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流花河 作者:蕭逸
第一節
門前流水白蘋花,
岸上無人小艇斜;
商女經過江欲暮,
散拋殘食飼種鴉。
唱歌的人載歌載舞,一手橫笛,一手擊鼓,身後眾兒揚聲以和,飛袂睢舞,其音協黃鐘羽末,如吳之聲,含思婉轉,有淇濮之艷,而少北地之慷慨激昂,間以眼前之皚皚白雪,大地冰封,卻是大相逕庭。
除了為首狀似瘋癲的歌者之外,身後眾兒男女,儘是本地人家,當此殘雪未融,冬陽初現的一霎,一行人舞竹擊節,踏著眼前這條婉蜒的青石板道,一徑的迤邐而下,載歌還舞,漸行漸遠。歌聲下,那裂人肌膚的冬風也似欲振乏力。
兩隻灰毛狗奪門而出,直認著前行人狺狺而吠,闊口獠牙,十分猙獰。
有人聞聲而出,卻似晚了一步。
「咦,這是從何說起?」管二老爺直著一雙眉毛,嘖嘖稱奇地道:「這是皇甫松的『竹枝』令,巴蜀之音,怎麼會在咱們這個地頭上流行起來?怪事怪事,那領頭唱歌的人好嗓音,是誰?你們誰見過?」左右看了一眼,無人答腔。
「咳!二老爺是說那唱歌的君探花?小人倒是見過幾次。」擱下了手上的煤車,老劉打對邊走了過來,一面向髮鬚斑白、衣著講究的管二老爺拱手問安。
「君探花?」二老爺臉上透著希罕:「難道他還是個探花?」
「這就不清楚了。」老劉搓著生有厚繭的一雙粗手訥訥道:「反正大家都這麼稱呼他,有人還管他叫狀元呢,說是這個人學問可大了。」
「荒唐,」管二老爺一面扣好了身上的扣子:「這個人以前怎麼沒見過,他是打哪裡來的?」
「回二爺的話,這可就不清楚了,」老劉擠巴著一雙見風流淚的火眼,思索著:「許是南邊來的,來了總有個把月了,就住在河對邊,說是寫得一手好字。只是人怪得很,不太愛搭理人。二老爺是不是要傳他到衙門裡問話?」
「那倒不必,人家也沒犯案。」
說著,管二老爺揮揮手,支開了老劉。身邊的跟班兒趕上來遞上了一袋子煙,二老爺接過來抽了一口,一徑的邁著八字步,踱向面前白雪覆蓋著的流花河岸。
河水冰封,像是千萬里長的一條大銀龍,一徑的迤邐而西,把眼前大地雪原,一切為二。
長久以來,這流花一河,無負於河西四郡,給了當地居民多少富庶!土壤賴以滋潤,人民賴以為生。春化之後的河水,永遠是那麼清澈,清得連水底游魚都歷歷在眼,更別說綿延兩岸的千里杏花。所賦予人們的詩情畫意了。
冰封的河面上,有人用冰橇子在載運東西,老大的紅木樹幹,總有一人來高,拉拖在冰上滋滋作響,真怕那將解的春冰不勝負荷,一下子裂開來,連人帶牲口全數完蛋,人的命恁地不值錢哪。
管二老爺一袋子煙下了肚,算是過足了癮,啐了一大口濃痰,這才想起來回頭招呼小跟班兒套車,卻不知一陣子寒風襲來,打樹梢上簌簌落下了一天的花瓣兒,散落了他滿頭滿身。
仰起頭來看看,花色嫣然,紛紅一片,卻不是那幾株老樹盤根的臘梅,敢情是早生多情的桃花綻放了。
「這才多早晚,怎麼連桃花都開了?老天爺,時令不對呀。」
看著,想著,管二老爺滿臉透著古怪。
也說不上是什麼真的古怪,只是管二老爺心裡卻久懸不下,他疑惑著像是有什麼禍亂,即將要在這片平靜的地方發生了。
手裡提著只活蹦亂跳的兔子,這個人老遠地打山那邊過來,時間總是在「未」時前後。
一身灰布長襖,像是名貴的「灰背」裡兒,卻有好些地方都已光板少毛,灰色的罩袍,都已磨得發了白,可是穿在他身上,倒也不顯得寒酸。
固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可是穿衣服總得要有個架子,有了架子再看氣勢,也就是所謂的「氣宇」,這一點最是重要。否則徒具其表,而無內涵,可就是所謂的「穿上龍袍不像皇帝」了。
皇帝不見得個個漂亮,更不一定身材魁梧,有的甚至於還很醜,其貌不揚,只是有一樣——「穿上龍袍就是像皇帝!」
這陣子雪下了總有個把月了。
好像就是在開始下雪的那一天,這個人就來了,一頭扎進了老梅盛開的山窪子裡。動手搭了兩間竹屋,他就住了下來,再也懶得動彈,一住個把月,直到現在為止,卻沒有絲毫要走的德思。
人人都知道,流花河岸盛產名貴的紅毛兔子,就是所謂的「赤兔」,小小一塊兔皮,只要腹背無損,總能值上兩把銀子。運氣好的獵戶,若能整個冬季收集到百張赤兔兔皮,製成整張的皮裘桶子,只此一筆生意,一家大小來年全年衣食無缺,說是發上一筆小財,應該不為過,只是細數流花河岸,每年來因以致富的獵人,卻是鳳毛麟角,簡直未之聞也,整個冬季下來,即使最稱幹練的獵人,能夠有上十張八張的赤兔免皮,已經是很不錯的了。
比較起來,倒是「狐」還要好獵些,即使上好的「銀狐」也遠比赤兔要好獵得多,人稱狐狸最狡猾,這小小的「赤兔」卻比狐狸更為狡猾,妙在聰明的人,卻偏偏放它不過,要吃它的肉,剝它的皮。
這個世界上,誰要是與人鬥智,肯定是要失敗的。因為被稱為「萬物之靈」的人,才是最狡猾的。
「他」捉兔子手法甚為巧妙,可以稱得上一手「絕活兒」,在細長的竹竿尖上,打上一個如意繩結,往兔穴附近雪地裡一插,附近撒上一些玉米星子,這就得了,第二天過去看看,準有一隻活蹦亂蹦的紅毛兔子吊在那裡。
一天一隻,多了他也不要。
別人看在眼裡,硬是羨煞,想學樣,也來上這麼一手,偏偏就是不靈,不要說一點點玉米星子了,就是整筐地往地上倒,也是白搭,還蝕了許多糧食,看看不是好買賣,也就沒人再學樣了。
他一徑地來到了「流花酒坊」。
三五面粉紅布招獵獵作響,斗大的「酒」字,在風勢裡真是施出了渾身解數,此時此刻,誰要是停下腳步來,抬頭向它多看上一眼,準能引動了那條蟄伏在你胃裡的「饞」蟲。
把兔子交到了左手,右手掀開了厚厚的老棉布門簾子,那股子濃重的酒肉香氣,便自撲面直襲了過來。
「君爺,您來了,請坐,請坐。」
不只是酒保曹七、二掌櫃的,所有座頭上二三十雙眼睛,情不自禁地全數都集中在這個人的身上。
二十來歲的年紀,挺斯文潔淨的一張臉子,濃黑的一頭長髮,綁紮成兒臂粗細的一截短辮子,斜甩在右面肩上,俊俏中不失英挺,那麼魁梧的身子骨,端的是一條好漢子。
「好一張『玉兒紅』!好貨色!」
接過了對方手上的兔子,高舉當前,二掌櫃的直眉瞪眼地只管打量著手上的那一身上好兔皮,滿臉覬覦神態。
「我給您一兩八,連同過去的三十張一總是五十兩銀子,您就賣給我吧!這個價碼不低了!」
姓「君」的微微搖了一下頭,就著他慣常坐的位子坐了下來,酒保曹七忙不迭地送上了蓋碗香茗,問道:「還是老樣?」
客人又點了一下頭:「一半熱炒,一半火鍋!小心下刀,別損了這身好皮!」說著,將兔子交給曹七,提到後面廚房裡。
孫二掌櫃的賠著笑臉搭訕著坐下來,想著要跟客人套上幾句交情,無論如何也要把那三十張兔皮弄到手,怎知來客卻轉過頭去,管自向著窗外眺望著,那棵綻開著鮮艷蓓蕾的老梅,似乎還比二掌櫃的那張風乾橘子皮的臉,要討人喜歡得多。
說了兩句無關痛癢的話,對方壓根兒也沒有答茬兒,自己也覺著怪沒意思,方待告退,不經意卻為對方手指上,亮晶晶黃澄澄老大的一顆「貓眼玉」戒指吸住了眼神兒。
「嘿!好一顆『貓兒眼』,怕從京裡流出來的吧!」
算他二掌櫃的有些見識,那個年頭,民智未開,能認識「貓兒眼」這類希罕物什的已是不多,更別說還知道是來自西域的「貢品」了。
姓君的客人笑了笑,略似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
「君爺你覺著奇怪是吧?」孫二掌櫃的算是找著了話題:「不是吹的,能認識這玩意兒的,整個河西,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賞個臉,您就讓我開開眼吧!」
說著,二掌櫃的那雙眼珠子,硬是跟對方手上那顆「貓兒眼」對上了,有如「磁石引針」再也分不開來。
君客人一笑點頭,倒也不心存忌諱,落落大方地自手上摘下了戒指,孫二掌櫃的,兩隻手跟捧鳳凰蛋似的小心接了過來,嘖嘖有聲地看了又看。
他果然是識貨的,臉上神色緊接著為之一變,隨即恭謹地原物奉還。
「果然是宮裡……這東西戴不得的,爺,您小心收著吧!」
忽然他把臉湊近過去,聲音壓低了:「八成兒是聖上的恩賜,不用說府上出身宦門,老太爺可是在朝當官?」
眼珠子骨骨碌碌直打轉,一霎間在對方身上看了十萬八千轉,真像是要把這個人看個透穿。
君客不經意地笑了,一嘴牙既齊又白。
「我這個樣子?像麼?」
「誰說不像?」二掌櫃的心裡卻嘀咕著「可真不像!」一雙眼珠子不自禁地又落在了對方洗得發白的藍布罩袍上,「這就不像!」真要是出身權宦之家豈能這等打扮?再看對方少年那等氣宇神采,果真又像是大有來頭。可真是把他給弄糊塗了。
一霎間酒菜齊備,算是暫時打亂了孫二掌櫃的思維。
黃銅火鍋開得「嘎嘎」直響,生片的兔子肉紅通通的,往鍋子裡一下,加上些酸菜粉皮、腐乳大料,只那香味兒,就讓人垂涎三尺。
君客人顧不得再跟二掌櫃的說話,獨自個享受他的美食。孫二掌櫃還不識相,猶自想著那三十張上好的紅毛兔皮,無如那邊櫃上招呼著有人要會賬,他只好暫時告退離開。
姓君的年輕人,卻是好飯量,一口氣吃了三張餅,其勢未已,客人中有人認得他就是慣常與孩子們玩耍、載歌載舞的那個君探花,不免交頭接耳,有些好奇。只是這好奇緊接著卻為傳自窗外的一陣子馬蹄聲所吸引,大家紛紛改了視線,向外循聲望去。
亂蹄踐踏聲裡,間雜著坐馬的長嘶,七八騎快馬,風馳電掣般己來到眼前。
接著小夥計的一聲「客來……」,七八個身披甲冑,頭戴皮盔的軍爺武土,已自門外蜂擁而入。
年來朝廷對北方瓦刺用兵頻繁,這裡適當過往,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幾個軍爺,卻顯得行止有異。倒不是他們長相奇怪,而是隨著他們一行所帶來的那個「戰俘」,大大引起了人們的好奇。
說到「戰俘」,直覺地就使人聯想到來自蒙古瓦刺的那些野蠻韃子,而眼前的這一位,一不野蠻,更不是什麼「韃子」,卻是個花不溜丟、模樣兒姣好十足逗人的大姑娘家,莫怪乎整個酒坊數十雙眼珠,這一剎那全數都被她給吸住了。
七八個身高體壯的軍爺,一個個如狼似虎,想是走了長遠的路,早已飢腸轆轆,疲憊不堪,進得店來丟盔擲甲,唏哩嘩啦亂成一片。
為首一個四旬左右,面有刀疤的黑壯漢子,姓戚名通,身當一個小旗的鎮撫,正是一行之首,身未坐定,先自大聲嚷了起來:「有什麼好酒好菜,統統給我們搬出來,要快!」
隨行各人,一個個更像是餓虎凶神,呼酒喚茶,有人更嚷著生火打洗臉水。只把孫二掌櫃的與酒保曹七忙得團團打轉,嘴裡慌不迭地連聲應著。
流花酒坊先時的冷清,由於眼前這一批不速之客的忽然來臨,頓時為之熱鬧起來。為了打點這一筆上門的好生意,二掌櫃的由廚房臨時抽調了兩個小廝,幾個人一陣子大忙,才算把生意給照顧下來,容到酒菜上來,情勢才為之略見緩和。
像是被冷落了,又像是無暇顧及,除了入門之初的那一剎那,似乎誰也沒有再去留意那個不幸的姑娘一眼。這年頭,不幸的事多啦,一個落難被俘的姑娘又算什麼?像是一隻待宰的羊,身上是五花大綁,入門之初,她就被重重地擱在生硬的地上,現在,她兀自不著聲息地靜靜躺在那裡。
一頭長髮倒似規則地攏著,白淨的肌膚也還不曾弄髒了。她有著長長的身材,細細的腰肢,單眉杏眼,模樣堪稱動人。卻不像兵荒馬亂,流離失所的可憐人家出身,一身翠綠長衣,連帶著大紅織錦鍛的馬甲兒,無論質料手工都很不錯,這身打扮,雖非大家小姐出身,看來卻也並不寒傖,尤其是腳下的一雙虎皮快靴,式樣裡透著古怪,絕非時下江湖女兒穿著。不經意,她偏過頭,才會發覺到,在她右耳下,垂著一枚制錢兒大小的閃閃金環,卻只是一隻,左耳朵卻是空著,是掉了呢?還是原本就是一隻?
總之這個姑娘的出現,令人大費思忖,致人頓生疑竇,只是誰又會煞費心思地去分析這一切?只瞧著那一身五花大綁,外加繞體的一圈鋼鎖鏈,這一切,用來對付一個身無寸鐵的少女,似乎太過分了,不經意地看上一眼,也令人輒生同情。
面對著滿屋子的男人,這個綠衣姑娘卻也並不怯場,那雙烏油油的大眼睛,其實一直也沒有閒著,東瞧瞧西瞧瞧,現場每一個人,都似乎在她的觀察之列,就連獨坐一隅的君先生也不曾放過。
「只顧了咱們自家吃喝,倒是忘了她了!」
說話的軍爺,有著老長的一張馬臉,酒喝多了,看上去連眼睛都紅了,吃飽喝足了,才似忽然想起了地上還有這麼一個人躺在那裡。
半擰過身子來,馬臉人打量著地上的這個姑娘,有些眉飛色舞:「我說,大姑娘你八成也餓了吧!只叫我一聲好聽的,我就餵你,怎麼樣?」
「得了吧老馬!你小子是吃飽了撐的了!」
另一個貌似李逵的黑大個子冷森森地笑道:「也不拿眼瞧瞧,這可是一朵帶刺的玫瑰,憑你老馬那兩下子,怕是罩不住吧!不信你就試試?」
滿桌子的人都被逗笑了。
「呵!叫你說的!」老馬挺了一下肚子:「左不過是個雌兒,她還能吃人!」說著,他真的就站了起來。
「給我坐下!」「戚鎮撫」總算開了腔。這個率先進入,四旬左右,面有刀疤的漢子,是這一行的頭兒。
被他這麼一叱,老馬悻悻然地又自坐好。
「兩碗黃湯一灌,你他娘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罐兒裡養王八』,我看你是越活越抽抽啦!」
姓「戚」的嘴上夠損,倒也有些子威風,老馬被損得動也不敢動一下,就只有翻白眼的份兒。
戚鎮撫把面前半碗殘酒一飲而盡,這才轉過臉,朝著地上的姑娘冷冷笑道:「大姑娘,人是鐵,飯是鋼,餓壞了身子,犯得著麼?再說,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是奉命交差,你又何必跟我姓戚的過不去?」
地上的姑娘,猶自一聲不吭。四隻眼睛逼視之下,她可一點也沒有示弱的意思。
戚鎮撫頗感為難地擰著一雙濃眉,打著一口濃重的北地鄉音道:「當初事我們是一概不知,劉千戶怎麼交待,我怎麼聽令,把姑娘你往蘭州王府裡一送,我們也就交了差,想必王爺也不會難為你,弟兄們即使多有得罪,姑娘你也犯不著拿自己身子賭氣,這不是存心跟我姓戚的過不去麼?」
這麼一說,大傢伙可就全明白了。聽說這姑娘是被一個姓劉的千戶轉交下來,由眼前這個戚鎮撫奉命押解前往蘭州,聽口氣像是押向王府,交與王爺發落。
大家心裡俱都有數,當今「漢王」高煦最是性好漁色,也最得寵,幾次隨父御駕親征,父子在蘭州均佈置有華麗別宮,不用說,底下人為了討好這位王爺,特意獻上了這麼一位美女,供他享用,也在情理之中。至於眼前這個姑娘,究竟又是一個什麼來路,何以又會落在他們手中,可就費人思忖,不得而知。
姓戚的鎮撫說了半天,無如地上那位姑娘端的是好涵養,仍然是一聲不吭。大家的眼睛反倒全集中在這個戚通身上,倒要看他進一步怎麼發落對方姑娘。
倒是先時發話的那個黑大個子「呵呵」有聲地笑了,「總爺你也真是,不瞧瞧人家姑娘,這麼一身大綁,你叫人家怎麼吃?怎麼下嚥?」
「對啦!」另一個面生黃須的漢子笑道:「總爺你就行行好,先開了她的鎖,讓她吃飽了再鎖上!」
姓戚的冷冷一笑,一時沒有答腔。當初接下差事時候,劉千戶可是囑咐過了:「小心著,這丫頭身上有功夫,一個鬆了綁,老神仙也沒辦法,你可千萬留意!」那道鋼鎖鏈就是在這般情況之下加上去的。只是現在,戚通在兩相權衡之下,為示懷柔,不得不慎重考慮,暫時把這道鋼鎖鏈子拿下來了。
「頭兒,你放一百個心吧,還怕她能跑了?」
說話的黑大個兒,一面說一面自位子上站起來,就手操起了一口大砍刀,站向姑娘左側方。
又站起兩個人,兩口刀殿了姑娘的後路。
看到這裡,戚鎮撫禁不住微微笑了,自己想想,也覺著有些小題大做。雖說地上姑娘身上有功夫,到底不曾眼見,就算她有些身手,當著自己一行八條大漢面前,她又能如何施展?更何況除了鋼鎖鏈之外,猶自還有那一身五花大綁,又怕她何來?索性就放漂亮點。
戚鎮撫「呵呵」有聲地笑了,「給大姑娘看個座!」
有人立刻搬過了椅子。過去兩個人把大姑娘的身子抬起來,讓她坐好了。
戚通嘻嘻一笑,上前道:「把鎖先卸下來,大姑娘你舒坦一下,吃飽了咱們再上道兒。」
一面說,他隨即由身上取出了開鎖的鑰匙。這個戚通早年綠林出身,擅使一對流星飛錘,兩膀子力氣十足驚人,有一身精練功夫,在他眼皮子底下,實在難以想像對方一個小女娃子還能鬧什麼玄虛?
話雖如此,戚通卻也作了必要的防範,眼睛向著各人一掃,示意手下人注意了,一面力聚左臂,右手開鎖,左手蓄勢以待,一有不對,立刻隨時擊出,綠衣姑娘一身大綁,諒是無能為力。
這一瞬顯然饒富趣味。
熱鬧人人愛看,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向著對方那個綠衣姑娘注視著,雖然並不以為她真的有那麼大本事,能夠掙斷一身繩索,但是哭鬧一陣,撒上一陣子潑,卻是可能的,果真這樣,倒也有樂子好瞧了。
整個酒坊一下子靜寂了下來。
眼看著戚通在為綠衣姑娘開鎖,將開未啟的一霎間,卻有人在此一剎那發出了一聲歎息。歎息聲顯然出自一隅座頭上那個君先生嘴裡,像是有感而發,他隨即離座站起,放著熱鬧不著,轉身向外步出。
幾乎是同時之間,綠衣姑娘身上的鎖鏈子開了。
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霎,隨著鎖鏈嘩啦啦掙開的一聲脆響。綠衣姑娘一隻皓腕,卻由密綁緊捆的繩索圈裡,怒蛇也似地掙飛而出,隨著尖銳的一聲嬌叱之聲,直向戚通臉上襲來。
這一手太快了,快到出人想像,加以事發突然,大多數的人簡直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綠衣姑娘宛若春蔥也似的一雙玉指,已自深深插入戚鎮撫的雙瞳。動作之快,有如電光石火。
怒血飛濺裡,戚通「啊呀」一聲大呼,隨著綠衣姑娘回收的玉腕,一雙鮮血淋漓的眼珠,已自脫眶而出。
綠衣姑娘顯然蓄勢以待,即在其出手的同時,一面施展內氣玄功,隨著她伸展的軀體,身上繩索驀地寸斷而開。
像是疾風一陣,「呼——」,又似飛雲一片,帶著綠衣姑娘翩然而起的軀體,已自戚鎮撫頭頂上掠了過去。
一起乍落,正好迎上了一旁掄刀而上的黑大個兒。動作太快了,黑大個兒的刀還來不及掄起,已迎著了綠衣姑娘春風一掬的來勢,這丫頭確是夠狠的,以手代刀,隨著她玉女投梭的出手之勢,一隻尖尖素手,已自黑大個前胸直穿了進去,「噗哧」,血如泉湧裡,黑大個半截鐵塔也似的身子,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倒了下來。
這番殺著,太過離奇,像是晴天一聲霹靂,每個人都嚇傻了。
綠衣姑娘其勢未已,伎倆更不只此,緊接著雙手同出,已按在了另兩個持刀軍爺的前胸之上,後者二人簡直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已自雙雙麵條人兒似地癱軟了下來。
八名軍差不過交睫的當兒,已自倒下了四人,剩下的一半,目睹及此,嚇了個魂不附體,慌不迭紛紛離座,作鳥魯散。
綠衣姑娘像是恨透了這群軍差,出手之毒,觸目驚心,猶似有趕盡殺絕之意。嘴裡清叱一聲,身形猝然騰起,免起鶻落地已趕到了一名軍差身後,右手猝出,待將向對方背上擊去,猛可裡,似有一縷尖風,直向著她後腦部位襲來。綠衣姑娘一隻手原已遞出,猝然驚覺之下,不及回身,先自打了個旋風,怒鷹也似地旋了出去。食堂裡捲起了一陣狂風,眼看著對方姑娘騰起的身勢,有似展翅雄鷹,一隻腳在台面上不過輕輕沾了一沾,再一次掠身而起,已是丈許以外。
眾食客眼看著對方綠衣姑娘這般神威,宛若殺神附體,早已嚇破了膽,一時秩序大亂,叫嚷著紛相迴避,作鳥魯散。
亂囂之中,對方姑娘卻已人不知鬼不覺地遁出酒坊之外。
亂雪紛飛,紅梅吐艷。
姓君的灰衣客人一腳踏上這片雪嶺,隨即轉過身來。像是旋風一陣,綠衣姑娘已自其身後襲向眼前。迎接她的是君客人那一雙光采灼灼的眼睛,平靜的臉上雖不現絲毫怒容,偏偏就有「幽幽難量」的懾人之感,比較起來綠衣姑娘的凌厲,倒似多餘的了。
「你是誰?」劈頭蓋臉地先來了這麼一句,她像是勉強壓制住一腔激動:「暗算了人,想一走了之?沒這麼好的事,你跑不了的,哼!」
「我根本就沒想跑。如果我真的要跑,你也追不上。」像是很輕鬆的樣子,君客人輕輕抖了一下衣服上的雪,他的眼睛不再向對方姑娘注視,隨即落在了面前的一株紅梅。
「你……是誰?」綠衣姑娘嗔道:「為什麼要暗算我?」
「我是我,」君客人說:「我也沒有暗算你。」
綠衣姑娘微微冷笑著,一雙大眼睛左右轉了一轉,心裡盤算著什麼,臉上驀地罩下了一層冷漠。
姓君的客人偏偏不曾注意到。「如果我真的有心暗算你,你也活不了。」說到這裡,他才直直地向對方姑娘臉上逼視過去:「我只是不願意見你殺太多人,你身手不錯,但井非全無破綻,一旦遇到了厲害的對手,難免就要吃大虧。我這麼說,你可同意?」
綠衣姑娘「白」著他,冷冷地道:「這麼說,你就是那個厲害的對手了?」
「不,」姓君的微微搖了一下頭:「我是不輕易與任何人結敵的,只是……」
「只是什麼?」
「我不免對你有些好奇!」
「好奇?」
「像……你是哪裡來的?為什麼用這般殘忍的手法殺人?還有……」
「夠了!」綠衣姑娘微微一笑:「這些問題你靜下來好好自己想吧,也許你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想了!」
灰衣客人不免莞爾地笑了,露出了整齊復潔白的牙齒,「這意思是你即將向找出手?」
「你以為呢?」綠衣姑娘緩緩向前踏近一步,她早已注意到了,對方這個人,絕非易與之輩,是似多加了幾分仔細。然而,最終仍將是出手一搏,也就無須多加掩飾。
「如果你有這個意思,我勸你大可不必!你不會得手的。」他犀利的目光,再一次向她注視著:「方纔我注意到你的出手,刁鑽、冷酷,你曾兩次施展出本門秘傳的掌功,看在我的眼裡,早已心裡有數,這是你的經驗不足。」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2-23 00:17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