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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神手無相[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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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0:02 |倒序瀏覽 | x 3
神手無相 作者:柳殘陽

  項真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煞手,武功高絕到匪夷所思的地方,且又滿腹正義,一腔柔情。
  他救下因愛受戮的晏立,又連夜救出晏立被霸佔並將遭殺的未婚妻。因大意中毒被關在青松山莊荷池下的龍王牢,受盡非人的種種酷刑。脫困後,鬥殺角虎、翼象、野人、群蛇,救出也中計被囚的包要花、君心恬等。
  逃到荒山暫避時遇到「無雙派」眾人,項真與之結為知己。無雙派與,黑手黨有過節,項真慨然協助其攻打黑手黨堂口碑石山,卻不幸中計敗退,與殘勇到牛家窪養傷。
  月後,項真回碑石山打探,路遇荊忍與西門朝午決鬥,將其化解,二人又激於義憤,願助項真討伐黑手黨。他們先結伴夜探抱虎莊,衝破各種歹毒無比的機關,但終未能救出被囚同夥。無雙派大掌門鐵獨行親率數千兒郎征伐黑手黨及幫兇赤衫隊,項真等人既為前鋒,又涉險屢探敵情。
  如意府的黑髯公稱霸一方,淫邪好惡,黑手黨的依恃。項真助無雙派消滅了這個惡魔和他聚集的惡勢力,並勸解了鐵獨行饒恕了引發戰火的女兒鐵娘娘和與之私奔的康玉德。他又從刀下救出了梅蕊,卻與這個女人結怨。
  血雨腥風之後,項真與君心恬擺脫世俗的偏見,擬結同心,卻又因青松山莊之仇未報,而與西門朝午、包要花去尋仇。他們痛快淋漓地報了當日仇,雪了心中恨,也報答了有恩於他的奚嬪,卻婉拒了奚嬪的求愛。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3-23 01:3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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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0:28
一、夜雨、殘廟、江湖客

  空中飄著絲絲的雨,時近薄暮,在這荒僻的山野裡,便就更透著那麼一股子朦朧與陰寒的意味了。
  深秋的天氣,風和雨總是夾合著來的,拂過崗嶺樹叢的風雨,特別叫人覺得淒冷幽惶,有種茫然又枯寂的怔忡,落寞的很。
  在前面山道的轉角處,有一座破舊的山神廟,灰塵滿佈,蛛網垂結的殘頹正殿裡,生著一堆熊熊的火,火光閃亮著,映照在旁坐火邊的那個人面龐上,便跳動幻現著時明時陰的影像。
  戰飛羽盤坐不動任由前面的火光在他眼下閃跳熾騰,他的面色蒼白,在火光的照耀中卻呈現出異樣的朱酡——只是,這朱酌卻仍然包容於他那慣有的蒼白臉色裡。
  他的全身都宛似在散發著一種無形的冰寒氣息,他的整個組合,都予人一種深刻的顫慄與懾窒感觸,由他那雙冷寞而寂寥的眸瞳所顯示出的神韻,便已代表了無需言喻的那些生硬同酷厲了。
  他是屬於瘦削形的,但肩膀卻寬大,胸膛亦結實得令人聯想到鋼鐵相似的堅硬,他盤坐在那裡,穩重如山,強烈的透出力和勇的內涵。
  身上的一襲紫袍有些兒陰濕,但並沒有換下來,卻任由前面的火熱就著身子烘烤,他的雙手,一直套隱在袍袖之中。
  火光將他的影子,斜斜的投映在地面,微微晃搖,與他背後業已煙污塵蔽的頹塌山神像互為映照,形成一幅怪誕又詭異的景象。
  於是,那馬蹄聲就在這時由遠處傳了過來。
  蹄聲很急,如同擂鼓,迅速向這邊接近。
  戰飛羽寂坐不動,沒有絲毫反應,就像沒有聽到這陣急驟的馬蹄聲一樣,他甚至連面上的一條細小皺紋,一根末梢筋肉的抽動都沒有。
  馬兒在廟外停下,噴著鼻,刨著蹄,總是那種發力奔馳後喘吁的聲響,濕淋淋的,一個人,腋下尚夾著另一個人大步的走了進來。
  進來的人雖然身子是濕的,但是似帶了一團炫目的火進來,這人身材魁梧壯健,紅衣紅中,外帶猩紅披風,一張國字形方臉,也是有如鮮血般赤紅,他踏入殿內,以一雙的然尖銳的眼光打量著火邊的戰飛羽,同時,重重丟下夾在臂彎中的那個人——有如丟下一捆布卷,一隻麻包,或是一頭豬那樣的毫不憐惜。
  摔跌在地下的那人發出「噗」的一下碰撞聲,但除了略略抽搐一下之外,沒有其他反應,連哼也未曾哼出一聲來。
  戰飛羽恍若不見,心中卻明白被摔在地下的那人,乃是被制住穴道使然。
  一身紅衣的人似乎十分不友善的盯視著戰飛羽,沉默了片刻,他緩慢又沙啞的開了口:「你是哪條道上的?」
  戰飛羽沒有回答,目光都不眨動。
  一身紅衣的人提高了聲音:「喂!我在問你的話。」
  戰飛羽仍無反應。
  經過一段暫短的僵寂之後,紅衣人額上的青筋浮起了,他火暴的道:「這是玩哪一套?你是聾子還是啞巴?」
  注視著熊熊的火光,戰飛羽冷冷的道:
  「陌路相逢,何必相識!」
  紅衣人臉色一沉,厲聲道:「看樣子,你是必有所恃,才會這麼個狂傲。」
  戰飛羽平靜的道:「不要惹我,就如同我不曾惹你。」
  又上下打量了戰飛羽一會,紅衣人才重重哼了一聲,脫下濕透的披風,老實不客氣的坐到火堆邊烘烤起來,一面仍不時向戰飛羽投去戒備的一瞥。
  破落的殿堂中一片沉寂,僅有偶爾爆起的「劈啪」聲在火光裡濺起一點星芒。
  還是紅衣人忍不住,他又開口問道:「你這人像是不大願意說話?」
  戰飛羽的語聲漠然道:「說什麼?和你?」
  紅衣人又發怒道:「就算陌路相逢吧!也是有緣,莫不成我尚不值你一顧?」
  戰飛羽蕭索的道:「言多必失。」
  紅衣人愣了愣,悻悻的道:「我還真是少見你這種怪物。」
  冷森的目光掃過紅衣人的面孔,紅衣人不由自主的心腔子跳了跳,就彷彿被兩柄利劍刺了一下似的,感到一陣僵麻的痛楚。
  於是,沉默又籠罩下來。
  過了一會,紅衣人站起身來,用力一腳踢到蜷縮在地下的那人身上,只聽那人「吭」的哼了一聲,立即便開始呻吟——紅衣人已經解除了他俘虜的穴道。
  紅衣人惡狠狠的叱喝道:「別嚎你娘的喪,給我安靜點。」
  那人顫抖著求告:「你發點善心……就在這裡殺了我……不要把我送到他們手上……」
  紅衣人獰笑道:「你想的倒挺美的,人家可是言明要活的哩,送具屍體去,就不值錢啦!你就委屈點,少給我添加麻煩,到了地頭,他們自會服侍得你燙燙貼貼的,哈哈哈哈哈。」
  伏在地上,那人掙扎著道:「我……我也可以給你相同的代價……」
  紅衣人冷笑道:「遲了,幹我們這一行的,只能接收一個主兒的委託,這是不可變異的傳統。」
  身子猛一抽搐,那人嘶啞慘厲的叫:「我死,我自己死……」
  嗥叫聲裡,他瘋一樣的把前額撞到地面上,一次又一次,宛如恨不能將自己的腦袋碰成個稀爛。
  紅衣人身法好快,往前一閃,抓著那人後領便提了起來,他順手幾記大耳刮子,打得那人一顆頭顱左歪右斜,口鼻噴血,然後,將那人重重捺到火堆之旁,紅人人憤怒的吼著:「梁宏川,你想死沒那麼容易,老於會好好的替你續著口氣,包管叫你一直喘到地頭上,他們要怎麼送你的終是他們的事,在我手裡,卻不會讓你死得這麼順當,娘的,老子費了恁大氣力,你倒想叫我白耗功夫?」
  火光映照著那人青紫烏瘀的面孔,面孔上尚染著斑斑血跡,這人的五官扭曲,表情在痛楚中又顯示著無比的悲憤與驚恐!
  戰飛羽的視線慢慢抬起,望了對方一眼。
  紅衣人還在叱罵:「給我老實點,姓梁的,否則只怕你求死不能,零碎的活罪卻要先受,你要搞清楚,我可不是善人!」
  這位叫梁宏川的人一個勁的在痙攣,四肢也微微抽搐不停,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神色是那樣的無告,那樣的絕望,又那樣的惶驚……
  突然——
  戰飛羽問道:「你叫梁宏川?」
  姓梁的身子一震,好像他如今方才發現了在這古廟破殿中尚有著另一個陌生者在場一樣——他吃力望向戰飛羽,暗啞含混的道:「是……是的,我……是梁……宏……川。」
  戰飛羽淡淡的道:「梁山的梁,宏大的宏,川河的川?」
  梁宏川喉嚨裡咕嚕了一陣,聲音是迸擠出來的:「對……對……我的姓名……是這……三個……字。」
  紅衣人一把抓緊了梁宏川的領口,兇惡的道:「不准多說——」
  接著他狠瞪著戰飛羽:「你也少問為妙,朋友,好奇心往往會給人帶來意外的災禍!」
  戰飛羽眼皮子也不抬的道:「我沒有好奇心。」
  不待紅衣人回答,他又接著道:「但我有道義感。」
  雙瞳中光芒頓寒,紅衣人陰鷙的道:「很好,卻需量力而為才是。」
  注視著柴燼的暗紅與火焰怪異的咬舞,戰飛羽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你有個號,稱為『摩雲鵬』,為『青峰派』所屬?」
  梁宏川的面龐上似展現了無限期盼的光輝,他抖索索的道:「我……是『摩雲鵬』……正乃『青峰派』門人……」
  戰飛羽無動於衷的道:「你的掌門大師兄是『馭風雕』馮子欽?」
  眼裡湧起了淚,梁宏川激震的道:「是他……」
  點點頭,戰飛羽好像歎了口氣!
  一直在注意著動靜的紅衣人這時不禁異常狐疑的問:「你認識姓梁的?」
  戰飛羽道:「不認識。」
  紅衣人大聲道:「但你明明和他『盤道』盤上了路!」
  戰飛羽道:「因為我以前聽人提過他的名姓。」
  紅衣人咆哮:「聽誰提過?」
  寬大的雙肩穩健不移,戰飛羽的態度亦相同:「這不必告訴你。」
  目光如焰般瞪著戰飛羽,紅衣人威脅著道:「不管你是什麼人,不論你有什麼來頭,你全聽仔細了——我的事你不要想插手,沾也不能沾,你給我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只要你有半點蠢動,你就後悔莫及了,我說得出做得到,我的修養並不好,我很容易衝動,你記住……」
  戰飛羽沒有回答。
  紅衣人又朝著萎縮在地下的梁宏川叱吼:「姓梁的,如果你再吐露一個字,我就會把你當豬剝了——只要你受得了,我便做得到,別以為會有人救你,誰也救不了你!」
  梁宏川畏懼的抖了抖,鼻翅在不停的翁動,一雙眼睛,帶著那樣祈求同哀懇的神色投注向火堆對面的戰飛羽身上,但戰飛羽卻渾如不覺不見。
  火光有些微弱了,這荒落的破殿便更形陰沉,四周的黑暗,仿如潮水般緩緩的侵擴過來,望向週遭,黑得濃稠,黑得厚重,全是一片無盡止的黝深,浙瀝的雨聲越發襯出這幅情景的孤涼與冷寂來。
  暗紅的火焰如同無力的舌信在跳躍,描繪出火堆旁三張表情漚異的面龐形象,看上去,有一股寒慄的怪誕意味……
  熱力與光亮幻閃成一個逐漸縮小的圈子,而圈子越來越小,不用多久,他們就要被黑暗吞噬了。
  不安的移挪了一下坐姿,紅衣人目光回轉:「喂,哪裡有柴薪,火該加添木料了,不旺啦!」
  戰飛羽端坐無語。
  紅衣人怒道:「我問你,哪裡有木柴可以生火?這火堆不旺了,莫不成就等它熄掉讓大伙呆在這又冷又濕又黑又敗落的破廟裡?」
  戰飛羽冷森的道:「這火,是我生起來的。」
  紅衣人氣虎虎的道:「怎麼樣?」
  戰飛羽道:「我容許你們在火邊分沾這點光熱,只是因為我不願搭理你們,我甚至懶得說個『不』字,因此,你們就喧賓奪主的湊上來了。」
  紅衣人莫名其妙的道:「什麼意思?」
  戰飛羽道:「這是告訴你,我生的火,我有權讓它燃滅,你如果要使火力旺盛起來,必須要徵詢我的意見,得到我的許可。」
  呆了呆,紅衣人勃然大怒:「這是什麼渾話?我們幾個人一同藉著這堆火來取暖獲光,現在火勢弱了,我想加柴,卻需徵得你的同意?為什麼要徽得你的同意?」
  戰飛羽木然道:「我已說過,火是我生的。」
  紅衣人咆哮道:「如果我不理你的話呢?」
  戰飛羽道:「那麼,你就必須另外再生一堆火。」
  紅衣人吼了起來:「老子就要在這堆火上加柴——」
  戰飛羽緩緩抬起目光——那是兩股令人冷澈心徹的銳利目光:「你真要這麼做,對你來說,將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知怎麼的,紅衣人居然在戰飛羽那冷銳的視線下顯得有些退縮了,他遲疑了一下,悻悻的道:「朋友,如果火熄了,這裡便又冷又黑,於你,於我們,全沒有好處,你便真算個怪人吧,也不該這麼個怪法!」
  戰飛羽冷冷的道:「我喜歡這樣。」
  一股怒氣又往上衝,紅衣人強行壓制著自己,咬著牙道:「娘的,你橫——設若不是我有這樁買賣在身上……」
  戰飛羽道:「我不受恫嚇。」
  於是,兩個人又沉默下來,戰飛羽聲息靜寂,紅衣人卻呼吸粗重,慢慢的,火堆的光亮越弱,熱力漸減,黑暗漫浸得很快,只頃刻間,便籠罩了絕大部分方纔還是光亮所能映及的部位,而僅剩下一團帶著模糊的暗赤光影了。
  紅衣人似是有些忐忑的移動了一下,故意發出細微的聲響來。
  火堆只剩下一片暗淡的紅暈了,柴燼的餘光還在忽明忽暗的眨著鬼眼……
  在那灰沉如霧的暗影侵襲中,戰飛羽悠悠啟口:「你是於哪一行的?」
  愣了一下,紅衣人道:「你是問誰?我麼?」
  戰飛羽道:「是問你。」
  紅衣人清清嗓子道:「我是專門——」
  突然警覺又憤怒的住了口,紅衣人大聲道:「呸,你是什麼東西?配用這種語氣來問我?好像在他娘過堂審案似的!」
  點點頭,戰飛羽道:「我熟習你這種人,狂妄、貪婪、狠辣、容易衝動,卻缺乏頭腦。」
  紅衣人吼道:「你又算哪一路的神聖?你竟敢來批斷於我!」
  戰飛羽毫無情感的道:「即使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吃哪種飯的角色——黑白兩道上,你選了一門最遭忌的行當,你替人把需要到手的對象送上門去,借而領取報酬,是麼?」
  紅衣人怔了怔,隨即悍然道:「是又如何?」
  戰飛羽道:「我不喜歡你們這一行的人物,因為你們大多不顧道義,只論代價,不管是官府或地方、私人或團體,也不管目的、動機、是非,只要有懸賞的酬勞,你們便千方百計的去將他們所要的人擒住送去,有時你們受過委託,有時卻沒有,你們的著眼點全放在報酬上,你們不考慮其他因素,而這其中,往往便有不少受冤的事情發生了。」
  紅衣人強硬的道:「這是我們的職業,你想插一腿還不行!」
  戰飛羽道:「我永不會牽涉到你們這齷齪的一行中去!」
  紅衣人瞪著眼叫:「什麼?你敢辱罵我們『代執役』這一行崇高的營生?」
  戰飛羽怨惡的道:「『代執役』,我知道你必也是一個『代執役』,取了個好聽的名稱並沒有用,這掩飾不了你們這一行卑鄙及丑邪的內涵!」
  紅衣人大吼:「你好大的狗膽,你竟當著我的面衝我們的山門?你可知道我是誰?」
  戰飛羽冰涼的道:「你是誰?」
  紅衣人暴厲的道:「『代執役』中的佼佼者,最硬的一對搭檔之一——我是凌剛!」
  無聲的哼了哼,戰飛羽道:「我聽過你——『大紅雲』!」
  狂笑一聲,凌剛道:「好小子,倒不如我想像中那樣孤陋寡聞,你當心點,我們可不是好惹的,別人老遠就躲著我們,勸你也不要充能!」
  戰飛羽緩緩的道:「我是我,我不是別人。」
  凌剛加重語氣道:「朋友,幹我們這一行,任什麼三頭六臂也碰過,管什麼牛鬼蛇神也擒拿,水裡火裡進出多了,你休要自觸霉頭!」
  戰飛羽平淡的道:「但白的說——你我相遇於此,還不知是誰要觸霉頭。」
  凌剛又驚又恐的道:「你想如何?」
  戰飛羽道:「本來,我不想招惹你。」
  面色一變,凌剛道:「現在你打算怎麼樣?」
  戰飛羽安詳的道:「凌剛,你去吧,留下你的俘虜梁宏川。」
  「咯崩」一咬牙,凌剛狠狠的道:「你在做夢,這是一樁我早已受托的生意,你想橫加破壞?」
  戰飛羽頷首道:「不錯,我正是此意。」
  霍的站起,凌剛兇惡的道:「無目狂夫——你要有這個破壞的本事才行!」
  戰飛羽穩如盤石:「凌剛,你該有點腦筋,如果我想做,我會不具有這種能力麼?」
  冷冷一笑,凌剛道:「那要試過才曉得,老子就不信邪!」
  戰飛羽輕輕的道:「在沒有流血之前,你仍有最後考慮的餘地。」
  黑暗中,凌剛氣勢如虎:「你說,你是否也是個『代執役』,想來搶我的買賣了?」
  戰飛羽道:「把我的身份與閣下混為一談,對我來說,實為一天大的遺憾,『代執役』這一行中,配有我這樣的人嗎?真是笑話了!」
  凌剛血脈貢張的道:「那麼,你為什麼要與我作對?」
  戰飛羽道:「為了梁宏川。」
  凌剛叫道:「他是你什麼人?」
  戰飛羽道:「好友的師弟。」
  凌剛又吼:「你又是誰?」
  搖搖頭,戰飛羽道:「你不需知道,但若你也見過世面,你便會曉得我是什麼人了——當我出手的那一瞬間,不過,最好你不要經歷這一瞬。」
  凌剛瞑目切齒的道:「他娘的,光棍不擋財路,你這是存心要和我過不去,不管姓梁的同你有什麼關係,你想我放過他卻需拿命來換!」
  戰飛羽道:「我們之間,還是不動手為妙。」
  凌剛狠暴的道:「少他娘來擺弄這些玄門道,你唬不著誰,今天不論勝負,你是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老子能否罩住你且不去談,我的老夥計包準會生撕了你這野種!」
  戰飛羽道:「你的夥計是誰?」
  凌剛嘿嘿笑道:「戈涼,你也聽說過麼?」
  微微一怔,戰飛羽極慢極慢的從口中吐出了三個字:「鬼刺客?」
  凌剛傲然脾睨:「正是他!」
  戰飛羽沉默片刻,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較為複雜的表情:「你是說,戈涼和你是搭檔?」
  凌剛得意的道:「一點不錯。」
  戰飛羽低沉的道:「怎的沒聽說過?」
  凌剛昂頭道:「我們是一對,但甚少在一起做買賣,我們生意好,大家分頭忙,這並不足怪,等到戈涼與我找到你,你就知道真假了。」
  想了想,戰飛羽道:「就算戈涼與你是搭檔,我也不能不救梁宏川。」
  凌剛大怒:「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真要找你自己的麻煩?」
  戰飛羽道:「很遺憾,勢必如此。」
  驀然,凌剛的身形在黑暗中閃動,一道冷電猝射戰飛羽的面門。
  那是一隻尖銳的「穿心刺」!
  戰飛羽盤坐的身體「呼」聲飛騰,怪異的到了凌剛背後,其快難言。
  有若一片紅雲翻滾,凌剛側躍而起,右手猛揮,另一柄尺半長、平面寬的鋒利的「掌刀」已神鬼莫測的暴戳敵人胸膛。
  戰飛羽突然迴旋——明明向左,卻一下子到了凌剛右邊,他袍袖飛展,沒見著他的任何招式與雙手的動作,凌剛已「吭」的一聲,一個跟頭被打了出去!
  這時,戰飛羽雙手隱於袍袖,環抱胸前。
  「哇」的噴了一大口鮮血,凌剛恐懼中夾雜著悲憤的嘶號!
  「神手無相!」
  隨著這聲嘶號,他猛一躍身,發狂般奔出廟外,緊接著,蹄聲揚起,急促的漸去漸遠,終至寂然不聞。
  戰飛羽面色冷森,毫無表情的走到梁宏川跟前:「站得起來麼?」
  地下的梁宏川驚喜交集,激動不已的道:「原來……原來尊駕……竟是……『神手無相』戰大哥……早聽師兄一再道及,恨未識荊……今晚也是我福大命大,幸而巧遇上了尊駕,否則,真不堪設想了……」
  戰飛羽冷冷的道:「不要說客氣話,如果你能動彈,我就自己走了。」
  梁宏川嗆咳幾聲,訥訥的道:「戰大哥……很慚愧,我已受了內傷,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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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0:45
二、幽咽、怒恨、是琵琶  

  戰飛羽面無表情的道:「是凌剛傷了你的?」
  梁宏川期期艾艾,十分羞慚的道:「除了這廝,還有誰呢?」
  微蹲下身,戰飛羽注視著梁宏川的眼睛,又伸手試了試脈搏,跟著,叫梁宏川敞開衣襟,他抖亮了火折子細細察看,片刻後,他站起身來,將火折子套熄,半晌沒有出聲。
  梁宏川一面重新將衣衫穿好,一邊急急的道:「戰大哥,很嚴重麼?」
  戰飛羽在黑暗中的聲音更顯得冰寒了:「你自己覺得如何?」
  嚥了口唾液,梁宏川澀澀的道:「我,我只覺得渾身上下時作隱痛,更有股子疲軟的感覺,半點力氣也用不上,除此之外,血氣也不穩定,時時翻湧激盪,再在這一刻,都抖個不停,由裡冷到外,像掉進冰窖裡一樣……」
  戰飛羽平靜的道:「中了『七毒指』的人往往都有這樣的反應。」
  猛的一哆嗦,梁宏川恐懼的道:「什麼?我已中了『七毒指』?」
  戰飛羽道:「在你的胸腹兩側,有七條分許寬窄的暗紅痕跡浮現,並向左右下方延伸,再加上你體膚上的反應,我想不會錯。」
  梁宏川驚怖慌張的叫:「戰大哥救命,戰大哥救命啊,這『七毒指』乃是一種最最惡毒的內家技藝,中上人身,不出半月便會令中指的人內臟扭絞,逆血透孔,輾轉哀號而死……」
  戰飛羽道:「這種結果,我比你更明白,無需你來指點。」
  梁宏川的臉色倏青倏白,難看得像抹上了一層灰,他哭喪著臉哀告:「戰大哥……求你開恩救救我,你一定得想法於治治我這內傷啊,戰大哥,素聞你任俠尚義,英雄肝膽,你對別人猶如此關照,對我你更得多加慈悲……」
  戰飛羽緩緩吐了口氣,聲音很冷:「梁宏川,生與死是另一回事,但人的自我尊嚴卻不要先行拋棄了,你這個樣子,確實令我有些驚異。」
  呆了呆,梁宏川趕忙又顫著聲急切的解釋:「戰大哥不要誤會……我不是怕死,戰大哥,我真的不是為了怕死……我身上還有家庭的負累,再說,仇尚未報,我也不甘心死啊……」
  戰飛羽冷冷的道:「不要多說了,這『七毒指』的內傷,我沒有法子治。」
  梁宏川掙扎著向前爬了幾步,悲悲惶惶的道:「無論如何,戰大哥要救我這條性命……戰大哥,我有老婆孩子,她們全仗著我餬口生存,我若有了長短,這一大家子豈不眼看著瀕臨絕境?而凌剛那畜生更就稱心如意了……戰大哥,求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
  搖搖頭,戰飛羽獨逕自從破殿側門向外走去,梁宏川大叫一聲,又是絕望,又是驚恐的伏到地下,居然號陶痛哭起來!
  半晌。
  梁宏川又聽到細微的腳步聲來到他的身邊站定,他方自疑惑不定的抬起頭臉,模糊的淚眼中卻已出現了戰飛羽那條頎長的身影。
  「戰大哥……」
  梁宏川驚喜逾恆的哭叫了一聲,嗓眼便被哽塞住了,戰飛羽俯下身於,一把將他抱起,沉默著大步走向殿外。
  殘破的廟門一側,有匹高大雄駿的馬兒正在安靜的站著,馬兒壯健昂揚,神氣飛逸,它雖是毫無動作的站在那裡,卻也一樣予人一種奔雷追風般的速度感受。
  它是匹毛皮赤灰的馬兒,油光水滑的毛皮在雨絲飄飄的晚上,看上去閃閃發亮,有如披上一襲紫色緞,而赤與灰的調和,也就近乎紫了——與它的主人那身紫袍相似。
  戰飛羽將梁宏川置於鞍上,他輕輕拍了拍馬兒的頭頂,柔和的低語:「小龍,慢慢走,別驚動了騎在你上面的人……」
  梁宏川有些迷惘的望著戰飛羽,從見面到如今,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戰飛羽這麼柔和又這麼有感情的說話,但是,對像卻不是人。
  戰飛羽牽著坐騎穩定的在山野荒徑上緩緩走著,雨停了,地面仍滑,他走得那麼小心,那麼沉實,宛如踩著一根根浮露於水面上的樁頭似的。
  雙手緊握著鞍上的「判官頭」,梁宏川暗啞的道:「戰大哥……多謝你救我……我知道你不會拋我而去的……」
  戰飛羽頭也不回的道:「你不知道,因為你實在已認定我要拋你而去了。」
  立時面紅耳赤,梁宏川結結巴巴的道:「不不,戰,戰大哥……你你不不是這樣的人!」
  戰飛羽淡淡的道:「我不是麼?」
  梁宏川窘迫的急急移轉了話題,他忙苦笑道:「戰大哥,方才戰大哥說無法治我這『七毒指』的內傷,想是說笑的了?」
  戰飛羽道:「我的確不會醫治這種內傷。」
  哆嗦了一下,梁宏川訥訥的道:「那……該如何是好?我這……豈不是在等死了?」
  戰飛羽不耐的道:「我醫不好,但我可以請一個人替你醫,他是專學這一行的,功夫比我精深得多,只要人沒有斷氣,十有八九都能經他的手回春!」
  梁宏川喜出望外的道:「真的?」
  戰飛羽道:「你最好這麼希望。」
  小心的,梁宏川問:「戰大哥,你那位『術體天心』的朋友,是誰呀?」
  戰飛羽道:「見了面,你就曉得他是誰了。」
  接著,他反問了一句:「你的掌門大師兄好吧?」
  梁宏川怪異的窒噎了一下,趕緊道:「好,好,戰大哥,托你的福。」
  戰飛羽道:「他是個堅毅公正的人,血性漢子,我看得起他。」
  梁宏川帶著阿談的意味道:「掌門大師兄對戰大哥也是推崇備至,欽佩無比呢……」
  戰飛羽默默無語。
  梁宏川試探的問:「戰大哥,據我所知,你與我掌門大師兄有好些年沒見面了吧,像是,呃,四五年了……」
  微微頷首,戰飛羽道:「有四年多了,浩浩寰宇,唯一消逝得令人無可奈何的,就是光陰。」
  梁宏川連聲道:「是,是,日子快得可怕……」
  戰飛羽道:「一天與一世,全乃眨眼的工夫,想想,假如為了苟生而辱沒自己做人的資格,也就沒什麼意義。」
  說著,他斜脫了鞍上的梁宏川一眼。
  戰飛羽話中有刺,梁宏川如何聽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縷流水也似錚錚音響,突然的自右邊一片斜山的暗影中傳來。
  琵琶聲,清脆悅耳之極,但只是一輪,倏息又消斂了。
  彷彿一串琉璃管經手指撥弄,發出那樣動人的音響,可是有一樁異處——聽在耳中,像連心跳也不自覺的跟隨著那串琮琮音節而忽急忽緩了。
  脈搏似是依附在琵琶的震動裡——雖然只是那輕悄的一輪。
  茫然舉目四顧,梁宏川迷惘的道:「奇怪,深山曠野,時又中宵,哪來的琵琶聲?」
  戰飛羽默默牽馬前行,頭都不擺動一下。
  於是,脆亮得像撒下一地的冰珠子,那悅耳的琵琶聲又來了,這一次,卻急促了些,在承受聲音的感覺上,宛似將這些冰珠子撒到人的心弦上了。
  梁宏川覺得心跳加速,他呼吸急促的道:「不對,戰大哥,這琵琶聲有點怪……」
  戰飛羽冷漠的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額頭兩邊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梁宏川惶然不安的道:「戰大哥,依我的經驗,那彈奏琵琶的人似是已將某種玄功或極深的內力貫注進音律之中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戰飛羽靜靜的道:「心不旁鶩,自然安寧。」
  就像回應他這句話,琵琶聲又適時而起,這一次,全是用的「輪指」,一陣比一陣快,一陣比一陣急,是似狂風暴雨驟然而起,又像鬼泣狼號,銳厲淒怖,梁宏川全身顫抖,神色大變,簌簌哆嗦著險些自馬背上摔落!
  戰飛羽步履沉穩,就同絲毫不聞一般,安詳的仍然往前走著。
  這陣動人心魄的琵琶彈奏戛然而止。
  那片斜山下的陰暗中,一條淡淡的白影,飄飄出現,攔到了馬頭之前。
  戰飛羽站住,目光冷森的凝視著前面丈遠處的白影。
  白衣、白裙,素白的臉蛋,只有一頭秀髮還是純黑的,像流水一樣披曳在那人瘦怯怯的雙肩,這女人生得非常美,連懷抱的一具琵琶,也是罕見的整塊白玉製就。
  戰飛羽用他的眼,而不用他的嘴。
  白衣女人冷幽幽的笑笑,語聲也同她的笑聲一樣,冷幽幽的道:「戰飛羽,三輪琵琶奏,猶留不住你一步路?」
  戰飛羽緩緩的道:「我一向不喜歡你這種調調,過於陰詭,失之堂皇!」
  白衣女人冷清的道:「同樣的,我也不喜歡你這種孤僻怪誕的個性!」
  戰飛羽低沉的道:「相信你不是專為和我爭執而來?」
  白衣女人哼了哼,道:「當然不。」
  戰飛羽道:「大概也不會像上次那樣再和我動手吧?」
  白衣女人神色越寒:「這卻要看你是否答應我的要求而定!」
  一揚頭,戰飛羽道:「什麼要求?」
  白衣女人怒道:「不要裝蒜,你知道是什麼要求!」
  戰飛羽凜然的道:「如果你仍想奪取你亡夫的那張藏寶圖,我勸你乘早打消主意。」
  白衣女人厲聲道:「戰飛羽,那筆財物是辛家的東西,而我是辛家的媳婦,辛家如今只有我一個人在,為什麼我不能要這張圖?」
  戰飛羽清晰的道:「我再告訴你一次——因為你已經背棄了辛長定,你在她臨死之前的半年拋捨了他,同你的姦夫私奔了,若非長定在彌留之際一再向我懇求饒恕你,夏婷,你們這對好夫淫婦早已活不到現在,猶還妄想那張藏寶圖?」
  白衣女人——夏婷臉色蒼白,但雙目如火:「這是辛家自己的事,你管不著!」
  戰飛羽陰沉的道:「我本來不要管,但長定最後的請求我卻不能不依從,所以,你才一直活到今天,像你這樣婦德不修的女人,莫說是我和長定十五年老友的關係,任何一個有理性,有倫常觀的陌生人也都有權來主持公道!」
  夏婷的面龐扭曲了,一張如此秀麗的面龐在扭曲之後的形象要比一張平凡的臉孔在同樣扭曲的情況下更為可怖,她尖銳的道:「你胡說,辛長定虐待了我好些年,他欺負我、羞辱我、冷淡我,這些事實你怎麼就不出來主持公道?我受不了他經年累月的欺凌,我選擇了一個真正愛我的人去共同建立新的生活,我哪一點做錯了?難道只准辛長定虐待我,就不准我享受自己的生命?」
  戰飛羽的聲音有些疲倦,他蕭索的道:「無論長定待你如何,他仍是你正式的丈夫,你不能拿著這些事來做背叛的借口,他或許在態度上有不該,但你,卻在根本的行為上謬誤了!」
  夏婷冷森的道:「我不同你在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上爭論,——把藏寶圖拿來!」
  搖搖頭,戰飛羽道:「你明白,這不可能。」
  夏婷嗔目切齒的道:「戰飛羽,你想獨吞?」
  戰飛羽身子一僵,冷冷的道:「夏婷,要污蔑我,對你來說,只怕並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夏婷凶狠狠的道:「那就把圖交來,這是辛長定將所有辛家財產埋藏後的唯一指引,我是他的妻子,理該承受!」
  戰飛羽道:「從你離開長定的那一天起,你即已不能算是辛長定的妻子了!」
  夏婷尖聲道:「如我不能承受,我問你,還有誰能?」
  戰飛羽生硬的道:「你已忘記你還有一個兒子?他能。」
  夏婷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來,你是在替一個四歲的孩子代為保存這筆財富嘍?」
  戰飛羽坦然道:「不錯。」
  夏婷譏諷的道:「只怕你別有用心吧?」
  戰飛羽吸了口氣,冷峻的道:「夏婷,我受到我的好友辛長定臨終前的重托,我要盡心照顧長定唯一的兒子,將他撫養成人,在他有足夠自主的能力時,我會將這張埋藏辛家財富的指引圖原封不動的交還予他,不錯,財富固然誘人,但不能誘的卻是我戰飛羽的人格!」
  夏婷憤怒的道:「兒子是我生的,你還給我,他的將來由我作主!」
  戰飛羽慢慢的道:「一個背夫私奔的女人,也不會是一個好母親,一個婦德失修的女人,更不會是一個配來教養後輩的女人!」
  夏婷叫起來:「你罵我?」
  戰飛羽道:「我是在闡述事實與真理!」
  咬咬牙,夏婷激動得全身發抖:「戰飛羽,你以為別人怕你,我也怕你?」
  戰飛羽道:「我不需人畏,我只求公道長存!」
  夏婷模樣十分駭人的大叫:「你到底給不給我那張圖引?」
  戰飛羽乾脆的道:「不。」
  退後一步,夏婷道:「你是真不給?」
  戰飛羽平靜的道:「我的態度和語氣可像假的?」
  夏婷威脅著道:「戰飛羽,一年之前我向你要你不給我,我同你打了一架,當時我只有一個人,所以輸給了你,但現下,我既然捲土重來,便不會再蹈覆轍,這一點,我希望你要先搞清楚了!」
  戰飛羽冷然道:「你是在恐嚇我?」
  夏婷強硬的道:「我是在警告你!」
  戰飛羽道:「夏婷,你應該很知滿足了——如果你還有理性,有良知的話!」
  夏婷大聲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微微一歎,戰飛羽道:「原來,你與辛長定,是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你們婚後才發覺彼此間志趣不合,意見時而相左,但只要雙方能以最大的忍耐互為容納,仍不致於鬧到最後這種悲慘的地步,夫妻間免不了齦齲,可是卻非絕裂的借口,你離夫棄子的私奔,才是真正不幸的開始,長定受不了這麼深重的刺激,終日鬱鬱不歡,瘋狂酗酒,自己糟蹋死了自己,而你又何嘗是幸福了?良心的責難也不會令你平靜的!唯一苦了的卻是你們的兒子……」
  夏婷緊咬著下唇,突然高叫:「你說這些話幹什麼?不要再講下去了……」
  戰飛羽道:「我告訴你這些的意思是,希望還能喚回你一點未混的天良,夏婷,我曾看著你們相愛,看著你們成親,又看著你們分離,這也是我不忍殺你的另一個理由,你現在有了你的生活圈子,你就好好去罷,不要再來掀起我的怒恨,更不要剝奪這孩子僅剩下的一些東西,你已有你的——雖然那是不道德的——而孩子也該保存下某些他該得到的,何況,我受過他父親的重托!」
  夏婷狠厲的道:「我不管,我要寶圖,也要孩子!」
  戰飛羽道:「回答仍是那個字——『不』!」
  眼中的光芒陰毒而銳利,夏婷道:「你是個卑鄙齷齪的劊子手,劫財背義的偽君子,離間骨肉的奸徒!」
  戰飛羽昂然道:「盡其在我,不求諒解!」
  夏婷大叫道:「我要殺了你!」
  戰飛羽道:「夏婷,滿足於你的現狀吧,我不去找你們,己是你們的運道了,你趕快走,永不要再叫我看見你,那麼,你的餘生也說不定還過得平靜,反之,你如貪心不足,得隴望蜀,恐怕那結果之悲慘,就不是你可以想像的了!」
  夏婷雙眸中的表情突然變得凶厲又瘋狂了,她刺耳的尖呼:「圈住他,硬奪!」
  仍在那片斜山的陰影中,四條身形電掣石火般射向半空,那麼快法,又分成四個不同的角落驀然落地。
  只憑這種身手,一看即知全屬頂尖的角色。
  四個人才一落地,靠著夏婷最近的一個——那是個目若寒星唇似塗朱似的俊俏書生,藍袍粉鞋,越見風流,他以一種特異的情感音調開了口:「小婷,姓戰的沒欺負你吧?」
  夏婷激動的依向那人身邊,哽塞著道:「還沒有?他從頭到尾全在侮辱我!」
  年輕書生雙目倏寒,他面對戰飛羽嚴厲的道:「姓戰的,你太放肆,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對待我的小婷?」
  上下打量了對方一陣,戰飛羽冷酷的道:「憑你這種口氣,想就是那個無恥的姦夫『鐵儒生,倪世鴻了?你在我面前如此出言,我倒很佩服你的那股子勇氣!」
  「鐵儒生」倪世鴻狂笑一聲,道:「你這算是唬我麼?姓戰的,憑你那幾下子,要想在我倪某之前賣弄,只怕火候還差上那麼一截!」
  戰飛羽冷冷的道:「倪世鴻,我早就想找你稱稱你的份量了,今晚正好,但我可以保證,你這一把身架尚不夠我戰飛羽掂弄的!」
  倪世鴻勃然怒道:「那你就放馬過來,徒托空言何值一笑!」
  戰飛羽點頭的道:「論你的為人,早已不值一笑了!」
  倪世鴻怒極握拳,氣湧如山:「戰飛羽,我不自鳴清高,不標榜俠義,但我自認比你這個掛羊頭、賣狗肉的無賴流痞要高明得多,你簡直不配在江湖上充數!」
  戰飛羽不屑的道:「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在江湖上充數?勾引有夫之婦?教唆人家拋夫棄子私逃?還是率眾要挾、公然在眾人之前以肉麻為有趣?」
  氣得全身發抖,倪世鴻大叫:「你完全一派胡言,斷章取義,你,你純是含血噴人!」
  戰飛羽無動於衷的道:「事實俱在,何庸狡辯?姓倪的,你不自鳴清高,卻也不該引誘人婦,敗壞倫常,你不標榜俠義,豈應聚眾逞兇,意圖劫持?」
  倪世鴻嘴唇泛白,瞑目如鈴:「戰飛羽,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俱為對我人格的污蔑,我會叫你通通再吞嚥回去!」
  冷冷的,戰飛羽道:「對你而言,污蔑都是多餘的!」
  青白的面孔倏忽漲成了紫紅,倪世鴻怪叫:「戰飛羽,今夜我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戰飛羽隱在袍袖內的雙手環抱胸前,古井不波的道:「沒有人在阻攔你!」
  這時,夏婷緊張的叫:「世鴻,留心他的兩隻手——」
  虎視眈眈於左側的那個魁梧青面大漢往上近了一步,沉穩的道:「讓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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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1:03
三、掠影、炫刃、手如電

  戰飛羽的雙眼凝視著正前方的夜色,眼中是一片冷硬與僵木的寒光,他的眉心皺成了一個「山」字形,投下一抹蕭然的陰影於鼻唇之間,然而,他依舊雙手隱於袍袖之內,環抱胸前。
  青面大漢氣勢洶洶的叱喝道:「姓戰的,你就亮一亮你那雙『神手』給我們開開眼界,我們全想試試你是怎生個『無相』法!」
  戰飛羽厭倦的道:「只要動手,自然知曉。」
  夏婷急促的道:「不要單個上,一起下手……」
  青面大漢咧開他那張厚厚的嘴唇:「夏姑娘,他戰飛羽無論有多大個道行,在我『八臂熊』雷寬的面前,諒也佔不了便宜!」
  夏婷忙道:「雷大哥切切不要輕敵,姓戰的不是等閒之輩,他那身功夫千萬小覷不得,還請楊大哥、胡大哥多加維護!」
  馬鞍上的梁宏川,此刻心情的惶急,比諸事情的正主兒戰飛羽猶要強烈上十倍,他滿臉的驚悸之色,目光亂轉,連坐也坐不安穩了!
  第一個動手的卻是那被稱為「胡大哥」的矮胖人物,他人雖朝橫里長,動作之炔卻匪夷所思,閃晃之下,一對鋼刀業已到了戰飛羽咽侯!
  陡然間,戰飛羽身形暴旋,神鬼莫測的來至對方後側,他沒有出手攻擊,僅是站在那裡而已,姓胡的朋友雙刀空斬,霍的回轉面對戰飛羽,戰飛羽木然還視,只這一剎,姓胡的這人已經冷汗透衣了!
  冷冷的,戰飛羽道:「好名頭,『蛇嶺一雄』胡牧!」
  矮胖漢子一張黑如鍋底的面孔頓時泛了紫,他惱怒的吼:「即使你認得出我胡牧,也一樣挽救不了你的厄運當前!」
  戰飛羽陰沉的道:「是誰的厄運當前,彼此心中都該有數!」
  那一直不言不動,面如冠玉,形容灑脫飄逸的中年人,輕輕一拂袍袖,露出一抹深邃的笑意,開口道:「戰朋友,你的本事好,我們全清楚,但卻也不要狂妄得離了譜,否則,非但幼稚,更屬荒謬了!」
  戰飛羽淡淡的道:「不幼稚,不荒謬,有多大能耐,才敢擺多大的排場。」
  中年人物古怪的一笑,道:「我是『玉獅』楊雍。」
  僵木的面龐肌肉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戰飛羽緩緩的道:「你是何人,與即將來臨的結果並無分別!」
  楊雍安詳的道:「我想,你也該明白我屬於『黑風洞』」我不妨再告訴你一點,我是『黑風洞』『五獸王』的座前大司旗。」
  戰飛羽的眼皮子急速跳動著,但他的腔調仍一樣冷銳:「告訴我你的來歷與身份之後,你希望看到什麼反應?」
  楊雍平靜的道:「戰朋友,相信你並不情願與『黑風洞』的人結仇,尤其不情願招惹我這樣屬於『黑風洞』首要身份的人吧?我也與你同感,大家和和氣氣的了斷了一樁麻煩,不是要比大動干戈高明得多麼?」
  戰飛羽道:「當然。」
  點點頭,楊雍道:「總算你分得清利害得失!」
  戰飛羽道:「我分得清,我認為,要和和氣氣的了斷這樁麻煩的唯一方法,就是請各位打消原意,趁著夜色尚好,肅靜離去。」
  臉色微變,楊雍溫道:「你這是在挪揄我麼?」
  戰飛羽沉沉的道:「不,僅是提供忠告而已。」
  楊雍嚴肅的道:「這可是你最後的主意?」
  削薄的嘴唇抿了抿,戰飛羽道:「更是唯一的主意。」
  斜著面孔,楊雍道:「戰朋友,你可明白,與我作對,也等與『五獸王』作對?」
  戰飛羽沒有表情的道:「我非常明白。」
  楊雍怒火漸升,話的力量也加重了:「那麼,你有膽量同『五獸王』抗衡?」
  冷冷看著對方,戰飛羽道:「拿著別人的名頭來壯自己的聲勢,楊雍,你也不覺得有辱本身的勇氣?」
  如玉的面孔浮起了蒲赤,楊雍憤怒的道:「戰飛羽,你不識抬舉,莫非我楊雍還要巴結你,你也太高估了自己的份量……」
  戰飛羽道:「我說過,有多大能耐,擺多大排場,無論對你,對你的後台靠山『五獸王』,這兩句的意義全是一樣!」
  一側,夏婷大叫:「楊大哥,姓戰的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軟硬不吃,除非弄倒他,沒有別的法子可行!」
  戰飛羽道:「對,還是故人之妻比較瞭解我的習性。」
  「哦呸!」
  一聲暴叱,兩隻粗若兒臂,長只三尺的黝亮「雕龍棒」並擊戰飛羽兩邊「太陽穴」,出手的人,赫然正是「八臂熊」雷寬。
  又是那樣疾似電掣般的暴旋,戰飛羽已到了雷寬身後。
  雙刀幻映著黃光,胡牧悄然揮手罩撲戰飛羽。
  有如一團掠空的烏雲,倏閃之下,戰飛羽已彈翻向右,他的袍袖猝展,胡牧往外猛躍,肩領處「呱」聲裂響,已經破了一道隙痕。
  「雕龍棒」凌空而下,狠狠並砸,戰飛羽單足旋轉,飛移三尺,棒身挾著勁風掃過他的面頰,他的右邊袍袖閃動,雷寬大叫一聲,一隻棒子脫手拋出,肘臂部位鮮血淋漓!
  那具白玉琵琶當頭擊向戰飛羽天靈蓋,有如一片冰雪撲面,戰飛羽雙臂抖振,一衝七丈,幾乎在他甫行到達那樣高度時,他已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反彈回來,夏婷倉惶皇躲,楊雍的「獅頭杖」適時橫截!
  撲洩的身形完全違反力道的慣性運用,戰飛羽就在離地五尺的距離猝然往上再度騰高,他的雙腳暴彈,楊雍已一個跟頭倒翻出去,在這位「玉獅」倒翻的瞬間,耳根處破裂的傷口血水拋灑!
  悶不吭聲的倪世鴻倏而正面衝來,他雙手伸縮,兩條毒蛇蛇信也似的冷芒飛射戰飛羽雙目,戰飛羽目瞪如炬,昂然不動,袍袖左右分揮,卻在分揮的同時合攏,「吭」的一聲崩上倪世鴻的手腕,將他震得一屁股坐倒地下!
  從開始到如今,戰飛羽的攻拒進退飛騰迴旋都在眨眼間完成!
  鮮血涔涔流自左頰的楊雍咬牙瞑目,怨毒已極的叫道:「戰飛羽,從今以後,『黑風洞』與你勢不兩立!」
  戰飛羽雙臂環胸,冷冷的道:「悉聽尊便!」
  驚魂甫定的夏婷尖聲道:「我們再上,決不能放他走,否則今後永沒有太平日子過了……」
  戰飛羽道:「這是你自己找的,夏婷。」
  掙扎著從地下站起來,倪世鴻忍受著腫起的雙腕那種火辣的痛苦,他激憤的道:「姓戰的,你必須為你的行為償付代價!」
  戰飛羽嚴峻的道:「只怕各位也一樣需要如此!」
  雷寬青臉漲赤的吼:「我們和這野種擠了!」
  胡牧的一雙眼似在噴火,他嘶啞的叫著:「那是姓戰的湊巧了,我們再來,看這小子有沒有能耐重新演過一遭!」
  緩步走向前面,戰飛羽頭也不回的道:「我不取命,乃是因為我今晚殺機未動,希望你們能夠自我節制,適可而止,否則,就是各位的不幸了……」
  青色的經脈暴浮干額,倪世鴻吼道:「姓戰的想逃,他怕了!」
  雷寬也快步追上,一邊叱喝:「姓戰的,你往哪裡逃?」
  握緊手中「獅頭拐」,楊雍一咬牙道:「我們非擺平姓戰的不可,如今只好死活不論了!」
  夏婷急道:「還是要活的,要不藏寶圖和孩子全沒地方找上了!」
  倪世鴻怒道:「先報方才一箭之仇再說,走一步算一步!」
  五個人一擁而上,戰飛羽仍在前面沉穩的走著。
  雙方的距離迅速縮短,冷冷的夜色中,戰飛羽的袍袖突展,「呼」的暴響,他已一個跟頭倒翻而回,看不見他的手掌,而他的手掌便已在無聲無影中劈向楊雍與倪世鴻二人!
  楊雍「獅頭拐」猛亂揮舞,倪世鴻的淬毒匕首猝閃猝飛!
  凌空急旋,戰飛羽穿過這幾件兵刃的隙縫,胡牧雙刀暴斬,戰飛羽袍袖揮展,如鐵板般「噹」聲震開了刀沿,他的一雙手,一雙修長的,淡青色的,掌緣呈削薄平齊卻又在淡青中泛著暗黃的手,已深深插進了胡牧胸膛,當胡牧注視著這雙手的時候,他也同時交付出他的生命!
  「嗷……」
  胡牧猛往後挫,這聲慘叫宛如自腹腔裡擠壓出來,漫空濺灑的血形成了怪誕虛幻的圖案,戰飛羽的雙掌早已在毫無徵兆裡來到雷寬頭頂。
  斜刺裡,楊雍連人帶拐,瘋狂衝擊而至。
  雷寬僅存的一隻「雕龍棒」揮劈砸摔,像是道士趕鬼一樣的向虛無中施法,戰飛羽袍袖飛閃,兩掌做著絕不可思議與方位玄異變化的攻擊,當楊雍衝來,他的身形驀沉,一掌上指,楊雍的「獅頭拐」橫壓,但那上指的一掌卻令人瞠目結舌的切到楊雍胸口,——不知這隻手怎麼來的,它卻像一直便在這個位置了!
  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突然橫裂在楊雍胸膛上,他全身倏顫,手上兵器「叮噹」墜地,撲上來欲待搶救的雷寬甚至連戰飛羽的手掌來勢也未看清,戰飛羽的左手已經像生有眼睛也從大肋邊倒插而出,剛好戮進了雷寬的小腹!
  捂著胸膛上的傷口,楊雍宛若發瘋一樣亡命奔走,但雷寬卻再也走不動了,這位生有雄偉臂力的「八臂熊」歪曲著五官,眼珠子突凸,牙縫裡「嘶」「嘶」出氣,一步一步往後退,再退一步,地下便留下一灘一灘稠粘的血印……
  戰飛羽移閃如電,他像刀刃也似的手掌伸出於半空,恰巧阻止了倪世鴻與夏婷正待逃走的去路。
  面色灰敗的倪世鴻恐懼的僵立著,舌頭發硬的道:「你……想做……什麼?」
  戰飛羽森酷的道:「既已搏生死,是不宜臨陣退縮的。」
  倪世鴻色厲內在的道:「笑話……誰在退縮?」
  點點頭,戰飛羽道:「很好,我相信你也不會退縮。」
  上身微弓,挺起脖頸,倪世鴻形如鬥雞,盡量提高聲音:「戰飛羽,今天我同你決不並存!」
  視線投注於自己平伸的手掌上,戰飛羽以一種冰寒僵冷的語調緩緩說著:「這是我的一隻左手,倪世鴻,這隻手呈現著淡淡的青色,掌緣部位是削薄又平整的,宛如刀的刃口,在這刃口的一側,色澤又從淡青泛現了微微的骨黃,這隻手和我的另一隻手相同,非常堅硬,非常鋒利,也非常強韌——它們也都來去無影,虛幻莫測,它們去了,卻似來了,來了,卻又似去了,它現隱在不能預想的時刻,它們不是可以具體看到的,這雙手,我淬練它們有十七年之久,十七年是一段漫長的時光,我已將這雙手的血肉、骨骼融合成了一體,使它們變成一種和我身體不能分割的武器,這雙手曾經奪取了許多好佞歹徒的命,也曾經救了許多善良無辜者的命,它們很快,很有效,很猛烈……」
  倪世鴻驚恐的道:「你說……說這些幹什麼?」
  戰飛羽幽冷的道:「我的一雙手聽命於我的頭腦,而我的頭腦分辨善惡,判定該殺與否,現在,倪世鴻,你該殺,你該死,看著這一雙手,它們就要來了!」
  退後一步,倪世鴻大叫:「我不怕你……我和你拼了!」
  戰飛羽頷首,以嘉許的口吻道:「對,這才像一條漢子,一條視死如歸的漢子!」
  在倪世鴻身後,夏婷的容顏慘白,但卻鎮靜,她走向一邊幾步,白玉琵琶橫胸,雙目不眨的盯著戰飛羽,陰寒的道:「不要以為吃定了,戰飛羽,我們永不會向你屈服!」
  戰飛羽道:「我一直對你卑視,我看不起你,你羞辱了辛家,也羞辱了你自己,你把無恥看為氣節,將掙扎看成不屈,說穿了,你只是個無行無法的淫婦!」
  夏婷狠毒的一笑,道:「你激不動我,更嚇不了我。」
  戰飛羽舉目看天,沉鬱的道:「像你這樣的人,連良知都麻木了,更逞論意識上的反應……」
  夏婷像是橫了心,她強硬的道:「我是個人,我需要情與愛的滋潤,不似你,不懂感情,漠視人性,要說麻木,是你而不是我,你冷酷、暴戾、狂妄又無知!」
  戰飛羽以一種悲憫的神色望著這女人,搖頭道:「情感與人性若是你這樣的解釋,這世界不是人的世界,早變成禽獸的天下了!」
  鼓足了勇氣,倪世鴻硬起頭皮喝道:「姓戰的,不許你侮辱小婷——」
  戰飛羽輕蔑的道:「黃泉道上,你趁早啟程吧——」
  才自悚然警惕,倪世鴻來不及有任何動作之前,戰飛羽平伸的左手已在一晃之下飛抓到他的頭頂——宛似九天之上罩落的神手!
  雙腕猛起,倪世鴻的兩柄鋒利匕首猝然吞吐,同時旋身暴退!
  戰飛羽「呼」聲移側,早已截斷對方的退路,左手仍是原式抓向倪世鴻的頭心,右邊袍袖幻成一片黑影,右手自黑影中筆直插向倪世鴻胸口!
  匕首的冷芒閃掣跳躍,虛幻的掌指奇詭變異,光影晃動,倪世鴻突然一哼,踉蹌急退——左臂上裂開一條整齊有如刃切的血槽!
  夏婷聲息不響,白玉琵琶斜著揮砸戰飛羽背後,雙足飛踢,阻絕戰飛羽可能移挪的空間,一招兩式,狠中帶辣!
  像是永遠不可捉摸、又永遠領先在前的流光一抹,戰飛羽陡然翻騰,業已到了夏婷身後,他沒有叫夏婷濺血,他只是將掌沿輕輕挨了挨夏婷的頸項。
  戰飛羽的手冰涼,宛如一塊凍凝的岩石,更似一面寒森又透著煞氣的刀鋒。
  激靈靈打了個冷顫,夏婷驀地呆住了,但是,卻在一呆的瞬息,疾速掉轉手中琵琶「錚」的一聲輕響,一溜銀絲,快不可言的射向戰飛羽眉心!
  隔得這樣近,尤其夏婷如此心黑手辣,倒令剛剛饒過她性命的戰飛羽頗為意外,那根激射而來的琵琶絲絃,一霎裡筆直到了眼前。
  身形不動,戰飛羽右手飛揚,就在面前的半寸處,他手掌微跳,抓住了這根又細又韌卻足可致命的絲絃,別人看不出,他自己知道,細韌的絲絃已經割進了右手拇指與食指中間的虎口。
  冷銳的匕首就在這時又襲向他的肋側。
  戰飛羽受了輕傷的右手只是那麼微微一沉,猛的扣住了倪世鴻執著匕首的手腕,倪世鴻拚命掙扎,左邊的匕首狠力刺向戰飛羽小腹,而戰飛羽的袍袖已遮住了他的眼,冰冷的手掌抓著倪世鴻的右耳,在倪世鴻的匕首尚未觸及他的衣袍之前,已將對方整個人提起拋出,重重摔跌向七步之外!
  出自倪世鴻嘴裡的號叫聲是淒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這並非是說他已遭到致命的傷害;而是他已遭到難以再行彌補的器官上的破損了——戰飛羽的手上,緊捏著一隻人的耳朵,尚附連著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
  在地下撲騰爬向戰飛羽,倪世鴻的半邊面孔全叫鮮血淌滿,赤顫顫、皮嫩嫩的傷處失去了耳朵更顯得怪誕醜惡了,他那張業已變形的臉扯歪向一邊,他一面往前爬走,邊嘶啞的呼號:「還給我……把耳朵還給我……」
  有些人是十分珍惜自己的面相,珍惜到超越過生命,尤其是像「鐵儒生」倪世鴻這樣風流自賞的人物,靠了自己的面相來做為誇詡的資注,在他來說,一張俊俏的臉盤兒即已值得擁有一切了。
  戰飛羽順手拋落那只微微泛了烏紫的人耳到地下。
  連爬帶滾的搶著那只沾滿泥污的耳朵,倪世鴻如獲至寶,拚命朝傷口上按,彷彿只要貼吻在傷口上,即能使這只斷耳粘合重生一般……
  夏婷震駭的愣在那裡,她一時驚嚇得有些癡呆了,在她的意識同反應中,只怕也難以接受此等尖銳又怖慄的情景呢!
  倪世鴻一心一意只是在按他的耳朵,在這須臾間,這位一向精明聰慧的「鐵儒生」,竟然浮現著一種令人驚悸的表情一一種憨愚的、天真的、自滿又瘋癡的表情。
  突然尖叫一聲,夏婷不要命的衝向戰飛羽,白玉琵琶飛舞掃旋,幻成一片滔滔如流的熒白光輝,在強烈的縱橫力道下捲了過來。
  戰飛羽也動了真怒,他的雙手便有如朵朵的蓮瓣,彷彿掣掠漫空的刀刃,像是虛無和實質凝合成的光影,看不出哪是他真實的手掌,而這滾蕩的攻勢一旦倒翻,夏婷的窈窕身體便轉回踉蹌,似是狂風中的一片落葉,連連歪斜著滾跌於地!
  那淡青色的神手斜斜指著伏在地下呻吟哭泣的夏婷,看不出這刃似的手掌是否會驟然插下——
  那溜金燦燦的光焰宛若從虛冥中出現,當人們發覺它的時候,它已電閃般射至戰飛羽的咽喉之前!
  猝然大斜身,戰飛羽揮手急切,「嗡」的一顫之下,他居然未能將這只通體呈現金黃色的尺許長「金龍梭」斬斷,移身猛沉,卻仍舊往前飛出丈遠始落,這時,它方纔所帶起的破空嘯聲方自跟了上來。
  雙手籠入袖袍之中,戰飛羽卓立不動,目光炯亮的凝視著那邊六七丈外的一片雜草,於是,雜草簌簌分開,一個瘦長清瘦,形容冷酷的四旬怪容緩步走出,這人身著襟邊繡灑波濤圖紋的黑衫,頭上束以黑絲飄帶,面色有如古銅,渾身上下,充滿了一股強悍跳動的無形的激盪韻感……
  戰飛羽沒有出聲,但目光冰寒。
  怪客在五步外站住,聲音在低沉中泛著冷硬:「江湖漢該有一點最低限度的尊嚴——不應欺凌女人。」
  戰飛羽唇角抽動了一下,陰冷的道:「你這算『打抱不平』?」
  來人的眼神狠酷,斷然道:「不錯,打抱不平!」
  戰飛羽沉重的道:「大路通天,我看,我們還是各走一邊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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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煞漢、凶筆、英雄膽

  古銅色的面容上浮起了一抹不含絲毫笑意的笑,那人的神韻之間有著一股子掩隱不住的據做之氣,他眸瞳深處宛似在閃映著血赤的光彩,徐徐的,他道:「你的意思是說,叫我少管閒事?」
  戰飛羽平靜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表情深沉如水,那人冷漠的道:「今晚總算也碰上一個敢如此對我說話的人了,多少年來,我已經沒有體驗過被人頂撞的滋味,你,令我又重新感觸到了一些什麼。」
  戰飛羽蕭索的道:「不要把你自己抬得太高了,在我眼裡,你並沒有像你形容的那樣高不可攀!」
  怪客僵硬的臉孔緊了緊,突然又古怪的放鬆了,他道:「你真有勇氣。」
  戰飛羽道:「這句話,用在你身上更為合適!」
  那人冷冷的看了看蜷臥在地上痙攣不已的夏婷一眼,道:「過去向這位飽受凌辱的姑娘叩頭謝罪,然後,自斷一臂,我可以饒過你的性命。」
  戰飛羽搖搖頭,道:「你的模樣不似白癡,卻說出這樣的癡話來,實在令我除了驚訝以外就只剩對你這等幼稚行徑的憐憫了……」
  對方的形態依然冷硬如電,語氣中含有極大的威懾意味:「你不照我的指示去做?你對生命已經失去眷戀了麼?」
  戰飛羽漸漸挺起了胸膛,他道:「我怕是你對生命已經失去眷戀了……以你現下的荒謬姿態來說。」
  那人黑色的飄帶拂起,幽冷的道:「不管你是誰,你已令我不能容忍你!」
  戰飛羽昂然道:「相信我們彼此具有同感!」
  微抽衫袖,這人道:「你將後悔於你的言行,你立即便知道,自斷一臂的薄懲較諸你目前所要遭到的災難已是最輕微的了!」
  戰飛羽道:「如果我是你、我會首先考慮到自己本身是否已在災難之中。」
  怪客冷清的一笑,道:「憑你,尚無以陷我於這等境地。」
  戰飛羽道:「記住了,煩惱皆因強出頭。」
  那人緩緩的道:「這是告誡那些飯桶之屬的警語,對我『煞漢』聞瑞星而言,根本不置一笑。」
  戰飛羽凝視對方,道:「你就是聞瑞星?黑道上的專門獨腳劫鏢的『煞漢』?」
  聞瑞星道:「這是我一向包攬的買賣,你還算有點見識。」
  戰飛羽道:「聞瑞星,你若一定要抱這不該抱的不平,我就擔心以後這行生意難以叫你包攬了,一個栽過跟頭的人,他的威望將會遠遜於沒有栽過跟頭之前的水準!」
  聞瑞星眉角一挑,道:「你能有這個把握?」
  戰飛羽穩重的道:「至少,你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沾光彩乃是確然的!」
  聞瑞星道:「那麼,你證明給我看?」
  戰飛羽尖銳的道:「如你必須要我證明的話!」
  雙手伸展,聞瑞星道:「來,我讓你先出手。」
  看著對方擺出這個極度輕藐的架子,戰飛羽卻毫不溫怒,他明白,這個人已叫他自己的強烈優越感蒙蔽了,他不知道他面對的人是誰,他只一廂情願的迷信著那遙不可期的勝利,或許他的確很強,但戰飛羽卻肯定眼前的敵人將會悔恨於自己的草率……
  聞瑞星微帶挪揄的道:「有本事欺凌一個女子,就該有種面對阻止你這卑劣行徑的男人,莫非你的膽量真個只有這麼一點?」
  戰飛羽凜烈的道:「聞瑞星,你已經不知道你自己是什麼人了!」
  聞瑞星兩臂交環,不屑的道:「收拾你,我想還勉強能行!」
  戰飛羽的出手只是那麼一揮,他的掌勢宛若一蓬蓮瓣的飛揚,當他的掌勢現形的一剎,他的左手已到敵人的面門之前!
  暴退三步,聞瑞星大回身,一溜冷電激射戰飛羽咽喉——那是一柄銳利閃亮的白鋼「判官筆」。
  雙手環出,戰飛羽在眨眼間翻掌斜掠,一片勁氣四溢,他的掌沿已自兩個怪異的角度削劈聞瑞星。
  點筆彈空,聞瑞星狂笑一聲:「戰飛羽,是你!」
  半聲不響,戰飛羽身形暴起,掌影有如漫天刀刃,縱橫交織著捲去。
  陡然間,聞瑞星的「判官筆」飛舞出千百條芒矢,像炸碎了一團琉璃般濺散出參差不齊卻嚴密無隙的晶瑩淚光,而戰飛羽早已移後丈遠。
  雙方的接觸與攻拒全於電光石火般的急促,一沾即走,稍走又來,但是,只這短暫的試探,他們都已發覺,彼此業已遭到了強悍的對手!
  「判官筆」在聞瑞星的手上轉了轉,映出一圈淡淡的光華,他注視著戰飛羽,表情似笑非笑:「怪不得口氣那等狂妄,戰飛羽,想不到竟和你『印』上手!」
  卓立不動,戰飛羽道:「是你找上門來的。」
  聞瑞星道:「我奇怪——憑你的身份,怎會來欺凌一個弱質女子?」
  戰飛羽沉沉的道:「自有理由。」
  聞瑞星道:「總是不妥,你該明白,這是不公平的,你在自貶身價!」
  戰飛羽寒著臉道:「各人有各人的私隱,你不清楚,還是少管閒事為妙,聞瑞星,如果你要退出,此刻仍來得及!」
  聞瑞星笑笑,道:「我若現在退出,豈非明示天下人,我怕了你?」
  戰飛羽道:「我並不以為是如此。」
  聞瑞星道:「別人卻不是你。」
  戰飛羽森酷的道:「這樣說,你是一定要堅持下去了?」
  聞瑞星道:「半途而廢,不是姓聞的一貫作風。」
  戰飛羽點點頭道:「隨你吧。」
  聞瑞星目光掃過仍在那裡發愣的倪世鴻與夏婷兩人,當他收回視線的同時,「判官筆」一彈點向戰飛羽的眉心中間。
  戰飛羽挺立如山,右掌驀起「噹」的震開來自眉心前的「判官筆」筆端,左掌「嗖」聲拋出,掌影還在凝形,卻又劈至敵人胸側。
  「判官筆」上下挑打,聞瑞星動作如電!
  彷彿鬼影虛無,戰飛羽猝然來到聞瑞星背後,掌刃幻成九十九片,狂罩猛瀉,銳利至極!
  聞瑞星頭也不回,筆尖倏返,劃過九十九道光影,又準又快的迎向那九十九掌!
  於是掌沿與筆尖交擊,「噗」「噗」悶聲串連不絕,明明雙方招式已用老,戰飛羽卻像突然多出一隻手來似的,猛古丁自冥冥中又有一掌飛斬聞瑞星!
  凌空旋滾,聞瑞星避得奇快,但是,卻仍在毫髮之差裡,「嗖」的一聲被那虛幻之掌削掉了束髮的黑飄帶三寸有餘!
  舉筆指天,聞瑞星面容緊繃,青筋浮現,牙齒深深陷入下唇,死死盯著戰飛羽不動!
  戰飛羽並沒有繼續趁時追殺。
  陰沉的,聞瑞星道:「好一招,『幽幻見手』?」
  戰飛羽淡漠的道:「你也躲得夠快。」
  神色大變,聞瑞星憤怒的道:「戰飛羽,你以為我怕了?」
  戰飛羽喟了一聲道:「莫非你還要繼續下去?」
  聞瑞星怨毒的道:「我不是懦夫!」
  戰飛羽道:「你應該有點風度,有點氣量,有點高手的姿態!」
  聞瑞星大聲道:「說得好,我只有和你拼戰到底才能不失你講的這些!」
  戰飛羽厲嚴的道:「你如珍惜羽毛,正該借此而退——我已給你警告,再纏下去,你的後果就不僅是自取其辱而已了,聞瑞星,勝負之分,並不只限於生死!」
  聞瑞星強悍的道:「在我來說,非要分出生死,不足以顯示強弱!」
  戰飛羽嚴肅的道:「我們無怨無仇,只為了你不明就裡,伸手攔下這樁不該攔的閒事,難道說,你就要用生命來賭氣?」
  聞瑞星重重的道:「正是。」
  戰飛羽道:「太也不值!」
  聞瑞星厲聲道:「我認為該做的,我做我的,戰飛羽,為了我的名譽同氣節,我必須要與你分個勝負,雖冒死而不惜。」
  戰飛羽道:「這不但不值,簡直無聊,聞瑞星,江湖上的日子,你算是白混了!」
  陰沉的望著戰飛羽,聞瑞星道:「設若我方才勝你一招,你將比我的態度更頑強!」
  戰飛羽緩緩的道:「你如已經勝我一招,你便不會罷手,你必將我置之死地方休——聞瑞星,我熟知你這一類的人,你們喜好用鮮血來炫耀你們的事跡!」
  聞瑞星目光如焰,火辣的道:「姓戰的,你更高明不到哪裡!」
  戰飛羽沉重的道:「我再說一次——聞瑞星,不要無理取鬧,為了這件事,不值你豁命,不值你流血,甚至不值你回顧,你如此夾纏不清,非但幼稚,更且愚昧了!」
  聞瑞星斷然道:「我高興!」
  雙眉輕皺,戰飛羽道:「多年的威名創立不易,何苦輕而拋捨!」
  聞瑞星粗暴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方才僥倖勝我一招,再戰卻未必仍有此等運道,誰躺下了方能算輸,你還是多替你自己估量著點吧!」
  戰飛羽道:「什麼人叫『執迷不悟』,那就是你了!」
  往前逼近一步,聞瑞星惡毒的道:「把式不是淨用口練的,戰飛羽,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湔雪先前那一招之恥!」
  挺立著,戰飛羽道:「你是個十足的愚夫!」
  「判官筆」的鋼桿貼上了聞瑞星的面頰,他的瞳孔映著鋼桿的微微閃光,更顯得冷森與酷厲了,他咬著牙道:「戰飛羽,這一次,你永遠不會再有那樣僥倖的機會……」
  戰飛羽雙手籠袍,鎮定的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聞瑞星,你再斟酌。」
  聞瑞星咄咄相逼:「不必了,我意已決,你擔待著吧!」
  戰飛羽無聲的歎了口氣:「有些人,是真正愚昧的無可救藥的……」
  這一次,是聞瑞星搶先動手——他的「判管筆」驀地灑起一點寒星,抖向戰飛羽的咽喉,身形斜出兩步,筆尖又劃到對方肋側。
  戰飛羽袍袖齊飛,掌蘊無形,「叮噹」兩響,業已分毫不差的磕開了聞瑞星的攻勢,當鐵筆震起,他詭異的旋閃,人已來到聞瑞星的左後方。
  於是,勁氣如嘯中,他的一雙手似已囊括了天地。在那縱橫流曳的力道閃滾穿走,聞瑞星筆炫光弧,飛翻掠舞,剎時只見人隱入芒彩之中,隨著那抹組成幻異光彩的圖案變化不休。
  戰飛羽乃是江湖上,盛名渲赫的高手,尤其他的掌中功夫,更已到達登峰造極的境界,在道上闖蕩了十五餘年,會盡了天下奇才,但是,如今他也不能夠不承認,這「煞漢」聞瑞星乃是一個罕見勁敵!
  而聞瑞星的驚恐憂慮卻更在他的對手戰飛羽之上,他在他所容身的圈子裡,自來沒有遭遇過敵手,他是他那個世界裡的主,他也一直認為他是至高無上的了,當他明白對方是誰的時候,他雖然訝異,卻並不畏懼他以一貫的自信與自傲來觀察戰飛羽,眼前,他已知道他是錯了,他才曉得他所活動的王國裡居然如此貧乏同低能,在江湖上立名傳威,那考驗不是一時的,乃是無休止的。
  戰飛羽的雙掌,時隱時現,千變萬化,或在狂猛的罡力中浮沉,或在一剎那間似如現自虛無,總之,一直是那麼快,那麼奇,那麼神鬼莫測。
  聞瑞星開始喘息了——雙方的攻拒極速極快,六十招一瞬而去,但聞瑞星的感覺卻是如此艱辛冗長,他像獨立抗拒著浩蕩的浪濤,支撐著傾壓的山嶽,每一寸的空隙全充斥著萬鈞的擠迫,每一寸的肌肉都在承擔著超越負荷的張力,他拚命抵擋,也非常痛苦。
  又四十招。
  戰飛羽的紫袍飛揚,迎著電刺前胸的筆尖暴進。
  大喝一聲,聞瑞星挺筆猛戮——
  戰飛羽的右手猝抓筆端,卻一閃而沒,聞瑞星急切間移筆三寸,卻驀而在黑暗裡陷入了戰飛羽突然出現的左手五指中!
  一剎裡,聞瑞星知道自己上當了!
  沒有任何時間供他猶豫,因為戰飛羽右手已斜斬至他頸項。
  高手的反應到底與眾不同——聞瑞星和戰飛羽拉扯他業已陷入敵手的兵器,他猛力送筆脫手,同一時間,雙腕各翻,兩溜金茫石火般奔射戰飛羽!
  倒仰身戰飛羽「呼」的背脊貼地,兩隻「金龍梭」幾乎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奇快無比。
  戰飛羽這一仰身,目光倒瞥,卻赫然發現夏婷倪世鴻相互攙扶著往黑暗的山野中奔去!
  雙腳撐地,他怒矢般飛射而出。
  但聞瑞星卻像豁了命,身形凌空橫翻,雙手暴揮,又是兩隻「金龍梭」有如流星的曳尾般筆直飛來。
  這「金龍梭」長有尺許,粗逾銅錢,非但份量沉重,雕盤龍身的梭桿前端更是尖銳異常,加以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就連戰飛羽這樣的武家,也頗覺其威脅性的嚴重,絲毫不敢大意。
  另兩隻「金龍梭」閃映的一剎,戰飛羽已長身而起,手中握著的對方的「判管筆」一轉猛拋,「嗚」的發出怪響,銀光旋輪,打著轉子飛出。
  「砰」一聲撞擊,火花迸濺,梭筆齊墜於地。
  但是,這一耽擱,倪世鴻與夏婷已經鴻飛冥冥,失去蹤跡了。
  聞瑞星雙臂揮展,人已大鳥般又騰了空。
  戰飛羽冷冷一哼,飛躍迎上。
  又是兩道金芒,齊射並至。
  往上拔彈的身子,猝然在一頓之下形成一度弧線拋起,快似閃電般到了聞瑞星的頭頂,幾乎就在那兩隻「金龍梭」堪堪從戰飛羽腳下掠過的瞬息,他已置身於敵人的上空了!
  「叱!」
  聞瑞星懸空橫滾,雙腳環飛,然而,戰飛羽全身倏忽急速下落,下落一半又猛的四肢暴展,不見掌影的來去,聞瑞星已大叫一聲,重重摔跌於地。
  拂揮了一下衣袖,戰飛羽目注伏在地下的聞瑞星,表情木然。
  這時——
  驚魂甫定,如夢初醒的梁宏川方才大大透了口氣!
  「戰大哥,乖乖,你真是神人,這麼大的本事,實為我今生所僅見……大師兄,直誇你功夫高,如今,我才明白簡直已經沒有止境啦,了不起,了不起,……」
  戰飛羽默然無語。
  梁宏川又阿諛的道:「這姓聞的小子委實可惡,戰大哥,殺得好,殺得痛快!」
  背著身,戰飛羽籠手入袖,他仰頭向天徐徐吐了口氣,聲音顯得十分冷淡,也十分冷硬:「誰說我已殺了他?」
  呆了呆,梁宏川扶穩馬鞍訥訥的道:「呃……莫非,莫非這廝還活著哪?」
  戰飛羽的腰桿挺了挺,道:「梁宏川,你竟然連死人和活人都分不出來,也難怪凌剛把你當做一隻麻包般摔來拋去了,真是悲哀。」
  梁宏川的眼中極快掠過一抹憤怒之色,但他卻趕忙陪笑道:「天黑,戰大哥,我沒看清,那小子又爬在那裡像發瘟似的一動不動,我還以為他是被戰大哥送回老家去了……」
  戰飛羽道:「你『以為』的事也太多了。」
  忽然,伏臥於地的聞瑞星透了口氣,發出了聲音。
  戰飛羽一直注視著對方的動靜,他自己知道下手的輕重,他方才在眨眼的俄頃間,給了聞瑞星兩掌,但他知道這兩掌並不足以奪取對方的性命,只是造成了不輕的內傷而已,他等待著,預備萬一聞瑞星在應該甦醒的時刻未緩過氣來時,前往加以救援。
  戰飛羽並不是一個慣以慈悲為懷的人,相反的,他極冷酷,極其寡絕,也極其狠辣,但是,他不無理殺人,更不輕易加害一個罪不至死的人,他就是這樣,在江湖上,他出了名的嫉惡如仇,嫉惡如仇到了殘忍的地步,而他卻講求道義,維護真理,他在複雜險詭,鉤心鬥角的武林裡,追求的乃是真正的武士精神!
  艱辛的掙扎著,聞瑞星終於支撐著站了起來,一張原為古銅色的面孔,如今已泛了一層灰白——死樣的灰白……
  搖搖晃晃的往前走了一步,聞瑞星喘息吁吁,胸口起伏甚劇,他的一雙眼睛黯淡,光芒晦澀,但是,掩不住那出自靈魂深處的仇恨火焰;他極力支持著自己站穩,淒啞的開口道:「好……好……兩掌……戰飛羽,你有本……本事!」
  戰飛羽冷冷的道:「我早已勸告過你,聞瑞星,這一切後果,全是你的固執、愚蠢及狂妄所造成!」
  嗆咳幾聲,聞瑞星吃力的道:「你若……聰明……你就……現在……現在殺了我……否則……我會像……你的影子……一樣……追躡你……到天涯海角……不報此仇……永不罷休……」
  戰飛羽平靜的道:「我不殺你並非為了示惠於你,更非我天性善良不忍下手,唯一的原因是——你的幼稚與囂張雖然可厭,卻仍不至於以死為懲!」
  猛一咬牙,聞瑞星激動得全身發抖:「不管……不管你怎麼說……戰飛羽……我也永不會領你的情……你不殺我……我卻必須殺你……我先講明了……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戰飛羽道:「罷了。」
  踉蹌了一下,聞瑞星切齒如磨的道:「一天……一月……一年……十年……甚至終此一生……不雪此仇……誓不干休……戰飛羽……你踐踏了我的自尊……羞辱了我的名節……我要用你的血來洗淨我所受的恥……以你的命來填我心中的劍痕……」
  戰飛羽陰森的道:「隨你吧,但我有幾句話奉告……他日此景重顯,我的慈悲是否依舊,便難以斷言了,你若要來報復務當三思。」
  嗆咳著狂笑,聞瑞星道:「我會來的……不雪恥,毋寧死!」
  點點頭,戰飛羽道:「很好,希望你永遠有些氣魄!」
  轉回身去,聞瑞星歪歪斜斜的走了,背影孤單,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淒惶。
  默立良久,戰飛羽緩緩來到坐騎之前,牽韁前行。
  鞍上,梁宏川謹慎的道:「戰大哥,好一場龍爭虎鬥,可不是?」
  腳步踏在泥濘的山徑上,響起「噗吱」「噗吱」的聲音,顯示著戰飛羽心情的沉重,他漠然回應:「嗯……」
  梁宏川回頭望了望後面地下的兩具遺屍,道:「戰大哥,先時我不敢多話,其實,那個姓聞的混帳,早該宰了才是,放虎歸山,可是後患無窮哪,何況他壓根是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戰飛羽沉沉的道:「那是他的事,我卻不能殺他,因為他不該殺。」
  梁宏川諂笑道:「但大哥你也得替自己將來的安寧作想呀……」
  戰飛羽緩緩的道:「江湖道上,何來安寧可言?多一事少一事並無太大分別!」
  嚥了口唾液,梁宏川巴結著道:「戰大哥,你這個人就是心慈面軟,處處替人家打算,連本身的利害全不顧了,天下之大,要找你這樣的好人,可真難,不怪有恁多道上同源提起你來,便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
  冷冷的,戰飛羽道:「你的嘴和你的心,是否如一?」
  面孔郝然,梁宏川尷尬的道:「當然心口如一,戰大哥,我可以起誓,我對你是最尊仰不過……」
  牽著韁繩的手鬆了又緊了,戰飛羽凝視著業已泛現曙光的天際,幽冷的道:「梁宏川,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盡力傾俯上半身,梁宏川裝出一副誠惶誠恐之色:「是,請大哥示下。」
  戰飛羽臉也不側,直視向前:「如果你閉上口,你的傷勢將會惡化得更緩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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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1:38
五、重圍、險伏、命是財

  「丹霞山」下右麓的一片竹林之側,有幾間茅舍,面臨清溪一汛,環於蒼翠之中,古樸清幽,靈氣蘊繞,是一處脫塵避世的所在。
  「九天回命」曲少英便住在這裡。
  戰飛羽生平的摯交不多,而曲少英與他卻是情逾手足的好友。
  他來到這裡的原因,是為了要醫治梁宏川身上的「七毒指」的內傷,戰飛羽對梁宏川的印象並不好,但是,他卻不能不設法救治這位故交的師弟,他做事從不半途而廢,尤其是救人的事,他個人的善惡在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求個心安理得。
  當然,曲少英的醫術高超,以他的歧黃之技術來說,要怡好梁宏川的傷勢並非難事,正如戰飛羽,早就預料到的,「七毒指」的陰損,於曲少英的妙手調治之下,必然不能造成致命的結果。
  在曲少英的茅廬之中,他們已呆了七天。
  七天,梁宏川的毒傷迅速痊癒了。
  有些無聊的,戰飛羽獨自坐在溪邊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凝視著潺潺流水沉思。
  在他背後,一位身著葛布長衫,容貌清奇,足踏雲履的中年人緩步自茅舍中走出,面含微笑的來到他的身側。
  戰飛羽沒有轉臉去看,他只低沉的道:「少英,我打算走了。」
  這人,正是「九天回命」曲少英,天下聞名的再世華佗。
  背負著手,曲少英悠然的道:「急什麼,我這裡荒山茅舍,粗茶淡飯,莫非已令你不耐久居了?」
  戰飛羽搖搖頭,道:「你知道我不是為的這個,浪跡天涯的日子,我過過比這兒更為清苦的生活。」
  曲少英笑道:「那麼你就多留些日子。」
  戰飛羽低聲道:「我還有些瑣碎事要辦……」
  曲少英道:「事既瑣碎,便不關緊,我們哥倆久不相見,何妨聚他個年兒半載?便是相對無言,坐著數星星,瞧水流也是一樂。」
  戰飛羽笑了,笑得極為和煦:「少英,我沒你那種閒情逸致,更沒你那份雅興,你看得開,看得淡,心胸廣闊淳然,我卻不能在靜中求取恬適。」
  曲少英輕輕的道:「因為你的心事大多。」
  戰飛羽道:「我一向喜歡由行動達成願望,我不耐煩等待,我想做什麼,我便去做,而你卻太過淡泊無為——有時候,把世事看得穿,也並不見得有趣。」
  笑笑,曲少英道:「我已厭倦凡塵俗事多年了,飛羽,我的心已如古並不波。」
  戰飛羽道:「好福氣,我沒有你這樣的修為。」
  曲少英溫和的道:「搬來和我同住吧,江湖歲月,你還不膩?」
  丟了一塊小石子到溪水中,水花迸濺裡,戰飛羽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呵呵一笑,曲少英頷首道:「你也是對的,飛羽,武林中不能缺少像你這樣有正義感而又有能力維護正義的人。」
  伸手向茅屋中點了點,戰飛羽小聲問:「那位仁兄的『七毒指』傷,不會有問題了吧?」
  曲少英道:「快痊如沒受過傷的人一樣。」
  戰飛羽道:「據我看,他現在已經全好了,活蹦亂跳,能吃能喝的,比我還要健朗輕快得多。」
  曲少英道:「還是讓他再調養兩天吧,遭遇此等內傷的人,身底子多少總有虧摜。」
  吁了口氣,戰飛羽道:「真是累贅。」
  曲少英安詳的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也知道你不欣賞此人,但他的大師兄你卻要對得住,好在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何不忍耐點?」
  站起身來,戰飛羽問:「他如今在做什麼?」
  曲少英道:「昨天他自告奮勇,替我到山腰去砍了半捆柴薪回來,剛才又去了,他一片盛情難卻,我只好由他,主要的還是他體內郁毒初除,久臥床第亦非旺健之道,叫他活動活動筋骨,比賴在床上更較有益身心。」
  戰飛羽道:「這小子倒真會迎合奉承。」
  曲少英道:「學會迎合奉承,現今世道上也就可以吃一分了!」
  唇角微撇,戰飛羽道:「也就有人一輩子學不會。」
  曲少英笑道:「不是學不會,只怕是不屑學吧?」
  伸了個懶腰,戰飛羽道:「少英,我想,我們兩個實在不該生在這個年代裡……」
  目光是澄澈的,曲少英道:「打有人類開始,哪個年代的內涵也差不多。」
  戰飛羽微喟一聲,道:「剛才你出來,是要到鎮上去麼?」
  點點頭,曲少英道:「不錯,我在前幾天托鎮上那家老字號藥材鋪從關外代購的幾樣藥材,不知帶到了沒有,得去看看,本來昨天就該去了,我曾告訴過梁宏川,如果那幾樣藥材帶到,他的傷勢還要好得快些。」
  戰飛羽道:「如今已算不錯了,換了別人,能否醫好都成問題。」
  曲少英道:「你呆會兒,飛羽,我去去就回。」
  戰飛羽道:「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
  擺擺手,曲少英道:「不必了,你還是留在家裡納福吧。」
  目注著曲少英的身影走遠,消失,戰飛羽又坐回溪邊的那塊石頭上,順手再拈了一塊小石子投進溪水中。
  當水花才自濺起一蓬小小的晶瑩,一個獨臂人便像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突然出現在流溪對面的一塊岩石之後!
  微微一怔,戰飛羽立時心中警惕——因為獨臂人出現的地方,距離他尚不及三丈,而以他的功力來說,一個迫近三丈左近的不速客居然能將形跡掩飾得不被他發覺,此人修為之佳,自也不言可喻了。
  那個獨臂人的形貌,屬於叫人一見之下便永難忘懷的一類,直截了當的說,他的長像乃是猙獰又兇惡得罕有的,他身體瘦長,瘦得骨架癟癟,長得宛如一株白楊樹,那張面孔呈現著蠟黃色,乾癟、枯槁、顴骨高聳,鼻如鷹鉤,嘴巴略呈歪斜,他的一雙三角眼中最是凶光暴露,一道蒲紫的,拇指粗細的疤痕,便從眉心直掛眼下,有如一條鑽在肉下微微蠕動的蚯蚓。
  戰飛羽站了起來凝視著獨臂人無語。
  獨臂人抬起他那雙僅存的、枯枝似的左臂,點了點戰飛羽道:「你是跟我們走呢?還是我們抬你走?」
  戰飛羽冷冷的道:「我看,你認錯人了吧?」
  三角眼中光芒帶煞,獨臂人凶狠的道:「半點不錯,就是你——戰飛羽!」
  有些迷惑,戰飛羽道:「我相信我們從未謀面,我更不知道你來找我的原因,但看樣子,你卻似與我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獨臂人怪裊般磔磔笑道:「不,我與你不但沒有深仇大恨,連絲毫糾葛也不曾有過。」
  戰飛羽道:「既是如此,你還是不要使糾葛發生的好。」
  獨臂人神色一沉,道:「我只要你乖乖跟我們走,我們不難為你,否則,任你三頭六臂,今天也一樣要弄個灰頭土臉!」
  戰飛羽陰沉的道:「說個理由聽聽——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獨臂人大喝:「因為我要你跟我們走!」
  戰飛羽己注意到對方口氣中一連說了幾次「我們」,他曉得這獨臂人不是一個人來的。
  戰飛羽:「總有個原因吧?」
  歪斜的嘴往上一扯,獨臂人暴烈的道:「有原因,戰飛羽,你不知道你就是個寶庫?」
  戰飛羽不解的道:「我是個寶庫?」
  獨臂人道:「正是!」
  眉梢上挑,戰飛羽道:「我怕你是弄錯了,朋友,我浪蕩半生,清風兩袖,湊合著混日子而已,我的財物,絕不會比你更多,你大概是……」
  獨臂人重重的道:「沒什麼『大概』不『大概』,我錯不了,只要你是戰飛羽,你就代表了一筆巨額財富,——你是戰飛羽麼?」
  戰飛羽生硬的道:「當然我是。」
  獨臂人怪笑道:「那就不會有錯,上路吧,夥計?」
  戰飛羽冰寒的道:「到哪裡去?」
  獨臂人道:「哪裡去?蠢貨,自然是帶你到可以換錢的地方去!」
  有所穎悟了,戰飛羽冷森的道:「你確定用我可以換錢麼?」
  獨臂人邪惡的道:「我吃飽了沒事幹麼?你若不能換錢我老遠巴巴的跑來尋開心?告訴你吧,你是活的可以值上一萬五千兩十足純金,若是死的呢?也可以值上一萬兩,你該感到榮幸,這個價錢非常之高,多少年沒人出過這等高價啦!」
  戰飛羽的語聲像冰珠子迸自齒縫:「你是『代執役』之流?」
  獨臂人大笑道:「不錯,而且還是最好的,最有信譽的一等!」
  戰飛羽緩緩的道:「我倒不曉得有人出了賞額來賣我,——是誰?」
  獨臂人瞪著眼道:「到了地頭你自會明白!」
  戰飛羽幽冷地道:「你不敢說?」
  獨臂人大聲道:「姓祝的自娘胎以來,還沒有『不敢』的事,若我稍有顧慮,也不會接下這樁買賣了,你這貨色很辣手,可不是?」
  腦海中閃過一道強光,戰飛羽脫口道:「『獨臂煞君』祝義全?」
  嘿嘿一笑,獨臂人得意的道:「有面子,大名鼎鼎的『神手無相』居然也會曉得我這角色的名?」
  戰飛羽不覺有些怔忡——就這幾天來,他全遇上了一些江湖黑道上的狠貨,一個比一個厲害,一個比一個難纏,他們像吃了「齊心丹」,不約而同的陸續找上門來觸他的霉頭,這是怎麼回事?
  「獨臂煞君」祝義全邪笑道:「我來親自侍候,戰飛羽,搬不搬得動你呀?」
  戰飛羽冷酷的道:「你得動手搬一次才知道。」
  祝義全翻著眼珠子道:「我沒有關係,我做生意,不是來充好漢,耍硬骨頭的,如果我一人請你不動,嘿嘿,說不定多加幾個就差不離了。」
  戰飛羽狠厲的道:「祝義全你玩這一套玩到我頭上,恐怕你要後悔莫及!」
  倒八眉一揚,祝義全道:「少來嚇唬你祝老爹,姓戰的,你本事好,武功強,不錯,你專門找我們『代執役』這一行朋友的麻煩,我們也曉得,你的名頭大,聲望隆,是個人王,我們無所不瞭然,但是我們卻自己找到你身上來,你問問自己,如果我們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豈會來碰這個釘子?」
  戰飛羽鄙夷的道:「我看透了你們這一窩蛇鼠的下流把戲,你們大多聲勢強過實際的力量。」
  祝義全大喝:「戰飛羽你走是不走?」
  戰飛羽昂然道:「做夢!」
  忽然陰險的笑了起來,祝義全道:「講真話,姓戰的,今天你是絕對跑不了啦,就如同煮熟的鴨子蓋在鍋裡;你何不大方點,叫我們弄個活的回去多賺幾文?」
  戰飛羽沉沉的道:「祝義全,你能割得我一片一片是你的本事,反之,你就等著我來活撕了你這狗娘養的野種!」
  蠟黃的臉孔立時泛起一抹憤怒的朱紫,祝義全粗暴的喝叫:「你這不辯香臭的混帳狗頭,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看看我姓祝的能不能將你一片一片的零剮了?他媽的!」
  戰飛羽穩立如山:「我也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怔了怔,祝義全道:「什麼意思?」
  哼了哼,戰飛羽道:「我正好沒功夫去一個一個刨你們的老根,如今你們自動集聚了,我便一網打盡你們這些利慾黛心、善惡不分的畜生!」
  祝義全陰鷙的道:「姓戰的,滿飯好吃,滿話可難說呢……」
  戰飛羽冷淡的道:「不妨試試。」
  往前走近幾步,祝義全突然揚起聲音:「哥們兒,都出來讓戰老大相相面吧。」
  茅舍之側的竹林中,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襟樓的怪人走了出來,他拄著一隻毫不起眼的斑竹拐,金魚眼,蒜頭鼻,一張大嘴咧開來,像頭笑面虎。
  隨在這怪人後面,嗯,另有一位如花似玉,千嬌百媚的少女,這位少女形容艷麗,雙眸如水,一襲桃紅衣裙,越加襯托得她玉肌冰骨,其美絕倫!
  在茅屋的另一邊,也有一個滿臉橫肉,腰粗膀闊的仁兄繞了過來,此人天生一雙百果眼,翻動之間,就像個睜眼的瞎子一樣!
  另外,流溪上游的轉折處,自林蔭之內出現,還有一位面孔黑白各半,生像怪異可怕的人物,那人的一張臉從鼻准分開,右邊白得泛青,左邊黑得透紫,他的兵刃——柄五尺長的金環山叉扛在肩上,再隨著他的走動,金環搖響,發出一陣陣十分清脆卻又森涼的撞擊聲……
  戰飛羽的神色不覺微微變了,變得沉重,變得苦澀,也變得陰冷了。
  是的,眼前出現的四個人,他幾乎在一瞥之下即已認出他們的身份來,正因為瞭解了對方乃是些什麼角色,便越發令他驚異又加上憂慮……
  祝義全觀顏察色,獰聲笑道:「我的戰大哥,你的形態透著不對啦,呵呵呵……」
  戰飛羽鎮定的道:「你們幾個人平常天各一方,據地稱尊,現下竟聚在一起同流合污,倒是頗不容易,閣下的號召力也算不弱了!」
  祝義全吊著一雙眉毛道:「得,得,少在我這張老臉上抹金,我有鳥的個號召力,號召力最大的還是那筆一萬五千兩黃澄澄的玩意哪!」
  戰飛羽慢慢的道:「真有點難以置信——財富的誘惑竟是如此令人容易迷失?」
  祝義全大笑道:「娘的人為財死不是?營營碌碌,爭來奪去,這一輩子為的還不是弄幾文體己錢?」
  戰飛羽面無表情的道:「怕的卻是得不償失!」
  祝義全邪笑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大伙全想發筆橫財,也就顧不得要賣命了,這等的花紅代價嘛,冒險卻也值得……」
  冷冷的,戰飛羽道:「別太想得一廂情願!」
  這時——
  那位蓬頭垢面的怪人把他的斑竹拐「砰」「砰」往下拄了凡記,扯起有如破鑼般的嗓音嚷起來:「戰飛羽,你是道上出名的硬把子,也是響噹噹的好漢一條,這不錯,但你放眼瞧瞧,面前的各位誰又輸了你一頭哪?你有翻天之能,我們卻有覆地之威,亮出萬兒,哪一個不及你?」
  戰飛羽生硬的道:「所以?」
  那人瞪著一雙金魚眼道:「所以,你請早認了命吧,我們今天來此,勢在必得,你何不做個順水人情,把你這筆身價讓給我們,大伙腥腥手,沾沾葷,非但彼此和氣,你更省得到人來落個血糊淋漓!」
  戰飛羽不似一笑道:「你也未免說得太荒謬了,公維!」
  叫公維的怪人一點斑竹拐,怒沖沖的道:「戰飛羽,你是非要見過真章才叩頭呀!」
  戰飛羽強悍的道:「吃定了麼?我看還差上那麼一截!」
  一身桃紅的美娘子忽然柔婉的笑了,她帶著那種楚楚憐人,能把一個男子漢弄得暈頭轉向的甜膩聲音道:「戰大哥,何必要逞強鬥狠不可呢?跟我們去一遭吧,算你幫我們一次大忙,給我們找點財路,我們全會感激你的啊……」
  戰飛羽無動於衷的道:「媚媚,你這一套可是找錯了對象。」
  如波的眼光一轉,這媚媚輕軟的道:「戰大哥,你是位好人,我可一向佩服你的,我委實不願見到你那受苦受難的場面,我不忍心……戰大哥,我全說的肺腑之言……」
  戰飛羽冷漠頷首道:「留著你的好意吧,媚媚,我心領
  歎息一聲,媚媚道:「為什麼呢?我是那樣誠摯的待你,卻換來你的冷潮熱諷?戰大哥,我好敬重你,你千萬不要誤會我……」
  戰飛羽凜然道:「所謂『蛇蠍美人心』,媚媚,就是指你了。」
  媚媚幽怨的道:「戰大哥,你太不瞭解我,我從來沒有迫害過人家……」
  不待她說完,戰飛羽已酷厲的道:「你不迫害,只是吸食而已。」
  像是泫然欲啼了,媚媚淒楚的道:「這樣嘲弄一個女子,戰大哥,你也不覺得過分?」
  戰飛羽道:「對你來說,當然不!」
  滿臉橫肉的仁兄一翻他的白果眼,狼嗥般道:「狗操的戰飛羽,你他奶奶身陷重圍,插翅難飛,一具棺材業已扛了一半在背上,你還狂你奶奶哪一門子?」
  戰飛羽微微抬頭,傲然道:「苟白眼,朝我發威,你還嫌生嫩了些!」
  苟白眼霹靂般叱道:「戰飛羽,你也別充你奶奶的二大王,道上你橫行了這些年,我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有沒有這搭子事,也一樣要收拾你,如今正好,既可除去你這禍害,又能撈上兩文,我生嫩不生嫩,你嘗嘗味道吧!」
  眸瞳的光芒森寒,戰飛羽道:「如果我早些時候知道你是這麼一塊混料,苟白眼,你就絕不可能有機會在此地張牙舞爪了!」
  苟白眼大吼道:「現下也不遲呀,姓戰的,你他奶奶放馬過來,看我苟巧能否將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
  冷冷一哂,戰飛羽道:「說定了?」
  「苟白眼」苟巧氣湧如山的道:「說什麼說定了?」
  戰飛羽道:「我們兩個先來上一場開鑼戲?」
  窒噎了一下,苟巧吆喝道:「莫不成我還怕你!」
  戰飛羽輕藐的道:「那麼,我先向你請教。」
  「呸」了一聲,祝義全道:「姓戰的,你做得好夢,一對一?怎麼著,想藉機撈本?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沒那麼多江湖道義講了。」
  戰飛羽不屑的道:「看樣子,你們是安了心來群歐了。」
  祝義全大大方方的道:「一點不錯,哪個會呆鳥一樣與你單挑?姓戰的,你別淨朝好處想,擺開來,準備我們併肩子上陣活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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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毒心、貪志、怨報德  

  戰飛羽冷峻的道:「無恥如你,我奇怪這些年的江湖,你怎能混得過來?」
  祝義全厲烈的道:「瞧不順眼麼?姓戰的,就憑我們幾塊料,便可將你整治得四平八穩,到了那時,你自然就會明白我們是怎麼混過來的了。」
  竹拐一揮,公維不耐煩的道:「姓戰的非要見真章,他既是吃硬不吃軟,夥計們,咱們就如了他的願,給他一頓生活,然後橫抬著回去!」
  祝義全點點頭道:「給不上他一頓,我也不舒服!」
  那面孔半白半黑的醜人物微搖扛在肩上的金環山叉,在輕細的圈環聲響中,他歪著頭以一種挪揄的神態注視戰飛羽,冷冰冰的道:「戰朋友,你一定要我們少拿五千兩?」
  戰飛羽沉緩的道:「你素來是扛死人去領賞的,陳冥,你是『代執役』這一行中的典型劊子手,對你來說,死了的獵物總比活著的要少麻煩些,不是麼?」
  陳冥的唇角抽搐著,陰寒的道:「不錯,我喜歡去領賞格的時候不出差錯——最安穩的法子便是使被懸賞者老實下來,當然殺死他們是上上之策!」
  戰飛羽硬如鐵:「你號稱『陰陽面』,陳冥,你該更適合叫『鬼索財』才對!」
  白色的面頰泛赤,黑色的面頰透青,陳冥惡毒的道:「縱使你舌利如劍,也一樣逃不過你將遭到的厄運,相反的,這厄運會來得更痛苦、更緩慢、更深刻,戰飛羽,我們會零碎的割了你!」
  媚媚輕輕的道:「戰大哥,你何苦再作困獸之鬥?」
  戰飛羽哼了哼:「我倒看不出我這是作『困獸之鬥』!」
  祝義全暴叱道:「併肩子上了!」
  突然,戰飛羽大聲道:「慢點!」
  臉色一轉,祝義全嘿嘿好笑:「怎麼?改變主意啦?」
  戰飛羽尖銳的道:「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們!」
  祝義全好整以暇的道:「你的毛病倒不少,說吧,什麼問題?」
  戰飛羽雙眼光芒如焰,狠厲的道:「祝義全,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此地的?」
  略一猶豫,祝義全道:「我不想說……」
  戰飛羽道:「畏首畏尾,祝義全,你也不過只是個無膽匪類而已!」
  勃然大罵,祝義全吼道:「你敢罵我?」
  戰飛羽道:「以你這等不入流的齷齪角色,連罵你都是多餘!」
  額上青筋浮凸,祝義全的左頰肌肉往上一抽一抽的動個不停,他滿面煞氣,咬著牙咆哮:「娘的皮,戰飛羽,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嬌媚的,媚媚道:「祝大哥,何妨告訴他啊……」
  「苟白眼」苟巧也頷首道:「一個死人是不會為害的。」
  陳冥也附合道:「不錯,即使他眼前未死,也離死不遠了,老祝,叫他死得明明白白,也算是功德一件吧,用不著隱諱他什麼,否則,他還真以為我們是對他顧忌,不敢把事情攤開來呢……」
  祝義全勉強的道:「好吧,姓戰的我便叫你死個明白!」
  頓了頓,他以一種古怪的腔調又道:「我們是得到了梁宏川的密告。」
  大大的一震,戰飛羽驚愕了好半晌,方才竭力順下一口氣來,他臉色是那樣的難看,一口鋼牙也幾乎暗裡挫碎了!
  祝義全嘿嘿笑道:「很意外,是麼?」
  媚媚歎了口氣,道:「這年頭兒,人心更是險上十分了……」
  盡量平靜著自己,戰飛羽沉重的道:「我很懷疑一祝義全,這該是一種最拙劣的離間手法!」
  呵呵大笑,祝義全道:「戰大哥,隨你信不信吧,我沒必要,也沒有這種閒情與你爭辯,梁宏川的密告代價是十成中的兩成,這小子倒不錯,娘的皮,撈了橫財,居然還落得個好人,高,還是他的門路高!」
  目光凝注,戰飛羽冷冷的道:「不用說反話,姓祝的,梁宏川沒有出賣我的動機!」
  媚媚又歎了口氣:「你可真忠厚,戰大哥,一萬五千兩黃金中的兩成,還不夠作為動機?」
  搖搖頭,戰飛羽道:「他該不至於如此見利忘義……」
  眼兒一眨,媚媚道:「我的親哥,這年頭兒,『義』字值多少錢一斤啊?那麼多黃澄澄的金子,足夠蒙蔽人心,炫花人眼啦……」
  戰飛羽覺得全身發冷,心往下沉,他沙啞的道:「梁宏川是我故友的師弟,更受我救命之恩,憑哪一端,他也不大可能做出這種傷天害理,忘恩負義的悻逆罪行……」
  媚媚柔情萬分,惻然道:「哥,你錯了,財富的誘惑往往高於一切,比如我吧,便也一樣抵擋不住它的吸力,所以才冒險前來開罪你呢……」
  戰飛羽切齒道:「可殺的『代執役』……」
  祝義全詭笑道:「我們梁宏川老弟可也是我們的同行哩!」
  雙目驟張,戰飛羽厲聲道:「他也是?」
  祝義全大笑道:「這有什麼值得驚異的?我們這一行雖然擔點風險,卻酬勞豐,油水足,一票的買賣,往往夠別種營生的朋友苦上十年猶不可得!」
  媚媚柔聲道:「梁宏川已經干了三年多『代執役』的生意了,就是因為他功夫不算太強,才做不成幾筆買賣,眼前的機會,他又怎肯放棄呀?」
  於是,戰飛羽此刻方才穎悟——為什麼梁宏川曾經探問過他與「青峰派」掌門的見面之期了,他已四年不見故友,而想必他的這個老友乃是知道師弟梁宏川的所作所為的,難怪當時梁宏川在詢及此一問題之時,面有緊張之色,他四年多未與「青峰派」掌門「馭風雕」馮子欽晤面,不料一番俠情恩義,卻換來了這麼一個可恨、可悲、又可詛咒的後果!
  此際,媚媚又溫婉的道:「戰大哥,你就別再抗爭了,咱們一起和和氣氣的上道吧……」
  戰飛羽憤怒的道:「梁宏川今在何處?」
  媚媚道:「你想宰他?當然,這也是人之常情,甭說你心裡恨,連我也一樣咬牙,但是,戰大哥,我們抱歉卻不可任由你報復呢,因為我們答應過保護他,混江湖嘛,行行都得講信用,對嗎?」
  戰飛羽譏俏的道:「你們也懂得講信用?」
  媚媚不以為件的道:「對,我們也懂得講信用,但我不必冠冕掌皇的說是為了道義,這也是生意經,若不講信、不守信,將來誰還敢供應發財的消息?哥,我們也要活下去,所以,便不能斷了路子,梁宏川要求的條件之一便是保護他生命的安全,我們既已允諾,便只有依言而為了……」
  戰飛羽臉如嚴霜的道:「我遲早會找到他的……」
  祝義全大聲道:「姓戰的,我們也會全力阻止你想傷害他的意圖……」
  戰飛羽暴烈的道:「你們就阻止看!」
  「苟白眼」苟巧陰陽怪氣的道:「奶奶的,越說你還越狠起來啦?戰飛羽,如今你是自身難保,留點精神多喘幾口氣吧,還想再去對付人家姓梁的?這是下輩子的閒事噗!」
  蓬頭垢面的公維口沫橫飛的叱呼:「咱們還和他磨菇啥玩意?動手啦!」
  就接在他這個「啦」字的語尾餘音裡,戰飛羽的手掌已無形無影的削到他的咽喉!猛仰頭,公維的斑竹拐毒蛇似的居中點飛而出!
  戰飛羽的右手隱沒入袖,右手卻閃電般一把撈住了對方點來的竹拐頭。
  頃刻裡,祝義全的掌勢帶著一片狂勁的罡力,有如鐵杵也似兇猛的搗了過來!
  公維大喝一聲,左手斜揚倏翻,劈向敵人面門。
  戰飛羽的手晃閃伸縮,「啪」的一聲便崩開了公維的來掌,同時反拋斬著拐頭,騰飛空中三丈!
  直拋著手往後躍退的公維吃了暗虧,瞑目大吼:「戰飛羽,你今天死定了!」
  環響如位,「陰陽面」陳冥的金環山叉,已在一抹金芒流燦中暴刺懸空的戰飛羽!
  戰飛羽不避不讓,反而驟然由空中撲下,但卻在距叉尖的瞬息間以足端橫踢叉沿,借此一踢之力,一個身形「呼」聲倒轉,袍袖飛舞,雙掌猝展!
  陳冥猛周轉,帶叉倒掄,然而,卻稍差一絲,衣衫碎裂飄起,血濺肉綻——背腰處開兩條血淋淋的口,傷處平齊,宛如刀削!」
  靜悄悄的,公維的斑竹拐彷彿漫天流影,自四面八方密密捲至。
  戰飛羽倏然閃掠,穿走飛挪,袍袖翻揚,掌刃吞吐中虛實互含,隱現難測,眨眼間一百七十七掌反擊,掌拐交擊,震響連串,雙方猝又分開。
  公維才待揮拐再上,祝義全已獨臂如杵,奇幻不定的暴圈戰飛羽。
  腳步一閃,戰飛羽倏移五步,剛好來到苟巧面前,這一位一直未動過手的「苟白眼」動作詭異,斜身一指點向戰飛羽後腦!
  就像後腦上生著眼睛,戰飛羽頭也不回,半寸不挪,右手猝而倒振,「叭」的一聲盪開苟巧的偷襲,同一時間,他那只磕開苟巧偷襲的手掌又已驀而插向對方心窩!
  大喝如雷,苟巧雙手猛架,身形飛旋,戰飛羽往後倏仰,兩掌一彈暴合,苟巧已怪叫著貼地滾出一左邊肩胸上一片血糊淋漓!
  祝義全奮力追逼,獨臂揮劈,力道萬鉤的罩下!
  戰飛羽掌勢浮沉於炫閃之間,倏忽來去,硬硬接下敵人的當頭狠擊。
  人影凌空,公維的斑竹拐揮落,縱橫的拐影交錯交織,風嘯氣蕩,布成了一面無形的卻又嚴密的羅網。
  怪異的往側面一轉,戰飛羽卻猝然全身螺旋般躍起,只見他袍袖舞拂,雙手像要撈天承地般流曳揮閃,又再次一一硬架開對方的拐,破了對方布下的網。
  這一瞬間,媚媚自斜刺裡掠來,她的桃紅身影飛翻,帶著兩團流燦如星的光點倏忽猛追。
  戰飛羽反手九十九掌連串擊空,自己抖臂躲開了媚媚那一對惡毒的「錐子套」,而公維矮身暴進,斑竹拐橫掃至腰。
  戰飛羽掌切似刃,「嗖」聲劈落——
  狂笑著,公維左手五指箕張,仿若鐵鉤般抓向戰飛羽的頭頂!
  是了,公維號稱「摘頭樵夫」,這一招,正是他拿手好戲——「提首」!
  戰飛羽身形搶前,一掌以超越流光的快速猛劈公維胸口。
  石火一現裡,公維的斑竹拐抖落了外殼,一柄窄只二指的鋒利長劍赫然耀眼,而刃芒閃炫,配合他的「提首」一式橫斬戰飛羽頸項。
  雙方的去勢俱為快不可言,也都是致命的一擊——
  人影驟散,公維的一劍剛剛削破了戰飛羽的頸皮,他的五爪尚未及落,已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抬上了半空,滿口鮮血狂噴著摔下!
  桃紅的影子飛閃,一溜血水湧自戰飛羽的右肋,他旋回上步,一片掌刃追掠過媚媚的首肩,眼見著一塊細白嫩肉刀削般翻裂!
  那邊,祝義全正接住下跌的公維。
  「陰陽面」陳冥山叉幻起流旋的金芒,山搖地動的狠插而來。
  戰飛羽倏忽掠開,一溜掌刃暴洩陳冥。
  怒叱著,陳冥揮叉回截,雙腿驟起,但他慢了一步,那溜似真似幻的掌刃將這位「陰陽面」撞擊得連連踉蹌,身上頓時裂開一條又一條縱橫交織的血痕!
  苟巧滾地撲上,雙掌發揮,一腳驀地蹬在戰飛羽膝彎,戰飛羽搶出一步,四掌飛劈,但是,陳冥居然又狂嚎著衝了過來!
  往後縮弓,戰飛羽貼著陳冥的山叉滑向桿下,雙掌齊出,重重劈在陳冥胸膛,清晰的骨骼斷折聲傳來,這位「陰陽面」卻不倒,他形同厲鬼,一張面孔黑白交混的扭曲著猛抽叉桿,一叉刺進了戰飛羽肩頭!
  悶哼一聲,戰飛羽的憤怒超過了他的驚訝,右掌上掠,陳冥慘號如泣,他的整張面皮,連著五官就像一副面具似的被戰飛羽一掌削脫,揚向半空。
  苟巧尖叫著一躍而上,三柄又細又窄的雙刃飛刀形成三抹寒電,凌空射到,戰飛羽單掌翻揚,「叮噹」三響,眨眼間齊齊擊落。
  桃紅的影子怒矢般激飛而來,戰飛羽的右手在袍袖的掩遮下微縮驟出,媚媚往上拔升,「錐子套」兜頭刮向戰飛羽的臉膛。
  可是,戰飛羽的掌去得更快。
  「唷……」
  痛苦的叫了一聲,媚媚身子一抖,胸腹間翻捲開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熱血迸濺中,她痙攣著仆跌倒地,將一口牙全咬進了泥土中。
  這是個表面上美艷無比的小嬌娘,不可否認的,剛才她那聲怪叫,便算是淒厲了些吧,卻仍不失那股甜膩膩的味道呢……
  戰飛羽的第二個動作尚未展開,立覺後腰一涼,他腳底頓浮,蹌踉幾步,眼前寒光耀眼,又是四柄雙刃飛身流矢般臨頭。
  本能的,犀利的,戰飛羽兩掌一展上揮,四柄飛刀「卡嚓」斷裂,分為八截墜落,這一剎裡,戰飛羽也瞥及自己左腰側插著的另一柄飛刀了。
  宛如一頭瘋牛,苟巧大吼著衝近,戰飛羽對這個賜了自己一刀的對手,已是痛狠至極,他毫不躲讓,就在距離三步之際,雙掌上下暴起,只是一閃,已到了苟巧的面前。
  其實苟巧卻不像他表面上擺出來的那樣瘋狂,陡然間,他整人旋轉,手一縮一伸,暗藏著的另一柄雙刃飛刀已從袖中在如此接近的情況下激射戰飛羽!
  戰飛羽上身微擰,「霍」的退躍六尺,卻仍不能避免那柄近距離中射來的飛刀,「噗」聲微響,他的小腿已開了口,但是,他在擰身之下,插於肩頭的那桿山叉便驀的彈起,由上至下,斜斜刺進了苟巧的肚皮之中。
  「嗷……唔……唔……」
  苟巧雙手捂著肚子,宛似在捧牢那柄刺他的山叉,他一雙白果眼不斷往上翻著,越見白多黑少,了無生氣了……
  戰飛羽挺立不動,渾身血滴點點淌落。
  苟巧往前走了一步,那麼突兀的,魁梧的身體猛然一扭,橫著像根木頭似的重重跌到。
  現在,「代執役」的那邊只剩下祝義全。媚媚以及尚存一口氣的公維了,而僅有祝義全一人人還是完完整整的。
  放平了公維在地下,祝義全一步一步的逼了近來,他目光殘怖,頰肉扯緊,形容又是獰厲,又是兇惡,似要吃人一樣:「戰飛羽,你還能狂到幾時?」
  戰飛羽的肩頭、右肋、左腰、小腿上,全是血肉模糊一片,大量的鮮血在浸溢在流淌,將他一襲紫袍,業已染透成赤褐的了。
  仆臥在下的媚媚掙扎著半撐起身子,他一手緊捂小腹,一手支著上身,俏麗的面龐上是一片血污含著泥沙,她痛苦的吸著氣,「嘶」「嘶」的道:「祝……大哥……你……千萬……小心……成……不成……事……便全……看你了……」
  祝義全站住,陰沉的道:「放心,媚媚,我們雖然損傷慘重,姓戰的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也近強弩之末了,看著,包在我身上拿下這廝!」
  顫抖了一下,媚媚花容慘厲的道:「別……別……要……他的命……祝大哥……死的……與活的……價錢不同!」
  嘿嘿好笑,祝義全道:「我省得,我會盡情留他喘一口氣!」
  於是,媚媚呻吟一聲,又仆倒了。
  戰飛羽已開始眼睛泛黑,腦中暈沉,四肢的肌肉也變得僵木了,他口渴喉苦,內腑似燃著一團火,燒得他原本蒼白的面龐浮起了一片怪異的紅暈。
  祝義全又緩緩迫近,他的醜惡面孔在戰飛羽的瞳仁中擴展,拉長,甚至飄浮起來,戰飛羽的眼前像凝漾著一層霧,模模糊糊的霧。
  突然,戰飛羽覺得左腰上那柄飛刀插入的部位像火炙般抽痛起來,抽痛中更帶著麻癢,他在瞬間的驚愕後驀地全身汗毛豎立——刀上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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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斷魂、灑血、生死搏

  祝義全像是能看透人的心腑內臟一般,嘿嘿好笑起來:「不錯,苟白眼的柳葉飛刀是淬毒的,戰飛羽,你現在已經覺得像火炙一樣的抽痛了嗎?嗯!無需太久,這種抽痛的感覺即會停止,代之而起的,便是那股子麻痺僵硬的反應了,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半炷香的時間,你定然全身冷麻呆滯,動彈不得——如果你強欲發力,那毒性隨著血液的流循,就發揮得越快,換句話說,你便栽得更早,死得更爽落啦……」
  勉強吸了口氣,戰飛羽感到彷彿吸入了一團火,他窒噎著道:「祝義全,天下的事,並非都似你想像的那樣輕易……」
  祝義全厲聲道:「死到臨頭,你還誇什麼口?」
  嗆咳使戰飛羽的身體急速抽縮了幾次,他雙目定視不動的道:「問問你自己——是誰死到臨頭了?」
  祝義全大吼:「姓戰的,你不要嘴硬,你會看到哪一個龜孫要躺下來,娘的,任你三頭六臂,今天我們也要擺橫了你!」
  戰飛羽吃力的道:「不用再說『我們』了……祝義全,如今只剩下一個你!」
  祝義全咆哮道:「我一個也就足夠對付你而有餘了!」
  身子晃了晃,戰飛羽艱辛的道:「踏在夥伴的血跡上耀武揚威,算不得是英雄!」
  醜臉一扯,祝義全咬牙道:「你在嘴皮子上逞能,戰飛羽,我會整治得你死去活來!」
  戰飛羽雖然受創甚重,形態中卻仍強烈的流露出那種輕鬆的意味:「你不夠瞧,如同你那個倒下來的同路人,你們全是一群窩囊廢!」
  祝義全氣得暴跳如雷:「戰飛羽,你這狗操的野種,滿口的胡說八道,我這就砸掉你一嘴的牙,再叫你合血吞下肚去!…
  極度不屑的笑了,笑聲嗆啞中,戰飛羽道:「你只是一頭會狂吠的惡狗!」
  祝義全張牙舞爪,大吼大叫,但卻仍不撲上前去:「混帳東西,你當頭扣著一人『瘟』字,你還以為你有什麼大不了?就在我們手中,你那前半生後半世便要全一捏兩斷,可笑你猶自在做夢,簡直愚昧得不可救藥了,你!」
  戰飛羽的雙眼暈朦但他卻平靜如昔:「為什麼不上來動招較量一下?」
  祝義全喝吼:「我怕你不成?」
  點點頭,戰飛羽道:「是的,你怕。」
  徉做狂笑,祝義全道:「你是得了失心瘋——我怕你這個業已去了半條命的賴漢?」
  戰飛羽沙啞的道:「說穿了不足為奇,你是想拖延到我毒發之後不勞而獲,是麼?但你必定會失望的!祝義全,因為我並不那麼容易受制於人。」
  額頭上凸現著青筋,祝義全切齒道:「你他娘連口氣都順不過來了,還唬你娘的那個爹!我今天若不獨立將你擒下,就不姓祝!」
  戰飛羽道:「好一個『獨立』!——地下橫著那幾位都是自己躺下的?」
  臉上是又紅又白,祝義全獨臂斜掌,唾沫飛濺:「我活劈了你!」
  戰飛羽身上的傷口又痛得他挺了挺:「就等著你來了,姓祝的!」
  微微踏上半步,祝義全一個勁吆喝:「戰飛羽,把你吃奶的力氣,壓箱底的功夫全拿出來,我倒要看看你是什麼鐵鑄的金剛!」
  戰飛羽腳步輕滑——只是那麼輕輕一滑,人已魂影一般移到了祝義全的右側,不分先後,他的一抹掌刃也切到了對方頸邊!
  祝義全大喝一聲,拋肩斜身,獨臂掄起一道圓弧,往後猛掃,然而,光影一閃,他掃掄的獨臂卻已被戰飛羽的另一隻手倒崩盪開。
  旋風也似往外撲出,祝義全的面頰上已經灑起一溜血水——半寸長的口子,整齊得有如刀削。
  人在旋轉中猝然倒翻,祝義全獨臂暴揮,雙腳環出,戰飛羽卻在電光石火的閃晃中帶起成串的掌影圈來。
  像是突然失去了重量,祝義全奮力倒彈,後躍六丈有餘!
  身子一個蹌踉,戰飛羽極其勉強的收勢站住,這時,他那冷狠深沉的面龐上,已經泛浮一片冷森森的鐵青之色……
  獰笑一聲,祝義全吼道:「奶奶的,老子看你還能支持多久!」
  削薄的唇咧帶紋,戰飛羽努力穩定自己,沙沙的道:「抹淨了你臉上的血,……再發狂言不遲!」
  祝義全怪叫:「老子今天流一滴血,姓戰的你便必須用十斗來賠!」
  戰飛羽沉沉的道:「光是囂叫,只怕濟不了事……」
  眨眼間,祝義全暴進倏退,七十九腳七十六掌幾若突起的狂風驟雨,自四面八方捲向戰飛羽。
  戰飛羽不閃不動,雙掌上下翻飛,串連成一溜溜,一片片旋回流洩的掌影,「劈啪」撞擊聲中,他一掌有如來自九天,一彈斬向對方面門。
  急切裡,祝義全揚臂力擋,「噗」的一聲,他整個人已打了個跟頭,落地之際搶出五六步方才站穩——幾乎便摔成大馬爬!
  痛得獨臂直拋,臉上變色,祝義全剛剛那一硬接,險些連他的手骨也震折了,那種尖銳劇烈的痛楚,令他懷疑他這條練過「鐵樁功」的手臂是否還是他的了!
  戰飛羽也是大大的搖晃了幾次,他汗透重衣,眼圈泛黑,臉上的肌肉也糾結起來,這一次力拼,他的內腑五臟亦全是翻騰了幾個滾。
  喘息著,祝義全咬牙罵道:「戰飛羽你這個歹毒的野種……」
  戰飛羽憋住一口氣,啞啞的道:「不需動嘴……只需動手……」
  祝義全用力吸氣,道:「老子豈會含糊你?」
  閉閉眼,戰飛羽緩緩的道:「時辰不早了……」
  大鳥也似的騰空,祝義全兇猛撲落,但是,他那裡甫始動作,戰飛羽的雙掌分斜合攏,一股勁氣已像怒矢般激射而上,同時,彷彿刃片般的掌勢也「出溜溜」由橫裡旋排過來!
  怪叫著,祝義全扭腰擰背,險極了脫出了這片漩渦也似的,力同血糅合的圈子,他也立即驚悟,戰飛羽在掌力上的修為,居然已達到「弓幻矢」的境界了。
  所謂「弓幻矢」的境界,乃是掌上功夫的最高造詣之一,有了這種本領的人,他在每一出手變招之間,不需以實掌接觸目的物,動作展開,那種無形的勁道便會成片成股或聚或散的脫穎飛出,以各種不同的氣勁弧線與形態傷人於虛空之外,彷彿實掌是弓,拋出的勁道為矢,不論時地,俱可遙遙創敵奏果!
  冷汗涔涔,祝義全落在三丈之外,他心驚膽顫,魂魄全被嚇出竅了一半,但是,他卻退縮不得,再是怎麼個畏懼,也只是硬著頭皮往上挺了!
  這時,戰飛羽的各處傷口,因為他連續的址動,血便流得更快了,他雖然竭力自制,卻依然掩隱不住那粗濁沉重的呼吸聲。
  驚魂甫定的祝義全,也突然的發覺了一件事——戰飛羽一直只守不攻,在每一次以凌厲的反擊逼退敵人後,他連半步也不追趕!
  此乃證明了一個事實:戰飛羽業已無力,至少是不敢再妄耗體力了,他必已非常的孱弱,非常非常的吃力……
  嘿嘿陰笑,祝義全斜吊著眼道:「戰老大,我看你是差不多了,任你七十二變三十六化,怕你也翻不出咱家這座五指山去,啊哈!」
  戰飛羽的嗓音似打了個結:「你除了……厚顏無恥……尚有什麼?」
  祝義全皮笑肉不動的道:「奶奶的,你少來使這套『激將法』,老子不理這個岔,老子只管同你熬下去,看看是你挺得長呢,抑是老子施得久,他娘的!」
  腳步歪了歪,戰飛羽艱辛的道:「混了……多少年……的江湖……你只學到了這些……」
  祝義全冷笑道:「怎麼著?不順眼麼?那麼就過來收拾我呀,光愣在那裡裝熊,也襯不出你一代豪俠的威風來,姓戰的,這邊請啦!」
  喉結收縮了一下,戰飛羽雙眼看出去全是一片迷茫暈黑了,他卻定定注視著傳話來的方向,顫著聲道:「只要你再上一次……祝義全……我便能叫你橫屍……於地!」
  不由自主的一哆嗦,祝義全吼道:「放你娘的屁!」
  戰飛羽舐舐乾裂的嘴唇,道:「試試?」
  祝義全大叫:「老子就不信你這個邪,他奶奶的。」
  戰飛羽嗆咳的道:「你已經……怕了。」
  狂吼著,祝義全猛衝向前,臨到三步,又猝然往側閃出,掌劈時拐,雙腳齊飛,攻勢凌厲凶悍,宛同排山傾海而下。
  戰飛羽的兩掌忽然往上一比,於是,怪事出現了——一層層寶塔也似的掌影便立時形成,又立時兜頭罩向祝義全,當那重逾萬鈞的塔形掌影方才兜去,戰飛羽的雙掌又從兩個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到敵人腰側!
  祝義全光是應付戰飛羽的第一招已經手忙腳亂,他做夢也想不到人家是怎麼又能再空出雙手來攻擊自己的?一剎間,他恐懼得狂叫:「皇天啊……」
  就在這時——
  橫裡,一團人影像是一頭瘋牛般撞了過來,剛剛迎上了戰飛羽那怪異揮出的兩掌,於是,那衝來的人尖號一聲,整個軀體便被震向了半空,在千鈞一髮裡,祝義全的右邊那只無臂的空袖猝而揮展,一團銀光由空袖中閃出,重重將戰飛羽搗得往後仰跌一去!
  那團銀光,乃是一枚拳大的小巧鏈子鍾,暗繫於祝義全斷臂之上,並以衣袖掩護著,算是一種陰毒的設計了!
  在生死一瞬中衝上來替祝義全頂了命的人,不是別個,正是方自甦醒,氣息奄奄的「摘頭樵夫」公維——誰說人的生命力是有限的?人的那股子精神力量委實可以創造出奇跡,縱然這奇跡大過血腥。
  呆在那裡好半晌,祝義全方始噩夢初醒般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他透出一口氣,抹掉額上的冷汗,朝前走上兩步,極其仔細小心的注視著仰臥地下的戰飛羽,他看得那麼專一,瞧得如此謹慎,直到他肯定戰飛羽暫不會再有危害了,這才如釋重負的抖手收回了他那只懸吊袖外的鏈子錘。
  先前,他那一錘正好砸中了戰飛羽的胸口,這一錘,已將戰飛羽打得閉過氣了,暈絕在那裡了。
  收回了傢伙,祝義全才有空過去檢視救了他一命,也為他捨了一命的「摘頭樵夫」公維,祝義全翻過公維跌僕的屍體,他端詳著死人那張扭曲的,血跡斑斑的面孔,說不出這位「獨臂煞君」的臉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他有些怔忡,有些迷茫,也有此莫名的興奮,但無可置疑的,卻絕少悲楚的成分。
  突然,他站直了身子,仰天大笑,笑聲是那麼高亢,那麼粗暴,又那麼得意,頗有力凌千軍之後的那種干雲之概!
  躺在地上的媚媚輕輕抽搐了一下,她吃力的側過臉來,痛苦的擠出了聲音:「祝大……哥……祝大哥……」
  祝義全抹去笑出的淚水,昂然道:「啥事?」
  媚媚青白泛灰的臉兒歪扯著,苦澀的道:「我們……贏了?」
  祝義全不可一世的道:「當然……我贏了!」
  媚媚頹然垂首貼地,不再出聲,她已注意到祝義全的回答,祝義全不用「我們」,而只用「我」,表示這場拼戰乃是他個人的功勞,媚媚在道上經慣了風浪陣仗,看多了好歹人心,她十分明白,祝義全如此回答的意義,這除了表示他的狂妄、囂張、跋扈與自私之外,更隱含有另一種意味——貪婪。
  人一沾上貪婪的邊,便會瘋狂又狠絕了,媚媚知道這個,同時,她也嗅出了自身的危險。
  所以,她不再多說,一個字也不再多說。
  祝義全挺著胸,吆喝道:「你怎麼啦,撐不住了麼?」
  媚媚呻吟一聲,低弱的道:「還好……」
  祝義全眼眉一吊,大刺刺的道:「說你們不中用,你們還不服氣,收拾一個戰飛羽,四個人倒躺下了兩雙,說出去全是些笑話,奶奶的,看我,老子一個人便將戰飛羽擺了個四平八穩,大伙都吃這行飯,平素不比較不知道,這一比呀,嘿嘿,高低可就比出來啦,媚媚,你們委實是差上把火!」
  身子微微痙攣,媚媚掙扎的道:「祝大哥……今天……可不……全虧了你!」
  祝義全陰沉的笑道:「這可一點不假。」
  媚媚痛苦的道:「我……必有心意……補救……」
  眼中閃過一抹光彩,祝義全皮笑肉不笑的道:「當真?」
  媚媚暗啞的道:「一定……」
  祝義全的頰肉一扯,道:「怕你是心口不一吧?」
  震動了一下,媚媚晦澀的道:「我……言出……必行……祝大哥……你放心……」
  祝義全瞧了她一會,狡猾的道:「媚媚,我一向是一個講義氣的人,你好像對我有什麼顧慮?嗯!」
  媚媚喘息道:「絕對沒有……」
  祝義全手撫下巴,道:「看你樣子,似乎是想到某件事上去了,媚媚,你到底在想什麼?」
  眸瞳的神色是侷促又幽黯的,媚媚道:「我……我什麼也沒想……真的……」
  祝義全嘿嘿一笑道:「對於我獨立完成了這樁買賣,你有什麼異議麼?」
  媚媚噎了口氣,訥訥的道:「沒有……」
  祝義全猙獰的道:「確然?」
  眉心糾結在一起,媚媚的鼻端沁出汗珠:「祝大哥……你知道……我的確是這個……意思……」
  祝義全點點頭,道:「如果你想說什麼,不妨直說出來,我們是夥伴,是朋友,我不會責怪於你,我這個人,素來坦率忠厚,不肯叫自己人受一點委屈……」
  媚媚的櫻唇緊抿了一下,艱困的道:「我要多謝……祝大哥救了我一命……更恭賀……祝大哥……今天獨立做成了這樁……這樁買賣……對我們……這一行的人來說……祝大哥這一遭……的成功……乃是我們……都有……光彩的事!」
  得意洋洋的大笑起來,祝義全道:「好說好說,媚媚,你真是個可人兒,呵呵呵呵……」
  青白的面龐上十分牽強的也擠出一絲笑容,媚媚道:「祝大哥……我的傷……很重……」
  祝義全一拍胸膛,道:「放心,全在我身上,包管給你治好!」
  媚媚吃力的道:「姓戰的……朋友……快回來了……祝大哥……我們要走,就得快……我的血流淌不止……需要先設法……止血……」
  祝義全「嗯」了一聲:「當然,這個當然!」
  說著,他自懷中取出一隻銀哨,湊在唇上猛力一吹,尖銳的哨聲破空傳出,頃刻間,竹林深處,又有七八條人影急奔過來,那些人的為首者,赫然正是財迷心竅的梁宏川。
  他們一來近,梁宏川已喜形於色的喊了起來:「祝大哥,得手啦?」
  祝義全的模樣活像是個人王,他仰著頭,盛氣凌人:「少囉嗦,若非是我,憑你們來辦這件事,只怕再加上百兒八十個人也一樣不夠姓戰的看,就連我,也耗了莫大的力氣才堪堪擺平了姓戰的,得手啦?當然得手啦,你叉開指頭數數看,我祝某人哪一次做買賣沒得過手?」
  梁宏川哈腰弓身,脅肩諂笑:「所以說嘍,小弟我便誰也不找,第一個就先去求助祝大哥你——」
  祝義全哼了哼,道:「不是我誇口,除了我,你找別的任何一個『代執役』也是白饒,萬一弄不巧,賞額領不著其次,怕連性命也保不住——梁宏川,姓戰的棘手得很哪!」
  梁宏川阿談的道:「我清楚得緊,咱們這一行當裡,就只有大哥你能對付得下他,換了別個,不說來擒住他領賞,恐怕光是聽到姓戰的名字也都嚇跑了……」
  呵呵怪笑,祝義全道:「好小子,有你的,就憑你這幾句話,我也不會少掉你那一成的扣頭!」
  正在諂地的嘴巴驀然一僵,形成了一個圓形,梁宏川不禁呆窒著說不上話來,表情十分窘迫惶急。
  神色一沉,祝義全陰森的道:「怎麼!你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趕忙堆起一臉的笑,梁宏川訥訥的道:「大哥,哦,我想,哦,你大概記錯了!」
  祝義全冷冷的道:「我記錯了什麼?」
  梁宏川惶恐的道:「當時,我在向大哥提供這條財路的時候,呃,好像與大哥說好,呃,說好是分兩成扣頭給我,我還記得,大哥你——」
  祝義全陰惻惻的笑,打斷了梁宏川的話:「約莫是你記錯了吧?怎麼我只記得答允事成後分你一成呢?我們兩個說法不一樣,怕是有一個錯了,是你錯,抑是我錯呢?」
  梁宏川不安的搓著手,囁嚅著道:「祝大哥,但我們明明說好……我分……我分兩成,你回想一下……」
  祝義全蠻橫的道:「我不記得答應分你兩成的事,我只同意分你一成,梁宏川,你是要兩成呢還是一成?你是承認你記錯了呢,還是我承認我記錯了?」
  嚥了口唾液,梁宏川哭喪著臉道:「是,是……大約是我記錯了……」
  祝義全大聲道:「不要『大約』,對就對,錯就錯,肯定點說,我不喜歡佔人便宜,更不願背上這背信之名,你講明白點……到底是一成是兩成?」
  梁宏川結結巴巴的道:「一成……我分一成……」
  眼珠子一翻,祝義全道:「沒錯麼?」
  連連搖頭,梁宏川那種笑要比哭還難看:「沒,沒錯,大哥你怎會記錯?要錯,只有我錯……」
  祝義全的臉上又漸漸露出笑意,他陰陽怪氣的道:「你總算記得起來是你錯了,梁宏川,好生給我打點著,我姓祝的虧待不了你,這樁生意你分得業已不少了,我在這裡賣命,也不過多沾一點余渣而已,上上下下,活口死人,哪一個不要打發打發?」
  梁宏川拉著嗓音道:「大哥說得是,誰都知道大哥的仁義……」
  老實不客氣的點點頭,祝義全道:「這話對了,道上朋友,都曉得我祝義全乃是實實在在的『義全』誰不清楚我祝某的為人,哪一個提起祝某的名姓來不伸大拇指讚聲『好』!」
  嚥了口唾液,梁宏川愁眉苦臉的道:「本來嘛,祝大哥你就是位義傅雲天的好漢子……」
  咧嘴大笑,祝義全當仁不讓的道:「你能攀上我祝某人的邊,沾上我這層關係,梁宏川,今生今世,你就受用不盡了,哈哈哈哈……」
  梁宏川陪著笑,但那笑聲卻是硬從喉管皇擠出來的。
  一揮手,祝義全道:「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免得姓戰的那個龜孫朋友回來碰上了又是麻煩,梁宏川,仔細緊了姓戰的,把媚媚背著走,幾具屍首也扛到別處再埋,不要露了痕跡,叫人知道是我們幹的就算失著了!」
  梁宏川立道:「大哥放心,我包管把善後處置得乾淨利落!」
  於是,那七八名大漢在梁宏川的吆喝下,即時的展開了行動,他們迅速背起了地下的三具屍體,一個精壯有力的仁兄則手抱著受了重傷的媚媚,梁宏川親手以銅絲與牛皮索層層捆牢了暈迷中的戰飛羽之後,由兩個人抬著並各執匕首抵在戰飛羽的雙肋上,最後,梁宏川又四處巡視了一遍,直到他認為一切都滿意了,才狗撅屁股也似來到祝義全跟前,堆著一臉的笑,「行啦,祝大哥,全妥了,包叫人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鼻孔中哼了一聲,祝義全道:「若是出了紕漏,我就唯你是問!」
  梁宏川趕忙道:「不會錯,大哥。」
  祝義全舒了口氣,卻仍是一派主子的口吻:「我們這就前去交『貨』領賞,一路上大家腳程要放快,別出岔子,早早拿了花紅,早早拆伙散檔,誰要誤了事我便要誰好看!」
  哈著腰,梁宏川完全是奴才像:「我們全憑大哥吩咐,你怎麼交待,我們怎麼去做,要走要停,往東往西,大哥一句話,我們俱為大哥馬首是瞻了……」
  一轉身,祝義全領頭走去,梁宏川和其餘的人便一群狗似的緊緊跟在祝義全的後頭,瞬息間,他們的身影便已隱沒在山路的彎角處了。
  這裡,仍是如舊……茅舍、竹林、峰巒郁藉而冷寂,除了地面遺留的幾灘紫色的血跡,便像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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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2:38
八、陋店、暈燈、語如煙

  小荒村,雞鳴早看天的陋店,如同這條行旅早已稀疏的驛道相似,這家客棧也冷清殘舊得緊,斑駁的門牆,腐濕的氣味,幽黯加上晦霉的房間,叫人一住進去,便像連心神也蒙上一窩陰鬱了。
  客棧一共只有兩個大間,全是通鋪,陳設的除了草蓆瓦枕之外,幾條破棉被也污穢髒黑得起油垢了,棉被上散發出的味道,更是不堪嗅聞,這是爿下等的客舍,但是,卻總比露宿郊野要強。
  八名充做下手的漢子便躺在通鋪的那一頭,靠牆這邊,臥著媚媚,戰飛羽被縛著依地而坐,祝義全盤膝在一張方木凳上,正在用那一隻手搓捏著腳丫子。
  梁宏川靠在房門邊,模樣有些發愣。
  他們已在路上走了兩天,如今距離「丹霞山」大概有兩百來里地了。
  媚媚的傷已在路上請郎中療治過,戰飛羽也受到同樣的治療,當然,戰飛羽並不感激他們,戰飛羽心中有數,他們之所以治他的傷勢,動機決非慈悲,只是不願他就此死掉,因為他的身價在死與活的分野上有著差距。
  這間幽暗霉濕的大客房裡,一燈如豆,暈黃的光線微微搖曳,越見空洞淒涼。
  祝義全搓著腳指縫,不是又把搓腳的手湊到鼻端深嗅,好似異味無窮,搓了一陣,他突然把幾點腳垢彈向依牆而坐的戰飛羽,嘿嘿笑道:「大英雄,你他奶奶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戰飛羽的氣色憔悴而蒼灰,顯得十分孱弱,他抬起那雙黯淡的眼睛,近乎漠然的望了望祝義全,沒有回答。
  將手指湊在鼻端上聞了聞,祝義全又陰惻惻的道:「最多明天下午,我們就可以把你送到地頭上了,姓戰的,你放明白點,可別逼著我們在交『貨』之前先廢了你!」
  垂下視線,戰飛羽仍然沉默著。
  祝義全慢條斯理的挖著鼻孔,輕輕拭著附在鼻毛上的一點粘穢道:「這一路來,你自從甦醒以後便不大說話,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娘的皮,我勸你還是認了命吧,別妄想脫身啦!如今你是只煮熟了的肥鴨,又朝哪裡給我飛去?」
  戰飛羽的目光疲倦無神,但表情卻冷硬如昔,宛似寒鐵。
  在衣襟上擦擦手,祝義全好笑一聲道:「送你到了娘家以後,要殺要剮,就全是他們的事了,在明天下午以前,你仍有幾個時辰的安逸,好生享受珍惜吧!現在這一刻和你即將遭遇的未來比較,可是大大的優渥哩……」
  沙啞的,戰飛羽開了口:「你是一頭卑鄙的豬!」
  祝義全搖搖頭,不溫不怒的嘻嘻笑道:「對一個快要死去的人來說,我的心地是寬厚而憐憫的,姓戰的,你盡情罵吧,你叫罵的機會也不多了……」
  戰飛羽冷淡的道:「不到最後,永遠不要斷言結果……祝義全,此刻隔著我生命的終結,尚有一段距離。」
  祝義全安閒的道:「這距離卻很接近了。」
  唇角抽搐,戰飛羽幽冷的道:「你是這樣以為麼?今晚與明天,時間還長得很,長得足夠發生許多變化了,祝義全,你將會驚異於未成事實的事永遠都是那麼難以預料的……」
  祝義全瞪眼道:「別做你的美夢了,姓戰的,你如今還有什麼法門可施,大言不慚,真是笑話!」
  戰飛羽後頭靠著牆上,緩緩的道:「到了那一刻,只怕你笑不出了。」
  祝義全提高了聲音:「我明白告訴你,戰飛羽,你要有了點不軌的跡象……僅僅有那麼點跡象,不需事實,老子便當場廢了你,你可不要想試!」
  戰飛羽沉沉的道:「你也知道,你的恫嚇對我發生不了作用。」
  祝義全怒道:「娘的,你真要惹火老子?」
  戰飛羽鄙夷的道:「你算什麼東西?」
  臉色倏沉,祝義全卻又立即嘿嘿笑了起來:「姓戰的,你是想激怒老子宰了你,以免多受活罪,便可叫老子少收兩文,是麼?你少費心機了,老子不上你這個熊當!」
  戰飛羽幽冷的道:「你記住,別要我抓住機會,否則,你的下場就會非常悲慘了,——祝義全,叫人徹底體悟死亡的滋味,我比你更在行。」
  輕蔑的一揚眉,祝義全道:「得了,你還有你鳥的個機會可抓,你身受重創,束縛相加,連透口氣都困難,我問你,你猶吹什麼牛皮?誇什麼海口?」
  戰飛羽低啞的道:「世間事,往往會出人意料的……」
  嗤了一聲,祝義全道:「歇著風涼吧,你只管等死就對了,老子豈是受你這個門道的角色?」
  戰飛羽閉上眼,澀澀的道:「等著看,祝義全。」
  神色變為狠厲,祝義全道:「你只要試上一次,你就永遠沒有再試第二次的機會了,戰飛羽,莫說我未曾警告過你!」
  戰飛羽夷然不懼:「不錯,你警告過了,但我們總要證明一下,是麼?」
  「咯崩」一咬牙,祝義全道:「娘的,你可真是不見棺材淚不落呀?」
  戰飛羽仍然閉著眼:「你說對了。」
  雙目中凶光閃射,祝義全咆哮:「老子可以先給你褪層皮下來!」
  戰飛羽仍無動於衷的道:「你現在當然可以,只是,卻算不上露臉。」
  窒了窒,祝義全悻悻的道:「一朝到了地頭,我會建議他們多給你點活罪受受,娘的,我說不定先動手整治你,戰飛羽,折騰人的法門,並不是只有你才懂得!」
  戰飛羽硬板板的道:「到得了地頭麼,你認為?」
  祝義全吊著眼道:「你掙脫束縛給我看看呀,光張著個鳥嘴在那裡逞強賣狠有啥屁用?老子在外頭水裡進火裡出,卻不是被人唬著混到今天的!」
  戰飛羽咳了幾聲,暗啞的道:「至少,你也不是以光明磊落的行徑混到了今天!」
  祝義全的一張醜臉頓時扯歪了,他粗重的喘著氣,額頭兩側的太陽穴急速鼓跳,一雙眼珠子也全泛了紅,那模樣,活像要將戰飛羽生吃了!
  靠在門那頭的梁宏川,一見情況不對,趕緊走了過來,討好的垂手弓腰堆著笑勸解:「祝大哥,和這種人何苦生氣動怒?他如今是能說話,也能逗弄著你不快,但是,往深一層看,他已經一半身子埋進了土,兩腳分跨在陰陽界,恁情還能發幾句狂言,也不過是心智衰竭下的妄語而已,和一個只剩一口氣的活死人,大哥你惱恨怒憤,合算麼?氣壞了身子,才更不值哩……」
  祝義全雙手緊握,惡狠狠的道:「我一定要叫這個碎口爛舌的畜生好看!」
  梁宏川嘻嘻笑道:「這還不容易?只要不整死他,令他吃頓生活可是簡單之至!」
  說穿了,梁宏川方纔所以急忙趕過來勸阻祝義全發怒,其唯一目的,乃是生恐祝義全在衝動之下出手要了戰飛羽的命,因為死口與活口,在懸賞人那邊的價錢是頗有不同的,為了自家的那一份花紅,梁宏川當然希望留個活口以便多分幾文,對於戰飛羽的存亡問題,他卻並不放在心上。
  祝義全放鬆了臉上緊繃的肌肉,陰狠的道:「且等一歇,老子平下氣來,再慢慢的擺弄這廝!」
  梁宏川丑表功般道:「大哥,我便做你的副手,你說怎麼個擺弄法,我就照你吩咐行事。」
  祝義全嘿嘿笑道:「好,我們不急,正如姓戰的所說,時間還長著呢!」
  戰飛羽目光仰望蛛網塵封的屋頂,他不屑去看梁宏川,但口中卻針對梁宏川說了話:「你還是個人麼?你還像個人麼?連鄙視你我都覺得糟蹋了鄙視的意義,『青峰派』出了你這個衣冠禽獸也是『青峰派』的不幸……」
  面皮連紅都不紅一下,梁宏川微微的哼了哼,道:「這些屁話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刺激作用,戰飛羽,你活該要講你娘的仁義道德,我並沒有求著你,粘著你,你表現你那俠士作風,我是姜大公釣魚——願者上釣,哪一個叫你混充英雄好漢來的?我不管你對我是好是歹,我睜大兩眼,認得的只有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其他一概不論!」
  眉心聚成了山字形,戰飛羽極其厭惡的道:「如果世上真有披著人皮不做人事的人,那種人,就正是指你!」
  梁宏川一無表情的道:「這只是你的看法,我卻不認為我是這樣糟。」
  戰飛羽的雙眸中光芒突然奇異的閃亮——有如刃炫:「忘恩負義、見利忘義、卑鄙齷齪,簡直無恥之尤!」
  站在那裡背負著手,梁宏川形態悠閒:「什麼恩?什麼義?看得見,摸得著麼?呸,不要笑掉我的大門牙了,恩、義,值幾個子兒一斤呀?人活著,只有利害關係,只有財富才是真實的,說什麼高風亮節,言什麼忠義正氣?能當水喝,當飯吃?別他娘給我來這一套了,如果我是像你說的這種人,今天只好吊著頸去張口喝西北風啦!」
  戰飛羽啞著聲道:「『青峰派,出了你這個妖孽,真是全派之羞!」
  梁宏川十分自然的道:「用不著拿『青峰派』來壓我,娘的,三年之前,我已經不是『青峰派』的門人了,他們啃得了我的鳥?」
  下頷收縮了一下,戰飛羽仍然不正視對方,冷森的道:「想不是『青峰派』配不上你,一定你不配為『青峰派』弟子!」
  梁宏川無所謂的一咬牙,道:「這一點,我倒是並不忌諱說出來,大家對事物的看法不同,他們容不下我,同樣我也容不下他們,馮子欽這老狗既嚴禁我干『代執役』這一行營生,而我又非幹不可,便只有拆伙一途,當時,他們說得冠冕堂皇——是把我驅出山門,實際上,要我不幹『代執役』,我也寧肯不認他『青峰派』這筆帳,他們去掛他們的羊頭,我則賣我要賣的狗肉,各人有各人的路子走,我不限制他們,他們也限制不了我,『青峰派』一群雞零狗碎,無用廢物,我也根本不想再呆下去……」
  戰飛羽冷酷的道:「數典忘祖,又加一條,你已是十惡不齦,罪無可赦了!」
  梁宏川大刺刺的道:「在我看來,我卻是堂而皇之,理直氣壯呢!」
  戰飛羽的聲音像冰珠子一樣迸自唇縫:「梁宏川,你切需記住,千萬不可忘記,只要我有機會,無論是任何機會,我便會將你殺死,我要一下子便斷你的氣,把你殺得死透死絕!」
  嘻嘻一笑,梁宏川不以為意的道:「你是暈了頭了,戰大哥!」
  戰飛羽僵硬的道:「等著那一剎,梁宏川,只要一剎即夠!」
  唇角漾浮著一抹陰毒的笑意,祝義全道:「梁宏川,姓戰的對你頗不友善呢……」
  梁宏川忙陪笑道:「如在平常,說真話,我可得躲他遠點,但眼下,他身受重創,層層束縛,又加以大哥你在此地,我還有什麼好含糊的,只要他稍微有妄動,大哥你馬上就能將他擺個四仰八叉!」
  祝義全豁然大笑:「這倒也不是吹的,小子,若我祝某人沒有兩手,大名鼎鼎的戰飛羽,豈會像個龜孫一樣垂頭喪氣的被捆在這裡!呵呵呵……」
  梁宏川擠眉弄眼的道:「自此之後,江湖道上便只聞煞君名,不見神手威了……」
  祝義全受用十分的道:「有你的,呵呵,真有你的!」
  眼珠子一轉,祝義全又朝著戰飛羽道:「姓戰的,你也不用賣狂,也不用賣狠了,其實你夠可憐,平日高高在上,睥睨八方,如今卻成階下之囚,待決之犯,還有什麼野可撒呢?設若我是你,我便閉目養神,好生想息憩息,以備明日渡好鬼門關去……」
  戰飛羽的面龐在暈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有些青灰,他定定的仰注屋頂,沒有絲毫反應。
  祝義全又搓了搓腳丫子,得意洋洋的道:「聽人家說,『神手無相』功力超凡,本領精絕天下,又傳言『神手無相』鐵膽傲骨,智勇俱兼,行道江湖凌於人頂,但是,嘿嘿,和我祝某人這一較上,卻也不過如此,照樣被我姓祝的放了個灰頭土臉,鼻塌嘴歪!所以說,兩道上的傳聞啊,實也不能深信,非僅誇大渲染,更也訛上加訛了……」
  梁宏川巴結著道:「可不是麼?在早我也暗裡擔心,恐怕萬一大哥你收拾不了這廝,那就不是玩笑了,但事實證明我這擔心乃是大多餘又太愚昧了,祝大哥你這不業已千真萬確的將這兔息子手到擒來了麼!」
  祝義全一拍他那窄窄的胸膛,傲然道:「獨臂煞君這些年來的威名豈是浪得虛傳的?」
  一伸大拇指,梁宏川拍著馬屁:「硬是行!」
  吁了口氣,戰飛羽慢慢的道:「「恬不知恥』四個字,罩在你們兩人的頭上,乃是最恰當不過了!」
  祝義全「虎」的沉下臉來,叱喝道:「姓戰的,你還有什麼值得逞能之處?」
  戰飛羽徐緩的道:「以五對一,祝義全,你們三個死了,傷了一雙,這種戰績並不光彩,我之失手亦更不是你一己的力量,你卻老將這件丟人的醜事掛在嘴上表功,硬要誇口你的能耐,我發覺,你在江湖圈子裡混了這些年歲,學到了的事物除了陰狡之外,就只剩厚顏了!」
  獨臂倏閃,戰飛羽頭一揚,卻因傷口的扯裂而痛得他猛一痙攣,於是,獨臂倏回,將他打得後腦撞牆,口鼻中鮮血噴濺!
  「呼」的坐回方木凳上,祝義全狠厲的道:「王八羔子,這只是先給你一點點教訓,大關還在後頭,我看你利嘴利舌尚能撐到幾時!」
  任由口鼻間淋漓的鮮血滴落,戰飛羽漠然冷清的道:「如果你認為你這樣做,對我可以收到任何威嚇效果的話,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祝義全兇惡的道:「老子不在乎你嘴硬,姓戰的,老子只叫你付出嘴硬的代價,那是用血塗抹成的代價!」
  戰飛羽木然道:「打從闖道的頭一天開始,我便準備著流血了,祝義全,這沒什麼稀奇事……」
  梁宏川賊兮兮的道:「骨頭可真叫硬呢,姓戰的!」
  一滴血淋到前襟上,戰飛羽極度鄙視的道:「你不只無恥,更是天生的奴才……」
  吼喝一聲,梁宏川居然也摸了上去,他左右開弓,一陣耳光摟頭蓋臉的摑向戰飛羽,而戰飛羽並沒有躲讓,任由對方摑打,在一連串清脆重實的巴掌擊肉聲中,戰飛羽的頭前仰後合,左右晃擺,熱血四噴。
  梁宏川直到打累了,手痛了,這才狠狠踢了戰飛羽一腳,喘息著停止了摑打,戰飛羽斜斜歪在牆角,面頰上是縱橫交錯的浮腫指印,整張臉在一片青紫瘀痕中塗著濃稠的血跡,兩隻眼也腫如核桃,他徐徐透氣,又徐徐吸氣,卻是連哼也沒哼一聲。
  祝義全也看著戰飛羽,幸災樂禍的道:「夠不夠呀?這一頓巴掌點心!」
  戰飛羽眼圈烏腫,目光卻冷靜堅定,他沒有回答。
  搓著手,梁宏川氣呼呼的道:「他娘的,簡直不識抬舉,給你幾分顏色,你卻就要開染坊了!怎麼著,我就是無恥,就是奴才,我這又無恥,又是奴才的人今天教訓了你,你能把我如何?你還不是只有睜著那雙狗眼干看!」
  戰飛羽舐了敵唇上的鮮血,合著一口唾液嚥下。
  祝義全慢吞吞的道:「他在琢磨怎生報復你呢!」
  梁宏川翻著眼珠子道:「祝大哥,除非他會七十二變,我看他還有什麼法子在你面前來報復我!」
  祝義全正要回答,通鋪這一頭,媚媚突然呻吟一聲,低弱的喊:「水……水水……給我一杯水……」
  皺皺眉,祝義全側過頭去,不耐煩的道:「少囉嗦,大半夜哪來的水?這不是你那一畝三分地,沒有人來侍候你姑奶奶!」
  吃力的掙扎了一下,媚媚艱辛的道:「祝……大哥……麻煩你……送杯水給我……鋪下……的水囊裡有日間剩下的……」
  祝義全哼了哼,道:「哪來這麼些毛病?我又不是你的什麼相好,還不到聽你使喚的時候,熬著點吧,這裡有比你喝水更重要的事!」
  又呻吟了一聲,媚媚強行的撐起了上半身,苦澀的道:「我……體內像……像是燃著一把火……燒得心慌……喉嚨裡也幹得……祝大哥……麻煩你……舉手之勞……」
  祝義全一揮手,厭惡的道:「你他娘怎的這麼個煩人法,給我躺下挺屍,少囉嗦!」
  枯澀失神的眼睛又投向梁宏川的身上,媚媚央求道:「梁……宏川……那……就請你幫幫忙……我實在下不了鋪……」
  梁宏川大聲道:「去,去,什麼玩意,我姓梁的豈是侍候你來的!水?尿也沒得你喝,體內發燒?燒死去球,你活著也是個累贅!」
  憔悴蒼白的臉龐上起了一陣痙攣,媚媚痛苦的道:「請二位……行行好……給我一杯水……」
  梁宏川理也不理的道:「要喝水自己去找,我沒有功夫獻慇勤,娘的,治過你的傷,是我們做好事,免得叫人說閒話,你若自己渴死了,可就牽扯不到我們身上啦!」
  祝義全冷冷的道:「媚媚,你招子放亮一點,別窮夾纏,若非為了找郎中替姓戰的醫傷以便留他活口,你也一併沾了光獲得治療的機會,只怕如今你早死了,我明白告訴你,我不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但我也更不多管閒事,你就自生自滅吧,再要惹火了我,可莫怪姓祝的翻臉不認人!」
  媚媚枯槁灰敗的臉容更形晦黯了,她竭力提著氣道:「祝大哥……但……但你……已帶著我……走了……這……這一大段路……」
  祝義全粗暴的道:「不錯,我已帶著你走了兩天的路,可是你不要想岔了,我沒有在半途上丟了你,只是為了不叫姓戰的那朋友獲得尋及你的機會——一個女人死在路上,是很容易引起注意的,而今夜,這裡,便是你的終點,你有法子就自找生路,否則,你便死在此地,我不救你,卻也不能受你拖累,就是這話了!」
  噎窒了一聲,媚媚努力擠出幾句話:「只要……送我到……『十敷巖』……祝大哥……我的一份……全送給你……」
  祝義全大笑道:「好心思,好大方——媚媚,你也是久走江湖的女混子了,怎麼卻說出這等幼稚的話來?我送你到『下敷巖』?若真送你到了那裡,你還容得了我麼?那是你的老窩,只要你一使眼色,你的那些蝦兵蟹將還會不群起而攻?我不上你的當,至於你的份子,則更是笑話,你還哪來的份子,早已全是我的了,你給也要給,不給也要給,尚能由你作得了主?況且,本來我出的力最大,也應該多分兒成……」
  媚媚的身於抽搐著,她孱弱的道:「別這樣……祝大哥……我們好歹也是同行……也是搭檔……我向你保證……只要你送我到『十敷巖』……或是派人送我回去……我絕不稍有留難……我們仍是朋友……」
  祝義全挪揄道:「新鮮事,媚媚,黑道上,你是出了名的歹毒狠辣,芙蓉其面,蛇蠍其心,你那一套我是太熟太熟了,你想想,我會輕信於你麼?咱們這個『朋友』,還是不交的好,你,就自己多珍重樓!」
  頹然仆倒鋪上,媚媚淒幽的道:「祝大哥……你太寡絕……大無義……」
  「呸」了一聲,祝義全道:「你配數落我?我們一個半斤,一個人兩,誰也別說誰,若是我換成你,只怕你的手段還更要陰損,我不趁機除去你,業已是大大的慈悲為懷了……」
  媚媚嗆咳著道:「你……你知道……我若無人幫助……也一樣會活不成,……祝義全,你任我痛苦無援至死……和你親自下手殺我……並沒有什麼分別……所差的……只是……直接與間接的……方式而已……」
  獰笑著,祝義全道:「其中分別可大啦,媚媚,只要你是自己傷重而死,我就可以推卸責任,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我姓祝的至少沒有謀財害命,而一旦傳開去,我的說法也就更多了!」
  媚媚的唇角輕輕顫抖,她訥訥的道:「你,真要這麼做?」
  祝義全昂然道:「我已經在這麼做了。」
  媚媚絕望的道:「為了……獨吞賞額,……祝義全……你竟不惜犧牲……同夥……的生命?」
  祝義全凶悍的道:「有什麼不該麼!這原來便是個強取豪奪,鉤心鬥角的人世間,尤其我們這一行中,黑吃黑更不算什麼稀罕的事情了……」
  媚媚傷感的噎著聲道:「多多少少……總還是講點……道義……才合適……」
  祝義全生硬的道:「屁的個道義,媚媚,你若是好人,你若講道義,『代執役』這門行當裡,該沒有你這號人物才對!」
  於是,媚媚僕俯鋪上,不再出聲了。
  眼睛一眨,梁宏川道:「祝大哥,我看,她至少撐至明天也就到頭了!」
  祝義全毫不掩隱的道:「如果沒有水喝,沒有東西吃,再加上此地的缺乏醫療環境,或者不用等到明天,今夜裡就送了她的終也不一定!」
  梁宏川陰狠的道:「祝大哥,假設我們無意中撞裂了她的傷口,使她再大量流血,哦,豈不更要來得快捷便當?」
  搖搖頭,祝義全道:「不成,一動了她,將來就會落人口實了,我們沾也不沾她一下,便沒有人能夠指責我們,耐心點,用不著再等多久!」
  梁宏川忙道:「是,全憑大哥的意思。」
  說著,他又望了歪斜牆角的戰飛羽一眼,低聲道:「這一位,今夜的苦頭也吃得不小了,可要再上他一次?」
  祝義全打了個哈哈道:「天亮前我再用『竹針』給他加菜,現在便燒他緩口氣!」
  梁宏川慇勤的道:「那麼,大哥你去歇一會吧,可也真夠勞累的啦,姓戰的這裡,由我來守著,出不了錯……」
  略一猶豫,祝義全道:「我不睡了,天也快亮啦,我就在這裡湊合著打個盹就行,你留點神吧。」
  梁宏川急忙應是,站到一邊去監視戰飛羽,祝義全則在方木凳上閉目調息起來。
  荒村野店的夜,淒清幽冷,更靜得像要出鬼了。
  一燈如豆,暈黯的燈光跳動晃搖,幻映得人影更形詭秘又虛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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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3-18 21:53:02
九、口蜜、腹劍、行同獸

  微弱暈黯的燈光爆開一個小小的蕊,極輕極輕的一響,映在牆座上的影子也怪誕的晃動了一下,然而,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依在那裡的戰飛羽,雙眼半開半合,他的臉容上是一片瘀青血污,因而也看不出他掩隱在瘀青血污下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非常靜,靜得像連空氣也凍住了。
  方木凳上,祝義全的呼吸聲業已變得有些粗重了,他雖是盤膝坐在那裡,但顯然仍能獲得較成熟的慈息,這也是一門不易學得精到的習慣。
  在幽朦的光線中望去,這位「獨臂煞君」既便是陷入睡夢之中了,卻依然顯露著猙獰狠暴的形態,那副尊範,在他閉眼的時候,也一樣兇惡可怕。
  媚媚俯臥在鋪上,沒有任何動靜,她不再要水,不再說話,甚至連蠕移一下也沒有——若非她的背部仍在隨著呼吸輕動,便會令人懷疑這女中英雄是生是死了,此刻,她彷彿已暈迷過去。
  只有梁宏川,他背著手,不時有些煩躁的輕輕踞著腳用腳尖敲拍地面,像是他心裡有什麼不安或正在思考著某項重大難題一般。
  荒僻野在,沒有更鼓報時,但戰飛羽卻可以穩約估計出,現在的時辰已該交三更尾四更初了,距著天亮,就近啦
  他深切明白,要想活命,便只有在今夜,在天亮之前想法子,一待明瞭天,再要說脫困全身,就難上加難,幾近絕望了。
  眼前,他最擔心的人是「獨臂煞君」祝義全,若在平常雙方條件相等的情況下,戰飛羽有把握可以將祝義全擺平,但如今,優劣之勢這般懸殊,根本便不能談了,如在眼前迫使祝義全出手,戰飛羽知道,自己是斷無勝理的。
  祝義全的威脅固不待言,更令戰飛羽苦惱的是他身上的傷——每一處傷勢都極重,而且沒有收口,僅僅暫時阻止了流血而已,他目前體力異常衰弱,所能發揮的力量不及往昔十之一二,他更怕行動時便會撕裂了傷口,那種痛苦他自信可以忍受,受不住的卻是傷口撕裂後所帶來的余患——破裂的舊創,往往止不住流血,而再要令傷處癒合,就更需大費周章了。
  另外,身上的這些束縛又該怎麼解脫?捆著他的全是又細又韌的牛皮索與絞合成股的銅絲,非但全都勒在關節血脈之上,還深深陷入肉中,又緊又密,若非有力的協助,他自己是掙不斷的,如今,他連提氣運功的勁道也沒有了。
  戰飛羽的心中十分焦的,但是,表面上卻僵木冷麻,絲毫不顯露他內在的憂急不寧,他只是斜依在牆角,連臉上一根肉的也不抽動一下。
  打了個哈欠,梁宏川像是十分疲倦的坐了下來,他坐下的位置,是在戰飛羽與祝義全的中間,分距雙方大約都有三尺左右的遠近。
  方木凳上,祝義全的眼睛微微蠕動,片刻後,低沉的鼻聲又起。
  背對祝義全的梁宏川恍同未覺,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
  戰飛羽寂然有如入禪。
  房間裡沒有其他聲息,——門那頭的八個漢子,奇怪睡覺也不打鼾的。
  忽然,梁宏川開口說話了:「喂,姓戰的,以你這種一向橫行八方的人物來說,身處此境,又想到那死亡的滋味,不知可有什麼感觸沒有?」
  戰飛羽不做聲。
  梁宏川嘴裡「噴」「噴」連響:「其實呀,你當然也會感到大窩囊,以你的名頭,你的身份,你那神手其技的本事,卻落到我們手中,非但弄了個狼狽不堪,更且命在旦夕,我替你想想,也覺得不甘心哩!」
  戰飛羽目光凝定不動,但右頰的肌肉卻抽搐起來。
  低沉的一笑,梁宏川道:「姓戰的,我告訴你一件事,想你必定樂意知道——你曉不曉得為什麼『大紅雲,凌剛要把我抓往他那個主兒那裡?」
  戰飛羽只吐出一個字:「錢。」
  眸中的神色帶著嘲弄,梁宏川道:「這只是凌剛的目的,你可知道出錢的主兒為什麼要買我?」
  戰飛羽木然開口道:「你是個壞種!」
  面不改色的笑笑,梁宏川悠閒自在的道:「實說了吧,買我的那個主兒乃是李家堡的老堡主,嘿嘿,這老狗頭之所以出銀子找『代執役』買我去的原因,是因為他的寶貝獨生兒子在年前也被我抓走了,當然,是有人雇我抓走他的兒子,那老狗頭一腔怨恨自便出在我的身上,他要以牙還牙,便請了凌剛來對付,只要把我一送到李家堡,我的命運便和待宰的豬羊沒有兩樣了……」
  敵敵唇,他又慢吞吞的道:「幸虧我是吉星高照,命不該絕,就在那山神廟裡遇見了你這善心人,一旦凌剛叫出了你的名號,我便知道自己不僅可以活命,更有橫財可發了,很少人曉得你的頭上也有一筆賞額懸著,但我卻知道,我告訴自己,只要謹慎行事,便極可能達成目的,當時,唯一令我擔心的是——你有多久沒見過我大師兄馮子欽了,如果你有三年以上沒與他晤面,便是我的萬幸,如你最近遇見這他,也說不定他不會告訴你我的事,在老馮而言,他覺得這是家醜呢,但我希望你最好沒碰上他……嗯,結果十分美滿,全如了我的願,你有四年之久未同馮子欽聚晤了,你更毫不知曉我的事,那一剎間,我已覺得滿袋的財寶業已裝穩啦!」
  戰飛羽嘴唇微張,像是無聲的歎了口氣。
  梁宏川笑瞇瞇的道:「你的心地不壞,又重感情,但這卻也是你的弱點,走江湖嘛,尤其是黑道上闖的人,最好把天良抹煞,心腸練硬,否則,就要吃虧啦……」
  戰飛羽的眼皮下垂了一點。
  搓搓手,梁宏川往後移坐了一尺——他的動作自然而輕快,加上口中哧哧在笑,所以沒有注意或察覺他的這個細微移動。
  戰飛羽腦中思潮起伏,越想越氣……
  梁宏川又笑呵呵的道:「你救了我,我很領情,幸而半途上殺出了你這個程咬金來,要不,一旦叫凌剛那野種把我送到了李家堡,我也包管吃不了兜著走,連肉帶骨全會叫他們磨碎,不過呢,你救我,我領情是一回事,黃澄澄的金子又是一回事,你頭上有賞格,我便顧不得領情了,那區區恩惠,又怎比得上金元寶來得有誘惑?」
  喉結顫動了一下,戰飛羽低啞的道:「在我沒有斷氣之前,梁宏川,你便要隨時記得提防你自己的性命,我告訴你,我的出手是非常快,而且又非常準確的!」
  梁宏川點頭道:「放心,我忘不了,但我也相信你對我無可奈何,戰飛羽,我已在絕對的劣勢下勝了你一場,如今我佔著的卻是絕對的優勢,所以,你想扳回這一局,只怕是難上加難了……」
  戰飛羽緩緩的道:「上天如肯幫助你這等邪物,則人世問便將公理蕩然!」
  梁宏川咬牙一笑道:「我有我的為人行事準則,所以,我也另有一個上天,你唬不住我,姓戰的,你不行,你那所謂的上天也一樣管不著我這一段!」
  現在,戰飛羽方才深刻感受到梁宏川的邪惡、毒辣、狠毒與冷血,他的歹毒不浮於面,他的容貌看上去甚至是善良的,而他又隨和,又平凡,又能屈能伸,能卑顏奴膝,但是,他卻壞到骨髓之內,他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塊肉、每一根筋絡、每一條脈息都是邪惡又狠毒的,他連靈魂都腐蝕了……
  梁宏川笑嘻嘻的道:「你恨我,我知道,所以,我只能延伸你的怨恨到明天下午,抵達目的地之後,不管死罪活刑,我都會盡早請他們給你一個一了百了。」
  戰飛羽沉重的搖頭:「我不恨你。」
  微微一怔,梁宏川道:「你不恨我?」
  戰飛羽道:「不錯。」
  嘿嘿笑了,梁宏川道:「姓戰的,你果真指望我相信麼?你不恨我,可再怎麼說,你不會喜歡我乃是可以斷言的——其實你恨與不恨,對你的結局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戰飛羽幽冷的道:「我不恨你——梁宏川,只因為你已不配我恨,如果我能夠報復你的時候,那也不是報復,那只是像捏死一個蟲,撣去衣衫上的一抹灰痕般,自然而又本然的事,你懂不懂這樣的感覺?」
  梁宏川不在乎的道:「懂與不懂全沒關係,我能夠在你身上撈一票而不管你是誰,這就是我目前全部的希望與最高的境界了,嘿嘿……」
  戰飛羽低聲道:「等你撈到了才算你贏了。」
  梁宏川道:「我從來不懷疑我的理想與計劃,很久以前,我打算要做的,便大都能做到,天底下,盡有些傻子會幫我達成目的。」
  戰飛羽咬咬牙道:「梁宏川,你已惡毒到了極處,你的壞,壞進了你最原始的根本,我實在無法形容你是怎麼樣的一個畜生、禽、妖孽——」
  怒叱一聲,梁宏川身形猝然暴起,但是,令人驚愕的怪事發生了,他並不撲向前面的戰飛羽,卻猛往後側挫出,左手倏揮,不足兩尺的近距離中,坐在方木凳上的祝義全已驀地怪號出聲,連人帶凳橫摔地下!
  一瞬間極快的突變中,祝義全的肩頭已經深深插進了一根長針——那是一根八寸長,細若米粒,卻通體泛著烏藍暗光的毒針!
  現在,這根毒針便正顫巍巍的在祝義全肩頭上抖動。
  祝義全的表情最先的剎那裡是茫然的,驚怔的,但立即又變得憤怒與狂暴起來,然而,在憤怒與狂暴中,更攙雜了莫名的痛苦與恐懼!
  他的面孔立即歪曲,雙眼血紅,怨毒已極的投注向梁宏川的臉上,滿口的牙挫得咯咯響,這位「獨臂煞君」瀝血摧肝般屏著氣道:「你——梁宏川……竟是你向我……下這毒手!」
  閒閒散散的站在五尺開外,梁宏川坦然頷首:「不錯,正是我,姓祝的,完完全全是我。」
  祝義全狂叫著:「天剎的奴才,你這昧心背義的野種
  梁宏川笑哧哧的道:「算嘍,少來這一套,姓祝的,你他娘黑吃黑吃到我頭上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梁宏川是幹啥的?就這麼容易叫人騎到頭頂撒尿呀?我明明說好分兩成賞額,你卻硬要吃我一成,你是仗著本事比我強,肯定我打不過你,但是你卻忘了,本事好並非絕對的致勝條件,要腦筋靈活才更管用,其實哪,你心裡說不定連那一成也不想分給我,而我呢?也同樣有這獨吞的念頭,我打你不贏,便只好動動心思坑你了,姓祝的,你想謀財害命,我卻也是素喜這個調調,可惜我們彼此要謀的『財』是同一筆財,害的命乃是對方的命,你固容不下我,我可也容不下你啦。」
  臉部的肌肉抽緊,嘴唇扁咧,這就須臾,祝義全的面色已泛了烏,他形容獰厲可怖,掙扎著起來,一邊切齒大罵:「梁……宏川……好毒的……兔崽子,……你是個……雷劈電打的狗畜生!……我看……你狠……能狠到……什麼地步!」
  夷然不懼的站在那裡,梁宏川笑吟吟的道:「別嚷喝了,我的祝大哥,我狠不到什麼地步,但卻要比你狠得徹底一點,誰叫你先前放過我的來著?你放得過我,我卻沒這麼大的度量放過你,祝大哥,如說人真有下一輩子,你可千萬記得,要毒就毒到極處,最怕軟塌不實的瞎晃蕩,那就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煩了!」
  往前蹌踉兩步,祝義全的嘴巴裡已經流出了血沫,一張臉孔更是藍黑透紫了,他瞪著一雙怪眼,舌頭宛似腫得噎住了喉嚨:「不……不必……下輩子,……此……此刻……我就……毒一遭……給……你看!」
  紋絲不動的挺立著,梁宏川瞇著眼道:「祝老大,我不得不告訴你,如今深插入你的肩肉內的這根針,叫『血魂針』,乃是用九種天下至毒的毒物毒液所淬就,針端兩寸之處,密佈細若毛孔之子洞,整根針上的一半毒性便蘊含其中,這九種奇毒俱為寒性,平時凝附孔內,一旦入肉見血,則立即融化蒸散,慢呢,半炷香的時刻,快呢,一盞茶的光景,便可要人的命,但不論快與慢,挨針的人都在剎那間便因毒性的擴散而全身僵木冷麻,血流沉滯,使不出勁道來,嘿嘿,苟白眼飛刀上的毒,比起這針上的毒性來,只算是『老黃酒』對『燒刀子』,火候差遠了……」
  祝義全突然全身簌簌抖索,四肢不由自主的抽搐,他的五官完全扯歪,眼球子上插,張大嘴巴不住吸氣,而臉上的紫藍,更已延展到頸項了。
  梁宏川像在觀賞一幕趣劇般津津有味的道:「快了,祝大哥,你就快升天了,或者在升天前的一剎會有點痛苦,但我向你保證,這痛苦很快就會過去,咬牙一忍,便萬事皆休財……」
  驀地,祝義全拼盡了全身之力,叫吼了半聲衝了過來,他的獨臂由下往上,猛揮而出,但是,卻在揮擊出手的瞬息猝然痙攣著垂落,梁宏川面帶微笑,雙掌飛閃,右腳翻彈,「劈啪」兩響,直將祝義全打得倒旋三步,一個仰翻跌下去。
  後腦撞地的聲音是沉悶的,但卻似震在人心,祝義全喉中發出窒息般的呻吟,立時全身便收縮蜷曲成一團,不住的發抖,不住的抽搐……
  點點頭,梁宏川笑道:「這樣一來,就更快了,祝大哥,你好生上道,我不遠送啦,呵呵呵……」
  戰飛羽一直注視著這幕慘劇的發展,現在,他知道,已經快到結束的時刻了,在這幕慘劇中飾演主角的人物,竟是那一直以丑角姿態出現的梁宏川!
  轉回身來,梁宏川齜著牙道:「戰飛羽,我生平最崇仰哪兩句話你可知道,呵呵,就是『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兩句,我的量可大啦,一直扮龜孫裝奴才低三下四忍到現在,為的麼,就是給他這一傢伙,瞧瞧,這不成啦?」
  戰飛羽冷漠的道:「我十分樂於見到你們這一丘之貉的自相殘殺。」
  梁宏川笑了起來:「這是一種,哦,攻擊性的自衛,也算是,哦,適者生存的法則吧。」
  戰飛羽吁了口氣,道:「梁宏川,難怪你武功不高,卻也能吃這碗飯。」
  沾沾自喜的搓著手,梁宏川道:「我也有我的長處,可是?」
  戰飛羽暗啞的道:「不錯,你的長處是你混滅了人性。」
  不以為忤的笑笑,梁宏川道:「要活下去,而且活得舒服,便非這樣不可,戰飛羽,你能學到我的一半,今天你就不會被捆在這裡睜著眼等死了!」
  戰飛羽低弱的道:「我寧肯死,也不願沾你的邊!」
  梁宏川陰陰的一笑道:「你會如願的,朋友。」
  回頭望了望扭曲在地下的祝義全,梁宏川聳了聳肩,——這時,祝義全像只死蝦般弓在那裡,早已僵硬不動了。
  梁宏川的視線又落在通鋪這邊的媚媚身上,媚媚依舊毫無動靜,梁宏川似是遲疑了一下,自言自語的道:「真懶得麻煩了,讓她自行挺屍吧……」
  戰飛羽提著氣道:「現在,你真可以獨吞賞金了。」
  梁宏川皺皺眉,道:「現在我真可以獨吞賞金了?戰飛羽,你大小看我了,從策劃這件事情開始,我就沒有打算讓任何人來分我的彩頭,這不是全合我的心意麼?」
  戰飛羽譏俏的道:「通鋪上,那頭還有八個,這邊尚有一位,你捨得分給他們?」
  狡笑著,梁宏川道:「你這是個最下等的激將法,最幼稚的離間計,那邊八個是我自己手下的小角色,根本沒有傷害他們的價值,他們也分不了我的花紅,至於媚媚,我不必動手,她亦熬不過今晚,若是天亮她尚未死,簡單得很,光是熬也熬死她了!」
  戰飛羽低沉的道:「果然精打細算,梁宏川,下一步,你又準備做什麼?」
  梁宏川一笑道:「下一步麼?等待而已!」
  深深呼吸了幾次,戰飛羽失望了——他並不感覺比先時更有體力,相反的,因為這一陣子說多了話,更有些虛軟與孱弱了,週身的傷口都在火炙般劇痛……
  梁宏川扶起了那張傾倒的方木凳,自己大馬金刀的坐上,皮笑肉不笑的道:「不要想出歪點子,因為你毫無機會,戰飛羽,我不同於祝義全,我不打盹,而且,我也不相信任何人,我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重要的是,為了我自身的利害,我狠得下心。」
  戰飛羽舐舐嘴唇,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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