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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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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1:45
第三卷 高門 八十、悄悄發生的變化

    蓮姐身上穿著有些舊的丫頭服飾,料子顯然比春瑛那身粗絹衫裙要差一些,頭髮倒是挽的整整齊齊的,也戴了幾樣金珠釵環,臉上抹著淡淡的脂粉,襯得她的模樣更顯俏麗。

    自從她進府,春瑛就再沒見過她了,現在看來,似乎個子長高了許多,臉蛋也圓潤了,但雙眼中的血絲與臉上隱隱透出的憔悴之色,卻暗示著她的境遇沒想像中好。

    蓮姐見了春瑛,有些意外,又有些尷尬,站起身拍拍裙上的塵土,卻低下頭不說話。

    春瑛爬起來,遲疑了一下,便問:「蓮姐?好久不見了,你也是來漿洗房的?」她望向對方空空如也的雙手:「來領衣裳?」

    蓮姐悶悶地應了一聲,似乎不願意跟她多聊,抬腳就往漿洗房的方向走。春瑛叫了一聲,沒叫住,心裡很是疑惑。

    當初蓮姐進府前,總是一臉愧色地望著她,一再向她道歉,好像真的搶了她的工作似的。但她心裡清楚,就算沒有蓮姐,她也不肯去二少爺身邊服侍,現在更是確定這一點。她原本還稍稍擔心過,蓮姐進府後會被那個變態二少爺折磨,不過二少爺與三少爺不和,連丫環們都不敢私下有來往,她就沒有多事去打聽。可蓮姐見了她,為什麼會是這樣的表現?這裡前後又沒有別人在。

    她不解地走向漿洗房。那裡其實是一個大院子,三面房屋環繞,院中有水井、水池,十三四排晾衣竿子,十多個婆子媳婦挽高了衣袖在做活,有的洗衣,有的上漿,有的在熬製漿衣用的米,有的將洗過的衣物抻平晾曬,忙得熱火朝天。左面廂房前,蓮姐正跟一個婆子說話,似乎起了口角,聲音越說越大聲。

    蓮姐罵道:「衣裳送來四五天了,怎的還未洗好?!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整日只會偷懶耍滑!」

    「喲,姑娘,話可不能亂說!」那婆子抽出頭髮上的一根赤金簪子,剔了剔牙,也不知道吐了什麼東西出來,才閒閒地道:「你也不睜大眼瞧瞧,咱們滿院裡有多少衣裳要洗呀?不但老太太、侯爺、太太、少爺、小姐們的衣裳要送過來,連各位管事和管事娘子們,我們也要侍候的,更別說還有你們這樣的大姐們。成日都停不了手,手上被水泡得都掉皮了,偏偏還被人說在偷懶,真是冤死了!」

    從廂房裡走出另一個婆子,靠在門框邊斜斜打量蓮姐一眼,撇嘴道:「我們給主人家洗衣裳,是本份,誰家小丫頭也來湊熱鬧?若全府上下,不管誰的衣裳都要送過來,我們連飯都不用吃了!說我們偷懶?說風涼話倒容易,有種自己來試試呀?」

    蓮姐氣得漲紅了臉:「你……你們胡說什麼?!我要的是二少爺的衣裳!二少爺明兒要出門,可衣裳送過來好幾天了,也沒見人送回去。」我不過來問一聲,你們居然說還沒洗?!我不管!二少爺惱了,吃虧的可是你們!「

    先前那婆子先是變了臉色,卻很快又笑了:「原來是二少爺的?我說呢,咱們原也沒有替小丫頭洗衣裳的先例。只是這些天侯爺屋裡送了好多衣裳過來,還有官服,都是急用的,老太太要去王府,太太又接到別家府裡做客,不然就是請客人上門,堆了好些貴重的衣裳要漿洗呢。二少爺若是不急,就先穿別的對付對付,等我們閒了再替他洗,如何?」

    「你!」蓮姐的臉又漲紅了,窒得說不出話來,半日才冒出一句,「你們這是要造反?!二少爺一定會生氣的!」

    她來去就只有那幾句,婆子們也不怕,只是笑說:「我們也不敢惹二少爺生氣,只是實在沒空洗,要不姑娘帶回去自己洗?」氣得蓮姐直跳腳。

    春瑛大感訝異,記得以前二少爺可是人人都懼他三分的角色,又因為在老太太、侯爺面前很得寵,府裡的僕人誰不巴結他?像這樣明顯的推諉之辭,更像是對大少爺說的。她早聽說二少爺科舉沒考中,讓老太太和侯爺很失望,可是他仍然是這個家裡的少爺不是嗎?雖說沒中進士,但也還是舉人,這些婆子怎麼敢這樣得罪他?

    倚門的婆子發現了春瑛,只一眼,便記起了她是誰,忙換了笑臉迎上來:「這不是三少爺院裡的姑娘麼?到這裡來有何貴幹?啊!三少爺那件寶藍袍子已經洗好了,我這就去拿!」

    春瑛睜大了眼,看著她一陣風似的捲進屋裡,又一陣風似的捲了出來,捧上一疊折的整整齊齊的衣物,認得那正是三少爺前些天穿過的衣服,有些呆滯地接了過來,才把手上抱的衣裙遞過去:「今兒前頭接駕,我原換了這身衣裳,摔了一跤,都弄髒了,姐姐們說要送到這裡來洗,不知……」她猶豫地看了蓮姐一眼,漿洗房在一般情況下不負責小丫頭的衣服,這點她是知道的。

    那婆子卻笑吟吟地接過了衣裳:「這事就交給我吧!保證很快洗好!不過……洗好了是還給姑娘,還是直接交回給管事?」侯府每回出動這種丫環制服,都是重要場合,過後總會洗乾淨統一收起來的,漿洗房早有經驗了。

    春瑛想了想,便選擇讓她們交回給管事,那婆子非常慇勤地應下,另一個婆子則插好了簪子,用同樣親切地語氣說:「前兒你們院裡的蘭香姑娘和晨兒姑娘送了幾件衣裳過來,還有胭脂姑娘的一條石榴裙,我們已經在洗了,只是這幾天活兒忙些,只怕還要耽擱兩天,姑娘回去替我們說一聲吧?就說實在對不住,我們會盡快洗了送回,請姑娘們勿怪。」

    春瑛啞然,乾笑兩聲:「好……我回去就跟她們說。」她有些不太習慣,侯府裡的婆子一向囂張慣了,什麼時候對她這樣客氣過?

    蓮姐顯然也不太習慣,睜大了雙眼,看的眼圈發紅,咬咬牙,沖那兩婆子呸了一聲,便轉身走人。春瑛頓了頓,對那兩名婆子笑了笑,便也退了出去,遠遠追上蓮姐,叫住她:「你跑什麼呀?又不是不認得我!」

    蓮姐冷笑著回頭:「我知道你如今得意了,當初我真像個傻子,若早知道你有門路進三少爺的院子,我還用得著給你陪不是麼?!但我勸你別太囂張,如今她們都奉承你,巴結你,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似的,人人都瞧不起!」說罷扭頭跑了。

    春瑛只覺得莫名其妙,她什麼時候得意了?又有哪裡囂張了?別人冷落是別人的事,罵她幹什麼?

    她在原地生了一會兒悶氣,決定不理了,說到底,馮蓮姐不過是一個跟她不算很熟的鄰居,她何必多管閒事?

    回到浣花軒,她把話傳給了蘭香,又送上三少爺的袍子,便逕自回房間去了。十兒她們不知又聊起了什麼話題,一群小丫頭擠在床邊,談得熱火朝天,見春瑛進門,十兒便跳起來拉著她問:「春兒,你可記得,咱們院子外頭,西街口那邊,好像有個賣花婆子常常過來擺攤,是不是?」

    春瑛一頭霧水:「賣花婆子?你是說掉了兩顆門牙那個?是呀,她每隔三五天就會來一次,不過平時聽說都在隆福寺那頭做買賣。」

    「那就是了!」十兒回頭對紫籐道,「你方才說的那種琉璃小珠子,我曾在那賣花婆子處見過,明兒咱們托人去找她,買上幾大包,再買些銅線,也串了花來玩,如何?」

    紫籐沒說話,卻轉頭對容兒挑了挑眉,容兒翹翹嘴角,撫上鬢邊:「我這可是在金珠坊買的,足足花了五錢銀子呢!你當人人都有這麼好手藝,能串出好看的珠花來?」

    春瑛留意到,容兒頭上戴了一個精緻的珠花,層層疊疊,足有五六層花瓣,每一層都是深淺不一的紅,看起來就像是一朵盛開的小牡丹花,卻是用琉璃珠子串成的。她有些明白小丫頭們在說什麼了,抿嘴笑了笑,坐到自己床上,一邊拿藥擦傷口,一邊聽她們說話。

    紫籐受不了容兒那臉得意的模樣,當即便拍板:「好!咱們幾個湊錢去買,先買一包試試,我就不信,憑咱們繡花兒的手藝,串幾顆珠子,還會串不出來!」夏荷拍著手高興地大叫:「好啊好啊!我也要玩!」十兒扯了她一把,眼裡卻亮晶晶的,顯然也很是意動。小凌猶豫著看了容兒一眼,也笑著湊上一份。鄉兒則自告奮勇去聯繫跑腿的人。十兒回頭叫春瑛,春瑛問明每人只需出一百文,想了想,便也加入了。

    一群小丫頭說得興高采烈,甚至還把其他的丫環也吸引過來了,眾人都在議論要串什麼樣式的珠花,哪裡有前幾天那種惶惶然的模樣?梅香從窗外走過,見到這個場景,微微一笑,便走開了。

    與浣花軒裡的歡樂氣氛不一樣,此時二少爺所居的映月堂,卻是另一幅景象。

    馮蓮姐跪在正屋前的地面上,頭垂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等待著屋裡的主人發落自己。其他丫頭都離得老遠,生怕惹禍上身。

    「那些婆子說沒洗好,你就這樣回來了?」二少爺李敞陰森森地擠出這句話,蓮姐顫聲答了一個「是」,便被屋裡扔出來的墨硯砸中肩膀,墨汁污了大半件衣裳,疼得她幾乎要掉下淚來。

    李敞罵了一句「滾」,她便忙不迭爬起身跑了出去,卻好運地躲過了接著砸過來的黃銅鎮紙。

    李敞喘了幾口粗氣,煩躁地把桌面上的書往地上甩,再朝上頭踩了幾腳。

    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他是落榜了,可那又如何?與他一般年紀的居然都不常有,更何況是進士?全京城的貴介子弟,有幾個比他更有才華?!別的不說,光是自家府上那兩個所謂的兄弟,老大是個野種,壓根兒就沒讀過幾年書,老三還是個小屁孩,從來都不肯好好唸書的,他已經很優秀了,考不中,不過是運氣不好,考官不識貨罷了,那些人憑什麼瞧他不起?!

    幾個洗衣婆子,不過是卑賤的奴才,也敢輕忽他,看他怎麼收拾她們!

    他再摔了幾支筆,踩得書皮都爛了,才覺得心裡爽快些,又開始盤算,要如何在祖母面前告狀,再讓乳母王媽媽去教訓一下那些沒眼色的小人。

    這時,他的小廝醉綠忽然從門外衝了進來,說話都結巴了:「二少爺,侯……侯爺來了!」

    「什麼?!」李敞一驚,掃了週遭一眼,暗叫不妙,忙踢了醉綠一腳,「怎麼不早些來報?!還不快收拾!」便急急跑出去,卻迎面差點撞上父親。

    看著侯爺陰沉的臉色,他心中有些不安,惴惴地行了一禮:「父親,您……您這是……」

    「你幹的好事!」侯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要讓全家人都倒了霉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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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一、二少爺的心

   李敞大驚:「父……父親何出此言?!」他細細回想著自己近日的所作所為蒶蓏蓀蓓,碧碫磁禡除了出門跟幾個朋友吃酒時,到青樓逛了一圈鳲鳶鳴鳵,餂飹馜馝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父親怎會忽然這樣指責他?

   侯爺冷哼一聲瘈瘑瘧瘉,皸監盡瞀抬腳邁進屋中,見裡頭一片狼藉熊熔熄煻,蓓蓆蒼蓄兒子的小廝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破書與文房用具。他心下不悅,朝醉綠大喝一句「出去」熐熂熉熗,綠綜綺緊後者便嚇得丟下手裡的物件,急急跑了。

    侯爺從地上撿起一本印著好幾個鞋印的《論語》,回頭瞥了兒子一眼。李敞頭垂得更低了,聽到父親一句「關門」,便忙不迭地照做。

   侯爺走到桌後坐下,生了一會兒悶氣,才質問道:「今日梁太師帶人道家裡來抓子思,可是你洩露的消息?!你都跟別人說了什麼?!」

    李敞吃了一驚:「不是!」他撲到桌前:「父親!此事關乎全府上下的安危,兒子怎會做這種糊塗事?!」

   「不是你還有誰?!你當我們家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侯爺更生氣了,敢做不敢當,他雖是讀書人,卻幾時生了個這麼沒有擔當的日子?!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李敞爭辯道,「別的不說,大哥和三弟都是知道的,家下人等,也有人……」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提到這一點,子思的日常所需,似乎是王總管負責的,而王總管一向很支持他,又是他乳母的公公,他不確信,把王家牽扯進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侯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淡淡地道:「你大哥也就是剛回府那年,因為不識路在花園裡無意中撞入竹林,才見了子思一回,怎會將此事洩露出去?!只有你,整日只跟那些紈褲子弟混,也不好生唸書!定是你在外頭胡說,才叫人知道的!」

    「絕無此事!」李敞急了,「兒子再不懂事,也知道事情輕重好歹。那周念與兒子無冤無仇,他被人抓了去,對兒子有什麼好處?更何況,這件事傳開了,家裡是要獲罪的,兒子又不是傻子,怎會做出這等有損家門的蠢事?想來那梁太師既然有法子探知這個消息,定是收買了府裡的內奸!不然就是周念粗心大意露了行跡叫人看出來了!父親只管叫人去審問,一定能查出來的!」他十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會承認的,萬一父親相信真是他做的,他就再也沒有希望了!

   侯爺盯著這個曾經疼寵萬分的兒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是麼?」

    「是、是!父親可以叫王總管去查問,總能查到蛛絲馬跡的!」

    侯爺卻沒說話,只是用手蓋住前額,閉上了眼,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敞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試探地問了一句:「父親……您覺得身子不適麼?」

    「我沒事。」侯爺放下手,想了想,才道:「子思……道咱們家也有十來年了。說起來你與他是自幼就相識的,那時你周伯父常常帶了妻兒到咱們府裡來做客,為父記得子思從小就非常聰慧,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常叫你跟他一處唸書。照理說,你該與他更親近些才是,為何卻是攸哥兒與他交好?而你……卻視他如仇敵般。為父曾聽說你總去欺凌子思,這是為何?!」

    李敞眼珠子亂轉,低下頭不說話,表面上看來似乎有了悔意,實際上心中很不以為然。



   誰跟周念自幼.交好了?小時候他是侯府的寶貝,又天生聰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頭小廝,誰不誇他?只有周念來時,祖母和父親會把注意力從他身上離開。他們都誇周念比他聰明,比他有才華,比他有出息!可那又如何?!周念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個官奴,像只不見天日的蟲子般,托庇侯府過活,而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有舉人功名在身,才名遠播,下次春闈,必定高中,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到底是誰更有出息?瞧著吧,等他繼承了慶國侯府的爵位,一定會把那個自命不凡的周念給趕出去的!

  侯爺一直關注著兒子的表情,從他臉上的忿然之色中,對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幾分,不免感到十分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麼跟周念認識時間最長的一個兒子,反而會對周念懷有敵意,甚至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難道說,真像妻子說的那樣,這個兒子是被寵壞了,心胸狹窄,不堪大用?若再縱容他胡鬧下去,是不是會給全家帶來災禍?

    李敞怨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父親一直沒說話,忙抬頭看他:「父親,您……您可千萬莫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亂語,兒子跟周念雖算不上交好,卻也不是仇人,怎會欺凌他呢?這都是別人在造謠!」

    「是不是都無所謂了。」侯爺聞言更加失望,低頭想了想,道,「興許你是在外頭跟誰喝酒時,一時醉了將子思的事說出去,也不奇怪。為了你的功課著想,你還是不要出門了,暫且在家好生讀一兩年書,下一科說不定會考中。將來若是做了官,你出了府,也能支撐門戶。休要再跟那些紈褲子弟胡混!」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疼愛已久的兒子居然一再讓他失望,他甚至不想再面對他。

    「父……父親!」李敞滿臉震驚,「您在說什麼?!」什麼出府?什麼支撐門戶?他還有希望的不是嗎?祖母和父親不是一直沒有確定由誰繼承侯府嗎?!難道就因為某個該死的傢伙將周念的下落告知梁太師一夥人,父親認定是自己所為,就要將他趕出家門嗎?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抓住父親的衣袖,哀求道:「父親饒了兒子吧!真不是兒子做的!」

    侯爺扯了扯衣袖,扯不動,才歎道:「也許你不是有意,但出了這種事,你祖母也不會再縱容你了。你放心,你既是我兒子,我絕不會叫你在外頭吃苦的。你母親已經為你看好了一門親事,就是苗翰林家的小姐,不但溫柔賢惠,還知書達禮,正是你的良配。再等兩個月,苗小姐就及笄了,屆時為父會請一位大媒替你上門求親的。苗家是朝中清貴,有這麼一位岳家,你日後必定前程無憂。」他為這個兒子,也稱得上是費盡心思了,苗家只有一個獨女,性子又好,家財頗豐,而且苗翰林才學出眾又為人豁達,定然不會輕視敞兒是庶出,有苗家照拂,加上兒子又向有才名,他日後也就不必擔心了。

    李敞聽完了這番話,卻憤怒地漲紅了臉。苗翰林家?那不過是個五品官!老大那個里予種娶得媳婦還是江南世族出身,有一位做知府的伯父呢!父親怎能如此羞辱他?!他知道苗家有錢,而且只有一個獨女,但那份家產比起侯府的爵位與產業,又算得了什麼?!而且,聽父親的口風,似乎打算讓他娶了親,便出府獨立去了?!父親怎麼忍心?!

    他急急抓住父親的袖子想要再行分辨,但侯爺只聽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甩開他,怒道:「孽子,你說的還是人話麼?!那是你的長兄長嫂!休要再叫我聽見!」然後便摔門而去。

    李敞喘著粗氣,怔怔地跪在那裡,不明白父親為什麼忽然生氣。難道他不該有異議嗎?他的妻子,就算不是公侯之女,至少也是高官名門之家出身才對,叫他娶一個不如荊氏的,他怎能甘心?!

    他越想越覺得憤怒,忍不住大聲嘶喊出來,嚇得侯在門外的醉綠添藍兩個小廝害怕地小聲問:「二少爺……有何吩咐?」

    「滾!」隨手抓起一本書扔了出去,兩小廝便縮了頭,沒影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才有了聲音:「二少爺,小的已替您將新書本都收羅回來了,您現在就要麼?」

    李敞已經稍稍恢復了理智,皺眉問:「是誰在外面?」

    「小的是南秋。」他的書僮低頭出現在門外,手上提著個大包袱,裡面都是各種經史典籍,正好用來替換被他毀壞的那些。

    李敞見是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南秋,父親要趕我出去,這可如何是好……」說罷竟紅了眼圈。

    少年南秋仍舊低著頭,小心地從門外邁進來,打開包袱,輕手輕腳地將書本拿出放在桌上,低聲道:「侯爺不過是一時氣話,哪裡會真把您趕出去?」

    「可是他聽了別人冤枉我的話,說我差點害了全府的人!」

    「那您就證明自己的清白。」南秋微微抬起頭,「不然就想法子替侯爺分憂吧?那位周少爺……您也不要再為難了。他與您有什麼相干?何必為了他,惹侯爺生氣呢?」

    李敞一時醒覺:「沒錯!我沒考中進士,父親才會對我失望。要是我能幫上他的忙,他就不會把我趕出去了!」他立刻起身在屋中走了幾個來回,思考著最近父親有什麼煩心事,忽而腳上踢到滾落的毛筆,差點摔一跤,便喝斥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收拾乾淨!」說罷便朝門外走,嘴裡唸唸有詞:「梁太師……」

    南秋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咬了咬牙,重新低下頭收拾起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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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二、周念的新居所

    春瑛乖乖地在浣花軒養了兩天傷,除了替梅香做點針線活,什麼都不用干,悠閒得很。

    梅香給的藥很管用,兩三天一過,傷就全好了,但春瑛瞧著梅香似乎沒有使喚她的意思,便也樂意繼續休假。

    不過對於周念和三清,她還是很關心的,她借口到花園裡透氣,想道竹夢山居裡看看他們,結果卻發現那一帶的路都封住了,用藍色的粗布嚴嚴實實地圍了一大圈,裡頭傳出敲擊磚石和翻土的聲音,再往山上看,也用不圍住了好些地方,隱隱能見到山頂的翠竹小築周圍有許多男子進出。難道是來翻修屋子的?動作真快,可周念和三清又去了哪裡?

    春瑛擔心地去問梅香,梅香只是叫她別去打聽,需要她時自然會說的。她哪裡放得下心來?尋了個機會,避了人向三少爺李攸問起此事,李攸卻笑笑說:「過兩日你就知道了。」

    春瑛瞪著他,暗暗咬了咬牙,勉強擠出個笑臉道:「今兒怎麼人人都打起啞謎來?三少爺要瞞著人,難道還要瞞我?」

    「誰要瞞你了?不過遲些說。」李攸從袖子裡掏出一張薄薄的紙片,朝她揚了揚,「知道這是什麼嗎?」

    春瑛眨眨眼,隱約瞥見那張紙上有「契書」、「奴婢」的字眼,好像還有自己的名字,頓時摒住了呼吸:「是……是我的契書?」

    李攸有些驚訝:「正是你的奴婢文書,原來你認得?我雖聽說念哥兒教你識了些字,沒想到你還不算笨。」

    春瑛對這話有些不滿,但自己的身契就在眼前,她就顧不上別的了,只是盯著那張紙片看,心裡想著要怎樣才能把它弄到手。

    李攸笑笑,把紙舉到她面前展開,道:「前兒你立了大功,又救了念哥兒一命,只是明面上,不好賞你,但祖母、父親和母親心裡都有數,已經發了話,日後絕不會虧待你。我叫平安找出了你的奴婢文書,暫時收在我這裡,等念哥兒恢復了身份,便將這個給他,往後你的事就由他做主,我們侯府再不插手,如何?」

    春瑛眼中一亮,真到了那一天,周念本來就是好說話的人,再加上她對他有救命之恩,說一句贖身還不是易如反掌嗎?!她臉上現出喜色,又急問:「可是我全家人都在這府裡,我……我總不能跟家裡人分開吧?」

    「那就連你父母兄弟的文書一併給他吧,又不是什麼大事。」李攸並不認為這是個問題,只是看到春瑛臉上的喜色,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你似乎很歡喜?咱們家又沒虧待你……」他嘀咕兩聲,便將文書折好,用一個小錦盒裝了,悶悶地袖進袖中。

    春瑛這才想起這個小屁孩目前還是她的主人,不能太過得罪了,忙收斂了喜色,恭敬道:「春兒不敢。三少爺要喝茶麼?昨兒曼如姐姐才領了六安瓜片回來。」

    「都快到飯時了,喝什麼六安茶?」李攸瞄了她幾眼,哼了一聲,「去吧,少在我面前晃,要尋念哥兒,往園子東南角尋去,避著人些!」

    春瑛偷笑著應了,轉身離開屋子,只覺得腳下輕快得像是踩在雲上,原本略嫌有些干冷的春風撲面而來,她也覺得這風吹得真乾爽。

    自由的問題似乎解決了一半,但關鍵還在於周念什麼時候能夠平反。春瑛忽然想起,忘了問梁太師搜府事件的後續了,不知道那天要放火的壞蛋有沒有吃鱉?侯爺有沒有答應將周念的奴籍從山東調回來?看三少爺這幾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樣子,應該一切順利吧?

    她有些坐不住了,匆匆吃過午飯,趁著十兒她們都昏昏欲睡,便悄悄摸出了浣花軒,往花園走去。

    花園的東南角,與竹夢山居幾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那裡沒有山,也沒有什麼像樣的房屋。春瑛記得,東南方向因有許多老樹,又有小湖相隔,平時很少有人涉足,人們只是習慣在泛舟湖上時,欣賞對岸草地上成片的各色野花。不過那裡其實還有別的路可以通行,只不過由於年久失修,那條碎石鋪成的小徑,也只有負責的打掃和料理花木的婆子媳婦們願意走了。

    春瑛一路避了人——其實也沒什麼人可避——走到花園的東南角,只看到周圍都是鬱鬱蔥蔥地樹木,腳下散著黃色白色的小花,卻見不到一個人影。樹萌太過茂密了,直把陽光都擋在外面,林中卻顯得有些陰深。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疑惑周念到底住在什麼地方?

    肩上忽然傳來壓力,有人搭住了她的肩!她猛地回頭,三清那張臉就出現在離她不到兩尺的上方。她憋住尖叫的衝動,大大後退兩步,才呼了口氣,弱弱地道:「好久不見……」

    三清咧嘴一笑,將手裡的掃帚扛上肩,往林子的方向歪了歪頭,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深一步淺一步地跟上,只覺得一路上都是樹,待轉了個彎,一面白牆忽然出現在面前,牆上儼然是個門,不由得呆了呆:「這裡……是角門吧?」回想一下侯府的方位,這個地點似乎已經快到後街了。

    三清又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指了指左面,春瑛望過去,便看到兩間小屋並排佇立在離門不遠的地方,似乎很是陳舊了。其中一間屋子的窗打開,露出了周念的臉:「是春兒嗎?」

    春瑛高興地跑過去:「念哥兒,你搬到這裡來了?好像是靠近府外!」

    「的確如此。」周念微笑著任由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自己,「此處原是花園的東南角門,只是地點太過偏僻,又無大用,便荒廢了,門也封死了。侯爺讓王總管親自將門打開,再讓三清稍稍整理了屋子,我們便搬過來了。此處出府方便,即便再有人來搜,擱著湖便能發現動靜,立時出府,也來得及。」

    「府外是什麼地方?後街嗎?會不會被人發現?!」春瑛有些擔憂,但馬上又想到,這裡離自己家應該不遠吧?要是周念住在這裡,自己要回家就很方便了,可是這居住條件也未免太差了吧?看起來遠遠比不上自己在浣花軒的房間,跟自家在大院的小屋倒差不離兒。

    「雖是臨街,到底還是侯府地界,倒也不怕。」周念在屋角的圈椅上坐下,一派泰然,「侯爺說,出了門,對面和左右都是空院子,原是幾家出了府的世僕所居,如今均已另覓居處了,斜對角是李氏族中一位已故的四老爺家的後花園,平時也少有人經過。我只需隨便找一個院子往裡躲躲,外頭的人自然搜不到。」他掃視屋中各處,淡淡笑道:「這裡雖然簡陋,倒是住得安心。侯爺已經托人到山東去了,等事情辦妥,我就出城去,日後再光明正大地回府裡來,其實也沒什麼可擔憂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替他高興:「那太好了!以後再不用怕有人來抓你了!等將來你家裡平了反,就能回自己家去過好日子!」自己一家也能得到自由啦!

    周念也笑得很開心,這時,門外傳來李攸的聲音:「可是有什麼樂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說給我聽聽如何?」

    春瑛忙朝他行禮,周念起身作了個揖:「貴客臨門,真真蓬蓽生輝。」回頭叫春瑛:「去那屋裡泡盞茶來。」春瑛應聲出門。李攸笑道:「她如今倒真成你的丫頭了,比我使喚還要得心應手。」

    周念笑笑,請他就座。李攸張望四周,歎道:「只是權宜之計,等山居修好了,外頭風聲平靜些,我便請父親替你安排個好些的去處。」

    「這倒不用,此處方便的很,不必費事了。」周念關心地問起正事,「外頭情形如何?梁太師可有受罰?」

    李攸笑道:「雖未重罰,皇上卻狠狠削了他的面子,前些天那幾個問罪的梁派官員全都下了大牢,十有八九是要入罪了,梁杉的官職也沒保住,連澹台將軍也降了兩級,原職留用。若不是太后發話,那梁老兒說不定連太師之位也保不住呢,可惜!」

    他收了笑,湊近周念小聲說:「我昨兒去了姐姐家,打聽到了宮裡的事,馬選侍那天原本沒有大礙,龍胎雖不穩,卻也沒掉落,可後來不知怎的,還是沒了,太后審問了隨身侍女,有人說是皇后指使,可皇上卻說,自出事後,他便派人圍住了坤寧宮,皇后身邊的人根本沒出去過!也沒外人進入!可見此事與皇后無關。最後太后只好說是太醫疏忽,侍女誣告,將兩人處死了事。這回連宗人令都忍不住上書,請太后安心榮養了,幾位老親王妃輪著進宮勸說,太后也不好再做什麼。梁太師這回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叫人好不痛快!」

    周念臉上閃過一絲快意,但又很快恢復了平靜:「這不算什麼,不論是梁派還是恪王府,都沒有傷筋動骨,還當謹慎行事,免得他們狗急跳牆才是。」

    「這話倒是。」李攸道,「皇上下旨,為了安撫馬選侍,升了她為才人,可她這回元氣大傷,是成不了氣候了。不過太后下了旨,因皇后有孕,馬才人又不便,後宮空虛,令禮部擇選官家女子入宮侍奉。太后打出繁衍皇嗣的名號,皇上也不好推拒。我只擔心,這又是那些人的詭計。」

    周念沉吟片刻,問:「我記得……梁太師的幼女,恪王妃親妹,似乎已經年近十四了?」

    李攸猛地站起身:「你提醒我了!不錯,那梁家三小姐,虛歲已有十四了,雖然小些,卻也不是不能嫁人。難道那老匹夫竟要將小女兒送入宮裡不成?!」他來回走了幾步:「他與恪王聯手,本就是打著讓外孫日後繼承大寶的主意,莫非如今改了主意……不,興許只是為了多個保險。這可不好辦,那梁家小女兒是出了名的美貌,若真的參選,太后一定會把她抬進宮裡去的。從此後宮多事矣……」

    周念瞇了瞇眼:「快告訴侯爺,早作防範。」

    「我這就去。」李攸匆匆往外走,正撞見春瑛送了茶進來,匆匆喝了一口,燙的直咧嘴,「粗心丫頭!」

    春瑛沒好氣地說:「三少爺自己沒注意,怎能說我粗心呢?」

    李攸白了她一眼,搶過茶盤往桌面一放,便拉她走人:「念哥兒,我要這丫頭做些事,回頭再叫她來侍候。」

    周念笑了,高聲叫道:「手下留情!」

    春瑛被李攸一路拽著走,忍不住抗議:「我不過就是反駁了一句,三少爺,我再不敢了,你別拉,很痛啊!」

    李攸忽然住了腳,把她拽進了旁邊的樹叢,又伸手摀住她的嘴:「噤聲!」

    春瑛正莫名其妙,卻意外地看到前方不遠處,二少爺李敞正獨自朝這邊走來。

    他要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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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三、珠花

    春瑛與李攸擠在樹叢後,透過茂密的枝葉,看著二少爺李敞往周念所住的小屋方向走去,不由得面面相覷。

    春瑛問:「他來幹什麼?來找碴?」

    李攸道:「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他怎麼知道念哥兒住這裡?」

    春瑛睜大了眼:「你說他不知道?!」

    「那是當然!」李攸用看笨蛋的目光瞄她一眼,「這回走漏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二哥干的,我聽母親說,父親狠狠罵過他一頓,不過他似乎還不知悔改。」他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悟:「一定是王總管告訴他的!嘖,這老傢伙!」

    春瑛遠遠看著李敞走到小屋邊上,三清上前攔住他,不知說了些什麼,周念出來了,居然把李敞迎進了屋裡。她開始擔心了:「二少爺不會又來欺負念哥兒把?」

    「我們回去!」李攸一步當先,借助林中花木遮掩身形,躡手躡腳地潛回小屋外,春瑛也貓著腰跟上。三清站在門外,時不時擔憂地看看屋內,忽而看到他們倆鬼鬼祟祟的樣子,瞪大了眼。春瑛朝他比出「噓」的手勢,他微微點頭,便沒作聲。

    春瑛跟在李攸身後,彎腰來到窗下,只聽到裡面沒有想像中的冷嘲熱諷,也沒有侮辱謾罵,出乎他們意料地,屋中的兩人居然在談論詩詞,而且還有說有笑的。似乎是二少爺最近寫了幾首小詩,不知道好不好,想到花園裡住著一個很有才華的幼年夥伴,所以特地拿來給他看看。而周念看了詩,自然是一頂頂高帽往二少爺的頭上戴,哄得他眉開眼笑。

    若是頭一次見他們倆相處的情形,春瑛會以為這很正常,但正因為她親眼見過二少爺欺負周念,才會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午覺,太睏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再看李攸,也是一臉呆滯的模樣。

    屋裡的對話還在持續,李敞從周念處滿足了虛榮心後,收起了詩稿,然後吱唔著東拉西扯幾句,才幹笑道:「說起來咱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了,呃……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愛發脾氣,不過,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想必……你一定不會見怪吧?」

    周念有些拿不準他的用意,只得繼續掛著慣常的微笑,順著他的口風道:「怎會呢?畢竟認識多年了,兩家又向來交好。」

    「沒錯!沒錯!」李敞心想這傢伙還算有眼色,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那些小口角都不算什麼,咱們也大了,往後就好生相處吧,別再惹長輩們生氣了。你也別聽其她人胡說,以為我有壞心,其實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周念微笑著頷首,心中略有所悟。

    李敞本來就不想來,只是被書僮南秋勸了兩日,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才屈尊走這麼一遭的。看到周念如此有眼色,他也就滿足了,一刻也不想再這種簡陋的屋子裡多待,急著回去向父親報告自己已經「改正」了:「我忽然想起還有一篇文章未作,晚上要請父親評閱的,那……我就先告辭了,日後再來請教。」

    「不敢,念必掃榻相迎。」周念起身作揖送客,做足了禮數,李敞隨便拱拱手便走人了,才出門就忍不住伸手撣了撣兩袖與下擺處的「灰塵」,心裡想著要回院換一件乾淨衣裳,沒走兩步,又改了主意,決定就穿這一件「髒」衣服去見父親,好證明自己的確是與周念和解了,請他不要再因此怪責自己。

    看到李敞走得遠了,春瑛才從屋側探出頭來,與身後的李攸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李攸皺著眉走進小屋,見周念坐在椅上發呆,便道:「他那人的脾性,哪會心甘情願服軟?不過是因為父親罵了他,他才來做戲罷了!你可別輕易信了他!」

    周念苦笑:「我怎會不知?只是他既然有意和解,我也不能拒人於千里之外。」

    「這有何不可?!」李攸有些不以為然,「我把他欺負你的事都告訴父親了,父親心裡有數,這事兒你佔理,即便趕他出去,也是應該的,若擔心別人怪你禮數不周,你大不了不理會他就是了,又何必這樣奉承?!他那人絕不會相信你是在說客套話,只當自己真是李青蓮第二了。」

    周念只是苦笑。

    春瑛心中一動,忽然記起,雖然三少爺每每見了周念,都禮數周全,就當是來朋友家做客,但周念寄居侯府卻是事實,加上他的身份又尷尬,侯爺對他可以說是有天大的恩情,往後周家平反,也要借助侯府的力量。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面對侯爺的親子,即便心中在不高興,也不好露出一絲不滿來吧?雖然他與三少爺交好,而三少爺則與二少爺敵對,但侯府的少爺們相互關係如何,他都不好摻和進去,畢竟,他是一個外人。

    這麼一想,周念果然不容易呢。春瑛看了看他削瘦的身形與蒼白的臉色,想到自己從去年冬天開始,一直照顧他的飲食道現在,還會是沒能把他喂胖一些,一定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了吧?

    她小聲對他說:「二少爺既然肯和解,就再好不過了,誇他幾句也沒什麼,只要他往後不再來找你的麻煩,你能少受些苦,就比什麼都強。」

    周念心中一暖,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浸在溫水中般,十分受用。他望向春瑛,這個年紀比他小七八歲的小丫頭,竟然能明白他的心聲,著實叫他感動莫名。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而且我也相信,洩密的人不是他,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他轉向李攸:「你也別想得他太壞了,他若想害你,我信,但若說他要害侯府,卻不可能。侯府獲罪他也要受牽連的,沒了侯府,他算什麼呢?他又不笨,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李攸心裡有些悶悶的,覺得很不高興,他想要反駁周念的話,但對方說得有理,若一味指責兄長,倒落了下乘。他撅起嘴委屈地盯了周念一眼,見對方又看向春瑛,而春瑛居然也在朝周念笑,他就更鬱悶了,低聲道:「罷了罷了,他若真心和解,我也不管他。我還要去見父親呢,春兒!我們走吧。」

    春瑛愣了愣,才應了一聲,向周念笑著告別,隨李攸走了。一路上李攸都安安靜靜地,好像在想事,她一時好奇問了問:「三少爺,你要我跟道哪兒呢?」侯爺在家時,不是在外書房就是在正院裡,不管哪裡,都不是她能隨便去的地方,前面就是通往浣花軒的路了,三少爺要帶她到哪裡去?

    李攸這時才醒覺過來:「你回去吧,我自個兒去給父親母親請安。」說罷就逕自往前走了,春瑛覺得他怪怪的,一頭霧水地回了浣花軒。

    一進院門,便聽到小丫頭們聚在鄉兒的房間裡大呼小叫,她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鄉兒托的人已經把珠子買回來了。一大包玻璃小米珠,足足有一二百粒,以粉紫二色為多,也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另有兩小包大些的珠子,都是淡淡的粉色,還有一小扎細細的銅絲。

    鄉兒拿出一個小剪子,道:「這是那賣花婆子自己用來剪銅線用的,暫且借了咱們使,回頭還要還回去的,你們可別弄壞了。還有,那八百文錢幾乎都用光了,只剩了這幾個。」她展示手心裡的七八個銅錢,紫籐不在意地擺擺手:「咱也不要了,你拿去,就當辛苦錢吧。」鄉兒笑瞇瞇地收好。

    十兒掂起一顆小米珠看了看,又捻起一根銅絲:「能串進去麼?這珠子真小,我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到地上,一顆也找不到了。」

    春瑛湊過去看了兩眼,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那小米珠說是「米」都嫌大了,不過是兩三毫米的直徑,說是琉璃珠子,其實是玻璃燒得吧?這是怎麼燒出來的?原來明朝的工藝也很發達。

    紫籐催促道:「十兒,你不是見過那賣花婆子做這個麼?快做來給我們看看!」其他小丫頭也紛紛應和。

    十兒便試著把珠子串進銅絲裡,可串了幾個,便抓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記得了,約摸是把銅絲扭出花樣子來,可怎麼扭……」夏荷洩氣地打了她兩下:「真不中用!」

    春瑛卻對這種東西有些印象,張小美好像做過串珠小玩意,原理應該差不多吧?她試著用銅絲串了幾顆粉色的小米珠,扭出一小片花瓣,再串幾顆,然後扭另一片。紫籐忙湊了過來細瞧,十兒與夏荷也停止打鬧,盯著她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春瑛終於串好了一朵單層的小花,只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她朝其他人笑了笑,紫籐便跳起來坐回原來的座位:「原來是這麼做的,我懂了!」她照著樣子做起來,其他小丫頭也紛紛開始動手。

    「在做什麼呢?」曼如好奇地從門外進來,一見床中央放的珠子與銅線剪子,便笑了,「原來是做珠花,你們什麼時候弄到了這些?」她左右瞧瞧,接過春瑛手裡那個,笑道:「這個顏色倒配得好,卻沒整好形狀,誰敢戴道頭上去?」

    春瑛訕訕地縮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可大家都是頭一回,誰不是菜鳥?

    曼如笑著在床沿坐下,把那只珠花隨便整了整,再照著春瑛原本的配色多扭了幾個花瓣上去,感覺立時不同了。春瑛本來是想做出一朵由粉色向紫色過渡的雙層蓮花來,礙於手藝不精,總是做得不到位,可經過曼如這一調整,整朵珠花就變成了她想像中的樣子。她驚喜地叫道:「崔姐姐真厲害!你以前做過這個?」

    曼如手上一頓,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時候玩過,許久不做,都手生了。」她拿剪子剪了銅絲,把多餘的部分折了兩折在扭成一股,然後把花往春瑛頭上一插,笑道:「照照鏡子看如何?」

    春瑛馬上借了鄉兒的鏡台看了,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回過頭來,曼如已經在做另一朵了。同樣是粉紫蓮花樣式,正好讓春瑛的雙鬟一邊戴一個。夏荷見好看,也纏起了曼如:「好姐姐,也給我做一對吧,我要粉色,粉色的荷花!」曼如笑著幫她串起來。

    眾小丫頭們跟著學做,到了珠子將近用完時,居然每個人都至少有了一朵。春瑛自己做的也是粉紫雙層蓮花,不過花芯部分為了區別,用的是紫色珠子,跟她頭上戴的那對珠花的粉色珠子不同。

    她將珠花遞給曼如:「多謝姐姐給我做的珠花,這一個做得還能見人,姐姐拿去戴吧,算是謝禮。」

    曼如笑著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她把珠花往頭上一插,與其他人互相打量一番,都覺得好笑。

    「你們太閒了是不是?居然偷懶不幹活!」晨兒在窗外抱臂冷哼,「曼如!屋裡茶爐子是冷的,三少爺明兒要穿的衣裳也沒拿回來,你跟小丫頭們鬧什麼呢?!」

    曼如淡淡地道:「今兒輪到你燒茶爐子,不該我的班,三少爺的衣裳蘭香姐姐已經叫人去拿了,原來還未回來麼?」

    晨兒一窒,跺跺腳扭頭就走,迎面見三少爺走過來,立馬換了笑臉:「三……」

    話音未落,李攸已經越過她,往鄉兒房間裡來了:「在串珠花麼?這個好,明兒叫平安買些好珠子來,大家串幾個送給大嫂子、二妹妹和三妹妹玩。」頓了頓,又笑道:「二哥正要說親呢,等事兒定了,你們也得預備些見面禮。」

    春瑛問:「三少爺,二少爺要說親了?」誰家小姐這麼不幸?

    「是呀。」李攸笑笑,想起剛才在母親處看到二哥一臉不甘心的模樣,便覺得好笑。

    二少爺的親事終於定了苗家,侯爺與太太安氏商量好請哪位媒人,正打算送禮過去相請,誰知李敞忽然鬧出一件大事,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李敞原本與幾位舊友出城外踏青,路遇一家女眷驚了馬,為了救人,他非常神勇地衝過去,摟住人家的小腰轉了兩轉,當著許多人的面,把姑娘推開,自己卻被馬撞到了,事後還一邊流血一邊安慰人家小姐別慌,同時,居然提出,為了那位小姐的名節,決定要娶對方為妻。

    而那位小姐,正是梁太師的幼女,恪王妃之妹,梁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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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四、侯爺與太太

    正屋內,侯爺李章與妻子安氏分坐在主位上,盯著面前的李敞。安氏只是默默地垂下眼簾,閉口不語,侯爺卻無法再忍受兒子臉上的得意之色,斥道:「瞧你做的好事!早就叫你不許出門的,又跑去踏什麼青?!原來是去做這種拈花惹草的勾當!」

    李敞有些不高興,低了頭賭氣道:「兒子不過是跟幾個同窗出門走走,看看風景,對幾句詩,父親不也曾說過,這原是極風雅的事麼?遇上梁家小姐,本就是巧合,起初是為了救人,再後來……總要為人家小姐的名節著想不是?」

    「你……」侯爺氣得半死,「救什麼人?!那種人家的女兒,死了乾淨,你還管她的名節做什麼?!」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兒子不知對方底細就去救人,也就罷了,可聽兒子身邊的小廝所言,明明是救人前就聽說了那是哪家小姐,幾個公子哥兒還遠遠地望著人家調笑。既知對方是誰,心腸再好,救了人便罷,還管什麼名節?那梁玥若因為名節有損,不能進宮,反倒是好事。梁家要怪道兒子頭上來,只需推說是為了救人一時不察就完了,偏偏兒子還多事地去求親,這不是自己惹麻煩上身麼?!

    他氣得手都在發抖,安氏忙起身走到他背後,輕輕扶著他的背柔聲勸了幾句,又倒茶給他喝,才溫柔地對李敞道:「瞧你把父親氣成什麼樣兒了?還不快認錯?!你既是去救人的,救了人便罷了,又何必要求親?那樣人家的小姐,怎會是你的良配?快聽為娘的話,把親事推了吧。」

    侯爺抬頭望妻子,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他就知道,她能體會他的意思。

    李敞卻被她的話惹惱了,瞧她這是什麼口氣?真以為她是他的母親,能給他做主了?!他冷冷地道:「她是太師之女,小小年紀就出落得美貌如花,哪裡配不上我們家的門第?」她瞥了安氏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鄙夷,「至少比苗家的女兒強。」

    安氏聞言,忽然背轉身,拿帕子揩了揩眼角。侯爺見狀便怒了:「你這是什麼話?!你母親也是為你著想!」安氏忙攔住他:「侯爺別怪他,他還小呢。」接著便朝李敞溫柔地笑笑,道:「敞哥兒,你難道不知道嫁女嫁高,娶媳娶低的道理?苗家是清貴人家,苗翰林夫妻性情都極好,教出的女兒也是賢惠女子,有這樣的妻室,你將來要博仕途,家裡一概都不用操心。可那位梁小姐,雖是美人,出身也高,可性子卻也傲些。你若真娶了她,日後便事事被她壓一頭,哪裡能過日子?」

    李敞冷笑,他將來是要繼承侯府的,哪裡能將就著娶個普通人家的女兒?妻子再賢惠,再能管家,無法在他的前程上給予幫助,又有什麼用?他要的是妻子不是管家丫頭!安氏真以為他不明白她的用意麼?無非是擔心他娶了高門貴女,將來會對老三有威脅罷了。他絕不會上這個當!

    於是他便淡淡地說:「太太多慮了,梁小姐是名門閨秀,知書達禮,日後也會是好妻子。」

    安氏見他神色,便知他聽不進去,歎了口氣,坐下道:「即便梁小姐是好女兒,這門親也是做不得的。」她望向侯爺,滿臉憂慮:「宮裡早有消息傳出來,說太后打算下揀擇令了,妾身急著給敞兒訂親,也是擔心苗小姐會被選進宮去。靖王府早得了風聲,梁家的三小姐早已內定要進宮的,據說太后連封號都想好了。如今敞兒橫插一手,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善罷干休,怕就怕恪王府和梁家會趁機發難,責怪侯爺。」

    侯爺也是擔心這件事,不過他怕的不是梁家人和恪王府為難自己,而是憂慮梁太師把持了吏部與禮部,國子監祭酒又是其黨羽,兒子正在求科舉出身,萬一叫那些人壞了前程,豈不是糟糕?這個孩子,雖說讀書不錯,卻實在算不上精明,若科舉上有礙,也不知道該走什麼路了。

    李敞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擺出一副恭順的模樣,對侯爺道:「父親,兒子也是想為你分憂而已。其實兒子早就聽人說,那梁家小姐可能要進宮,父親想必為此頭疼吧?如今兒子娶了她,她就沒法進宮了,父親自然不需再煩惱。「他忍不住再露出得意之色,為了打聽到梁玥的行蹤,他可花不少功夫嫩,私下攢的銀子也去了將近一半。

    侯爺驚訝地瞪著他,有些哭笑不得,真不知道應該罵他還是誇他,若兒子是有意如此,倒還真是歪打正著了,不過只是要阻止梁玥進宮,也用不著求親吧?他深呼吸幾口氣,才道:「如今那梁三小姐也進不了宮了,親事就作罷吧。梁家日後必不得好下場,沒得連累了咱們家。」

    聽到父親沒怪自己,李敞又得意了:「父親不必擔心這個,即便娶了梁家的女兒又如何?他們家出了事,兒子寫一紙休書就能跟她斷得乾乾淨淨,可若他家沒倒,憑這樁親事,他們也不好太為難咱們家。別的不說,像上回那樣闖府搜人的荒唐事,梁太師絕不會對姻親做吧?」

    侯爺又瞪過去了,安氏忙道:「你父親累了,你且下去吧,跟你姨娘說說話,等會兒叫你再上來。」李敞瞥了她一眼,朝父親行了禮,又像征性地朝她作個揖,才轉身出了房門。早已侯在門外的花姨娘高興地迎上來,拉著兒子往自己房間走,預備要好好誇獎他。

    留在屋內的安氏則勸侯爺:「敞哥兒只是年輕不懂事,想得不周全,才會犯糊塗,你就別生氣了,明兒跟女婿說一聲,把事兒抹了吧。」

    侯爺歎氣地搖搖頭:「事已至此,只怕由不得咱們,也由不得梁家了。」他笑了笑,「如此也好,梁家絕了送女入宮的心思,咱們也能鬆口氣。那梁家三小姐年紀還小呢,定了親過幾年再入門,梁家能等到那時便罷,否則咱們退婚也是天經地義。只是……」他抬頭望向妻子,「若她真進了咱們李家的門,你要看緊些,別讓她胡鬧,咱們家只認性情老實的媳婦兒!」

    安氏會意地點點頭,伸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想起一件事:「敞哥兒屋裡的織畫,前幾個月才開了臉,又懷了胎,若真要跟梁家結親,這事兒卻有些不好提。要不要把人送到莊子上去?敞哥兒屋裡的丫頭也該清一清了,他一天比一天大,總不好還留那麼多丫頭在身邊使喚。」

    「你做主便是。」侯爺一向對家中的內務不太關心,「但也別把通房丫頭都送走,總要留一兩個。敞兒都快二十了,還要再等幾年才能娶親,屋裡沒人,總是不好,那個織畫,也要派妥當人照顧好,到底是咱們家的骨肉。」

    安氏應了,又道:「那敞哥兒院裡的南棋……本是老王的孫女,年紀倒是不小了,又不是通房,我想著,還是把她調到我屋裡來吧。敞哥兒院裡留兩個通房,再有三四個小丫頭也就儘夠了。」

    侯爺沒什麼意見,略一沉吟,便道:「老王的孫子,不是要入國子監麼?也該娶妻了吧?替他挑個好的,省的他到外頭去尋,又不知底細。」

    安氏心中一動,「我身邊的幾個大丫頭,年紀也不小了……」

    「不行。」侯爺出人意料地否決了,「老王的孫子我見過,挺有天份,據說也很得老師的歡心。他本是脫了籍的,若娶得是你的丫頭,別人定要笑話。我記得淑君送來的四個美人,墨玉墨蘭我都收用了,剩下兩個在你那裡?挑一個給他。她們原是好人家女兒,送封信回原籍去,聯了親,也算是給老王的臉面。」

    安氏雖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好再說什麼,笑著應下了。

    她正要派人找桂花來,侯爺卻又叫住了她:「前兒我聽你陪房的老陳說,要替平安說親了?說的是哪家?」

    安氏忙笑道:「正是攸哥兒屋裡的梅香,最是老實本份的,人又能幹。侯爺覺得如何?」

    「你覺得好便這麼定了吧。趕明兒替他們好生操辦操辦,五月我要派平安出門一趟,別誤了時候。」

    「是。」

    幾樁婚事就在侯爺夫婦的三言兩語下決定了。次日,皇上無視梁太師的黑臉與太后的怨言,興高采烈地下旨,賜婚給慶國侯府二公子李敞與梁太師嫡出幼女梁玥,還稱他們是一對「天作之合」的鴛侶。恪王府出人意料地對這樁婚事持贊成態度,還在太后面前說了不少好話,梁太師雖然滿腹怨氣,也無法改變結局了。消息傳回侯府後,二少爺的地位一下升高了,原本冷言冷語的管事們也再度巴結起他來。

    但這些事都與浣花軒的小丫頭們關係不大。春瑛等人更關心梅香要嫁人這件事,紛紛向她祝賀,任是梅香再大方穩重,也羞的躲到房間裡不肯出來見人了。

    但與春瑛等小丫頭們的態度不同的是蘭香的心情有些微妙。她與梅香本是同期,梅香要嫁人,意味著她在浣花軒也待不久了,她心下惴惴的,又有些焦慮,更多的是不甘心,難道她就這樣去嫁人了?過慣了浣花軒的日子,她又怎能再次忍受清貧?而且……嫁人?!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而在曼如與晨兒兩人眼中,梅香嫁人卻又意味著另一件事:有人要從二等升上去了。這個人會是誰呢?兩個二等丫環看著梅香房門外歡笑的春瑛等小丫頭們,互相對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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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五、誰要高昇?

    小丫頭們擠在走廊裡,[掂起腳尖望向屋內,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又低頭互相交頭接耳,再發出一陣大笑。

    春瑛抿著嘴站在邊上看熱鬧,從她的角度望去,正好透過窗縫瞧見梅香坐在炕邊做針線,緋紅一直染上了耳根,聽到門外小丫頭們的笑聲牓犖犒犗,滹漈漘漙頭垂得更低了。梅香正在一塊大紅綢子上繡花,明明是三少爺的貼身小衣,卻有小丫頭在那裡議論,會不會是她的嫁衣或紅蓋頭。梅香又羞又惱,終於忍不住扭頭低聲斥道:「都不用幹活了麼?還不快散了!」

    小丫頭們笑成一團。梅香一向是好性兒,況且浣花軒有喜事,稍稍偷懶一下是可以默許的,因此沒人真把她的話聽進耳朵裡。直到蘭香在鄰房被吵得受不了,走出來罵道:「歇了半個時辰也就儘夠了,都給我回去幹活!又不是你們嫁人,一個個樂呵個什麼?!」

    小丫頭們不情不願地散開,春瑛走慢了一步,被蘭香叫住了:「你的傷都好了吧?也別裝小姐了,勤快些動一動!府裡養你可不是讓你吃白飯的!」春瑛回頭望了她一眼,撇撇嘴:「知道了。我前幾天就開始幹活了……」她一邊嘀咕著一邊往外走,打算到小廚房去幫幫忙。

    蘭香回頭看了看梅香,後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她頓了頓,勉強笑道:「瞧我,都忘了跟你道喜了。這可是難得的好姻緣,滿府裡也沒幾個姐妹能有這樣的體面,平安……年輕能幹,又得侯爺太太的寵信,你日後便是高高在上的管家娘子了,我還要請你多照拂呢。」

    梅香忙道:「快別這麼說了,都是從小兒一塊兒長大的姐妹,何必這樣見外?你……」她紅了紅臉,聲音跟蚊子似的:「你也會有好姻緣的。」

    蘭香腦中卻想起了平安那張說話便帶了三分笑的臉,有些悶悶的。從小就在府裡當差的平安,因其父母的身份,跟她們這些侍候三少爺的大丫頭頗為相熟,她也曾想過,侯爺太太也許會把她們中的一人許配給平安,也許就是她,可沒想到,平安會自己選擇了梅香。

    滿府裡也許再也找不到比平安更好的年輕管事了,身家、權勢、年紀、容貌、性情,無一不是上上之選,梅香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而她,難道真的要隨便配個小廝了嗎?可是……憑什麼?!梅香跟她原是一樣的,結果一個深受三少爺的寵信,一個卻只是不上不下,現在梅香連姻緣也比她強一百倍,將來必定會執掌府裡的大權,而她呢?只能將就一個粗俗的小廝,然後像那些粗俗的婆子媳婦那樣,日復一日地過著清貧的日子,整天跟人吵架拌嘴,吃酒賭錢?!

    蘭香打了個冷戰,再望了梅香一眼,咬牙回了自己的房間。梅香覺得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但也沒有多想,只是見房中無人,便挨近自己的床頭,在被鋪下摸出一個布包,露出裡頭做了一半的男鞋,嘴角彎出一個羞澀的笑。

    門邊又傳來了腳步聲,驚醒了梅香,她忙忙將鞋塞回被子裡,回頭一看,原來是露兒。

    露兒抿嘴笑著道:「三少爺喊你呢,你別光顧著害臊。」說罷瞄了她的床鋪一眼,「藏什麼呢?那是給誰做的?我怎麼瞧著不像是三少爺的尺寸?」

    梅香飛紅了臉,啐她一口:「都說你是老實人,我瞧著倒比那不老實的還要可惡!你快去吧,我馬上就來。」

    露兒咬著帕子角兒,笑著去了,梅香再把布包藏得緊些,才對著鏡子理了理頭髮,往正屋裡來。才轉過廊角,便瞧見胭脂坐在欄桿上,手裡正給三少爺做一頂帽子,她微微一笑,上前打了聲招呼。胭脂淡淡地應了聲,又垂下頭接著做活。梅香看了她幾眼,才繼續往前走。

    三少爺李攸正在屋裡看書,見她進來,便道:「快關了門,我有話跟你商量。」梅香有些詫異,但還是照做了,接著李攸讓她搬了腳踏道自己跟前坐下,才笑道:「你跟平安成親,真真再好不過了,難得他對你有心,還請陳大叔向母親提親。」

    梅香紅著臉低頭,小聲說:「都是太太的恩典……」

    李攸擺擺手,道:「這事兒你們拿主意就好。不過母親早上喊了我去,除了說你的婚事,還提到了接替你的丫頭人選。母親的意思,是叫我自己做主,最好是從咱們院裡挑一個,也不必調別處的人來了。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想問問,你覺得咱們院裡,哪個丫頭好?」

    梅香聞言也收起了羞意,認真思考起來。屋中一時沉寂,兩人都沒留意到,有人從屋後轉進了側間,正是曼如。她聽到他們的對話,先是怔了怔,便馬上輕手輕腳地躲到幔帳後細聽。

    梅香沉吟片刻,便道:「三少爺覺得如何?你如今也大了,若是太太有意要放個人在屋裡,那自然便是胭脂,或者曼如也不錯。」

    曼如霎時摒住了氣息,眼中閃過一道喜色。

    李攸卻撇嘴道:「說這個做什麼?我問的是能辦事的!」曼如有些失望,但還是認真聽下去。

    「若說本份能幹……」梅香想了想,「自然是露兒。她在你身邊的資歷,只比我和蘭香少兩年,平日裡不打眼,但幹活極麻利,院裡上上下下的丫頭都跟她交好。難得的是,她是個正經人,向來不愛跟人爭閒氣,只可惜脾氣太好了,容易心軟,壓不住小丫頭們。蘭香在時還罷了,等蘭香也出去了,就有些不足。」

    李攸歪了歪頭:「蘭香年紀也不小了,我盤算著,今年裡讓母親把她也配出去,省的她老是煩人!如今的二等裡,可有能接替她的丫頭?別跟我提晨兒!」

    梅香心裡為同期的姐妹默默哀歎一聲,嘴裡卻笑道:「三少爺覺得曼如如何?她雖歷練得還少,瞧她平日行事,也算不錯了。原本我還怕她太軟和了,但細細瞧來,倒覺得她也有幾分氣性。只是比起蘭香,還差了許多。」曼如咬咬唇,心裡不知是該感激梅香,還是埋怨她。

    李攸略皺了皺眉:「曼如?我原也覺得她不錯,可仔細想想,她這人有些嘴碎,總愛說別人如何如何,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從前以為她是在說別人壞話,可後來見她跟其他丫頭們有說有笑的,臉色又不似作偽,又覺得不像。不管怎麼說,她來的時日太短了,我還不能信她。」

    曼如心中大驚,恨不得將過去做的那些事一筆勾銷!

    梅香笑道:「既如此,就讓曼如在二等上再歷練兩年。其實蘭香還沒到出去的年紀,多留她一段時日也好。等到露兒學會了,曼如她們幾個也知道規矩了,再送她一副豐厚的嫁妝,也不枉她服侍你一場。「

    李攸挑挑眉,爽快地答應了:「也罷。其實蘭香也是極好的,只要她不自作聰明。對了,露兒既要升上來,二等丫頭便少了一個人,你覺得春兒怎麼樣?」

    曼如頓了頓,停下了後退的腳步。

    「春兒……會不會太小了?」梅香有些猶豫,「她來了還不到一年呢。」

    「可她信得過。我正缺信得過的丫頭呢。」李攸道,「從前她是不太穩當,如今已經穩重許多了。這幾個月,她替我辦事,也沒叫人起疑心,頗有幾分機靈。況且她就算升了二等,也幹不了幾年,有了二等的身份,將來說出去也好聽些。」

    梅香明白他指的是將來春瑛要跟周念離開的事,想想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笑道:「三少爺覺得好,便這麼辦吧,明兒是我去回太太,還是三少爺自己跟太太說?」

    「晚飯前你跟我一起去吧,省得你一害羞,就把我的話忘了。」

    梅香大窘,萬萬沒想到三少爺一本正經地議事時,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頓時漲紅了臉,咬牙節齒地說:「三少爺真真是長大了,還是把胭脂調上來侍候吧,保不準什麼時候便用得上!」

    這回輪到三少爺臉紅了,反駁道:「說了不用就是不用,你忘了去年她來時,我跟你說的話了?!如今她姐姐不就有了一樁好姻緣?」

    梅香撲哧一聲笑了:「這話真真是孩子說的。三少爺,若是桂花不曾有這樁姻緣,胭脂還能外嫁,如今卻是不好辦了。太太都發了話,將來她十有八九是你屋裡的人。你儘管放心,自從那回接了駕,她已經老實許多了,雖還不肯到正屋來侍候,你身上的活計,她卻不再推拒。你如今穿的這件袍子,可不正是她的針線?明兒再叫蘭香教她些服侍的規矩,讓她做點輕省活,也省的她整日悶在屋裡不理人。」

    李攸沒吭聲,心裡有些不以為然,又有一種說不清的失望。胭脂的變化他也發現了,她能認清自己的身份,自然是好事,但可別從此就變得跟其他丫頭一眼才好。

    曼如悄悄鬆開幔帳,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

    她很失望,雖然進浣花軒只有一年多,但她自問已經竭盡全力了,滿院裡有幾個丫頭比她做得更好?本來梅香出嫁,是個極好的機會,沒想到就這樣失去了,難道真的要熬上幾年才能出頭?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隔著窗打量對面廊下的胭脂,再拿起手鏡,照了照自己的俏臉,歎息一聲,把手鏡拍在梳妝台上,生起了悶氣。

    姿色的確是比不上,而且,胭脂識字,又會彈琴,針線做得也不差,她拿什麼跟人比?

    曼如咬咬唇,忽然想起,方才三少爺與梅香說起春兒時,曾提到春兒替三少爺「辦過事」,而且表現機靈,「信得過」。春兒到底替三少爺辦了什麼事?如果是打掃屋子,又何須擔心會引起別人疑心?如果說……這件事真的很重要的話,那她是否也能做呢?春兒能辦好的,她也可以!

    春瑛打了個噴嚏,摸了摸手臂,覺得有幾分涼意,忙跟綠豆告了聲罪,回屋添了件比甲。正打算回廚房去,卻被梅香叫住了。她道:「三少爺方才想要看一本書,卻記起書借給了周少爺,你走一趟要回來吧,書名是這個。」她展開手裡的一張紙,春瑛認得上面是「甫田集」三個字,隨口應了,便往院外走。

    一路到了花園裡,她避過幾撥人群,直往小徑上走,才轉過彎,眼角卻掃到身後有綠影一閃,她疑惑地回頭望望,卻沒看到任何人影,心中覺得奇怪,難道是她看錯了?

    正想時,前頭青影一閃,她眼尖認出那是二少爺,心中不由大叫「怎麼又是他」,腳下卻不敢遲疑,忙忙往回退了十來尺,避入樹叢中,結果身後不遠處的樹萌裡又閃過了一抹綠影。

    這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二少爺……不是正從前方走過來嗎?那她後面的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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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3:13
第三卷 高門 八十六、說句心裡話

    二少爺越走越近了,春瑛心念電轉間,小心地踩著草地再往後退了幾步,把自己整個身形都藏在樹叢後。眼看著他從面前的小路走過,她微微鬆了口氣,打算等他的身影一消失便快速走人。

    只是她也有些好奇,看二少爺來的方向,還有他手上拿的書本,難道他是來找周念討教學問的?!老天要下紅雨了嗎?二少爺居然不但向周念道歉,還去他那裡做客?!真是太神奇了!

    一聲輕微的驚叫聲傳入她的耳中,她頓了頓,扭頭透過枝葉努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隱約看到有兩個人影在前方晃悠。接著便是二少爺的調笑聲:「喲……我還道是誰呢,看來你跟我還真有緣分哪?該不會是專程在這裡等我的吧?哎,別走呀!我又不會吃了你,你跑什麼?!」

    撕帛聲傳來,春瑛心中一跳,猜到定是跟在她後面的人被二少爺發現了,聽起來似乎是個女孩子?二少爺要幹什麼?該不會想非禮人家吧?!她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便聽到一個女聲氣急敗壞地道:「二少爺放尊重些!你、你要是敢亂來,我就告訴太太去了!」

    春瑛皺了皺眉頭,她認得這個聲音,分明就是曼如。曼如跟在她後面做什麼?

    二少爺沉下臉,手上一鬆,曼如便趁機跑了,前者站在原地,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一聲,往園門方向走。

    春瑛輕輕從樹叢後走出,咬咬牙,才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三清坐在屋前不遠的地方,拿著件衣服在縫。春瑛呆滯地走過去,看著他手裡的白衣,乾巴巴地道:「三清……真能幹呀,連針線活都會做?」而且看上去手藝比她還要好,這讓她大受打擊。

    三清摸摸頭,咧嘴笑道:「外面做的,破了,補補。」

    春瑛迅速重拾了信心:「是嗎?原來是這樣。」還好,是找別人做的,三清只是把破的地方縫好而已,仔細看看,果然縫得挺粗糙,不過那是件中衣,穿在裡面,別人也看不見。他一個大男人懂做針線,已經很了不起了。

    春瑛誇了三清幾句,才走進屋裡,見周念對著桌面上的一疊紙皺眉,便笑著上前行禮:「念哥兒,三少爺叫我來問你——從前借你的《甫田集》,他今兒正好想要看一看,不知可方便還給他?」

    周念聞聲抬頭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沒翻詩文了,他要就拿回去,在裡頭的箱子裡呢。」說罷又對著那疊紙歎氣。

    春瑛從箱子裡翻出了想要的書,回頭見他愁眉苦臉的,便好奇地問:「你在煩什麼?」掃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張紙,似乎是一篇文章。

    周念歎道:「方纔敞哥兒來了一趟,拿了幾篇文給我瞧。」

    「我知道,來的路上看到他了。」春瑛抿嘴笑道,「這倒叫我想起一個典故來,書上是怎麼說的?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上回他明明只是勉強應付而已。」

    周念啞然失笑:「孟光何嘗接了梁鴻的案?自然是以梁鴻為尊的。不過你這個典故倒是用得不錯,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長進?我還道你愛聽我說典故,只是當作聽說書而已。」

    春瑛眨眨眼,扯回了正題:「二少爺拿文章來做什麼?」

    「他說……我無嚴師教導,不通經史,不會作文,日後即便是家裡平反了,也沒有好前程,因此特特將他近日的幾篇習作帶來給我看,叫我好生惴摩,平日裡照著樣兒練練手,將來若有機會,也能早做準備。」

    春瑛十分意外:「他有這麼好心嗎?」

    周念苦笑:「他近日也來過幾遭,有兩回是跟侯爺一起來的,侯爺見他與我相處和睦,也很歡喜。我總不能叫侯爺失望。」頓了頓,又對著那疊文字歎氣:「可是……我雖無明師教導,小時候在家時,也讀過四書,見過幾篇八股範文,瞧了這些文章,總覺得寫得太虛,如高屋建瓴,卻泛泛而談。我有心要提醒他一句,卻又怕他生氣,但不告訴他,又對不起侯爺,因此煩惱得很。」

    春瑛笑了:「這有什麼好煩惱的?二少爺難道沒有老師?他的老師難道不會提醒他?他自己做不好,跟你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你沒有老師教導,而他有,就算你好心提醒他,他也不會信的,說不定反而會覺得你是故意貶低他呢!」

    周念啞然,歎息一聲:「也罷,下回見了侯爺,我把這些文章拿給他看,從旁略提兩句吧,以侯爺的眼光,自然知道其中不足。」他將那疊紙隨手夾進書本裡,擺到書桌一側。

    春瑛有些不以為然,侯爺說不定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作文水平了,哪裡要他多事?不過她心裡清楚,周念對侯爺非常尊重,她說這話,他也是聽不進去的,便沒多嘴。

    她望了望窗外的三清,笑道:「我覺得三清真是越來越能幹了,居然還會做針線活!他補的是你的衣裳吧?其實你們兩人的衣服破了,可以跟我說一聲,我雖然不大會繡花,縫縫補補還是做得來的。三清補的那件好像很舊了,等我回去跟梅香姐姐說一聲,要幾塊料子幫你們做幾件新的吧?」她在家時便練過手,對自己在這方面的手藝相當自信。

    周念有些結結巴巴地:「可是那……那是貼身的衣裳,這、這不太方便吧?」他臉頰有些發紅。自從住進了侯府,他全身上下穿的衣裳,都是王總管在府外輾轉找人做的,手藝都還過得去,但需要縫補時,就只能靠三清。後者現在縫得,正是他的中衣,記得還有一件中褲。想到這些貼身的衣裳會轉到春瑛手裡,他就覺得很不自在。

    春瑛聽了他的話,很是詫異,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你是說你貼身的衣物我不方便縫嗎?可是……我也幫你洗過衣服呀?」雖然不是內衣,但老實說,她完全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同,古代男子的內衣絲毫不會引發她的羞恥心,那也就跟平常的衣服差不多。她想了想,笑道:「三少爺的貼身衣裳也是丫環們做的,他就不會覺得不方便。念哥兒你又有什麼不方便的?」

    周念憋紅了耳根,表面上很鎮靜地回答:「沒有,那就勞煩了,你照著舊衣的尺寸做就好。」說著拿過一本書,翻看起來。

    春瑛臉色古怪地看著他拿倒的書本封面,忍住笑意去找舊衣,然後東拉西扯地,說些閒話,比如方才在來的路上看到二少爺的情形,又忍不住提醒:「我看他根本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念哥兒你可別真信了他,有要緊事都不要跟他說,誰知道他會不會賣了你?」

    周念應了一聲,又若有所思:「你方才說,跟你在一處當差的丫環……在跟蹤你?」

    春瑛忙道:「是呀是呀,我覺得她一定是在跟蹤我。那條路很偏僻,除了打掃湖岸的人每旬來一回,平時很少有人經過的。平白沒事,她怎會跟在我後面?而且還躲躲閃閃的,好像不想讓我發現她。」她想了想曼如近日的作為,咬咬唇,低聲道:「我覺得她很奇怪,看起來明明是很溫柔很親切的樣子,有什麼好事兒也會拉上我,可總有人說她不是好人,說她背地裡愛算計人。我以前是不信的,但現在回頭想想,好像真有些不對勁兒。如果她真的害過人,就實在太可怕了,而且很可惡!又沒有什麼天大的好處,犯得著這樣麼……」

    照傳聞看來,不管是菊香竹香,還是青兒,她們的離開都沒給曼如帶來特別的好處,頂多就是升上了二等丫頭,又在三少爺面前得了體面而已。升位份可以加月錢,也不過是每月多幾錢銀子,她實在無法相信,曼如會為了這麼一點錢而背地裡算計別人,甚至不惜鬧出人命。而這回曼如跟蹤她,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

    周念沉吟道:「興許她有自己的緣故,若她真的很照顧你,你也別因為他人的幾句話,就疑心她。」

    春瑛點點頭:「我明白,所以我一直都跟她好好相處。」猶豫了一下,「其實……我猜到她心裡想要什麼,不就是想要往上爬,想要做姨娘嗎?浣花軒的丫頭,很多都有這個想法。雖然我心裡不能認同,但也不會瞧不起她們。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別人因為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害人性命而已。曼如……有人說她害了人……想到青兒那雙青灰色的腳,她胸口悶悶的。

    周念眼中一閃,輕聲問:「你……你不認同她們的想法?說起來,我好像從沒聽你說過,你將來有什麼打算?攸哥兒已經跟我提過,等將來我恢復了身份,便將你全家人都轉給我。你知道我一向沒把你當成一般的小丫頭看待,跟我說說吧,你想要做什麼?做女管事?」

    春瑛衝他笑笑,抿緊了嘴不說話。

    周念低笑:「跟我說說吧?在我面前有什麼好顧忌的?萬一我安排的不合你心意呢?你就讓我心裡有個底,日後也不會鬧笑話。」

    春瑛咬咬唇,仍在猶豫:「真的要說嗎?那你不許告訴別人。」其實她對周念還是很信任的。

    「我不告訴別人。」

    「連三少爺也不許說?」

    周念笑了:「好,我不告訴他,誰也不告訴,就我一個人知道。」

    春瑛回頭望望門外的三清,湊到周念身旁,壓低了聲音道:「其實呀,我想……如果有機會,能讓我全家人都脫籍就好了。我們成了平民百姓,可以做點小生意,不用受主人家的氣,也不用動不動就挨打挨罵……」她抬眼看看周念的臉色:「你不會說出去的,是不是?」

    周念只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熱,心中湧起一陣愧意,好不容易壓下去,鄭重向春瑛點了頭:「我不會說出去的。這……這是很了不起的志向。」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別笑話我,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留在侯府裡,日子過得更舒服,可是我……不想讓別人決定自己的將來,我日後要幹什麼,賺多少錢,嫁給什麼人……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為什麼要讓主人家來決定?我也很怕挨打,更怕主人家一生氣,就把我賣到不知什麼地方去……那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我不會把你賣掉的。」周念輕聲道,心裡頭一次對春瑛產生了敬佩之意。

    春瑛衝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你不會。我當然信得過你啦。」頓了頓,又小聲說:「念哥兒……我跟你打個商量吧?將來我要是真成了你的丫頭,你……你就放我們自幼好不好?我們可以繼續給你幹活,我爹娘都是老實人,不會背著你做壞事的!」

    周念笑著點頭,春瑛大喜,抱著他的手臂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忽然間想起這個動作在古代不太妥當,對方畢竟是個成年男子,她一下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鬆開手。

    周念的臉也有些發紅,卻覺得心裡軟軟的。春瑛的心願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真心希望,能給她一點小小的幫助,那會讓他覺得,這個世間霎時變得明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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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13:27
第三卷 高門 八十七、我曾有夢

    春瑛把自己的小心思透露給周念以後,曾有那麼一剎那,略有些後悔,但周念的反應卻讓她驚喜地將悔意拋開了。連周念也點了頭,那她還擔心什麼呢?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讓周念早點恢復身份而已。

    周念見她臉上發光,也露出了由衷的笑意:「將來若是脫了籍,仍在我這裡做事,真的不要緊麼?你剛才不是說,做點小生意?」

    春瑛忙道:「我爹娘擔心他們除了服侍別人就不會別的了,所以對贖身有些猶豫。我想過了,如果他們想留在你身邊做事,那無所謂,如果不想,也沒問題。我娘針線做得好,我跟我姐姐也可以幫忙,我爹熟悉街面上的事,可以給人做中介,一家人完全可以餬口。除此之外,我認識一對夫妻,以前也是這府裡的人,他們在隆福寺附近開過一家小食店,生意很不錯。我替他們出過主意,跟著學過做菜做點心,也見過他們是怎麼開店做買賣的,將來我也想開一個這樣的小店,一定可以賺道錢!」不過選址很重要,或者借借侯府的勢,別人應該不敢來搶。

    周念邊聽邊笑:「似乎很不錯呢,只是開店要本錢,你有銀子麼?可需要幫忙?」

    春瑛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已經存了一點錢了,我家裡人也有積蓄。」想了想,她抿嘴笑道:「我雖然進府還不到一年,但多虧有你這裡的差事,三少爺賞我不少銀子呢,算起來已經夠我的身價錢了。我現在正攢我弟弟那份,我還有個姐姐,在老太太屋裡當差,將來可能會放出去的,她自有體已,我爹娘也應該有私房錢,就算他們沒有,大不了我再存兩年。老太太、太太和三少爺都賞過我好東西,我都好好收著呢,拿去賣了,也值不少銀子。等我贖身出去的時候,不但能存夠開店的本錢,連欠你的身價錢,也一分都不會少的!」

    周念看了看她身上的穿戴,記起她除了銀簪銀鐲銀耳墜和琉璃珠花,似乎就沒戴過幾件值錢的首飾,而他分明記得李攸是賞過她玉珮的,莫非她都收起來預備以後用了?他心中微歎,既願意放春瑛一家自由,他哪裡還會在意這幾兩身價錢?便笑道:「這些都不打緊,做生意的本錢,自然是越多越好,你還是留著自己使吧。」

    春瑛心中一陣驚喜,但很快就搖頭:「不行,你肯讓我們脫籍,已經很好了,我怎能讓你血本無歸?你家裡的產業不是都沒有了嗎?就算恢復了身份,也肯定沒什麼錢,你還要過日子呢。雖然我們一家大小的身價錢不算多,但精打細算的話,足夠用很久了!」她全家的身價銀按侯府的規矩算,共有六十多兩,如果在拖幾年,就要多十兩,這錢夠她一家子過兩年的滋潤日子了,周念是世家公子,花銷自然會更大,但只要節儉些,撐一年半載是沒問題的。

    周念沉默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對她笑道:「我沒你想的那麼窮,如今雖是身無長物,但我們周家一旦平反,事情就不一樣了。」

    「官府會還你家產嗎?」春瑛有些不太相信,要知道那都是超過十年以前的事了,「當然侯爺是不會讓你空手出門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念肅然道:「侯爺對我的恩情重如泰山,我怎能再厚顏祈求他贈我財物?」頓了頓,似乎是下了決心,「其實當年……壞消息傳來時,我父親不信先帝真會治罪於他,便沒做什麼準備,倒是我母親……留了個心眼,在官差臨門前一天,將她的一個陪房,還有我的奶娘和我姐姐的奶娘,都銷了奴契,又把一個陪嫁的小莊交給那陪房,命他帶著奶娘們出城去了。後來我們一家進了大牢,家中奴僕盡數發賣,他們三人卻平安無事,還私下來探望過我們。」

    春瑛睜大了眼:「你是說……他們手裡的小莊……你出去以後能拿回來?!」

    周念覺得這話有些古怪,但沒多想:「自然是能拿回來的,他們都是我母親的心腹。我母親和姐姐如今就葬在那小莊附近的山上,因梁太師一派與恪王府的人都知道他們三人與我家的關係,侯爺怕走漏風聲,不許我與他們見面,但每年都會捎去口信,讓他們知道我平安。」

    春瑛想想,也感到很是歡喜:「這麼說,你一出去就能跟他們聯繫上了,有一個小莊,生活是沒問題的。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周念有錢,萬一老爹老娘不想幹別的,工錢也是有保證的!

    周念微笑道:「若是真的平反了,官府應該會交還一部分周家產業。田地……興許會有一些,我記得小時候家裡還有一家文房鋪子,在京裡也算小有名聲,專賣南邊販來的筆墨紙硯和各式印石,名字就叫『淳墨堂』。」

    「存墨?保存筆墨那個存墨嗎?」

    「不是,是淳樸的淳。其實我祖父在世時就有這家鋪子了,原打算叫它『純墨堂』,取其文墨純粹之意,但祖父的一位知交說呢,讀書作文章,只是純粹還不夠,應當多一份純善才好,便改為『淳』字。」周念回想起過去的時光,嘴角微微笑著笑意,「我記得……我爹極愛提攜後進的,見欣賞的學生家境清貧,便讓他們將字畫拿到家裡的鋪子中寄賣,所得盡數讓他們拿去,自己分文不取。鋪子裡的文房印石,若是有朋友見了喜歡,也讓人拿走。若不是有一位能幹的掌櫃,鋪子早就倒了,哪裡還能勉強支撐上十來年?只是這位掌櫃,每次道家裡來,總是唉聲歎氣個不停。」

    春瑛啞然失笑:「那現在這家鋪子還在嗎?」

    「聽侯爺說,是交給一個皇商打理了,只要官府發話,應該可以要回來的。」周念笑笑,「那位掌櫃並非我周家人,因此得以脫身回鄉去了。沒了他,想必鋪子生意很不好做吧?拿回來不難,可惜我不懂經營,只能辜負祖父留下來的這份產業了。」但他還是要拿回來的,他記得那塊『淳墨堂』的牌匾,是祖父的手書,鋪子裡還有不少父親的墨寶,這些東西多半還留著,那是他除侯爺的收藏之外,僅能得到的父祖遺墨了。

    春瑛見他說著說著,又憂鬱起來,便想辦法讓他開心些:「要是真把這家鋪子拿回來了,還是試著繼續經營一下吧?說不定能行呢?你要是沒興趣,就讓我爹試試,只要能找到好的貨源,再做好宣傳,一定可以吸引有錢的讀書人來買的,只是這次一定要控制好,不能隨便讓人從店裡拿東西了。」

    周念聞言笑道:「好啊,就這麼辦,橫豎你也想做小生意,便先拿我家的鋪子練練手吧。若你真能讓淳墨堂重獲昔日風光,我日後到了泉下,也敢對父親自誇幾句了。」

    他這一笑,倒把臉上先前的郁色都衝散了,看得春瑛怔了怔,耳朵不由得開始發熱。

    淳墨堂,淳墨堂,這個「淳」字,是那麼的耳熟,記得她人生中的前二十三年裡,都頂著一個叫「淳英」的名字,這難道是老天的暗示嗎?還是冥冥中注定的緣份?她忍不住再偷偷看了周念一眼。

    這個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雖說歲數比她小一兩歲(心裡年齡),但感覺上卻像是大哥哥似的,很溫柔,很體貼,而且聰明有才學,是她曾經夢想過的那種白馬王子。同時他又很隱忍,她能察覺到,他並不是那種純善不知世事的公子哥兒,他也有怨,有恨,也許在他與三少爺的幾句交談中,便隱含著某些血腥的謀略,但她還會是忍不住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的好人。

    這樣一個好人,今天滿足了她自穿越後的最大願望,而且絲毫沒有猶豫,也不管那可能會使自己的利益受損……如果他是她的家人親朋也就罷了,可他分明與她非親非故,只是認識了半年左右而已。就算她幫他幹活幹得再好,她也早從三少爺豐厚的賞賜中得到了足夠的回報。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時快了一些,臉上的熱度也有漸漸升高的趨勢。周念有些疑惑地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屋裡太熱?」她才清醒過來,臉更紅了,拚命搖頭擺手:「沒事沒事……」

    她這是在胡思亂想什麼呀?周念家的文房鋪子的招牌跟她穿越前的名字有毛關係?!再說,他家平反以後,他就是世家大少,跟她一個小丫頭更沒關係了!

    她急急用手量了周念中衣的尺寸,便抱著《甫田集》提出告辭,飛快地跑了。周念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又忍不住笑起來。

    春瑛跑回浣花軒,把書交給了梅香,後者也奇怪地問她:「跑這麼快做什麼?瞧你熱得臉都紅了,如今還不到四月呢。」

    春瑛乾笑兩聲,深呼吸幾下,才道:「我瞧見念哥兒的中衣破了,三清正在縫補呢,真難為他了。姐姐可有柔軟些的料子?我想替他……們做兩件。」

    梅香怔了怔,笑道:「那索性也給三少爺做一件吧?最近他長高了,正要添新的呢。」想來春兒既要升二等,這種活計遲早要上手的,就讓她先練一練。

    春瑛卻驚異地道:「我這樣的手藝給三少爺做衣服?!」開玩笑的吧?她一向只給他做鞋襪腰帶之類的小佩件呀?「真的可以嗎?中衣可是貼身衣裳,要是做的不好,他一定不肯穿的!還是姐姐自己做吧?」

    梅香的臉可疑地紅了紅:「我這些日子沒空替他做,回頭我把尺寸給你,你就順道做了吧?若是做的不好,給別人穿也是一樣的,不然就裁開了做成手帕給小丫頭們使。」說罷不等春瑛回答,便進裡間尋了一匹白色的絲緞出來,又說了三少爺的尺寸。

    春瑛抱著料子,瞄著梅香的紅臉,哪裡還猜不到:「我明白了……都做白色的呀?要不要替姐姐做一身大紅的?」接著不等梅香跳腳,便笑嘻嘻地跑了,恨得梅香在後面大叫:「你這促狹的小蹄子!明兒發月錢,當心我讓蘭香扣下你的那份兒!」

    春瑛大笑著跑出後院,迎面卻撞上了一個人,嘴裡急急說了聲對不起,待站穩了一看,卻發現那是曼如。後者臉色有些發白,身上跟先前在院裡見她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裳,不再是柳綠衫裙了。

    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笑笑:「春兒……你回來了?方才去哪兒了?我到處都找不著你。」

    春瑛收起了笑容,死死盯了她幾眼,盯得她渾身不自在:「你……你看我做什麼?」

    春瑛笑了笑:「哪有什麼呀?只是覺得姐姐這身衣裳真好看,不過早上穿的好像不是這一件呀?」

    曼如心下暗自惴惴,勉強笑著要解釋,春瑛卻已繞過她,笑著往自己房間的方向去了:「不好意思,崔姐姐,我有活要干呢。回頭再找你說話?」

    她背過身,便收了笑容。如果說她曾經對曼如有過信任,那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種叫做「警惕」的東西。

    她的未來剛剛有了希望,她絕不會因為一些可笑的理由,把那股希望葬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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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八、面對面的質問

    春瑛拿著料子回房,便找出了針線蘿,伸展了一下雙手關節,打算大展身手,挑了一把鋒利的剪子和畫粉,打開那卷素緞,打算下剪子剪了。

    正忙活時,她感到有人進了屋,抬頭望去,居然又是曼如!

    春瑛皺皺眉,低下頭繼續幹活,道:「姐姐又有什麼事?」

    曼如訕訕地在十兒的床邊坐下,揉搓著裙帶,卻不說話。春瑛也不理她,逕自裁好了布料,便拿針線縫起來。

    以前曾經給自家老爹做過衣服,她心裡倒不擔心會做不了,只是一想到那是給周念做的,而後者卻是那樣溫文爾雅的書生,她便不敢抱著輕忽的態度,決心要認認真真地好好做。又想起周念住在那種地方,平時不方便跟外界接觸,要是衣服破了,縫補起來會很麻煩,加上她不在的時候,三清洗衣服難免會粗手粗腳,她便決定縫得結實一點,來去密密縫上兩道,但縫好了,又覺得穿上身興許會讓人感到扎皮膚,躊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拿定主意,把這頭一件當作練手,先熟悉熟悉,再做一件好的給周念,至於這件,若是做好以後沒問題,就給三清穿!

    曼如看著她飛針走線,認出那是一件中衣,而且是男式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勉強笑著問:「這是……給誰做的?若是給路大叔的,這料子也太好了些,難道三少爺又賞你了?」

    春瑛瞥了她一眼,一邊腹誹著她怎麼還不走,一邊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這是三少爺的,梅香姐姐說她沒空,叫我幫忙做一兩件。」

    曼如臉上神色一變,乾巴巴地擠出一個笑:「是……是嗎?梅香姐姐真是的,她既然沒空閒,怎不讓我們幫忙?我也來搭把手吧?」說著就伸手去夠那卷素緞。

    「別!」春瑛拽住料子,「這是梅香姐姐給我用的,我還不知道夠不夠使呢,你要做,另找她領去。」她拉回素緞,找了塊粗棉布胡亂包好,塞進了自己的櫃子。

    曼如咬咬唇,默默起身向門外走,眼圈有些發紅。

    雖沒有明文規定,但她在浣花軒裡,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針線第一人了。三少爺身上的衣裳,十件裡至少有五件是她做的,剩下的五件才是針線房或其他大丫頭的手藝。只是貼身的衣物向來是梅香蘭香負責,如果她們沒空,那也該交給她才是。為什麼梅香偏偏找上春兒?春兒從前的針線是很好,可自從病了那一回,便遠不如她了。難道她不是比春兒更合適嗎?

    曼如又想起了先前偷偷聽到的三少爺與梅香的談話,三少爺有意將春兒升上二等,春兒進府才僅僅過了半年呢!雖說她當初也是進府不到半年便升了二等,可她為此花了多少心思呀?春兒又做了什麼呢?難道三少爺叫春兒去辦的差事……真的那麼要緊?

    三少爺當時還說……春兒升了二等,也做不長久,但這個位份會顯得體面些,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除了胭脂以外,連春兒的前程都定了?

    曼如被這個猜想嚇住了,以三少爺的年紀,即便要添屋裡人,人數也不會太多,兩個便足夠了,胭脂的地位看起來穩當得很,她想要爬上去,就只能跟其他丫頭們爭,可如果連爭的機會都失去了……

    曼如腦海中閃過自家那斑駁的屋牆,以及散發著霉味的薄棉被,從小到大在別人臉上看到的鄙夷神色,還有母親被臭男人強拉著手,卻不敢反抗只能背著人暗自垂淚的情形。她咬咬牙,緊緊握住了拳頭。

    春瑛對此一無所知,只是為曼如終於離開了她的房間而高興。她小心地裁剪著素緞,細細縫著線,一次又一次地量度著衣服尺寸,再對比周念舊衣的數據,生怕有不合身的地方。她還是頭一回這麼用心地做衣服,連邊角之處也盡可能處理得柔軟舒適。花了足足三天的時間,才做好了兩件,洗淨熨好又仔細檢查過了,確定沒有問題,她才滿意地將衣服折疊好放到一邊,打算空閒時先送到周念那裡去。

    無意中一抬頭,才發現外頭的天色已經擦黑了,她居然誤了飯時!這麼一想,肚子便即刻咕咕叫起來,她忙收拾好東西,跑道小廚房看有沒有東西吃了。

    綠豆笑著給了她一碗蒸蛋:「聽說這是你的拿手菜,今兒也嘗嘗我做的如何?夏荷說你這兩日做衣裳做瘋魔了,悶在屋裡不出來,她和十兒不管你,自己看熱鬧去了。」

    春瑛道了謝接過,找了根勺子便大口大口吃起來:「美味!真不愧是高手!她們看什麼熱鬧呀?」

    「你不知道?」綠豆笑道:「陳家求了太太點頭,今兒要往梅香姐姐家送聘禮,梅香姐姐沒吃午飯便回家去了,好些人都告了假跟去瞧熱鬧呢。」

    春瑛大感興趣,忙三兩口吃完了蒸蛋,跟綠豆招呼幾句便跑出廚房,到後院去找人請假,打算也去湊熱鬧。

    正屋裡,蘭香正坐在門檻上低頭做針線,旁邊坐著另一個丫頭,春瑛認得是太太屋裡的玉蘭。她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閒話,春瑛輕步走過去,聽到玉蘭在那裡道:「……也沒什麼銀子,梅香出嫁,我打算送一身衣裳,你說是繡牡丹花好還是梅花好?不過梅香那丫頭最近是不是發福了?我看她的腰身足足比從前多了兩寸呢!」

    蘭香有些心不在焉:「是麼?我沒怎麼留意,好像跟平時差不離兒。」

    「我覺得她是發福了。」玉蘭玩著手裡的帕子,又瞧蘭香手裡的針線,「這裡多兩針會好看些。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出衣裳來,你說他們的婚事怎麼辦的這樣急?我先前也沒聽說平安要娶梅香,忽然就說娶了,還要在下個月便過門,誰家辦喜事不是預備上一年半載的?梅香的嫁妝能備妥麼?」

    「她都不急,你操的哪門子心?」蘭香不想再聽這個話題,抬起頭甩甩手,正好看到走過來的春瑛,「有什麼事?」

    春瑛只好老實說:「我……我才聽說了梅香姐姐的事,想去恭喜她一聲……」

    「今兒不行,院裡都快沒人了,等她回來,你有多少喜道不得?」蘭香似乎沒什麼精神,居然沒破口大罵,只是淡淡地攆人。春瑛失望地低下頭,行了個禮,沖玉蘭笑笑,便怏怏地轉身離開。玉蘭笑瞇瞇地看著她遠去,回頭瞥一眼低頭做活的蘭香,撇了撇嘴。

    春瑛沒能成功請假,又不想做別的活,遲疑片刻,便打算先把衣服送給周念。她都三天沒過去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呢。

    於是她找了塊包袱布出來,包好中衣,整理了一下穿戴,出門打量周圍一圈,避開蘭香的視線,便悄悄出了院門。

    不知是不是因為陳管事家要辦喜事的緣故,春瑛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連守在花園門口的幾個婆子,也比平時少兩個,剩下的兩個還在那裡嘀咕,園裡橫豎沒人,她們不如偷個懶去陳家討杯水酒喝。春瑛小心地背著她們進了園子,便熟門熟路地拐向小湖的方向。

    今天不敢時間,又不用避著人,她便走得慢些,路上見了附近桃樹上的花開得好,還跑過去折上一枝,打算送給周念把玩。正想走回原本的路,卻瞥見一個可疑的身影在樹叢裡閃了一閃,她有過一回被跟蹤的經歷,立刻就起了疑心,也不說話,只漠漠地回到通往湖邊的小路,放輕腳步,摒住氣息,靜靜細聽,果然聽到身後有極輕微的腳步聲。

    難道又是曼如?春瑛腳下一轉,便拐向了另一條小路,沿著湖邊向前方的假山走去。那裡與竹林一帶的小山不同,是四五塊巨大的太湖石所組成的假山群,當中辟出了一條小徑,入口處立有石碑,上書「九如通幽」四字。她從前跟十兒她們來玩,曾見過她們在這裡捉迷藏,知道這幾塊太湖石甚是奇特,躲在縫隙裡,外頭的人絕看不見。

    春瑛鑽進假山群中,躲進一個小洞穴裡,便側耳細聽外頭的動靜。不一會兒,腳步聲便急急來到她身旁,一直走過去,又停了下來。春瑛分明看到,曼如一臉焦急地張望四周,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她走了出來,淡淡地問:「崔姐姐在找誰?」

    曼如嚇了一跳,回過頭眨眨眼,勉強笑道:「我……我正是在找你呀,方才在園子裡看到你,我便想著過來打聲招呼,誰知你一轉眼就不見了。」

    春瑛想起剛才守門的婆子說過園裡沒有人,便冷笑一聲:「是嗎?我還以為姐姐是一路跟蹤我進來的呢。」

    「這話我聽不懂。」曼如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頭髮,「我是見你走得急,好像有什麼事要忙,便打算問一聲,看我能不能幫一把。我們好歹也是一塊長大的鄰居,又從小要好,雖說你不記得了……」

    「崔姐姐。」春瑛打斷了她的話,「你是想知道我要去哪裡吧?」她盯了曼如幾眼,覺得有些好笑:「我勸你還是別太好奇,三少爺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你這樣拚命去打聽,難道就不怕他生你的氣?」搞不好還要起疑心呢,她記得向梁太師告發周念藏身之處的內奸還沒找到,曼如這麼胡來,不是自找麻煩嗎?

    曼如臉色有些不好看:「你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難道三少爺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密事不成?更何況我又是他親信的丫頭,有什麼事不能知道?我又不會告訴別人去。」說罷又換了親切的笑臉:「好春兒,你們究竟有什麼秘密,跟我說說吧?我絕不會告訴別人的。原本是梅香姐姐在幫你是不是?如今她快要嫁人了,你一個人不太方便吧?跟我說說,興許我也能幫上忙呢?」

    春瑛皺緊了眉頭,只是盯著她。如果甩不掉的話,她今天還是別去周念那裡了,安全第一,保密要緊。等她回去跟三少爺打聲招呼,讓他限制曼如的行動,再考慮別的。

    她正要開口,卻聽到小徑入口處又傳來人聲,她還沒什麼反應,曼如個兒高些,已經瞥見來人是誰,臉色一變,急急推了春瑛入洞,低聲道:「別出聲!別讓他們看見!」

    春瑛正奇怪呢,便聽到二少爺的聲音越來越近:「有話就說吧,鬼鬼祟祟的煩不煩?!」

    她吃了一驚,透過假山石的縫隙,她瞥見二少爺正往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個丫頭。後者拐過彎,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是馮蓮姐。

    春瑛心中起了疑惑:二少爺和蓮姐……為什麼要到這種地方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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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高門 八十九、衝突

    李敞滿臉不耐煩。他正忙著呢,三月的桃花正好,他打算折幾枝插到那對釉裡紅的纏枝蓮紋玉壺春瓶裡,送到梁三小姐跟前去,好搏佳人一笑。偏偏這個丫頭不長眼,居然跟了來,還聲稱有事關他婚事的要事相告,把他引到此處。若她說出口的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他怎麼教訓她!

    馮蓮姐戰戰兢兢地,眼神左右游移,嘴裡支唔著,卻遲遲不肯開口。

    李敞見狀一腳踢過去:「啞巴了?!還不快說!」

    馮蓮姐被他踢倒在地,眼圈都紅了,忙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道:「二少爺,你行行好,別把我趕走,我對你忠心耿耿,我會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你別不要我……」

    「瞎說什麼呢?!」李敞使勁兒要掙脫她,沒成功,便罵道,「我幾時要趕你走了,還不快起來,叫人看見,成什麼樣子?!」

    蓮姐卻一邊哭一邊緊緊抱住他的大腿:「是太太下的令,說要送織畫姑娘到莊上去休養,我和錢媽媽、花嫂子也要跟去侍候。二少爺,你跟太太求求情吧,別讓我去,我跟織畫姑娘有過口角,到了莊上,沒了二少爺撐腰,她一定會把我整死的!我…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你不能不管我呀!」

    春瑛在假山洞裡聽見,不由得吃了一驚。想不到蓮姐真的攀上二少爺了,她怎麼就這樣想不開呢?那是個能依靠的男人嗎?!春瑛有些擔心地扒著洞壁,小心地透過縫隙朝他們的方向看,忽然覺得曼如扳住了自己的肩膀,她回過頭,見曼如衝自己搖頭,便皺皺眉,輕輕推開了她。

    假山上,李敞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睨著蓮姐,心裡說不出的膩歪。當初不過是一時貪新鮮,才收用了這個長相僅是有幾分清秀的丫頭,早知道她這樣纏人,他絕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織畫的事,他早就聽安氏說過了,也沒放在心上。說到底,現在梁家的親事才是最重要的。

    儘管皇上下旨賜婚,但梁太師跋扈慣了,似乎沒當一回事,還在太后跟前囉嗦。慶國侯府派人去商量納采的事,梁家還總是借口日子不好,一推再推,似乎打算從外頭收集些對他不利的證據,要把這樁婚事賴掉,真真是異想天開!本來公侯之家出身的子弟有個把通房侍妾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正妻未入門前,便先有了庶長子,到底有些不體面,安氏聲稱是為了杜絕梁家有借口在太后面前進讒言,才作主將織畫送走的。李敞本身是無可無不可,他對織畫早就膩了,若不是她有了孕,早就被他拋到腦後了。

    他再瞥了蓮姐一眼,不耐煩地道:「太太叫你去你便去,哪裡有這麼多話?織畫總要人侍候的,你不過就是跟她到莊上住些日子,又不是不回來了,囉嗦個什麼?!」

    蓮姐抖了一抖,心頓時沉了下去。織畫不過是個通房,正經連姨娘都稱不上,若是平安生下了男孩兒還好,萬一生的是女孩,或者沒能平安生產,說不定一輩子都回不到侯府了!再說,就算能回,那也是正妻入門後的事,聽說梁小姐只有十三四歲,等她過門,那要多少年呀?蓮姐知道自己是絕不甘心到莊上過清苦日子的,更何況,那個織畫幾個月前還不過是跟她一樣的丫頭,憑什麼叫她侍候織畫,還要陪著吃苦頭?!她明明… 都已經爬到如今這個地位了!

    她拽住李敞的袖子,不甘心地哭道:「二少爺,能照顧織畫姑娘的又不只我一個,還有輕紅,纖紫她們呢?為什麼偏偏叫我?」

    李敞一聽,臉便拉長了。輕紅與纖紫是他最近才上手的兩個丫頭,模樣兒水靈,人也知情識趣,他已經交待過,把她們升為通房,隨身侍候,跟眼前這丫頭怎麼能比?於是便抬腳將她踢到一邊,冷冷地道:「給我住口!不過是玩了你兩回,真把自己當回事了?!還有臉跟輕紅她們比?!也不瞧瞧自己長的什麼樣!主子怎麼按排,你一個小丫頭聽話就行了!再囉嗦,當心我把你賣到青樓去!」

    蓮姐怔住了,睜大了眼盯著李敞,躲在不遠處的春瑛也在心裡暗罵,這二少爺果然不是好東西,占完便宜就想走人?瞧他那話,還是人說的嗎?!嫌棄別人醜就別玩弄別人呀!

    李敞厭惡地撫平袖子上的皺折,抬腳便要走人。他已經後悔了,這個丫頭明明沒什麼要緊事要說,他怎麼就被誆來了呢?

    「我知道你的秘事!」蓮姐忽然在他身後開口。李敞腳下一頓,嗤笑一聲,又想繼續往前行,卻聽到蓮姐幽幽地道:「侯爺吩咐二少爺專心讀書,不許丫頭們近前侍候,二少爺卻把小廝叫進屋去了,不知做了什麼好事?」

   李敞臉色有些難看,他慢慢地轉回身,兩眼盯著蓮姐:「這又是什麼瘋話?哪個編排出來的?」

    蓮姐臉上明明是在笑,卻顯得有幾分詭異:「我看見了… 那天二少爺在屋裡發脾氣,丫頭們都不敢去瞧,我偷偷跑過去,正看到南秋摔了書房的門跑出來,然後二少爺又叫小思進屋,關上門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我聽見小思一直在屋裡哭。他走時是南秋扶著走的,連腰帶都沒繫好,褲子後頭還帶著血跡。」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我爹愛賭,有時會去一些大賭館,我給他送錢時,曾見過那些館裡養的小倌走路的樣子…」

    「啪!」李敞狠狠地甩了蓮姐一個巴掌,打斷了她的話,也打掉了她的勇氣,她顫抖著伏在地上,哭求道:「二少爺,我不會跟人說一個字的,求你讓我留下來吧!我真的不會告訴任何人!」

    春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變化,回頭對上曼如的眼,也是一臉震驚。

    她抹了一把汗,心中暗歎,雖然在好友張小美那裡,也看過幾本耽美,知道明清時候南方地區挺流行養孌童的,可她從來沒把這件事跟自己所穿越的世界聯繫起來,周圍的人閒聊,也沒提過這類話題,沒想到好女色的二少爺還會趕這個時髦?!他果然很變態!

    曼如的臉色卻有些發白,目光閃爍,心中暗暗後悔跟蹤春瑛到假山來了,萬一叫二少爺知道她們聽到了這個秘密,一定會報復的!

    李敞聽完了蓮姐的話,臉色陰晴不定。南方的官兒養一兩個孌童,本是件風雅之事,他們把這種喜好帶到京城來,連帶的不少權貴人家也嘗上了鮮,但在慶國侯府,這種事一向是明令禁止的,要是讓父親知道,定會一頓好打!更要緊的是,南風畢竟上不得檯面,萬一傳到梁家人的耳朵裡,他們跑到太后面前嚼舌根,這樁婚事多半就黃了,梁家說不定還會另想法子送女入宮。

    他眼下在家中能重獲重視,完全是托了這樁親事的福,若是因自己一時沒把持住,讓先前的努力通通白費,又丟了侯府的臉面,他一定會再落入曾經的尷尬境地去的!

    他想起那段時日裡,人人都瞧不起他、冷落他的情形,不由得打了個冷戰,望向蓮姐的目光,就變得幽深起來。

    蓮姐還在那裡哀求:「奴婢什麼都不求,只求能留在二少爺身邊,奴婢是真心的,二少爺,求你答應吧!」

    李敞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罷了,你若答應不洩露出去…」

    「我不會說的!」蓮姐眼中一亮,幾乎撲到他腿上去了,「只要二少爺願意留我,我… 我什麼都願意做!」

    「瞧你把我的衣裳弄成什麼樣了?還不快起來?!」李敞漫不經心地朝假山上走,裝作不經意地打量周圍一眼。沒有人,很好!

    蓮姐驚喜地笑著跟上去:「奴婢這便回去給您做新的!您愛穿什麼樣式的?」心中卻已定了主意,回去後一定要好好在輕紅纖紫兩個死丫頭面前出口氣!

    她心中的念頭剛剛閃過,便感覺到一股大力從右前方襲來,她沒防備,身體立刻倒向了左側,忙踉蹌兩步站好,抬頭一看,發現是二少爺在推自己,不由得滿臉愕然。

    春瑛在下面的洞穴中已經大驚失色了,二少爺這是在幹什麼?莫非是要滅口?!眼看著二少爺又伸手大力推向蓮姐,她忍不住要衝出去,卻被曼如死死壓住,回頭想質問對方,又被對方的手緊緊摀住了嘴,她大力掙扎起來,無奈身體太瘦小,不及曼如有力氣,竟一時沒法動彈。

    隨著蓮姐的一聲恐懼尖叫響起,重物摔落地面的聲音傳來,然後一切歸於平靜。春瑛霎時怔住了,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

    李敞匆匆下了腳山,嘴裡還在暗罵,「可惡的丫頭!居然敢威脅我…」他匆匆離去,舉止有些鬼祟,似乎擔心會遇上人。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春瑛才感到身上發軟,慢慢順著洞壁滑落到地面。曼如已不知幾時鬆開了壓住她的手。

    春瑛瞪著曼如,後者不自在地轉過了頭:「不能叫他發現我們,不然我們也要遭殃的… 」春瑛猛然起身衝出了洞穴,根據記憶中的聲響,轉過假山,便看到蓮姐躺在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頭正磕中了假山的底部,血不停地往外冒,兩隻眼睛瞪得老大,身上一下一下地抽搐著,見春瑛走過來,她的雙眼瞪得更大了,似乎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沒能說成,眼中便失去了神采,一動不動了。

    春瑛摀住了嘴,小心翼翼地接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中越來越沉。她立馬轉身就跑,被曼如攔住:「你要做什麼?!」

    「去找人!」春瑛的聲音有些嘶啞,「她還沒死,能救活的!」

    「她已經斷氣了!」曼如已經看到了方纔的情形,「就算沒斷氣,等你找到大夫,她也早就死透了!」

    春瑛怔怔地看著她,一股深切的悲哀湧上心頭,心裡知道曼如說的是實話。這裡是古代,不是醫學發達的現代,更何況,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的傷也不容易存活… 她回頭再望一眼蓮姐,只覺得一股憤怒從心底裡冒上來:「你方才為什麼攔著我?!要是二少爺看到我們,就不會冒險把蓮姐推下去了!」

    曼如看著她,彷彿在看一個傻子:「要是他看到了我們,死的就不僅僅是蓮姐一個了,別犯傻,春兒,趁現在沒人看見,咱們快走吧…」

    「你說的什麼話?!」春瑛甩開她的手,「我們離他遠著呢,他能對我們做什麼?!只要跑回浣花軒,他敢對我們動手嗎?!等三少爺回來,我們再把事情說出來,他一定會受到懲罰的!蓮姐… 也是跟我們在一個院裡長大的,你怎麼能… 怎麼能這樣冷漠!」

    「三少爺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曼如冷冷地反駁道,「就算是太太知道了,只要老太太和侯爺發話,誰能罰二少爺?!你以為他們會把二少爺送官?!到頭來,倒霉的只是我們!我可不想死… 我還有娘要養呢… 」她瞥向蓮姐:「別人的事,跟我沒關係!」

    春瑛狠狠地盯著她:「我算看透你了!」她推開曼如,走向蓮姐身邊,忍淚咬了咬牙,抱起掉落地面的包袱,便往外衝去。雖然不願承認,但曼如的話的確有些道理,可叫她當作什麼事都沒看見,她也辦不到。她要去告訴周念,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曼如看著她離去,發了一回怔,便咬牙匆匆走了,卻沒留意到,方才掙扎間鬆脫的髮髻上,一朵粉紫雙層蓮珠花悄無聲息地掉落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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