瞪著我,渾身的殺氣能讓人毛骨悚然,幸好此刻他已只剩下一半不到的功力。我含笑回視著他,連自己也沒察覺地,學足了子默那嘲諷調侃的語氣:“總不能讓我每次都叫你‘中毒的’吧?”

  “噗哧……哈哈哈哈……”秦霧大笑出聲,“中毒的!”他大力拍著那蒙面男子的肩膀,“這名字太合我意了,中毒的,哈哈……”

  那蒙面男子怒意瘋長,眼中滿是被羞辱的殺意,可惜此刻藥效完全發作,他武功失了大半,提起的手又顫抖的放下,顯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氣。

  他深吸了一口氣,面具下的雙眼緩緩閉起來,待再睜開那彰顯的怒恨殺機都已消失不見,只餘徹骨的冰寒。他冷冷道:“我叫韓靖遠。”

  “伽藍。”我一擡頭看到子默凝重的表情,不由一愣。只聽他道,“此人必身在高位,且在如此情形下還能抑制自己的怒氣,絕不簡單,你要小心點。”

  我看了那蒙面見不到容顔,一身普通灰布衣衫卻掩不住其渾身霸氣的男子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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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小貼示:關于眼睛】
伊修大陸眼睛顔色分類:藍色,紫色,綠色,棕色,黑色,茶金色。
藍色:金耀國皇族和伊修愛兒神之一族眼睛的顔色
墨綠色:原穆嘉王朝皇族眼睛的顔色
黑色:伊修大陸大部分子民眼睛的顔色
茶金色:出雲島國國民眼睛的顔色
棕色:子默的眼睛顔色。
紫色:最為神秘的瞳眸之色,擁有異能,極為少見,且為隐性。
第39章 如斯少年

  從後門樓梯重新回到客棧,我和秦霧的身邊已多了韓靖遠這麼一號蒙面的人物。不知亦寒若在,看到了會是什麼感想。

  可惜走進房間卻發現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無。秦霧四處查看了一番,才道:“公子,房里沒有打鬥的痕迹,與走前不同的只有門窗開著。”

  我點了點頭,心道:也不知亦寒和那木雙雙是去叙舊了,還是去比試了。我低低咳嗽了幾聲,心頭有幾分煩躁,低聲道:“秦霧,我休息一下,有什麼情況再叫醒我。”

  秦霧點頭服侍我躺下。我在臨睡前瞥了那雙幽深的瞳眸一眼,面具下的臉該是比較秀氣的吧。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人有幾分莫名的熟悉呢。

  閉上眼,頭腦昏昏沉沉的,想是藥力發作了。我沉沉睡去。

  ―――――――――――――――第三人稱分隔線――――――――――――――――

  秦霧眼看著公子微蜷著身體睡去,才松了口氣。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公子直到師父回來,否則,如何對得起暗營的兄弟,對得起師父,對得起死去的秦夜。

  仆一回頭就對上韓靖遠幽冷陰暗的目光,像是一條盯住獵物即將上前嘶咬的毒蛇,讓他莫名地打了個寒戰。秦霧蹙起眉瞪著他:“你最好不要打什麼主意,別說你現在不是我對手,若公子死了,你永遠也別想得到解藥。”

  韓靖遠冷哼了一聲,兀自坐到桌邊,轉首看著窗外。秦霧坐在床沿,一時看看公子俊秀的容顔,一時又皺緊了眉看看窗外,心緒不自覺地有些煩躁。

  忽地,幾個輕盈到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傳入耳中。秦霧渾身一顫,那聲音竟已在不遠處。除了那幾個赤足的女子,何人能如此接近而不被他發現。他猛地抽出長劍,警戒地望著門外,看看熟睡的公子,想叫醒他又萬般猶豫。公子身體本就不好,沙漠中落下痼疾,再加上這幾天舟車勞頓,染上風寒,身體一日弱過一日。只怕就算再叫醒,也是虛弱地随時會昏迷過去。

  忽地,門外壓得極低的聲音傳來,若非秦霧功聚雙耳,決計聽不清楚。

  “二師姐,你确定他們仍會在這里嗎?”

  “我也不知。但宮主常說,死生之地多變幻,最危之地,何嘗不是最安之所。我們小心謹慎總是沒錯的。”

  “師姐教訓的是。再說,就算我們搜不到,想必大師姐那也必有收獲。秦洛此人暗藏天地于胸,又善陰謀詭計,剛剛如此境地竟也被他逃脫,若不誅此人,我風吟危矣。”

  說話間,那腳步聲已越來越輕越來越近,連呼吸也抑制了起來。秦霧腦中轉了千百個念頭,不斷看看床上昏睡的少年,忽地把心一橫,卷起里面一床被褥打成卷背在身上。又回頭狠狠瞪了韓靖遠飽含警告的一眼,突然猛地踹開門大吼著:“公子,我們突圍!”

  背在背上的被褥極像一個人,電閃間那些白衣女子也只能看到飛竄而出的少年背著她們此行的目標疾馳而去。為首的兩個少女同時大喝了一聲:“哪里跑!!”

  韓靖遠從頭到尾都只是冷笑地看著那少年背著棉被飛奔出去的愚蠢背影,聽著呼喝聲逐漸遠離,嘴角的冷笑越勝。

  他慢慢將目光投注在床上昏睡的少年身上,随後緩緩起身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修長白皙的手指緩緩伸出,取下臉上的面具放在一旁,随即掀開被少年蜷縮裹在身上的棉被。

  少年微微呻吟了一聲,發出一陣低低的咳嗽。膚膩似雪,眉淡如煙,白皙如玉的面上泛起了一陣紅暈,更襯得容顔俊美如畫。韓靖遠微微呆了呆,暗道:想不到,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秦洛,竟是個比女子更秀美,卻氣息奄奄的孱弱少年。

  但也只是一瞬,韓靖遠眼中的冰冷更勝,忽地伸出白皙修長的手扣住少年下巴。少年即便在睡夢中也因為他的用力而微微皺眉。只是,那觸手的肌膚如此滑膩,竟似有吸力粘住了他的手指一般,讓他緩緩放柔了力道。只是眼中的森冷絲毫未減,輕輕的語氣卻像在緬懷著過去:“嘉應二十三年金科狀元,金耀國最年輕的大司馬,錦湘苑大學士,伊修愛爾女神之子,名動天下的少年丞相。哼!秦洛,你可知有多少人在你的陰影底下一路走來?你可知因為你我失去了最愛的弟弟?你可知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不被允許的平衡的打破……”

  又一陣低低的咳嗽從少年唇間溢出,長長的睫毛微顫,他緩緩睜開眼來。韓靖遠眼中光芒一陣閃爍,随即歸于冷淡,手一松,他抓過面具迅速戴上。

  “咳咳……秦霧呢?”少年並沒有發覺什麼異樣,只是用素白的手扶著頭,啞聲問道。

  韓靖遠本不想答,但被那秋水般的眸子一掃,還是冷冷道:“引開追兵。”

  少年又咳了幾聲,不再多話。韓靖遠冷眼看著眼前之人平靜至乎冷酷的表情,聽到手下為了他拼命居然連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個少年若非是身在高位天生冷血,就是已經習慣了在權利的角逐中犧牲別人,成全自己。如此敗類,留下他何用?

  想到這里,韓靖遠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他現在身中沉香醉,楚雲顔的用毒解毒之術天下聞名,他此刻決不可冒險殺他。

  韓靖遠自己想得入神,一回頭才發現少年也在對著空處發呆,時而又皺眉,時而輕咳幾聲,越見蒼白的臉上不時泛起異樣的紅暈。

  “……靖遠。”韓靖遠一呆,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看著他發怔。脾氣頓時暴躁起來,正想說話,忽聽得門外又一陣腳步聲,忙一把捂住少年的口鼻,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大師姐,你确定二師姐說得是這里嗎?”

  “你二師姐打的信號是說她們被騙,目標仍在原地。我思索了下,應該是在這里。”

  韓靖遠扭頭看看因被他捂住口鼻而滿臉漲紅的少年,以及觸手的熱度,顯是高燒的征兆。他有些煩躁地在腦袋中轉了千百個念頭,耳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腦中一忽兒想起弟弟臨死前那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一忽兒又想到自己背負的責任,絕不可輕易死去。

  最終,他長歎了一聲,忽地一腳踢向床的一角,只聽微不可聞的機關啓動聲響起,原本密實的床鋪竟忽然緩緩向上掀起。韓靖遠回頭看到少年驚愕的眼神,冷冷一笑,拽住他一個翻滾掉了進去。機關聲再響,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只餘幾個細小的洞在上方漏進點光線和空氣。

  身下忽然傳來低低的笑聲,那聲音極低又因為壓抑著咳嗽而有些沙啞,但聽在韓靖遠耳中卻只覺怎地如此悲涼又了無生趣。是啦!韓靖遠忽然想到,他覺得這少年冷酷至乎無情,可與其說他無情,不如說他沒有靈魂,仿佛一具沒有思想沒有欲望的軀殼。只惟獨這一聲笑,才帶了幾分悲絕的情緒。

  推門聲傳來,韓靖遠忙屏住呼吸,凝神細聽。輕盈的腳步落地無聲,風吟國的木雙雙果不可小視,竟連幾個手下的武藝也如此之高超。只聽她們似在房中搜索了一圈,随即停留在床邊。

  “大師姐,床鋪還是溫的,秦洛應該逃得不遠。”

  “恩,窗子開著,我們馬上去追。絕不可讓宮主的一番苦心策划白費了。”

  聲音遠遠離去,韓靖遠卻不敢動,呆了好一會,果又聽到對話聲。

  “看來當真不再這里了。”

  “我們快快去追吧!”

  房中又寂靜了下來,這一次韓靖遠才緩緩推開上方的床鋪,一道耀眼的光線刺入,他猛地閉了閉眼才適應過來。低頭正想冷斥身下那人起來,卻忽然發現房間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靜谧無聲。靜谧無聲?

  韓靖遠一愣,低下頭,觸目就是少年那慘白到無一絲血色的面容,雙唇卻紅豔似塗丹。整張臉都微微舒展了開來,分外的甯和平靜,仿佛連照射到他身上的光線也柔和了幾分。

  猛地回過神來,韓靖遠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迅速地跳出來,随即探手將他抱出。腦子里忍不住便閃過一個念頭:輕若無物,腰肢不盈一握,當真比女子更像女子。

  韓靖遠俯下身輕拍他的面頰,壓低了聲音道:“這麼容易就死了?憑你也配做金耀丞相?”

  面具下那高挺的鼻尖幾乎觸到他的,韓靖遠能感覺到他呼吸的微弱,時斷時續,仿佛随時都會斷氣。他冷笑了一聲,滿臉不屑和嘲諷,但最終還是無奈地抓過他纖細瑩白的手臂,狠狠一掐。

  “咳咳……”一陣灼熱的呼吸噴到了他的側臉,随即面頰上有一陣柔軟濕熱的觸感,還帶著淡淡清冽的芳香。

  韓靖遠像被什麼蟲子觸到了一般猛地跳起來身來,滿臉複雜地看著床上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來的少年。

  ―――――――――――――第一人稱分隔線―――――――――――――――――

  我緩緩清醒過來,只覺全身像塞滿了棉花,窒悶又沒有一絲力氣。一睜開眼就看到站在床邊的韓靖遠,狠狠地瞪著我,那神情既似想把我撕碎,又似想把我一口吞了。

  韓靖遠沒有被面具遮住的皮膚其實是相當白皙的,手指修長,身材俊挺,臉型瘦削,鎖骨若隐若現,面具下的臉若無毀容,那必定是個絕世美男。可是他此刻自兩頰到脖頸都漲的通紅,連耳朵也是紅的,再配上銀白的面具,倒是有些好笑。

  “怎麼了?”我用咳得沙啞的聲音問道。

  他冷哼了一聲,紅潮終于褪去,卻是轉過了身看著窗外,不再理睬與我。我只得擡頭問子默,卻發現我問了好幾遍某鬼都是在沉思。

  ‘子默。’我咳了兩聲調侃他,‘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了?’

  子默緊皺了眉,棕色的眼眸忽明忽亮,望著那韓靖遠孤傲不群的背影,歎道:“或許……是吧。”

  “糟了!”我正在愣神間,忽聽韓靖遠低叫了一聲,猛地轉過身來,架住我,“快走!”

  “來不及了!”一道清脆的嗓音自門口響起。

  随即在窗戶旁也有另一聲應和的笑聲:“還是大師姐厲害,沒有打草驚蛇,我們葵蓮陣一成又豈怕他們逃脫?”

  我聽到子默長歎一口氣的聲音:“伽藍,抱歉,是我的疏失,剛剛太過……是以忘了提醒你。”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去,瞥到床沿擺著的鞋,心里頓時明白過來:她們是看到我的鞋仍在才确定我必然待在這里未走。可是只有兩組她們怕抓不住我,所以,就故意降低我們的警戒,等彙合了另外兩組才趕來。

  那個被稱為大師姐的少女笑意盈盈,卻滿目寒意地問道:“秦公子,究竟是乖乖束手就擒,與我等回風吟,還是身首異處,還請公子決斷。”

  我歎了口氣,擡頭望向子默:‘只能投降了?’

  他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我和他眼中都浮現了幾許笑意,不知為何原本蒼涼的心,反暖了幾分。他忽地道:“伽藍,饒過那韓靖遠的性命吧。”

  我不解地看著他,只見他棕色的眼眸在陽光映襯下晃似透明,卻偏偏無論如何都讀不懂最深處的東西。那幾分暖意一點點冷去,我從腰間取出一塊玉佩,小心看好了紋路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掰斷,遞給韓靖遠道:“我夫人現在被囚在金耀大牢中,你若能設法見到她,便把這塊玉佩給她看,她會為你解毒的。”

  韓靖遠神色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極其悅耳的聲音仍是冷漠倨傲,卻又帶了幾分波動:“你呢?”

  我微微睜大了眼:“當然是投降了。”

  “投降?!”韓靖遠低叫了一聲,還未來得及說話,幾把長劍沖著他疾刺而去。他左挪右閃,身形靈巧地避過,可惜終究因為內力失去大半而被制住。

  其中一個少女笑道:“少年丞相果然識時務,此人我們絕不會傷害,還請秦公子與我們走吧。”

  我瞥了那韓靖遠就快噴火的灰眸一眼,歎了口氣,困難地起身,期間還不時夾雜著低低的咳嗽。那幾個少女面面相觑,臉微微泛紅,顯是想來扶我,又害怕男女授受不清。

  終于,那個看上去最年幼最活潑的少女踏前一步道:“秦公子,我來扶你吧。”她羞紅著臉,看看我,探出手正要勾住我手肘。

  忽地,眼前青光一閃,我只聽砰的一聲,那少女已飛跌出去,撞入人堆中。渾身被一陣冷冽涼薄的氣息柔柔包圍著,仿佛那夏日的清泉,淌過指尖,難以言喻的溫馨舒爽。

  “公子,沒事吧?”他低頭看著我,冷漠的眼眸中藏著點點覺察不到的緊張和擔憂。我低低咳了兩聲,靠在他懷中,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把我自己的吓呆了:“亦寒,你是去比武,還是去叙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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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丞相小貼示:臨宇手下勢力】
臨宇手中的勢力:七刹三星一暗營。
七刹:離刹,羅刹,鬼刹,霧刹,血刹,夜刹,隐刹
三星: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
一暗營:修羅暗營
七刹:
離刹:秦離 羅刹:秦绮羅 歸天王星——霖宣管
鬼刹:秦歸 霧刹:秦霧 歸海王星——若水管
血刹:秦雪 夜刹:秦夜 歸冥王星——捕影管
六人各代表修羅暗營一個分部。
六刹三星統一效忠于總壇,總壇由隐刹負責。暗營隐藏在伊修愛爾學堂之下,伊修學堂有李木負責管理。雲顔提供暗營中需要的各種藥物,盤點人員,但一般由玲珑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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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2:23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帝王楊毅

  我低低咳了兩聲,靠在他懷中,出口的第一句話卻把我自己都吓呆了:“亦寒,你是去比武,還是去叙舊了?”

  亦寒一愣,黑白分明的眼中露出一絲慌亂和錯愕。我低咳了一聲,這一次卻是故意的,撇過臉道:“秦霧沒事吧?”

  “多謝公子關心!”秦霧笑嘻嘻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公子放心,我順利逃脫了。倒是他……”秦霧目光一轉瞪向韓靖遠,“他沒對公子無禮吧?”

  我這才記起韓靖遠仍在房內,渾身都散發著冰冷孤絕的氣息,負手看著窗外,竟似跟我們隔絕成了兩個世界。我淡淡道:“沒有的事。我們馬上啓程回洛南。”

  ―――――――――――――――――時間分隔線――――――――――――――――

  回到洛南赤宇樓的時候,我的身體幾近虛脫,但卻不能找人醫治。迎接我的是玲珑,她雖然滿目憂心,神色卻還是萬般鎮定。果不愧是臨宇身邊的人。

  玲珑一扶我坐定,就將雲顔的情況簡略告知我:“月前,夫人奉命進宮陪伴年貴妃,可是卻一去不回。捕影多次去皇宮探聽,卻只見宮中一片混亂。直到第二天午時,宮中傳來消息說夫人意圖毒害皇上的妹妹佳甯公主,人證物證俱在,夫人經司廷監初審,敕去一等甯國夫人封號,現已被打入獄中。原本,有朝臣參奏,公子禦妻不嚴理當降罪,是皇上一力承擔了下來。”

  我點點頭,問道:“捕影呢?”

  玲珑眼中一陣閃爍,仿佛掙紮了良久才道:“捕影他……潛入牢中暗中守護夫人。公子,冥王他只是想完成公子的命令保護夫人,並非是……”

  我眼中一片愕然,問道:“並非是什麼?”

  玲珑的表情頓時一僵,呵呵幹笑了兩聲道:“公子還是老樣子,對自己的事永遠不會上心。”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喉頭微癢,低咳了兩聲道:“玲珑,替我準備朝服,我進宮去見皇上。”轉頭瞥見一臉冰寒的韓靖遠,我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道,“另外,這個是韓公子,給他安排個住處,別怠慢就是了。”

  玲珑連忙應是。我不顧亦寒的阻攔吞下一顆小還丹。小還丹又名绯火丸,那是伊修大陸一種花的名字,形狀功效都與現代的罂僳差不多,美麗而劇毒。當然,小還丹經雲顔改良毒性是絕對沒有的,且能激發人的潛能,讓人在十二時辰內神清氣爽,只是過後反噬極大,非得靜心調養半月以上不可。

  我換上一身緊身緞服,外罩銀絲混織水紋的淺藍紗服,頭發用一根銀簪固定住,兩旁垂下銀色的流蘇混雜在黑柔的青絲間。我靜靜地看著琉璃鏡中俊秀的自己,用眉筆將兩道淡淡的煙眉描黑描粗,又化淡了朱唇的紅豔。亦寒則小心地為我貼上喉結,那是雲顔制作的,仿如最精緻的人皮面具,貼在頸上講話時上下滑動,簡直與男子一般無二。最後再墊寬雙肩,無論遠看近看,鏡中都是個英姿勃發,俊秀無匹的少年,而非絕色女子。

  肩上一暖,亦寒將一見黑色鼦鼠鬥篷披在我身上:“公子,外面天氣開始轉冷,公子病未痊愈,還是小心些好。”

  我點點頭,感受著鬥篷的溫暖。不由想到,初到這里時只是四月,如今卻已近初冬了。從走出塔拉幹沙漠到如今,已將近半年。而在現代,那個漆黑一片的世界,我卻只經曆了短短不足一月。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我進到宮中楊毅居然不肯見我。太監領著我到洛非園,只神色淡淡地說,皇上政務繁忙,過後自然會來相見。我皺眉擡頭間,猛地一震,發現洛非園竟已改成了甘霖宮。這一次,無需子默提醒,我也清楚的知道,楊毅……準備對我下手了。

  自古權臣最忌的便是功高震主,尤其在伊修大陸所有人看來,楊毅的寶座都是臨宇一兵一卒替他打下來的。若臨宇肯在功成後身退,或有所收斂也就算了。可是她偏偏位居丞相之位,又讓天下只知有神子赤非而不知有天應帝楊毅。楊毅初登帝位,急需招賢納才,是以自繼位起,年年都開設恩科。臨宇千不該萬不該便是接下每一次主持恩科的任務,試問朝堂之上若都是一人的門生,那該是何等恐怖。更何況臨宇手下的強大勢力,楊毅不知全部,也該清楚一二。就算他再寬厚寵幸臨宇,也絕不可能容忍臨宇在自己手下如此壯大起來。

  只是,我實在想不透,依臨宇的聰慧睿智,怎麼可能會犯如此急功冒進,引人猜忌的錯誤。就仿佛……仿佛是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夠用了,卻又急于完成某件事,而不得不將所有的一切顧慮都抛下,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甩了甩頭,想得腦袋都痛了,不知不覺已經等了三個時辰。從日頭高照,到日頭偏西。不過飲食茶水有人伺候,我也不急,只是細細聽著子默所說的各種情況分析,應對之策,然後一一牢記在心里。

  直到申時,洛非園……甘霖宮外才傳來太監尖細的叫喊聲:“皇上駕到——”

  眼看身著九龍彩繪皇袍,頭戴紫金冠冕的楊毅走進房來,我連忙起身相迎。這一次,他卻沒有在我跪下以前扶起我,而是由著我向他行足了大禮,才冷淡地道:“平身吧。”

  他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我站起身立在一旁,亦寒則站在我身後,房間里除了呼吸,靜寂無聲。良久,楊毅忽地揮手道:“除了丞相,其餘都退下。”

  眾人應是,都退了出去,我低著頭總覺得氣氛不對,一擡首才發現楊毅冷冷的目光看著亦寒。見我擡頭,忽然冷笑地望向我:“臨宇,你的奴才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吧?”

  我轉頭低聲道:“亦寒,你先出去吧。”

  亦寒沉吟了半晌,才道:“是,公子。”臨走前,他淡淡清冷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楊毅,我卻能感覺到楊毅明顯僵硬的身體和眼中惱羞成怒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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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里終于只剩下我和楊毅二人,當然還有子默這個鬼魂。他似是在沉思,良久有些疲憊地指了指身邊的座位道:“坐吧。”

  我恭恭敬敬地行禮:“謝皇上賜座。”才坐了下來,只挨著半張凳子,坐著還不如站著舒服。

  “臨宇,你可還記得當初?”我心中一驚,擡頭剛好看到楊毅緬懷的神色,略帶了些許的悲傷,連忙低下頭含糊地應了一聲。幸好他也不是真的問我,只自言自語般說道:“那時我還是三皇子,雖然賢名遠播,鏖戰沙場建立功勳,卻因為上有太子為長,下有孝賢皇後之子四皇弟名正言順而無望皇位。當時我雖有心想登上九五之位,奈何卻無力回天。直到……三年前在翰林院遇到了你。”

  “當時,你正與一群大臣侃侃而談。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如你一般,身處人群中從容淡定,話不多,只偶爾插上兩句,卻讓所有人都將心思放在了你身上。那時,我是有意接近你,想招攬你的。只可惜,你金科狀元的身份,老早就引起了太子和四弟的注意。你平日與我和其他皇子款款而談,並無親厚之別,卻也從不接受招攬。所以,我慢慢也死心了,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你都不可能選擇輔佐我,或者你如此中立算是最好的了。”

  楊毅緩緩擡起頭來,嘴角挂了分溫柔的笑意,望著我的藍眸水波蕩漾,似是真的在凝視一個情深意重的朋友:“直到那個雨夜,你狼狽地沖進我的宅邸,甚至我的房間,劈頭就問我想不想殺了太子,奪取皇位。我知道當時應該嚴辭拒絕,應該讓人以犯上之罪把你逮捕的,可是不知為何,那夜看著你蒼白的臉上挂著淚痕,頭發散亂,脆弱地仿佛随時會倒下,然而一雙眼睛卻灼灼閃亮絕決而瘋狂,我忽然就拒絕不了,也否認不了。我只覺,若我拒絕了你,那時的你定會馬上崩潰。”

  “從那以後,你就開始輔佐我,當真是不遺餘力地輔佐,甚至不惜自己生命。”楊毅緩緩歎了一息,望著我的眼中滿是敬佩,“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臨宇你不單單是外表看來的見識廣博,才華橫溢,更是個常人難以想象的帥才,將才乃至……帝王之才。”

  我渾身猛地一顫,楊毅眼中的寒光一閃,又恢複了原樣:“臨宇你用計有如天馬行空,絲毫無際可尋。我自認從小聰慧堅忍,卻竟也看不透你所用的每一個計策。太子伏誅,四皇弟受牽連,甚至利用風吟國的進攻讓父皇心甘情願退位與我,你走的每一步棋都環環相扣,讓人掉入羅網而不自知。我傾心佩服,事後想來卻又顫抖不已,只覺若你不是選擇輔佐我而是其他皇兄,我便連一點勝算也沒有。你對敵人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但對身邊之人卻從不疑心,所以他們無論先前抱著怎樣的想法接近你,最終都視你為天敬你為神,守護你甚至超過自己的生命。登位之初,內憂外患,你對內將所有的政務處理得緊緊有條,對外率領我軍將士以少勝多擊退火翎襲擊,朝中軍中老邁迂腐的官員都被你徹底革清,提拔上來的所有將士都尊你為神。甚至,整個伊修大陸都只知有你秦洛,而不知我這個天應帝的存在。”

  楊毅嘴角的笑容慢慢從溫柔變得陰冷,那是種因不得不下某種讓自己痛心的決定而形成的扭曲:“臨宇,朕也是直到那時才發現到,朕實在是太縱容于你了。以至于,讓你忘了,究竟誰是主,誰是仆。誰才是真正的帝王!”

  我砰砰直跳的心穩了下來,靜默地看著他良久才道:“微臣不敢。”

  楊毅的神色變得萬分複雜,猛地一閉眼,甩手道:“罷了,莫說火翎風吟虎視耽耽,朕如今根本缺不得你,更何況……朕也當真下不了手。”他的神色有幾分疲憊,原本方正雍容的國字臉甚至瘦削了下來,看著我的眼眸情誼還是殘留了幾分,“你先去奈何軒見見你夫人吧,回來朕再與你詳談。”

  我的胸口猛地一陣劇痛,臉色發白,奈何軒……奈何軒……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僅僅聽到了這個名字,就心痛到無法抑制?仿佛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一般。

  “你果然還記得那里。”楊毅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朕以為,那麼多年過去,你早該忘了。”

  我揪著胸口,怔怔地看著他。

  他直起身,忽地伸手撫上我的面頰,比我幽深數倍的藍眸中有什麼洶湧滌蕩:“三年前那個雨夜,你也是這般面色慘白地來到我面前,也是用這種近乎絕望的表情看著我。
是……我就被蠱惑了……即便被你利用成為複仇的工具,也甘之如饴。誰料想,你的野心卻不只如此……不只是複仇,而是金耀,甚至伊修大陸的整片江山。”

  “來人!”楊毅朝外頭喊道,“帶丞相去奈何軒!”

  眼前青影一閃,亦寒已牢牢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一臉憂心地看著我:“公子,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直起身行禮道:“微臣告退。”

  楊毅背對著我沒有轉身,只用極為嚴厲的口吻喝道:“小安子,兩個時辰後帶秦丞相到朕的禦書房,否則,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是……奴才……奴才遵命!”小安子連忙領命帶著我走出甘霖宮,往皇宮後方走去。

  走到半途的時候,小安子四處看了看,皺眉道:“公子,皇上這次恐怕是鐵了心要對付你了。宮里所有你安插的人,不是被皇上除去了,就是如我一般被嚴加看管起來。現在皇上不殺我,恐怕也只是想用我們的命來牽制公子。”

  我一驚,擡頭看向子默,他點了點頭,神色極為凝重:“看來我是當真低估楊毅了。能坐上九五之尊寶座的人,絕不可能是善與之輩。不過,他說得也對,如今金耀前有火翎,後有風吟,你又剛剛打敗錢程聲名更噪。楊毅若現在殺了你,只會讓火翎風吟兩國以為有機可趁而齊集來襲,那他無異于自毀國土。楊毅不會如此愚蠢的。”

  小安子又道:“公子,夫人在奈何軒沒有吃什麼苦頭,但是身上被鎖上了玄鐵鐐铐,只能在奈何軒中活動,除了皇上手中的鑰匙,恐怕任何人都無法救出夫人。”說到這里,小安子的神色黯淡下來,勸道,“公子,我們都知你深愛夫人。可是這一次……你再不妥協恐怕是不可能了。”

  我沒有聽明白小安子的話,擡頭望向亦寒,只見他神色有些尴尬,撇頭看向了別處。我只得向小安子行了個禮道謝。

  小安子吓得連連擺手,就差跪下來:“公子這麼說可真折煞小的了。小的一家能苟活至今,都是公子的恩賜。而且我一個廢人,公子卻從不鄙棄辱罵,待我一如常人。我……我……”他擦了把淚,笑道,“公子,皇宮里眼線眾多,奴才不能多說了。前方就是奈何軒,公子有什麼話定要與夫人交代清楚,夫人……夫人一定會理解的。”

  我順著小安子的指示擡頭看去,只見那草楷揮就的牌匾就挂在前方。這里是個極偏僻的院落,如果不是打掃的很幹淨,樹木又剪修整齊,我一定要以為是冷宮所在了。

  奈何軒,奈何軒!我一步步走向這個在秋冬交替之際顯得無比蕭瑟的宅院,胸口在一下一下跳著,痛!及至骨髓的痛一點點蔓延上來。這究竟是臨宇的痛,還是我的痛?

  亦寒一把扶住我,圈在我腰側的手微微顫抖,幾乎想將我整個包裹在他體內。沉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公子,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什麼?什麼過去了?我恍恍惚惚地擡頭看他,又望向這里的每一根圓柱,每一條回廊,每一棵花草。這里,究竟是什麼地方?明明陌生至極,卻偏偏讓我痛得如此熟悉。臨宇!臨宇!你究竟在這里經曆過什麼?又決定了什麼?



第41章 塵封往事

  小安子說雲顔沒受什麼苦的時候,這句話我大半沒放在心上。可是推開房門看到那斜卧在軟床上的倩影,這句話突地就冒了上來。确實……沒受什麼苦,而且,似乎過得更加滋潤了。

  一見我進來,她的眼中猛然閃過狂喜,砰地從床上跳起來,身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脖子被一雙素手緊緊抱住的時候,我全身有一瞬間的僵硬。雲顔的全身都在顫抖,抱住我的手更是緊緊地企圖勒死我,仿佛我們已分開了幾年之久。

  “臨宇……”她在我耳邊哽聲低喃,“你沒事……你真的沒事……你這個混蛋……”

  那一陣陣無聲的啜泣仿如錘子一下下砸在我築滿高牆的心上,企圖將那冰冷疏離全體砸碎。等到回過神來時,我已經緊緊抱住了她,像抱住自己最真摯的朋友一般,由得她在我肩頭哭泣,淚水浸濕衣衫。

  哭過後,我正要松開她,她卻一把抱住我用梨花帶雨的面容望著我:“夫君,你總算回來了,雲顔好想你!”

  “咳咳……”我忙低頭掩住笑,攬住她坐在床上,“夫人莫怕,為夫既然來了就絕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對了,雲顔,你為何會被責毒害公主?”

  雲顔在我懷里嘤嘤哭泣,就是不說話,哭到我就要不耐煩了。她忽地擡頭沖我做了個鬼臉,随即馬上低眉斂目,幽幽道:“雲顔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那日,我奉命進宮陪伴年貴妃,年貴妃正好命人準備了一些精緻的糕點,又說公主上次說想吃,就讓我挑一些送去給她,順便給她請個安。夫君也知道……公主向來對雲顔沒什麼好感,雲顔想,如此若能與公主交好倒也不錯。于是就應承了年貴妃。誰知……誰知……公主吃了雲顔帶去的糕點卻忽然腹痛不止,太醫診治後發現糕點中有劇毒。可是年貴妃和宜嫔吃了卻沒事,所以她們就說是雲顔因為嫉恨下毒害公主。夫君……夫君……你該知道,雲顔雖是毒仙的女兒,可是從來都恪守婦道,賢良淑德,大門不出一步,如何會做那惡毒之事?公主……公主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

  “好了!雲顔,別哭了!我相信你!我自然……咳……是相信你的。”我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一邊低下頭死命的忍住笑。只因她一邊說,一邊在我手掌上如此寫著:

  “開玩笑!我怎麼會下那麼沒水準的毒?我若下毒,定要下‘剜心’,讓她先癢足十天十夜,容顔盡毀,再渾身腐爛而死!區區一個斷腸散,我聞聞就知道了,手上至少有一百種藥可以輕易解了這個毒,不過是愈加之罪,何患無詞!”

  安撫……算是安撫了雲顔後,我開始詢問她近兩個月來發生的事,也將自己的情況簡略告訴于她。絮絮叨叨說起來居然發現有許多話想說,直講了一個時辰,卻聽亦寒忽然道:“公子,監視的人離開了。”

  我和雲顔同時松了口氣,相視苦笑。雲顔照例先找了個東西往我頭上一拍,怒道:“你這個笨蛋!又把自己弄到九死一生的地步,還差點拖了亦寒和整個暗營給你陪葬。那柳岑楓豈是好惹的?明知他已經有異動了居然還敢擅自離開軍隊去濱勝,差點就一命嗚呼。害我……自收到李叔的信後,日日夜夜為你擔心,連一日好覺也沒睡。現在可知道錯了?”

  我閉了閉目,腦中那些塵封的記憶輕輕翻滾,又被我壓制。我笑道:“雲顔,我知錯了,以後不會再犯。”

  說到這里不由憶起為何當初子默會同意我去濱勝。一來自然是想考察濱勝地形,同時也相信亦寒和夜部的保護能力,只是被我的愚蠢擾亂了計划;二來卻是正因為猜到了柳岑楓在濱勝,是以讓我安插了一部分人留在濱勝,以防交戰時柳岑楓切斷金谷和湘西的聯系。到時湘西孤立無援,極容易陷入苦戰。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柳岑楓到濱勝竟全沒有助錢程取勝的意思,而只是一心一意想置我于死地。子默說,連他也不得不佩服柳岑楓的果斷狠決。

  雲顔忽地輕輕抱住了我,柔聲道:“臨宇,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看著……好心痛。這里又讓你想起他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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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2:50 |只看該作者
  我渾身一顫,開始緩緩地回顧四周,目光從紫檀木的書案,到鋪著錦繡墊缛的短榻,幾盆錯落有緻放置的古梅金橘盆景,雪亮剔透的窗紗,最後目光落在身後這張黃色菱花兒絲缛鋪成的大床。恍惚間,我看到一個在上面掙紮哀嚎的身影,他有著一張日月為之失色的俊秀臉龐,此刻卻痛苦地扭曲;他有著兩片點染妖媚婉約的唇,此刻卻鮮血淋漓;他有著一雙燦若星辰不笑而自含風情的鳳目,此刻卻盈滿了仇恨和苦痛……

  他……他曾經是如此的儀容秀雅,豐姿如仙。可是此刻地他卻揪住我的衣擺一遍遍念著:“我恨……我好恨啊……”死不瞑目。

  “砰——”一聲響,我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我想問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卻動不了。雲顔和亦寒緊張地叫我,然後有一雙手小心地扶我起來,清冷安心的氣息包圍住我全身:“公子,公子!”我這才知道,原來,那砰的一聲,竟是我跌倒發出來的。

  我緩緩擡起頭,雲顔隐含淚水的眼眸中映出我蒼白如雪的容顔。我聽到自己用很平靜的聲音問她:“雲顔,這里曾經關過誰?”

  “臨宇……”她低低地喚了聲,雙唇顫抖,“你開始記起來了嗎?”

  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靜靜地執著地看著她。

  雲顔低歎了一聲道:“可為,任可為。臨宇,你可還記得這個人?”

  腦中有些混亂,我憑著臨宇超強的記憶力在腦中搜索了好久,才猛地擡頭道:“任堯,字可為。就是那個我為了替他洗雪冤屈而參加科考,又為了替他報仇而輔佐楊毅之人。”

  雲顔眸中一暗,輕輕攬住了我。我發現她的身軀在不住顫抖,于是我伸手扶住她肩膀,想撫慰她,卻猛地發現,原來那顫抖竟來自于我自己。

  “那任堯是金耀出了名的美男才子,前朝監察禦史任飛之子。他雖早早就死了,卻仍被世人將其與你秦洛,韓府三公子韓絕,以及火翎國的柳岑楓並稱伊修大陸四大絕世佳公子。嘉應二十二年,太子楊潛因為查出任飛有意投靠三皇子楊毅,便給他安了個莫須有的叛國罪名,全家抄斬的抄斬,充軍的充軍,入獄的入獄。而那任堯,就被秘密囚禁在這里整整兩年。”

  我擡頭撇了眼四周,又連忙垂下,心里有種異樣的恐懼,害怕看到什麼:“我與那任堯是怎麼認識的?”

  雲顔又是一歎道:“當年你确實有志于救民水火,但你甯願在民間開設伊修學堂,也不願……事實你的身份,也是不敢走入官場。那任堯才華橫溢,卻與你存著同樣的心思,認為官場是個大染缸,不入也罷。你們二人在酒樓偶遇,從相識到相知,随即便是整整三天三夜的談天說地。只是,你那時正要趕往水霧,便約定三個月後當天相見,誰知……誰知等你回來,他們全家下獄,而他,你只打聽出被太子囚禁,卻不知情況如何。第二天,一個小厮模樣的人送來一封信,你看完後居然如發了瘋一般要沖進皇宮去救人。我和亦寒、李叔好不容易打暈了你,才將你帶回來。可是,第二天你卻未跟我商量就擅自報名參加了增設的科舉。”

  雲顔扶我坐在短榻上半靠著,而她則將頭枕在我身上:“臨宇,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官場如此複雜,又不乏能人,萬一哪天被發現,那可是欺君之罪啊!可是,我卻阻止不了你。從小你便對任何事任何人毫不在意,無論處在怎樣的境地,你總是那麼鎮定,那麼冷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慌亂,就像天要塌下來了一樣。就是……就是秦叔死的時候,我也沒見你這般恐懼傷心過。所以,才答應你入官場。誰知,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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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靜默了許久,才將腦中紛繁的思緒統統沉寂下去。盡管很痛,但那些畢竟是臨宇的,而不是我的。我這樣對自己說著,于是擡頭問道:“雲顔,捕影呢?”

  雲顔一愣,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紅暈,撇嘴道:“我怎麼知道!”

  我詫異地看著她:“可是玲珑不是說他進宮陪你來了嗎?”

  雲顔嘟起了腮幫子,形態甚是可愛,良久才頹然道:“被我氣走了。”

  見我一臉驚訝地望著她,她狠狠地在我腳上捶了一下,像是在通過我的腳捶某人。直到我低叫呼痛,她才道:“誰讓他非說要帶我走?莫說這皇宮守衛森嚴,就是我手上這鐐铐打得開嗎?然後,他又說要去刺殺皇帝,氣得我脫口大罵:‘你又不是我什麼人,要你管什麼閑事?’結果,他就跑了。”

  我半張了嘴,看看他,又看看亦寒,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點了點頭。我還是有幾分不信,擡頭看子默。子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你遲鈍真是擡舉你了,簡直就是榆木腦袋。你猜得不錯,捕影确實喜歡你家夫人。”

  我低頭看看雲顔又是憤恨又是嬌羞的絕麗容顔,心中一動,看來雲顔也並非無情啊!正待說話,卻聽小安子在外叫道:“公子,兩個時辰到了。”

  我一驚,才記起楊毅的話,一想到又要應付那喜怒莫測的帝王,我的腦袋便一陣陣漲疼。雲顔扶著我站起身來,眉頭緊皺:“夫君,事情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麼糟,你随機應變就好,千萬莫要太過倔強讓自己受傷。”

  雲顔話中有話,可是一聽她改了稱呼便知已不方便講話了。我只得點了點頭,抱了抱她,随後在她的注視下,迅速離開了這個讓我壓抑萬分的房間。

  皇帝的禦書房外層層關卡,亦寒在第一層時便被攔了下來。我握了握他冰涼帶繭的手,兩人相視無語,他眼中的關心和擔憂我卻看得一清二楚。心忽然有某個角落被觸動了,那本就是被他剝裂出一個洞的角落,亦寒……亦寒……我在心底默念著他的名字,猛地一個轉身朝那吉兇未知,禍福難料的虎狼之地走去。

  我踩著水磨石鋪就的地板一步步走到那張楠木雕花案幾前,楊毅正坐在金龍椅上定定看著我。案幾左側擺了個青瓷甕,甕中插著卷軸字畫,隐隐遮住了他左側面孔,可是那雙灼灼望著我的眼眸,卻是絲毫掩飾不了的。他,外表看來謙和仁厚,禮賢下士,兼且愛民如子,可是,他畢竟是個帝王,主宰萬萬人生死的帝王。

  我深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參見皇上。”

  “免禮。”他淡淡說了一句,我一擡頭見到他一如往常的笑容,虎目帶著溫和又不失貴雅之氣,仿佛他仍是原來的那個謙謙君王,我也仍是他最寵愛的臣子。明明是如此和煦的氣氛,我卻在他走下來扶起我時,輕輕打了個抖。

  楊毅坐主位,我在左首第一位坐了下來。他親切地看著我,一副感激我勞苦功高的笑容:“臨宇,你一向以來對我金耀忠心耿耿,此次去湘西又在短短半年內逼退了火翎軍。可你早已官拜丞相,金銀珠寶想必也入不了你的眼,朕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可賞賜你的。”

  我忙低頭道:“皇上過譽,能為皇上盡忠效力,是臨宇的福分。”

  楊毅伸出一手覆在我手背上,我身體一僵,幾乎要縮回,但馬上便忍了下來。只聽他笑道:“不過,如今可讓朕想到賞賜你的法子了。”

  我愕然地擡頭望向他。只見他面上仍挂著笑容,眼底卻有種刺骨的冰冷:“朕的妹妹佳甯公主一直仰慕臨宇才學,總說:除非是像丞相那樣的人物,否則她甯可終生不嫁。朕知道臨宇深愛你的夫人。正所謂糟糠之妻不可棄,臨宇你的深情,朕能理解。可是此次甯國夫人犯下如此大的罪行,我皇妹差點一命嗚呼……唉!雖說是不想有人觊觎她的丈夫,可是如此善妒又狠毒的女子留在身邊……”

  “皇上明鑒!”我忙起身跪下道,“雲顔她絕不是這種人,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

  楊毅低頭看著我,我也擡頭看向他,他眉頭一皺,揮手道:“來人,傳陸太醫!”

  說完,他馬上恢複了祥和的笑容,親身扶我起來,道:“朕也是不願相信的,但事實……罷了,等下陸太醫來了,臨宇你可親自詢問于他。”

  我在心底暗罵:都是你的人,你指使他說的話,還有什麼好問的。面上當然不能表現出來,直到一個老邁的禦醫走進書房,我和楊毅都沒再講過一句話。

  “微臣參見皇上。”陸太醫顫巍巍地跪下磕頭。

  楊毅笑道:“起吧,陸太醫也算是老臣子了,在朕面前就別多禮了。今日召你過來,是因為秦丞相想了解一下甯國夫人下毒一案的具體情況,你定要據實以告,絕不可有半句虛言。”

  陸太醫連連應是,才在太監攙扶下站起身來,口齒有些不清地說道:“當日,臣檢查過公主的脈象,确定是中了斷腸散的毒,而後臣幾人又在甯國夫人送去的糕點中發現了斷腸散。”

  我見楊毅正注視著我,只得硬著頭皮問道:“雖然那糕點是我夫人送去的,可是也不能斷定便是她下的毒啊!比如說制作糕點的師父,甚至將糕點教給我夫人的年貴妃,都有可能。”

  陸太醫砰一聲跪下,重重磕了幾個頭,似是極懼怕我,又道:“大人明鑒。臣只是負責檢查公主的身體和糕點中是否有毒,其餘的,臣也不清楚。”

  我歎了口氣,有些意興蕭索地問道:“公主如今可有事?”

  陸太醫忙答:“公主已無大礙了,只需將養數日便可痊愈,這些都是拖皇上的洪福。”

  楊毅甚為開朗地笑笑道:“好了,你先去偏廳歇著。一會朕和丞相談完,找你仍有事。”

  陸太醫忙叩頭謝恩,滿頭大汗地退了出去。
第42章 身份暴露

  禦書房中又只剩下我和楊毅二人,他含笑看著我,我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他輕輕拂了拂袖,語調溫和地道:“秦洛接旨。”

  我渾身一顫,仍是看著他。他明明在笑,那目光卻是萬分淩厲。我擡頭看看子默,他無奈地點了點頭,我一咬牙,只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丞相秦洛自輔佐朕登基已來夙興夜寐,鞠躬盡瘁,實乃朕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朕因感念卿辛勞,故將朕的皇妹永樂佳甯公主指婚于卿,以示嘉獎。佳甯公主與甯國夫人楚雲顔平起平坐,互為姐妹,不分大小。”

  我呆呆地擡頭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深邃如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迅即斂去,溫和地笑道:“正所謂,良緣夙締,佳偶天成。秦洛你謝恩吧。”

  “皇上,我……”

  “臨宇!”楊毅猛地低下頭,灼灼凝視著我,壓低了聲音道,“這是朕給你的最後機會。你依舊要辜負嗎?”

  我只覺臉上的血瞬間褪盡了,連唇都有幾分冰涼:“皇上,微臣不才,難以高攀……”

  “秦臨宇!”楊毅低吼了一聲,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倍。他擡頭見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有些駭然地看著我們,揮了揮手,把他們都斥退了下去。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冷道:“臨宇,你是不是仗著朕如今不敢殺你?”

  我扶著木椅站起來,忽然喉頭一癢,我猛地咳嗽出聲,緊接著只覺眼前一陣頭昏眼花,雙腿酥軟,幾乎就一頭栽倒在地。我腦中猛地一閃,心中驚懼一片:小還丹的時效過了?明明還未到十二時辰,小還丹的效用竟開始失去了嗎?

  我擡起頭,看到楊毅有些複雜的面色,他的眼中映出我慘白憔悴的面容。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我便已找不到自己的身影。他淡淡道:“甯國夫人意圖毒害公主,罪在不赦。除非公主願意不計前嫌,否則,就是朕也保不住她。臨宇,你回去好好想清楚吧。婚期,就定在下個月初八。”

  “你連婚期都定了?!”話一出口,我才覺不妥,果見他臉色瞬間大變。我只覺喉頭搔癢,胸口又氣血翻騰,本想跪下請罪,卻是再忍不住撇過頭連連咳嗽起來。

  我咳到力盡體虛,滿面通紅,只能扶住桌沿才能勉強站立。一雙寬大溫熱的手扶住了我,楊毅擔憂的聲音響在耳側:“臨宇,你沒事吧?”

  我花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壓制住胸口的劇痛和麻癢,擡頭虛弱地道:“皇上,臣一生只願娶雲顔一人,再無他想,還望皇上……”眼前一陣昏黃,看來,小還丹的時效真的到極限了,我本就虛弱不堪,如今受到藥的反噬,恐怕更是……

  “放肆!!”他抓住我的手勁驟然加大,連帶著毫不留情地搖晃,恍惚中聽他在我耳邊低吼:“你把朕的話當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居然敢三番四次地抗旨!你……臨宇?臨宇!臨宇!!……來人!傳陸太醫”

  “伽藍!伽藍!快醒過來!伽藍……”

  我在沉沉地黑暗中,感覺有人把我放在柔軟的床榻上,随即耳邊嗡嗡響說著什麼,然後是一雙粗糙的手捏住我的手腕。我……在哪?他們又是在做什麼?

  對了,我剛剛好像忽然看不見,聽不見了,然後楊毅吼了什麼?他說……傳陸太醫……陸……太醫……太醫?!我心頭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一個挺身躍起來,順帶抽回被那老邁太醫抓住的手腕。

  我看看楊毅,一臉擔憂卻又夾雜著幽深的探究,那老太醫卻是一臉被吓到的表情。我猛地跳下床,卻只覺眼前一片昏黑,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楊毅一把抓住我的手肘,沉聲道:“臨宇,你身體如此不好,何必還要逞強。還是快讓陸太醫看看。”說著便要將我拉到床上。

  “不用——!”我幾乎是尖銳地叫了聲,待醒起,臉色不由白的更徹底,忙跪下道,“皇上恕罪,臣……臣的體質較為特殊,除了雲顔,其餘人開的藥吃了不僅無用,還會過敏。更何況,臣沒有什麼大礙,只是旅途勞頓,有幾分累了。還請皇上恕臣告退回府。”

  楊毅死盯著我看,我也就由得他盯,果然,他點頭道:“也好,你且回去休息。朕與你說的事情,你好好考慮清楚了,再答複不遲。”

  我諾諾地點頭,腳下虛浮,甚是困難地往外走去。有個小太監連忙上前扶住我,隐隐約約我聽到楊毅在房里問那太醫,我的病況究竟如何,可是頭實在太痛了,我再也集中不起精神去聽那太醫的回複。

  走到宮門外,果然看到亦寒等待的身影,清冽涼薄卻又屹立不倒。他總是那樣等著我,默默地無聲地,風雨不改,仿佛就算等上千年萬年也心甘情願一般。

  我微微露出一個笑容,叫道:“亦寒。”那聲音很輕很輕,離得他又遠,可是他卻猛地回過身來。漆黑的眼眸一陣閃亮,只轉瞬間就已來到了我面前。

  “公子!”他從小太監的手中扶過我,“你的臉色為何如此差?”

  我搖搖頭,倚在他身上,低聲道:“小還丹的時效過了,亦寒,我……有些撐不住了。”

  扶住我的手微微一顫,緊接著我只覺身體一輕,已被他打橫抱在懷里,清涼的氣息牢牢包裹住我,說不出的舒適安心。再沒有半分戒備和焦慮,我將臉埋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第三人稱分隔線――――――――――――――――
 
  楊毅目送著那孱弱少年由太監扶著一步步走出禦書房,卻仍是呆立了許久,才將心頭的抑郁沉寂下去。轉頭不甚在意地問道:“丞相的身體如何?”

  誰知那陸太醫卻像是受了天大驚吓一般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全身瑟瑟發抖,布滿皺紋的額頭不住重重磕在地上,聲音顫抖又不連貫:“皇……皇上……饒命……臣……臣也沒有……診清楚,皇上饒命!”

  楊毅濃眉一皺,心里有什麼咯噔了一下,他面色一沉,不可抗拒的帝王威嚴頓時籠罩了整個書房。他沉聲道:“朕恕你無罪,有什麼話快快說來。”

  陸太醫這才驚顫地擡起頭,額上已是通紅一片,驚懼的淚水溢出眼眶,臉上一片狼藉。他不敢看那正瞪著他的帝王,只得盯著前方暗紅色的桌角,心中實以被剛剛診斷出的事實驚呆了。直到一聲飽含殺意的“陸太醫”傳來,他渾身猛地一顫,又是一個叩首把額頭抵到了地上,才嘎著聲道:“臣……臣不知為何,竟診出……診出秦大人脈象陰勝陽虛,滑而無澀……實乃……實乃……”

  楊毅猛地瞪大了眼,他眼前恍惚間掠過那張俊秀無匹的臉,眉若青黛,唇似塗丹,身姿更是纖細而孱弱,卻比那香雪無垢的秀麗風光更勝三分。楊毅俯下身一把揪起那太醫,冷聲道:“實乃什麼?”頓了頓,他的心情平複下來,手一松,那太醫卻是撲通一聲又倒在地上。他沉聲道:“陸太醫,你好好想清楚了,要知道欺君之罪,朕足以誅你九族!”

  “皇上饒命!”陸太醫凄厲地喊了一聲,“臣……剛剛只是一瞬,臣醫術不精,實也不能确定。是……是臣老糊塗了,皇上饒命,定是臣胡亂診斷之故!”

  =====================================

  楊毅臉上回複了謙厚的笑容,扶起他道:“朕並無責怪之意,陸太醫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陸太醫連連叩首,再也顧不得形容有多狼狽,連滾帶爬地沖了出去。

  待禦書房中人一空,楊毅立刻低聲喊道:“修儒,小桂子!”

  只見禦書房後的內門一開,有兩個人影迅速閃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跪下,楊毅便提高了聲音道:“小桂子,替朕送送陸太醫。”同時眼中寒光閃過。

  那被稱為小桂子的少年會意地點頭,同時也大聲道:“是,皇上!”一張臉眉清目秀,面白無須,又帶了幾分稚氣,但一雙冰晶般的眸子卻有著潛藏的肅殺之氣。

  見小桂子跟上去,楊毅才松了口氣,在木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修儒,這件事你如何看?”

  那被稱為修儒的青年自動自發地侍立一旁,只見此人身材挺拔,雖穿著文官服飾,卻隐隐露出衣衫下結實的肌肉。他的面容並不出奇,頂多就是五官端正,可是一雙眉卻黑濃如漆,棱角分明,配著一雙漆黑的眸子,叫人一見之下便印象深刻。

  他聽後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垂首道:“臣方才細細想了一下,認為秦丞相是女子之身的可能性,並非沒有。”

  楊毅心口猛地一跳,強力抑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和擂鼓的心跳,半天才勉強淡淡問道:“此話何解?”

  修儒擡頭看了楊毅平靜的面容和波濤洶湧的藍眸一眼,在心底歎息一聲,才又續道:“其一,丞相雖已娶妻兩年,卻至今並無子嗣,且那妻子楚雲顔本就是丞相舊識,若說兩人串通隐瞞,假鳳虛凰,也並非不可能。”

  “其二,丞相容顔秀美絕倫,莫說男子,就是皇上後宮三千佳麗,比之她也多有不及,若說她是女子,反倒更讓人信服。”

  “其三,人都說天下男子無不愛慕美色,如今稍有來曆的男子誰不是三妻四妾,婢仆成群?可是唯有丞相,至今只娶了楚雲顔一人。想那公主天香國色身份高貴,又對他癡心一片,他竟也看不上,實在說不過去。但倘若他是女子,那麼一切就能解釋的通了。”

  楊毅在不知不覺間已握緊了雙拳,腦中不自覺回憶起前塵往事。以前在三王府他常與自己秉燭而談,卻從不肯同榻而眠;自己偶爾對他做出等同袍澤的親密舉動,他卻會一臉尴尬地躲開。無論春夏秋冬,他的衣衫永遠穿得齊整,不露半分。他的聲音雖刻意低沉,卻仍掩不住那珠圓玉潤的清脆。自己……自己與他相處這麼多年,竟從未發覺他可能是女子,自己竟生生被一個女子欺騙了三年!

  眉頭輕皺,種種複雜的情緒在他臉上一一閃過,良久,他問道:“這麼說,已能确信秦洛是女子?”

  修儒搖頭道:“不!臣完全不能确定!”

  楊毅驟然擡起頭,幽深的虎目含著帝王威嚴瞧著他,冷冷道:“又如何不确定了?”

  修儒心頭一顫,忙垂首道:“秦丞相的手段氣度是皇上一路看過來的,就是我朝曆曆男子也難及其萬一,皇上當真相信區區一個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嗎?”

  楊毅一愣,頓時想到了兩年前那場戰役。自己當時受四皇弟陷害,被火翎國大將錢謙圍困在赤峽谷。身邊僅餘十萬親兵,糧草斷絕,圍困他們的敵軍卻有三十萬餘。當時人人都絕望了,可是唯有臨宇,那總是懶洋洋不出什麼力,被自己的親信嘲諷不過是虛有其表文弱書生的臨宇,卻在此時說他有辦法搬來救兵。

  楊毅當時是不相信的,可是那少年卻用著極其從容淡定的語氣問他:“殿下,你是想随著臣先避到安全之所,還是留在這里與眾將共患難等臣來救援?”頓了頓,他又道,“其實臣的建議是殿下留在這里,如此一來眾將士便會感念殿下的恩德,于長遠考慮來說是有益的。請殿下放心,臣定然會馬上搬來救兵。”

  那晶亮的眼眸,奪天地之精魄的氣勢自己到今天還記得一清二楚。然後,他就真的突圍出去了。不廢一兵一卒,只帶了他身邊的那個青衣侍衛,從水霧的高空中飛翔而過。從赤峽谷看去,那真正與女神之子赤非翺翔天際的壁畫一般無二,甚至更奪人心魄。

  楊毅晃了晃腦袋,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淡淡道:“你繼續說。”

  修儒看皇帝的神色,便知他是在回憶往事了。其實,何止皇上難以相信,他自己也實在難以置信,世間難道真有這般的奇女子,能成男子所不能成之事,甚至被世人尊稱為伊修愛爾女神之子,這未免也太荒謬了。他歎了口氣繼續道:“雖說臣方才所說的三點都值得懷疑,但也未必完全說不過去。男子貌美,古今也並非沒有,就是我府中三弟,皇上也是見過的。其俊秀比之秦丞相,也不遑多讓。再說他只娶楚雲顔,若是他真是這般癡情之人,即便夫人不能生養也不願棄她,甚至另娶,雖不合理,但也並非全無可能。所以……”

  他頓了頓,發現皇帝正灼灼地看著他,他忙道:“所以除非皇上親自派宮中驗身的嬷嬷去檢視,否則任何人都無法斷定……”

  “萬萬不可!”楊毅揮了揮手,斷然道,“臨宇怎麼說也是我金耀丞相,我派人去驗他身份,若驗出是女子也便算了,但若是男子,這份羞辱你讓他如何肯善罷甘休?”

  修儒低頭想了半晌,腦中不自覺浮現出藍衣少年與青衣男子依偎而行的身影。他的眼中精光一閃,靠近了幾步,低聲道:“皇上,臣倒有一法子可以一探丞相身份,而且,無論丞相是男是女,這個法子都對皇上有利。只是,恐怕要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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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3:27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劫後餘生

  萬曆七百六十五年十二月,金耀的又一個冬天來臨了。也許只是錯覺,金耀的國民總覺得這個冬天比往常都要來得寒冷蕭瑟,一如他們風雪交加的心情。湘西水災,火翎壓境,丞相病重,種種都預示著對金耀來說,這是極其不祥的一年。所以,當新年即將來臨之際,洛南的每一個神殿前都擠滿了人,無論男女,不分老幼,他們都在衷心地祈禱伊修愛爾女神能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度過此劫,保佑金耀百世平安昌盛。

  尤其赤宇樓中更是人人憂心忡忡,他們的主人,少年丞相已經整整昏睡十幾天了。這十幾天來,無論什麼大夫都被那青衣侍衛拒之門外,只說除了夫人,其他大夫所開之藥,只會對公子不利。就連皇上特地遣來的太醫,也毫不例外。

  皇上震怒,一個宅院中的人都跪了滿地,可是那個青衣侍衛卻依舊冷冷站立著,守著那扇門。除了他自己,根本沒人知道屋里少年的病況究竟如何。莫說是氣得臉色發青的帝王,就是他們這些平日極熟悉他的奴仆也開始懷疑他的用心。直到,夫人的歸來。

  三天前,皇上終于釋放了夫人回來。並下旨說毒害公主一事純屬誣陷,甯國夫人平白遭受冤屈,朕特命恢複其一等夫人稱號,並賞賜黃金千兩。夫人一來,便顧不得任何人,直接進了那間被封閉了十幾天的房間,直至三天後的今日,也毫無動靜。

  “……亦寒……亦寒……”躺在床上的少年緊緊皺著眉,雪白的衣衫包裹著他瘦弱的身軀,輕輕顫抖,幹裂的唇間不斷吐出一聲聲呼喚。

  “公子!”一旁的青衣男子忙俯下身抱起他,面容憔悴,神色間滿是憂慮,“公子,我在這!公子!”

  少年低低咳了兩聲,眉頭有幾分舒展,往他懷里靠了靠。忽然,他低叫了一聲,又發出呓語:“徐冽……我沒有騙你……沒有……”

  晶瑩的淚自眼角滑落,滴在青衣男子的指尖,如滾燙的烙鐵烙在上面一般,他不由收緊了手。那少年卻混似不覺,只依舊低喃著,聲音沙啞而悲傷,透著絲絲絕望的乞憐,只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忍不住心酸:“孩子……不要走……孩子……我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

  “用生命……來證明……我不要……亦寒……我不要你死……亦寒……不要抛下我……”

  “公子!”青衣男子清冷的臉上再掩不住惶恐地痛楚,聲音低啞而充滿絕望,“公子!我不會抛下你,你也莫要……莫要……”

  “咳咳……咳咳……”少年不住咳嗽,直到嘴角縷縷血絲滲了出來,映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顔,分外凄絕,“徐冽……你我今生情斷……再也不會癡戀你……永遠不會……”

  少年又咳了兩聲,青衣男子不斷擦著他嘴角的血液,卻是越湧越多。少年緊皺著眉,依舊在不斷夢呓:“我不能死……亦寒會傷心……雲顔會難過……我死了……誰幫子默……誰為他結束千年的孤寂……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公子!公子!”青衣男子緊緊環抱住他,卻只覺少年的身體一寸寸變冷。他眼中充滿了恐慌害怕,以及不顧一切的瘋狂。他將少年扶正,正要再輸功力給他,卻見少年忽然輕輕一笑。那笑說不出的平和甯靜,又熟悉得觸手可及,青衣男子有些恍惚,卻見少年歪著頭,用沙啞的聲音道:“我叫秦洛,你呢?”

  青衣男子微微一愣,看著少年緊閉的眼,長長的睫毛微顫,幹裂的唇帶著幾縷血絲,卻擒著淡淡地沒有半分憂傷的笑容又道:“風亦寒,你可知自己這樣做非但幫不了他們,反而會使他們受到更大的傷害?”

  青衣男子渾身猛地一顫,怔怔地看著眼前蒼白纖瘦,卻反而更美得絕豔的少年。他仍在笑著,輕輕說:“置其身于是非之外,而後可以折是非之中;置其身于利害之外,而後可以觀利害之變。亦寒,你身在局中反看不透水霧的結局嗎?若想結束這個國家的苦難,必要有一明君自西向東,或自東向西統一伊修大陸。你若真的想為自己在乎的家鄉做些什麼,不如跳出水霧這個國家,選擇輔佐明君,讓天下早日統一。”

  少年的臉上隐隐浮起幾分紅潤,明明閉著眼,青衣男子卻仿佛看到了那雙精芒四射的眼眸,笑看著他,對他輕柔語說。忽地,少年臉色一白,面容變得萬分悲嗆,聲音也發顫:“雲顔,雲顔,就當我求你了,讓我去救可為!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在所不惜!……他已經為我死過一次,我絕不容許他再受傷害!”

  少年不住地夢呓,臉色一忽而白,一忽而紅,青衣男子抱著他,只覺他脆弱地如瓷娃娃,絕美而易碎,讓他連輸內力也不敢為。少年低咳了兩聲,面色一陣嫣紅,又念道:“你說我就要死了,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亦寒——!”少年的手猛然握緊青衣男子手腕,指甲嵌入他骨肉,聲音尖銳而恐慌。青衣男子仿似絲毫不覺手腕的疼痛,同樣幹裂的唇輕顫,卻再吐不出“公子”二字。

  少年的面容忽然平靜下來,帶著淡淡的哀傷和悲苦,卻萬分絕決:“就算真的被你利用也無所謂。我意已絕!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無論……請你一定要將我……”

  “吱亞——”門推開的聲音響起。一個絕美做少婦打扮的女子匆匆走了進來,青衣男子一驚便沒有再聽到少年越來越低緩的聲音。那女子一見躺在青衣男子懷中嘴角溢血的少年,臉色大變,驚叫了一聲:“臨宇——!”急沖過來。

  那女子勉強穩定住自己的心神為少年把脈,時間每過去一息,她的眉頭就緊皺一分,青衣男子的心也随之沉一分。女子輕輕閉著眼,內心在翻騰地煎熬著,輕顫的睫毛,蒼白的唇,在在顯示著她心里的恐慌。三天了!她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可是他的病卻越來越重,只因為時日實在拖得太久……

  “你怎麼能由著她不就醫!”女子猛地睜開眼沖著那青衣男子大罵,“她任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究竟是性命重要還是隐瞞身份重要?!”

  青衣男子神情一暗,冰寒的面容卻透著凄涼的絕望和哀傷:“公子他堅持,說只有如此,皇上才可能釋放夫人回來。他不想讓夫人在那個地方再多待……哪怕一天。”

  “這個傻瓜!”晶瑩的淚珠順著面頰滑下,女子哽聲沖著床上昏睡的少年大罵,“臨宇!你如此擔心我,就不知我也會擔心你嗎?竟把自己搞成這樣,你這個任性妄為的混蛋!”

  “夫人……”青衣男子的神情忽然平靜下來,清冷淡漠,但你若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中有著沉寂如死的絕決,“公子還有救嗎?”

  女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口中念著:“哭有什麼用,我可不是這個任性的笨蛋。”随即猛地擡起頭,道:“如今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臨宇的命。但若不成,不只她會立時斃命,你我也可能受到牽累,非死即傷。你可願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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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衣男子面色淡淡,一如平常:“夫人明知是多此一問。”垂下眼簾望向懷中的少年,他的神色不自覺地變輕變柔,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光澤一閃而逝。

  女子眼中露出欣慰的笑意,随即便被凝重取代,她沉聲道:“此法名為‘劫後餘生’,我要先喂臨宇服下劇毒的蘧桑散,用金針激發她體內的潛能,随後以銀針刺血治療。而在此期間,你必須時刻為她輸入內力,將蘧桑散聚集在丹田阻止毒性擴散,同時也要為她擦揭因疼痛而産生的汗水,以防紮入穴道的銀針受到外物幹擾。”

  “輸送內力時必須小心,過多她受過激發的經脈脆弱不堪會爆裂而亡,過少則毒氣擴散甚至反噬于你我,我們大家都九死一生。這些你定要記清楚了。”

  青衣男子點了點頭,問道:“何時開始。”

  “一刻也拖不得。”那女子斷然道,“只是……”她頓了頓,轉頭瞥向依偎在青衣男子懷里的少年,目光多了幾分複雜和難以言喻的暧昧:“劫後餘生這個法子被施針者必須解除一切束縛,也就是說……我必須要脫去臨宇的衣衫。而你到最後時刻要將臨宇體內的毒液緩緩收束到自己體內,然後排出,自然也不能穿著衣服……”

  女子擡頭剛好對上青衣男子難得變色的面容和錯愕慌亂的眼眸,即便在如此憂心的處境下她也忍不住嫣然一笑道:“你若定要助我,就必須遵從兩點。第一,施針時絕不可心猿意馬,導緻走火入魔。第二,你與她男女有別,卻赤裸相對,將來必須對她負責。這兩點,你若能依從,我們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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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仿佛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亦寒,有子默,有雲顔,有徐冽和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還有許許多多我不認識卻又極其熟悉的人。但最奇怪的是,我的夢中還有臨宇,如今我早已忘了那些夢的內容,但卻清楚地記得,在那個迷亂而混沌的世界中有臨宇。而在夢中,我,就是臨宇。

  當我醒轉的時候天光大亮,我卻第一時間便想到,我昏迷了幾天?沒來得及啓動水鏈,那麼現代是不是已經陷入昏迷了,哥哥豈不是會很擔心?

  “第八天了。”低沉而熟悉的雙重音自上空響起,我擡頭望去,只見子默帶了幾分疲憊和憐惜看著我,“放心吧,只昏睡一天,今晚應該就能回去了。”

  我長舒過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見子默定定地看著我,那眼神怎麼說呢?像是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的線打了結,而且是死結。因此越是掙紮迷亂,越是沉迷墜落。

  ‘子默?’我在心里喚他,‘怎麼了?’

  那雙棕色的,獨一無二的眼眸里究竟埋藏著什麼呢?我在心里問著,子默你可願告訴我,你的心底究竟埋藏了怎樣的秘密?

  “伽藍……”在子默面前我從來沒有隐私,我想什麼他一清二楚,所以,此刻他猝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棕色眼眸中的光芒快如閃電,然而最終卻沉寂了下去。他用沉沉的聲音說:“伽藍……對不起……”

  對不起嗎?我閉上眼,不願再多說什麼。恰好在這時,門推了開來。我睜開眼,對上亦寒清冷憔悴的面容,不知為何,胸口竟湧起一陣酸澀和溫暖。我僅記得,我的夢中有他,無論是多麼痛苦的場景,多麼絕望的時刻,我的夢中總有他的存在,仿如空氣纏繞在我周圍,絲絲扣扣,暖我心扉。

  他看到我先是眼中閃過狂喜,放下東西閃到我身邊扶起我道:“公子,你醒了?”然而,如此近得與我眉眼對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一紅,身體也有些僵硬,扶在我身上的手,欲放不放,很是奇怪。

  我虛弱地笑笑,問道:“雲顔呢?皇上放她回來了嗎?”

  亦寒點頭道:“夫人幾天前就回來了。前日為公子施完針太過勞累,此刻仍在歇息。”

  我點點頭:“那就好。”亦寒整好端了碗清粥過來,我勉強喝了幾口,胃中一片翻滾,于是便搖頭不再喝。亦寒也不勉強,從懷中取出一粒晶瑩碧綠的藥丸喂我服下,胸口頓時一陣舒爽,連氣淤的感覺也少了幾分。

  亦寒扶我躺下,動作輕柔地理著我的鬓發,又替我掖好被子道:“夫人說,知道你不愛喝苦藥,所以就制成了藥丸,讓你每日別忘記服用。”

  我笑了笑:“雲顔真是太了解我了……對了,那個韓靖遠還在吧?等雲顔醒了,就讓雲顔替他把毒解了,讓他走吧。”思索了一下,我又問道,“我現在身體狀況如何?”

  亦寒點頭表示應承,随即又答道:“夫人說,已無大礙,將養三日便沒事了。只是身體恐怕會比從前虛弱幾分,而且心脈受損嚴重,這些都是急不來的,至少還要好好調養幾年。”

  我點頭,也沒怎麼在意,藥力發作已經有些昏沉了。我低聲道:“亦寒,若是楊毅來了,你便讓他進來,但是你要讓雲顔告訴他我身體仍未恢複,短時間內是絕不可能成婚的。”

  “公子的意思是……?”

  我眯起眼,睡意慢慢籠罩了我全身。我含糊地道:“能拖得一天是一天,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隐隐約約中,我聽到那熟悉的雙重音在空曠的某處輕輕說:“伽藍……總有一天,你會不再需要我……總有一天,你會變回……”



第44章 驚疑不定

  我沒想到的是,我醒來的消息發出去當天,楊毅就親自來看我了。而且也絲毫沒有再提起與公主婚事的意思,讓我很是不解。

  我仍躺在床上,掙紮著要起身拜見,楊毅連忙阻止,伸手想要把我按回床上,卻被亦寒伸來的手恰好擋住。他眼中閃過濃重的殺機,雖只是一瞬,我卻看得一清二楚,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亦寒拿過靠枕墊在我背後,又將錦被蓋嚴實了,才起身站立在一旁。楊毅冷冷地看著他道:“朕與你家主子有話要說,你先出去。”

  亦寒一動不動,連半分神情的變化都沒有,但一雙寒眸卻冰晶徹骨,讓楊毅忍不住便渾身一顫。我反手握住亦寒的手,冰涼涼帶著薄繭的掌心,我忍不住用拇指輕輕磨娑過那層薄繭,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僵。我低頭輕咳了一聲,掩過笑道:“亦寒,這是皇命,你先出去吧。”

  他這才緩緩的抽出手,轉身離去,臨走也根本沒向楊毅施半分禮。

  楊毅死死地瞪著我,我回視他,淡淡道:“皇上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

  楊毅濃眉緊蹙,他的面貌生的並不俊秀,五官如刀削斧鑿般深刻分明,但多年養尊處優的生活為他平添了幾分儒雅之氣,綜合起來有種陽剛的英氣和帝王的雍容混雜在一起。

  他走到我床沿,卻不坐床邊那張紅木椅,而是緊挨著我坐了下來。虎目深深凝視著我,幽深地探究著,打量著,卻不露聲色。忽地撇頭看到床頭的雪梨銀耳粥,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朕的到來打擾你進膳了嗎?”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點了點頭,肚子是有幾分餓了,本來亦寒就是拿午飯過來的。可是皇上總比午飯大吧,所以只好忍饑挨餓,先伺候眼前的衣食父母了。

  楊毅探手將那碗粥端過來,臉上的笑容溫和而輕柔,將他臉上的肅殺之氣沖淡了許多,我卻反覺得詭異,本來舒展的眉又皺了起來。

  他舀了一勺遞到我唇邊,姿勢有幾分笨拙,顯是不常幹這樣的事情。我皺眉看著這遞到面前的清粥,卻連半分食欲也提不起來,目光上移與身在半空的子默相視,傳遞的都是驚疑之色。

  “怎麼,不餓嗎?”楊毅低低的聲音響在耳側,湯勺緊貼著唇,鼻尖已能清楚聞到那清香之氣。我只得開口,無聲地喝粥,咽下。見他又要舀第二勺,我忙伸手道:“不敢煩勞皇上,臣自己來吧。”

  “臨宇。”楊毅反手握住我伸過去的手,異樣的溫熱從我的指尖傳遞到全身,我打了個顫,想要抽回來,他卻握得更緊。深藍的眼眸牢牢盯著我:“臨宇,你可還記得,以前在三皇子府時,你都喚朕什麼?”

  我心中驚疑更甚,勉強鎮定了心緒道:“皇上恕罪,當年之事臣已不太記得了。”

  “你不記得,朕卻記的一清二楚。”楊毅握住我的手一緊,卻不是把我拉向他身邊,而是自己猛地挨了過來,“叫我遠之。”

  我身子向後仰了仰,避過那近在眼前的灼熱呼吸,正色道:“皇上,君臣有別,臣豈敢念及皇上名諱。”

  我不顧那雙灼灼盯著我的虎目,費力地抽出手,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紅痕一片,可見其用力之甚。拉扯間,砰一聲響,他手上的碗,掉落在地,摔了個粉碎,雪梨銀耳粥從他的腰間一路灑到腳上鵝黃底色金龍暗紋的鞋上。

  我登時傻眼,眼見著他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眼中泛起惱羞成怒的殺意,也顧不得自己身上穿得是白色的雪緞,傾身用衣袖替他胡亂擦揭,一邊不斷叫著:“皇上恕罪,臣不是有意的!”

  低低的笑聲從上方傳來,我還來不及擡頭,卻只覺一雙手環上我肩背,將我緊緊抱住。我渾身猛地一僵,心中的驚懼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了,只覺身上似有一條條帶刺的玫瑰花莖在拉扯,似疼非疼似癢非癢,卻難受得想要撞牆。

  子默歎息一聲道:“看來,楊毅還是懷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捏緊了雙手,想推開他,他的手卻越抱越緊,低沉的嗓音還不斷念著臨宇的名字。我急了,幾乎想一拳砸在他臉上,門卻在這時打了開來。

  我擡頭看到亦寒清冷的面色,以及森然的眼眸,墨綠色的光澤似暗夜的霓虹燈不斷閃爍。楊毅這時才放開了我,飽含殺機的目光瞥向亦寒,冷冷道:“放肆,朕有說你可以進來嗎?”

  亦寒垂下眼簾,似是在遮掩什麼,微微躬身道:“公子,韓公子來向你辭行,此刻就在門外。”

  我連忙點頭道:“讓他在旁邊的房間歇息一下,我一會再見他。”說完,我又將目光轉向楊毅,一臉誠懇地歉意道:“皇上,臣今日身體多有不便,怠慢皇上了。”

  楊毅僵硬的面色這才緩和過來,溫和地笑道:“臨宇你太客氣了,既是身體不便之故,朕又豈會怪罪于你。好了,朕先回宮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連連點頭道:“臣恭送皇上。”巴不得他快快離開。卻見本已轉身的他忽然回過頭來,臉上挂著幽深的笑容,湊近了我幾分,沉聲道:“臨宇,朕知道你不想娶公主。所以朕特意另拟了道旨意,就當給朕一個台階下,你可萬萬不能再拒絕了。”

  我一驚正待問是什麼旨意,卻見他一甩手,轉身迅速離去。臨出房門前,他有一瞬間的停滞,我看不到他的目光,卻清楚看到了亦寒眼中的冰寒凜冽。

  待他的腳步聲終于遠去,外頭也傳來皇上起駕的吆喝聲,我才徹底放松下來。看著被子上沾染到的污漬,忍不住長歎了口氣。

  亦寒走到床邊瞥了一眼,低頭道:“屬下去叫人拿幹淨的衣服和床被過來。”說完便要出去。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擡頭看著他詫道:“亦寒,我不是讓你別再自稱屬下了嗎?”

  亦寒點點頭,也不看我,淡淡道:“我知道了。韓公子就在外面,等換完衣衫,我讓他進來。”

  “亦寒!”我緊緊抓住他要抽走的手,倔強地看著他。我甚至不知道早已心如止水的自己,為什麼會有如此激烈的情緒波動。

  為了要拽住離去的他,我整個上半身都撐了起來,因為身體太過虛弱了,只半分鍾便氣喘籲籲,連額上也開始冒出冷汗。亦寒顯是察覺了,這才緊張地轉過身來扶我躺好:“公子,你怎麼樣?我去叫夫人過來。”

  我連忙搖頭,低咳了兩聲,臉上泛起了熱潮道:“沒事的,躺一下就好。你去讓人拿衣服來吧,順便請韓公子過來。”

  亦寒淡淡地點頭離開。我閉起眼,靜靜平複著自己的心緒。我知道我現在對亦寒有異樣的感情,可是,那究竟是臨宇的,還是我的呢?我真的已經分不清楚了。

  “都一樣……”

  我猛地擡起頭看著剛剛發聲的子默:‘子默,你剛剛說什麼?’

  他笑笑,無比的自嘲和冷凝:“我有說什麼嗎?伽藍,你聽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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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4: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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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靖遠來的時候已是一個小時之後,期間我換了衣服、被子。床墊,還飽飽地吃了一頓。所以,見到他時,我的精神已是無比的舒爽。

  我指了指那個被楊毅忽略的紅木椅道:“韓公子,坐吧。”

  韓靖遠也不客氣,踏前幾步就坐了下來。他的臉上仍帶著面具,但我卻是第一次在充足的陽光下細細打量他。一身灰白長衫,樸素無華,如瀑青絲只用一根銀色錦帶松松束住。雖然看不到面容,可是立在這狹小充滿藥味的房中卻仍只覺儀容秀雅,豐姿如仙。

  我微眯了眼側頭看著他形態優雅地坐下來,坐姿既不顯散漫卻也沒有半分戰戰兢兢的壓抑,顯是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又是善于發號施令之人,至少也是貴族子弟……我一愣,有些無奈地笑著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擡頭看向子默。

  他也是一笑道:“看來這半年來教你的權謀之道,你開始融會貫通了。懂得如何看一個人的深淺,勉強算得上是名師出高徒。”

  “咳咳……”我被嗆了一下,連連咳嗽,才在韓靖遠古怪的注視下收斂起自己的笑意道:“韓公子,毒解了嗎?”

  他冷冷地點了點頭,嘴角一勾,笑容極有嘲諷的意味:“韓某是否還要多謝公子饒命之恩呢?”

  我尴尬地笑笑:“此次韓公子無辜受累,确實是臨宇的錯,臨宇在此替手下向韓公子請罪,還望公子不要再與他計較。”

  子默拆招一:保秦霧。我是丞相,自然不怕他報複,若他真的要對付我,那就絕不是為了區區這點仇恨。但秦霧不同,這韓靖遠一看就知道不是簡單的角色,若我不在這里先將他擔下來,怕是哪天無故死了還會將暗營牽扯進來。

  我見他面無表情,不由苦笑道:“韓公子,你也看到了臨宇這一個月來體虛氣弱,生死懸于一線,差點就一命嗚呼了。也算是自作自受,遭到了報應,韓公子的氣也該消了吧。”

  子默拆招二:裝可憐。韓靖遠這半個多月一直住在府中,自然是清楚知道我是如何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才回來的,想必就算是再大的怨恨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再軟語道個歉,依他外冷內熱的性格,必然不會再與我計較。可是,我很奇怪,這個韓靖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是塊冰山。子默憑什麼說他外冷內熱?

  韓靖遠眼中隐隐浮現笑意,幸災樂禍中又夾雜了幾分清潤,我一愣,歪頭看著,這種淡淡悠遠的感覺,怎麼看怎麼熟悉,他究竟……像誰呢?

  韓靖遠低咳了一聲,我一愣才回過神來,見他神色有些愠怒,才醒起自己居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了半天。面上一紅,我忙道:“韓公子,你可願接受我的道歉?”

  韓靖遠沉吟了半晌,冷聲道:“丞相大人言重了,韓某人自認沒有這個能力報複公子,也不敢妄動公子的手下,惹來報複。”

  我嘴角抽了抽,這人既說不會報複,口氣又那麼不忿,實在是……只好用第三招:利誘。

  我從床頭拿過一個極其輕薄的錦盒遞到他面前,笑道:“韓公子肯不與在下計較,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里是一點薄禮,還望公子笑納。”

  韓靖遠眉頭一皺,神色已變得淩厲:“你當我韓……是什麼?”

  我依舊淡笑道:“韓公子不妨看了再說。”見他仍不肯接過,我只得自歎命苦,乖乖地替他打開來,再遞到他面前。果然,他那暗灰色的眸子猛然睜大了。

  我笑笑把盒子硬塞到他手上道:“這是一張制作精良的人皮面具,輕如無物,戴上後幾乎看不出任何破綻,臨宇千辛萬苦得到後卻發現沒什麼用處。我看公子常年帶著面具,不知是怕人認出,還是有其他原因,希望這張面具能對公子有些用處。”

  我這些話絕對不盡不實,什麼千辛萬苦得到,那人皮面具根本就是雲顔制作的。只是天下無人知曉罷了。要知道雲顔的易容術天下第一,使毒解毒天下第一,這些雖然是暗營里頭自封的,可是絕對八九不離十。據亦寒說,伊修大陸自兩年前開始有人皮面具流傳,但事實上那都是出自雲顔的手筆,她一共只制作過十張,有五張留給了暗營,兩張給了我,剩下的三張才高價售了出去。由此足可見我送給韓靖遠這個禮物的珍貴。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你當真要把這個送給我?”

  我知道,人皮面具在很多時候都是保命、刺殺、潛入的珍寶,是以盡管世間只有三張流傳,卻人人争搶地頭破血流。但這對我又有什麼可在意的,給了一張我還剩一張,就算沒有了,頂多讓雲顔再做幾張就是了。

  所以我從容淡定地笑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自然是真的。”

  韓靖遠手捧錦盒靜靜打量著我,暗灰色的眼眸中波光潋滟,也不知他在思考探究些什麼。但慢慢地,他眼中的敵意緩緩褪去,一絲淡淡的笑浮上他眉眼。他放松了身體,形狀慵懶地斜靠在椅子上,淡淡道:“你若是個平庸無能之輩,在下連看都不願看你一眼;你若是個嫉才妒能之人,在下無論如何都要讓你身敗名裂,以免為害我金耀朝廷;你若是個冷血無情,不顧手下身死來鋪就你稱霸大業之人,在下就算拼得一死也要阻止你將伊修大陸變為血腥戰場。可是,你終究都不是!少年得志,意氣風發,韓某卻只見公子謙和有禮,淡然處之。身處險境,皇權壓身,韓某也親見公子從容以對,不卑不亢。有經天緯地之能,卻不以才淩人;有吞吐乾坤之力,卻不任意妄為。如此之人,才配做我金耀丞相,才配被稱為女神之子,才配……讓我弟弟因嫉恨郁郁而終。”

  啊——?我猛地瞪大了眼,前面誇得好好的,可是這最後一句。我見他慢慢直起身來,暗灰的眸子不知為何顯出奇怪的色彩,竟似正在慢慢變得鮮亮。

  他嘴角挂著笑容,不似嘲諷,也非敬佩親近,倒像是看透世事的滄桑和寂寥,一如那雙沉寂的眼眸。他說道:“秦丞相怕是早忘記舍弟這個人了,嘉應二十三年金科第二名,榜眼韓勤,字宗政,被先皇任命翰林院從侍一職。就在秦丞相你聲名雀起,震動天下的時候,他在韓某身邊郁郁而終。”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也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良久,我道:“韓靖遠,既然你今日將這些事親口告訴我,是否代表你已不再因你弟弟而記恨我了?”

  他一愣,飄在空中的子默一愣,我也一愣。我剛剛說了什麼?卻聽韓靖遠低低笑了起來,朗聲道:“好!秦洛!我韓絕從不服人,你卻是第一個。”他明明用極豪爽的語調在講話,聲音聽來卻依舊溫潤悠遠,落在耳中猶覺回味無窮。

  我怔了怔,韓絕,這個名字好生熟悉。還沒來得及搜索記憶庫,卻見他反手快速地將臉上面具摘了下來,笑道:“如若秦公子不棄,我願與公子交個朋友。”

  我擡頭正想說當然不會,誰知目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神色驟然劇變,竟“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第45章 皇帝诏曰

  我擡頭正想說當然不會,誰知目光一落在他的臉上,神色驟然劇變,竟“啊——”地一聲驚叫了出來。

  對面的人五官精緻秀麗,容顔俊秀無雙,論雅緻似竹露清風,看風姿比明珠玉潤。長眉入鬓,一雙鳳目似開似閉,擒著三分笑意七分悠遠還有隐隐潛藏的看破世情的淡漠,透射出清亮的棕色光芒。這人的長相,比之男裝的臨宇有過之而無不及,實是絕世難見的翩翩美男。

  可是,可是,我驚訝的並非這些。我駭然地看看他,又擡頭看看半空中面無表情的子默,這個人雖俊秀絕倫,清雅無雙,可是那張臉分明和子默有七八分相似。而且,那雙棕色的眼眸,在伊修大陸中我看過黑色,藍色,墨綠色,甚至茶金色的眼睛,卻除了子默從未見過棕色的。此人,究竟和子默是什麼關系?

  子默歎了口氣,仍是那般的面無表情,淡淡道:“他是我的祖先。”

  ‘祖先?!’我死瞪著眼看看上空的子默,又看看面前錯愕疑惑的韓靖遠,天哪!韓氏祖先和一百五十年後的子孫居然齊齊出現在我面前?可是,總覺得子默的態度很奇怪啊!第一次在客棧見到他的時候,子默明明不知道他身份的。可是今日他看韓靖遠摘下面具,也沒有絲毫驚訝,顯然早看過他的真面目,那又為何不告訴我呢?

  我擡頭看著子默,他撇過頭去望向窗外,神色冷漠無喜無悲,我卻只覺心頭一陣陣冰涼。這些時日來緩緩沉澱起來的喜怒哀樂,竟一下子變得蒼白無比。

  “秦公子?”韓靖遠皺眉疑惑地叫了一聲。

  我回過神來勉強笑道:“韓兄,叫我臨宇吧。我自然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之所以會驚訝,是因為韓兄與我一個朋友長得七分相似,在下一時失態了。”

  韓靖遠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嘴角擒著笑容,收起那錦盒起身道:“臨宇你身體未愈,我就不叨擾了。將來若有什麼事要在下幫忙,可以去城南韓府找三公子。”

  我也只是淡淡點頭,目送他離去。這人的性格我多少摸到了一點,既認了朋友就絕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客氣,否則,反倒讓他看輕了。

  ‘子默。’我躺在床上閉起眼,一邊在心里念道,‘楊毅究竟是否知道我女子身份了?還是如今只是懷疑?你猜他會下什麼旨意呢?’

  子默的聲音也帶了幾分凝重:“應該只是懷疑。他今日對你做得異常舉動,與其說是調戲,不如說是試探。至于那道旨意,我也說不準,但願……不是我想得那樣。”

  我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又輕咳了兩聲,随即伸出手轉動了水鏈,道:“我今晚回去現代一趟,順便讓哥哥去查些古代相權皇權的資料……這些鈎心鬥角,真是有夠煩人的。”說完,便沉沉睡去。

  又過了三天,我的病終于好全了。這日,我裹了厚厚的披風,懷中抱著小暖爐在園中亭閣賞景。冬日百花凋零,樹木蕭瑟,但赤宇樓中卻又是另一番景象。園中種了十幾株梅花,此刻正處于半開半閉之際,随著微風,暗香浮動。前方是一片人工穿鑿的湖泊,不大也不深,但卻是引自城外護城河的活水,是以常年清澈。

  此刻,由于天氣寒冷湖面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從此中望去,亭台樓閣,迤逦蜿蜒。斜陽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若是隔了幾日,待天氣再冷,下一場大雪,那麼香雪花海,洶洶綿延,想必是說不盡的缤紛風流,清奇壯觀。

  亭中點著暖爐,三面和屋頂又用飽暖的絞绫紗圍了起來,坐在亭中絲毫不覺得寒冷。此時,雲顔坐在我的左側,與我一般懶洋洋地賞著園景,時而搭上幾句話。右邊則坐著亦寒,正面無表情地泡茶。說起來亦寒所泡的茶當真堪稱天下一絕,冷熱適宜,清新爽口,而且不同時節,不同心情下,他都會選擇不同味道的茶。喝過後只覺口齒留香,心情舒暢,回味無窮。

  據亦寒說,是因為當年他師父極愛品茶,是個茶道高手。可是自己卻甚懶得動手泡茶,是以把他教會,以代辛勞。

  想著正覺得好笑間,忽聽門外一陣呼喝,雲顔正待起身詢問,卻見宅院的正門大開,一個穿著太監服侍的少年在幾十個侍衛的簇擁下大踏步走了進來。

  這個太監我是認識的,叫小桂子,聽說是楊毅身邊最得寵的人,年紀輕輕就做了總管。只見他此刻手拿明黃卷軸,一臉肅穆地走進大門,用尖細的嗓音朗聲道:“聖旨到——”

  我只覺眼皮撲撲直跳了好幾下,才在亦寒的攙扶下起身,就在亭中跪下。赤宇樓中上上下下的人跪了一片,本是笑語輕盈的園中,頓時有種死寂的沉默。而我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就有些宏亮的刺耳了:“臣秦洛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小桂子頓了頓冰寒的目光掃過亭中跪著的我和亦寒,續道,“風亦寒身為丞相府侍衛素來克盡職守,忠心耿耿,多次保護朕的愛卿于危難之中。當年赤峽谷一役,更是救過朕的性命。故朕特此加封其為近衛軍副統領,特例官升三品,並將永樂佳甯公主賜婚于卿,婚期定于下月初八。著其即日起上任,欽此!”

  赤宇樓中的沉靜一下子被打破了,所有人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看著我的神色是同情的,看著亦寒的神色是不忿的。我卻只覺腦中轟的一聲響,似炸開了一團鍋,若非亦寒扶著我,很可能便一頭栽倒下去。

  小桂子走上前來,將聖旨遞到亦寒面前,笑道:“風護衛,從此以後你就是驸馬都尉了,比起跟在丞相身邊做個默默無聞的侍衛,那是何等的榮耀。還不快接旨謝恩?”

  亦寒冷冷地擡頭看著他,小桂子臉上的笑容一僵,眼中閃過淩厲之色複又回複那謙卑的笑容。

  “伽藍!千萬不能猶豫,趕快接旨!”子默的厲喝聲當頭傳來。

  我渾身一顫,深吸了一口氣,知道我若再不開口,亦寒恐怕就要爆發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抗旨不遵,只是平白給楊毅一個借口狙殺他。最可氣的是,除非我不做金耀的丞相或是暗地放亦寒逃走,否則,就連阻止的理由也沒有。

  “臣代風亦寒接旨。”我雙手舉過頭頂,幾乎是將聖旨從他手上搶了過來,“謝皇上聖恩。”

  我站起身來,剛好瞥到小桂子嘴角的冷笑一閃而逝,而亦寒扶著我的手明顯一僵。我只能裝作不知,垂首道:“恭送公公。”

  傳旨的人終于陸陸續續退了出去,雲顔看看我,又看看亦寒,終于發彪了:“臨宇,你最好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苦笑地看看有些懵的眾人,看看怒氣沖天的雲顔,又看看滿面冰寒的亦寒,心中把那個殺千刀的楊毅詛咒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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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無語地回到駐宇軒——我的書房兼卧室。子默沉沉的聲音不斷響在耳畔:“楊毅此舉至少有三個用意。其一,自然是試探你女子身份。臨宇和風亦寒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旁人只驚歎臨宇能力出眾禮賢下士,才讓風亦寒這等高手甘願為仆,傾心相随。卻不知臨宇其實是女子。你說,若是讓人知曉了你的女子身份,他們會怎麼想?”

  我皺眉沉吟:‘他們定會以為,風亦寒肯折尊相随實是因為與臨宇存有私情。而臨宇與風亦寒同進同出,絲毫沒有避過男女嫌疑,自然也是傾心戀慕于他的。’

  子默贊許地看了我一眼,續道:“所以很清楚,楊毅這道聖旨一下,你若是女子,且真的與風亦寒相戀,必然會失態,甚至想盡辦法抗旨不遵。那麼楊毅就能确定他的懷疑了。不過方才你雖有些許失態,總體來說表現不錯,就是楊毅也無法頃刻做出判斷。”

  我在心底暗歎一下,事實上若非子默那一聲厲喝,我是肯定會失態的。想不到,對他的感情竟已經如此無法控制了。只是,那究竟是我的,還是臨宇的?

  “其二,你有沒有注意楊毅賜封風亦寒的官職,近衛軍副統領。這是一個看似高位,實則沒有什麼權利的虛職。如此一來,若風亦寒真的接旨,就必須離開你身邊去上任,卻又被架空。到時為了保護你的安全,就必須動用修羅暗營的實力或是求助皇帝的勢力。總之不管結果如何,對楊毅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另外,你和風亦寒的關系天下皆知,楊毅更清楚你不可能不顧他生死,所以你若當真是男子,他讓風亦寒娶了公主,礙于姻親關系,你就算真要逆謀篡位,也要考慮再三。”

  我歎息,對這件事終究百思不得其解:‘子默,你說臨宇這麼聰明的人,又明知自己是女子,不可能犯上謀逆。她為何還要鋒芒畢露,功高震主呢?如此一來,就算楊毅肯相信他,朝中那些擁護傳統皇權的大臣也會看不下去。完全是將自己置于了險境。’

  子默忽然無聲,我愕然望去,卻見他幽深的眼眸望著空處,神情既似漠然又似哀憐,極之古怪。良久才緩緩道:“或許她是明知自己時日無多,將來禍福難料,卻又拼了命想保護自己的親人朋友……”

  我眼前一晃,仿佛看到了某個熟悉的場景,有個清潤悅耳極之熟悉的嗓音,在我耳邊說:“他既肯為了我默默無聞地等待死亡來臨,我為他所做的這些事又算得了什麼?”

  我揉了揉眼睛,駐宇軒就在眼前,亦寒和雲顔跟在身後,子默也是如往常一般,因身處重重陰謀,反而越加神采飛揚:“其三,無論你是否女子,若風亦寒當眾抗旨不遵,這就是楊毅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你若是女子,楊毅顯然對你另有企圖,那麼風亦寒就是他最大的眼中釘肉中刺。從這幾次相見就看得出,楊毅恨不得立刻將風亦寒除去,只是苦于明著來沒有充足的理由對你不好交待,若是暗殺,風亦寒武功之高,沒有百來個高手如何能困住他?就算楊毅後來相信了你是男子,那麼風亦寒就是你建功立業的最大保障,若能除去他,將來他要向你下手時,也就容易得多了。”

  我搖了搖頭,推開門去,幽幽歎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然世網哪能跳出,但當忍性耐心,自安義命,即網羅中之安樂窩也。”話一出口,我頓時呆了下,雲顔頗有感觸地歎息一聲,亦寒淡漠沒有表情,子默卻是蹙眉深思。剛剛……我說了什麼?

  雲顔在一旁坐了下來,斜睨著我問:“楊毅開始懷疑你的女子身份了?”

  我讪讪一笑道:“雲顔,你怎麼知道?”

  “廢話!”雲顔站起身在我額頭重重扣了一下,怒道,“只有你這個遲鈍的笨蛋才看不出來。這幾日他來看你,就是透過那木門往里瞧,眼神也是極其暧昧不明的。而且,若非他開始懷疑你女子身份,又豈會不將公主指婚給你,而是指給亦寒?”

  我很是無奈地坐在她左側歎道:“我也不想啊!那日我服了小還丹進宮,誰知不到十二時辰小還丹的藥效就過了,我一時虛弱在他面前昏迷過去,他就招了太醫給我診治。不過,只是一瞬,我馬上清醒了過來。原以為,那個太醫該是查不出來的。”

  雲顔蹙眉問道:“你所說的可是禦醫院院判陸太醫?”

  我點頭詫道:“雲顔,你怎麼知道?”

  她深深地凝視著我,良久才道:“就在你回來那天,陸太醫被發現猝死家中,原因不明。”

  我渾身一顫,臉色瞬間慘白,那麼說,他确實跟楊毅說過什麼,所以被滅口了。我不由頭痛起來,如今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亦寒是絕對不能娶公主的,自然,我也不能娶。可是,皇命不可違,究竟還有什麼辦法?等等,我們不能違抗皇命,但是公主可以。若是……若是公主堅決不肯下嫁,是否就算楊毅也沒有辦法呢?

  “沒錯!”子默笑道,“伽藍,看來你确實不笨啊!”

  我沒有絲毫喜悅,搖頭:‘先不說公主的意願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就是她當真不想嫁亦寒,但也未必肯為了自己的終身抗旨毀婚,那畢竟是要付出代價的。’

  “別人或許不能左右公主的意志,但有一個人肯定能。”子默含笑靜靜地看著我。

  我嘴角抽了抽:‘你不會讓我去跟她說,其實對她傾心已久,我們今生無緣,來世續吧?’

  子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倒不必。你只需給她灌輸三點思想。第一,是你忠貞不渝的愛情觀,一生只愛一人。而你雖除了雲顔終生不娶他人,但仍對她有憐愛之心,不希望她終生不幸;第二,風亦寒並不愛她,而且若她嫁給了風亦寒,你們兩人時常相見,難免不會黯然神傷。不如尋一個真心待她之人,托付終生;第三,聖旨不可違,但她畢竟是皇上的妹妹,若以死相抗,楊毅也是不會強求的。只是……”

  子默深深凝視著我,棕色的瞳仁中透出憐惜無奈的神光:“只是這個方法難保不會出現魚死網破的局面,楊毅一個心狠,換來的便可能是公主的香消玉隕。”

  我扯起嘴角,淡淡冷冷地笑:‘我知道。如今卻顧不了這麼多了。’

  當時的我,自然不會知道,我和子默的這個計划,竟會間接促成我和柳岑楓的第一次會面,也徹底改變了我的人生,子默的命運,亦寒的未來。

第46章 爾虞我詐

  我把子默的計划跟雲顔說了一通,她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只是皺眉道:“何必如此麻煩?直接將那公主毒倒,或死或昏迷幾個月,不就行了?”

  我沉吟了半晌道:“那樣很容易把別人的目光吸引到你身上,畢竟論到下毒,誰也比不上你。不過,若我的方法實在不可行,不得以也只能下毒了。”

  雲顔伸了個懶腰道:“反正這些出謀划策我不在行,臨宇你決定就是了。我還是去睡覺吧。”

  我擡頭詫道:“雲顔,你不同我一起睡嗎?”

  雲顔詭異一笑,瞥了亦寒一眼:“今晚就不了,留點單獨的時間給你們商討計划吧。”

  說完,不等我挽留,就匆匆退了出去。

  我跟亦寒面面相觑,我尴尬地撇開了頭道:“亦寒,對不起啊,因為我連累你了。”

  亦寒淡淡道:“公子言重了。”聲音無悲無喜,像是從機器發出來的。

  我心頭頓時有幾分煩躁,揮了揮手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他微微傾身道:“是,公子。”腰間青霜劍所挂的玉墜蕩開一個幅度,那塊晶瑩剔透的雪玉在我眼前輕輕搖晃。

  我忽然道:“亦寒,那玉墜可以讓我看看嗎?”他一愣,擡頭看著我,我緊抿著唇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用手掌托起那白玉。

  只見上面用繁體的隸書刻著兩排字:似蘭斯馨,如松之勝。字體古樸隽秀,像是名家手筆,掌中的玉清涼入骨,顯然也不是凡品。

  我擡起頭,盡量用開玩笑地口氣問道:“這玉小巧雅緻,像是女子之物,是不是什麼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啊?”

  亦寒低頭看著我,清冽的氣息離我只有幾寸之遠:“公子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我想問你和那木雙雙究竟是什麼關系?我想問這玉你常年帶著從不離身,是否玉的主人對你來說是個極重要的人?那麼,我究竟想知道什麼呢?

  我晃了晃腦袋,松開手道:“只是好奇而已,究竟是何人送了你這塊玉。”

  他忽然揪著我松開的玉輕輕使勁,將它從劍柄上拽了下來。我啊地叫了一聲,瞪大眼,他卻輕輕執起了我的手,將玉放在我掌心,然後又捏著我的手將玉包裹起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笑意:“公子耳力超群,那天聽到我和木雙雙的對話了是不是?”

  我面上一紅,撇開臉去,喃喃道:“你從不跟我說你的來曆,明知我都不記得了。你也不說你師承哪里,我對你的過去,甚至不如她知道的多。”

  身上忽然一緊,我被他抱在懷里,雖然只是一瞬的時間,我卻聽到他用極輕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這是我師母留給我的遺物,從十歲起便未離身過。”

  我還僵在那里,他卻已松開了我,像是怕我看到什麼一般,匆匆轉身離去。聽著門迅速開合的聲音,我瞧著掌心那塊晶瑩的玉墜,銀白的流蘇還在晃來蕩去,不由癡了。

  又隔了幾日,我身體的虛弱之感完全消失了,楊毅也三番四次派人請我去商量政事,我才施施然進宮。這樣,即便在宮中和公主偶遇,楊毅也不會多加懷疑。

  我一路走一路低聲對亦寒道:“雖然楊毅現在多半不會動我,但也不是十分把握。你通知李叔讓暗營運作起來,但切記小心謹慎,勿讓人看出端倪。無論如何,就算是叛出金耀,也要為我們所有人留好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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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4:35 |只看該作者
  亦寒點頭道:“公子放心,昨日我已經秘密將消息傳遞給了三星,想來他們已經開始準備了。”

  我點了點頭,随即想起子默的話,雖存了很大疑惑,卻仍道:“那個韓靖遠還記得嗎?你讓捕影派人監視著韓家大宅,但並非監視韓靖遠,而是他的二哥韓甯,有什麼異動,馬上來向我禀告。”

  亦寒眉頭微蹙:“此人名聲從來不顯,比起他的兩個弟弟更是懦弱有餘,才智不足。公子為何會注意到此人?”

  我皺眉,總不能說是一個鬼魂給的提示吧,問子默原因,他又不肯說,只得搪塞道:“只是有種直覺,怕他壞我們大事。”

  亦寒正要回話,卻見前方總管打扮的小桂子匆匆而來,行禮道:“丞相大人,皇上等你多時了。”目光瞥向亦寒,語調仍是一般恭敬,“都尉大人安好,皇上讓奴才詢問大人,為何仍未去上任?是否準備抗旨不遵?”

  亦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頓時讓他面色一僵。我忙笑道:“我正準備帶他向皇上告罪呢,還請桂公公帶路。”

  小桂子眼中寒光一閃,揚了揚眉用尖細的嗓音道:“不必了,皇上只想見丞相一人,都尉大人且在這里稍待。”我和亦寒相視一眼,他眉間的憂慮和冷冽更甚。

  想起剛來古代時,無論我走到哪楊毅都容許亦寒相陪,甚至都從不見他向楊毅跪下行禮。沒想到今日竟……我搖了搖頭,無奈道:“煩勞公公帶路。”

  還是那間禦書房,楊毅坐在上首噙著溫和的笑容看著我,剛過而立之年的他渾身上下充滿了成熟男子的自信以及身為帝王的雍容華貴,不愧為天下傳頌的謙厚仁君。

  我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道:“臣參見皇上。”

  他欣然地走下來扶起我:“不必多禮。臨宇,朕前日得到湘西軍情,孟昭已然退兵,湘西災情也完全受到了控制。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忙施禮道:“此乃皇上澤被蒼生,庇佑子民,臣不敢居功。”

  楊毅抓著我的手肘將我拖到案幾前,笑道:“你也別再謙虛了,來幫朕看看湘西以後的軍防該如何布置。如今,你可是我金耀唯一的常勝將軍了。”

  我不得已來到紫檀木的桌案前,與他並排而站,房中的熏香隐隐缭繞在我的周圍,吸入鼻中有些煩躁。楊毅指著案幾上軍事布防圖的每一處問我意見,我或是按子默之意解答,或是随意敷衍,時間不知不覺過了許久。

  “這一處無需太多重兵,只要多幾個精通水戰之人防止河道被封即可。”我一手攏著寬大的衣袖,一手食指點出,輕輕指在那些點上。

  楊毅的手伸過來,似是要指點位置,卻忽然轉了個彎將我的手一把握住。我打了個顫,正待抽回。卻聽他笑道:“臨宇,有沒有人說過你的手很像女子?”

  我心砰砰跳了幾下,勉強鎮定道:“皇上說笑了。”

  “不,朕沒有說笑。”楊毅忽然緊挨住我,在我耳邊吐息道,“你的手,甚至比朕任何一個妃子的手更美。”
====================

  我眉頭一皺,待要後退,腰上一緊卻被他緊緊摟住。他幽深的眼眸看著我,呼吸灼熱,氣息不穩,夾雜著有些刺鼻的熏香噴到我臉上:“臨宇,你若是女子,朕一定娶你為妻,後宮佳麗三千,朕只寵你一人。”

  “皇上!”我狠狠推開他,臉上挂起了盛怒,冷冷道,“皇上,士可殺,不可辱!皇上懷疑臣的忠心,臣無話可說,但求一死以報君恩。可是皇上侮辱臣是個女子,還對臣妄加輕薄,卻實在讓臣太過寒心了。”

  我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神色淡淡道:“皇上若真得再容不得臣下,就請賜死臨宇吧!”

  楊毅低頭看著我,神色瞬息萬變,良久才哈哈笑道:“臨宇,朕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何必當真呢?趕快起來!你是朕最鍾愛的臣子,朕的左膀右臂,朕如何舍得賜死你。”

  我松過一口氣,這才順著他的手勢站起身來,背後一冷,才發現自己竟已出了一身冷汗。我略一躬身道:“皇上,臣大病初愈,有些疲憊,先告退了。”

  楊毅又寬泛地安慰了幾句,才笑道:“臨宇近日是該好生休息,下月初八是公主與風都尉成親之日。臨宇作為風都尉主子,這證婚人一位是決計跑不掉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如何,又是如何從宮中走出來的。只知楊毅最後看我的那眼,飽含了許許多多複雜難明的意味。

  子默輕輕地歎息響在耳畔:“就差一點便讓他全信了,可惜,功虧一篑。”

  我惶惶然擡頭看著他。子默無奈道:“我剛剛一直沒有出言提醒你,就是希望你在他面前表現的自然。那房中點了讓人心緒不甯,思維混沌的迷香,若非你意志堅定,便會被楊毅套出話來,至不濟也會露出破綻。可是,或許是你對藥物的敏感,你剛剛的表現天衣無縫,就是楊毅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可是,他一提風亦寒的婚事,你便臉色慘白,只怕……”

  我扯出個苦笑,心中思緒混亂不堪,腳步虛浮地往禦花園走去,按計划‘尋找不見蹤影的風亦寒’。

  同樣是冬季的花園,皇宮景緻卻又比赤宇樓多了幾分華美和壯麗。我穿行在假山草木間,果然在白梅叢中見到了蹙眉而立,風華絕代的佳甯公主。

  楊佳甯,封號永樂,是嘉應帝楊繁最寵愛的女兒,也是楊毅唯一的同母妹妹。據資料所說,佳甯公主生性溫順,善琴棋書畫,待人又從不苛刻,是以很得宮中上下眾人歡心。她的追求仰慕者甚多,但不知為何最終都被他引為知己,卻無一人得她傾心。唯有比她還小上一歲的臨宇,卻讓她一見鍾情,並在楊毅面前立誓:除非是如丞相那般才貌無雙的人物,否則她甯可終生不嫁。

  我低低咳嗽了兩聲,裝作毫不在意地四處尋找,臉上還帶了幾分焦急之色。果然,一聲低柔的輕喚響起:“秦丞相。”

  我渾身僵了僵,裝作才看到她的樣子,走前幾步躬身行禮道:“臣秦洛參見公主。”

  “免禮。”她幽幽道,“秦相今日為何會來禦花園?沒有在家中陪伴嬌妻嗎?”

  我尴尬地笑笑,冷汗都快滴下來了,只垂著腦袋快速答道:“臣與亦寒來皇宮觐見皇上,出來卻發現不見他蹤影,聽人說他往這個方向來了。是以臣過來看看。”

  佳甯公主蓮步輕動向我走來,一股女子特有的芳香随著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我嘴角的苦笑更甚了。只聽她語帶又遠地嗔道:“秦大人,佳甯就這麼讓大人討厭嗎?到現在連瞧都不願瞧上一眼。”

  “公……公主哪里的話!”我都想去撞牆了,卻還是不得不謹慎地擡起頭來,望向她。恩,遠山般的黛眉,精巧玉立的瑤鼻,嫣紅的櫻唇和一雙秋水明眸,再加上其絕代的風姿,果然是個美人。但比起雲顔的絕豔,畢竟還是差了幾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思被她看穿了,她雙眉輕皺,眸中浮起了盈盈水光:“佳甯就要被迫嫁人了。秦大人自然是不會有半分憂心的。”

  “怎麼會呢?!”我低叫了一聲,見她神色猛地一陣狂喜,頓時頭疼。總不能告訴她,我不是擔心你嫁不嫁,而是擔心我家亦寒娶不娶吧。讪讪一笑,忙補充道,“公主于臣而言,就如紅顔知己一般,無關乎男女感情,但無論如何都是希望公主幸福的。”

  眼前光芒一閃,我有些驚詫地看著公主眼中落下的淚珠。她哽聲道:“秦大人真的如此愛自己的夫人嗎?男子多三妻四妾,佳甯……佳甯並不介意和楚姑娘共侍一夫。”

  我額頭冷汗更甚,卻忽然想到這可是給她灌輸愛情觀的最好時機,忙裣衽正色道:“公主,你可願聽臣講一個故事呢?”

  佳甯怔怔地看著我,含著淚點頭道:“自然是願意的。”素手一指道,“大人這邊請。”

  我和她面對面在露天的石桌旁坐了下來,我開始用憂傷而緬懷的語調緩緩講述一個凄美的愛情故事。在佳甯聽來,她肯定覺得我雖說是故事,但必然是我和雲顔親身經曆的。但若是有個現代的人聽到,絕對笑噴血,因為我此刻講的,分明就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綜合版。只是將結局改成,我和雲顔兩人終于沖破了重重阻力私奔逃離家庭,來到金耀國開始新的生活。

  經典愛情故事的魅力果然是無窮的,只見溫文賢淑的公主此刻哭得是泣不成聲,配上子默在空中極欠扁的笑聲,當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佳甯公主哀哀道:“我從不知,世間竟有人能愛得如大人與夫人那般深刻。佳甯還妄想插足,實在是癡心妄想。”

  我連忙道:“公主千萬別這麼說。公主天人之資,溫柔又賢淑,多少人愛慕還來不及,又怎能自我嫌棄。但臣有句真心話,不知當不當說。”

  佳甯公主嗔道:“秦大人何須客氣,有話就說吧。”

  我站起身來,長長一揖,正色道:“今日皇上為公主指婚,臣本不該過問,但一來公主待嫁之人乃是臣的手下,以後不免尴尬。二來,臣這個侍衛心中實已有心愛之人,嫁與他臣只怕委屈了公主。三來,臣與公主今生無緣結為夫妻,卻仍可引為知己,臣真心希望公主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傾心相愛之人,共度此生。臣言盡于此,虛言冒犯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第47章 使臣歸來

  萬曆七百六十五年這無論對金耀還是對我來說多災多難的一年,終于在煙花爆竹的隆隆聲中平安結束。我坐在赤宇樓主樓的屋頂上,靠在亦寒旁邊,一邊品著馥郁芳香的栀子酒,一邊看著這燦爛絢麗的長空。

  “真幸運呢……”我輕輕笑道,“剛吃完蛋糕,又能看到美麗的煙花,就像特地為我慶生的一樣。呐,亦寒……”我仰起頭看著他,臉蛋嫣紅,“跟我說一句生日快樂。”

  亦寒的眼中微微閃過幾絲疑惑,卻仍是輕道:“生日快樂。”

  我端過酒杯,芬芳的酒香撲鼻而來,我一飲而盡,胸口霎時竄上融融的熱氣。我正要再倒,一雙手伸過來擋住我:“公子,再喝就醉了。”

  我搖搖頭,靠在他肩上,呼吸離他只有幾許:“今日醉了也無妨,反正明天不用早朝。”

  “公子。”亦寒還是決然地拿走我手中的酒壺,淡淡道,“酒喝多了對公子的身體無益。”

  “我知道。”我撐起已有些昏沉的腦袋看著他,“以後不會多喝。但今天,亦寒,你就讓我喝吧。”我笑笑,趁他錯愕的時候,一把奪過酒壺,斟了一杯卻不飲盡而是久久望著天空,“亦寒,你知道嗎?生日的時候,應該在蛋糕上插滿蠟燭,然後把燈關了,一片漆黑中卻有瑩瑩的燭光閃爍,還有最親最愛的人為你祝福,蠟燭吹滅時明明一片漆黑,卻是最幸福的片刻。以前,我一直是這麼以為的。”

  “公子……你醉了。”亦寒的聲音有著平日沒有的柔和。

  我低低一笑,飲盡杯中酒:“我若說我沒醉,你定是不相信的。”我又斟了一杯,眼看著那想阻止我的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我一飲而盡:“而如今,我天天處在這詭異的幸福中,卻只覺那是無邊的地獄,惡魔的沼澤,掙不脫,逃不了,還要強作歡笑。”

  我一杯一杯地灌著酒,腦袋終于開始有點昏沉了,意識雖然清醒,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我輕輕笑著,講話的聲音有些含糊:“有時候我總在想,為什麼兩個世界好像都不是屬于我的。我愛的人,不愛我了。我的世界,我看不見了。愛我的人,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我駐留的世界,卻從不屬于我。哈……真好笑,像在繞口令……”

  “公子……”這一次,亦寒堅決地拿過我手中已經快見底的酒壺,輕輕抱住了已經東倒西歪的我,“公子,你醉了。”

  “醉了?”胸口一股酒氣上來,我重重地咳嗽出聲,嘴唇面頰熱的發燙,“我倒希望能醉了。忘了徐冽,忘了傷痛,忘了曾經的愚蠢。可是,我卻偏偏比誰都清醒!”

  身體一輕,我被他抱了起來,雙手自然地攏上他脖子,清冽的氣息一股腦兒鑽進我口鼻間,熟悉地我想要落淚。我將臉貼著他的鎖骨,居高臨下俯視著熱鬧喧嘩的都城洛南,只覺那樣的繁華,從來不是屬于我的。我幽幽道:“亦寒,我若愛上你了怎麼辦?”

  緊貼著我的身體猛然一僵,輕淺的呼吸缱绻環繞在我的周圍。我無聲地說:“明知道你愛的人不是我,我卻還是愛上你了,該怎麼辦?”

  覆在我身上的手一寸寸收緊,漆黑的眼眸中又有那熟悉的墨綠色在掙紮奔騰,似要突破重重障礙竄出來。我咯咯笑了起來,用手指戳戳他堅實的胸膛道:“傻瓜,跟你開玩笑的。”

  我擡起頭,看到在空中流瀉飛舞的墨色長發,清秀臉龐,棕色眼眸,嫣然一笑道:“臨宇選的這條路,根本沒有愛人和被愛的權利。呐,你說是嗎?”

  低下頭剛好對上亦寒清冷深邃的黑眸,那里沉澱了太深的渴望太多的痛楚。我的腦袋無力地垂下,低聲道:“我或許真的醉了,亦寒,我們下去吧。”

  我緊緊地縮在亦寒懷中,感受著從空中降落的輕盈和虛幻。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對自己重複著什麼,直到輕喃出聲:“徐冽……再見……”淚無聲地湧出,又無聲地消失。

  又過了幾天,新年的氣氛終于消散了。這日我聽到一個令我關注的消息,我金耀出使火翎的使者回來了,随同而來的還有火翎國使臣。由于此次大戰是我金耀大獲全勝,所以無論如何都該由他們提出結盟。但我所關注的並非這個消息本身,而是這個使者,竟是被我遺忘良久的陳勝。想到他處心積慮地把我騙到危險之處,想到夜部的幾十條人命,想到我和亦寒在沙漠中遭受的痛苦,想到他此次回來定會第一時間過來見我,我無聲地笑了。

  果不其然,這日我正舒服地躺在亭中賞景喝亦寒泡的茶,就有下人進來遞上了拜貼。看到暗紅拜貼上的“清空”二字,我嘴角微揚,淡淡道:“帶他到書房來。”

  陳勝進來的時候,亦寒正點著熏香,而我則斜倚在短榻上閱讀一本劄記。提到這個,我不得不說下,因為在現代雙目失明,除非是哥哥為我朗讀,否則根本沒法看書。所以在古代這半年多,我竟慢慢迷上了閱讀各種書籍,尤其臨宇這具身體的記憶力極好,家中藏書又多,閑時我和子默兩人一上一下看得真是相當暢快。只是據子默所說,這些藏書中絕版孤本不多,倒是有些遺憾。

  陳勝一進門就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禮:“清空拜見先生。”轉了個身面向亦寒又躬身道,“清空拜謝風侍衛救命之恩。”

  亦寒正輕輕將熏香撥均勻,随即來到我身邊手法熟練地沖泡清茶,絲毫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我笑笑道:“清空不必多禮。”指了指熏香旁的梨木椅,“坐吧。”

  陳勝依言坐了下來,偷看我的表情有些惴惴,見我只是淡笑著不時喝口茶看看書。只得面色有些尴尬地道:“老師,學生當日回去普華街時,你和風侍衛已經不見了,那個客棧也廢置了。學生也是急得不行,恨不得進那沙漠去尋找老師,可是……可是,皇上聖旨一下讓學生出使火翎,學生才不得已……”

  “清空。”我打斷他,笑著擡起頭來,“當時你如何知道我和亦寒是進了沙漠的?”

  陳勝面色大變,眼中神光閃爍,語調也有些結巴:“學……學生當日查看客棧種種迹象,推斷出來的。”

  我不置可否地端起茶飲盡,等亦寒又倒滿了一杯,我遞給他道:“這種茶味道不錯,你自己定是還沒試過。”亦寒點了點頭,接過茶一飲而盡。

  我笑道:“味道如何?”

  “泉水味淡了些。”亦寒淡淡答了一句,取過茶壺又倒了滿滿一杯,遞給我。但因杯子極小,是以即便飲盡也不覺多。

  我擡起頭見陳勝的面色越來越凝重,眼底還有潛藏的殺機,不由笑道:“陳勝,你也不必再裝了。木勝字無涯,風吟國宰相木成英的族侄,曾是太子卓清侍讀,帝王寵臣,我說得是嗎?”

  陳勝猛地瞪大了眼,臉上的震驚和駭然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竟然能清楚查到如此機密的事吧?

  我輕輕把玩著茶杯,斜睨著他:“你說,我若是讓人將這個消息傳到皇上耳中會如何?”

  陳勝臉色忽青忽白,半晌才勉強定下心神笑道:“老師不會的。”說這句話時,他的嗓音仍有些顫抖,但話一出口他反而正定了下來,臉上露出與他平日完全不像的幽深笑容:“老師若是想告訴皇上就不會特地跟學生說這些話。更何況,老師如今與皇上的不合,懂得局勢的人早看得一清二楚了,我想把我的身份暴露給皇上,對老師並沒有好處吧?”

  我仍是不置可否地笑,他微微疑惑地看著我,似在探究又似在懷疑,忽地輕喃了一句:“老師與半年之前簡直判若兩人。”

  我微斂了笑意,有些不耐地直視著他:“木勝,你該清楚,光這些理由無法說服我。”

  陳勝幽幽一笑,眼底深處竟是成竹在胸的自信:“老師能查出學生的身份,想必在風吟是有極大的勢力。但這些暗探,老師卻從未告與皇上知道。再加上普華街中那些莫名出現的人,清空若是被皇上懷疑了身份,為了自保,不得已也只好出賣老師了。”

  看著他極其自信甚至驕傲的眼神,心底有種冰涼的痛快。我莞爾一笑,轉向亦寒道:“去把熏香滅了吧,陳公子吸入如此多的丹心海棠,也該夠了。”

  陳勝眼望著亦寒面無表情地走到他剛剛點燃的熏香前,袖子輕揮,煙霧一陣飄蕩便漸漸消散無蹤。他的臉色卻是一陣陣發白,那神色分明在說:我怎會忘了他是毒王的丈夫。

  我低低一笑,那笑卻冰冷徹骨至極:“此藥不會要你的命,但絕不可碰觸到肋下 穴,且每月這個時候你必須到我地方索取解藥,否則,痛不欲生。”

  頓了頓,我又道:“你定是奇怪為何我和亦寒沒中毒……”我含笑兩手拈起茶杯在他面前晃了晃,“只因,這茶中加了解藥。你若不信,盡可以自己按下 穴試試。”

  陳勝的面色慘白,看著我的眼神怨恨無比,他緩緩伸出右手顫抖著按了下去……

  “啊啊啊————”陳勝大叫了一聲跌倒在地上打滾,原本清秀的臉龐整個扭曲在一起,翻滾蜷縮又難看地匍匐爬向我。我也被吓了一跳,擡頭看向亦寒:“這藥如此厲害的嗎?”

  亦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逝:“夫人說,此人害得她幾天沒睡好覺,沒吃好飯,她自然要好好感謝一番,是以稍稍改良了藥物的成分。”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笑意,那哭叫聲仍在持續,實在太尖銳了。我有些無奈地捂著耳朵道:“好吵,亦寒,讓他停下來吧。”

  陳勝仍在低低的呻吟,可是他匍匐在地上看著我的神情,卻是連怨恨都沒有了只餘恐懼和駭然。我走前幾步低頭看著他,淺淺笑道:“陳勝,下個月初八以前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說服我早早給你解藥。否則,我也只能用你的痛苦來慢慢抵我手下的生命了。”

  “亦寒。”我揮了揮手道,“送他出去,記得莫讓人看到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免得疑心于我。”亦寒走前兩步,也不見怎麼用力,就已將陳勝提了起來,只一個閃身,就消失在房中。

  我聽子默笑道:“伽藍,你越來越像那大權在握,冷血無情的丞相了。”聲音有些悠遠。

  我擡起頭來沖著他笑,心底卻是說不出的虛空清冷:‘子默,這不正是你希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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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做了個很奇怪的惡夢,似是在奈何軒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冷汗涔涔地驚醒過來時,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有些口幹舌燥地爬起來,在一片漆黑中,卻很是順利地摸到案幾旁,倒了杯水喝下,中途沒有碰倒任何東西。我一愣,苦笑地搖了搖頭,正要去睡,卻聞到空氣中隐隐彌漫著一股蓮花香。要知道,臨宇的五感是相當敏銳的,尤其這蓮花又曾是我敏感之物,雖然只是淡到幾不可聞的清香,我卻也能萬分肯定,木雙雙來了。

  我穿上軟甲背心,披上件中衣,悄無聲息地往外走去。很難解釋我到底出于怎樣的心里,才不在第一時間呼喚亦寒,而是像作賊一樣在自己府邸中潛行。尋著香氣越來越濃烈地方向而去,竟慢慢到了赤宇樓的後花園。今夜月黑風高,適宜搶劫殺人。腦中蓦然冒出這句話,我忍不住搖頭輕笑,正待再往前走,熟悉的聲音随著冬日令我顫抖的涼風飄入耳中。

  “雖然你武功高強,可是如此大膽的闖入金耀都城……”亦寒的聲音何時也會帶著這樣的責備和擔憂,我輕輕揪緊了身側的雙手。

  木雙雙發出輕盈的笑聲:“風哥哥在擔憂我嗎?呵呵,今日是迎新夜,人都有松懈之心,金耀的緊備似緊實松,我來去自不是問題。”

  無聲,亦寒的聲音帶了幾分無奈:“你來做什麼?”

  “你放心吧,我並非來為表哥討解藥的。”木雙雙笑著,聲音卻慢慢凝重起來,“風哥哥,我只是想來問問你,你究竟在做什麼?你明明是師父最鍾愛的弟子,為何到如今還……”

  亦寒的聲音清冷了幾分,猝然打斷她:“我的事不用你管。”

  “是,我是不該管你!”木雙雙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淡淡的怨和情,“我管你做什麼?若你赢了,我還需向你俯首稱臣;若你赢了,我不是終生受制就是命喪黃泉。我為何還要管你?!”

  我聽得很是糊塗,連原本淡淡的揪心都消失了,只餘迷茫和幾分若隐若現的恐懼。卻聽木雙雙靜默了一會,似是在歎息,又道:“他真有這麼好嗎?還是,你只是想抗拒自己的命運?”

  “靈兒。”亦寒淡淡道,“你不用再說了。我有我的理由。”

  良久,木雙雙的語調平穩下來,聲音卻壓低了下來:“你若真的這麼看好他,就用你的能力將他扶上帝位。或者索性……如此這般上不上,下不下,究竟是什麼道理?”

  “我永遠不會強迫她,也不會離開她。”亦寒的聲音異常平和輕柔,“至于成王敗寇,我從來沒有在意過。”

  木雙雙沉吟了良久,害我都忍不住探出頭看去,府邸中仍懸挂著照夜用的燈籠,朦胧中我看到木雙雙退開一步,怔怔看著亦寒,随即嫣然一笑道:“風哥哥,無極山上送飯求情之恩靈兒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算了為了風哥哥,靈兒也會放手與那人一搏!”

  亦寒的面色有些複雜,還來不及回話,他的眼眸倏地一下睜大,我也是那般震驚地看著那輕紗綠衣的絕塵女子猛地撲進他懷里,嫣紅的唇緊緊覆蓋在亦寒的唇上。

  “你幹什麼?!”亦寒猛地推開她,渾身的煞氣連遠在百部之外的我都能感覺得到。

  木雙雙咯咯笑道:“風哥哥還是這麼討厭和女子親近,不過靈兒就是喜歡。對了,萬萬小心伊修大陸的四大殺手,他們效忠的是同一人。今夜言盡于此,靈兒先走了。風哥哥,保重!”

  如青煙般無聲消失,一如她來時的寂靜,木雙雙是一個如謎一般吸引人的女子。伊修大陸的四大殺手?好像有聽李叔說起過,叫什麼飛,什麼六,很奇怪,又有點熟悉的名字。我搖搖頭站起身來,往回走去。

  “誰?!”豈知我剛一將歎息吐出口,耳邊就傳來亦寒的厲喝。緊接著,眼前黑影一閃,一只冰涼的手已帶著徹骨的涼意貼向我脖子,然而,還未來得及碰到我。那人影卻是重重一顫,脫口道:“公子!”

  我有些苦笑地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眸,冰晶般的透徹清冷中卻夾雜著一絲慌亂和恐懼。忽地鼻子一癢,我忙撇過頭打了個噴嚏。

  悉嗦聲響,我看到亦寒寒著臉,迅速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為我披上:“公子,你身子不好,為何還穿得如此單薄出來。”

  “亦寒。”我扯住他的手定定看著他,“木雙雙說得是什麼意思?你的師父到底是誰?”

  亦寒的身體輕輕一僵,淡淡道:“公子,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天氣寒冷,還是快進屋去吧。”

  我固執地說:“可是,我想知道。木雙雙說得所有事,我都想知道。”

  “公子。”亦寒的雙手擱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收緊,黑眸深不見底,“今夜聽到的一切,你最好忘得一幹二淨,連半分也不要想起。聽明白了嗎?”

  我抿了抿唇,牙齒不自覺地緊緊咬住直到牙龈發痛。我笑笑道:“好,我知道了。亦寒不用送我,也去休息吧。”

  說完,轉身離去,頭腦有些昏沉,我挺直了背脊,讓自己走得步伐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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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4:58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有情無情

  夜半,金耀皇宮凝香殿中香氣撲鼻,又隐隐夾雜著淫靡之氣。激情過後,楊毅從累癱熟睡的雪白胴體上下來,喘息看著眼前嬌美豔麗的女子,腦中卻浮現出另一張絕麗的臉。

  他站起身來,自有人上前替他擦揭身體,服侍他入浴,而那癱軟在床上的女子則由人用錦被裹了起來,從哪里來送回哪里去。

  楊毅洗浴完卻不想睡,他取過今日火翎使臣範重進獻的禮單又細細看了一遍。若非此次火翎失禮在先,又慘敗而回,這份禮單的分量絕不會如此之重。湘西軍營並不是沒有他的探子,所以臨宇所用的每一個計策,他就算不是一清二楚,也是知道大概的。

  就是這樣一個比女子更纖瘦孱弱的少年,胸中為何會有如此錦繡?面若朝霞,膚膩似雪,身體虛弱,卻偏偏渾身都是掩不盡的英氣。若說他是女子,那該是何等的美麗?

  “皇上。”小桂子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道,“剛剛伺候公主的李尚儀說,公主一直不肯進食。”

  楊毅眉頭一皺:“佳甯素來柔順聽話,這次為何會如此激烈地反抗?”

  小桂子眼中寒光一閃,低頭道:“皇上,公主在抗旨前,曾和丞相私下里交談過。”

  楊毅一愣,臉色從驚愕到了然再到憤怒,手中的禮單砰一聲丢了下去,聲音冰寒:“好!好一個臨宇!居然連朕的親妹妹也有法子控制。他倒是在意那個侍衛。”

  小桂子面色有些猶豫,半晌才道:“皇上,奴才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楊毅瞥了他一眼:“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小桂子走上前一邊整理著淩亂的書案,一邊低聲道:“皇上,那風亦寒不過是個區區武人,既無勢力,也無謀略。公主嫁給他實在是委屈了。皇上若是真的不想看到他出現在丞相身邊,随便給他安上個罪名或是讓奴才想法找人暗殺他就是了,何必勞皇上如此費心。”

  楊毅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語調帶了幾分鄙夷:“小桂子,你當真以為那風亦寒只是個普通的武人嗎?嘉應二十四年(萬曆七百六十三年)朕被困赤峽谷,眾人的目光都被臨宇的計策吸引了過去,是以沒注意到他。但朕卻是親眼看著他,一人獨守赤峽谷口,迫得錢謙三十萬大軍無法越雷池一步。他殺人的手法相當幹淨利落,一劍隕命,且劍抽出時快如閃電,滴血不沾。當時,很多人看到他一身青衣,額前銀絲縷縷,青霜劍在那山重般的屍體之上舞動如暗綠螢火,才知此人竟是超越了三大宗師的絕頂高手。當時誰還敢說區區一介武人不足挂齒?朕也不是沒想過招攬他,但他本不是我金耀國民,除了臨宇,他根本未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當時為了招攬臨宇,朕曾承諾他在金耀不必遵循君臣之禮,只效忠臨宇即可。而以他的武功,你說要暗殺他,談何容易?更何況……”

  楊毅面色一寒,冷冷道:“臨宇手上的暗勢力朕暗查了三年都沒辦法摸清,臨宇身邊雖能人輩出,但若說除了他自己有誰能統帥這些勢力,那就非風亦寒莫屬了。小桂子,你以為朕不想除掉他嗎?只是這樣一個人,朕若随便給他安個罪名,臨宇又豈肯善罷甘休,到時只會迫得他提早反叛而已。”

  小桂子心中一凜,忙垂首道:“奴才受教了。”

  楊毅歎了口氣,重新拿起那禮單,無意中瞥到上面寫著:珍本書籍百冊,精巧古玩百件。心中一動,不由想起那人向來沒有什麼愛好,卻獨喜歡尋找珍貴的藏書和曆史悠久的玉器。楊毅指了指這兩個禮單道:“明日給朕備齊了。”

  小桂子雖不解,還是應了聲是,随即卻是瞪大眼,瞧著楊毅臉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今日風和日麗,空氣中雖滲著絲絲的寒意,陽光照下來卻又讓人覺得通體舒爽。秦霧站在赤宇樓偏門門口伸了個懶腰,師父去了洛南的暗營分壇交待事情,自己不得已只得扮成普通侍衛的模樣跟在公子身邊保護他。不過,此刻公子正在睡午覺,自己就免不了偷懶一下了。

  正想著師父也快回來了吧,忽見一輛樣式普通的馬車在赤宇樓偏門前停了下來。要說這馬車普通,可是秦霧卻一眼看出了它的不同凡響,馬匹神駿,車軸光亮,趕車的小厮眉目清秀卻帶著逼人的煞氣,連門簾都是混著金絲織成的。

  秦霧正思索著來人是誰,只見那小厮回頭撩起門簾,恭恭敬敬地將車里身披黑色貂鼠鬥篷的男子扶了出來。國字臉,濃眉挺鼻,貴氣逼人,秦霧渾身一顫,已然猜到了他是誰。正待轉身飛奔回去,卻聽那小厮叫道:“別驚動你家主人。”

  秦霧的腳步一滞,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著鼓,卻見那兩人已走到了自己面前。楊毅問道:“你家主子呢?”

  秦霧心里揪緊成一片,裝出一副沒見過大場面的樣子,顫巍巍道:“回皇上的話,主子正在駐宇軒小憩。恐怕……”

  楊毅嘴角微微上揚,揮了揮手道:“無妨,朕去看看,不會吵醒他的。你也莫驚動任何人。”

  秦霧心中的驚疑更甚,面上當然完全不敢表露出來,只得躬身道:“是,皇上。”

  楊毅只身帶著小桂子穿過長長的抄手長廊,快到駐宇軒時,踩著青石台階的腳步明顯緩了下來。楊毅脫下貂鼠鬥篷遞給小桂子,壓低了聲音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小桂子嘴角含笑,帶著點暧昧的神色,點了點頭。

  楊毅推門關門的動作很輕,連表情也是淡淡的輕柔,可是當他的目光觸到短榻上側著身酣睡的人時,眼眸倏地就幽深了起來。

  這個房間是個暖閣,絲毫沒有沾染冬日的暑氣,所以躺在短榻上的少年只著了件月白色的中衣,襟口因為側睡的角度微微敞開著,露出白皙精緻的鎖骨。他的臉半挨著秋香色的套枕,半邊略顯蒼白的臉上卻浮著淡淡的紅暈,秀氣的柳眉似蹙非蹙,嫣紅的唇微微翹起,呼出均勻的氣息。他的身體本就嬌小,此刻蜷縮在不大的短榻上,更是顯得玲珑而憐人。

  楊毅的呼吸頓時局促起來,他勉力屏著息一步步走到少年面前,近看了,這張臉更是美得令他心動神搖。這樣的人,為何不身為女子?楊毅想著,緩緩伸出了微顫的手指,撫向他臉龐。這樣的人,若是女子,自己定然愛她寵她,給她所要的一切,勝過宮中任何一個妃嫔。然而這樣的人,若是女子,又該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就在他的指尖要碰到他臉龐,甚至已能感受到那細膩的觸感時,躺在床上的少年卻猛地睜開眼來。帶著幾分驚恐和迷茫的淺藍色雙眸定定看著他,随即緩緩平靜淡漠下來。

  他掙紮著從短榻上起來,一邊念著:“參見皇上,臣不知皇上駕臨……”

  “免了。”楊毅笑著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仍躺回床上,“朕看臨宇睡得正香,就沒有吵醒你。臨宇你的臉色仍有些不佳,朕方才還想瞧瞧你是否發燒了,如今身體可大好了?”

  少年一臉受寵若驚地道:“謝皇上關心,臣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楊毅笑笑道:“那就好,朕可是一刻也缺不了你這個左膀右臂啊!”

  少年坐起身來,楊毅一看就知道他是要招人來,忙阻止他道:“你也別招人折騰了,朕就是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些把玩的東西。”

  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一臉柔和地看著素衣少年:“這是火翎國剛剛進獻的禮單之一,百冊珍本書籍。朕讓他們列了個書目出來,你看看有沒有你想要的,朕讓人謄寫了副本給你送來。”

  果然,他看到少年的眼睛明顯一亮,俊秀的面容上浮現了些許喜色:“皇上,這個可以嗎?”

  楊毅不知為何只覺胸口前所未有的舒暢起來,執起他的手將紙遞給他,笑道:“朕以前也不是沒有送你過,有何不可。對了,另外還有百件古玩,朕今日只帶了一件出來。”

  說著,他摘下腰間的玉玦遞給他,這塊玉玦通身雪白晶瑩剔透,任何光照下卻又會顯現明媚的七彩光澤,玉玦上雕刻了一幅精緻的山水畫,楊毅一見便覺得臨宇會喜歡。

  少年驚詫地拿著玉玦在燈光下翻轉,不時側著頭看著空中似乎在聆聽什麼話,臉上有著淡淡的平日從所未見的孩子氣笑容:“謝皇上賞賜。”

  明眸皓齒,笑顔溫暖,嗓音軟軟沙啞,楊毅仿佛被蠱惑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砰——”一聲響,門被重重踹了開來,楊毅伸到一半的手僵在空中,在少年還沒察覺的空當悄無聲息的收了回來。他看到少年臉上還挂著淡淡的笑容,而門口闖進來的那人原本清冷的面色卻一下子變得冰寒無比。

  楊毅與那冰晶般幽寒仿似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眸對上,竟緩緩笑了起來。那笑說不出的幽深陰狠,又帶著濃濃的挑釁,他轉頭剛好望見少年忽地閃亮如萬里晴空的藍色水眸,那是他看見任何東西時都不會有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楊毅忽然覺得胸口如被野獸噬咬般的疼痛憤恨。他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還保持著溫和雍容的笑意,道:“臨宇,那朕先回去了。想要的書目,你遣個人送來宮里就好。”

  少年忙掙紮著要起身相送,硬是被他按了回去。楊毅與那青衣男子擦身而過的時候,擒著笑低低地說了句:“你給不起他的,朕都能給。”說完,也不看他神色,揚長而去。

  ―――――――――――――――第一人稱分隔線――――――――――――――――

  我看著楊毅離去想著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卻聽他在經過亦寒身邊時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你給不起他的,朕都能給。”心口猛地一陣揪緊,忍不住便想冷笑出聲。

  我問道:“亦寒,暗營的事這麼快就處理完了嗎?”一邊終于能夠爬起身來,去取挂在前面屏風上的外套。亦寒走前兩步先取了外衣給我,點了點頭,道:“公子再休息一下,我去外面候著。”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瞬間已離我一米多遠的手,掌心的冰涼和僵硬,讓我渾身都打了個抖。我扯出個笑容站起身來道:“我休息你也一樣可以在屋里的,不必特意避出去,外頭太冷了。”

  亦寒面無表情地抽回手:“屬下……我不怕冷。”

  “風亦寒!”我有些火了,一把拽住他的雙手,怒視著他,“你非得跟我這麼客氣地說話嗎?”

  亦寒眼眸中的墨綠又一次開始閃爍,我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可是被我拽住的那雙冰冷的手卻漸漸溫暖起來。

  我喘了幾口氣,才將激蕩的心情壓抑下去,一開口語調竟帶著幾分憤恨和委屈:“你到底是怎樣?楊毅說什麼話,又不代表我的意願,你跟我生什麼氣?可是你跟木雙雙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你也不肯告訴我真相。她吻你,你也由得她吻……”

  “我沒有!”亦寒脫口喊道,話一出口,他的臉蓦然變紅。

  我擡頭定定地看著他薄薄的唇,輕抿著,唇線堅毅而優美,如今又染上了幾分淡紅。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唇慢慢變熱變軟,甚至有種淡淡的酥麻從心間竄起。我想我已經分不清那究竟是臨宇的感情,還是我的了。可是這一次我卻不想再管,就算是臨宇的又如何,反正現在,我就是臨宇,臨宇……就是我。

  我緊抓著他的手,借著反拉之力緩緩掂起腳,將柔軟灼熱的唇印上他的。

  亦寒猛地瞪大了眼,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我,漆黑的眼眸中墨綠色的光芒又似那每秒運算上百次的計算機般瘋狂閃爍,那仿佛即將出籠的野獸般掙紮咆哮的墨綠,只在我詫異的一瞬間,便充盈了他的雙眼,甚至變為一種更為夢幻迷離的顔色。

  只是,我卻再也看不清楚了。因為原本呆呆站立的亦寒,忽地拽著我的手狠狠摟緊我的腰反吻了回來。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後,身軀緊貼著他衣衫下灼熱而緊繃的肌膚,探入我口中的舌瘋狂地尋著我的,容不得我半分退縮。那吻再不是清潤溫柔,也不是淺嘗則止,而是驚濤駭浪般的吞噬我們,是壓抑了許久後釋放的無法遏制的激情。

  直到我力盡氣竭,呼吸困難,癱軟在他懷中,他才喘息著放開了我。反剪住我的雙手松了開來,緩緩地帶著幾分小心地環上我的腰。

  我的思緒還處在混沌的狀態,直起身剛好看到他漂亮耀眼又帶了幾分詭異的墨綠眼眸,低低地叫了聲:“亦寒……”聲音一出口才發現竟仿佛低吟般撩人,臉頓時紅了個徹底。

  亦寒退開一步將我和他之間的距離拉出幾厘米低頭看著我,手卻仍輕輕環在我的腰上。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公子,你确定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傻傻地擡起頭來看著他,唇微張,卻聽不懂他為何如此問。


第49章 迷霧重重

  我傻傻地擡起頭來看著他,唇微張,卻聽不懂他為何如此問。

  亦寒眼中的墨綠又帶著點淡淡的暗紫,眼眸深邃如無底漩渦,仿佛一不小心便會被卷進去。他緊了緊雙手又道:“公子,你一旦選擇了我,我就絕不會再放手,就算是追到地獄,就算是毀滅一切,就算……你打算放手,我也絕不會讓你離開。公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微微一怔,恍惚間胸口有種酸澀的痛,亦寒愛的人其實是臨宇而不是我吧?就算我可以努力忘記徐冽,就算我已經慢慢愛上了他,可是他愛的人始終是臨宇而不會是林伽藍。我可以自私地留在他身邊,裝著他愛的人是我嗎?我可以無恥地竊取了臨宇的身體,臨宇的勢力,又接受本該屬于她的感情嗎?

  我想開口說不确定,可是胸口卻痛到無法抑制,心中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對我說:若錯過了這一次,你定會一輩子後悔,你定會一輩子後悔……

  身體猛地一緊,我被亦寒重重抱入懷中,貼著我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抱住我的力道,像是要將我嵌入他體內,聲音低沉而沙啞:“不要再考慮了……不許再考慮了……”

  感動的酸澀,幸福的甜蜜伴随著微微的惶恐一股腦兒湧了上來。我再沒有半分猶豫伸手緊緊摟住他細瘦有力的腰,不确定自己的心情又如何,被當成臨宇的替身又如何,這個人我是絕對絕對不要放手了。他如今愛的不是我,那我就努力讓他愛上真正的我。沒有臨宇優秀,沒有臨宇出色,我就加倍努力配的上他,加倍努力地愛他。我太想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了。

  “亦寒!”我將臉埋在他懷里,淺淡的幸福化為淡淡的笑容在我嘴角溢開,我低聲卻堅決地說,“我們在一起吧,永遠在一起。”

  如許薄弱的幸福中,我聽到子默在空中發笑,那笑不似嘲諷,不似祝福,卻帶著濃濃的悲傷孤獨和寂寥,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後來的幾天還是這麼平靜地過去了,每天上朝辦公調養身體,直到宮里傳出一個翻天的消息,佳甯公主離宮出走了。這對我不啻于晴天一霹靂,本以為楊毅一直沒再逼迫亦寒娶公主和上任,那麼這件事算是和平演變成功了。誰知佳甯居然會在這當口偷偷溜走,難道,事實上楊毅一直有在逼迫她嗎?

  但無論如何,這個尋找公主下落的重任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楊毅這幾天面對我時總是一臉的怒氣和無奈,顯是早知道公主的反抗是我挑唆的。半個月來,我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勢力,甚至連暗營也秘密出動了,卻始終找不到公主的下落。可是某一天下午,我剛準備繼續去尋找,小桂子卻匆匆來通報說,佳甯公主已經平安回宮了。這場虎頭蛇尾的公主失蹤記,當真是讓我哭笑不得。

  可是更讓我哭笑不得的事情,卻在第二天發生了。原本已經陸續離開金耀準備回國的火翎國使臣忽然返回,竟代表他們的國主君無痕要求迎娶佳甯公主為後,兩國結為姻親,則盟約也更為牢固。而一直身體不佳不問世事的我,卻是在當天才知道,原來那個去而複返的使臣姓範名重,字榮歸,就是半年前發出一紙書信騙得臨宇去湘西邊境,害她身死,讓我穿越的火翎國禦史大夫,柳岑楓門生之一。

  不著痕迹地打量他,此人長眉鳳目,面白無須,雖已年近四十,卻仍風度孑然。

  在與楊毅的洽談過程中,他不斷以微微含笑,好奇而探究的眼神注視著我。但奇怪的是,我見到他居然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既不痛恨,也不感傷,仿佛純然只是個陌生人。

  那麼當初他送的那封信上,究竟寫了什麼,才引得臨宇抛下一切地趕去呢?

  這幾天晚上我時常會做夢,夢到最多的就是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奈何軒。奈何軒華麗典雅的卧房中,有個少年用他蒼白的手緊抓著我說著什麼,模糊的臉卻能看到猙獰扭曲的表情。忽然,眼前一花,少年的手腕上一陣亮眼的白光閃過,然後他便氣息斷絕了。我啊地一聲叫了出來,不斷喊著他的名字,然後驚醒過來。可是醒來後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自己喊了什麼,那手腕上的白光又是什麼,只知無論對我還是對臨宇,那都是極其重要的。

  我猛地直起身來,全身冷汗涔涔,夢中的景象曆曆在目,可是某些重要的情節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又做到這個夢了。我喘息擦著自己的額頭,似乎見到範重後這個夢就變得清晰無比,有什麼迷霧正在我眼前一點點被撥開,即將水落石出,可是心底陣陣而來的恐懼是什麼?總覺得這個真相,我必須知道,可是知道了,卻會讓我痛不欲生。

  門被輕輕推了開來,外面的月光灑在來人身上投射出長長淡淡的影子。我虛弱地笑笑道:“亦寒,又把你吵醒了嗎?”

  他關上門瞬間來到我身邊,點起的燭火映照在他漆黑的眼眸中,蕩漾著點點的擔憂和心疼:“做惡夢了嗎?”

  我點點頭,靠在他身上。清潤幹爽的氣息隐隐環繞著我,原本忐忑心慌的情緒奇迹般穩定了下來。我抓著亦寒的手輕輕把玩,他的食指修長,骨節勻稱,卻不似我的軟綿,掌心帶著練劍留下的薄繭,仿佛蘊藏著千鈞的力道薄而不發。我問道:“亦寒,任堯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嗎?”

  亦寒微微一怔,垂首看著我。我歎了口氣道:“不知為何,這幾天晚上我總夢到他死在奈何軒的情景。以前的我,跟他的情誼當真有如此深嗎?”

  亦寒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看著我的眼眸幽深而遼遠,但他仍是用清冷的聲音道:“公子初次與他相見便覺得投契,還曾說過,沒想到在這個世間竟還有人與你的想法如此相近。後來我随公子去了水霧整頓伊修學堂,公子也不常再想起他。回來時才聽說他們全家入獄,當時公子雖說擔憂卻還是能冷靜地處理事情,分析情況。直到任堯的小厮送來一封他的親筆信,公子一見便臉色大變……”

  “親筆信?”我猛地直起身來,“亦寒,那封信現在在哪?”

  亦寒原本任我抓著的手忽然反手抓住了我的,力道不重卻帶著萬分的堅決。但他的面色仍沒有什麼變化,只淡淡道:“當初,公子連著他的屍體一起火化焚燒,灑入海中了。”

  我苦笑,重新窩進他懷里,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腰,尋找安心的氣息。

  亦寒扶我躺下來,聲音清冷卻含著溫柔:“睡吧,我看著你。”

  他的臉在燭火的暖光映照下不再顯得那麼冷峻,反奇特地襯出幾分儒雅清秀,銀絲輕輕飄蕩著,不時泛起點點紅光。我的臉微微發熱,卻見銀絲忽然近了,發稍輕撩過我的鎖骨,又垂軟下來與我的青絲混雜在一起。

  唇上一熱,那映著燭火的眼眸就在面前,輕輕地溫柔地輾轉吮吸。我閉起眼抱緊了他,這幾天只要沒有外人時,我們就常常這樣的擁吻在一起,或是只純粹的擁抱。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溫馨,仿佛是與他相戀了千年的默契,閑時平淡,爆發出來又如驚濤駭浪般激蕩。

  當那綿長溫柔的吻結束時,我們已經相擁著躺在了床上,他一手環抱著我的腰,一手輕輕撫摸我臉頰的肌膚,發燙的耳垂,精緻的鎖骨,指尖帶著融融的暖意。

  “亦寒……”我還有些細喘,低聲道,“抱著我睡好嗎?”只有在這個清涼的懷抱中,我才能安心,才能不被惡夢打擾。

  亦寒的眼眸介于墨綠和漆黑的幽深,但眼底卻有濃濃的寵溺和疼惜。他一邊點頭一邊起身脫去鞋子和外衣,躺在我身邊,柔軟溫暖的絨被密密蓋住我們兩個,將那清冽涼薄籠罩上了一層溫馨的熱氣。他探手將我摟在懷里,將我整個容納在他體內,柔聲道:“睡吧。”

  我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臉埋在他懷中擒著淡淡的笑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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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2-10 23:15:2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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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的精神總是有幾分恍惚,連楊毅問我與火翎國君主聯姻的這場婚事好不好,我都只心不在焉地應聲。直到子默連連提醒,我才猛地驚醒過來,發現楊毅正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臨宇,你身體仍不舒服嗎?”他含笑問道,“還是不願意公主出嫁?”

  我忙搖頭撇清關系:“皇上明鑒,只要公主願意,這場聯姻對我金耀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臣豈會反對?”楊毅不置可否地點頭。

  我皺眉沉吟了半晌,忽然退開一步跪在地上:“皇上,臣想要獨自去奈何軒一趟,還望皇上成全。”

  楊毅一愣,眉宇間喜怒難辨:“那里如今不過是個荒廢的宅院,臨宇有什麼落在那里嗎?朕可以派人去替你取出來。”

  我搖頭道:“皇上,臣只是想去那追憶一下友人。”

  楊毅手一伸,把我扶了起來,臉上挂著寬和的笑容:“好吧!不過切記不可太過憂心,傷了身體,朕可是會心疼的。”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連忙謝恩告退,匆匆走出禦書房。

  再次走入奈何軒那難以言喻的痛楚還是在周身不斷蔓延開來,我下意識地抓住亦寒地手汲取溫暖,他微微一頓便反手抓住了我,將我摟在懷里。

  奈何軒主卧室中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因為長時間無人居住而蒙上了一層蕭瑟死寂。腦中恍惚間又閃過夢中的情景,那個清透明淨的少年慢慢毀滅隕落的過程,明明對那張臉毫不熟悉,卻痛到無法忍受,仿佛是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我走到床前,看著鋪疊開來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的錦被,緩緩閉起了眼,夢中的景象鮮明而猙獰。少年的身上都是鞭痕,下體一片淩亂,床單上是血,明黃沾著血成了暗紫,他那漂亮的深藍眼眸像是地獄的冥火那般幽沉,屈辱憤恨而絕望。

  我渾身開始如篩糠般顫抖起來,即便亦寒緊緊抱著我也不能停止。就算我是白癡,也知道他曾在這里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個太子……那個太子怎能如此禽獸不如?整整兩年,他究竟在這里度過了多少暗無天日的歲月?

  我輕輕挪動腳步,案幾前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少年渾身蜷縮地躺在地上,我緊緊地抱著他,卻只覺他的身軀一點點變冷,他的眼眸一點點灰暗。他蒼白細瘦的手青筋暴起,緊緊揪著我的衣擺,聲音嘶啞而悲憤:“我好恨……好想毀滅這一切……”那手腕上有什麼忽然閃爍起來,亮的我不得不閉上眼,等再睜開時,光芒消失了,少年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他手腕上的東西也消失了。我猛地一個趔趄倒在亦寒懷里,緊緊抱著頭,是什麼,少年手腕上的是什麼?那麼熟悉,就仿佛一個解開重重迷霧的鑰匙,只要抓住就能知道一切真相。

  這里的每一個擺設,甚至每一塊青磚都透著濃濃的悲涼,悄無聲息地滲進我心底。曾被囚禁在這里的少年,用了兩年的時間把他的痛苦和仇恨镌刻在了這里,纏繞不去。我仔細查看著每一個地方,忽然在床頭發現一些奇怪的字,仔細辨認,竟是密密麻麻地正。我一個一個數過去,每多數一個心口就像被多剜了一刀。整整一百三十幾個正,從原來的工整到後來的狂亂卻深刻到底。他是用怎樣的心情來回頭看自己所刻的每一划呢?

  我撫著這些正字,忽然手勢一頓,雖然正字本不易辨認,但開頭這幾個工整的正字,筆迹好熟悉啊。我思索了良久,卻想不起究竟像誰的。

  “公子,我們回去吧。”亦寒輕輕抱著我道。

  我點點頭有些恍惚地跟著他往外走。忽然砰一聲響,案幾上的青瓷甕被我不小心碰落在地,砸了個粉碎,甕中插的字畫滾了一地,我正要去撿,亦寒卻一把拉住了我:“小心傷到手,我來吧。”說完,他彎腰先將字畫取走,長袖微微一抖,那些碎片便如有了生命一般以他的衣袖為中心聚集過來。忽然,他的手一頓,瓷碎片又灑了滿地,他從碎瓷中撿起一塊白中透紅的絹布遞給我:“這是什麼?”


第50章 生死徘徊

  忽然,亦寒的手一頓,瓷碎片又灑了滿地,他從碎瓷中撿起一塊白中透紅的絹布遞給我:“這是什麼?”

  我忙接過來展開,渾身猛地一顫,這分明,就是一封血書。顧不得再說什麼,我細細辨認絹布上的每一個字,讀了下去:

  “世界有多灰暗,人心就有多醜陋。我甯願瘋癫,也不想這麼清醒地痛苦著。殺吧!殺吧!殺光所有傷害我的人,就算是毀滅一切,拖著所有人下地獄也在所不惜。

  可是,我……究竟是誰,夢中那些奇怪的場景,腦中莫名其妙的記憶,都是什麼?我總覺得我在尋找一個人,一個很重要的人。如果無法見到她,我絕不甘心這麼死去。

  我好恨!恨透了這個世界!恨透了這個國家!下地獄!我詛咒你們統統下地獄……

  你在哪?我等了你一天又一天,尋找了你一天又一天,為何你還不出現?我好想回去,回去有你的世界。但那只是夢,美好而殘酷的夢……

  有人說,如果罪孽污染了這個世界,那麼就用血洗盡它。也有人說,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一定是我不夠強大,所以才被肮髒的血清洗。如果一切重來,我會緊緊抓住權勢,抓住能讓我變強的所有,甯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讓天下人負我。

  我又夢到你了,你一定曾在我身邊出現過。可是,你為何還不來見我?是否一切只是虛空,包括你,包括那個世界,甚至包括我自己……

  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怖……哈哈……毀滅吧!總有一天,我要毀滅你們,所有我愛的,我恨的。統統萬劫不複!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可是,我多想多想再見你一面……藍藍……”

  我手握著紙,顫抖,渾身發冷,想要大聲地歇斯底里地尖叫。我甚至想著,為何我不幹脆在夏家寨瘋狂地堕落,為何我還要如此清醒地看到這一切?我活在這個世界,究竟是為了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

  “哈哈……”我一手揪著亦寒的衣衫,一手握著那張紙,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直不起身來。随後就是沒命的咳嗽,一邊笑一邊咳嗽,“真是……天大的笑話,哈哈……為什麼不讓我笑死?咳咳……哈哈,為什麼不讓我也死了算了!”

  “公子!別這樣,一切都過去了!”亦寒緊緊地抱著我,潺潺地內力不斷從手掌輸送進來緩和我的咳嗽。我卻仍是在大笑,笑到眼淚一滴滴落下,笑到殷紅的液體順著我的嘴角流下。我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迷離中看到宇飛胖乎乎的臉向我炫耀著新買到的CD,看到任堯全身是血得在錦床上哀嚎掙紮,看到子默悲傷憐惜又複雜萬分的臉,還有那雙只映著我、牢牢倒映著蒼白的我的漆黑雙眸慢慢變為滲紫的墨綠,恐慌漫溢。

  我緩緩地勾起一抹冷笑,那麼悲傷,那麼憤恨,那麼絕望,随後眼前一片黑暗。

  這一病,是傷上加傷,我每日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用楊毅送來的最珍貴的人參吊著命。可是我的身體卻一天比一天虛弱,隐約地我聽到雲顔在對誰說:“哀莫大于心死。她心存了死志,就算我是神醫,又有什麼辦法!”

  随後我感覺到有雙手緊緊抱著我,渾身顫抖。雲顔仍握著我的手在說什麼,聲音悲傷絕望:“臨宇,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會永遠陪著我,你明明答應過總有一天會陪我看遍山水的!臨宇,你怎可言而無信!”

  雲顔……我睜開眼看到她悲凄的面容,絕豔的臉上一片灰敗憔悴,我緩緩伸出手,想擦去她臉上的淚,可是手卻從她臉龐穿了過去。

  我一驚,回首看去,只見房中站滿了人。李叔站在牆角,臉上是難以置信地駭然,他的須發原本只是灰白,此刻卻似乎白了大半,顯出蒼蒼老態。玲珑緊緊用手捂著嘴,牙齒咬著發出咯咯的響聲,淚水卻一滴滴滾落下來。秦霧的眼神呆滞,口中不斷念著:不可能。猶帶稚氣的臉既是悲痛又是倔強。

  若水就站在玲珑身旁,不時伸手拍拍她的肩,又將她摟過來靠在自己肩上,臉容平靜,眼中卻帶著濃濃的哀傷。霖宣負手立在門口,有些不耐,有些煩躁,瞪向我的眼神很是淩厲口中不停念著:“還沒付我酬金,你敢死!”捕影站在雲顔的身後,渾身冰冷,眼中卻是全然的憐惜心痛,然而伸到一半的手,卻最終縮了回去,手面青筋暴起。

  他們為什麼都這麼悲傷呢?我歪著頭想著,微微轉移了點視線,吓得啊叫了聲。怎麼長發飄飄的子默會站在我身邊呢?我飄啊飄,蕩到他面前,現在我跟他飄得一樣高,他便不能再居高臨下的一副拽樣了。想著,我把手猛地伸到他面前,大吼了一聲:“子默!”

  可是他卻沒有一點反應,我正覺得奇怪,可是看到他的臉卻是渾身一震。那張原本清秀的臉此刻如死寂了一般了無生機,可是那雙棕色的眼眸卻看著床上猛烈地洶湧翻騰,仿佛是清楚昭示著身體的主人正在遭受怎樣的煎熬。

  “子默……不要露出那麼難過的表情。”我有些擔憂地叫著他的名字,手伸到他面前輕揮,“出什麼事了?”

  子默的眼睛明明看著我,卻穿透我越向了前方,他透明的唇微微開合說著什麼。我湊近了幾分,仔細聽才聽清楚:“伽藍……對不起……我當初並沒有想到你找得人會是他……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所召喚回來的人竟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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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寒!你要做什麼?!”雲顔的大叫聲打斷了子默的話。我只覺心口被什麼紮了一下,緩緩回過頭去。亦寒緊緊抱著“我”的身體,淡淡道:“我會想辦法救她的。”他的表情那麼平和甯靜,我卻只覺熟悉地駭然顫抖。

  在哪見過呢?他這樣的表情,冷靜中帶著點溫柔,絕望中帶著點乞求,唇邊甚至勾起難得的笑意,這樣的表情我究竟在哪見過呢?

  愛,如果無法用言語表達,我願意用生命來證明。

  腦中猛地飄過這句話,我大驚,我終于想起我在哪里看過他這樣的表情了。是在沙漠中,當他用自己的血喂我,來維持我生命的時候;是他為了救我,甯願跟夏琳成親的時候;是他明知我的命令會讓他身陷險境,仍默默遵循的時候。

  “不————!”我大叫著飄到他身邊,“亦寒!亦寒!你別做傻事,我不會死的!我不會死的!我不需要你用生命來證明,不需要啊!”

  可是他卻什麼也聽不見,抱著我的身體往前走,雲顔大叫著要人攔阻他,可是誰都擋不下他。甚至雲顔的毒藥也只是讓他一晃,眼中七彩紛呈的顔色像燃放煙花般燦爛,燦爛地奪取他的生命。我仿佛又看到了沙漠中緩緩流淌的殷紅,銀絲交纏著黑發,黃沙映襯著鮮紅,青衣褴褛。青衫銀絲殘血紅……心口像被狠狠刺進了一刀,劇痛無比,随即有一雙手撕扯著我,將我整個人割裂開來。黑暗,傾覆而下。

  原來,再痛恨這個世界,再悲傷宇飛的慘死,我也無法放手。這是一個多可笑的結局?我為了尋找宇飛而來,可是當這個目標終成空時,卻發現我已經有了絲絲縷縷地牽絆,再也不可能放手了。

  “咳咳咳咳……”我猛地咳嗽出聲,聲音不是很大,在這個忽然靜寂下來的房中卻顯得說不出的嘹亮。我用最後一點意志支撐著自己睜開眼來,對上那張熟悉的憔悴臉龐和墨綠的眸子。

  困難地伸手揪住他飄散在我面前的銀絲,我用微弱低沉的聲音惡狠狠道:“風亦寒,你若是敢死,我就追你到地獄……”眼前蓦然一黑,我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時間分隔線―――――――――――――――――

  “公子,該吃藥了。”亦寒推門進來,眨眼間已到了窗前,明明是在緩步走路的,卻像有縮地法一樣,當真奇怪。

  我癟著嘴掙紮著坐起來,亦寒在我背後墊了個靠枕道:“夫人已經把藥放溫了,一口氣喝下去就好。”我點點頭,捏著鼻子把藥統統倒進嘴里,苦的我直吐舌頭。

  亦寒笑著把蜂蜜水遞給我,我幾乎是搶了過來,喝了個夠,才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

  亦寒一邊把碗收起來,一邊用手指擦揭著我嘴邊的水漬道:“你這次病了一個月,楊毅來過很多回。還有,佳甯公主的出嫁之日已經定在下個月十八,火翎國的迎親使者……是柳岑楓。”

  我一愣,有些怔忪:“柳岑楓?為什麼火翎國會派堂堂太傅來迎親呢?”

  亦寒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想必楊毅來也是為了跟你商議這件事。”

  我點頭道:“如果他再來你就讓他進來吧。我想有些事老這麼跟他打太極下去也不是辦法,該是到攤牌的時候了。”

  “公子?”亦寒漆黑的眼眸微微透出擔憂,薄唇緊抿。

  我笑笑,湊前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清冽的涼意傳遍了我全身。我笑道:“別擔心,楊毅現在不可能除掉我,所以我死也不能讓他知道我的女子身份。既然他認定我會謀反,我就順著他的意願跟他談……”

  撫在我唇畔的手倏地轉了個彎,勾住我的頸項將我帶入他懷中,清涼的吻便落了下來。我的話被打斷也不著惱,反伸手摟住他脖子,與他緊密相貼,感受著他的呼吸他的唇一分分變熱。

  門吱嘎聲響,我們猝然分開,剛好對上門口雲顔促狹的臉,以及捕影和秦霧驚駭的表情。

  “咳咳……”我臉微紅地看著地板,不敢看他們,“雲顔,你怎麼來了?”

  “師……師父?!”秦霧的反應明顯地最是激烈,“你……為什麼你和公子……?你和公子是斷袖……?!”

  我嘴角抽了抽,擡頭看他整個臉都扭曲了,這可憐的孩子,準是被吓壞了。忽然感覺一道淩厲如劍的視線焦灼在我身上刺的我極不舒服,但只是一瞬,青色的身影微微移了個位置,那莫名其妙的壓力就瞬間消失了。

  我擡頭對上捕影痛恨到想殺人的表情,心虛地咽了口口水,正想向雲顔求救,卻見她面帶幸災樂禍地微笑好整以暇地看著我。我嘴角再抽,這女人,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你們猜得不錯。”我歎了一聲道,“我喜歡的……是男子。”廢話,我不喜歡男人,難道還喜歡女人啊?

  “啊——”秦霧凄厲地大叫了一聲,臉上清楚寫著偶像形象破滅的悲憤,但對上亦寒清冷的眸子,卻是渾身打了個顫,再不敢有任何造次。

  “那你為何娶雲顔?!”捕影失控地沖到我面前,卻被亦寒擋住,他狠狠地瞪著我,“你既然喜歡的是男人,為何還要娶雲顔?!”

  我幽幽歎息了一聲道:“你也知道官場難立足,到了我這個位置,朝中多的是皇親國戚要跟我聯姻。我若不娶一房妻子以掩耳目,如何能堵住悠悠之口?”

  我把感激的目光投向雲顔,如願地看到她臉色微變。我繼續看向捕影道,“我和雲顔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兄妹,這世間也只有她肯與我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假夫妻,甚至不惜掩藏自己真正的感情。”

  捕影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滞,連原本徹骨的冰寒中也帶了幾分傻氣:“你說……你們是假夫妻?”

  我低咳了兩聲,掩過笑意,抓住亦寒的手,他也配合地靠過來摟住我。我擡頭瞥到他眼中的笑意,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忙正了正神色道:“那是自然。捕影,雲顔心中喜歡的人是誰你不會不知道吧?”

  “秦——臨——宇——!”雲顔大叫了一聲,随手灑了一把粉末過來,“你再說一句,我……我……”

  是迷藥。本來想不吸進去也是可以辦到的,不過反正我困了,打了個哈欠,我看著已經完全呆滞的捕影迷糊地道:“你們將來的第一個小孩,要認我做幹爹。”

  說完再不管屋里那詭異到極點的氣氛,枕著亦寒的手臂沉沉睡去。只是夢中,還是出現了那張胖乎乎帶笑的臉,不斷喊著:“藍藍……藍藍……”還有那在血中猙獰扭曲的俊秀面容。怎麼辦?我在夢中無聲地問著自己,如果這個夢一輩子也無法消失,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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