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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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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05:46
第二卷 公子 六十、生疑

    春瑛僵硬地轉頭去看秋玉,秋玉眉頭微蹙,問琉璃:「老太太為什麼要見我妹妹?是為了方才說起的那件事麼?」

    琉璃笑了笑:「碧環原是想著你妹子來了,也許要吃些熱茶點心,才特特送東西來的,無意中聽到了幾句,正好我經過,便抓了我過來。我想著事關重大,就跟老太太提了提,沒事兒,只是問幾句話,不會對你妹子怎麼樣的。」

    話雖如此,秋玉還是放不下心來,忙忙找了件乾爽的舊衣給春瑛換上,又替她重新梳了頭,才帶著到了正堂。

    春瑛是頭一回到老太太的屋裡來,只覺得屋子很高很大,連門都比別的房子寬敞,門檻也高,只有中間鋸短了一截,方便人出入。進門便是一座四扇的花梨木花鳥浮雕大屏風,轉過屏風,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當中放著一個青銅大熏爐,散發著帶有百合香的熱氣。屋內本來有女子說話嬉笑的聲音,見有人進屋,才安靜了下來。

    春瑛抬眼迅速掃視屋內一圈,只看到屋子裡或坐或站,足足有二十來個女子,當中坐著一個老婦,滿頭白髮梳成端端正正的髮髻,簡單地插著兩根簪子,勒著抹額,穿了一身棕色褙子,黑色馬面裙,看起來不甚華貴,卻隱隱有一種高高在上的風範。她知道這一定就是侯府的老太太了。

    老太太右手邊坐著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正是太太安氏,她原本正陪老太太說笑,回過頭來淡淡地看了春瑛等人一眼。春瑛心裡想到剛才秋玉說的那個「誤會」,心裡一突,祈求這位太太千萬不要真的誤會才好。

    安氏下首本來還坐著一名身穿秋香色衣裙的年輕女子,身材倒還瘦弱,但腰身卻顯得有些臃腫,她靜靜地向對面的兩個小女孩招了招手,便與她們一起向老太太、太太行了禮,安靜地退了出去。她們這一走,便有七八個丫頭跟著走了,屋裡的人頓時少了一半。

    春瑛正在猜那兩個小女孩會不會就是還未見過面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忽然感到秋玉戳了自己背後一下,忙醒過神來,立刻往前跪下,口稱:「給老太太、太太請安。」

    老太太慈祥地打量春瑛一番,微笑道:「你就是秋玉的妹子?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還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搶先道:「叫春瑛,明年四月就滿十二了。」

    「哦,還是個孩子嘛。」

    老太太笑道:「小小年紀,長得倒還機靈。」安氏在一旁賠笑:「老太太說得是。」

    春瑛心想她怎麼就看出自己機靈來了?但嘴裡還是照著秋玉教的說:「謝老太太誇獎,小的不敢當。」

    老太太又問:「你是在攸哥兒院裡當差?都做些什麼活呀?」

    「回老太太話,春兒原是灑掃上的小丫頭,現如今在小廚房裡打下手。」這回又是秋玉答的。

    老太太見狀笑罵道:「知道你寶貝自個兒妹子,我是老虎?能吃了她?讓她自己說!」

    秋玉於是不敢再多嘴了,只能拿眼神警告妹妹,說話要小心些。

    春瑛連大喘氣都不敢,小心翼翼地等著老太太的問話。

    誰知老太太根本不能體會她內心的急躁,只是不緊不慢地問起三少爺的飲食起居,因春瑛是在小廚房做的,又問她三少爺近來吃了些什麼,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晚上可有熬夜,早上可有早起,院裡的丫頭們侍候得怎麼樣……

    春瑛不敢大意,又怕說真話得罪人,只能拿好話搪塞,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終於停下來喝茶,又讓身邊一個叫翡翠的丫頭去拿衣服,似乎完事了,才暗暗鬆了口氣。

    老太太卻忽然一轉口風:「聽你說敞哥兒打了攸哥兒,這是怎麼回事?」

    春瑛差點被口水嗆到,暗叫倒霉,只得硬著頭皮道:「那天三少爺要到園子裡賞雪,叫了小的用食盒裝些茶水點心去,到了地方,卻把小的趕走了。小的後來聽到有人在爭吵,還有巴掌聲,趕過去一瞧,才見到二少爺跟三少爺在互瞪,其實沒看見……打的情形……」

    安氏淡淡地道:「既沒看見,你怎麼能胡亂說話?編排主子,你好大的膽子?!」這話雖凶狠,口氣卻軟綿綿的,一點質問的意味都聽不出來。

    春瑛想起她是三少爺的親娘,心稍安定了些,忙道:「雖沒看見,可三少爺跟二少爺說話時,卻是指責他打了自己的。三少爺臉上還有印子呢。」

    安氏一震,整個人都轉了過來,正要開口,老太太卻攔住了她,然後問春瑛:「果真有麼?可那天靖王妃送禮回來,我叫了攸哥兒來陪,可是一點兒痕跡都看不出來。」

    春瑛眼珠子一轉,便道:「當時確實有印子,二少爺走後,三少爺去竹林裡轉了一圈,出來後印子就消了,說是已經上過藥了。三少爺不許小的多問,因此小的不知道詳情。後來他還叫小的別聲張,小的不敢告訴人……直到今天才悄悄跟姐姐說起……

    老太太已經收起了臉上慈祥地笑意,瞇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安氏見狀便質問春瑛:「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雖說攸哥不許你告訴人,可主子挨了打,你怎麼能幫他瞞著長輩?好歹也得告訴大丫頭一聲,讓人照顧他的傷啊!」

    「三少爺說了,要是叫別人知道,說不定會有流言傳出去的,二少爺正為科舉之事用功呢,若是影響了功課,就不好了。再說,老太太和侯爺、太太都盼著他們兄弟和睦呢,要是知道二少爺無緣無故打了他,不是會傷心嗎?小的年紀小不懂事,只知道照三少爺的吩咐做。」春瑛說完這番話,便擺出一臉懺悔的表情低下頭。

    老太太與安氏都沒說話,秋玉在後面急了,給琉璃使了個眼色,琉璃略一沉吟,便微笑著湊近老太太身邊,道:「這就是了,攸哥兒心裡孝順老太太呢,怪不得那天他私下問太太的丫頭討藥,卻叫她們別告訴人,原來是擔心老太太、太太會難過。」

    安氏拿帕子揩了揩眼角:「這傻孩子,我是他親娘,他有事直接告訴我就好,難道我還會違了他的意思?」又對老太太說:「那天他在這裡,見了敞哥兒,臉色就有些古怪,問他怎麼了,他又說無事,反而是敞哥兒總拿眼瞪他。如今看來,倒是應景了。敞哥兒昨兒還跟底下人抱怨,說攸哥兒總往竹林子那邊去,鬼鬼祟祟的,肯定沒做好事。他這話真叫人心寒。攸哥兒臉受了傷,還留下印子,難不成還不許找地方討藥去?他原是為了哥哥隱瞞,做哥哥的卻這般中傷弟弟,實在是……我待他們母子一向寬厚,為了明年春圍的事,還特地請托了娘家父兄,敞哥兒這般做法,未免太過了……」她低頭掩嘴抽泣兩聲,低低地道:「不是我容不下偏方庶子,這幾天府裡的傳聞,說得那般難聽,老太太也看見了,這丫頭年紀這麼小,不過是替攸哥兒拿點東西,那起子小人就這樣編排。攸哥兒是我們侯府的正經嫡出,卻連支使個小丫頭做事,都要惹人非議。我這做母親的,心裡怎能不難受?」

    「好啦好啦,我心裡明白。」老太太歎了口氣,指了指春瑛,對琉璃道,「可憐見兒的,小小年紀受了這樣的委屈,你拿大賞封兒給她,前兒你們不是才找出幾件沒穿過的舊衣裳來麼?給她一件,難為她大冷天的跑過來。」又對秋玉笑笑:「你這妹子倒還伶俐,你多教導她,讓她好生服侍三少爺。」

    秋玉忙應了,又小聲叫春瑛磕頭,然後才拉著她出來。

    春瑛有些糊塗:「這就完事了?」秋玉瞪她一眼,「噓」了一聲,待出了門轉入右邊走廊,才重重點了她腦門一下:「自然是完事了,不然你還想怎麼著?」

    可是結果究竟怎麼樣?二少爺會倒霉嗎?她是不是算脫身了?她轉念又想到,要是剛才這些話傳到二少爺耳朵裡,她就算是得罪他狠了。

    春瑛一把這些擔心說出口,秋玉便狠狠地戳了她腦門好幾下:「你現下才想明白?晚了!」她歎了口氣:「原想你安安份份的,老實當差,總能享幾年清福的,如今卻自己攪和進去,以後要脫身可就難了。」她又忍不住拎妹妹的耳朵:「你當我不知道你跟我說那話是打什麼注意呢?!」

    「我就是跟你說說八卦,哪裡打了什麼主意?!我哪知道會有人聽見?」春瑛吃痛,躲開了她的手。雖說是三少爺叫她這麼做的,但實際上她也有跟姐姐聊八卦的意思,如果不是一直沒什麼空,她早就想跟秋玉來個密談,請教一下三少爺和丫頭們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她又該怎樣在府中生存了。

    秋玉也知道這事會起變故,是因為碧環偷聽到姐妹倆談話的緣故,但心中還是不能釋然,只能耳提面命,再向妹妹傳授獨家心法,見有人接近,才住了嘴。

    琉璃笑吟吟地走上來,遞過一個包袱:「姐妹倆說什麼悄悄話呢?春兒,這是老太太賞你的,我特地替你挑了件顏色鮮亮些的裙子,你瞧瞧可喜歡?」

    春瑛看了一眼包袱中露出的棕綠色料子,朝琉璃笑了一笑,沒說話。

    秋玉拉住琉璃問:「好姐姐,你跟我說實話,怎麼就這麼巧,聽到我們姐妹私下聊天了?還特地報到老太太面前去!」

    琉璃忙道:「你別多心,原是那天太太屋裡的丁香跟珍珠她們閒話,說起三少爺悄悄向她討了治傷的藥,又不讓她聲張。她原以為是三少爺打了哪個丫頭,又心疼捨不得,才特地去討藥的,可蘭香那邊卻說近日無人受罰,這才成了懸案。加上後來又有那個傳聞……」她瞥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老太太跟太太也是想求個明白心安罷了。」

    春瑛氣悶不已。

    琉璃最後又提醒道:「今兒這事,老太太不想聲張,已經下了禁口令,正好花姨娘今兒病了沒來,你們也別到處嚷嚷,得的賞,只說是老太太遇見春兒來看你,一時心情好給的。不然,二少爺知道了,就該找你們出氣了。」

    這樣最好!春瑛立刻點了頭,她巴不得別人不知道呢。不過她實在沒想到,老太太居然對二少爺這麼偏心。

    秋玉送妹妹出了院門,想說些什麼,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息一聲:「罷了,你自個兒多加小心吧,我還是那句話,別多管閒事,老實做活,離三少爺遠些。你看你們院裡的丫頭,一個個都烏雞眼似的,你不怕她們吃了你呀?」

    一說起這個,春瑛倒是想起來了:「對了,姐,我差點忘了說一件事。剛才來這裡的路上,我遇到青兒姐姐和二少爺屋裡的多姑娘,她們避了人小聲商量著什麼事,多姑娘還給了青兒一個綢布包,我聽到青兒問多姑娘那東西會不會有害,你說她們到底要幹什麼呢?」

    秋玉臉色一變:「綢布包?什麼樣子的?」

    春瑛形容一番,秋玉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忙扯過妹妹到角落裡,細細問了詳情。末了,她回頭望一眼正堂,臉上神色變幻,最終一咬牙,拉起春瑛的手:「走!咱們上浣花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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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06:12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一、各有盤算

    春瑛不太明白秋玉為什麼那麼著急,隱隱察覺到多姑娘給青兒的那個小綢包大概有什麼不妥,想到自己也出來這麼久了,青兒會不會已經做了什麼事?她有些著急,緊緊跟在秋玉身後,兩人迅速趕到了浣花軒。

    浣花軒內一片平靜。春瑛跑進小廚房,見十兒和幾個小丫頭圍著茶爐子說笑瘋瘔瘈瘑,適遭遨遮就跟往常沒什麼區別,忙拉了她出來夥夤夢奪,箂箙算箤悄聲問:「今天院裡可有什麼事麼?三少爺呢?青兒姐姐在哪裡?」

    十兒見秋玉也一臉嚴肅地湊上來,心中有些疑惑,便朝她行了禮,又回答春瑛的話:「你前腳出門,三少爺後腳就到太太屋裡請安去了,還沒回來呢。青兒姐姐在她自個兒的屋裡,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不等春瑛回答,秋玉便搶先道:「沒事,不過白問問。梅香呢?我要尋她說說話。」

    「梅香姐姐的病情似乎又重了些,王媽媽來問過,說是怕過了病氣給三少爺,叫人將她送回家去了。」

    「送回家去了?!」秋玉皺了眉,「那如今你們這兒管事的是誰?!」

    「是蘭香姐姐……」十兒察覺到一絲不安,用眼色示意春瑛,問她出了什麼事,春瑛偷瞄秋玉一眼,又回了十兒一個眼色,讓她先別問。十兒會意地閉上了嘴。

    秋玉想了想,又得知蘭香就在自己房間裡做活,便道:「辛苦了,你去玩吧,什麼時候得了空,到我那兒坐坐,你不是愛吃上回那金魚花樣的小面果子麼?我收著好些呢。」

    十兒臉上一喜,樂呵呵地道了謝,便跑回小廚房去了。

    春瑛知道那小面果子原是外廚房前些時候想的新花樣,本來是預備過年時的點心,老太太並不是很喜歡,就沒再叫人做過,因此很難得。十兒偶爾吃過一回,就念念不忘,自己雖曾聽她嘮叨過,卻幾乎忘了這回事,沒想到秋玉還記得。她扭頭去看姐姐,滿眼都是佩服。

    秋玉卻沒空理會妹子的眼神,拉了她一把,就往後院走,也不理一路上遇到的丫頭們,衝到蘭香房前,只往青兒房間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推門進去:「我有話要跟蘭香說,其她人出去。」

    蘭香房間裡坐著四個人,除了蘭香自己,還有晨兒、容兒和小凌,都在做針線活。聽了秋玉的話,晨兒本想要發作,礙著秋玉是老太太屋裡的丫頭,才勉強笑道:「姐姐今兒怎麼有空來?有什麼話是我們聽不得的?」又盯了春瑛一眼,冷笑道:「莫不是為了那些流言?秋玉姐姐,那你可就錯怪我們了,那種事我們避都避不及呢,誰知道是什麼人在搗鬼?」

    春瑛只覺得好笑,晨兒這話難道是懷疑她在故意散佈謠言?看來她最近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小廚房和竹夢山居上,倒疏忽了身邊的事,居然到今天才知道那所謂的流言,也沒留意浣花軒裡其他丫頭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不過,她雖說遲鈍了點,這幾位也未免太可笑了吧?連誰在搗鬼都弄不清楚嗎?

    秋玉沉下臉,也不理會晨兒,只是盯著蘭香看:「我有事要跟你說,你叫她們出去!」

    蘭香畢竟是經過事的大丫環,見此情形,也嚴肅起來,示意晨兒等人:「你們先出去吧,晨兒去漿洗房問問,前兒送去的那件茶褐地雲紋金緞直裰可洗好了,要預備三少爺後天出門時穿。」

    晨兒滿心不願,嘀咕著:「瞧她們那輕狂樣兒!什麼東西!老太太的丫頭就了不起嗎?!」不過她也不敢說得太大聲,免得被秋玉聽見要吃掛落,走出幾步,回頭見容兒與小凌兩人正偷瞄自己,交頭接耳的也不知道編排些什麼呢,便沒好氣地瞪她們一眼:「看什麼?!沒聽見蘭香姐姐說了嗎?三少爺的直裰後天出門時要穿,叫人去漿洗房催呢,還不快去!」說罷便蹬蹬蹬走了。

    容兒膛目結舌,臉一下漲紅了:「她這是什麼話!蘭香姐姐叫她做的事,她憑什麼支使我們?!」

    小凌害怕地看了看晨兒的背影,小聲勸道:「算了吧,別跟她生氣。如今她在蘭香姐姐面前甚有體面,說不定以後還會升上二等。我們何苦跟她作對?」

    「做她的春秋大夢吧!」容兒狠道,「要升也輪不到她!我還比她早來一年呢!她算什麼東西?針線活好?還是會服侍?別笑掉人家大牙了!就是比長相,不算胭脂,也還有個曼如呢!」

    小凌猛扯她的袖子,她只得忍下氣不再說了,但對於秋玉忽然來找蘭香,還擺明要密談這件事,她又起了興趣:「小凌,你說……秋玉姐姐來,是為了什麼事呀?難不成真是為了那個流言?」

    小凌搖頭道:「這怎麼可能?那天我雖沒看見春兒跟三少爺出去,可回來時我們卻是親眼見的,她不過就是拿個食盒,事後還回小廚房洗碗呢。這事兒明擺著就是那祝婆子胡說,誰不知道她侄女兒是二少爺跟前的人哪?上頭幾位姐姐都心裡亮堂著呢,不然也不會嚴令我們不許胡說。」

    容兒撇撇嘴:「可我就是看不慣,你說春兒也沒什麼出挑的,到底跟三少爺做什麼勾當呢?那祝婆子固然是胡說,可三少爺定是有事要春兒去做的,為什麼他不使喚別人,卻偏偏使喚春兒?」

    小凌瞥見有人靠近,忙推了她一把:「你就別管那麼多了,春兒為人一向和氣,又不吃獨食,是她總比別人強。」

    容兒見那「別人」走近了,又一臉傲慢的神色,頓時覺得小凌的話有理,也不管那人趾高氣揚的模樣,拉上小凌轉身就走。

    屋內,蘭香聽完秋玉的話,又細細問過春瑛目睹的情形,便一直沉吟不語。

    秋玉見狀便道:「我也不知道小多給青兒的是什麼,但青兒既問了會不會有害,肯定不是好東西!這是你們浣花軒的事,梅香不在,主事的就是你,你要拿定主意,別讓人暗算了三少爺。」

    蘭香抬起頭,對她笑了笑:「多謝你把這事告訴了我,只是……」她瞥向春瑛,「有這樣的事,春兒怎麼不先跟我說,卻直接找了你姐姐?」

    春瑛忙道:「本就是去找姐姐的路上遇到的,我也不知道事關重大,因此只是隨口向姐姐提了提。我從前見過青兒姐姐跟多姑娘說話,說是從小兒就認識的,以為她們只是朋友聊天,並沒當一回事。」

    蘭香一挑眉:「你見過她們說話?什麼時候?!」

    春瑛想了想:「也就是前幾天的事。」

    蘭香瞇了瞇眼,冷冷一笑:「原來如此……」她一正色,對秋玉道:「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必有厚報。只是……這事兒須得人贓並獲,若是走露了風聲……」

    秋玉嗤笑:「放心,我既把事情告訴你,就是由得你做主的意思,不管那綢包裡的是藥還是符,傳出去都不是什麼好名聲。這話今兒就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你悄悄料理了,別驚動上頭,等三少爺知道了,必定會記你的情。」

    蘭香點頭:「我省得。」又望春瑛:「你也別到處說去,事後我自然會給你記上一功。」春瑛點頭應了。

    秋玉見事情都交待清楚了,便鬆了口氣,就要告辭。蘭香也不多留,任由她們去了,自己坐在炕邊不知在想什麼。

    春瑛送秋玉出了院門,正要道別,秋玉便回身悄悄對她說:「今兒這事,雖說蘭香叫你別聲張,但你也得多個心眼,我瞧著……她心裡說不定有自己的盤算呢。」

    春瑛眨眨眼:「盤算?難道青兒要對三少爺做什麼事,她還不攔著嗎?」

    秋玉「噓」了一聲,左右見沒人,才瞪了妹妹一眼:「怎麼這樣粗心?要是被人聽見怎麼辦?!」

    春瑛吐了吐舌頭,笑道:「我見沒人經過才問的,放心,這點眼色我還有!」

    秋玉哂道:「你若有眼色,也就不會三番兩次地叫我提心吊膽了!我叫你安份當差,你卻糊里糊塗地捲進少爺們的口角里,還偷看偷聽到這麼多秘事,既不知道規矩,又不懂機變,我前世也不知道作了什麼孽,才有你這麼個妹子!」

    春瑛不服氣地說:「這話太過分了,我已經很機靈了,也沒出過問題,而且,誰說我不懂規矩?!」

    「你懂規矩?那你怎麼在老太太跟前自稱是「小的」,我們是丫頭,又不是小廝婆子,叫什麼小的呀?該說「奴婢」!」

    春瑛更覺冤枉了:「別人都是這麼說的呀,像關媽媽,還有其他媽媽嬸娘們,她們……也沒自稱奴婢……」

    「你也知道她們是婆子媳婦,這能一樣麼?」秋玉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梅香在做什麼呢!居然連這點規矩都沒教你!」她數落了妹子好些話,見天色不早了,又叮囑了好些話,方才離開。

    春瑛滿腦子都是秋玉教的「規矩」,頭昏腦脹地回了小廚房,冷不妨瞥見三少爺從院門外進來,後頭跟著露兒等四五個丫頭,浩浩蕩蕩地回了房,蘭香早帶了小丫頭們迎上去噓寒問暖。

    青兒也出來跟著到正屋去了,熱切地湊上去想要說幾句體貼的話,蘭香卻攔住她,淡淡地道:「三少爺才回來,想必身上冷著呢,我記得李嬸說她熬了燕窩粥,你去端一碗來,再把那嗽口的熱茶備上。」

    青兒頓了頓,幽幽瞥了她一眼,轉身去了。蘭香盯著她出了門,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春瑛見到來要粥的青兒,卻愣住了。蘭香這是在做什麼?這不是擺明了要給青兒提供機會嗎?

    青兒見春瑛發呆,便不耐煩地催她:「還不快點兒?!耽誤了三少爺的事,你擔當得起嗎?!別以為侍候過三少爺一兩回,就是個人物了!」

    春瑛一下被噎住,咬牙舀了一碗粥給青兒,皮笑肉不笑地道:「青兒姐姐當心著些,要是打破了飯碗,可是你自找的!」

    青兒瞪了她一眼,逕自回上房去了。

    春瑛卻忽然添了幾分擔憂,索性倒了碗熱茶,拿托盤捧著,跟了過去。

    青兒將粥送進正屋,蘭香卻不在,她瞥見露兒正給三少爺梳頭,心中一動,便將粥放在桌上,走過去輕聲道:「露兒……我來吧。」

    露兒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略一遲疑,便將梳子放到她手中,退了下去。青兒用微微顫抖的手抓緊了梳子,湊近了三少爺的頭髮,勉強擠出一個笑:「攸哥兒……我有好些日子沒給你梳頭了……」說著便紅了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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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4-27 18:06:26
第二卷 公子 六十二、抓了個現行

    李攸本來正在想事呢,也沒留意給自己梳頭的丫環換了人,聞言愣了愣,見青兒眼圈紅紅的,想起她從小在自己身邊服侍,最擅長梳頭的活計,每次總能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精神利索的,便不由得心軟了,柔聲道:「那你以後就繼續給我梳頭吧。」

    青兒一低頭,淚珠兒就往下掉,聲音有些哽咽:「真的?我以為你厭了我……」

    「本來是的。」李攸似乎想起了青兒的所作所為,板起了臉,「從前你是有話直說,做事雖爽利,卻知道分寸,可年紀越大,架子就越大了。你是我身邊的人,本該事事為我著想才是,卻為了跟小丫頭們置氣,絲毫不顧我的臉面,叫我怎麼再信你?」

    青兒的眼淚掉的更多了:「我知錯了……可是她們……」

    「好了。」

    李攸淡淡地止住她的話頭,「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也有不是,既然知錯了,往後就該改正,再不能胡作妄為。你前些天也受了教訓,如今屋裡少人使喚,蘭香和露兒兩個忙不過來,你是老人了,就幫她們分擔分擔吧。」

    青兒臉上又是驚喜又是傷心:「我知道了,絕不會再惹你生氣……」她忙忙抬起袖子擦了淚,便小心翼翼地梳起李攸的頭髮,待梳順了,又拿條綢帶束起,給他帶上一個家常的暖額。

    李攸皺了皺眉,躲開了:「這是女子用的東西,我不戴。」

    青兒柔聲勸道:「外頭冷呢,不戴著,仔細回頭吹了風,你又喊頭疼。」

    「我今兒不出門了,就在家待著,用不著它。」

    青兒只好作罷,另替他梳了個鬆鬆的頭。李攸「嘶」的一聲,又喊痛,還笑話青兒:「多日不梳頭,難不成把手藝都拋下了?」

    青兒臉色有些不自在:「好攸哥兒,就這一回,我下回再不敢了……」

    李攸聽得有些古怪,以為她是害怕自己又把把貶下去,便笑道:「用不著這樣,誰沒個失手的時候?梳好了?你去吧。」

    青兒放下梳子,轉身去鋪床,原本正幹這活的晨兒瞪了她一眼,暗暗把她撞開,語氣不善地道:「別搗亂!去幹別的!青兒正欲發作,想到李攸正看著,只得忍住氣,回頭看到方才拿來的燕窩粥,忙去捧到李攸跟前。蘭香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攔住了她,淡淡地道:」那粥放了這麼久,都冷下來了,怎能給攸哥兒吃?還不拿下去熱熱?「

    青兒咬咬唇,一再告訴自己要忍住,扭頭出去了。

    李攸聽著身後丫環們的交談,微微皺了眉,最終還是無奈地歎了口氣,無意中瞥見春瑛在窗外探頭探腦的,兩人的目光一對上,她便一臉驚喜。難道是有事要找自己?李攸想起剛才在母親處聽到的話,回頭看了一眼正忙碌的丫頭們,便隨手拿了件外衣披上,往門外走來。

    春瑛見三少爺居然出來了,心中也是一喜。剛才她看著蘭香攔下青兒,還以為她要採取行動了呢,結果卻叫青兒去加熱燕窩粥,到底在想什麼呢?難道真的象秋玉說的那樣,蘭香有自己的盤算?春瑛總覺得不太妥當,乾脆私底下跟三少爺打聲招呼,萬一青兒真的動手,當事人也可以事先作點防範。

    但三少爺一出來,不等她開口,便先朝她招手,示意她跟他到後院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去。春瑛跟著去了,又想開口,三少爺卻搶先道:「今天開始,你暫時不要再送東西到竹夢山居去了。」

    春瑛一愣:「啊?為什麼?!」

    「方纔在太太那裡,她問起此事。也不知道是誰透露出去的,太太很生氣,不許我再私下跟念哥來往,若是叫她抓了個現行,往後倒不好辦了。你就先停一停,等太太忘了這事兒,再繼續送東西去吧。」

    才見了太太沒多久,對方就知道了這麼一檔子事,春瑛心底也有些明白了,乾笑兩聲,暗暗擦汗:「那個……太太知道這事……也許跟我有些關係……」見三少爺詫異地瞪大了眼,她忙將今天在老太太那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道:「我絕對沒有說你是去看念少爺的……不過……也許……」看著三少爺眼中的瞭然,她縮了縮脖子。

    李攸有些無語,母親絕不是這麼容易蒙騙的,她早知道自己與周念交好,既然去了竹林,又是「遣開」了丫頭的,還有第二個去處麼?春瑛的說法,頂多是哄哄不知內情的老祖母,幸好母親偏著自家親骨肉,只會私下敲打自己,不會揭穿真相。他仔細想了想,越發覺得春瑛在祖母跟前的說辭對自己有利,至少,祖母對二哥的惡行,已是心中有數了,而自己,則賺了個友愛兄長、顧全大局的好名聲。只要能壓下二哥的氣焰,他挨母親幾句教訓又有什麼要緊?

    李攸得意地笑了笑,忽然想起身邊還有人,忙收斂了表情,淡淡地道:「好丫頭,這回幹得不錯,少爺會記得你的功勞。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不論誰問,都是這個說法!」

    春瑛遲疑地點了點頭,又問:「那念少爺那裡……真的不送了?現在天寒地凍的,他身體又不好,好不容易養回了些,萬一又變差了,那怎麼辦?」

    李攸卻不大擔心這點:「我今天在外書房聽到別人議論,他家的案子有眉目了,原本跟他父親一處獲罪的人,已由今上下旨重審,想必周家平反之日不遠了。父親知道這事,定會去看念哥,到時候,一應供給之物,自然有人打點好。退一萬步說,即使無人打點,咱們這些天送去的東西也不少了,炭火是齊備的,衣服也不少,他不會受苦的。」

    春瑛想想也是,便暫時放下心來,想著吃食上不足的話,她就悄悄做些點心,等經過小路時,趁人不見塞給三清,不就完事了嗎?

    她偷偷樂了樂,忽然看到三少爺轉身要走,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忙叫住他:「三少爺,等一等,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李攸疑惑地回頭看她,她掃視周圍一眼,見附近沒人,只有對面廊下的兩個丫頭遠遠地盯著自己瞧,便壓低了聲音,把秋玉告訴蘭香的事簡單地提了提。

    李攸一聽,臉都黑了:「此事當真?!」

    「當真!蘭香姐姐知道的,她說要人贓並獲,叫我們別聲張,可我擔心三少爺會不小心中了暗算,所以告訴你一聲。青兒姐姐送來的吃食啊、茶水啊,你可不能碰!」

    李攸深呼吸兩口氣,卻還是壓不下胸中的怒火。如果春瑛說的是實情,那他剛才對青兒說的那些肺腑之言,豈不成了笑話?!他萬萬想不到,從小陪著自己長大的丫頭,也會成為二哥的幫兇!他本以為她們頂多只會爭風吃醋,為了些蠅頭小利使心計,可是——對他下毒手?這怎麼可能?!

    春瑛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中起了擔心,小心翼翼地道:「其實……事情不一定是這樣的……也許只是誤會……畢竟沒證據證明青兒姐姐真的做了壞事嘛……」她開始不安了,其實一切都只是猜測,萬一是她們弄錯了,不就冤枉了好人嗎?

    正屋裡忽然傳出蘭香的高聲喝斥:「這是什麼東西?!」接著便是一陣尖叫,屋內頓時鬧成一團。

    李攸認出那是青兒的尖叫聲,臉色一沉,轉頭望去。只見蘭香將青兒直接推出房門,摜在後院的空地上,晨兒召集了一幫小丫頭將後者緊緊押在地上。青兒拚命掙扎,口中尖叫:「蘭香!你敢?!」

    蘭香冷笑著走出來,舉起一個黃色的綢緞香囊,涼涼地道:「我有什麼不敢的?你連這種醜事都做得出來,還不肯承認麼?!」說罷就要打開香囊。

    青兒忽然激動起來:「不許打開!不要打開!」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了,晨兒見小丫頭們壓不住,便喊來了原本聚在二進門上看熱鬧的婆子們,要她們按住青兒。

    李攸瞇了瞇眼,口中暗罵一聲,走了過去,春瑛則摒住氣息,飛快地跑向門口方向,與前來看熱鬧的十兒等人會合。

    這時蘭香已經打開了香囊,取出裡面的兩束頭髮,一束多些的,用綢帶綁著,那料子顯然跟青兒今天穿的襖兒是一樣的,而另一束則只有區區幾條,用紅絲線繫了,彎成一圈,再與另一束頭髮綁在一起。囊中還有一小張黃色紙片,上頭用硃砂寫了不明所以的符文,除此之外,香囊內部還用紅色絲線繡了幾個字,分別是「姻緣和合」與「把頭偕老」。

    晨兒在一旁道:「蘭香姐姐,我方才鋪床時,親眼見到她鬼鬼祟祟地拔下三少爺的頭髮,背了人就用紅線綁起來,與自己的頭發放在一處,嘴裡不知念叨著什麼,就要把這香囊塞到三少爺的床鋪底下。她定是要施什麼見不得人的法術呢!」

    「你胡說!」青兒撕心裂肺地反駁著,目光射向蘭香手中的香囊,滿眼都是憤懣與不甘。就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她恨不得將蘭香和晨兒咬下一塊肉來,眼中噴出仇恨的怒火,眼角瞥見心心唸唸的三少爺一步步走近,頓時怔住,接著便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

    蘭香猶未察覺李攸的接近,正鄙夷地睨著青兒道:「你打著什麼主意?以為把三少爺的頭髮跟自己的放在一處,就成了結髮夫妻了?做你娘的春秋大夢!滿府裡還有哪個丫頭像你這樣不知羞恥?!不好好侍候主子,倒想著攀高枝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不要臉的騷蹄子!」

    押人的婆子也在暗中小聲嘲諷:「這麼想男人,明兒回了太太,早點出去配小子吧!」「可不是,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身份!」

    青兒又羞又氣,她被婆子丫頭們押在地上,頭髮亂了,衣裙上也滿是泥水,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冰冷,臉上卻火辣辣的,周圍一片嗡嗡聲,不用說,定是其他丫環在私下議論自己,她們目光是那麼刺人,可是最令她痛不欲生的,是三少爺望向自己時,那眼中所含的冷意。

    他誤會自己了嗎?他把自己當成那些不要臉的女子了嗎?不!不!他怎麼能那樣看待她?!她跟別人是不一樣的,她不一樣!

    青兒大力掙扎起來,原本以為她老實了,就放鬆了力氣的婆子和小丫頭們一時不察,竟被她掙脫開來。她一把撲到三少爺腳下,緊緊抓住他的褲腳,哀求道:「攸哥兒,攸哥兒……你要信我,我是真心的,我是真心的!攸哥兒……」

    蘭香見了李攸,臉上閃過一絲得意,不屑地瞥了青兒一眼,便上前道:「攸哥兒,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向你回話呢。青兒這丫頭,不知悔改,竟然將亂七八糟的符咒帶進府來,還打著這樣不要臉的主意,是萬萬不能留了,不如……」

    「夠了!」李攸大聲喝止,蘭香怔了怔,臉色有些不好看:「攸哥兒,你……」

    李攸淡淡地道:「我如今也大了,小時候的稱呼就改了吧。」蘭香臉色一變,有些不自然地垂首應道:「是。那青兒……」李攸舉手止住她的話,低頭看著青兒,後者眼中含淚,正怔怔地望著他。

    李攸一時心亂如麻,事情顯然不像他原本想像的那樣,可是對於這樣的青兒,他心裡也很是惱火。現在蘭香把事情鬧開來了,人人都看著,他該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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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三、是誰走漏了風聲?

    浣花軒內一片寂靜,人人都盯著三少爺李攸,等著看他如何處置青兒,至於這些人各自心裡想著什麼,就沒人知道了。

    青兒滿臉是淚,扒著李攸的褲腳不放,因為用力太大,把他鬆鬆披在身上的外衣都抓了下來,她還猶自未覺,只是緊緊抓著他的腿,彷彿那是在湍急的激流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救生木。

    李攸冷冷地盯著她看,心中卻猶豫未決。蘭香見狀不妙,忙上前稟道:「攸……三少爺,你可不能輕易饒了她,這種蠱惑之事,老太太、太太最是忌諱……」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大聲嚷出來?!」李攸瞥了她一眼,「你覺得我的名聲很好聽?所以給我多添點談資,好讓外頭的人都知道慶國侯府的三少爺還管不住自己屋裡的丫頭?!」

    蘭香心中一顫,嚅嚅地道:「可這樣的大事……怎麼能瞞著老太太和太太……」她被李攸盯得心虛,強自爭辯道:「我也是為三少爺著想,有人要算計你,總不能輕易放過吧?青兒本就是自己作孽,打死也是活該的,可那背後指使的人,總要查個明白。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三少爺……」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聲量也越來越高,一抬眼卻看見李攸雙眼射過來的凶光,頓時如墜冰窟,只覺得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少爺,彷彿變了個人似的,往日的溫柔和氣絲毫不見,她再不敢說下去了。

    李攸咬咬牙,一腳將青兒踢開,罵道:「滾開!忘了本分的東西!府裡養著你,可不是讓你給我丟臉的!我待你客氣些,你就得寸進尺了?!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整日裡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沒得叫我噁心!」

    青兒臉色剎白,身體晃了晃,便癱成一團。蘭香嘴唇發青,顫悠悠地跪了下去,周圍的丫頭們見狀,也都紛紛跪下,連春瑛也被十兒拽了一把撲在地上。其實青兒並不像她們原本以為的那樣,給三少爺下毒或下咒,她想要的只是別人眼中不合時宜的愛情罷了,可惜這顯然只是場悲哀的單戀。

    李攸臉上怒氣未消,板著臉道:「還不動手?都愣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把這賤人給我丟回屋裡去!」

    蘭香愣了愣,忽然有了不好預感,忙攔道:「三少爺……」

    「這事兒鬧出去,誰都沒臉!」李攸打斷了她的話,「叫人知道慶國侯府裡蠱惑之事,你當是什麼好聽的話呢?!今兒在場的人,都給我閉上嘴!叫我在外頭聽到一句閒話,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一律攆出去!我說到做到!別說你們是幾輩子的老人,我拼著長房嫡孫的身份,也要出了這口氣!不但你們自己個兒,連你們的父母兄弟子女親戚……我一個都不會留!都給我記住了?!」

    李攸在下人面前一向是溫文佳公子的模樣,現下忽然板起臉發威,倒也頗有其父威儀,院中的丫環婆子媳婦們都被嚇住了,忙忙齊聲應是。

    李攸見狀,臉色稍稍緩和了些,瞥見蘭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知她想說什麼,暗暗冷哼一聲,道:「那賤人就由你負責看管,除了供應食水被鋪,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過幾天就是臘月,按照舊例,府裡要換一批人的,你到時候把平安悄悄叫過來,讓他將人帶出去,就完事了。若是老太太、太太問起,只說青兒病的厲害,不能做活,才叫她出去的,今兒的事,一個字都不許提!」

    蘭香雖還有些不甘,但想到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多嘴,恭敬地應下了,心中又開始盤算,今天似乎不小心觸怒了三少爺,得想個法子哄回他才好。

    李攸掃視周圍一眼,忽然感到有些沮喪,越發想念梅香。

    如果梅香在這裡,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哪裡用得著他操心?

    曼如撥開圍觀的人群,站了出來,對押著青兒的婆子輕斥:「怎麼還在這裡發呆?沒聽見三少爺的話麼?快把人送回屋去,拿熱水擦擦,換上乾淨衣裳。雖說她犯了錯,可萬一惹上病氣,反而連累了別人,更加麻煩!」

    婆子們如夢初醒,急急去拉青兒,青兒卻彷彿癡傻了一般,怔怔地軟在地上,無論人怎麼拉都站不起來,婆子們急了,只得一人一邊,夾起她拖著走。

    曼如又掃視周圍一眼,向李攸笑道:「三少爺,今兒天冷,大家看了這麼一出,也辛苦了,不如您開恩,賞我們一盅熱茶吃吧?」

    李攸心中一動,正色打量了她幾眼,才滿意地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既這麼著,每人賞一個二等封兒,幾位媽媽勞苦功高,就拿雙份兒吧。」

    二等封也有一兩銀子,這下人人都皆大歡喜,紛紛行禮謝過李攸。李攸又重申一回不許嚼舌頭的話,自然是人人都滿口答應的。他微微鬆了口氣,回屋去了。

    蘭香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曼如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機靈,當著眾人的面討了這麼個巧宗兒,這下大傢伙都要念你的情了。」她心中掩不住嫉恨,在浣花軒裡,銀錢上的事一向是她的差使!這回憑什麼讓曼如領了去?!

    曼如只是謙卑:「姐姐說笑了,是三少爺賞的銀子,大家自然是念三少爺的情。我不過是依命行事。」

    蘭香冷笑:「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你當我真在誇你?!只是賞不賞的,三少爺心中有數,哪裡輪到你多嘴?你不是病了?怎麼還出來吹風?」

    曼如衝她笑了笑:「謝姐姐惦記,其實不是什麼大病,方才睡了一覺,已經好了。如今梅香姐姐不在,我又怎能再偷懶?」

    蘭香咬牙,見丫頭們還聚在周圍偷看自己與曼如鬥嘴,臉上一紅,便罵道:「還不回去幹活?!想偷懶麼?!」

    丫環們立即作鳥獸散,只是暗地裡,免不了要悄悄議論方纔的所見所聞,大丫頭們鬥嘴固然是不錯的談資,青兒的膽大包天,卻是更加熱門的話題。

    春瑛在小廚房裡看爐火,小聲問著跟過來取暖的十兒:「那個符又不是害人的,有什麼大不了的嘛……蘭香姐姐是不是太過分了?居然說青兒被打死也是活該。」她心中有些後悔,早知道青兒拿的是什麼東西的話,她就不告訴蘭香了,反正那種神神道道的符咒又不可能靈驗。現在青兒獲罪,還要被攆出去,難道不是她害的嗎?

    十兒瞪了她一眼,轉頭去看門外,見沒人經過,才回頭戳她的腦門:「你傻了?她有那種念頭,就是找死!就算不是蘭香姐姐,她也得不了好,不死也要挨上幾十板子,還不如死了呢!」

    春瑛叫痛:「你輕點兒!有那種念頭的又不止她一個,她只不過是叫人抓了個現行而已。如果這樣就是找死,那其她人又怎麼說?」

    十兒撇撇嘴:「那能一樣麼?做丫頭的想攀高枝兒,想做姨娘,也不奇怪,可誰會妄想跟少爺做夫妻?憑咱們三少爺的出身人品兒,差些的官家千金都配不上呢,何況她一個丫頭?最可惡的是,她居然想下咒!我聽人說,外頭有一種姻緣和合符,能讓本來無緣的一男一女成夫妻,可這是有違天意的。這種神靈的事,誰也說不準,要是真讓她得了手,可叫三少爺怎麼辦?」

    春瑛不由得連連點頭:「這倒也是。三少爺今年好像才十二歲吧?比青兒還要小兩三歲呢,他對青兒又沒那個心思……」這麼一想,好像是三少爺比較可憐啊。

    「所以說,青兒是自找的,幸好今兒三少爺開恩,才饒了她的小命。她沒受什麼罪,等過幾天出了府,仍舊過太平日子去,頂多就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多受些氣罷了。再過兩年,事情也淡了,誰還記得她呀?」十兒將雙腳往爐子方向挪了挪,往掌心哈了口暖氣,嘀咕著,「她是攤上好主子了……」

    春瑛想了想,心中也同意十兒的看法。今天表面上看起來,三少爺好像很無情,可那未嘗不是一種保護,如果他真的不念舊誼,只要放任蘭香把事情報到太太跟前,青兒肯定會很慘。現在她只是被關幾天,就能平安放出去,又不挨板子,也算是好運氣了。也許她會很傷心很失望,可春瑛始終覺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對自小服侍的小主人所抱持的所謂愛情,不一定是真正的愛情,總有一天,她會清醒過來的。

    想到這裡,春瑛便覺得,三少爺還是挺善良的。雖然他總是說些很自私的話,以為只要有賞錢,就能指使她做任何危險的事,對待丫頭們,也是想罵就罵,想踢就踢,但仔細想來,他還是很護著身邊的人的。梅香她們感染了風寒,他會冒著大風雪去求太太派人請大夫,而青兒犯了大錯,他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了堵住眾人的嘴,又是威嚇,又是金錢收買。這林林總總,讓她對這位小少爺多了一份信心。只要她不犯什麼大錯,就憑她替他做的那些事,應該能在這幾年裡保個平安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青兒的事會就此落幕的時候,情勢卻忽然起了變化。

    十一月最後一天的下午,春瑛待在小廚房熬一鍋粥,又蒸了一籠南瓜饅頭,打算等天黑了,就悄悄送幾個給三清。一連幾天她都沒到竹夢山居去了,也不知道周念知不知道原因,有沒有餓著冷著。

    一群婆子媳婦忽然闖進了浣花軒,引起一陣騷鬧。春瑛探頭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便有一個婆子迎面走過來,掃了小廚房一眼,喝令:「熄火!全部人都到院子裡來,立等太太問話!」

    春瑛回頭跟李嬸對望一眼,心下惴惴的,照著做了,來到院中與其他丫環們聚在一處,私下交流信息,發現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三少爺李攸得了消息,也在蘭香露兒等人的陪同下出來了,稍帶不安地侯在前院。

    等了一會兒,太太安氏才坐著軟轎到達,一進門便下令關閉院門,又派了親信婆子守在大門與各處走廊、通道處。

    李攸忙上前請安:「母親,您這是……」

    安氏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隱隱有些氣惱:「青兒呢?給我拖出來!」

    李攸心下一驚,怎麼回事?是誰走漏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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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四、雷霆手段

    李攸在那一剎那間心念電轉,忙恭敬地道:「原來母親已經知道了,那是……孩兒怕傳出去,於家裡的名聲有礙,才悄悄作了處置,不想還是驚動了母親,都是孩兒的罪過……」

    安氏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軟和下來,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真叫人不省心!這種事怎麼能瞞著為娘?你一個半大孩子,懂得什麼?差點就叫人蒙騙了去!」

    李攸有些驚訝:「蒙騙?母親這話從何說起?」他馬上想到青兒那個所謂的和合符是來自多姑娘的,以為猜到了母親的意思,便道:「母親說的那符咒的出處吧?可是……祖母常說,家和萬事興,二哥正在備考,父親也滿心期盼著他能高中,這時候要是傳出了什麼閒話,祖母和父親都會不高興的。」他湊近母親,小聲補上一句:「說不定還會怪罪母親管家不力呢,這又是何苦?」

    安氏眼圈一紅,抱過兒子輕撫他的小臉,只覺得心裡酸酸的:「我的兒,難為你這般貼心,為了為娘,受了委屈也不吭聲。可這世上的事,不是你寬宏大量,別人就會放過你的。比如說這事,若只是區區一個姻緣和合符,為娘絕不會興師動眾,可別人要算計你的性命,為娘就算拼著得罪了老太太和侯爺,也不能輕易放過!」

    李攸吃了一驚,這又是怎麼回事?二哥要算計他的性命嗎?

    春瑛站在離他們母子不遠處,聞言也吃了一驚,看向其他丫環,也是一臉震驚與不解。她有些不好的預感,若只是一張和合符,還可以說是青兒癡心妄想,可一但拉扯上什麼算計性命的陰謀,這事就沒法善了了!青兒會有什麼下場?

    二進門上傳來聲響,婆子們把青兒拖過來了,春瑛擔心地望過去。只見青兒面容青白,眼窩深陷,神色憔悴,她披散著頭髮,身上只穿家常舊裌衣,似乎是剛剛從被窩裡被人拖出來的,整個人有氣無力,儼然是在病中。

    安氏一見她的模樣,便先添了幾分厭惡。李攸雖然擔憂,但也低頭不敢說話,蘭香偷偷看了他們一眼,又瞄了下青兒,只覺得丟臉,小聲罵起了拖人的兩個婆子:「怎麼就這樣拖出來了?也不給她整理整理,沒得污了太太的眼!」

    兩個婆子低頭不語,神色間都有些不以為然。

    「罷了。」安氏淡淡地阻止蘭香,看向身邊的大丫頭。

    芍葯站了出來,板起臉質問青兒:「青兒,太太要問你,你從別人手上得了那個香囊,究竟打算怎麼做?給你東西的人,可交待了做法麼?」

    青兒怔怔地抬頭望她,臉色灰敗,默默無語。

    李攸皺了皺眉,一旁的露兒眼見安氏面露不豫之色,擔心青兒要受責,忙小聲催她:「你快說呀?太太問你呢!」蘭香迅速瞥了她一眼,她才咬唇退下。

    青兒還是沒有開口,李攸忍不住磨牙,恨不得親自上前把她的嘴巴撬開。晨兒在人群中圍觀,見狀便從後面踢了青兒幾腳:「賤人!太太問你話呢!裝什麼聾子?!」見她仍沒有反應,便諂笑著上前道:「太太,她這些天都在屋裡挺屍呢,說不定已經瘋魔了,再問她也沒用,這罪行不是都清清楚楚了麼?」

    芍葯瞥她一眼,沒理會,逕自對青兒道:「你若要嘴硬,倒也沒什麼,只是你要想清楚,這值不值得?你老子娘還在呢,難不成你為了攀高枝兒,就連他們都不顧了?」

    青兒一震,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我說……那人……小多姐姐……她叫我把三少爺的頭髮……和我自己的頭髮用紅絲線纏在一起……放進囊中,然後悄悄塞進三少爺床鋪底下,讓他在上頭至少睡上半個時辰……只要事後拿出來用火燒了……再把灰混進茶水裡,我和三少爺……一人一半喝下……他這輩子就算娶了別人,心裡也會……也會把我當成他的妻子……」她低低地嗚咽著,不知是為了半途而廢的計劃,還是為了心上人的冷漠態度。

    安氏臉色陰沉得可怕,看得李攸膽戰心驚:「母親……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若真要作法,哪能少得了生辰八字?光憑頭髮能做什麼?母親不必為這種傻子生氣。」

    安氏沒說話,芍葯便對李攸道:「三少爺,你這話也有道理,只是別人弄這符來,卻不是為了成全青兒的癡心妄想的!」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正是那只黃色的綢布香囊。李攸一頓,目光迅速射向蘭香,後者臉色一白。

    這香囊與符咒,當天她明明叫人處理掉了,怎麼會在太太的人手裡?!

    芍葯打開香囊,展示上頭被剪掉的部分,以及當中符咒缺失的一角,道:「自從得了消息,太太便吩咐我們找回了這只香囊,細細查看過了。三少爺有所不知,我們把這布條和符紙都剪下些許,燒成灰,再混在茶水中,抓一隻公雞來餵了。頭一天還看不出有什麼不對,第二天它便再不肯吃飯,第三天就開始掉毛,如今第四天了,已經奄奄一息,只怕這會兒都斷氣了呢!」

    李攸心頭大震:「你是說……那裡面有毒?!」這意味著什麼?二哥要對他下毒?!

    在場的丫環們一陣嘩然,春瑛也驚得不知該說什麼了,如果說這真的是二少爺在背後指使,那他就太可怕了。慢性毒藥,而且是三少爺和青兒同時服下,不但除掉了眼中釘,連知情人都解決了。若不是她碰巧撞上青兒跟多姑娘密會,誰會知道這件事跟他有關係?!

    青兒臉色更加慘白,連連搖頭:「不、不……這不可能!那裡面怎麼會有毒?!不會的!」蘭香狠剮她一眼,晨兒則再踢兩腳:「賤人!你差點害死三少爺了!」青兒彷彿沒感覺到痛楚,只是拚命往李攸跟前爬:「攸哥兒,我真的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肅靜!」芍葯大聲喝止,見眾人漸漸安靜下來,才道:「大夫看過了,說這做香囊的綢布和符紙,都是浸過藥汁的,算不上毒藥,只是人服下去後,很容易壞了身子。如今天寒地凍的,若是不慎感染了風寒,就有性命之憂,幸而三少爺福大命大,平安躲過一劫。」

    李攸稍稍平緩了呼吸,便跪倒在安氏跟前,紅著眼圈叫:「母親!」安氏用手帕捂了嘴,輕輕摸著他的臉道:「你聽明白了?我的兒!你怎的這般大意?你以為他們算盡機關,就是為了助青兒下咒?若這符真的有用,小多何不先給自己掙個姨娘的名分?」李攸伏在她懷中,緊咬著下唇,心中為自己的疏忽而後怕不已。

    芍葯在一旁輕聲道:「三少爺,太太已經拿下了小多,嚴加盤問過了。那丫頭只說自己是受了騙,並不知道符紙與香囊有毒,還供出了城北一家道觀的名字,說是從那裡的一位天師處得來的符。平安帶了人去查問,才知道那人出城不久,就遇上了路匪,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李攸從母親懷中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見芍葯點頭,又不可置信地向母親。安氏與對他對視片刻,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道:「你且站在一邊,事情就交給為娘處置。」李攸有些發怔,緩緩起身,退到一旁。

    安氏厭惡地望向青兒,厲聲道:「因著你的胡作非為,差點兒害了少爺,我要重重罰你,你有什麼話說?!」

    青兒絕望地抬頭望了她一眼,再望向低頭不語的李攸,緩緩搖頭。

    「很好。」安氏抬了抬眼,芍葯便向身後的婆子媳婦們下令:「打。」

    早有四個身強力壯的中年僕婦拿著木棍上前押住青兒,夾到一邊的空地上,晨兒極有眼色地抬了張長凳過來,讓她們把青兒放上去,一人壓頭,一人壓腳,再有兩人舉起長棍打起來。第一棍敲下去,青兒便發出一場慘叫,接著哀嚎不斷,聽得其他丫環們都膽戰心驚。

    眼看著青兒一聲聲越叫越低,血從衣服底下漸漸漫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裡,春瑛咬住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不叫出聲音。太太不是說重罰嗎?應該只是打板子吧?可瞧這架勢,難道要把人活活打死?!

    十兒緊緊抓住她的手臂,移開視線,不忍去看。其他的丫環們,起初有漠然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可漸漸地,也變了臉色。

    李攸面色有些發白,目光掃向蘭香、露兒、曼如……她們臉上神色各異。曼如察覺到他的目光,略下低頭,便上前輕聲道:「太太,青兒犯了錯,太太罰完了攆出去便是,明日就進臘月,年關裡若是鬧出人命,恐老太太知道了,心裡會不自在。青兒……本就是老太太指給三少爺的人。」

    安氏眉頭一皺,想想覺得有理,便不悅地讓了步:「那就只打二十板子吧!」

    可婆子們已經打了將近三十板了,青兒早已出氣多,入氣少,李攸一時心亂如麻,既擔心她的生死,又暗恨她做了別人的幫兇,當著母親的面,又不肯多看她一眼。

    安氏命人將青兒拖了下去,直接攆出府,連她自己的東西都不許帶上,接著又掃視眾人一眼,道:「攸哥兒年紀小,又是男孩兒,不通內務,我做母親的,又是家中主母,就替他料理了吧!」

    人人都嚇得噤若寒蟬,生怕她會發作到自己身上。

    「蘭香!」這是安氏點的第一個人,蘭香立刻上前垂手肅立。安氏道:「這事兒得你及時制止,本是一件大功,可你沉不住氣,又放任攸哥兒胡來,差點兒誤了大事,我罰你一個月月錢,往後攸哥兒的事,你要時時勸誡,凡事多留個心眼,知道了麼?!」

    蘭香心頭一鬆,連忙回答:「是。」

    「好。海棠,你把賞封給她。」

    一直沉默地站在邊上的海棠上前,遞上一個紅綢小包。蘭香飛快地接過,行禮退下。

    接著安氏又叫:「晨兒。」晨兒一喜,忙上前磕頭:「太太。」

    「我早聽說你是個伶俐的丫頭,往後就頂了青兒的空兒吧。」安氏示意海棠遞上另一個紅綢小包,「要好生侍候三少爺。」

    晨兒大喜,忙接下小包,又向安氏磕頭:「謝太太恩典!謝太太恩典!」

    安氏微微點頭,又看向芍葯,後者會意,高聲道:「今日搜得家賊一名,已經罰了,只是還有幾人,查出亦有不法之事,太太有令,全數攆出府去,若有人再犯,絕不輕饒!」接著她便點出這些人的名字,春瑛等人驚訝地發現,裡面有灑掃上的小丫頭,也有看門的婆子,她們本來不服,可芍葯一一說出她們在外頭私下議論青兒之事的時間地點,並明言她們已經違反了三少爺的命令,她們才不再說話了,改成哭求。浣花軒內一時哭聲震天。

    安氏全當聽不見,叫婆子通知管家將這些人全部堵上嘴帶出去,然後安慰兒子:「回頭我就撥人過來,還缺什麼,也只管跟我說。我先回去料理了小多那賤人。」

    李攸木然恭送母親離開,浣花軒轉眼又恢復了平靜,彷彿方才發生的都是一場夢般。

    但他知道那不是夢,雪地上還有青兒留下的血痕。

    他面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將目光定在掩不住面上喜色的晨兒身上:「是誰……將事情告訴太太的?!」

    眾人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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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五、後悔

    青兒事發那日,李攸就曾明言,不許院中上下人等往外說一個字,雖然人們忍不住要私下議論,可大都還有分寸,不敢在浣花軒以外的地方嚼舌。

    現在太太得了消息,連細節都一清二楚,顯然是有人告密。雖說明面上,這人是立了功的,但看三少爺的臉色,似乎並不是這麼想。人人心裡都有數,三少爺從小就是和氣的小主子,頭一回發那麼大的火處置底下人,又是瞞著上頭的,忽然被太太橫插了一手,臉面上實在有些下不來。想必更讓他惱火的是,丫頭裡居然有人敢違反他的命令、擅自向太太報信,這樣的人,即便礙著太太的面子不好發作,也是要找出來的。

    蘭香等人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都垂首肅立一旁,不敢妄語。晨兒感受到李攸落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不安地看了看左右,心中一慌,忙跪下道:「三少爺明察!我……我絕對沒有告密啊!」李攸瞇了瞇眼,嘴角微微冷笑,晨兒更害怕了:「是真的!我真的沒有!」她忍不住哭出聲來,梨花帶雨一般,卻發現李攸絲毫不為所動,她心中更慌張了,眼角瞥見曼如在一旁露出嘲諷的目光,便怨恨地撲過去緊緊抓住:「是她做的!一定是她!那天晚上我親眼看到她往太太院裡去了!」

    曼如歎了口氣,低聲道:「晨兒,你把事情告訴太太,才揭穿了指使者的陰謀,是立了功的,三少爺怎會怪你?你別慌,三少爺又不是糊塗了,不會罰你的。」她抬眼迅速看了李攸一眼,把聲音壓得更低,但仍能讓周圍的人聽清:「別把其她人拉扯進來了,那天晚上是三少爺吩咐蘭香姐姐去送東西給太太,因蘭香姐姐累了,才換了我去的。三少爺一向孝順,哪天沒到太太跟前去?哪一回去沒帶上四五個人?拿這個說事,又何必?」

    晨兒兩眼直瞪著她,臉上漸漸浮現喜色:「沒錯,每天都有人去太太院裡,一定是她們告的密,三少爺……」

    「夠了!」李攸厭惡地瞥了她幾眼,只覺得自己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個院子裡了,「太太已經賞過你,我也不多說了,你既升了二等,往後就老實當差吧!」又叫:「露兒、曼如,你們跟我進來!」說罷便大踏步往後院走,露兒與曼如連忙跟上,後者臨走前還轉頭看了看蘭香。

    晨兒怔怔地看著他們離開,不安地轉向蘭香:「蘭香姐姐,三少爺這是……」

    蘭香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無奈地道:「做都做了,後悔也遲了,你日後好自為之吧。」說罷繞過她就想回房,卻被晨兒一把拉住:「蘭香姐姐,我真的沒有告密啊!為什麼你也不信我了呢?!」

    蘭香皺眉盯著她拉住自己的手:「別人不知道,倒還罷了,那日我明明交待你將那符紙香囊料理乾淨,如今東西既然到了太太手裡,自然是你交上去的。你也別慌,太太已發了話,三少爺絕不會攆你出去,你且安心做活,等他氣消了,我自會替你說好話。」說罷便招手叫春瑛:「你過來,我有話囑咐你。」

    春瑛愣愣地看她,腦子還未醒過神來,十兒推了她一把,她才應了一聲,慢慢跟蘭香走進後院。

    晨兒急得在原地跺腳,掃視眾人,眾人慌忙四散了,但瞥向她的目光都帶了深意。晨兒不由得滿懷委屈,她絕對沒有告密,只不過是不甘心看到青兒就此逃脫罪責,才悄悄藏起了「罪證」,打算找機會給青兒一個教訓,可沒等到她採取行動,太太便派人來問她了,她只得把東西交了出來。她不知道太太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但絕不是她說的啊!

    且不論晨兒心裡是什麼滋味,春瑛此刻確實滿懷苦澀,她的眼睛總是忍不住瞥向那塊染了血的地面,腦子裡不停地想像著,青兒現在怎麼樣了。

    蘭香哪裡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只是輕描淡寫地道:「雖說這事兒你和你姐姐都立了大功,可眼下的情形你也看見了,若是照實上報到三少爺跟前,他說不定就要發火了,你不比晨兒,有太太的話護著。今日已攆了好些人出去,再多你一個,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因此倒不如瞞下來。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絕不會虧了你的,你有什麼想要的,只管說來聽聽?」

    春瑛心裡亂糟糟的,只是乾巴巴地開口:「蘭香姐姐……青兒姐姐會怎麼樣?她不會死吧?」

    蘭香臉色一沉:「她是死是活都不與我們相干!你提她做什麼?!」

    「可是……」春瑛吸吸鼻子,「她也是被人騙了,不是嗎?她沒想著要害三少爺,就算她有錯,也罪不致死吧?」

    「怎麼?你對太太的處置有不滿?!」

    看到蘭香陰沉的臉色,春瑛稍稍恢復了理智:「不……怎麼會?」她偷偷看了蘭香一眼,才小聲道:「太太已經打了她板子,就算是罰過了,也沒說一定要她死啊?可是現在天氣這麼冷,她又是傷又是病的,還穿得那麼單薄,衣服鋪蓋什麼的都沒帶走,萬一引起什麼併發症……」

    蘭香冷笑著打斷了她的話:「那她死了也是活該!若不是她糊塗,哪裡會發生這種事?!三少爺差一點就被人害了,即便她不知情,也是幫兇!太太仁慈,才沒直接要了她的性命,這已經是便宜她了!難不成還把她當菩薩供著?!你這丫頭既可憐她,是不是也想被攆出去,跟她做伴呀?!」

    春瑛慌忙低下頭,拚命吸著鼻子,抑住眼中就要往下掉的淚水。

    蘭香見狀撇撇嘴:「給我老實些!別以為立了一點小功勞,就有資格來跟我說!想要收買人心,也要用在值得收買的人身上!況且,你別忘了,青兒有今天,正是托了你密告的福!你既告了密,又何必可憐她?!」

    蘭香罵完就走了,再也沒提起功勞獎賞的事,春瑛抬袖大力擦乾眼角的淚水,深呼吸幾下,才漸漸平靜下來,重新回到前院去。

    十兒、容兒、小凌和鄉兒等人聚在遊廊一角小聲說話,前者見春瑛走近,便跑去拉她:「這是怎麼了?眼睛都紅了,蘭香姐姐又罵你了?」

    春瑛搖搖頭,勉強笑笑,問:「在聊什麼呢?」

    十兒左右看看,一臉神秘地拉她回到小丫頭群中,壓低聲音道:「咱們在說晨兒的事呢!上回就是她告的密,這回看這架勢,肯定也是她!」

    容兒忿忿地道:「她今兒可是如願了!二等呢!我的資歷還比她早一年,憑什麼……」

    小凌忙拉她的袖子:「小聲些!她屋子離這兒不遠,她正收拾行李預備搬後院去呢,當心她聽見!」

    「聽見又怎的?」容兒輕蔑地瞄了晨兒房間的方向一眼,「若她在三少爺跟前有體面,即便是小丫頭,我也要顧忌三分;可如今三少爺明擺著厭了她,她就算升了一等,也不過是月銀比我多幾錢,我怕她怎的?」

    十兒道:「她雖犯了三少爺的忌,好歹是太太親口提拔上來的,三少爺也不好對她怎麼樣,那些管家娘子,必會給她幾分臉面,你何苦得罪她?她若要為難你,只需交待你幾樣苦差使,或是尋機扣你幾錢銀子,就夠你受的了。從前咱們已經得罪過她了,還是小心些吧。」

    容兒不甘不願,但也承認十兒說得有理,只得生生吞下這口氣。

    鄉兒低低地道:「晨兒真的會報復我們麼?我們可都是跟她鬥過嘴的,若因為這個,就要受罪,我倒寧可青兒姐姐還在呢,至少她不會因一點小口角就故意為難我們,頂多是說幾句難聽的話罷了……」

    小凌忙推她一把:「你瘋了?這時候提她做什麼?!她做了這樣的事,能活命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再留下?!」

    容兒也附和著:「可不是嗎?一想到三少爺差一點就中毒,我心裡就撥涼撥涼的……聽說其他公侯府上,曾有過這樣的事,因少爺不知被什麼人毒死了,整個院子的婢女都要陪葬呢!你說青兒怎麼就這樣大膽呢?!」

    春瑛忍不住開口了:「她又不是有意要毒死三少爺的,她也是被人騙了而已!」

    「就算是被人騙了,那也該死!」容兒睜大了眼反駁,「你想想,若不是蘭香姐姐發現得早,三少爺真把那毒給喝下去了,那我們會怎麼樣?!」

    春瑛咬咬唇,低下了頭。其他幾人則被這個假設驚住了,紛紛表達自己的恐懼與慶幸。十兒還歎道:「幸好蘭香姐姐攔住了青兒,不然,不但三少爺會出事,我們也要倒霉了。」眾人都十分贊同。

    只是小凌又有些遲疑地提出了異議:「我覺得……即便蘭香姐姐沒發現青兒搗鬼,三少爺也不會出事才對。他平日喝茶,連泡茶的水是玉泉山的還是東府那口井的都能分出來,滲了灰的茶,肯定不好喝,三少爺只需嘗一口,就會整杯倒掉,又怎會中毒呢?」

    小丫頭們面面相覷,半日,十兒才歎息一聲:「不管怎麼說,青兒姐姐這回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誰叫她往日得罪了蘭香姐姐跟晨兒呢?」眾人皆歎。十兒無意中一回頭,看到春瑛咬著自己的拳頭,臉色蒼白,便問:「你怎麼了?從方才起,臉色就一直不好,可是被嚇著了?」

    春瑛勉強道:「不是……我忽然想起還有事要做……去去就來……」她轉身回了小廚房,對著已經冷卻的灶台,腦子裡一片茫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她的氣管,讓她呼吸起來,格外困難。

    十兒跟了過來:「你真的沒事?要不回屋去歇會兒吧?有事我來替你做?」她後面還跟了個鄉兒,也在附和。

    春瑛勉強笑笑:「不用了……」她隨手拿過食盒,機械地打開鍋蓋,將裡面仍帶一絲熱氣的南瓜饅頭放了幾個進盒,胡亂蓋了蓋子,便低頭衝了出去。

    十兒在後面叫了幾聲,都沒能叫住她,鄉兒問:「她是不是被嚇得了?我頭一回見人被打板子,也嚇得不輕呢!」十兒搖搖頭,回身打量廚房一圈,有些疑惑:「李嬸呢?她方才不是還在麼?」

    春瑛一出浣花軒,便越走越快。

    她一路低著頭,避過其他人,直直往前走。她不知道要去什麼地方,只想離開浣花軒,越遠越好。十兒和小領她們的話,彷彿鐵錘一般,重重地落在她心上。

    走到僻靜處,她再也忍不住,伏在牆角哭了起來,眼淚一直往外冒,腦海裡不停地閃過青兒絕望的眼神,和身下染了血的雪。

    她已經後悔了,當初不該把看到青兒與多姑娘密會的事說出來,也許她不說,三少爺也不會有事,青兒就更不會落到如今這個淒慘的下場。就因為她多了一句嘴,才會引發了這麼大的風波,因為這件事被趕出去或被轉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即使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才是罪魁禍首,內心的悔恨還是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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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六、開解

    春瑛不知哭了多久,才漸漸平靜下來,但心裡卻彷彿空了一塊似的,抬頭望天,也是一片茫然。

    青兒會不會死?看現在的情形,簡直就是肯定的,可是她最初也不過是為了得到三少爺的感情而已。在幕後主導這個陰謀的人,應該就是二少爺那個變態吧?他會受到懲罰嗎?

    春瑛心裡很清楚,就算二少爺真的受罰,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罵幾句,頂多是打一頓,可他以後還是會活得好好的,錦衣玉食,安享富貴,也許等到三少爺繼承了家業,他就不能繼續風光了,但他既然要考科舉,一旦高中,又是錦繡前程。沒人會因為他曾經利用了一個小小的婢女而責備他,而下毒事件,侯府的幾個當家人想必也會瞞下來吧?兄弟相殘,可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

    春瑛暗暗咬牙,深恨二少爺與多姑娘這對狗男女,又陰險又歹毒,他們遲早會有報應的!

    心情平靜下來,她開始留意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正站在當初聽到周念那一聲歎息的牆角處,前面那不遠就是通往花園的過道,而透過牆上的鏤空雕花,則可以看到另一邊的竹林。

    她前些天跑花園,總是走這條路,大概是跑習慣了,下意識地便往這裡走,再看手中的食盒,也是下意識間整理的。想到也有幾天沒去竹夢山居了,她又不想回浣花軒去,便索性決定往花園走一遭。

    反正太太現在忙著處置多姑娘,也沒空管別的事。

    離花園入口處還有十來米,她便看到門上有五六個婆子聚在一處,其中就有那個侄女在二少爺處當差的婆子。她們交頭接耳地,不知在議論什麼,春瑛輕手輕腳地走到左近的樹叢後,才聽到那個被稱為「祝嫂子」的婆子滿臉得意地說:「……總算倒霉了!那個妖精,整日在我們面前囂張,現在總算遭了報應!」

    旁邊的婆子也在附和:「可不是嗎?不過一個二等丫頭,仗著在少爺跟前侍候,動不動就對我們呼來喝去的,如今怎麼著?太太一發話,就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丟出去了。可惜只發了她一個,要是太太把那群妖精都打一頓,才叫人舒心呢!」

    春瑛聽得暗暗咬牙。怪不得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會說,女孩兒嫁了人,就成了魚眼珠子了,青兒那麼慘,這幾個婆子還在幸災樂禍,真是可惡!

    不但她聽得生氣,站在門邊上的另一個婆子臉色也有些不好看,皮笑肉不笑地插嘴:「兩位嫂子,我勸你們還是少說幾句吧,今兒倒霉的又不光是浣花軒的人,太太正叫人拿映月堂的丫頭呢,祝嫂子就不為自家侄女兒擔心?」

    那「祝嫂子」立時拉長了臉:「胡說!明明是三少爺的丫頭手腳不乾淨,跟二少爺什麼相干?!」

    那婆子輕蔑地瞥她一眼,嘴角冷笑,擺出一副「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訴你」的臉色,氣得那「祝嫂子」漲紅了臉。

    一個陌生的媳婦子遠遠走過來,高聲道:「都在這裡做什麼?太太正喚人去呢,都給我手腳麻利些!」

    便有一個婆子好奇地問:「不是說太太正審家賊麼?喚人做什麼?」

    那媳婦子不耐煩地道:「你當家賊就一個麼?!人人都脫不了嫌疑!太太正等著問話呢,還不快去?!」

    「祝嫂子」臉色難看地道:「誰家這般大張旗鼓地查內賊?太太莫不是糊塗了?老太太必不依的!」

    「老太太往靖王府去了,侯爺不在家,府裡如今只有太太在。」那媳婦子瞟她一眼,「嬸子利落些吧,若你是清白的,早早脫出來,臉面上也好看些不是?」

    幾個婆子神情各異,媳婦子一見就心中有數,冷笑著去了,婆子們互相對視幾眼,磨磨蹭蹭地往正院方向走,只留下一個年輕些的留守。

    春瑛在角落裡看著她們離開,才走出來,心裡又是生氣,又是難過,正想進園,卻看到留守的婆子走出了守夜小屋,左右瞧瞧,便鬼鬼祟祟地溜了。

    春瑛有些疑惑,這個婆子要去哪裡?但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開,逕自進了花園。沒人看守正好,她也省了找借口的功夫。

    園中竹林依舊,也許是因為天氣太冷,侯府的主人們都沒有興致逛花園,園中灑掃的僕婦們就偷了懶,枯葉積了厚厚一層,連著雪與泥混在一起,也沒個人清理。春瑛踏著枯葉前行,只覺得自己心情一派蕭索。

    離竹夢山居還有五六十米,三清就像鬼魅般出現在她眼前,板著臉,忽一咧嘴。若是平時,春瑛早就嚇得跳起來了,今天卻沒精打采地向他揮揮手,勉強扯了扯嘴角:「我來了……」

    三清眨眨眼,看著她走向山居,眼中浮現出不解之色。

    春瑛走進屋裡,見周念正坐在書桌後看書,便將食盒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小聲道:「今兒帶了幾個饅頭來,念少爺就當作是乾糧吧……」

    周念從書本裡抬起頭,眼中閃過驚喜:「春兒?你可有好幾天沒來了。不是說暫時不會過來了麼?」

    「我怕你會挨餓,今天太太有事要忙,我就趁機過來了。」春瑛一直低著頭,想按平時那樣,去燒開水泡茶,卻發現壺裡有茶水,還是熱的,再仔細一看,壺不是原來那個白瓷的了,現在用的是青花,顯然更高級些。

    周念走過來,微笑道:「多謝你想著,如今一日三餐都有人按時送來,餓不著我。屋裡的用具也都換了新的,侯爺親自看著換的,我用的,也還順手,只是總不如原來的習慣。今兒也是攸哥兒叫你來的麼?他有幾天沒來瞧我了,都在做什麼呢?」

    春瑛一聽這個問題,心裡就一陣不好受。周念察覺到她神情的變化,手上一頓:「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春瑛搖搖頭:「沒……」她覺得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沒法繼續說下去。

    周念忙走近幾步,側眼一看,正望見春瑛紅腫的雙眼,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哭了?是為了什麼緣故?攸哥兒出事了?!」

    「三……三少爺……很好……」春瑛勉強回答著,眼淚卻無法抑制地往下掉,「是別人……」她有些說不下去了,蹲下身抱著膝頭流淚。

    一方素帕遞到她眼前,她抬起頭,見周念溫和地望著自己,道:「擦擦吧,你若有什麼難過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春瑛接過帕子,忽然有一種傾訴的衝動,但心裡又有所顧忌:「三少爺……說了,不許告訴……別人……」

    周念苦笑:「你放心,你算我想說出去,也沒處說呀?不過……若是攸哥兒的私事……」

    「不是什麼私事!」春瑛打斷了他的話,覺得自己真的需要一點發洩,不然她會被悔恨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深呼吸幾下,把自己無意中發現青兒與多姑娘密會,秋玉帶著她將事情告訴蘭香,蘭香抓住青兒現行,三少爺從輕處置,有人密告,太太重責青兒等前後經過都說了一遍,事情說完時,已經滿臉是淚了:「我不知道會這樣的,我原本以為青兒要害三少爺,才把事情說出來,可青兒沒有害三少爺,她也受到懲罰了,馬上就要被趕出去,事情到這裡就該了結了呀?可忽然間……太太來了,說她是下毒,又叫人把她打了個半死,也許現在已經死了……為什麼要這樣呢?她明明也是受害者……她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她抬袖擦一把淚,「念少爺,你說……如果不是我,她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慘了……」

    周念沉思片刻,歎了口氣,道:「春兒……我不太明白,你在後悔什麼?如果當初你沒把事情告訴那位蘭香姑娘,攸哥兒也許就被害了,你救了攸哥兒的性命,為什麼要後悔?那個青兒,雖說罪不致死,卻也不是無辜的,正因她心存妄念,才會被人利用,不是嗎?她落得這個結局,難道不是自作自受?」

    「可她本來不該死啊?!」春瑛反駁道,「是多姑娘騙了她,她也受過懲罰了!而且……就算我沒把事情說出來……三少爺也未必會中毒……那個毒灰混進茶水裡,他只需喝一口,就能發現裡面問題,肯定不會繼續喝的!」

    「你又怎麼知道他一定不會喝?」周念移動一張椅子坐下,「也許他一時口渴,不經意就喝下了呢?也許那毒太厲害,只需喝一口就能起作用呢?說到底,與其去冒這個險,倒不如事先就做出防範,你知道有人要害攸哥,把事情說出來,是沒有錯的。」

    春瑛心裡好受了點,但一想到某件事,情緒又低落下去:「其實我也告訴過三少爺了……所以他後來才會對青兒從輕發落……如果我一開始就告訴他,也許就沒後來的事了……」她再擦一把眼淚,「是因為我告訴了蘭香,才把事情鬧大的……如果只告訴三少爺,他既不會中毒,青兒也不會有事……」

    周念淡淡地笑了,指了指另一張圓凳,示意春瑛坐下,春瑛坐了,他才道:「春兒,你是個好孩子,事情的經過,我都聽明白了。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愧疚。」春瑛要反駁,他抬手一攔,道:「你且聽我細細道來。」

    春瑛乖乖低下頭,端正坐著聽他的話。

    「正如我方纔所說,你發現有人要對攸哥兒不利,將事情上報主事丫環,這是你的本份。至於那丫環要如何處置,並不與你相干。她將事情鬧大,那是她的責任,不管她是出於何種目的,終究是折了攸哥兒的臉面。正因你暗中將實情告知攸哥兒,他才能及時制止事態發展,並救下青兒。這麼說來,其實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春瑛細細一想,他似乎沒有說錯,那她這密是告對了?

    周念見她漸漸冷靜下來,便接著道:「太太會接手此事,照你的話說,是因為有人告密。且不論那人是誰,又為了什麼緣故寧可違反攸哥兒的嚴令,這都不與你相干。太太知道實情後,對那個青兒是從輕發落,還是從嚴處死,也都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夠插手的,那你又為何要後悔呢?」

    「可是……」

    「你這孩子,為何要將別人的責任歸到自己身上?與其怪自己不該告密,倒不如怪那背後指使之人,或是暗中向太太告密之人,甚至是青兒本人,說到底,他們才是引發此事的根源,不是麼?」

    春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不是……鑽牛角尖了?」

    周念對她微笑,她羞愧地低下頭,想起自己剛才居然在他面前失態地哭成淚人,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忙拿帕子抹了一把,忽而瞥見帕子上繡有小字,仔細一看,原來是「子思」,記得牆上掛的字畫上,也有這個落款,她便隨口問了句:「這子思是誰的名字呀?」

    周念笑道:「這原是我的表字。」頓了頓,表情變得詫異:「你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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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七、梅香回來了


    春瑛僵住了,心下大悔。她怎麼就說出來了呢?真正的路春瑛可是不識字的,難道她要穿幫?!

    周念卻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上回敞哥兒來的時候,我叫你躲進了裡間,後來你和攸哥兒離開了,我回房時卻發現架子上的書冊被人翻過。原以為是自己記錯了,想必是你翻的吧?你懂詩詞?是誰教你的?」

    春瑛沒想到他居然會發現這件事,更沒想到他還記得,慌亂之際,心念電轉:「我不懂詩詞,那時候……是一時好奇,對,好奇!」想到周念並不知道她家裡的情形,她稍稍鎮定了些:「我爹在門房上當差,是識字的,我娘年輕時侍候小姐,也學過幾個粗淺文字,我在家時,悄悄學了一些,不過是認得幾個字,但……寫就不大會了,至於詩詞典故什麼,就更不懂……」她小心地看了周念一眼:「念少爺……我是偷學的,沒人知道,你……你不會告訴別人吧?」千萬別說!一說就穿幫了!

    周念笑了:「這有什麼?識字是好事。雖然老人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女兒家其實是極聰慧的,念了書,也絲毫不比男子差,興許還要更強些……」他說話漸漸慢下來,彷彿陷入了回憶中,聲音變得有些虛幻:「我姐姐在世時……就極聰明,三歲學《詩》八歲便記了三千多首唐詩宋詞在肚子裡,我小時候,便是由她親自啟蒙的……人常說她長大了,必然是大明朝第一才女,不亞於太宗皇帝的霍賢妃……」

    「念少爺?」春瑛見他沉默下來,有些擔憂地叫了聲,周念清醒過來,有些失落地笑笑:「失禮了,興許是冬日蕭索,我無所事事的,居然沉浸在往事中不可自拔了,倒叫人笑話。」他正了正神色,道:「你雖是這府裡的丫頭,學了詩詞也無用,但識得幾個字,日後或在書房侍候,或在當家奶奶身邊辦差,也能出人頭地。這是好事,實在不用怕別人知道。」

    春瑛抿了抿嘴,她所要的可不是這種「出人頭地」,但她沒有多嘴,只是有些好奇地問起對方剛才提到的人:「你剛才說……太宗皇帝……的妃子?」她其實更想問皇帝本人的事,那很有可能是一位穿越前輩。

    「太宗皇帝是一位不凡的天子。」周念微笑道,「他在位時,曾經做過許多讓人吃驚的事,聽說還建過女學,可惜後來漸漸沒落了。他後宮有一位霍賢妃,是江南書香人家的女兒,詩才敏捷,連當朝狀元都甘敗下風呢。說起來,侯府跟她倒有些淵源,侯爺的親妹子,就是嫁到南京霍家,那正是霍賢妃娘家兄長的後人。」

    春瑛一擊掌:「對了,我娘年輕時侍候的就是這位姑太太!聽說那時候她身邊的大丫頭全部都讀過書呢!」

    「李霍兩家的婚事是早就訂下的,霍家主母自然要有好學問。」周念望向春瑛,「如今可好些了?」

    春瑛愣了愣,才領會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好多了,謝謝你……」

    周念放心地點點頭,想了想:「其實,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實在不是你能插手的,你在攸哥兒院裡,也不過是個小丫頭,最好別跟人議論此事。我估摸著……敞哥兒最後還是會無事的,府裡上至老太太,下到大小管事,都不會把這種醜事鬧得人盡皆知。你小心些,別引火燒身。」

    春瑛一驚,繼而又有些忿然,但還是感謝了周念的好意。

    天色已近傍晚,春瑛得回去了。她有些依依不捨。雖然竹夢山居要冷清一些、簡陋一些,可她待在這裡,卻覺得比浣花軒自在多了。她情願多跟周念閒聊一會兒,也不想回去面對下午處罰事件的後續。

    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小廚房的活還要去做,李嬸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曼如還要在正房侍候呢,她必須回去。

    周念也在催她:「去吧,以後再來也是一樣的,回頭見了攸哥兒,給我捎個信,就說我想見他一面。」

    春瑛應了,提起空食盒,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山居,走到竹林外圍時,還能看見三清黑色的身影跟在自己後頭。想起來時對他態度冷淡,春瑛歉意地朝他笑笑,揮手告別,便轉身走向園門。

    守門的婆子已經回來了,只是人數似乎少了些,都聚在門房裡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什麼,春瑛只聽到「攆出去」、「家賊」的字眼,心下厭惡,也不跟她們打招呼,便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浣花軒,小丫頭們已經打掃完庭院了,雪地上的血跡已完全消失不見。春瑛盯著那塊空地發起了呆。

    雖然周念的話,她已經聽進去了,不再因為自責而哭泣,但重新回到現場,憶起下午那個血淋淋的場景,她的心情又再度沉重起來。

    青兒……現在是死還是活呢?

    旁邊傳來十兒的叫喚:「春兒,你可回來了!李嬸正找你呢,快去快去!」

    春瑛怔怔地抬頭,猛地清醒過來,嘴裡應著,腳下往小廚房走,臨去時,又忍不住再望了那塊空地一眼。

    進了小廚房,李嬸劈頭便道:「都什麼時候了?怎麼才回來?快來幫我把那雞皮剝乾淨!」春瑛忙丟下食盒,接手剝起了雞皮,李嬸還在那裡一邊碎碎念,一邊指揮得春瑛團團轉,待飯菜做好了,送到後院去,才有空歇口氣。

    春瑛邁動著沉重的雙腿,坐倒在廚房外的遊廊欄桿上,全身放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苦笑。

    周念說得對,她也不過是個小丫頭,能做什麼呢?她還有活要干呢,實在沒空去哭哭啼啼的。只不過……青兒活生生一條人命,主人家想留就留,想打死就打死,就因為她是侯府的家生奴婢!古代的人命真是不值錢啊……可這叫她怎麼甘心?!她現在是不是也跟青兒一樣,在主人家眼裡不值一錢?隨時都可以打死?!

    春瑛暗暗咬牙,她一定要擺脫這種命運!她怎麼能忍受,自己的性命由幾個古代人的情緒變化所決定?!

    「春兒……」院門處傳來叫喚聲,春瑛抬頭望去,吃了一驚,原來是梅香回來了。

    梅香臉色還十分蒼白,走路時還需要人扶著,但說話條理清楚明白,比起前兩天好多了。春瑛小心地扶著她的左手,右手是冬兒,三人慢慢地走進了後院。

    梅香的回歸讓浣花軒眾人心思定了許多,彷彿忽然有了主心骨似的,驚魂未定的臉上也多了笑意。蘭香見了,心裡有些發酸,但還是正色對梅香道:「回來養病也好,外頭始終不如這裡舒服,但你也別太勉強了,身子要緊。」

    梅香微笑道:「我省得。其實已經沒什麼事了,只不過頭有些沉,睡一覺就好了。我聽說院裡出了事,人手少了許多,想著即便身上不大好,也可以幫你們打打下手。晚上在三少爺屋外上夜的人都定了麼?」

    蘭香頓了頓,乾巴巴地道:「已經定了,三少爺點了露兒和曼如。」

    梅香點點頭:「到罷了,她們原是細心之人。太太那邊許是忙完了,管家娘子馬上就會帶新的婆子丫頭過來,你且去打點打點,我要略歇一歇。」

    蘭香忙換了笑容去了,順便帶走了邊上一直想插嘴說話的晨兒,冬兒則忙忙替梅香整理被鋪和燒炕,梅香歪在桌邊閉目養神,春瑛有些擔心地問:「梅香姐姐,你真的沒事了嗎?」

    梅香睜開眼,笑了笑:「沒事,我還撐得住。」她又歎了口氣:「我才走了半日,便出了這麼大的事,叫我怎麼在家待得住?青兒……真的是無法挽回了麼?」

    春瑛有些難過地低下頭:「太太下了令……三少爺原本想救她來著,也不知道是誰把事情說出去的……」

    梅香垂下眼簾:「春兒,我要先睡了,明兒你來陪我說說話,如何?」

    春瑛答應了,見她臉色疲憊得緊,忙扶著她挨到炕邊睡下,又和冬兒一起替她把被子蓋嚴實了,才走出房間。

    一出門便迎面遇到了三少爺李攸,後者急急地問:「她們梅香回來了,她病得怎麼樣?!」

    「梅香姐姐剛剛睡下,好像挺累的,不過病情好像不算重。」春瑛打開門讓他往裡瞧了一眼,「三少爺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李攸沉默地點點頭,望向房中的梅香,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冬兒小心地行了個禮,便退下去了,春瑛轉身要走,忽然記起周念的囑咐,便對李攸道:「方纔……我送了幾個點心給念少爺,他讓你過去看看他呢,不知是不是有話要對你說。」

    李攸皺了皺眉:「他找我要說什麼?你是不是把下午的事告訴他了?!」

    春瑛縮了縮脖子:「他見我哭,才問起的……」

    李攸憤怒地瞪她:「如今我的話做不得數了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麼,你們都當耳旁風了是不是?!你們以為自己是誰?!」

    春瑛自知理虧,害怕地扭頭跑了。

    李攸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肚子委屈,又一肚子怨氣。

    他能沖誰發洩呢?母親是為了他好,他不能反對她的決定;而身邊的丫頭們也有侍候多年的情分,他說不出重罰她們的話;想罵二哥心思歹毒,卻又礙著祖母的面子。最終,他只能抬腳朝廊柱上狠狠地踢了幾下,強忍住大聲叫喊的衝動,在聽到蘭香喚他的聲音時,冷靜下來,重新恢復成那個溫文爾雅的小少爺。

    春瑛一路跑向自己的房間,卻一出前院,便被曼如叫住了。

    曼如笑著招手叫她過去,然後低聲問:「春兒,想不想回家看看?我放你一日假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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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八、回家

    春瑛愣住了,繼而大喜:「真的?!」

    她想請這個假已經很久了,可是每每總有人搶先,浣花軒裡活雖然不重,卻人人都各有分工,日日都脫不開身。她因是資歷最淺的一個,即便得了空閒,也總是被排在最後,就算梅香有心照拂,也無法忽略其他人。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她當然不能放過。

    但是……她轉念一想,記起現在是敏感時刻,便不由得遲疑了:「不是說人手不足嗎?梅香姐姐還病著呢,又少了好幾個人,新來的一時半會兒還沒法做活吧?」

    「這倒沒什麼。」曼如笑道,「橫豎不過一天功夫,你明兒一早出去,晚飯前回來,能耽誤多少事?今兒鬧了這麼一出,往後幾日內三少爺定是在別處吃飯,不是老太太那兒,就是太太屋裡,這功夫就夠你回家一趟的了。至於院裡的差事,如今誰還有心思做活?照三少爺的脾氣,兩三頭都未必能定下補缺的人呢。這幾天院裡必定亂糟糟的,眼見心不煩,可惜我走不開,你去躲個清靜也好。」

    春瑛頓時大生同感,浣花軒裡,除了要在三少爺跟前侍候的人以外,誰不是私下議論紛紛的?上夜的婆子去了一個,灑掃的小丫頭又少了兩人,晨兒補上了青兒的缺,三等丫頭便又空了一位出來。眾人都在打著這幾個空缺的主意,雖說太太發了話會補人過來,可新人也是要從家生子裡挑的,誰有姐妹親戚的,不為自家盤算一二?是以人人無心做事。也有人在議論青兒倒霉、晨兒上位的事,大概是青兒人緣實在太差了,其中幸災樂禍說風涼話的佔了大半,聽得人刺耳。

    但春瑛還沒忘記梅香剛才的囑咐:「梅香姐姐叫我明兒去找她說話呢,而且現在人手又緊……」猶豫片刻,才下決心道:「崔姐姐,要不……再遲兩天怎麼樣?既有新人來,我就不是資歷最淺的那個了,我進來幾個月,輪也輪到我請假了吧?過兩天我再回家,行嗎?」

    曼如略一沉吟,瞥了後院一眼,春瑛望見露兒在廊下望過來,眼中隱隱有些擔憂。

    她在擔憂什麼呢?

    曼如笑道:「其實……在這時候放你假……的確不太妥當……」她將鬢邊的碎發往耳後一捋,輕聲道:「我原是……擔心青兒……還有她家裡人……」

    春瑛恍然大悟,微微有些感動:「原來是這樣!崔姐姐,你想讓我去看青兒姐姐?」

    曼如搖搖頭:「青兒……只怕是不行了,方才二門上傳來的消息……最遲不過今晚……」

    春瑛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雖然早就料到了,心情還是沉重下來:「傷得太重了吧?不知道她家裡有沒有請大夫?」

    曼如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跟自己走。春瑛有些疑惑,便隨她回了她的房間,見她捧出一個小包袱來,打開一看,裡面是些碎銀子,還有一個首飾匣。春瑛認得那是青兒的東西,立刻抬頭看曼如。

    曼如道:「這都是青兒平日積攢的,可惜值錢些的都教晨兒搜去了,這還是我來得快,才截下來的。她的衣裳,新的好的也都叫人分去了,我方才收拾了她的幾件家常舊衣,悄悄托熟識的婆子捎了出去,想來裝殮是足夠的。只是……她家裡的境況不大好,我聽人說,她父母欠了不少債,最疼她的老祖母身體又不好。我想著,她這樣去了,父母又沒好差事,叫老人家怎麼辦?於是便把這些藏起來,又添了我自己的幾樣東西,也值幾兩銀子,你出去時,就順道捎過去。這事兒有些急,我聽說青兒家裡人受了連累,要被趕到莊子上去,你若出去晚了,就見不到他們了。」

    春瑛紅了眼圈,握住曼如的手,道:「崔姐姐,你真是好人……」浣花軒裡有那麼多人,就只有曼如一個想到了青兒的身後事,並且願意冒險將她的衣服財物送回去,要知道太太可是下了明令的。她不由得反省,是不是對曼如太過偏見了?也許曼如曾經做過壞事,可現在已經變了。只要她以後不做壞事,自己又何必總把她想得太壞呢?

    曼如臉上有些紅,移開視線,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也是求個心安罷了,好歹跟青兒也在一處當了將近一年的差。你……你別聲張,別說出去,若三少爺問起……你就說不知道好了。可記清楚了?」

    春瑛連忙點頭,抱過那只包袱,覺得雖然沉甸甸的,心裡卻輕鬆了許多。

    曼如又交待了好些話,說了青兒家的地址,又托她順便捎兩雙親手做的繡花鞋給母親,最後才道:「梅香姐姐那裡,我會幫你說的,橫豎你晚飯前就回來了,到時候再去見她也不遲。白天她有許多事要忙,只怕也沒空見你呢。」

    春瑛應了,抱著東西回了房間,又把自己想要帶回家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想到明天就能回家了,她心情有些興奮,晚上差點沒睡著。

    到第二天一早,管家娘子帶了一串人來給李攸挑。李攸只掃了幾眼,便丟給蘭香,逕自去向祖母和父母請安了。昨晚上他去見了周念,得其面授機宜,已經拿定了主意。

    春瑛走過前院,把那一堆女人的吵雜聲丟在腦後,先去找了梅香,提起自己要回家的事。梅香倒沒說什麼,只交待她要早點回來,而且晚上一定要到自己的房裡來。

    春瑛應了,出了門,曼如便丟下三少爺屋裡的活,親自領著她往後門走。

    後門處擠了不少人,其中有十來個哭喪著臉,跪在地上求管事的放過自己。春瑛有些好奇地打量幾眼,曼如卻拉起她的手,匆匆往門上去了。守門的幾個婆子裡,有兩個似乎跟曼如相熟,曼如只說了一句「就是她」,她們便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叫春瑛跟著她們走,然後一路送到後門外,已經備下一輛小車候在路邊,不等春瑛開口問,便將她推上車,然後其中一個婆子便爬上車轅,駕車出發了。

    車有些顛,春瑛好不容易才坐正了,幸好車內堆了幾個大包袱,靠在上面,也算穩當,只不知道包裡裝的是什麼,好像挺硌人的。

    從後門到春瑛住的大院,路程極短,中間卻要經過青兒家。到了門口,那婆子也不下車,只對春瑛道:「我就送到這裡,你認得路回家吧?申時三刻我到你家門口等,可別遲了!」

    「知道了,謝謝大娘。」春瑛笑瞇瞇地應了,艱難地拖著自己的包袱下車,頓了頓,有些好奇地回頭問:「大娘,車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呀?」

    那婆子臉色一變:「跟你什麼相干?!還不快走?!」說罷駕車揚長而去。

    春瑛忽然有些了悟,忙把事情丟開,逕自照曼如給的地址,往青兒家住的院子走去。

    院裡一片狼藉。四五個凶神惡剎的男人圍住一對中年夫妻,惡狠狠地喊著:「……還想騙我們?!你們明天就要出城了,居然還叫我們寬限幾天?!當我們是傻子呀?!誰不知道你們閨女犯了事?!誰會信她還能給你們弄銀子來?!」

    那中年男子全身發抖,嘴裡只會叫:「求您寬限兩天,我一定還上,一定換上……」那婦人則說:「我們已經找親戚朋友借銀子了,求您幫幫忙,做做好心吧……」

    那幾個男人卻嗤之以鼻,鄰居家的人在邊上圍觀,還被他們的凶樣嚇走。台階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拄著枴杖靜靜地哭著,臉色衰敗。她身手的門裡,隱隱露出半張床,床上的被褥下露出兩隻慘白的腳。

    春瑛認出那中年婦人與青兒有幾分相像,便猜到她是青兒的母親,見狀有些不忍,望向那幾個男人的目光便帶了鄙夷。那為首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一看就不是好人,明明知道對方才死了女兒,他們居然就迫不及待地上門逼債了,真是萬惡的舊社會!

    那男人察覺到春瑛的目光,神色不善地瞄過來:「幹什麼?!」春瑛低頭走到老婦身邊,將曼如交給她的小包袱塞到對方手中,小聲說:「我是浣花軒的丫頭,這是青兒姐姐的東西,曼如姐姐叫我捎給你們的。」希望這些銀子能幫上他們的忙。

    老婦愣了愣,呆呆地盯著那包袱看,春瑛以為她沒聽清,正要重複一遍,卻忽然有一股大力從身後傳來,將她拽開,槍過包袱,她吃了一驚要去攔,卻發現那是青兒的母親,忙住了手。

    青兒的母親驚喜地打開包袱,見裡面有銀子,頓時笑瞇了眼,忙揀出幾塊送到那幾個男人面前:「牛大爺,您看……這銀子夠了吧?」

    那牛大爺掃了一眼,掂了掂,嘖嘖兩聲,又從她手裡多搶了兩塊:「這麼點銀子也要剋扣,你們夫妻的名聲果然不是蓋的!」他隨手將銀子拋給了手下,便整整衣服,抬腳走人,還留下一句:「有借有還,再借不難,日後要使銀子,再來找我牛老虎呀!」

    青兒的父親戰戰兢兢地走到妻子身邊,看了看包袱,忽然大罵:「你怎麼把銀子都讓他拿去了?!叫我吃什麼?!」

    他妻子眼珠子一轉,便盯著春瑛看,春瑛有些不妙的預感,正要抬腳離開,卻被她揪住:「別走!把東西留下!死人的東西你也貪?!」

    春瑛大驚,忙抱緊了包袱:「這不是你們的!是別人叫我捎的東西!青兒姐姐的只有那些!」

    「胡說!我們青兒在府裡這麼多年,積下的銀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怎麼只有這麼點兒?一定是你們剋扣了!」青兒的母親使勁兒搶包袱,她父親見狀,也過來幫忙。春瑛不由得大急。

    就在這時,門外來個幾個人:「鍾大有家是不是在這裡?!」青兒的父母一愣,春瑛便趁機逃開來,飛快地出了門,遠遠地還聽到後面的人在說什麼「響午出城」的話。

    她心情壞到了極點,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只覺得有什麼壓在心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春兒?」前方傳來熟悉的聲音,春瑛一抬頭,便看到母親站在前面,一臉驚喜地望著自己。

    她鼻頭一酸,喜悅卻從體內漸漸漫出來,臉上露出了笑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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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公子 六十九、背後的故事

    曼如坐在正屋的左耳房裡,給三少爺做一件預備年下出門時穿的暗紅絨褐斗篷,時不時抬頭看窗外的天色,有些心神不定。

    春瑛已經去了將近半個時辰,估計已經出了府,應該一切順利吧?那些東西也順利送出去了嗎?

    曼如不太肯定,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想要在府裡站穩腳跟,光憑三少爺的青眼是不夠的。青兒何嘗沒有過風光的日子?可她太不懂人情世故,得罪的人太多了,一朝失勢,就被眾人踩到泥裡。試想如果她平日裡對人客氣些,對浣花軒上下人等略好一點,又怎會有今日?青兒的教訓,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裡。除了太太和三少爺,底下的丫頭僕婦們也不能疏忽了。

    曼如再望一眼窗外,暗暗祈禱著事情一切順利。

    「曼如。」露兒掀簾子走進來,手裡捧著一碗杏仁茶,「早起你就沒好生吃飯,趁熱喝幾口吧。」

    曼如忙起身接了過來:「多謝你想著,今兒事多,我都顧不上吃東西呢。」

    露兒微笑著往旁邊的小凳上坐了,看著她將熱杏仁茶吃下去,才道:「我方才聽說,因昨兒太太查家賊,查出許多人都有貪墨的情狀,勒令大管事們嚴查出入二門的人,以防有人偷渡府中財物出去。我忽然想起,春兒出去時也帶了東西,不知門上的婆子會不會拿這個生事?」

    曼如手上一頓,笑了笑:「怎麼會?那些人即便要查,也是查可疑之人,春兒一個小丫頭,回家探親自然要帶些體已,又有人領著出去,有什麼可查的?

    「怕就怕有人想生事……」露兒憂心忡忡,「昨兒青兒才誒攆出去,便引出這麼大的風波,誰知道那些吃了虧的人,會不會藉機報復?萬一她們硬截住春兒說她拿的是賊贓,即便事後查出是清白的,三少爺也沒了臉面。他昨兒一晚上沒睡好,再出事,還不知會怎麼發脾氣呢。」

    曼如低著頭,臉色有些蒼白,勉強笑道:「不會的,春兒出去這麼久了,還沒信傳回來,想必無事。再說,太太這回鬧得太大,必定有人會報到老太太跟前去,想來老太太很快就會回府了,不然也會派人回來。到時候自然什麼查問都不會有了。」

    「你說得也是……」露兒想了想,笑了,「我也是白操心,想來那起子人要偷渡財物,必定是值錢的,春兒帶出去的東西,除了她自個兒的,也就是幾兩銀子和一些舊首飾,能值幾個錢?我那幾根赤金簪子,只怕還不入管家娘子們的眼。啊,對了,你請托去送春兒的人,可靠麼?不會中途討要好處吧?」

    「不會,那婆子原是我家的遠親,我已經事先打點過了,她不會壞了規矩。」

    「那我就放心了。」露兒歪頭看她,笑道:「你進來才多久?就這般能幹,真了不得,我把事情托給你,果然是做對了!」

    曼如扯了扯嘴角,又重新低下頭,卻再也沒有做針線的心思了。

    露兒還在那裡低聲感歎:「若是從前,那點東西,青兒哪裡看得上?可如今也只能靠這些料理她的後事了,怕就怕她的爹娘連這點錢也捨不得花……她原也是個苦命人……」

    曼如有些不自在地道:「咱們就別再議論這事兒了,露兒姐姐,當心別人聽見,你忘了麼?我們說好要保密的。」

    露兒忙掩住口,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我原以為房裡只有我們在,是不怕的,多謝你提醒,往後我再不提了,只當沒有這回事。」

    曼如暗暗鬆了口氣,正要扯開話題,卻看到簾子又被掀了起來,這回來的卻是梅香,她忙與露兒一同起身問好。

    梅香淡淡地點了點頭:「用不著這樣多禮,我只是來叫你們一聲。方才在聊什麼呢?」

    不等曼如回答,露兒便先開口道:「是為了春兒送東西給青兒的事。我怕門上的人會故意為難,所以才來找曼如商量。」

    曼如吃了一驚,飛快地轉頭望向露兒。梅香卻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說:「這倒罷了,在別人面前不要提起,也不用跟三少爺提,免得叫別人告訴了太太,大家都沒好果子吃。」露兒與曼如忙低頭應是,梅香又道:「我有話要說,到外頭來吧,大家都在。」說罷轉身出去了。

    露兒也要跟著出門,曼如急急將她拉住,小聲問:「你怎麼把事情告訴她了?!不是說要保密麼?!」

    露兒有些詫異:「梅香姐姐回來了,自然要知會她一聲。」她又笑道:「別擔心,梅香姐姐嘴巴最嚴,絕不會說出去的。」她按了按曼如的肩,便掀簾子出去了,曼如落在後頭,臉上神色變幻,最終還是閉了閉眼,跟了上去。

    後院正屋裡,幾乎所有的一、二等丫環都在,個個神情肅穆。屋外有幾個小丫頭好奇地探頭探腦,被蘭香罵了幾句,都趕出去了,後院便只剩下幾個大丫頭。

    梅香倚在書桌邊,掃視眾人一眼:「怎麼不見晨兒?她已經升了二等,就該過來才是。」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蘭香道:「她老子娘在茶房當差,被查出偷了公中的好茶葉往外頭賣,叫平安查出來,雖沒挨板子,卻罰了一大筆錢,又革了差事,晨兒一知道消息就剛回家去了。」

    梅香皺了皺眉:「她要出去,我怎麼不知道?」蘭香盯著旁邊多寶格上的一隻鈞窯瓶子,只當沒聽見。

    梅香也不欲在小事上糾纏過多,只是說:「府裡這些事,咱們的人還是少摻和吧。誰沒有親戚在府裡?若是認真牽扯起來,全院上下也沒幾個乾淨的人。不管如何,先撐過去再說,只要不連累浣花軒,誰要做什麼,我都不會攔著。」

    別人只當她是指晨兒,曼如卻總覺得她在看自己,忙低了頭作恭順狀,心卻跳個不停。

    但梅香馬上就換了話題,對眾人正色道:「我請大家來,原是有幾句話要說。昨日青兒出事,固然是她自作孽,自尋死路,但咱們幾個,也是有責任的。若平日便發覺她不對,及時制止,何至於鬧出這麼大的風波?再者,這種事原該當場拿住,便悄悄請了三少爺來處置,事後再悄悄兒報與太太知道,像如今這般鬧得人盡皆知,知道的人曉得是青兒糊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侯府的人都這般不懂規矩、目無尊上呢。」

    丫環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都忍不住瞄向蘭香,蘭香臉色難看:「我知道是我處置不當,可太太都罰過我了,你還要怪我到什麼時候?!我怎麼知道晨兒那丫頭會犯糊塗?!我再不懂事,也不會違了三少爺的令!」

    梅香忙拉著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誤會了,我並不是要怪你。我只覺得,平日裡對小丫頭們管教得太鬆了,往後還是要多多教給她們規矩,約束她們的行止,免得她們再犯錯。我剛剛病癒,精神不大好,這事兒便只能靠你了。再怎麼說,我們也是這院裡的管事丫頭,這本就是我們的責任不是?」

    蘭香臉色好看了些,但還是有些彆扭:「我可不敢當,晨兒是我帶出來的,她昨兒公然違了三少爺的令,大家明面上雖沒說什麼,暗地裡只怕都在戳我的脊樑骨呢,我哪裡還有臉面管教別人?!」

    「說這話就沒意思了。」梅香笑著摟住她的肩,「誰不知道你處事最是公正嚴明?晨兒犯糊塗,跟你什麼相干?你會是那種不知規矩的人麼?若別人有二話,叫她只管來找我!」

    蘭香不置可否,但看神情,顯然已是肯了,梅香便再度轉向眾人:「我知道在這院裡,各人有各人的盤算,但天大的事,不經三少爺點頭,都不能鬧到外人面前。若是叫我們知道有誰為了私利,暗地裡陷害同院的姐妹,不惜有損三少爺的臉面,可別指望我能說出好話來,我和蘭香都不會饒過她的。還請大家多用點心,好生管束丫頭婆子們。」

    眾丫頭忙齊聲應是。蘭香自覺重新有了體面,臉上也多了笑容。曼如卻安靜地垂下頭,暗暗在袖中握住了雙拳。

    與此同時,春瑛坐在自家屋子的炕上,逗著長高了許多的小弟,只覺得滿心的鬱悶盡消。不過在浣花軒住的久了,回到家,看著四面發黃的牆,還有帶著潮濕氣的舊棉被,粗糙的白瓷茶具以及稍含異味的茶水,她隱隱有些不太習慣,心中暗暗警醒,可不能因為過慣了舒服日子,就捱不得苦了,等贖身出去,還要努力拚搏呢!

    路媽媽興高采烈地翻著春瑛帶回來的東西,嘴裡唸唸有辭:「這料子好,我給你爹做件新衣裳,過年時出門好穿;這白色的也好,你兄弟的小衣也是時候換了;銀錁子我回頭叫人融了,鑄幾個銀珠子,讓你爹出門帶著使……」接著又想起另一件事:「前些日子你姐姐托人捎了一包東西回來,說是裡頭就有你得的賞,浣花軒的日子真這麼好過?三少爺平日裡一定很大方吧?」

    春瑛笑道:「他是挺大方的,常常賞我東西,我在小廚房裡做事,每回做了他愛吃的菜,他都要給我個大賞封兒!」其實她心裡有數,那多半是因為她受命送東西給周念的緣故。

    「真的?!」路媽媽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又有些神秘地道,「對面崔寡婦家,也常有人送東西過來,說是崔丫頭從府裡托人捎的。我原本還不信,以為崔寡婦暗地裡跟人有首尾,如今想來,倒也有幾分真,只是今兒她怎麼就只托你捎兩雙鞋子?」

    春瑛回憶著剛才崔寡婦收到鞋子時的驚喜狀,覺得有些不對勁,略一躊躇,便笑道:「娘管她那麼多做什麼?崔姐姐在府裡對我還挺照顧的,咱就不說她們家閒話了吧?」

    路媽媽瞪了她一眼:「傻子!你當她是什麼好人?!別被人灌了幾口迷湯,就把前事都忘了!年頭的時候,你可是差點丟了性命!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不然我絕不信她是真心待你!」

    春瑛無奈地歎了口氣,老娘對崔曼如成見太深了,果然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

    不過……她倒是被母親提了個醒,曼如從前是有過前科的,雖然後來懺悔時已經做了解釋,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

    算了,她想那麼多幹什麼?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丫頭,又沒想著往上爬,能礙著曼如什麼事?對方現在也算是三少爺跟前有頭有臉的大丫環了,平白無故地,怎麼會害她?再說,曼如現在人緣不錯,對她又一向還算照顧,她頂多留個心眼就行了,不需要太過疏遠。

    春瑛笑著抱過小虎,哄他吃一塊糖糕,摸摸瘦下去的小臉,有些心疼:「娘,家裡有了銀子,多給小虎補補吧?你看他比我進府時瘦了多少!」

    「知道了!」路媽媽小心收起了女兒帶回來的銀子,笑著回頭道,「你爹已經調到外院了,辦的是田莊上的事務,一個月也有五兩銀子呢!我跟你爹正商量著,要不要換間大些的屋子。」

    「真的?!」春瑛忙直起身,一臉驚喜,「二叔那邊成功了?!爹到大少爺手下做事了?!」

    「這倒不是。」路媽媽轉過身,「如今大少爺不管這些了,太太的陪房,陳朗家的大兒子平安接了手,咱們都叫他小陳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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