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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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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8:26
第三卷 高門 一百、小鬍子的怒吼

    春瑛扒在門邊聽屋裡的動靜,一見有東西飛出來,便立刻縮了頭。

    程大娘大哭大鬧,非要丈夫給個說法不可。程大叔卻只是閒閒坐在一旁,等到她累了停下來喘氣,才一臉不在乎地道:「你在家裡舒舒服服的,哪裡知道我在外頭的苦處?一年到頭在外,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但這麼多年來,我也沒對不住你,不過是偶爾跟人談生意時,逢場作興地尋個粉頭解解悶兒,從來不曾帶回家來叫你生氣。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像我這般老實的男人上哪兒找去?你有什麼好鬧的?」

    程大娘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辛辛苦苦替你操持家務,省下這份家業,眼看著兒子都快長大了,你卻在外頭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不說,還帶道家裡來了,還有臉說沒對不住我?!」她摔過幾件嶄新的貼身衣裙,一看就知道不合她的尺寸:「你瞧瞧這都是些什麼?!殺千刀的!叫我知道她是誰,我撕了她!」說罷一陣傷心,嚎啕大哭起來。

    春瑛聽得暗暗點頭,雖然程大娘的做法不聰明,但程大叔這麼理直氣壯的,似乎也不太好吧?不過那幾件貼身的衣裙還真是有夠輕軟單薄的,而且看尺寸,主人似乎是個身材很不錯的女人,再看一眼程大娘已經發福的腰身,她歎了口,搖搖頭。男人從來都愛年輕的美人啊……

    程大叔聽得不耐煩:「這話也是你說的?我看在兩個兒子,還有我們夫妻多年的情分上,就不跟你計較了。你趁早兒閉上嘴,這種事就算拿到街坊面前說,也是你的不是!」他瞧了瞧外頭的天色:「今晚我就不回來了,你要繼續住你兄弟那兒,儘管住去!要是想搬回來,就先把家裡打理好,過幾日我要請朋友吃酒,你別丟我的臉。」

    程大娘哭聲一頓,氣得杏眼圓睜:「你……你……你居然要在那粉頭處過夜?!」他才剛回家啊!

    「那可不是什麼粉頭!」程大叔皺起眉,「我在路上認識了一個同行,家裡做得好大生意,我有心要跟他合夥,在京裡開一家大布莊,連店舖都看了好幾家。他有個庶出的妻妹,今年才十九歲,委屈給我做了二房,在南邊已經擺過酒了。我怕你心裡不自在,便在外頭給她置辦了一個院子。放心,我不會叫她過來給你添堵的。」

    程大娘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她千省萬省,連新衣裳新首飾都不捨得給自己買,家裡的家俱壞了,或是屋頂漏雨,她都只叫弟弟來修補,就為省那一點工匠費用,誰知道丈夫在外頭一聲不吭便置了外宅,再看那幾件妖妖嬈嬈的衣裳,料子手工都不便宜,她剛才好像還看到了幾件金首飾,說不定也是為那狐狸精買的。丈夫對別的女人這麼大方,卻對她冷言冷語的,還不叫那賤人回來給她立規矩,她傷心得不行,哇的一聲,大哭著撲到丈夫身上,使勁兒咬住他的肩膀,恨不得將他的肉咬一塊下來。

    程大叔吃痛,發狠要將妻子甩開,一時沒甩掉,疼得臉色都白了。春瑛在旁看得緊張,小心接近屋子,又意思意思地勸了幾聲:「大娘……大娘,你冷靜些!有話好說呀!」卻完全沒上前拉人的跡象。

    程大叔七手八腳地擺脫了妻子,程大娘索性坐到地上,哭天喊地起來,程大叔抱住出血的肩頭,一臉厭煩地走出來,見到春瑛,便罵道:「死丫頭,還不快給我尋藥和乾淨的布來?!你是吃乾飯的?!」

    春瑛惱了,冷笑一身:「我又不是大叔家的丫頭,你憑什麼使喚我?我吃不吃乾飯,與你什麼相干?!」

    程大叔又羞又惱,但想想也知道,憑妻子那個吝嗇的脾氣,怎麼可能買個丫頭回來?連身家頗豐的妻弟,也被她管得連個下人都不敢雇,真真是小戶人家的見識,他這樣的富家翁,就該有富家翁的排場才是,要論持家有道,還是大家子的姑娘強。

    這樣想著,他便索性將妻子的哭鬧拋開,尋塊乾淨的帕子捂了傷口,匆匆出門道外宅去了。

    春瑛暗暗呸了一聲,又輕手輕腳地挪到門邊,試探地喊了句:「大娘……」就立刻被飛過來的花瓶打斷了。程大娘哭著嚷嚷:「都給我滾!」又再頓足捶胸,眼淚鼻涕糊成一片。

    春瑛縮著腦袋,迅速離了門邊,撇了撇嘴。程大叔固然有錯,程大娘也不是無辜,就像那天石掌櫃說的,那麼多年都讓丈夫在外奔波,一年只見那幾面,誰能擔保她不會起異心?要賺錢也不是這麼個賺法吧?

    她再看一眼屋中地上散落的東西,知道等程大娘哭完冷靜下來,定要痛惜不已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拿自己撒氣呢。她眼珠子轉了轉,索性跑了出去,暫時躲避開,大不了直接回雲想閣石掌櫃。

    但她才一關上院門,回頭看到對面的院子,便停下了腳步。先前那婦人對她說的話,壓在她心頭上,沉甸甸的。想想小鬍子好歹是她的舊識,也幫過她不少忙了,她深吸一口氣,便過去敲門。

    門沒鎖,她輕輕一推便開了,走進去,院中仍是一片狼藉,似乎自那天過後,便再沒人收拾過。春瑛隨手扶起一張破板凳,走進正屋,便看到屋中條桌上,擺放著一塊再樸素不過的靈位牌,上書「故顯妣晁氏之位,不孝子胡飛立」幾個字,靈前小爐中插著半支香,兩邊的白蠟燭已經燃盡。

    她心想,原來小鬍子的本名叫胡飛呀?卻忽然聽到廂房方向傳來輕微的聲音,忙走了過去。

    胡飛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舊布衣,頭上綁著白布條,手裡還拿著一件同樣的舊衣,興許是從估衣鋪裡買回來的,他撕下了舊衣的一隻袖子,放進旁邊的碗裡醮了醮,布料慢慢地變了色。

    春瑛聞出那是油的味道,有些疑惑:「你在幹什麼?!」胡飛嚇了一跳,忙拿過一個破箕將東西蓋住,有些不自在的撇開頭:「春瑛小妹子,你怎麼會來?」

    春瑛見他有心隱瞞,也不好追問,便道:「你怎麼見了我好像很不高興?可是我得罪你了?」

    胡飛紅了臉:「不是!怎麼會?!」他看了春瑛一眼,低下頭:「我知道你是好人……當初你替我跟許家小哥牽線,也讓我賺了些銀子,前些時候,托了那些銀子的福,我才能給我娘請大方抓藥……」他紅了眼圈,「只可惜我沒用,救不了我娘,若不是街坊們出手相助,我連我娘的後事都辦不了……」

    春瑛忙勸道:「這怎麼能怪你呢?所謂生死有命……咳,總之,你以後好好生活,你娘在泉下知道了,也會為你高興的,別再傷心了。」頓了頓,又道:「我聽鄰居家的大娘說……你好像還沒找到謀生的辦法……其實這人啊,適應性還是很強的,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暫時受點苦,是為了以後過得更好呀?呃……」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說得直白些吧,又怕刺痛了小鬍子的自尊心,但她心裡還真是這麼想的。未穿越的時候,何曾想過她會給人當丫頭?在侯府當差的時候,又怎會料到她要忍受整天挨罵還要不停幹活的日子?結果她還是適應下來了,可見一個人換了環境,只要想堅持,還是能熬過來的。

    胡飛臉色變了變,苦笑道:「我也想要好好過活……可惜有人容不得我……」他對著春瑛欲言又止,終究歎道:「不怕小妹子取笑,換了別人,聽了我的話,只會以為我在瞎說。最初到學堂做事,我是極願意的,我從小沒做過雜活,笨手笨腳了些,惹得先生生氣,我也只好認了。後來到那福滿樓……還有茶葉鋪子,卻不是我拉不下臉來……初時還好,後來有人來給我使絆子,我認得那是誰,也知道是誰指使他們來的……」

    他咬咬牙:「原是親手足,他將我母子二人趕出家門,已經夠狠心的了,我也沒想到,他竟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明擺著是要逼我離開京城!我已經一讓再讓,沒法再忍了!」他一拳擊在桌面上,破箕一震,歪了,露出底下沾了油的布塊來。

    春瑛眼尖地瞥見裡面還有幾塊火石,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心下駭然:「你打哪兒弄來這些東西?!該不會是要放火吧?燒誰?!」

    胡飛慌忙將那些東西蓋住,臉色變了又變,春瑛使勁兒將他打開,翻出那火石與油布,又看到旁邊的椅子面上橫了四五根粗大的木棒,便抓住他問:「你這是要做火把?!你……」

    胡飛憤然掙開她,怒道:「他這樣狠心,我又何必顧念舊情?!他仗的不就是那份家業麼?我去給他全燒了,看他還有什麼倚仗!」

    「你瘋了?放火是要坐牢的!」如果燒死了人,罪就更重了。

    「坐牢就坐牢,橫豎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就算死,我也要拉著他一起!我要看著他家門敗落,一文不值,看他還拿什麼囂張!」胡飛的表情有些猙獰,眼中隱隱露出瘋狂。

    春瑛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氣憤,索性一拳揍過去:「你這樣對得起你爹娘嗎?!對得起好心幫你的街坊們嗎?!那些家業可是你親爹掙下來的!你就算再生氣再委屈,也不能這樣害人害已!你要是真放了那把火,以後死了,還有什麼臉見你爹?!」

    胡飛被她一拳打懵了,聽了她的話,便覺得心裡的悲痛全都湧了上來:「我知道這麼做不對,可是我忍不下這口氣!我長這麼大,一直安分守已,我娘更是忍氣吞聲。我們娘兒倆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從不妄想不該得的東西。我娘……日日到那女人面前立規矩,說話都不敢大聲,還常常勸我爹去見那女人。我小時候不懂事叫了她幾回母親,她每次都要害怕上半天,直等到離了胡家,才聽我叫了一聲娘,沒兩天就……我從來沒想過要貪爹的產業,爹也跟我提過,等過幾年我成了家,就分我一處田莊和一個宅子,等日後他做古,便能將娘借出去過活。我們一直守本份……一直……」

    他顫抖著手去扒自己的領口,指甲抓著皮膚,刮出幾道紅痕,表情悲痛不已。

    春瑛看得不忍,忙道:「別說了,你冷靜些……」

    「我冷靜不了!」胡飛吼道:「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容不下我們!爹病得這麼重,只有我和娘在身邊侍候,他們母子二人只顧著生意、生意!從沒給爹端過一回藥!爹的病情明明已經好轉了,我和娘也是累得不行才歇了一會兒,怎的忽然他就去了呢?!一定是他們搞的鬼!他們好狠的心……」

    春瑛聞言大驚:「你爹不是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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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8:42
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一、勸人不是個容易活

    胡飛咬牙切齒地道:「胡家對外自然是這麼說的,但是真是假我心裡有數!雖然他收買的大夫說爹先前只是迴光返照,可爹是真的好轉了,他一位朋友請了位太醫來開方子,十分靈驗,他已經連著三天都能睡上安穩覺,飲食也無礙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勸娘去歇一歇,她為了照顧爹,已經累了好幾日。我回房略打了個盹,就有人告訴我爹已經去世了,他身邊侍候的人私下跟我說,那人曾到正屋去過,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也不知道在屋裡做了些什麼,但有人聽到他和爹在屋內大聲爭吵,接著爹就……」他頓了頓,從牙縫裡陰森地擠出一句話:「若說爹是死跟他沒關係,我才不信!絕對是他下的毒手!」

    春瑛緊張地嚥了嚥口水:「那……有人能作證嗎?既然你爹身邊的人都聽到了,應該會起疑心吧?就沒人說什麼?」

    「能作證的人都被那女人送走了……」胡飛滿臉恨意,「我只恨自己為何這樣愚蠢,竟沒發覺他們母子的險惡用心,未能盡早將人截下來……如今我再說什麼,也不會有人信了……我知道,他們就是怕被人知道自己的醜行,才會將娘與我往死裡逼!本來爹一死,娘就死了一半,他們卻連大夫都不肯請……我好容易請了大夫來,又說服娘吃藥,眼看著她病情有了起色,他們卻把娘拖到院子裡,當著眾人的面罵她害死了爹……我釀足足跪了三個時辰!若不是族長發話,那女人還要將我娘活活打死!可憐我娘舊病未除,又添新疾,當場口吐鮮血……他們還要將我除名,逼我們淨身出戶……」

    春瑛聽得目瞪口呆:「就沒人阻止他們嗎?!再怎麼說,你也是你爹的骨肉,你娘也不是沒名沒分的。而且你爹死得這麼蹊蹺,就沒人起疑心嗎?像是族人啊,管家啊,你爹的朋友啊……你爹不是有一位朋友引薦了太醫嗎?他應該很清楚你爹的病情吧?」

    胡飛只是一臉憤然地搖頭:「家裡的管事僕人,稍對我們母子好些的,都受了貶斥,剩下的不過是他的走狗!至於族人?他們原是依靠我爹過活,我爹死了,那人繼承了家業,他們便轉而依靠他了。再說,對他們而言,那對母子是正室嫡子,名正言順,我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哪裡有資格繼承家業?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至於其他人……胡家虧損嚴重,那人卻還花重資籌辦爹的後事,別人勸他從簡,他卻說……」他冷笑一聲,「他說爹為子孫積下這份家業,若死後無法風光大葬,便是他身為人子的恥辱!他絕不會叫爹死了還要受委屈!說得真好聽……可惜偏偏有人誇他是孝子……」

    春瑛皺起眉頭。胡飛的哥哥似乎心胸狹窄卻有些心計,她先前聽石掌櫃的議論,還對胡家長子大操大辦父親的喪事感到不解呢,卻沒想到根源是在這裡。但老實說,這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大辦喪事,頂多是面子上好看,真正孝順的話,為什麼不留在病重的父親身邊侍疾?哪怕是早晚問候一聲,偶爾喂一口藥也好。她就不信,真的沒人知道胡家大少的所作所為。

    胡飛的話不能證明他的哥哥真的動手殺了父親,但也有可能是言語中衝撞了胡父,把老人氣死了,不管怎麼說,胡飛的哥哥總是理虧的那個。春瑛想了想,便道:「既然沒有證人,你很難指證他害死你爹了。不過……難道你們全家、全族,連你爹的親戚朋友在內,都沒一個可以幫你的嗎?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你們被趕出來?!」不是她懷疑,既然胡飛母子是良善人,遇到困難時卻沒一個人出手幫忙,他們做人也未免太失敗了吧?

    胡飛低下頭,苦笑道:「也不是沒有,可族長都站在那人那邊,就算有人有異議,又能做什麼呢?我有一位堂叔,跟我向來親近,曾為我說過幾句好話,可他家境平平,人微言輕,拖著一大家子,也不敢太得罪那人……家裡的老僕也有幾個替娘和我不平的,但那個女人惡毒得很,哪裡有人敢違逆他?當日我們母子淨身出戶,還是墨涵悄悄兒收拾了幾件換洗衣裳拿過來,他被強押回去,還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苦呢。」

    春瑛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不能明著幫,還不能悄悄接濟一下嗎?胡飛租房子請大夫都是靠母親隨身帶出來的首飾當得的銀子,後來連給母親辦後事的錢都沒了,如果那些親戚能暗地裡,送點東西過來,他就不用這麼辛苦了。這些人他獨自一人住在這個破院子裡,除了街坊鄰居,也不見有人來探望一下。

    但這種話她不好對胡飛說,只能道:「這麼說,居然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可我總覺得你那位兄長做事太過分了,又囂張,他就那麼有自信,沒人會告發他?我聽說你們家先前差點兒就丟了皇商的名頭?可見有很多人跟他爭的,不管是弒父還是氣死父親,都是醜聞,萬一叫那些商家聽到了,只需傳出些風聲來,就夠他喝一壺的了。你這位兄長,實在是不太聰明。」

    胡飛冷笑:「他自以為聰明,哪裡會把別人放在眼裡?」但神色間也有些黯然,「他結交了不少有錢有勢的朋友,聽說還巴結了什麼公公,旁人心有顧忌,都讓他三分。他大概也是擔心我會給他惹麻煩,因此鐵了心要將我趕出京城……」

    春瑛擺擺手:「哪有這麼容易?如果是我們慶國侯府,還有可能。你們胡家再有錢,朋友再多,也只不過是個皇商而已。這裡可是京城!天上掉下塊轉頭來,都能砸中十個八個高官權貴,一個皇商算什麼?別說還差點丟了這個名頭……」

    胡飛眼神有些古怪地盯著她,她忽然發覺這話好像有諷刺他家的意思,乾笑兩聲,便清了清嗓子道:「總之,我的意思是,他沒那麼大的本事,真能把你趕出京城。這裡離胡家太近了,所以你才不順利,大不了換個地方就是了。這裡……是東城還是南城來著?」

    胡飛眼神更古怪了:「是東城……只是靠向南邊……」

    「那就對了!」春瑛暗暗記下了這個線索,「你搬到北城、西城、南城……隨便哪個地方都行,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還找不到謀生的法子嗎?生命可貴,又不是到絕路了,你何必想不開?」

    胡飛搖頭:「你要我像老鼠一樣躲在陰溝裡看他享福麼?辦不到!」

    春瑛急了:「這跟老鼠怎麼一樣呢?!只是避開風險而已!你要是真的放了火,就真的沒法回頭了!街坊們好心幫你,可不是為了讓你去害人的!再說,你放了火,你爹和你娘也不會高興吧?你本來應該有好前途的,卻自尋死路……」

    她還未說完,胡飛已舉起手止住她的話:「小妹子,你不用再說了。」

    「咦?」春瑛擔心地看著他,他苦笑道:「我知道那是傻事,但我爹娘的仇,卻不能就這樣算了!」他瞇了瞇眼:「那人作了這樣的惡,若我放任他風光下去,爹和娘在九泉之下也無法瞑目!」

    春瑛忙道:「你別衝動啊!如果為了報復,把你自己折進去,你爹娘才是真的沒法瞑目了!」

    胡飛抬眼盯住她,目光中隱隱有些寒意,春瑛吞了吞口水,勸道:「胡大少爺千方百計要逼你走上絕路,你要是跑去放了火,被官府抓起來,不就稱了他的意了嗎?憑你幾個小火把,能燒掉什麼?對他來說不痛不癢。就算全都燒光了,他還年輕,又有靠山,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說不定會比現在更風光!你卻只能關在牢裡看他享福,你能吞得下這口氣?」

    胡飛臉色放緩了些:「他沒那個本事,若不是靠爹留下的這份家業,他能做什麼?」

    「那你呢?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春瑛忽然想到了個主意,「如果你自己也創下一份大家業呢?你大哥一心想逼走你,你不但沒走,還活得比他幸福,比他有錢,不是對他最好的報復嗎?!他一定會氣死的!」

    胡飛的表情有些些許變化:「……哦?」但很快又黯淡下來:「不成的,我雖跟在爹身邊見過些世面,但從未真正做過生意,從前……為了不引起那人母子的猜忌,有商行的管事跟我搭話,我也一向很少搭理……再說,我沒有本錢。」

    春瑛腦子轉得飛快:「不一定要本錢,有一門生意用不著太大本錢,就是前期準備辛苦些。」她記起以前曾經YY過老爹脫了籍後可以去當中人,便道:「比如巷口的志良叔,他為你介紹過工作,他是個中人。我聽別人議論,說他以前不是幹這個的,因傷了右手,才轉了行,至今不過七八年,附近就沒別人比得上他了。他就是大街小巷到處逛,有人要買賣房屋什麼的,就幫著找人、談價錢、立文書、到官府上檔什麼的,也能賺點兒車馬費。這一行需要多走動,也要有信譽,你年紀輕,剛開始可能不太順,努力一點,多做點生意,慢慢的就會好起來的,除了房屋買賣,其實貨物也可以做的。對了,你會寫契約文書不?」

    胡飛慢慢地道:「會,以前寫過的……」

    「那就好!」春瑛有些高興了,「我現在做事的地方是個綢緞鋪,需要托中人買布匹什麼的,也有過中人上門推銷,有文書會穩妥些,這種生意你也可以接接。錢少不要緊,慢慢就積少成多了,你也可以跑遠一點,到通州那邊的碼頭去找生意,我爹以前就幹過這個。聽說有人做得好的,一年也可以賺上幾百兩呢!」這是她從街市小販的閒聊中聽來的傳言,真實性不明。她又謹慎地多添一句:「不過你也不必把錢看得太重,呃……只要你生活得越來越好,胡大少知道了一定會氣死的,你爹和你娘想必也會為你高興。」

    胡飛笑了笑:「小妹子,多謝你了,我會竭盡全力的。」他眼中精光一閃,心裡想的卻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念頭:要是他能積攢下足夠的財力,把胡鵬……象螞蟻一樣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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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8:59
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二、意外的訪客

    終於說服胡飛丟開放火報復的念頭,春瑛暗暗鬆了口氣,接著又熱心地跟他商量起最近福寧街一帶有哪戶人家需要中人,胡飛卻已有了主意。

    他指著桌面上那碗油道:「這是我從附近一家油坊裡賒來的,總共有二斤。那油坊生意不好,搾了許多油,卻沒幾個人來買。我冷眼瞧著,多半是因為他家店面太偏僻的緣故,店主夫婦又老實,不會吆喝,別人說要賒賬,他們也由著人賒去,常有買了油的人賴賬。我看他家的油不錯,應該不難找到買家,不如先替他做一單?」

    春瑛眨眨眼,小聲問:「你賒了人家的油去放火,是不是也打算賴賬?」

    胡飛僵了僵,臉上有些發紅:「這……」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抬頭道:「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要好好彌補那位店主。他性子木訥不會叫賣自家的油,我替他找買家去!」

    春瑛偷偷笑了:「好!加油吧!」想來胡飛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對做生意頗有些天份,不然也不會馬上想到這樁買賣了。

    胡飛正疑惑她那句「加油」的意思,心想難道是因為自己要做油的生意,她也想要打上幾兩嗎?這是對門院子傳來程大娘猶帶哭聲的叫嚷:「小春!死丫頭躲到哪裡去了?!還不快給我滾回來!」

    春瑛微歎:「看來我要回去了,胡公子,你多保重吧,有機會我再來看你。」掃了一眼門外凌亂的院子,她心下暗暗盤算下回來時,要替他打掃一下。

    胡飛正色向她行了一禮,送她出了小院,關上門轉過身,便緊緊握起了拳頭:胡鵬,不管你要做什麼,儘管來吧,我絕不會認輸!

    春瑛才跑進程家小院的正屋,便被嚇了一跳。屋裡原本擺放的一些花瓶、茶杯茶壺等物都被砸得稀爛,碎片散了一地,幾張椅子東倒西歪的,連桌面上原本放的幾隻新鮮果子,也有一半滾到了地面上。程大娘鬢髮凌亂地坐在床邊,神色怔怔地,一見她進門,劈頭便罵:「跑哪兒去了?!你是見我倒霉了,暗地裡在笑話我吧?!」

    「哪兒能啊?因大娘叫我走,我才到門外坐了一坐。」春瑛小心打量她幾眼,「大娘……咱回去不?」哭有什麼用啊?不如盡早回去找自家兄弟商量一下對策才好。

    程大娘卻一聽就火了:「回去哪兒?!這裡就是我的家!誰也別想把我趕出去!」她吸吸鼻子,咬牙切齒地道:「死狐狸精,以為能搶走我的男人,佔了我的家產,還能把我娘兒仨趕走?做她的春秋大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程家!」

    春瑛有些頭痛,誰要趕她了呀?不過看程大娘的架勢,這是要硬拚了?在古代,遇到這種事,做正室的不是應該先扮賢良把小妾迎進門,再慢慢兒換著法子收拾對方嗎?她好像聽張小美說過基本小說的情節來著……

    時間隔了太久,她已經不太記得了,見程大娘還是一臉怒氣沖沖的模樣,便道:「那我先回雲想閣吧?眼看著也快到晚飯時候了,掌櫃的還要吃飯呢,還有蘇洛蘇伊兩個……」

    程大娘眼睛一亮:「對了!我還有兩個兒子!你馬上回去叫他們來,咱們這就搬回來住,省的那隻狐狸精暗地裡耍手段!」說罷眼圈一紅:「就算是看在兒子份上,那個殺千刀的也不能太過絕情……」

    春瑛匆匆退了出來,馬上跑回雲想閣,把事情都跟石掌櫃說了。石掌櫃聽了一臉糾結,半響才道:「早提醒了姐姐的,偏她不信……」接著走到街上去叫兩個外甥,又交待春瑛去收拾他們母子的行李。

    春瑛照著他的話收拾了,又做了簡單的晚飯,看著他們三人吃過,再拿一個食盒裝了幾樣程大娘平素愛吃的菜和點心,連行李一起送到石掌櫃手裡。後者便送兩個外甥回家去了。

    接下來幾天,程大娘都沒再回來,春瑛倒是樂得輕鬆。她早已習慣了每日打掃的活,因此早早完成任務後,便大大方方地拿著自己的針線坐在樓梯口上做。沒有程大娘不停地支使,也不用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春瑛的效率格外高,沒兩天就已經做出了五六條帕子,把布料都用光了。她正打算找個時間將繡活送去寄賣,再買些線和布回來,便聽到石掌櫃在叫自己。

    春瑛忙忙收好針線活,跑道前頭去問他有什麼吩咐,石掌櫃一邊歎氣一邊道:「我真是沒法安心留在店裡了,姐姐又跟姐夫吵了一架,連蘇伊都差點兒挨了打。我要去說和說和,店裡交給夥計們,你替我照看照看家裡。」

    春瑛忙應了,又有些猶豫:「我不用跟著去嗎?」通常善後打掃都是她的工作。石掌櫃苦笑道:「罷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只有挨罵的份兒。況且這都是家事……啊,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遞過一把舊鑰匙:「過兩天又有一批新貨要來,你替我收拾收拾後院南廂的庫房,那原是存放賣不掉的舊貨之處,打掃乾淨,再把用不上的東西丟了,騰出屋子放新貨。」

    南廂的庫房?春瑛記得那是一間從沒打開過的房間,原來是庫房啊?她只知道後院有四間屋子是存放貨物的,卻不知道原來還有一間。

    她拿著抹布來到南廂,打開了房門,頓時一股夾雜著陳舊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咳了幾聲,扇了扇空氣,才看清屋裡的情形。

    屋中並排放著四哥高至屋頂的大木架,每一層都積滿了灰,有兩個架上胡亂堆著小匹的衣料,用粗布包著。她抽了一匹來看,不小心沒拿穩,布匹滾落到地上,包裹的粗布散開了,她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匹桃紅色的纏枝蓮緞子,價位中等,但長度只有一米半不到。再看其他的料子,也大多是中低等價位的粗綢、粗絹,偶然有幾匹顏色不太時興的上等料子,全都不足一匹,最多的灰藍色竹葉印花細棉布剩了有大半匹,最少的水色寶相花紋素縐緞只有兩尺餘,春瑛猜想,這大概是賣剩的貨尾吧?

    不過這些料子其實都不錯,顧客買下時,為什麼不連那一點貨尾都買走呢?這幾尺的布,做一件上衣有些勉強,但拿來做帽子、手帕什麼的,還是綽綽有餘的。再仔細看,其中有幾匹的顏色花紋很眼熟,似乎在程大娘母子三人身上見過。看來程大娘還是把這些貨尾利用起來了。只是這兩大架子的余料,要幾時才能利用完?

    春瑛心中一動,想起自己還要買布料,反正石掌櫃叫她把用不著的東西丟了,索性等他回來問一聲,要是能把一部分料子給她,不是皆大歡喜嗎?

    她興沖沖地把庫房打掃了一遍,又將那些余料一一看過,挑中了一些數量少、眼色較淺又無花紋的料子,並兩三匹質量差些的細棉布,擺到一邊,預備等石掌櫃回來後問。

    她忙了一天,又做好了晚飯,聽到前頭店面的夥計喊話說要準備收鋪了,便急急跑出來,接過他們手裡的鑰匙,笑著將兩人送走,才要回身關門,卻瞥見石掌櫃正從不遠處走過來,被人攙扶著,而那人居然是胡飛!

    他們在店前談了幾句,便各自分手了。胡飛悄悄看了她一眼,微笑著點點頭,才揚長而去。春瑛見他氣色比前幾天好了些,但似乎人黑瘦了許多,有些擔心,扶了石掌櫃進門,才問他怎麼了,胡飛為什麼會送他回來?

    石掌櫃臉上帶著幾分倦意,道:「別提了,今日又鬧了一場,幸好胡二少在家,幫著勸了幾句,才沒打起來。我腳上拐了一下,傷得不重,只是走路有些彆扭,你快拿藥酒來給我擦擦。」

    春瑛依言拿了來,石掌櫃一邊擦藥酒,一邊歎道:「姐姐家出了事,我也沒心思理會別的,竟不知道胡家出了這樣的變故。唉,那胡大少也太霸道些,我瞧胡二少為人倒好,不像是大逆不道之人。聽說他昨兒他江家油坊做成了兩筆生意,只收老江兩口子一成傭金,老江高興得恨不得認他當乾兒子!」

    春瑛聽說胡飛做成了生意,心裡也為他高興,只是不好在石掌櫃面前露出來,便問:「大娘還好吧?還是那樣哭鬧個不停?」

    「別提了,前兒我替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叫姐夫把那個二房帶回家住,有正室壓著,有街坊們盯著,那女人也不敢太囂張,賣掉外宅,又省了一筆銀兩。姐姐不依,我好容易說服了她,今兒姐夫總算把人帶回來了,誰知光是住哪間屋子,就鬧了半日。那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燈,姐姐還不知壓不壓住呢,若是反吃了虧,倒是我的不是。」

    春瑛忙道:「我聽說別家聰明的正室都是這麼做的,裝出賢惠樣子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監視對方。掌櫃的法子原是好的,只要大娘冷靜下來,就不成問題了。」

    「希望是這樣吧。」石掌櫃唉聲歎氣 地,似乎沒抱什麼希望,「幸好姐姐早年間侍候過公婆,又替老人送了終,姐夫休不得她,不然她整日哭鬧的……」他搖了搖頭。

    春瑛乾笑著安慰幾句,又扶他去吃飯,等他心情變好了點,才小心地問起庫房余料的事。

    石掌櫃道:「那是客人不喜歡或捨不得花銀子多買才剩下的,不過是零碎料子,不值什麼,你要就拿去,只是大塊些的別拿太多,姐姐心裡念叨著呢。」

    春瑛心下大喜,忙向他道謝,卻忽然聽到前門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似乎還夾雜著程大娘和兩個兒子的聲音。她忙到前頭開了門,一陣風吹過,程大娘已經哭著滾進來了:「我不活了!兄弟,你要給我做主啊!」

    石掌櫃忙問:「又怎麼了?」

    跟進來的程家兄弟異口同聲地道:「那狐狸精不肯給娘磕頭,爹還幫她說話!」

    程大娘哭道:「我跟他做了十幾年夫妻,他幾時對我說過狠話?都是那狐狸精挑唆的,我要撕了她!有她就沒我!」

    石掌櫃只得好聲勸她,春瑛忍不住開口道:「大娘,你就裝幾日賢惠好了,等大叔出了門,家裡還不是你想這樣就怎樣嗎?」

    程大娘生氣地回身打了她幾下:「那種女人,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憑什麼要我做賢惠人,看著他們恩恩愛愛?!」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春瑛身上吃痛,怎麼避都避不開,也有些惱火了。石掌櫃忙拉住姐姐:「別打別打,小春也是好意……」

    「這是怎麼回事?!」門外傳來一聲怒吼,把屋內的四人都驚住了。春瑛回頭一看,旋即大喜。

    來的是她久別的二叔——路崇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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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三、來自侯府的消息

    春瑛忽然覺得鼻頭發酸,視線漸漸模糊:「二叔…」

    路二叔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來,拉過春瑛的手臂,關心地問:「可傷著了?痛麼?這些人常常打你?!」不等春瑛回答,他就先火了,狠狠地瞪著石掌櫃和程大娘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們春兒在家時從沒挨過一個手指頭,就算做錯了事,瘌瘊瘍瘖也有正經主子打罵,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打她?!」

    程大娘不服氣地嚷道:「不過是個小丫頭,有什麼打不得的?我愛打就打,愛罵就罵!」石掌櫃頭痛地攔住她:「姐姐少說兩句吧。這位老兄,我們平日並沒有虧待小春。」

    「我親眼看著這惡婦打她,這也叫沒有虧待?!」路二叔更生氣了,他知道這家店是太太安氏娘家的產業,但安家老爺不過是個小小的光祿寺丞,對世代在侯府執役的他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麼厲害角色。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他從前風光時,多少小官小吏和富商都上趕著巴結他,就算現在暫時落魄了,他頭上頂著侯府的招牌,也沒有敢對他無禮。春瑛是他侄女,原是一樣的身份,居然被市井潑婦肆意打罵,他怎能不氣惱?

    眼看著衝突要升級,春瑛倒醒過神來了,她對大娘是沒什麼好感,但好歹相處了幾個月,石掌櫃又一向待她極好,於是忙對路二叔說:「二叔,算了,我一點都不痛,石掌櫃待我很好的,你別罵他。」

    路二叔半信半疑,這時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峻叔,老石是好人,必不會虧待你侄女兒,就當看我的面上,繞了他們吧。」

    這個人看上去年紀只有十八九歲,臉皮白淨,長得還算清秀,但笑起來眉眼細細,倒有幾分像小陳管事。

    春瑛心裡有陰影,拘謹地退後兩步,低下了頭。

    石掌櫃忙向那人作了個揖:「長生小哥,你怎麼會來?可是東家有話要吩咐?」

    那長生小哥笑瞇瞇地道:「不是,這位峻叔是我朋友,我帶他來瞧瞧他侄女兒。」

    路二叔板著臉道:「不但要瞧,我還要把人帶走!」春瑛心中大喜:「二叔?你是來帶我回家的?」路二叔目光放軟了下來:「自然是要帶你走,你又不是這裡的丫頭。」

    長生苦笑著對他說:「峻叔,這樣我很難向哥哥交待。」「有什麼難交待的?他出門時囑咐過,過些日子就來領人。你爹不是叫你幫忙管幾個鋪子?這點主你還是能做的吧?」路二叔根本不想跟他囉嗦,拉起春瑛轉身就走,「話就撂到這兒了,我先跟侄女兒說話,你好好想想吧!」

    春瑛跟他走出鋪子,還聽到身後傳來程大娘憤怒的叫喊和石掌櫃安撫她的聲音。她感覺到二叔的手心很暖和,心裡很踏實,忽然就有些想哭:「二叔,我好想你們…」

    路二叔回過頭,歎了口氣:「你這丫頭真是…叫人不省心!」他望望四周:「附近可有安靜的茶館酒樓?二叔想跟你安靜地說說話。雖說我想馬上帶你回去,但總得那長生鬆口才行。且說說你這幾個月都是怎麼過的吧,他們真的沒虧待你?可有常常打罵,叫你餓肚子?」

    「只有程大娘常罵我,偶爾也打過,但下手都不重,吃穿倒是不缺,只是比不上家裡好。」春瑛拉了拉他的手,示意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路口,「那裡頭是條死巷,三面屋子都沒住人,到那裡去說話就不怕人聽見了。」她這幾個月都節儉成性了,想著說幾句話用不著專門跑到茶館裡去,便指了一個地方。

    叔侄倆走到死巷裡,地面上還算乾淨,周圍也沒什麼燈光和人,春瑛便馬上問:「那個長生是什麼人呀?他不讓我回家嗎?小陳管事出門了?」

    路二叔道:「小陳管事五月初去了江南,也不知幾時能回來,聽說年底前都未必能辦完事呢。方纔那個長生,原是他堂兄弟,長生的父親陳瑞,是小陳管事的親叔叔,只是不曾和兄長一家一起陪嫁到咱們府裡來。這綢緞鋪子是太太娘家的產業,二叔早打聽到消息,知道你在那裡,卻擔心驚動了安家的人,他們不知會不會把你送走,好不容易等到府裡風聲過去了,才請長生帶我來。你放心,他嘴上說不行,心裡倒未必這麼想。橫豎小陳管事不在京城,我把你領走了,他也不知道。」

    春瑛心裡鬆了口氣,能擺脫這種天天幹活干個不停的日子,是她幾個月來最大的願望了,她語氣裡立刻添了幾分歡快:「那我們幾時能走?是回新家去嗎?家裡已經搬進新屋子了吧?」

    「搬過去了,只是你暫時還不能回去。」

    「咦?!」春瑛吃了一驚,變得有些結巴,「不,不是說…」

    路二叔又歎了口氣,皺著眉頭對春瑛說:「你在府裡惹了什麼事,我也打聽過了。你這丫頭,忒傻了!上頭的少爺們愛鬥來鬥去,跟你什麼相干?你何必插一腳進去?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只當自己瞎了便是!」

    春瑛眨眨眼,有些沮喪:「我…我只是有些氣不過…好歹是條人命…」

    「你這丫頭啊…」路二叔狠狠扣了她腦門一記,「那種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還缺你一個?要告發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丫頭去,不然你隨便說幾句話,誰會信哪?這回倒是好運氣,那二少爺自己做事不機密,叫其他人瞧見了,才讓事情傳開了。他到了霉,我跟你爹娘才敢來找你。」

    春瑛吶吶地低下了頭,路二叔也不理她,扭開頭盯著牆角的一堆碎石,彷彿要從上面看出花來。過了一會兒,春瑛才小聲問:「府裡到底怎麼樣了?二少爺的事既然傳出去了…為什麼我還不能回家呢?」

    路二叔瞪她一眼,才把緣故說出來:「你才出府兩天,二少爺便定下了親事,不久府裡有傳言說他好南風,平日關在書房裡,其實不是在讀書,而是變著法兒地折騰幾個小廝。身邊人勸他,也吃了掛落。還有人看到他跟一個丫頭進了花園,卻獨自走出來,那丫頭卻死在花園裡了。那丫頭平日原是看不慣他跟小廝鬼混的,人都說必是惹惱了他,才招來這殺身之禍。這些傳言原只在僕役間流傳,後來不知道怎的,叫侯爺和太太聽見了,侯爺發了火,太太又穿上全副命婦冠服,正經在老太太和侯爺面前下跪進言,說再這樣縱容二少爺,只會壞了他的前程。老太太氣得不肯聽花姨娘的哭求,侯爺便派人將二少爺送進了西山莊子,命他在莊中安心讀書,沒有召令,不許回京,又命人日日看緊了他。這事兒雖然壓下去了,但總有些風聲,許多人在私下議論,你恰好是那時出府的,便有人懷疑你在花園裡看到了什麼,叫二少爺下手教訓了。太太不欲叫外人知道這些醜事,如今府裡正彈壓得緊呢,你回去了,豈不是自惹麻煩?倒不如在外頭多待些時日。」

    春瑛失望地踢了牆角一腳,小聲嘀咕:「那到底要待多久…」她都幾個月沒見家人了,以前在府裡當差沒空就算了,現在明明可以回去…她猛地抬頭問路二叔:「今兒怎麼二叔過來?我爹和我娘呢?!」

    「他們暫時不便來見你。」路二叔道,「你爹領了差事,隨小陳管事南下去了,你娘又不識路,自然只能讓我來。等長生鬆了口,你就隨我到我那兒去,等二少爺的傳言平息下去了,再回家吧。橫豎三少爺那兒已經有人補了你的缺,你即便回去了,也沒法繼續在他那裡當差,等他院子裡的人有了空缺再說。」

    春瑛怔了怔,她雖然早就想到會有人頂替自己的位子,卻沒料到會沒法回府裡去,想到自己失蹤的財物和衣裳用品,她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當初到底是誰把她送出府來的?聽二叔所言,似乎不像是侯爺,倒有可能是太太,雲想閣又恰好是安家的產業。

    路二叔見她在低頭思索著什麼,眼珠子轉啊轉的,便以為她要出什麼妖蛾子:「你給我安分些待在家裡,少出門。我那小院離侯府近,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遇上府裡的人,一不小心洩露了口風,可就麻煩了。你以後可不許再這樣冒冒失失的了,這回是三少爺有心保你,不然你真要傻傻地出頭,誰知道二少爺會不會又再『失手』殺了你?!」

    春瑛縮了縮腦袋,心裡卻起了一絲疑惑:難道送她出來的是三少爺?可那天不是說得好好的嗎?他忽然打自己一悶棍是什麼緣故?周念是否也參與其中?她有些不悅,如果他們不想自己把事情傳出去,直接說就行了,想要自己出府,也可以坦白開口,她能依靠的無非是他們,就算再不情願,也不會違抗他們的意思,他們為什麼要打暈她?!

    再想到跟二叔回家後,連出門都會受到限制,自由度遠遠不如現在,她又有些猶豫,是不是該留在福寧街多住些時日?至少在這裡沒人知道她是誰。

    不過她並沒有受虐傾向,一想到留在福寧街意味著要天天做很多活,又要挨程大娘的罵,還有可能挨打,她又不太樂意了。依程大娘目前的精神狀態,根本沒心思教她什麼,她留下來也只是白受罪而已,倒是石掌櫃為人那麼好,她有些捨不得。

    考慮再三,她終於下了決心:「二叔,我知道錯了,以後我會照你的話去做的,咱們回去吧!」再怎麼說,跟著二叔總比受人奴役強。

    路二叔滿意地點點頭,便帶著春瑛重新回到雲想閣,程大娘已經不在店裡了,想必是回了樓上的房間,石掌櫃正拿著一本帳冊跟長生說話,見他們進來,忙站起身:「路老兄,今兒實在是太失禮了…你吃飯了麼?小春做了飯菜…熱一熱就好,咱們喝兩杯吧,算是我向你賠罪…」

    路二叔擺擺手:「用不著客套,方才是我氣急了,倒誤會了老哥。我都聽春兒說了,多謝你那麼照顧她。」

    石掌櫃搓著手,胖臉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哪兒呀,我也就是…」不等他說完,路二叔便轉頭問長生:「你想好了嗎?我打算今晚上就帶侄女兒走。橫豎你哥哥不再京裡,又沒什麼大礙,你便應了吧,趕明兒我請你吃酒。」

    長生無奈地道:「你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怎麼著?去吧去吧,萬一平安哥生氣,我定說是你硬要我答應的。」

    路二叔不在意地笑笑,便要春瑛去收拾行李,連飯都不必吃了。春瑛猶豫地看著石掌櫃,向他行了一禮:「掌櫃的,對不起…」

    「說啥呢?」石掌櫃笑瞇瞇地,眼神裡卻有些傷感,「你認得路吧?記得常回來看看,好歹在一個家裡住了這麼久…」

    「哎。」春瑛聲音有些哽咽,低頭回房把那幾件隨身衣服都包好了,帶上碎銀和做好的繡活,走下樓來,還遠遠聽到程大娘在房間裡大罵狐狸精。她暗歎一聲,重新回到店裡,再次與石掌櫃道別。

    離開時,真的有些捨不得。春瑛回頭望望雲想閣,月光下,它顯得那麼安靜。在這裡住的幾個月,雖然勞累,但也很充實。如果有機會,她會回來看望石掌櫃一家的,希望程大娘聰明些,別被小妾打倒。

    一步三回頭地走近了路二叔準備好的馬車,春瑛才想爬上去,忽然又想起了一個人:「二叔,能繞到街尾去嗎?我有個朋友住在那裡,我要跟他告別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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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四、當小鬍子遇到二叔

    春瑛想起了胡飛。那天在他家時,還想著有空要過去幫忙打掃一下屋子呢,誰知這幾天她都沒離開雲想閣,而現在又要離開了,一場相識,總得打聲招呼才好。

    路二叔沒有反對,便駕著馬車來到了福寧街尾,才到達巷口,便聽到巷子裡傳來小聲說話的聲音。春瑛掀起車簾望去,只見程家小院門前點了盞燈籠,裡頭靜悄悄的,門前卻站了三四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正盯著胡飛家的小院,相互交頭接耳。遠處有幾個街坊躲在角落裡偷看。

    這是怎麼了?難道又有人來找胡飛麻煩?春瑛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看二叔,後者不動聲色地盯了那些人幾眼,小聲問:「你要去的就是那一家?」見春瑛點頭,便道:「若是你認得角落裡的人,咱們就到裡頭去。」春瑛會意,陪著路二叔避過那幾個男子,來到偷看的街坊們身邊。其中一個正是程家鄰院的婦人,忙拉過她的手:「噓!胡小哥也不知倒了什麼霉,房主忽然帶著人上門了!」

    春瑛吃了一驚,忙望向胡飛家的小院。院中隱隱傳來了胡飛與一個陌生男聲的交談。

    那男聲道:「二公子,並不是我有意為難您,實在是…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我不過是個小老百姓,得罪不起貴人,您就行行好,搬出去吧?」

    春瑛有些擔心,聽這房主的話,肯定又是胡大少在搞鬼,胡飛該不會衝動吧?

    門口的幾名男子緊緊盯著院內,但並沒有動作,胡飛開口了,聲音裡隱隱帶著怒意:「你也有臉說自己是讀過書的?!書上說,人無信不立,我已經付了租金,又立下了文書,你怎能出爾反爾?!」

    那房主有些訕訕地:「這…我不是說了,這都是被逼的麼…二公子,雖然說書上叫人要守信,但書上也說了人當孝順父母。你那事兒…唉,到底不大光彩,你又何必再留在這裡糾纏不休呢?我聽說你如今跟些市井粗人混在一起,整日也不知在搗鼓些什麼,叫外頭知道了,令尊在九泉之下,也是面上無光。你…你還是快搬走吧!」

    一陣沉默。春瑛在外頭聽得火起,心想那胡家人也實在太過分了,福寧街離胡家大宅足足隔了兩條街,胡飛又沒偷沒搶,腳踏實地自己養活自己,他們怎麼就連這樣都容不下?!難道真像胡飛說得那樣,他們是為了隱瞞自己做過的醜事,要將他逼走嗎?!

    春瑛猶在這裡忿忿不平,街坊們私下表達幾句對胡飛的同情,她也跟著附和,卻沒留意到身邊二叔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望著那堵陳舊的院牆,若有所思。

    胡飛沒隔多久就開口了:「叫我搬出去,也不是不行。」春瑛聽了大吃一驚,街坊們也立刻停下了交頭接耳,面面相覷。

    房主喜出望外:「當真?二公子,您真是…」

    「但我有條件!」胡飛打斷了他的話,「當初先母與我只打算找個地方落腳,原是想租一個月的,你堅持要我們付三個月的租金才許入住,我們共付了六兩。如今我只住了半個月,你便要我搬走,須得退還五兩五錢銀子。」

    房主臉色有些尷尬,但還是應了:「行,我這就…」

    「除此之外!」胡飛再度打斷他的話,「當初訂立租賃文書時,曾說好了,若是有任何一方不到三個月便要違約,就要賠三倍的銀子!如今是你違約了,你須得付我…二十二兩!咱現銀交易,你今晚給我,我明兒一早就搬走!」

    房主聽得目瞪口呆:「這…」當初他是想著這對母子不是被趕走就是被接回胡家,總不能真住夠三個月的,不過是盤算著多賺些銀子罷了,哪裡想到如今卻是他倒了霉。他心疼地悄悄算了又算,忽然高興地說:「即便要賠也是十六兩五錢!哪裡有二十二兩?!」

    「歸還的租金是五兩五錢,另加賠償的銀子,怎麼不是二十二兩?真要認真算起來,這賠的錢數當是照全額租金算的,也就是總共二十三兩五錢。不過你當初肯將房子租予先母與我,便是幫了大忙了,我也不跟你計較,便只收二十二兩吧。啊,對了,屋裡還有些傢俱雜物,都是我那小廝收拾的,我不方便帶走,便都折價便宜賣給你吧,三兩銀子,連那二十二兩在內是二十五兩。你打算什麼時候付錢?」胡飛的語氣非常淡定,「你不願意?要知道這可都是白紙黑字寫著的,若想違約…就算鬧上衙門,你也討不了好!」

    春瑛在外頭聽得目瞪口呆,房主在院裡早已傻了,隨即一臉憤然。明明是這胡二少歪曲了文書的本意,卻說得好像是大發慈悲似的。這屋裡的東西也值三兩銀子?!所謂小廝收拾過的,不過是新買了水桶、鍋碗等物,把原本的破桌爛椅略修了修,又補了幾片破瓦,再新糊了正屋的窗子罷了,連院子裡牆角處的雜草都沒清理,壓根兒就跟當初他們沒搬進來時一模一樣,這就要他三兩銀子,真是獅子大開口!

    然而,胡大少爺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別驚動旁人」、「不欲外人知道兄弟做了這等醜事」、「若是那人不識好歹鬧將起來,只問你的不是」、「若辦不到,你就給我把鋪子還回來,我另租給別人去」,句句都錐心得很。無奈之下,他只得應道:「好…我這就給銀子…」想到胡大少興許會補償他的損失,他心情好過了些,掏出兩張十兩的銀票,又將身上帶的碎銀湊齊了五兩,一股腦兒堆到石階上,沒好氣地說:「二十五!明兒一早你就滾…走吧!」說罷便氣沖沖地走了,看到門口自己帶來的人,他心頭又是一痛。早知道這胡二少這麼乾脆就點了頭,他也無需請人來壯膽了,雖然都是朋友,一頓酒錢卻是免不了的。這回真是虧大了,明天定要讓胡家補償才行!

    他們一行人一走,巷子裡又恢復了平靜,但馬上又熱鬧起來。街坊們都在七嘴八舌地數落那房主不厚道,有一位老人拄著枴杖走到胡飛小院門口,高聲對他道:「胡小哥,這事兒是王家小子不厚道,都已經租出去了,怎能沒幾天就把人趕走?明兒我就去尋他老子,好好教訓他才成!」

    胡飛淡淡一笑,上前安撫老人道:「松太爺不用生氣,我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也是浪費,再說他是房主,有意要趕我走,我即便賴在這裡,又有什麼意思?」他拿出幾塊銀錠,「這裡有五兩銀子,當初為我娘辦後事,多虧了各位叔叔伯伯嬸娘們的幫忙,這是那時欠你們的錢,還請松太爺幫著分還給大家,多的就算是我請各位吃酒的。我在這裡住了半個月,多蒙大家照顧,此等情誼…我終身不忘!他日有了機會,定要報答…」

    「你這說得什麼話?!」松太爺生氣了,「你好好的孩子,都被逼到這份上了,大傢伙幫你,是因為你孝順生母又不擺架子,可不是為了這錢!你,你真是…」便有一名男子上前扶住他:「爹,胡小哥也是感念大家,才會還銀子的。你便替大家收了吧。」說罷又轉向胡飛:「我也看明白了,你家裡那有錢的哥哥是容不得你了,你走了也好,免得他再出什麼花樣。只是有了落腳處,需得傳個信回來,別叫大家為你擔心。」

    胡飛眼圈一紅,低頭作了個揖:「敢不從命。」

    松太爺歎了口氣,有些難過地扶著兒子走回了家門,其他街坊們也上前跟胡飛說了幾句話,問些打算什麼時候走、到哪裡去之類的話,胡飛哪裡有什麼想法?一一笑著安撫好,恭送他們回去了。

    這時,他才看到了站在陰暗處的春瑛和路二叔,有些意外:「小春妹子?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春瑛忍住鼻頭的酸意,走過去道:「我要走了…我二叔來接我,以後也不知幾時能回來,所以特地過來向你道別,沒想到…你也要走了…」

    胡飛愣了愣,有些黯然:「我也是想不到…本以為房主即將小院租給了我,便不會忽然要回…」他歎了口氣,抬頭望向二叔,勉強笑著行了一禮:「倉促之下,招待不周了,還請您勿怪。小春妹子與我相識經年,助我良多…」

    路二叔笑著擺擺手:「用不著這麼客氣,你跟我侄女兒是舊識,便是我的朋友,只是不知該怎麼稱呼?」

    胡飛猶豫了一下,才道:「小姓胡,胡…望山。」他選擇了以父親為自己起的表字為名。

    方才房主說的話,有一句讓他上了心,胡飛這個名字,知道的人不少,他無論做什麼,別人都認定了他是胡飛,跟胡家脫不了干係,實在麻煩得很。他可不想無論到何處,都被胡鵬找出來,便索性改了大號。春瑛那裡,稍後再解釋就是。不過她的二叔…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嗎?春瑛沒提過?他總覺得對方的眼中有些別樣的意味。他跟在父親身邊幾年,也見識過些世面,對看人還是有些體會的。

    路二叔眼神微動,笑道:「原來是胡小哥。說起來小哥有幾分眼熟,我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方纔我在外頭聽了幾句,也沒弄明白,你…似乎有些麻煩?可是跟家裡有什麼爭端?」

    胡飛自嘲地笑笑:「家裡?我如今還哪裡有家?不過是孑然一身罷了。過了今晚,要到何處去,我還不知道呢。」他稍稍有些安心,大概是從前偶然見過,春瑛的二叔自然也是候府世僕,探望朋友時遇見也是有的。

    「哦?」路二叔打量了小院幾眼,沉思片刻,「這樣吧,我家左近倒有幾處空院子,皆是我替別人暫時看管的,只有一對老夫妻守門,我不在家時,光憑他們二老,著實吃力了些。春兒又要住過去,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你若不嫌棄,就隨我一起去,那裡地方不如這裡大,但門房還有一間空屋,也就是晚上要個人四處巡一巡,白日裡你愛做什麼就做去,我包你食宿。等你找到了棲身之處,再搬走不遲。如何?」

    胡飛意外地看著路二叔,有些心動,春瑛早已喜出望外了:「二叔!你真是太好了!」她轉向胡飛:「胡公子,你來吧?我二叔不會趕你走的!」胡飛看著她,又看看路二叔,淡笑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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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五、母女相見淚汪汪

    事情敲定,三人便約好,今晚春瑛先跟路二叔回去,胡飛留在小院裡收拾行李,等明日早上再走。路二叔將自家地址留給了胡飛,又再三說明了路線。胡飛不同於春瑛,對京城極熟,早就心中有數了。

    當春瑛坐著馬車,隨二叔回到他的小院時,已經過了酉時。她還未吃晚飯,早已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幸好在雲想閣的那些日子裡,她也層挨過餓,因此還忍得住。

    進了小院的門,她借助月光看著眼前久別多時的房子,心中感歎萬分。路二叔在後面樂呵呵地道:「你的屋子在西廂房裡,已經打掃過了。快收拾收拾,廚房還有些米面和菜,隨便做點東西吃吧。我先去還馬車。」說罷跳上車轅,揚起馬鞭走了。

    春瑛關好院門,便先將行李隨手放下,先去點燈。拿著油燈走進西廂房,炕與桌椅果然都打掃乾淨了,擺設雖簡單些,但女孩子會用上的鏡匣、臉盆、衣架之類的都齊全,衣架上搭了一大塊粗藍布,像個小屏風似的,後頭還擺了馬桶。仔細一看,都是新的。春瑛心裡有些為二叔的細心而感動。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她便跑到廚房去了,那裡有米、有麵粉、有兩把稍嫌干水的白菜,還有幾個雞蛋與一塊火腿,又在窗口處發現了曬過的魚乾。她手腳麻利地做了米飯,攤了雞蛋餅,蒸了一小碟魚乾,又煮了火腿白菜湯,二叔便回來了。他進門聞見香味,便笑道:「不錯呀,春兒手藝有長進嘛。」

    那當然了,她在福寧街這幾個月可不是白過的,廚藝沒長進,只有讓程大娘挑剔的份。她將飯菜捧到正屋餐桌上,便請二叔一起吃來。也許是今天回到了親人身邊,她一時放鬆了,才吃過飯,便覺得身上累得不行,眼皮子直打架。路二叔忙催她去睡:「剩下的活只管交給我,你也辛苦了幾個月了。」春瑛有些心動,但還是搖搖頭,強撐著把碗涮了,胡亂洗了把臉,才回房匆匆睡下。

    這一覺便睡道了大天亮,醒來時,太陽已經照進窗台了。春瑛美美地伸了個懶腰,深深覺得能一覺睡到自然醒,真是無比幸福的事。

    她翻身起床,整理好被鋪,梳洗過後到了正屋,發現二叔不在。想來大白天的,他興許是進府當差去了。春瑛便開始盤算著,要在小院裡轉一圈,看有什麼活能做,順便等待胡飛。說實話,她忙了幾個月,一下要閒下來,還有些不習慣呢。

    才清掃完幾間屋子,門外便傳來說話聲。春瑛以為是胡飛到了,忙丟下掃帚跑出去,結果一打開門,便愣住了,忽然覺得鼻頭發酸。

    來的是路媽媽。

    她在路二叔的陪伴下,站在院門口,一見春瑛便罵:「你這死丫頭,就是叫人不省心!」罵完卻又紅了眼圈:「冤孽!你就不知道爹娘有多擔心麼?!」

    春瑛已經忍不住流出淚來了:「我知道……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說著便哭著撲過去,母女倆抱頭哭起來。

    路二叔歎了口氣,往胡同外頭瞧了一眼,小聲勸她們:「進家裡再說吧。這裡人來人往的……」路媽媽也知道這樣不妥,便半抱著女兒,兩人緊挨著進了院門。

    春瑛哭了一場,已經平靜下來了,忙忙拉著母親問:「這幾個月家裡好不好?爹當初都跟你們說了吧?姐姐那裡沒什麼事吧?上頭有沒有怪罪你們?」

    「怎麼會?我們又不曾做錯事。」路媽媽拿出帕子來擦了擦眼,「雖不知你到底惹了什麼禍,但小陳管事已經給我們遞了話,說是三少爺吩咐了,叫我們不必擔心,左右不過是幾個月,長則一年半載,總會再召你回府的。你姐姐那裡也得了信兒,雖說心裡難免有些不踏實,但也沒擔心道哪裡去。」

    春瑛心裡犯了嘀咕,原來真是三少爺做的!他這是要幹什麼呀?如果希望自己閉嘴,為什麼不直說?

    路媽媽接著又道:「這幾個月府裡小道消息到處都是,我和你爹不敢瞎猜,也不敢亂打聽,只大致知道是跟二少爺有些關係。你這丫頭就是不聽話!早叫你別跟少爺們胡鬧,怎麼就是不聽呢?!」

    春瑛有些不服氣:「我哪裡跟少爺們胡鬧了?不過是偶然遇上的,明明是二少爺他自己做了壞事,把……」

    「我不要知道這個!」路媽媽打斷了她的話,「太太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說二少爺的閒話,你就算真知道,也該咽進肚子裡,別人問起,就說不知道!可不能違了太太的令!」

    春瑛張張嘴,有些洩氣:「我就是跟你們說說,咱們自家人,沒必要瞞來瞞去,你們又不是會隨便往外傳八卦的人!」

    路二叔拿著醫護茶水進門,聞言便道:「春兒,這句話就不對了。即便我們不會亂傳閒話,主子既然明言說了不許傳,咱們就不該私下議論才是。要知道,就算是流言蜚語,也分可以議論和不可議論的,你當心裡有數,在府裡遇到什麼事,有些可以問你姐姐拿主意,有些卻要爛在肚子裡。」他倒了杯茶送到路媽媽面前:「嫂子,我這裡也沒什麼好茶,這是前兒別人送的香片,你嘗嘗如何?若是喜歡,便拿回去吧,平日家裡有客人來,也有好茶招待他們。」

    路媽媽笑著接過茶:「那倒是多謝了。我也正想著要問二叔討些好茶葉呢,如今不比以往,總要添些東西充充場面。我長年吃著家裡的粗茶,換了好的倒有些不習慣了。只是二叔也當留些自己吃才好,我們用不了這麼多。」

    他們這邊謙來讓去的,春瑛在一旁倒鬱悶了。

    當初的經歷實在是太過莫名其妙,她正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呢,結果老媽完全不肯聽,二叔又叫她把事情爛在肚子裡,明明與自己分別了幾個月,見面卻還有閒心說什麼喝茶,這叫什麼事兒呀?

    隨便喝了口茶水,發現茶裡的確有些茉莉香,比起程大娘愛吃的面茶,更合她的胃口,她忍不住多吃了幾口,才道:「不說就不說,只是你們得告訴我,如今府裡到底是個什麼境況?昨晚上二叔也沒說得很清楚,我還有很多事不明白呢。還有,爹怎麼就道南邊去了?家裡很多客人來嗎?」

    路媽媽這才轉向她,忍不住有些得意地道:「你爹跟小陳管事辦了半年差,很得他賞識,五月初他要到南京霍家去辦事,便帶了你爹去,明年也許要升副管事呢。我們家總算揚眉吐氣了!從前那些瞧不起咱們的人,也日日提著禮物上門來巴結。我呸!誰希罕呀?也不想想當初他們是什麼嘴臉!」

    路二叔但笑不語,路媽媽倒有些察覺了,尷尬地道:「二叔莫怪,我只是……」

    「不打緊。」路二叔道,「人一輩子總有個三衰六旺,我如今也不算倒霉,只是差事清閒了些罷了,正好可以替大少爺辦些事,等他重新起來了,我的體面自然也就回來了。」

    路媽媽訕訕地問:「大少爺會不會生咱們家的氣?說好了要讓你哥哥過去……」

    「這又不是咱們願意的,大少爺怎會生氣?再說,大哥又不曾礙著他。」二叔似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告了聲罪,「我要出去辦點事,你們慢慢聊吧。」然後就走了。

    他一走,春瑛母女倆便少了許多顧忌。路媽媽湊近了女兒道:「有件事你可得記住了,這回你出府,三少爺對外編的理由是,你在花園裡摔成了重傷,需得回家休養。這樣一來,日後要回去時,只說是傷好了便罷。若有人問起,可別露陷!」

    春瑛忙應了,又問:「別人會信嗎?我又不在家裡。」

    「這個我們也想好了。」路媽媽有些得意地道,「我們告訴別人,你爹有個做大夫的朋友,極擅長治跌打損傷,因你傷得重,怕將來會瘸腿,因此我跟你爹將你送道那位朋友家治傷去了。你姐姐那裡我也這麼囑咐過,連虎子也以為這是真的,還天天問我二姐什麼時候能好呢。」

    原來虎子已經能說出這樣的句子了嗎?春瑛心中感歎萬分。有了父母編造的借口,她離開這麼長時間,應該不會讓人起疑了吧?

    路媽媽卻話風一轉,道:「說起來,有件事頗有幾分古怪。我問你,你在府裡,是不是跟浣花軒的其他丫頭鬧了口角?」

    春瑛有些疑惑:「口角自然是免不了的,不過都是小事而已,怎麼?誰跟你說了什麼?」

    「當日你受傷的消息一出,那崔寡婦便上門問東問西的,後來她家丫頭也來了,還一邊抹淚一邊安慰我,說我還有秋玉,虎子也懂事了,不需太過為你傷心,還把你的衣服鞋襪什麼的送回來,說實在對不住得很,值錢的東西都叫其他姐姐們拿了去,她攔不住,只能想方設法收回了你用過的貼身物件,送回咱們家……」

    春瑛一聽這個也火了:「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的行李裡一件首飾和一塊碎銀都沒有呢!我可是存了好幾個月的,足足十幾兩,正打算要送回家來呢!」

    路媽媽也滿面心疼,罵了幾句,才扯回正題:「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崔家丫頭的話怎的這般古怪?她好像覺得你已經死了似的。若不是你爹見過你,我還以為是真的呢!你在府裡惹的事……她是不是知道什麼?」

    她當然知道!春瑛心中立刻起了警覺,當初自己是跟曼如一起看到二少爺行兇的經過的,自己跟三少說了,曼如則很有可能瞞了下來。可就算這樣,她又為什麼一知道自己失蹤,便認定自己死了呢?

    春瑛咬了咬唇,問:「曼如在府裡怎麼樣了?過得還好吧?」

    「好著呢!」路媽媽撇了撇嘴,「她如今在太太面前極有體面,還剛剛升了一等大丫頭!我在這府裡幹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升得這麼快的丫頭!她老娘的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去了!整日只跟那些管家娘子們打交道,見了我們,也就是隨便笑笑,裝出一臉的親切樣兒,實際上愛理不理的,冷淡得很。你爹碰了幾回釘子,心裡總算明白了,也不再上趕著巴結她,可惜還有些人沒認清她的真面目,還天天圍著她轉呢!」

    春瑛沒顧得上聽清楚她後面的話,便為曼如再次升職而吃了一驚:「曼如升了一等?!是補梅香的缺嗎?怎麼可能呢?!」曼如資歷還淺著呢,要升也該是露兒先升吧?更何況還有個小妾候補胭脂在!

    「聽說補的不是小陳嫂子的缺,是補的蘭香。」

    春瑛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小陳嫂子指的是梅香,但聽說曼如補的是蘭香的缺,她更吃驚了:「蘭香?!蘭香也嫁人了?」

    路媽媽躊躇一下,才掩嘴笑道:「這事說來話長了。那位梅香姑娘被許給小陳管事,聽說有些丫頭心裡不大服氣,就暗地裡編排她,還傳出閒話,說她不檢點,是懷了……咳,反正就是往她頭上潑髒水。這位梅香姑娘倒是有膽氣的,求了太太,暗地裡查了,誰知居然查到了那個蘭香頭上。太太發了火,小陳管事的親事是她做的主,蘭香這麼胡鬧,分明是打她的臉,於是便立刻叫人伢子來,要把蘭香賣掉,幾個大丫頭開口求情,才開恩改為攆出府去。這蘭香在府裡也橫了好些年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總算遭報應了!她家裡已經替她安排好了親事,聽說是下個月出閣,嫁的是個小商人,也算是走了好運!」

    春瑛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蘭香?」她模模糊糊地憶起,在看到二少爺殺人的那天,她在浣花軒裡,似乎曾經聽到有人跟蘭香說梅香的閒話……腰身寬了……急著辦喜事……

    春瑛猛地站起:「不是蘭香傳的!是……是玉蘭!」她扯出母親的袖子:「我想起來了,是太太屋裡的玉蘭,她跟蘭香說梅香的閒話,但是蘭香沒當一回事!」

    路媽媽若有所思:「這麼說……她當日喊冤是真的了?那為什麼會查到她頭上?那可是太太親自問的話,浣花軒的丫頭都被問過一遭……」想了想,她一擊掌:「不管了,既然你是真聽到了,我回頭就跟小陳嫂子說去,叫她私下裡多提防那丫頭。真是……這種話也忒惡毒了,若真有了胎,如今早顯懷了,也不會……」忽然記起女兒還在跟前,她忙住了嘴。

    春瑛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浣花軒……到底是個可怕的地方呀!她將來真的要……回到那裡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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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六、路二叔的用意

    路媽媽還要回家照管小兒子,並料理家務,因此坐了半日,便要先回去了。春瑛依依不捨地送她出了院門,她還再三囑咐道:「先前我說的那些話,你都要給我記牢了,在二叔家裡住,要勤快些,多幹活,萬事聽你二叔的,別想著家裡,也別自個兒跑回家,若是遇上熟人,就盡量躲遠些,實在躲不過,就說你還有養傷,不該說的一個字也別說……」

    她每說一句,春瑛便應一聲,又低頭攙住母親的手臂,小聲道:「我會小心的,我會聽話,娘你在家也要多多保重,叫爹和姐姐不要擔心……」

    路媽媽眼圈一紅,扭頭走了,恰好遇上路二叔回來,她低頭說了幾句話便告辭,只瞥見路二叔身後還跟著人,卻沒認出那是曾經見過的胡飛。

    與當日那衣著華貴、長相俊俏、文質彬彬的富家公子相比,眼下只穿著一身舊布衣,又黑又瘦的胡飛,簡直判若兩人,當天春瑛若不是先認出了墨涵,也未必會認出他來。

    春瑛看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才吸吸鼻子,回頭勉強笑著對胡飛道:「胡公子來了?我方纔還在想,你幾時才會到呢。」

    胡飛有些拘緊地笑笑:「早上街坊鄰居們知道我要搬走,都來送我,油坊的江叔還一直拉著我說話。若不是路叔來接,我只怕還脫不了身呢。」

    路二叔笑道:「你會做人,他們自然捨不得你,將來得了閒,也當回去瞧瞧他們。來吧,我已經收拾好了屋子,過來瞧瞧。」

    他們去的是胡同末端的一處宅院,離路二叔家大約有三四十米。這裡比外面那幾個院子都要大些,原主是個富商,連陳舊的大門也猶存幾分氣派。

    進了門,左手邊便是一溜兒四間屋子,頭一間是門房,後面三間,住了一堆老夫婦,五十來歲光景,人稱魏公魏婆。他們夫妻佔了兩間房,剩下的空屋子則是放雜物的。胡飛原以為路二叔要借給自己的是那一間,卻沒想到他將自己領到了右邊的小院裡。

    這小院地方不大,只有福寧街尾那個院子的一半不到,只有一間屋子,倒是屋子對面搭了一排窩棚。胡飛猜到這可能是給車伕或馬伕住的地方,但地面極乾淨,屋裡的床鋪桌椅一應俱全,甚至在屋子正中還擺放了一個供桌,供著一樽白瓷觀音像,前頭還擺著香爐燭台等物。胡飛心有所悟,看了路二叔一眼。

    路二叔只是微笑著不說話,魏公便上前道:「這是從前那戶人家養的車伕和馬伕住的屋子,原是放的大通鋪,粗陋得很,只這樽觀音像最尊貴。小老兒想著將來主人家搬進來前,總要把屋子推到了重建的,也沒怎麼收拾,小哥還請墨嫌棄,想要什麼東西,只管跟小老兒說就是,吃飯洗衣就找我老婆子,她雖說手腳笨了些,但做的粗茶淡飯還能入口。」

    胡飛忙向魏公作了個揖:「這如何使得?我雖做不了什麼,但平日的雜事……還是能料理的。」魏公笑著擺擺手:「無妨無妨,我們老兩口無兒無女,平日也閒得慌,找些事做,省得兩口子對坐著發呆。小哥能來真是太好了,晚上巡夜時,我老兒有個伴,也能熱鬧些。」

    魏婆在門房處叫丈夫:「老頭子,快來幫我燒火!我要做幾個好菜賀胡小哥搬進來!」魏公應聲去了,胡飛急著上前要攔,卻被路二叔止住:「老人家心裡高興,你閒了多陪他們說會兒話就是。我常要回府上差,他們在這裡也是寂寞。」

    胡飛略一沉吟,便不再說什麼了,只是將心頭的疑惑壓了下去,想著魏公魏婆這般熱心,自己平時多替他們做些重活就是。

    匆匆收拾了一下,胡飛又意外地發現,床上的草蓆與被鋪俱是新的,用料雖普通,卻散發著乾燥而芳香的氣息,比自己之前半個月睡的猶帶霉味的舊被鋪要強多了。床尾放著一把新蒲扇與幾件素色的衣裳,路二叔聲稱那都是自己從前的舊衣,已經無用了,比他反覆穿的兩件估衣要強一些。胡飛看著上頭細緻的針線,摸著那輕軟通爽的質地,沉默地回頭看了看窗台下的木幾上,擺放的一套茶具,雖是便宜屋花紋的白瓷,卻質地光潔、形狀優美、毫無瑕疵,茶罐裡還放了香片。

    這裡的一應用具,表面上與尋常百姓所用的並沒什麼區別,但真拿在手裡,就能發現其中用心之處。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安,從頭到尾,他都沒告訴路二叔自己的身份,對方這樣安排,應該是知道了吧?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這樣客氣?他早就不是過去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商少爺了。兄長那個不孝的罪名壓下來,他便從皇商之家的高門,瞬間跌落到泥地裡。

    路二叔道外頭轉了一圈,把在廚房處幫忙的春瑛拉了過來,笑道:「有空過來玩也使得,橫豎都在胡同裡,只是別光顧著玩兒,要記得幫魏公魏婆做活,知道麼?」

    春瑛爽快地應下了,四周打量一圈,笑道:「這裡好,胡公子,這裡可比你之前住的屋子強多了,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呢!」

    胡飛笑了笑,安放好母親的靈位牌,敬上一枝香,才道:「實在是感激不盡……小妹子別再叫我什麼公子了,福寧街的人都喚我胡小哥,你也這麼叫我好了,不然……叫阿飛哥或小飛哥也使得。」

    阿飛哥?春瑛表情有些扭曲,擠出一個笑臉道:「那我叫你小飛哥就好。」她倒不大顧忌對方原本的身份。

    胡飛又轉向路二叔,向他鄭重行了一禮:「多謝路叔好心相助。昨日卻是我無禮了,只說自己名叫胡望山,其實我本名是胡飛,望山是字,我原是……皇商胡家的庶子。」又將自己背負著不孝之名被趕出家門的事前後說了一遍,道:「胡飛身負罵名,卻對路叔隱瞞,實在是太不該了,還請您恕罪。」

    路二叔不在意地擺擺手:「這有什麼?你家的事我也聽說了,誰是誰非,大家心知肚明,外頭也有人議論呢。昨兒時間晚了,天又黑,我咋看之下沒認出來,但回到家後,春兒都跟我提過了。我既敢收留你,就沒把那位胡大少爺放在心上,你只管安心住下就是。」

    春瑛吃驚地望了二叔一眼,她分明記得自己昨晚沒提過胡飛的事,但她還是謹慎地閉了嘴。

    胡飛顯得有些意外,很是感動:「路叔,您……」

    「你不必這樣客氣,我最看不慣胡大少那種人了。從來京中富貴人家,嫡庶爭產的事常有,但自己身上不乾淨,就只管朝弟弟身上潑髒水,也太下作了些。這一年間,令尊病重,他幫著打理家業,沒少鬧笑話,還以為人人都誇他好呢!我們只看往後吧!你放心,他不敢把手伸到這邊來。」

    路二叔從懷裡掏出幾張紙:「這上頭有幾個人,就住在附近,都是近來要買賣房屋或貨物的,原是要找我和春兒她爹做中人,只是我兄長出遠門了,我又要忙府裡的差使,抽不出空來。我聽春兒說你也會做這種事,索性便交給你吧,都是熟人,你一邊壓壓價,另一邊多說幾兩銀子,也沒什麼要緊,只要把握好分寸就行。」

    胡飛驚訝地接過名單,粗粗掃過一眼,上面不但寫明了姓名地址,貨物種類,連買家與賣家的忌諱與偏好都一一列明瞭,甚至為了以防萬一,附了一份文書範例,以及相熟的衙門書辦名單,只要照著做,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賺道數十兩銀子。

    他心中更不安了,路二叔似乎什麼都替自己想好了,乾淨的處所、供奉母親靈位的物品、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人、日後謀生的辦法……實在太過周到了,周到得令他擔心,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樣的周到照顧?路二叔……是否有別的目的?

    而春瑛在一旁偷瞄著那份名單,心裡也忍不住嘀咕。有這麼好賺的錢,二叔為什麼不自己去?就算是要幫胡飛,這也太多了吧?

    她找了個空,將路二叔拉到一邊,小聲問:「二叔,你在打什麼主意呢?為什麼把這些生意都給了小飛哥?」

    路二叔壓低了聲音笑道:「傻丫頭,如今你爹不在京裡,我又不得勢,何必為了一點銀子,叫人眼紅,背地裡在主子面前挑唆,倒害得你二叔我吃不了兜著走?!但這幾樁生意都是熟人的,平白推了,會得罪他們,還不如交給這位胡二少去做。我已經跟人打聽過,他辦事還算穩妥,我再提點幾句,就萬無一失了。他跟我沒有關係,賺得再多也不與我相干。正正是兩相得宜的大好事!」

    春瑛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又不好駁了二叔的臉,只得將疑惑嚥下去了。

    但胡飛卻不能放任這個疑問橫在自己心間不管。過了幾日,他照著路二叔的指點,真把幾樁生意都做成了,順道摸清了附近一帶的情況,又與幾個順天府的衙役和書辦混了個臉熟。當白花花的三十兩銀子到手時,他終於忍不住尋到路二叔家裡問他:「路叔究竟是因何要助我?」

    路二叔笑了笑,略一沉吟,才道:「也罷,再瞞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橫豎不會害你。」他決定先用一件小事試探試探,便拉著胡飛坐下,倒了杯茶:「你興許聽說過,咱們慶國侯府,有一位大少爺,侯府是極疼愛的,卻不大得勢?」見胡飛點頭,又接著道,「我跟在這位大少爺身邊已有好幾年了,他不得看重,我也沒什麼好日子過。原本想著,早些分家出去便也罷了,只是侯爺遲遲不肯點頭,大少爺又新近添了個哥兒,老太太卻一直淡淡的,為人父母的,總要為兒女著想。」

    胡飛皺了皺眉:「還請路叔直說,我受您大恩,生平摯友,又出自慶侯府的本家,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路二叔笑了:「不是什麼大事。前些日子,侯爺見大少爺行事越發穩重了,便想讓他歷練歷練,太太安排了一樁差事下來,卻是要給咱們府的大姑奶奶——靖王妃娘娘辦事。」他湊近了些:「宮裡的貴太妃眼看就要過生日了,靖王夫婦有心要好好孝敬她,因太妃娘娘生平最愛刺繡,尤好一個叫什麼武陵刺史的女子所繡的書畫,據說那女子層繡過一副《春暉圖》,靖王妃想要拿它做生辰禮。為此我們大少奶奶派了好幾撥人回娘家打聽,只打聽到這繡圖在十幾年前曾在胡家老太太的壽宴上出現過,但後來又沒了下文……」

    胡飛沉吟道:「這副繡品我見過,只是去年大哥將它送人了。」他說了一個人名,卻是一名三品官員的名字,非常不巧地,路二叔記得他是恪王府一派的人物,立即沉下臉來。

    胡飛見狀,抿了抿嘴:「這事兒不難,我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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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22:15:46
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七、顧慮重重

    路二叔眼中一亮:「請說。」

    胡飛想了想,便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這幅繡圖是顧繡中的精品,通常為文人世家的女眷所好。本來祖母生前收下這份禮物,在她去世時就該隨葬才是,卻因為它並不是祖母心愛之物,才留了下來。胡鵬去年為了巴結那名恪王府的官員,打聽得他的正室是書香人家出身,便翻出這幅繡品,連同其他財物一起送了過去,事後才知道那位太太在家中是不管事的,頓時後悔得不行,後來到底是另送了一份重禮給那官員的愛妾,才跟他家拉上了關係。

    那位太太在家不管事,天天只管唸經,幾乎被妾室欺負到頭上來了,有時手頭短了,到帳房領不到錢,只得命人將自己手上一些不打眼的首飾拿出去換錢,家裡的僕人品性差些的,叢中剋扣了不少,她也不放在心上,因此別人都暗地裡笑話她是糯米夫人。想得到那副繡品,只需要找上這位太太身邊的丫頭媳婦,很容易就能把東西弄出來,別人問起,也不過以為是原主人自己處理賣掉的。

    胡飛道:「那位大人不理內務,對正室當首飾的事是一概不知的,他又不曾聽說靖王妃有意尋找這幅繡品,應該不會阻攔。若路叔能想到法子是最好的,實在不行,我倒知道他家太太身邊的一個婆子,家中丈夫最是好酒,平時常去的酒家,我恰好聽人提過。」

    路二叔聽了,喜出望外,從他那裡得知了酒樓名字,便立刻起身:「事不宜遲,我這就找人去。多謝胡小哥相助了。」說罷作了個揖便走了。

    胡飛有些發愣,繼而又糊塗了,路二叔對他這般周到,難道就僅僅是為了一副繡品?他實在不敢相信。

    有了胡飛的情報,路二叔很快就順利將繡品拿到手,送到了大少爺手中。沒過幾日,他又來找胡飛閒談,言語間,提到大少爺最近在跟京中一個有名的皇商打交道,發現來接洽的夥計不大可靠,似乎有虛報價格私自貪污公款的嫌疑,便告訴了那皇商,誰知那夥計的妹子是皇商的愛妾,在東家面前甚有體面,兩邊雖沒吵起來,生意卻僵住了。

    胡飛問明白對方的姓名來歷後,告訴路二叔,那皇商家中妻妾爭鬥極厲害,吵得家中的老人都避到廟裡躲清閒去了,但他家老太爺對家中的事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常常對兒子發號施令。

    於是路二叔想辦法讓那位老太爺知道這件事,問題又很快解決了。

    從此以後,路二叔便時不時找胡飛閒聊,言語間有意無意地打聽一些京中富貴之家的事,有時是某位皇商的姻親關係或交友情況,有時是某位權貴不可告人的喜好,有時是幾家大商舖的背後東家……胡飛跟在父親身邊多年,對這些事,他可能並未留意,但到底是經歷過或聽說過的,耳渲目染間,多少有些瞭解,便陸陸續續地告訴了路二叔。漸漸地,他也有所察覺,知道路二叔這是借他打探皇商圈子內的秘聞。

    胡飛有些擔憂。本來,路二叔是春瑛的叔叔,又在他面臨困境時幫了這麼多忙,還替他牽線做成了好幾樁生意,讓他賺了不少銀子,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盡力報答,更何況只是說幾句閒話?但他還是免不了害怕。路二叔打聽的對象和內容似乎暗示了什麼,如果繼續把事情告訴他,會不會引火燒身?

    除此之外,從路二叔試探的話裡,胡飛察覺到,自己父親生前似乎跟朝廷裡的一些大臣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而在他去世後,這種關係就由兄長胡鵬繼承並發揚光大了。如果繼續跟路二叔「閒聊」下去,會不會有朝一日,自己的父親會被冠上罪名,死了都不得安寧?

    胡飛惴惴不安,終於,在一個月後,路二叔再度在「閒聊」中提到大少爺最近想買一樽好的觀音像孝敬老太太,聽說梁太師家有一樽極精緻的白玉觀音,是外藩進貢的珍品,不知市面上有沒有相似的。

    他彷彿只是無意中談起,但胡飛卻心中有數。

    他深吸一口氣,道:「路叔雖說是一心為貴府大少爺著想,但白玉觀音極是難得,又價格不菲,何苦打它主意,到頭來費力不討好?想那梁太師是什麼人物?那樣的門第可不是我們胡家能高攀的,我哪裡能知道這些事?」

    路二叔拈了顆瓜子笑道:「這話也太謙了。你想必還不曾聽說,你那位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哥哥,前兒就送了一樽玉觀音給梁府的老封君,結果人家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話,便看都不看地拋在一邊了,因為梁府有更貴重的觀音像。我也就是一時好奇,想知道比那更好的觀音像是什麼樣的?人都說那是外藩進貢的寶物,怎麼就跑到梁家去了呢?」

    「這是別人家的私事,我又如何曉得?」胡飛挺直了脊背,「不怕路叔笑話,我已是被趕出家門了,往後便與胡鵬一家斷絕關係,他作了什麼孽,自有他自己擔著。我只望他安份些,好生打理先父留下來的產業,多積些德,少做違背良心之事,免得將來報應道我身上來,就真是冤枉之極了。」

    路二叔呵呵笑了,「瞧我這張嘴!那胡家與小哥自然毫無關係,全京城的人都看在眼裡呢,任他造的孽再多,也算不到小哥頭上來。原是我疏忽了,一時興起,便說錯了話,都是我的不是。我就以茶代酒,替你賠個不是吧?」

    胡飛忙攔道:「不敢當,是我無禮了。」兩人來回推拒一番,路二叔又尋機提起了別的話題,才把事情扯開來。

    胡飛事後回想,卻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更恨胡鵬。

    本來胡家身為皇商,難免要跟朝中重臣應酬,但父親在時,分寸一直把握得還不錯,並未牽扯太深。結果胡鵬一接手,便自作聰明,說不定日後胡家的家業就要毀在他手中了!

    想必經過這一番談話,路二叔不會再來找他打探消息了吧?就算再來,他也沒什麼秘聞可提供了。之前一年裡,他服侍生病的父親,對外頭的事不大關心,知道的消息大多舊了,沒什麼用處。說到底,這種事是做不長久的,慶國侯府的人想要知道皇商圈子內的最新消息,還是應該找正經皇商才是。

    胡飛又想到自己在路二叔提點下做成的幾樁生意,銀子很容易就到手了,事情也非常順利,似乎以後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但他卻在懷疑,一旦自己沒法再為路二叔提供消息,這些幫助是不是會不再有呢?到時候,自己除了幾十兩銀子之外,還得到了什麼?

    當初決定從中人做起,白手起家,就是為了將來能出人頭地,把胡鵬打敗,但如果他習慣了別人的「幫助」,不再努力,恐怕會漸漸喪失奮發向上的鬥智。到了那一天,自己還哪裡有臉面說,要靠自己的努力將胡鵬踩在腳下?!

    胡飛下了決心,將自己手頭的中人生意解決完後,便不再接新的了,每日只是留在家裡,幫魏公魏嬸做些木工活,甚至還學著如何燒水做飯。

    路二叔心有所覺,面上不顯,心裡卻盤算開了。最近因有胡二少的情報,大少爺在侯爺跟前立了不少功勞,不但侯爺越發看重他,連靖王爺都對他刮目相看了,太太那邊已經起了警惕之心,暫時還是收斂些好。這胡二少到底是立了功的,把他逼得太急,反倒不美。

    於是他也不再跟胡飛提起那些傳聞,閒聊時,只說說哪裡出產的布好,哪裡的雞鴨肥美,哪家鋪子的酒最香醇,哪家館子的魚做得最鮮,哪家小姐長得美貌,哪家少爺年少有才,哪家姨娘潑辣,哪家丫頭秀氣……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之事,連中人的生意,也是偶爾介紹一兩家,不再像先前那麼多了。

    見他這樣,胡飛倒鬆了口氣,仔細想過,仍舊做著中人的買賣,卻花了更多的時間在家裡。春瑛覺得有些奇怪,便跑去問他:「你前些天總是往外跑,怎麼這幾天都宅在家裡了?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胡飛心中疑惑那「宅」字的用法,面上笑道:「怎麼會呢?我只是在想將來要做什麼事。」

    「將來?」春瑛眨了眨眼,「你做中人不是做得很好嗎?照這樣下去,沒兩年你就會賺上千兩銀子了,有了這些做本錢,你想買地也行,開店也行,到外頭跑買賣也行,這不是早就想好了嗎?」

    「可那並不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胡飛躊躇片刻,才道:「說到底,別人只是看在路叔的面子上,才讓我去做的,路叔也把上家下家都找好了,不用我操一點心。我覺得自己還不如當初在福寧街時有用,那時我是靠自己跑腿才替江老爹找到買家的,銀子雖賺的少些,卻更安心。我……我不能總靠路叔幫忙,總得自己想辦法謀生才好。」

    春瑛終於發現二叔那天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勁了。沒錯,二叔交給胡飛去做的生意,是完全安排好的,如果只是為了不得罪熟人和避開他人的紅眼,也沒必要安排好了再交給胡飛去做,像是白送銀子似的。這麼一來,二叔吃了虧,胡飛除了錢,沒學到任何經驗,哪裡是兩相得宜的事?

    於是她問:「那你是怎麼想的?要不……自己去找活幹吧?你以前在福寧街也做過中人,照著做不行嗎?」

    胡飛搖搖頭:「沒那麼容易。我原本想得太簡單了,做這一行,不但要信譽好,還要熟知街頭街尾各戶人家,路叔把事情都安排好了,我還時常遇到難處呢。即便我有心去結識那些街坊,又怕驚動了我兄長那邊。雖說有侯府的關照,他不敢對你和路叔怎麼樣,可這裡離侯府到底還遠著呢,誰知道他被逼急了會做出什麼事來?」

    春瑛低下頭想了想:「那……不能再做中人了?反正你也賺了些銀子,有本錢了,做點別的小生意吧?是租個小店面,還是到通州去進貨到別處脫手?」

    「我那點銀子,未必夠使。別人誰不比我財厚勢大?如果租店面,就怕胡家找上門時,脫不了身。」

    「這麼說……」春瑛歪了歪腦袋,「要找一個不需要太多本錢,又容易脫身的掙錢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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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八、新事業,新開始

    春瑛冥思苦想著,什麼樣的生意能夠滿足這兩大條件呢,本來做中人是最好的,真真是無本買賣,但胡飛的顧慮也有道理,他的好友住在侯府後街,以前來過很多次,因此對附近的情況還算瞭解,又有二叔幫忙,但就這樣還會在做中人的過程中遇到種種困難,更何況是別的地方?如果沒有二叔的提點,僅靠自己去找活,恐怕他要花很長時間才能站穩腳跟。

    那其他的生意呢?

    春瑛穿越到這個世界,前後也有一年半有餘了,大多數時間都生活在侯府家生子的圈子裡,對外面經濟民生的瞭解,也就僅限於在大院住的那大半年和福寧街那數月裡的見聞。她所見過的賺錢最多的行業,大概就是行商了,不論是二叔過去幫大少爺販私貨,還是程大叔到松江販棉布,都能賺不少銀子。低買高賣是做生意永遠的法門,胡飛能複製這種方式嗎?

    估計是不行的,至少目前不行。到外地去買進貨物,沒有一定數量,光是路費、稅金就會虧本,而胡飛手頭上也就只有那幾十兩銀子,全部投下去,萬一賺不回來,就沒法翻身了。加上他又是新手,人生地不熟,誰知道能不能拿到便宜的好貨?這些天看他說話行事,似乎在心態平復下來後,又漸漸恢復到過去那斯文模樣了,她一個有文化有素質的現代人跟他對話都嫌費力,不難想像,他要是去跟別的商人砍價,是怎樣的一個場面。

    春瑛歎了口氣,說起來她最有經驗的大概就是開小食店了,可惜胡飛去開食店,燒火煮茶當大廚,同樣是一件讓人無法想像的事。他也說了,不能租店面,免得尾大不掉,脫不開身。

    該怎麼辦呢?

    春瑛在這裡苦苦思索,胡飛見她眉頭都打了幾個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都是我太過強求,其實這世上,哪有事事周全的?要不……我就到通州碼頭上試試運氣,買些南邊來的小玩意兒,運到京郊各縣去轉手,應該也能掙兩個錢。」

    春瑛轉頭望他:「小飛哥,你去過通州碼頭販貨嗎?」

    「這……」胡飛頓了頓,「聽別人說過,應該……不難吧?」

    「別人做熟了,自然不難,可你去了,本錢又少,別人一定會把貨物平價賣給你嗎?就算買到手了,你又怎麼知道別人願意買?」

    胡飛皺起眉頭,知道是自己考慮不周:「萬事開頭難……總要試了才知道。」

    「如果你真要去,可以請二叔替你介紹幾個熟人。可是二叔現在天天都要回府應卯,哪裡有空陪你去?」春瑛想了想,「我覺得……你先別急著嘗試,不如先想想,你最擅長的是什麼,發揮自己的優勢做生意,才是成功的前提!」

    「擅長什麼?」胡飛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低下頭仔細想想,忍不住歎了口氣,「自小……我就跟著我爹到處跑,到七歲上,爹給我請了先生正經教我讀書,說要我走科舉正途。可惜,我念了這十年書,始終資質平平,背書還罷了,作文章卻一直差些火候。先生都拿我沒辦法了,打算讓我滿了十八便去試一試,只要能考上個秀才便萬事大吉,但爹一病,我就丟下書本回家侍疾去了,再沒用心翻過書。說到底,我在詩書文章上都是平平的,為人說話做事……也都是平平,交的朋友也是平平,實在說不上有什麼擅長的。」

    春瑛輕咳一聲:「那你就沒什麼愛好嗎?平時喜歡做什麼?不一定是讀書寫字,還可以是別的,比如……古董啊,書畫啊,養花啊……就像我,我在做菜上還是有點天份的,學針線也學得挺快,托程大娘的福,又學會了分辨各種布料,如果我做生意,一定會首先跟針線女紅相關的,再下來才是小食店,因為開店的成本比較高。你說說吧,你擅長些什麼?」

    胡飛想了想,忽然有些臉紅:「說起來……胡家的皇商差使……採辦的是後宮所用的珠寶首飾,有時候也兼辦脂粉。」

    「咦?」春瑛眨了眨眼,略微猜到他的意思,卻感到遲疑了,「你是說……做這方面的買賣嗎?聽起來是不錯,但你會什麼呢?做首飾?」不能吧?珠寶匠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胡飛會幹的事,再說,他又沒有足夠的本錢。

    忽然,她想到了一個可能,猛地站起來,一臉驚喜:「你會配胭脂水粉?!是不是有秘方?!」那可真是賺錢的買賣!如果不是她穿越前沒來得及記上幾個自製化妝品護膚品的方子,就不用那麼辛苦地練習女紅了!

    胡飛被她嚇了一跳,倒覺得不好意思了:「這倒沒有……所謂採買,並不全是自家商舖裡做的,胡家雖有首飾鋪子,也沒法包下宮裡所有的單,因此多數是從外採買……至於脂粉,倒是有位親戚家做這個,但我也只是見過而已……」他聲音降低了些,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我爹生前曾說……我在這類東西上比兄長要強些,總能選出最好的,若是嫡出,倒可以幫著料理首飾脂粉生意……不過興許爹只是在打趣我,我小時候不想唸書時,便愛跟爹到鋪子裡看來買首飾的人,每次都要被娘罵一頓……」

    春瑛伸手按住他:「說清楚些,怎麼個強法?你指的不是做吧?那就是眼光?搭配?還是分辨?!」

    胡飛想了想:「比如說,你先前服侍的那位大娘……是姓程吧?她用的胭脂,便是京郊出產的便宜貨,香粉倒是江南的『燕雙飛』,只是聞那香氣,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而她家那個妾,我見過一面,用的脂粉都是江南『宛容香』的上好貨色,可這家店一般是做青樓女子生意的,也有富人家的妾光顧,因它的東西無論香氣色澤都略嫌輕浮,極少有良家婦人買。」

    春瑛張大了嘴:「厲害!程家的妾我沒見過,不清楚,但程大娘的粉盒上的確印有燕雙飛的字樣!」不過說起來,程家的妾不是商人家的女兒嗎?怎麼會用青樓女子常用的脂粉?春瑛晃晃頭,聽到胡飛又說話了,便把這個疑問拋在腦後。

    胡飛看著春瑛繼續道:「你的耳墜子是小青玉珠做的吧?可惜是劣質貨。我前些天經過附近街道,曾見有個賣花婆子賣這樣式樣的耳墜,一對二錢銀子,可連銅鉤在內,成本只要五分,如果串珠子用的是銅線,再則添二分。」

    這耳墜正是二叔在附近買了送她的,春瑛高興地一拍手:「果然內行就是內行!那……」她眼珠子一轉,「咱們該做胭脂首飾的小生意好了!把各家店裡的貨物用批發價買下來,再散賣出去,我見過賣花婆子這麼做的,再添上繡花樣子、荷包、手帕什麼的,一年下來,也掙不少呢!」如果也賣荷包手帕,那她就能參一股進去了,到時候賺了錢,也有她的一份,算傭金給胡飛,總比讓別人賺去強。

    但她很快又想到:「賣花婆子是常見,賣花郎……」她抬眼看看胡飛,有些猶豫。

    胡飛笑道:「這個我從前見過,叫賣貨郎。小時候,我娘管過幾年廚房,我在後門附近玩耍時,就見過丫環姐姐們開門叫一個挑擔子的小哥進來,買些頭油脂粉,添些小首飾。因那小哥長得白淨,說話又和氣,她們常私下說起呢,只是後來聽說他跟鄰居家的丫環私奔了,我們家才再不許賣貨郎上門。我那時聽那小哥提過,他一年到頭,只做富貴人家的生意,就有二十多兩的入息,吃穿是不愁的。」

    「那你也可以試了試呀?不過到富貴人家賣脂粉……」春瑛頓了頓,只擔心他遇上熟人,會受到奚落,但又不知道該不該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胡飛輕描淡寫地道:「賣東西給富貴人家的丫環,於名聲上恐怕不大好,倒不如買進京中有名氣的店舖出產的脂粉頭花,販到京郊各縣去,雖辛苦些,倒不愁賣不出去。」

    春瑛想起福寧街上每逢趕集的日子,就會出現進城買東西的京郊農戶和小市民,便立刻點了頭:「說得對!那些地方買不到京裡的流行貨,只能走遠路來買,如果我們把東西運過去,又能替他們省下進城的錢,這才是兩相得宜呢!如果小飛哥要做這個生意,我也想加入,我做了許多手帕荷包鞋面帽子之類的東西,托二叔找人寄賣,好像賣得有些慢,要是我繡上新鮮花樣,說不定在京郊一帶很快就賣出去了!」

    胡飛被她說得也有了信心:「那我們這就找合適的店舖進貨去?」

    「先別忙!」春瑛攔住他,「扁擔挑子之類的怎麼辦?」

    「我自己能做,前些天我跟魏公學了不少木工活。」

    「那好,咱們先去做市場調查!」

    「市場……什麼查?」胡飛有些糊塗了。

    春瑛拍了他一記:「當然要先打聽清楚,哪些牌子的脂粉受歡迎了,香型眼色什麼的也要注意,價錢肯定得打聽好,我們才能算清楚成本!不然萬一買道的東西,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不喜歡怎麼辦?做好市場調查,才能規避風險!」

    胡飛笑了:「原來這就叫市場……調查?這自然是要打聽的,我也就那點兒銀子,可不敢買進貴價的東西。」

    兩人又興致勃勃地商量起到什麼地方去打聽,只是胡飛一個年輕男子,又穿著素衣,似乎不大適合做這種工作,春瑛便自告奮勇:「我陪你一起去!反正離侯府遠一點,別人就不認識我了!出門前求二叔借個馬車好了!」

    胡飛有些猶豫:「這……你是女孩兒家……」

    「我才多大年紀呀?就要顧忌這個?」春瑛沒當一回事,「大不了咱們就扮成兄妹好了,我叫你哥哥,別人也不會說閒話!」

    胡飛想了想,正色道:「小妹子,若不是你和路叔幫忙,我如今還不知道要流落到哪裡呢,你就是我親妹子,咱們索性結拜吧?」

    春瑛睜大了眼:「用不著吧……」結拜兄妹,這好像是武俠小說裡常見的戲碼,跟她現在所處的環境未免差太遠了,她道:「只要心裡認定了,形式什麼的就不重要啦!與其擔心這個,倒不如先想想,有什麼法子能避免讓別人認出你來。你既然熟悉胭脂水粉什麼的,家裡做的又是首飾生意,那些店舖的人會不會見過你?」

    胡飛的臉色一下變了,他怎麼就忘了這一茬呢?要是被認出身份,只要胡鵬說一句話,他計劃好的小生意就再做不成了。

    春瑛看著他眉頭大皺,安慰道:「你先別急,不是還要做擔子什麼的嗎?你先想想法子,要不……索性把你鬍子剃了,別人就認不出來了吧?」說實話,胡飛現在又黑又瘦的,就算因為近來生活比較安定的緣故,下巴稍微圓了些回來,整個人的氣質還是變化很大的,只要沒了鬍子,壓根兒就是另一個人吧?

    胡飛猶豫了,到底還是守孝期間……

    他最後答應會好好考慮,春瑛不太明白他在猶豫什麼,但也沒逼得太緊,見天色不早了,便告辭回二叔家了。

    誰知才出門,她便看到有個女人站在二叔家門口,似乎在朝門縫裡張望,又將耳朵貼到門上聽。她立刻警惕起來,退回門中,隔著門板偷看那女人,想知道對方是誰,有什麼目的。

    那女人轉過臉來,朝胡同裡望了一眼。春瑛頓時大吃一驚。

    那不正是崔寡婦嗎?!她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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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一百零九、小鬍子的鬍子

    春瑛想起曼如跟自己吵的那一架,雖然對方過後表現得就像兩人沒發生過口角一樣,但她始終放不下戒心。加上母親曾提到,曼如好像以為她已經死了,這一點更讓她生氣。

    當初那個失蹤的珠花是不是跟曼如有關?為什麼周念會忽然問起她珠花的事?她那天明明沒有帶珠花,難道是曼如在事後悄悄偷了珠花丟在案發現場?可是從時間上來看,卻有些對不上。

    不管事實如何,春瑛很清楚,對曼如絕對要提防加提防。

    那麼,崔寡婦現在到二叔家門口來,還這麼鬼鬼祟祟的,到底有什麼圖謀?難道她是聽說了自己沒死,躲在二叔家,所以來打聽嗎?可這件事跟曼如有什麼關係?二少爺的醜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她在不在府裡,都沒什麼差別,曼如已經如願以償地升上了一等大丫頭,還來找她做什麼?千萬別告訴她,曼如又「愧疚」了,想要「彌補」!

    春瑛看著門縫外的崔寡婦,她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還在打量著周圍的情形,過了一會兒,就去敲斜對面的門。那本事空屋子,自然沒人應聲。崔寡婦面上顯露著猶疑之色,腳便往巷內移過來,打算去敲其他門。

    她會敲到這邊來吧?春瑛想了想,回頭對胡飛招了招手,後者疑惑地走過來,正要出聲問:「怎……」便被春瑛的「噓」聲打斷了,他立刻住了嘴,湊過來,在春瑛的暗示下,透過門縫往外看。

    春瑛小聲在他耳邊說:「別讓那女人知道我在這裡。」又朝門外指了指。

    胡飛會意,直起身,春瑛迅速躲到門邊,前者吱呀一聲打開門走出去,裝模作樣地張望四週一番,才面帶驚訝地問:「咦?這位大嬸,方才可是你在敲門?」

    崔寡婦沒提防巷尾有人家忽然開了門,見是個年青男子在說話,便先低下頭,紅著臉吱唔幾聲,才問:「我……我是來找親戚的,這裡是不是有家人姓路?」

    誰跟你是親戚呀?!春瑛撇撇嘴,見胡飛斜眼瞥過來,忙點了點頭,胡飛便對崔寡婦道:「有是有,大嬸身後右邊那家就是。你是他家親戚?真不巧,他如今不在家裡。」

    崔寡婦不自然地笑笑:「這……小哥,請問他家最近是不是來了個小姑娘?我……我聽說他侄女兒來了,所以過來問問……」

    「侄女兒?沒聽說呀?」胡飛瞥了一眼春瑛,嘴裡說著謊,「他一向是單獨住著。你是他家什麼親戚?留下名號,等他回來我好告訴他。」

    崔寡婦一瞬間有些驚慌:「不……不用了。小哥,你……你是住在這裡的?」她瞄了瞄旁邊的院牆,「這裡好像沒什麼人住……怪冷清的……」

    「我跟家中老人住在一起。」胡飛看了看她,眼珠子一轉,「平時是冷清些,我聽說鄰居家是商人,常年在外頭做生意,便把房子托給親戚照管了。他們家那親戚也就是三五天來一趟。」接著又繼續追問:「大嬸是路叔的什麼親戚?他馬上就要回來了,您要不要過來坐一坐?」

    春瑛張大了嘴,朝他大力搖頭,胡飛卻彷彿沒看到似的,甚至把門打開了些:「進來喝杯茶吧?路叔一定馬上就回來了。」

    崔寡婦哪裡敢進門坐?只瞥了一眼門後的光景,見那宅子不小,但門上的舊漆卻斑駁了,也沒刷上新的,再看胡飛,舉手投足都帶著貴氣,不是小老百姓可以比擬的,但那身再素淡不過的舊布衣,又暗示了他的貧困,興許是一位沒落世家的子弟吧?再看巷子裡的其他幾家,門面都不大,想必宅子也很尋常。

    她想:那個傳言一定是弄錯了,這裡住著好幾戶人家呢,不管哪一座宅子,都配不起侯府長子的身份,想必是有人胡亂編排的。曼姐是聽誰說的瞎話,偏要她來打聽,她到底是個寡婦,冒冒失失地跑來問路二是事,萬一太太那裡沒巴結成,反而引得別人說閒話,叫她怎麼做人?

    想到這裡,她便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對胡飛道:「我還是先回去吧,趕明兒再來,小哥你也別跟路二說了,我自會跟他打招呼……」頓了頓,臉上有些疑惑,「這位小哥……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春瑛在門後腹誹:這不是花花公子常用的搭訕伎倆嗎?崔嬸你想對小飛哥幹什麼呢?!但她馬上便警覺起來,胡飛到自己家大院去的那回,崔寡婦是在屋裡的吧?也許她曾經見過那時候的胡飛?!

    胡飛倒是很淡定:「您既然是路叔的親戚,想必是見過?只是我已經不記得了。」

    崔寡婦有些遲疑,本想再問什麼,卻看到胡飛忽然很高興地向自己身後招手:「路叔!你的親戚來找你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回頭一看,果然是路二!她忙舉起袖子遮住臉,背過身避了路二叔,低頭匆匆去了。

    路二叔皺著眉看她走遠,回頭問胡飛:「那是誰?」

    春瑛從門後冒了出來,飛快地跑到巷口,小心探頭瞄著崔寡婦走遠,才回轉來說:「是以前跟我家同住一個院的崔嬸,她女兒曼如跟我不和,方纔她在二叔家門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想幹什麼呢!」

    胡飛將自己與崔寡婦的對話都交待了一遍,又道:「我見她目光閃爍,也不知道來意如何,萬一是不懷好意的,豈不害了路叔?便索性撒了個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瞞過。」

    路二叔笑道:「多半能!真是多謝小哥了,若不是你,只怕早讓她看出馬腳來。」

    春瑛咬咬牙,道:「我出府的那件事,曼如也是知道的,但我們為了那個吵了一架。後來我出來了,她卻成了三少爺院裡的大丫頭,太太面前的紅人!我真不明白,她叫她娘來打聽什麼呢?!要揪出我來?那對她們有什麼好處?!」

    路二叔笑了笑:「未必是這個緣故,你且不管她,直小心門戶,別人敲門時,不理會他就是。若真撞上了,就說是傷好了過來靜養些日子。」他心裡有些擔憂,近日大少爺在府裡的地位是穩步上升,連老太太也每隔一兩日就叫人抱了哥兒去玩,對大少爺也和顏悅色多了,想必是太太心中不悅,才會叫親信來打聽大少爺的事,幸好當初買下這條巷子裡的宅子時,就做了手腳,不然真會被嚇得措手不及。

    但照侄女兒的話來話,那崔寡婦對她未必抱著什麼好心,想了想,路二叔又改了口:「還是算了,你出門小心些,多到魏公魏婆那裡打發時間吧,過些日子就好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笑道:「二叔,小飛哥想要做點小生意,正打算去探問行情呢,我跟他一起去好不好?雇輛小馬車坐著,我絕不會隨便亂走的!這樣一來,就算別人使詭計,我人不在,也不會被暗算了?」

    路二叔皺起了眉頭,回頭看了看胡飛,後者忙低下頭恭敬道:「原是想著小春妹子年紀小,去打聽消息,別人不會多加提防,若路叔覺得不便,就算了。」

    路二叔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今兒在外頭,一位朋友跟我說,近日有生人在打聽你的事,怕是你家裡找過來了,你避一避也是好的,只是在外要小心,落日前一定得回來。」然後又轉向春瑛,「我等會兒就去你家,叫你娘多提防那崔寡婦,你跟著胡小哥出門,可不許淘氣!」

    春瑛忙拍著胸脯打包票,最近都快悶壞了,能夠出門,真是再好不過了,至於崔寡婦?讓她撲空去吧!

    日次一大早起來,春瑛便梳洗妥當,打散小丫頭標誌性的雙鬟髮型,梳了兩條辮子,只在鬢邊簪了兩朵自己做的絹花,戴上手邊最貴的一雙銀耳環,再換上自己新做的藍色小碎花上襦,繫了藍色布裙,穿了新做的繡花鞋,整個人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十足一個小家碧玉。

    二叔早已出門了,她帶上隨身物品,到門口小心張望一圈,才迅速關了門跑到巷尾去敲門,魏婆笑著迎了她進來,誇了幾句,便讓她自己去尋胡飛。

    到了胡飛的小院,屋裡靜悄悄的,門掩著,裡面卻沒有聲音。春瑛好奇地敲了敲門:「小飛哥?你在嗎?」

    「在,你進來吧,我馬上就好了。」屋裡傳來胡飛的聲音。

    春瑛推開門走了進去,見他背對著自己坐在窗邊,不知在做什麼,便叫了他一聲,誰知他聞聲回過頭來,她卻發現自己認錯了人,那並不是胡飛,而是一個有些陌生的、外表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子,年紀頂多只有十七八歲。

    她連忙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了,請問小飛哥……小飛哥?!」

    那青年的笑容是那麼令人熟悉,分明就是她所認識的胡飛!她立刻明白了:「你剃了鬍子?!」想不到剃了鬍子的胡飛,原來是那麼年輕的!她還以為他至少有二十多歲了!

    胡飛臉色有些蒼白,苦笑道:「從前跟在爹身邊學做生意,年紀小,總是被人瞧不起,便索性留了鬍子,看起來穩重些,如今卻反而方便別人認出我來了,倒不如剃了好。只是孝期中這麼做,實在是不該……只是……若真叫人認出來,我就什麼都別想做了。我實在吞不下這口氣!」他放下手中的剃刀和銅鏡,起身走向供桌,那裡除了他生母的牌位,又另添了父親的。他跪在供桌前,眼睛直盯著父母的靈位:「孩兒自知不孝,從今日起,每晚定會在此跪上兩個時辰,直至百日為止,請爹娘原諒孩兒。」說罷鄭重磕了三個響頭,嗑的額頭都紅了一大塊。

    春瑛睜大了眼,雖然早知道古人有許多規矩,卻不知道父母死了,兒子還不能剃鬍子的!怪不得他這些天一直頭髮凌亂鬍子拉渣的也不理一理呢。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安慰道:「孝不孝是心意,只要你是誠心實意的,這些都是形式而已……最重要的是你生活得好好的,你爹娘也會為你高興的……」

    胡飛站起身,回頭向她笑了一笑,走到水盆邊打濕手巾擦了擦臉,便扔下手巾拿起褡褳:「走吧,咱們今天要做的事兒還多呢!」

    春瑛展開一個笑臉:「好,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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