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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Loeva]春光裡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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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32:05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章 碼頭

  春瑛只覺得荒謬,她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自由觸手可及,怎麼可能會放棄?但是在點染這樣的一般家生子看來,她的想法大概是很古怪吧?就像她父親,即使祖上吃過虧,自己平時還受了不少氣,卻還是寧可留在侯府為奴,也不願贖身離開。

  春瑛略一猶豫,便委婉地道:「這是表小姐安排好的,老太太也發了話了,怎麼好更改?」

  點染曬道:「這有什麼?就算主子開恩放姐姐,姐姐自己願意留在府裡侍候,難道主子們還會不體恤姐姐的一片忠心麼?表小姐又不是你正經主子!你可是咱們侯府的丫頭!」

  春瑛笑笑:「我雖是侯府的人,但當年姑太太去世後,老太太接了表小姐回府養著,便發過話,我們這些人,都歸了表小姐了。如今表小姐不便帶著我們出嫁,又已經替我們安排好了去處,我怎能不知好歹,違背表小姐的意願呢?」

  點染皺皺眉,開始有些不耐煩了:「姐姐好糊塗!當初三少爺叫你侍候表小姐,自有他的道理,如今表小姐都走了,你自然還要回來的!表小姐要放你出府時,你就該說清楚,要留在府裡才是!三少爺那樣看重你,出門遇上,還專程找你問話,你閒置在家,也是三少爺給你尋的差事,可見他待你與別人不同!你如今輕輕巧巧說走就走,叫三少爺怎麼想?你但凡有一點良心,就該立刻到三少爺跟前賠罪才是!」

  春瑛鏜目結舌。這究竟是點染奴性太強,還是三少爺真的對她出府之事非常生氣?想了想,她心裡隱隱有些不快。三少爺對她哪裡有什麼特別之處?雖說當年派自己去照顧周念,說明他對自己比較信任,但那也就是找個嘴緊不起眼又能做粗活的小丫頭而已。他對梅香,露兒和立夏更加信任吧?哪怕是蘭香,也曾經比她更得他的信任!她出府的那一年,並沒見他有多在意,所謂的專程問話,也是無意中遇上才有的。周念在身份由暗轉明之後,已經不需要小丫頭的私密服侍了,表小姐也即將另嫁他人,她並不認為自己對三少爺而言,還有什麼特別的用處,只有一件,那就是他有可能計劃著將自己送給周念。這其實是她原本跟周念約好了的,但最終目的是為了脫籍,現在眼看著她就能脫籍了,又何必拐那麼大的彎?

  看了點染的臉色,春瑛決定沉默不語。點染見她沒反應,不由得著急起來,跺腳道:「你怎麼不說話?難道你真的打算出府?別以為外頭的日子就好過,只要三少爺說句話,你一家子老小都逃不開他的手掌心!」

  春瑛一震,厲聲喝問:「你說的什麼胡話?三少爺才不是這樣的人!休要狐假虎威,打著三少爺的名號胡亂恐嚇別人!」

  點染被她嚇了一跳,不由得退後一步,吞了吞口水:「你……你嚎這麼大聲做什麼?三少爺能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氣,你自己不知抬舉,他要教訓你,也是……也是天經地義的!」

  春瑛冷笑,瞪著他道:「先前我還當三少爺是真的生氣了,所以叫你來質問我,可我聽了你這一句,就知道你是瞎猜!你根本不知道三少爺先前要我做什麼,就胡亂推測出一個可笑的說法,如今還要來嚇我?別裝了,三少爺才不會做這種事!你要是不會說話,就少開口,免得連累了三少爺的名聲!」那位小少爺,頂多是把自己當成了手下,或是將來送給周念丫頭候選,才不會把自己當成是小妾候補呢!這根本就是點染一知半解的yy。

  點染心下揣揣的,也有些糊塗了。若春瑛是浣花軒的人,還可以說三少爺看重她的本事,可她明明在表小姐身邊已經侍候了三年,若不是打著收房的主意,三少爺為何要看重她?他看得清清楚楚,先前三少爺一聽說春瑛要出府的消息,可是皺了好久的眉頭的!他服侍了幾年,當然知道三少爺那樣皺眉就是不高興的意思,他本想為主人分憂,才出言相勸,可是聽春瑛的說法,難道裡頭還有隱情?他該不會是鬧了笑話吧?

  雖然有些心虛,但點染還是維持住自己的面子,「我……我聽不懂你說的什麼話!我為主子著想,怎會連累三少爺的名聲?總之,三少爺不樂意讓你出府,你……你快去求老太太,說你要留在府中侍候,就行了!」

  春瑛撇開臉,只當沒聽到。

  點染咬牙,覺得十分尷尬。小遙戰戰兢兢地從門邊溜出來,隨手鎖好門,遲疑了一下,才走到他身邊,小聲道:「點染小爺,我好了……」

  點染一甩袖,叫了聲「走」,便扭頭離開。

  小遙擦了擦汗,臉上帶著一絲不解,皺皺眉問春瑛:「我真不明白,府裡不好麼?你為何要走?你又不是周爺,本來就出身高貴,你原跟我們一樣是家生子,女孩兒家,留在府裡不是更自在?」

  春瑛閉口不語,有些話,就算明白說出來,不能理解的人還是不能理解的。

  小遙見狀,歎了口氣,也走了。

  春瑛回頭再望一眼那緊鎖的門,知道周念不在家,心中悶悶的,慢慢往自家的方向走去。

  自己是不會犯傻的。本來,如果表小姐沒有放自己自由,她也許會和十兒一樣,回到浣花軒侍候,然後被三少爺轉送給周念,再求周念放了自己。周念很好,她心裡對周念也有一點好感,但也僅僅是好感罷了。周念對她可沒有這樣的心思。他那種世家公子,一旦恢復了身份,將來結婚的對象,一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對她這樣的丫頭,就算真有感情,也只會納為妾室,她好歹也有個現代女性的靈魂,怎會淪落到給人做小妾?她絕不會為了一點心動而放棄好不容易到手的自由!

  更何況,她對三少爺還是有點信心的,從小看著他長大,對他也有些瞭解,他不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曼如得罪了他,他也僅僅是把人趕走而已。她一個沒什麼大用處,長相之事清秀,最多只能再服侍兩年的丫頭,他就算生氣,也就是一兩天的事,大不了讓他當面罵兩句,就完事了。侯府的丫頭也多,少她一個也沒什麼……

  春瑛越想越覺得這種推測很有道理,心裡安定了許多。現在,她只需等待文書下來就好……

  然而文書一直沒有下來。

  春瑛托人去問,那管事只不耐煩地道:「表小姐還沒出閣,急什麼?!」

  春瑛生怕惹惱了那人,對方會給自己使絆子,便不敢再問了,只能向人打聽霍漪出嫁的日期。

  其實也沒有等多久,霍漪出閣那日,老太太身上不爽,不能出門赴喜宴,但太太安氏帶著大兒媳婦與兩個庶女一起去了,據她們回來所說,婚禮非常合乎禮儀,很隆重,雖然顧家只擺了二十席酒,但來的都是世家望族,靖王妃也親自到場盤恆片刻,聽說前來道賀的人裡,不少都是仕林清流,可見顧家女婿還是很有前途的。

  老太太聽了老懷安慰,但又覺得自己沒親眼見過外孫女婿,很是遺憾,打聽得新婚夫妻四日後就啟程南下,便決定到時候親自到碼頭上送別。侯爺夫妻勸了幾回,都攔不住,只好無奈答應了。

  不管是婚禮還是送行,侯府諸人都不會想到曾經侍候過霍漪的丫頭身上。十兒托人從府裡帶了口信給春瑛,說明了顧家小夫妻出發的時間地點,勸她想辦法送一送。

  春瑛為難了半日,雖然她可以出門,但到城外碼頭,卻著實遠了些,要是僱車去,她一個女孩子也不大安全,最後求到胡飛面前,胡飛自然是一口答應,當天早上,便親自架了一輛小馬車來。

  春瑛爬上了馬車,往車廂裡看看,笑了:「這瞧著就像咱們以前去做買賣時那樣,那時小飛哥你沒力氣挑擔到城外,只好僱車,你還記得麼?」

  「當然記得!那時你還跟我一塊兒去,在村口叫賣,叫的聲音都快啞了,也沒賣出一朵絹花兒,咱們差點連水都喝光了,要渴死在外頭呢!」胡飛一撐車板,利落的跳上來,朝門裡的路媽媽打聲招呼,便吆喝著馬出發了。

  春瑛坐在車裡,偶爾掀起車簾瞧瞧外頭,輕拍著胡飛的肩膀:「能趕上麼?今兒我爹要回家吃午飯的,可別讓他知道才行!」

  胡飛回頭朝她眨眨眼:「放心,絕對能趕上!你娘那裡我都說好了,她會幫著遮掩的,若你爹回來得早,就說打發你出去買油了。」

  春瑛有些吃驚:「你怎麼說服我娘的?她居然願意幫你說謊?!這太奇怪了!」

  胡飛得意笑笑,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推她向後:「回車裡去吧,外頭風大,仔細吃著沙子!」

  春瑛忙縮回車廂裡,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胡飛說笑,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太陽升起來時,他們便到了城外的通惠河碼頭。

  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依然。春瑛遠遠地看到侯府的轎子停在橋下,有許多人圍出一個半丈左右的圈,外圍的那幾個都是侯府的僕婦。掂高腳望去,隱約能認出個子高挑的梁氏頭上那隻大金鳳,可惜別的就看不清了。春瑛嘗試走過去,離了還有七八米遠,就被攔下,她明說自己是侯府的丫頭,那些陌生的家丁只是不放人,她只好放棄,回頭在望一眼人群,心中有些失望。

  胡飛見狀,到旁邊的茶樓裡跟掌櫃說了幾句話,便叫春瑛跟著自己上了茶樓二層的一件雅室,這裡的窗口正對著橋頭,能把侯府與霍家眾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春瑛很是驚喜,但又有些不安:「會不會花太多錢?」

  胡飛道:「總不能白來一趟吧?不能近前相送,至少要看個模樣。」

  春瑛想想也是,反正錢已經出了,便索性大方一回,忙挨到窗邊去看,見霍漪梳了少婦的髮式,氣色卻很好,正拜別老太太,旁邊那名男子,就是她的丈夫了吧?瞧著長相挺端正的,似乎很體貼妻子。春瑛心裡也為霍漪高興。

  正在這時,碼頭上傳來噪雜聲,有大隊人馬推開原本圍在橋下的僕婦,要她們讓路,兩邊爭執起來,立時驚動了顧李霍三家的主人們。

  春瑛在樓上,也順著聲音望去,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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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32:21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一章 驚聞

  一隊穿著大戶人家奴僕的人急步走了過來,擠開侯府的僕從,佔去了橋下一大塊地方。侯府的幾個僕婦被趕到一邊,有兩人還摔了跤,人人又氣又急,喝問來人:「你們是哪家的?居然這樣大膽!知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家?」卻無人理她們。

  接著又來了七八個僕婦,個個穿著不俗,還戴著金玉首飾。她們在圈出的地上鋪設地攤,有擺了案椅,卻另有一個穿著華麗的中年女子帶著兩個小丫頭,趾高氣揚地走入茶樓,清掃店面,好方便她家主人來此小歇。店中的客人見來人如此囂張,都面露不滿,但聽那婦人提起一個「戚」字,便紛紛起身離開了,連帳都沒結。掌櫃攔也攔不住,見那銀元寶貨真價實,才略放心了些,命小二清掃店面的同時,悄悄叫人上樓安撫住了雅室的客人們。他聽那婦人所說,貴人只是有可能來此歇腳,未必會驚動二樓的客人,他才不願意再損失一筆收入呢!

  老太太見來人如此囂張,十分不悅,叫過安氏:「不是都安排好了麼?那是誰家的下人,如此無禮?!」

  安氏也深感丟了面子,這清場的工作都是她安排的,卻被人一衝就散了,不是落她的臉面麼?她走到一邊,低聲喝斥負責的管家娘子:「這是怎麼回事?太丟我們慶國侯府的臉面了!」

  那管家娘子卻有幾分委屈,明明是來人蠻橫,把人擠走了,怎能怪她呢?明面上卻不敢顯露出來。

  春瑛在樓上見了,很是疑惑。來人是誰?通常象侯府這樣,叫僕婦在外圍排列一圈,就是劃地盤的意思,尋常人見了,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女眷來送行,自會繞開。而且侯府雖然劃的圈稍大了些,卻還是留有餘地,供人行走的,即便來的人覺得那路太窄了,要那些僕婦們讓道,也可以明白提出要求,這樣大大咧咧地衝過來,實在少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要上演全武行呢!再說,他們要在橋下圈地,為什麼還要到茶樓裡趕客?那個「戚」字,又是什麼來頭?

  春瑛倚在雅室門口看著胡飛在外頭跟小二低聲說話,不一會兒,他便轉回雅室中,她忙問:「知道來的是誰麼?」

  胡飛壓低了聲音回答道:「是平面侯戚家。」

  平面侯?春瑛聽說過這家人,雖然都是侯府,但跟慶國侯府相比,要年輕多了,據說是先帝時才封的爵位,除了爵位和田產,便再沒有特別的地方了,怎的行事這樣張揚?

  樓下又傳來喧鬧聲,春瑛忙趕到窗邊往下看,只見遠遠地來了一行青綢轎子,隨行有二三十個僕婦,待轎子停下不久,便圍擁著幾個華服婦人往茶樓方向走來,為首的貴婦彷彿不經意的,瞥了碼頭一眼,住了腳,卻沒打招呼。

  老太太這邊,則是沉默地盯著來人,瞇了瞇眼。她在京中,不是身份頂尊貴的一個,但因有個孫女是親王妃,就算是皇親國戚,見了面也要上前問聲好的,可惜她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記不清這婦人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居然如此倨傲。

  安氏沉不住氣,冷哼一聲:「好大的排場!」

  卻聽得梁氏小小驚呼一聲,便滿面笑容地迎上去:「原來是太太您,怪不得我方才總覺得您家的下人眼熟呢!」又對對方行禮:「鑰兒給您老人家請安了!」

  那貴婦面上堆笑,親自挽起梁氏:「原來是你這孩子,自打出了閣,便沒再來陪我說話了,怪想念的,這一向可好?」

  兩人熱絡的說起話來,因有僕婦們圍在外頭,也沒別人來打擾,只是老太太與安氏的臉色卻很難看。

  新媳婦當著太婆婆和婆婆,跟別家女眷們打得火熱,卻沒理夫家人的臉面,真是太欠教訓了!敞哥兒都在幹什麼?!

  春瑛在樓上看得好笑,偷偷捂嘴,一轉頭,卻見安氏身邊一個媳婦子抬頭望過來,四隻眼睛對了個正著,她吃了一驚,忙縮回腦袋,又覺得自己沒什麼可躲的,重新伸頭出去,那媳婦子已經將視線重新放回梁氏身上了。

  春瑛怔然,便聽到胡飛在身後輕聲道:「這平西侯戚家,原只是尋常公侯府第,因主母劉氏,是當今太后的胞妹,因此在京中無人敢惹他們。他家嫡出的二小姐,前年嫁給了你們侯府二少奶奶的娘家哥哥,就是前兒喜宴上鬧事的那一位,說起來是姻親。」

  春瑛恍然大悟,原來是梁太師那邊的關係戶,怪不得這麼討厭慶國侯府呢。她回到桌邊坐下,笑道:「就算是有仇,這樣明目張膽的,也太過分了吧?」

  胡飛微笑著給她倒了杯茶:「梁家兒子在妹子婚禮上大鬧一場,今上聽說後大怒,把他身上的功名給革了,還明旨申斥了一頓,下令永不敘用。梁家與戚家為此深恨你們侯府。老實說,你家侯爺有些冤枉,他倒是想把事情壓下去,但那晚鬧得這樣大,京裡誰不知道?他說不說都是一樣的結果,但黑鍋還是要由他背的。」而且不說,反而會招來那位至尊的猜忌呢!

  春瑛挑挑眉,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變化,雖然自己馬上就要出府,但父母還在裡面呢,她有幾分擔心,忙又趕到窗邊,小心地往外看。

  那貴婦劉氏已經帶著一大幫人來到老太太和安氏面前,正打量著霍漪,笑著說了什麼話,結果老太太和安氏聽得臉都綠了,霍漪一臉正色地回答了她。

  春瑛只聽到「外祖母與舅母一片慈愛」,「小人造謠」這幾句話,正疑惑是怎麼回事,便看見劉氏訕訕的告辭,轉身進了茶樓。梁氏原想跟著去,被安氏瞪了幾眼,不情不願地留了下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

  霍漪沒有再說什麼,顧家的家僕前來請少爺,少奶奶上船,她便再次哭著拜別老太太與安氏,在丈夫的挽扶下登舟而去了。

  船慢慢駛離岸邊,越離越遠。

  春瑛站在窗邊看著,也輕輕地揮動了手帕:「好歹也相處了幾年,祝你一路順風吧……」

  霍漪一邊流淚,一邊揮帕子,忽然一抬頭,便瞧見了茶樓上的春瑛,怔了怔,有幾分動容。春瑛微微一笑,揮了揮手,她也回之以一笑,便用帕子摀住嘴低頭抽泣起來。

  看著船走得遠了,春瑛才鬆了口氣,回望樓下,侯府的僕婦已經從戚家人手上爭回了幾分地盤,擁著主人們上轎,正準備離開。

  她是不是也該走了呢?回過頭看到胡飛在桌上擺弄著碗碟,才驚訝地發現他居然已經叫了幾色精緻茶點來:「呀?你這是……」

  胡飛笑道:「一大早就出門了,我也沒來得及吃早飯,這裡我從前常跟我爹來的,後來……跟客商談生意時,也在樓下坐過幾回,只是那時吃不起這裡的幾樣招牌點心,著實想念得緊,趁著今兒有空,也解一回饞。」他眨眨眼:「時間還早呢。樓下又有礙眼的人,你陪我坐一會兒如何?也嘗幾樣點心?」

  春瑛笑了,走過去坐下,聞一聞桌上的點心,道:「好像挺香的,模樣也小巧,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想想樓下還有戚家人在,反正家裡沒事,離午飯時間還早,不如陪胡飛輕鬆一下?便興致勃勃地拉著胡飛,要他介紹一下那幾樣點心。

  胡飛細細地說了它們的妙處,還談起在江南吃過的精緻小點,以及南洋諸國種種奇異的飲食習慣。

  春瑛聽得有趣,一邊聊一邊吃,不知不覺時間便過去了。待戚家人接到了乘船北上的親戚離開後,她才和胡飛一起回到侯府後街,還好比路有貴略早了一刻鐘,沒被發現。兩人鬆了一口氣,對視一眼,都忍不住好笑。

  春瑛避開父親,小聲對胡飛道:「今天很有趣,我覺得那個桂花條頭糕和蛤蟆吐蜜都很好吃,瞧著好像不難做,明兒我閒了,試作一下,做成了請你來吃,好不好?」

  「好啊。」胡飛微微一笑,「那個雞油蒸卷也不錯,你要是愛吃,我便去打聽打聽做法,把他家的秘方兒套過來!」

  他倆有說有笑的,路有貴在旁看得郁,心中不由得嘀咕:臭小子,幾時跟他閨女這樣親近起來……

  且不說路家的歡樂氣氛,慶國侯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老太太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間,將荊氏和一眾前來問安的孫女們都匆匆打發了,又將閒雜人等都趕了出去,便冷著臉喝問梁氏:「你方才是什麼意思?!平西侯夫人誣蔑你婆婆,你不但不幫著爭辯,還跟著附和,你還有臉說是我們李家的媳婦?!」

  梁氏漫不經心地施禮道:「老太太言重了,孫媳婦兒不過是說事實罷了,京中人家都傳遍了,人人都是這麼說的,只是見您老人家年紀大了,怕您受不住,才瞞著您罷了。我們親家太太原是個爽利人,不忍見霍表妹受委屈,才仗義執言罷了,只可惜……霍表妹也是個怕事的……」

  老太太氣得直拍桌子:「什麼叫怕事的?!什麼叫京中人家都傳遍了?!我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又氣憤地轉向安氏:「你說!別人都道你吞了你外甥女兒的家產,可有此事?!」

  安氏掩面哭道:「媳婦兒真真冤枉死了!這是從何說起?那年姑太太沒了,老太太想著漪兒少失怙恃,心中不忍,特地接來家中教養,又擔心霍家下人欺負少主,才命媳婦兒幫著照管幾處產業。這併吞只說,實在是無中生有啊!漪兒也一口否認了,不是麼?」又狠狠地對梁氏斥道:「哪有你這樣的媳婦兒!幫著外人說婆婆的不是,真真不孝至極!」

  梁氏冷笑道:「婆婆若是心中無愧,為何要換了霍家產業的管事?還低價將他家產業轉手,買家就是婆婆的人!那幾處產業原是霍家祖上置下的,又在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曾光顧過,知根知底,一換人就知道了,能瞞得了誰?!」

  安氏還要再辯,老太太已大聲喝道:「都給我住嘴!」身體一晃,只覺得頭昏沉沉的,眼前直冒金星,安氏忙上前扶著她坐下。梁氏也怕出事,便閉了嘴。

  老太太喘了幾口氣,顫聲道:「無風不起浪!今兒站在碼頭上,霍家人都聽見了,親戚情分上,著實……漪兒既已出閣,她家的產業自有榮哥兒繼承。霍家本有人,無需我們做親戚的插手!媳婦兒,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把那些東西都還了他家,把帳對清楚了!免得日後牽扯出什麼醜事來!」

  安氏心中不甘至極,想要再說什麼,老太太已經揉著太陽穴,呼吸再度放重,她只好閉口不語,暗暗咬牙切齒,忽然有幾分埋怨霍漪。既然肯幫自己說話了,為什麼不說清楚些?直說自己沒幹這就行了,還提什麼舅母慈愛關懷,錢財都是身外物這類的虛話?反倒像是在暗示自己真的吞了她的家產似的!

  望向梁氏,安氏牙根又癢了。這樣的媳婦,她一定要好好教訓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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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2 18:32:36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嚼舌(上)

  春瑛站在炕邊,一臉恭順地低下頭,腳邊還放著一個籃子,用灰藍粗布蒙得嚴嚴實實的。

  盤腿坐在炕上的婦人將幾件髒衣服丟給一個八九歲大的小丫頭,命她清洗乾淨,然後才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眼角打量春瑛腳邊的籃子一眼,捏著嗓子笑道:「喲——這些事兒……都是我們當家的斟酌著辦的,哪裡有我們女人家多嘴的理兒?只怕……不大好辦吧?」

  春瑛忙道:「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不過是求個准信兒,媽媽也知道,我如今在家,並沒差事在身,日後的事兒……總要好生安排。李管事日理萬機的,說不定一時半會兒的沒想起我來,倒叫我父母心裡著急,想要做什麼,也不好辦的。李管事有無數正事忙碌,我也不敢打攪,只得來求媽媽,幫著提醒一聲兒。」

  那婦人聽說是這樣簡單的事,立時便挺直了腰竿,清了清嗓子,瞄向門邊的籃子。春瑛很有眼色地把籃子捧過來,笑道:「既上門來,總不能空手的,這是家裡做的幾樣點心,還有些時鮮果子,媽媽若不嫌棄,便留著給孩子玩兒吧。」

  婦人挑挑眉,接過籃子隨手掀開粗布,見裡頭果然是一包點心和二三十個栗子、大棗、鴨梨等新鮮果子,臉色便一沉,但接著又眼尖地瞥到果子底下還有東西,伸手一翻,是用粗白布包著的兩幅改機醬色闊綢,旁邊塞著兩個喜鵲登梅的繡花荷包,摸到頭裡掂了掂,沉甸甸的,便知道裡頭必然裝了銀錁子,約有二兩重。邊上還用帕子包了一副金三事兒、一對赤金鏨花簪,最底下是用紅紙包的一弔錢。

  所有東西算起來,價值也有十來兩銀子了。婦人臉上便換了笑:「哎喲——大家都是在一個府裡當差的,何必這樣客氣?——這果子瞧著真新鮮!點心也很香哪!是侄女兒親手做的?嘖嘖,真是個伶俐孩子!」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卻一臉討好:「只是些粗鄙的吃食,媽媽喜歡就好。」

  「喜歡,當然喜歡!」那婦人摸了金三事兒和簪子出來,背過身再看幾眼,便重新拿帕子包了,連荷包一起揣進袖筒裡,回身笑道:「你放心吧,不過是小事一樁!就衝你這份心意,我敢打包票,不出三日,東西必能得了。」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向她福身一禮:「如此勞煩媽媽了。」又扯了幾句閒話,便要起身告辭。

  那婦人心急著要細看那幾樣財物,也沒留她,笑著送到門口,便回轉了。春瑛出院門時,迎面來了一個媳婦子,有幾分眼熟,仔細一想,不正是昨日送霍漪時,在碼頭上抬頭望見自己那個嗎?不能表現出心虛的模樣!

  春瑛微笑著向那媳婦子行了個禮,叫了聲「嫂子好」,才低頭去了。那媳婦子看著她走遠,心下疑惑。

  婦人見又有客來,忙將財物都收好,料子也匆匆拿家常衣裳蓋了,才笑著迎上來:「你怎麼會這時候來?快坐,坐呀!」又叫小丫頭:「快倒茶來!」

  媳婦子笑著向她道了萬福,才在炕邊坐了,便立刻問起對方:「李媽媽,方才出去的丫頭,是哪裡的?我怎麼瞧著有幾分眼生?」

  李媽媽忙道:「你不認得她?她是老路家的二閨女,原先在霍家表小姐屋裡侍候的。你兩口子前兩年才從莊子調上來,又總是在太太院裡聽候差遣,興許是見得少吧?」

  媳婦子恍然:「原來是她,我記得是叫春什麼的是吧?我倒不知道你跟她家有往來。」

  「哪有什麼往來?不過是面子情上。」李媽媽不欲多說,便將春瑛送來的點心和果子拿出來,「這是她方才送來的,你嘗嘗?」

  媳婦子掃了一眼,笑笑便推了。她心裡不大相信,春瑛來了一趟,真是為了送這些點心果子來的,說不定也是來求李媽媽辦事呢!輕咳一聲,她便委婉地提起了先前的請托:「不知……上回說的我弟弟那事兒……」

  李媽媽原本還擔心會叫她看出端倪來,正提防著,一聽她這話,倒放心了,歎道:「你來得不巧了。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兒,可太太昨兒發了話,那幾家鋪子,都要還給霍家,咱們原本派去的人尚要撤回來呢,怎麼還能再安插人進去?」

  媳婦子悻悻地道:「原來傳聞是真的,是那一位鬧出來的吧?」她伸出兩根指頭晃了晃,「真不知道那位主子是要做什麼!任憑她在家如何尊貴嬌慣,都嫁了人了,也該安份些了!」

  「可不是麼?!」李媽媽一擊掌,「成天挑撥離間的,真叫人疑心她是故意嫁進來鬧事的!喜宴那晚,明明是她哥哥叫人燒了我們的茶房,卻硬是不肯承認,反說是我們誣陷他!還嚷嚷著要跟我們府裡的人對質。既然做了,就該有膽子承認才是,這算什麼呀?!」

  媳婦子歎道:「這種事哪有人肯承認的?那年他老子還叫御林軍燒了我們侯府的園子呢,不也一樣死鴨子嘴硬麼?」頓了頓,重新回到正題:「那幾家鋪子真要還回去?原本的人真要撤回來麼?都是做慣了的,留下不也是一樣?」

  「霍家怎麼肯呀?聽我們當家的說,從前鋪子裡換下來的舊人,都還在霍家養著呢,我們這頭還鋪,那邊立刻便能開門做生意。這事兒是真不成了!」李媽媽有些愧疚地看著那媳婦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特地來請托,我卻沒辦成,是我的不是,明兒我叫我們當家的多多留意,若有好缺,一定給你兄弟留著!」

  媳婦子自然知道,侯府名下的鋪子,前幾年才進了一批新人,只怕三兩年內都未必會再添人,只得怏怏地應了,忽然想起了春瑛:「方纔走的路家丫頭,她老子是管著綢緞鋪子吧?我聽說那鋪子原本生意極好的,被那路大管了幾年,卻沒什麼起色,連府裡的孝敬都少了許多,可見是個不中用的。難道太太就這樣容他在那裡吃白飯不成?」

  李媽媽乾笑兩聲:「這……他原是小陳管事薦去的,我們當家的不過是代管,這樣大事,可不敢自作主張。」開玩笑!安插個夥計容易,換一位管事,那是他們夫妻倆幹得了的麼?!

  媳婦子哂道:「平安也不過是替太太辦事罷了。那路大可惡得緊,本是蒙太太賞識才升上去的,如今卻事事緊著侯爺那頭,反把太太給丟在一邊。這樣的人,太太也不喜歡呢!」

  李媽媽只是乾笑,不敢接話,反倒聊起了別的事。媳婦子心中不快,暗罵道:若不是弟弟著實不成器,自家丈夫不喜歡,她就直接向太太討恩典了,哪裡還用得著在這裡悄悄兒求人?收了禮卻辦不成事,可見這李媽媽也是個靠不住的。罷了,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聊了幾句,媳婦子也告辭了,回府來到正院,整了整衣裳頭髮釵環,便端起笑臉,走了進去,要求見太太。小丫頭進屋稟報,不一會兒,大丫頭芍葯便走了出來,笑著給她道了個萬福:「吳嫂子今兒怎麼有空來?太太有客呢,你且往我們屋裡坐一坐吧。」

  媳婦子吳家的忙笑著回禮:「多謝姑娘相告了。」瞥見正屋廊下侍立的丫頭的衣裙顏色,便問:「難道客人是侍郎府的太太?」

  「正是呢,您請自便,我還得回屋去侍候。」芍葯告了聲罪,接過小丫頭遞來的臉盆巾帕,又轉回正屋去了。吳家的轉身往幾個大丫頭的房間方向走,沒幾步路,便看到曼如迎面走了過來。

  先前曼如落魄時,吳家的也曾奚落過,如今她翻了身,當面遇到,難免有些尷尬。吳家的猶豫了一會兒,才勉強笑著打了聲招呼:「崔大姑娘好啊。」

  曼如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算是應了,揚起下巴走過去。吳家的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咬咬牙,拂袖走了。

  屋中,芍葯侍候安氏洗了臉,又重新勻了粉,小心地奉上兩杯新茶,才靜靜退了下去。

  安氏喝了口茶,朝侍郎夫人笑笑:「你別笑話,我是滿肚子委屈,卻沒處說去!一見了你,便忍不住都說出來了。」

  侍郎夫人笑著磕了顆瓜子,漫不經心地道:「這有什麼?咱們一向處得好,你把委屈告訴我,正是拿我當個知己,我怎會笑話你?」

  「我就知道你必能明白的!」安氏又揩了揩眼角,「老太太如今被老二媳婦氣得病了,我要忙著請大夫抓藥,又要安排還鋪子的事兒,侯爺還朝我發了一頓火,我這心裡呀,真是冷冰冰的,別提有多難受了!這事兒本就是別人污蔑我,他們不信我的辯白,反倒信外頭的謠言,真叫人傷心!」

  侍郎夫人忍住笑,白了她一眼:「我說你是個糊塗的,那幾個鋪子算什麼?還了就還了,憑你們家的傢俬,還把那點子東西放在眼裡?」

  安氏心裡叫苦,慶國侯府固然不把幾個鋪子放在眼裡,可她自己總要有點私房錢吧?誰叫她沒生在一戶大富大貴的人家裡?

  侍郎夫人又道:「那點產業,別說你家,就是霍家,也沒當一回事!他家每年的入息,光是船隊就有一二萬兩,還不算田產什麼的,幾家鋪子,不過是給家裡的夫人小姐賺些脂粉錢!你既說你那外甥女兒不在意,那還有誰敢多說一句?這些流言,原是那幾戶人家對你們府上不滿,才故意傳開來,敗壞你家名聲的。霍家又沒說什麼,過上十天半月,這事兒就沒人提起了,你理那些話做什麼?」

  安氏拿帕子掩住口,乾笑道:「這是怎麼說的?霍家哪裡還有船隊?不是都獻給朝廷了麼?」

  「哪兒呀?!」侍郎夫人一臉「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霍家將船隊獻給皇上,是獻到內庫去的!因此還要留下霍家舊人使喚。皇上恩典,特地下旨,明言每年船隊得的紅利,都要分一成給霍家。霍家不過是出幾個人,每年便白得一二萬兩銀子。我家侄兒媳婦的娘家哥哥,就在市舶司當差,前兩年南洋那邊得的利錢,都是在他手上過的,對這事兒再清楚不過了!」

  安氏只覺得胸口發悶:「這……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呢,原以為他家已經敗落了……」

  侍郎夫人笑道:「即便沒了這筆銀子,他家也不會敗的。別說他家南邊還有幾個大莊子,單說那年你家姑太太帶著女兒上京後置辦的幾處田莊,每年的入息便不少了,聽說如今是他家嗣子的生身父母管著。你怎麼會覺得他家敗落了呢?」

  安氏勉強維持著笑容,心中卻翻起驚濤巨浪,霍漪家裡居然這樣有錢!那當年交給侯府的幾個鋪子算什麼?打發叫花子嗎?!她越想越是生氣,好不容易支撐到侍郎夫人告辭離開,回到屋裡便摔了杯子:「給我叫平安來!」咬牙想了想,又下令:「從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頭,哪個是近身侍候的?也給我一併叫來!」

  小丫頭們連忙應聲去了,芍葯驚愕地走上前安撫,吳家的小心跟在她身後,掀起簾子偷偷往屋內看,忽又瞥見曼如從帷幔後轉出,兩人對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各自在心裡盤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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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三章 嚼舌(下)

  芍葯輕輕替安氏撫著後背維綼綪綱,塼塽墉塵又慢慢勸解她:「人都走了,這會子再生氣駁駇駃骱,戫截戩摫已是遲了。況且霍家表小姐不曾許給哥兒,家裡又有弟弟閩閡閤閨,蜞蝕蜵蜣這筆傢俬,料想是到不了太太手上的翥翞翣翠,殞殟毄毃不過白得了幾年,掙點脂粉錢摟摓撂摝,賏賓賕賒如今看著盈利漸少,轉手還給霍家,便是有虧空,也虧不著咱們。太太何必生氣?」

  安氏方才發洩了一番,怒氣已經平息了許多,聽得芍葯這樣勸,仔細一想,覺得也有道理。不知是市道不好,還是掌櫃們不中用,那幾家鋪子,最初兩年還好,最近這一年半里,賬上的利潤居然減了大半,生意也漸漸蕭條。她責問了掌櫃們好幾回,都不得要領,前不久她還擔心過兩年會虧本呢。如今把鋪子還了,叫人將帳做平,只推說市道不好,便脫開身來,也省得還要她拿私房銀子去貼補。只是那幾家鋪子,若是經營得好,一年統共也能賺得二三千兩銀子,如今沒了,著實叫人心疼。

  她慢慢順了順氣,歎道:「你這話雖然有理,但我這幾年對外甥女兒也算盡了心了,起居飲食樣樣周到,幾乎是把她當成自家女兒一樣疼,沒成想卻叫她擺了一道,叫人心裡然後好受?!」

  芍葯臉上一僵,又迅速恢復了微笑:「太太倒也不必這樣想。說實話,表小姐雖是家中嫡長女,但有一位嗣子在,又有叔叔嬸嬸照看,對家中的產業,未必說得上話,這幾年裡,霍家的管事但凡是來府裡請示,都是問青姨娘去的,表小姐知道什麼?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有幾個會插手這種俗事?再者,當年那幾家鋪子落到太太手裡,她可從沒有過推托的意思,這幾年也沒主動問過利錢的事兒,說不定心裡早就有數了,因感激太太的照應,這幾處產業,就權當是孝敬了。這回若不是二少奶奶和戚夫人提起,事情也不會鬧起來。昨兒表小姐臨走時,也幫太太辯解過了,怎麼看也不像是故意捉弄太太的,若不是被戚夫人捅破,這件事怎會洩露?」

  「是麼?」安氏半信半疑,但心中的氣憤已經去了大半。也對,霍漪從來就沒跟人提過鋪子的事,連自己扣下過去一年內店舖送來的利錢,她也沒吭聲,若不是那戚家老太婆嚼舌,老二媳婦挑撥離間,自己怎會被婆母丈夫責罵?豈有此理,她一定要想辦法好好教訓老二媳婦一頓!

  芍葯見她面上神色轉變,暗暗鬆了口氣,抬頭看見曼如捧了一盞熱茶來,便皺皺眉:「已經快到飯時了,你又泡茶來做什麼?」

  「只是怕太太口乾而已。」

  曼如笑笑,放下茶盞,便開門見山,「方纔姐姐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固然有理,但姐姐也太不為太太著想了。這事兒鬧得這樣大,霍家不吭聲,別人只會說他家厚道,不為小利壞了親戚情份;侯府把鋪子還了,別人也會說老太太和侯府人品好,不貪圖錢財。可太太的名聲卻是壞了!表小姐若是有心維護太太,何不明言將那幾家鋪子送給府裡?就當作是感謝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這幾年的愛護。可她在老太太面前,可從沒這麼說過!」

  芍葯見安氏的臉又拉下來,忙道:「你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表小姐既然已經出嫁,又如何做得了霍家產業的主?況且太太本是侯府的主母,別人誇侯府,就等於是誇太太了,太太又怎會壞了名聲?!」

  曼如笑笑,轉向安氏:「太太,您仔細想想,奴婢說得對不對?我聽說那戚夫人當時罵的就是太太,二少奶奶也說過,京裡人家都知道了。等候府把東西還回去後,人家誇的也只是老太太和侯爺而已,又怎會誇太太?這事兒到底還是表小姐想得不夠周全,若是有心的,在出嫁前就該把產業送給太太了,有什麼難的?她那樣聰明的人,早該想到太太會被人笑話才是!我倒覺得,她說不定是心裡有怨,想要害太太出醜呢!京裡傳的謠言,誰知道跟她有沒有關係?兩家私底下的請托,外人是如何知道的?」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若是表小姐心裡真的沒怨,就不會故意裝窮,害得太太以為她身家拮據,還處處貼補了。光是她一年四季的衣裳,那衣料做工,可比家裡兩位小姐都強十倍!這裡頭花了多少銀子吶!」

  芍葯冷笑,霍漪四季新衣都是花的自家銀子,侯府就沒出一文錢!倒是老太太心疼外孫女兒,時不時拿體已出來,太太向來不喜表小姐,如果沒有老太太發話,連給表小姐做新衣都會忘記呢!這個曼如,信口開河,這回又想打什麼主意?!

  哪知安氏心裡卻是另一種想法:如果霍漪真是有心跟自己親近,就不會瞞著家產的數量了。當年她要是知道霍家還有這麼厚的家底,也不會拖拖拉拉地不肯為兒子提親!霍漪的嫁妝一定很豐厚吧?可惜,都便宜了那個顧小子!

  安氏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狠拍桌面一記:「人呢?!我不是叫了人來問話麼?!都跑哪裡去了?!」

  芍葯心中一驚,又聽到曼如在那裡火上添油:「太太正該問個清楚呢,尤其是原本在表小姐跟前侍候的,我就不信,她們一點痕跡都沒看出來!明明是侯府的人,卻幫外人瞞著主子,著實該罰!」

  芍葯憤怒地盯著曼如,曼如目光閃爍地避開了她的視線,不一會兒,一個媳婦子進來稟告:「侯爺遣人來問太太,昨兒說的事可都查明白了?侯爺正等著人證,好與梁家對質呢。」

  安氏不耐煩地揮揮手:「已經叫人去問了!過兩天會有消息的,你且下去!」芍葯也輕斥道:「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還不快下去!」那媳婦子才發現屋裡氣氛不對,忙退了出去。芍葯瞥了曼如一眼,留意到她臉色發白,心中一動。

  春瑛聽到婆子來叫自己,說是太太有請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賠笑著向那婆子打聽,後者也說不清楚,她只好匆匆換了丫環制服,梳好頭,跟著那婆子往府裡走,心裡還在想:但願母親會早些回來,免得胡飛來時要吃閉門羹。

  剛進府門不久,她們就碰到了銀環,到了半路,又遇上十兒和另一個婆子,都說是要往太太那裡去的。春瑛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跟在婆子們後面走時,悄悄拉了十兒一把,小聲問:「我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勁兒呢?到底是什麼事?要專程傳我們去?」

  十兒皺緊眉頭:「我也說不上來……今兒三少爺不在家,我心裡有些沒底……」

  春瑛心下惴惴,不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覺得自己幾乎天天在家,也沒犯什麼錯,都是快出府的人了,太太特地召自己等人去,究竟要問什麼話?還是說,太太其實只是打算要正式宣佈對自己等人的安排?可那也太多餘了!

  春瑛就這樣胡思亂想地,一路跟著婆子到了太太的正院,一進門,就睜大了眼——院中站的都是熟人!全都是表小姐霍漪身邊的丫頭!這到底是怎麼了?

  芍葯掀簾子出來,掃了眾人一眼,心中暗歎,又將視線在春瑛身上停留了兩秒,便淡淡地道:「先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人裡,可有大丫頭?」春瑛與十兒對視一眼,便上前道:「奴婢是二等大丫頭,在表小姐屋裡做些雜活。」芍葯盯了她一會兒,才再問:「可有第二個人?」十兒也站了出來:「奴婢也是二等。有一位一等的暖玉姐姐,是老太太屋裡的婢女。」

  屋裡傳來安氏的聲音:「就這樣吧,帶她們進來!」芍葯示意春瑛和十兒跟上,進門之前,趁人沒注意,低聲囑咐一句:「小心回話,曼如才嚼舌來著!」

  春瑛心中一凜,點頭表示明白了,十兒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進屋拜見了安氏,春瑛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面有怒色,心中更警惕了幾分。

  安氏看了春瑛與十兒幾眼,認出她們是上回在老太太屋裡,幫兒子反駁老二媳婦的丫頭,臉色略和緩了些,面無表情地道:「我有話問你們!先前你們侍候霍家表小姐時,可知道她家……」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這種事怎麼說?難道要坦承自己對親戚家產有企圖?!

  春瑛聽到一半,就沒了下文,正有些不解。看來事情是跟霍漪有關,可到底是什麼,太太好歹也得把話說完呀?!

  安氏咬了咬牙,瞥了芍葯一眼,芍葯回了個笑,眼角瞟向帷幔後的人影,心中冷笑,嘴裡道:「你們可知道表小姐家裡的管家,平時都來府裡說些什麼?表小姐平日的用度,有多少是侯府公中出的?有多少是老太太的體已?有多少是霍家自己的花費?」

  安氏聽了還算滿意,便瞪向春瑛和十兒:「快回答!」

  春瑛覺得古怪,略一猶豫,十兒便先開了口:「霍家蔡總管來時,都是在外頭侯著,命人送了賬冊書信進來給青姨娘和表小姐過目的,信裡說的都是他們霍家府裡的大小事務,具體如何,因奴婢們並不曾在跟前侍候,因此不知。」

  「不知?!你們為什麼不到跟前侍候?!」

  春瑛忙道:「太太容稟,表小姐見蔡總管時,除了青姨娘,便只留下兩個從霍家帶來的丫頭,我們幾個做雜活的,向來是不許到跟前的。奴婢們知道他們是在討論家務,也是因表小姐與青姨娘事後閒聊時偶然談起,這才知曉。至於表小姐的用度,一向是由霍家供奉的,只有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抬頭望望安氏,「還有太太您這裡,會時不時送些東西去。」

  安氏忙直起身:「大少奶奶?!她送的什麼?!」

  春瑛小心翼翼地回答:「多是些時鮮水果,或四季花卉折枝,有時是一部書,或一幅刺繡,也沒什麼要緊的……」

  安氏怎肯相信?她忽然記起,李敬夫妻分家出去,丈夫居然給了一萬兩銀子的安家費!還有一個大田莊!她都快心疼死了!那日去吃喬遷喜酒時,她發現那宅子裡擺設了不少南洋風物,很是時髦,可這些都是船隊中人才有的!她分明記得自家船隊沒捎那樣的東西來,李敬是怎麼得到的?!難道說……她想起霍家也曾經有過船隊,而且李敬在南邊時,是待了好幾個月的!

  她咬牙切齒,李敬在家時,她一直約束他一家三口的用度,可他們兩口子絲毫不見手頭拮據,天知道是從哪裡賺來的錢?!若說他們沒跟霍家人勾結一起,她是絕不會信的!可惡!身為庶子,居然聯合親戚瞞騙嫡母?!

  春瑛看著安氏的臉色黑了又紅,紅了又青,鬧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裡說錯話了,正糾結間,有個媳婦子進來回話:「太太,侯爺又催……」

  「知道了知道了!」安氏不耐煩地應著,哼了兩聲,便丟下一句:「侯著!我回來問話!」便起身往外走了。到門邊時,帷幔一動,曼如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皺著眉頭目送她們離開,回身問芍葯:「芍葯姐姐,到底出什麼事了?!」

  芍葯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今兒曼如說話,似乎總拿你們說嘴,不知算計著什麼,回頭你們要再小心些,不管太太說什麼,都順著她的意思,她罵人,你們也別頂嘴,好歹熬過去就完了。我還要過去侍候著,免得讓曼如鑽了空子,你們安心跪在這裡,別亂跑!」說罷也出了門。

  春瑛回頭與十兒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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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二門外

  周念眷寫好幾封侯爺的書信,交給小廝遞出去,便起身伸了伸懶腰,回頭看見小遙悶悶不樂地擦著書架,便笑問:「你今兒是怎麼了?有誰惹你不成?」

  小遙悶聲道:「誰也沒惹我!」頓了頓,撇嘴道:「周爺,我聽說三少爺替你另選了兩個丫頭,悄悄跑去瞧了,都長得一臉呆樣!還不如春瑛呢!都是那丫頭不知好歹,不然……」欲言又止,低下了頭。

  他多半是要跟周念走的,那兩個丫頭光看模樣就知道沒福氣做姨娘了,難道以後要配給他?!天啊地啊!他雖是個小廝,也盼著能娶個漂亮媳婦呀!

  周念怔了怔,淡淡笑了:「春瑛有自己的造化,我也替她高興,你在這裡胡說些什麼?」原本春瑛就打著脫籍的主意,他早就心裡有數,如今頂多覺得有些遺憾,不能為春瑛進一分力而已,可是心裡卻是絕無怨言的。他瞧了瞧外頭的天氣,便笑道:「你有空在這裡胡思亂想,倒不如出去逛逛,我這裡用不著你。」

  少年人總是愛玩的,小遙一聽便恢復了精神,急急跑了。周念笑笑,便拿著一疊書信去找侯爺,請他的示下。

  才走到外書房屋廊下,隔著窗子,他便聽到屋裡有人聲,其中一個似乎是范家三老爺范志芳,知道是侯爺在見客,不便打擾,正打算回頭,但接下來說話的一個聲音卻阻止了他的腳步。

  那人道:「本是舊識,李侯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周念摒住氣息,輕輕走進窗子,透過窗格往裡看,只見屋內有三人相對而坐,除了侯爺與范三老爺,另一人的臉他記得清清楚楚,那是梁太師一派的官員,穿著一身便裝。周念心中驚疑不定,這人跟慶國侯一向是對頭,為什麼會上門拜訪?!

  侯爺在屋內淡淡地道:「不敢,只是一向少往來,今日尊駕忽然光臨寒舍,倒叫我受寵若驚了。」

  范志芳見場面有些尷尬,忙打圓場道:「今日仍是朋友私訪,不議國事,只論私情。」又湊近了侯爺:「姊夫且別氣惱,先聽他把話說完。」

  那客人笑了:「多謝范兄了。李侯,其實我也知道,咱們兩家……從前不大和睦,可如今不比往日了。太師氣數已盡,又只管在家享用,卻不理正事,如今朝中都由劉、戚兩家把持,倒把我們這些勞苦功高的撇在一邊,我們去訴苦,太師還拒而不見。我與何萬則、方淺以及澹台將軍都已心灰了一半,少不得要另尋出路。月前我與范兄偶然相識,彼此性情頗合得來,更有幸得以上門拜訪李侯,還請李侯大人有大量,饒恕則個。」說罷起身長揖一禮。

  侯爺聽了好笑,只得扶他起身,看了小舅子一眼:「徐兄言重了,既是志芳賢弟出面,我焉有不之理?」眼中卻有些不悅之色。

  范志芳卻不以為意,反而笑著湊近姊夫,道:「姊夫莫惱。先前你我為船隊之事煩心,如今有了徐兄,卻是正好。他家姻親如今在內廷供職,對此事正好能說得上話,何兄、萬兄,都是戶部的能臣,料理過南洋事務的,澹台將軍在天津守了幾年港口,對船隊最是熟悉不過了,手下也頗有幾位好手。這幾位都是家境頗豐,仰慕南洋風物已久,卻礙於太師不得皇上信任,一直未能有機會見識,若我們能得他們幾位相助,先前姊夫擔心的幾件事,就都不成問題了!」

  侯爺心中暗歎,看來小舅子對霍家原本的船隊是志在必得了,自己不好不幫,但這幾人卻是不能全信的,只希望小舅子不要為了達成目的,就犯糊塗才好。

  無意中一抬頭,他忽然看到周念站在窗外,正愣愣地看著自己,擔心對方被那姓徐的官員見到,會惹麻煩,便趁人不注意,朝周念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立刻離開,見對方不動,還著急地瞪了一眼。

  周念在窗外只覺得渾身發冷,又見侯爺與他二人相談甚歡,心裡越發沉重,他明白侯爺是要自己離開,只得依言退回房中,只覺得天色都昏暗了。

  侯爺與梁派官員明明是敵對的,難道為了一個南洋船隊,就能將是非曲直都拋開了不成?!慶國侯府,明明也有船隊!所謂的利益,真的那麼重要麼?因怕他壞事,就隨手將他打發走了,他在侯府裡,究竟算什麼事?!

  周念越想越氣悶,索性丟開紙筆,往外頭走,渾渾噩噩間,便來到二門附近,撞見有僕婦來往,才發覺到自己到了什麼地方。

  難受有什麼用呢?他一日未得平反,便只能依靠侯府,不管侯爺做什麼,他也只有認了!

  自嘲地笑笑,周念無精打采地要往回走,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從二門裡撲了出來,抓住門前候著的一個小廝,扯到一旁,急聲道:「快回家報信兒!太太要打你十姐呢!還有路家的春瑛,都要遭大罪了!快去找人來索命!」

  周念與那小廝都嚇了一跳,前者忙走近幾步去聽是怎麼回事。那小廝忙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十姐不是在三少爺院裡當差麼?怎的太太要打她?!還有路家姐姐最近都沒進府,又犯了什麼錯?!」

  「我也說不清楚,是芍葯姐姐命我來的。據說是有人在太太面前上眼藥,不知為什麼。偏針對十兒和春瑛兩個,裡頭興許還挾雜著霍家鋪子的事兒。太太十分生氣,定不會輕易饒了她倆的,少說也要幾十板子,一頓下來,還有命在麼?!你快去找人,千外記住,別叫王家人自己來求,不然只有火上澆油的。若認得哪個管事,或是老一輩的嬤嬤們,能在太太面前說得上話的,最好不過。路家那裡也要報個信兒去。快一點!回頭太太就該叫板子了!」

  那小廝忙連滾帶爬地走了,丫環急急回轉,周念左看看,右看看,心裡又是焦急,又是無措。

  他擔心春瑛會挨打,想要去救人,卻又不知怎麼救,原想轉身去求侯爺,又想起侯爺正在見客,那客還是他半個仇人,人家在商議「大事」,他冒冒失失地撞進去,算什麼呢?忽又想起,方纔那丫環既然叫另一個丫頭的家裡人來求,春瑛的父親也是位管事,想來在侯府裡也是有體面的,定能說得上話,便忙忙往大門外去了。

  轉到後街,他遠遠看到先前那小廝進了一個大院子,在這裡住了幾年,他也認得幾家門戶,知道那是王家人聚居之處,卻步見那小廝出來,疑心對方忘了路家那頭了,忙急步到路家門前,見上頭落了鎖,急得直跺腳:「怎的這般不巧?!偏偏他家沒人!難道春瑛既救不得了?!」

  「春瑛怎麼了?」身後傳來一個男聲,周念轉身一看,見是個皮膚有些發黑的後生,兩眼直直盯著自己,他有些遲疑:「閣下是……」

  「在下姓胡,胡望山,原是路家的朋友。」胡飛上前幾步,顧不上其他,直接問道,「先生方才說了,春瑛救不得了,是怎麼回事?!」

  周念見他眼中郁色不假,忙將聽到的話都說了出來:「我見那小廝只到王家報信,不曾過來,便逕自來了,可春瑛家人不在,該如何是好?!」

  胡飛皺皺眉:「王家人若能救了自家女兒出來,自然也就救了春瑛,萬沒有放了一個人,卻罰另一個人的道理。這倒罷了,但王家能不能奏效,仍未可知。」他盯著周念,上下打量兩眼,心裡已有了數:「先生莫非就是周公子?曾聽春瑛提起。周公子既然有心救春瑛,為何不直接去找侯府的主人說情?!公子不是侯府的世交麼?你只要說一句話,難道侯府還會為難一個小丫頭?!」

  周念怔了怔,臉上浮現一抹苦笑:「世交?我不過是個無根無基的苦命人罷了……」或是李攸在家,他也許還能說得上話,可現在……他暗歎一聲,道:「侯爺在見客……是他姻親,還有別的客人,他們還在商議要事。我……我的身份,是不能直衝進去的,更何況侯爺向來不管內宅之事,就算開了口,也是……」如果是以前,他或者會認為侯爺對自己有幾分重視,可現在?他哪裡還有這個自信?!

  胡飛眉頭緊皺:「姻親?可是范家三老爺?!」周念一臉意外:「閣下如何得知?!」

  胡飛沒回答,只是接著問:「貴客還有誰?商量的什麼要事?」周念一皺眉,閉口不語。

  胡飛冷冷一笑:「我聽說范家最近在盤算南洋船隊的事,該不會是為了這個吧?!」周念大吃一驚:「閣下是何人?!」他怎會事事都猜到?!

  胡飛捏了捏袖口,剛剛收到的信就躺在那裏頭。如果信上所言屬實的話,侯府和范家所謀算的事,多半是成功不了的,還會因此而災個大觔斗!而自己,則有六成機會得到夢寐以求的地位與財富。慶國侯府真是瘋了才會淌這渾水,他以為上面那為什麼都不知道麼?!所幸還有聖眷在,又有個女兒是靖王妃,料想是有驚無險,不會危及春瑛父母的,可是現在春瑛有危險,他要如何去救呢?!

  思來想去,他還是抓住周念:「你對侯府的事很清楚吧?要怎樣才能打消侯爺夫人的念頭?救出春瑛?!」

  周念苦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但那位夫人的性子……若是身邊人能勸的,早就勸成了,既不能勸,就只有老太太、侯爺和三少爺這幾個人能攔住她。可是老太太臥病在床,早已多日不理事,侯爺在見客,三少爺又出了府,我……我實在無法可想。」

  胡飛只恨得咬牙:「無法也要想!既然別人沒法辦到,就只能求侯爺了!別說什麼內務外務,他是這府裡的主人!你是他家世交,必能勸得動!」

  周念怔然,是麼?他還算得上是侯府世交麼?真能勸得動侯爺麼?

  胡飛見他這副樣子,生氣地將他甩開:「都似你這顧前顧後,猶猶豫豫的,多少人命都救不回來!罷了,用不著你,我自想法子!」便轉身奔向王家的院子,暗暗摸了袖套一把,咬咬牙:「大不了,他把最大的籌碼拋出去,就不信救不了人!

  周念見他跑到王家門前,與王家人說了兩句話,便急急趕著向府門方向走,心中只覺得慚愧無比,自己到底在猶豫什麼呢?!當年春瑛救自己時,可沒想這麼多!

  他深吸一口氣,決心要直闖書房,求侯爺殺手救人。才走進侯府正門,便聽到有馬蹄聲急急傳來,下意識地回身望去,只見點染飛快地下了馬,向他奔來:「周爺!快隨我去靖王府!三少爺命我帶你快去,你家的官司有麻煩了!大理寺將狀子駁回來了!」

  周念身子一晃,不敢置信地抓住點染的袖子:「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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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五章 懲罰

  春瑛看著門外的僕人將幾張長凳搬到院子中央,又有幾個婆子拿了板子在旁站立,那木板俱是四寸寬、四尺長、一指厚,看得周圍跪著的丫頭們都害怕不已。她心裡不由得膽戰心驚,悄聲問十兒:「這是怎麼了?那些……是要打誰?」

  十兒也害怕得臉色發白:「我們也不曾做錯什麼,該不會是要打我們吧?!」

  春瑛細細回想自己方才說的話,以及太太安氏、芍葯等人的話語,咬牙道:「如果真的是要打我們,肯定跟曼如脫不了干係!她又要搞什麼鬼?!我們哪裡得罪了她?!」

  十兒喘著粗氣道:「如果算上她從前在浣花軒時,得罪她的人多了去了,咱們自然有份,可自打她回來以後,因你勸我,即便她害了我七嫂,我也沒跟她多理論!頂多就是偶然在外頭遇上了,給她幾個白眼罷了!你更是待在家哩,完全不跟她打交道。就算我們想得罪,也沒空得罪呀!」

  春瑛細想,自己上一回跟曼如面對面接觸,還是在二少爺娶親那晚,難道是為了起火那件事?她問:「若說她是怕我門將她疏忽職守致使查房失火的事傳出去,那也沒道理呀?!那事兒都過去這麼久了,誰也沒再提起,她忽然對我們發難做什麼?!不之她用的是什麼藉口?我們得想法子辯解才是,不然待會兒就要挨打了!」她自穿過來,可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大罪!頂多就是挨幾下尺子。

  十兒咬牙:「方纔太太問的話,還有芍葯姐姐的話,都古古怪怪的莫不是跟表小姐家有關係?」,

  春瑛早知太太對霍家家產有企圖,忽又記起當年霍漪對自家船隊的處理,以及近年隱隱綽綽看出來的痕跡,開始懷疑:難道太太是因為表小姐嫁給別人,大筆嫁妝沒能落到她手裡,所以才生氣?

  不會吧?這也太扯了!她要是圖謀那份嫁妝,當初為什麼要反對自家兒子和霍漪的婚事?

  春瑛在那裏與十兒一起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出個法子來躲開刑罰,忽而聽到門塊有響動,回頭一看,卻是梅香扶著小陳管事進來了,後者頭上還紮著白布條,臉色略有些青白。

  梅香意外地看春瑛和十兒:「這是怎麼了?太太呢?你們怎的跪在這裡?太太忽然傳我們,是為了什麼事?」

  春瑛簡單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道:「我也弄不清楚,太太是要問什麼。陳管事,你的傷要不要緊?」

  小陳管事皺著眉,搖搖頭,便拉著妻子一同在堂前跪下了,雙眼盯著地面,不停地眨著。

  沒過多久,院裡傳來丫頭們的叫喚「太太回來了」,然後是腳步聲、釵環撞擊聲以及丫頭婆子小聲回話的聲音。春瑛聽到有一個女聲似乎說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也聽不到她說的是什麼,只知道太太一行人在外面逗留了好一會兒,才走進房門。

  安氏板著臉,面色很難看,見了春瑛等人,眼裡更添了幾分怒色,春瑛驚恐地與十兒對視一眼,心跳得更快了,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周圍,發現芍葯臉色沉重地立在一旁,也不看自己,卻不見曼如的身影。她正疑惑,忽然聽到有腳步聲輕輕地進了門,往通往裡間的帷幔那邊去了,心中一動:難道是曼如?

  但她不敢回頭去看,太太已經坐在上座發話了:「平安,當年霍家的事,你是怎麼辦的?!怎的叫敬哥兒佔了霍家的傢俬?!你快給我說清楚了!」

  小陳管事方纔已在心理將事情梳理了一遍,聞言忙道:「回太太話,當年小的去南邊時,霍姑老爺還在,他家自有管家,許多事小的不好出面,後來霍姑老爺沒了,大少爺卻又把事情都攪了去,只叫小的打下手。他是少爺,又是領侯爺之命前來,小的不得不從。只後來小的得了空,前去咱們家的船隊那頭探望時,才聽說大少爺往霍家的碼頭上去了好幾回,也不知道跟那些人說了些什麼,小的去打聽,霍家人又不肯告訴小的,因此……」

  「這種事你為何不早報上來?!」

  「小的……曾經稟報過侯爺……」小陳管事有些吞吞吐吐的,「侯爺吩咐,不必報到二門裡……」

  「侯爺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到底是誰的奴才?!」安氏氣得猛拍桌子,愣是把茶碗拍得砰乓直響。

  小陳管事伏地不語,梅香跪在一旁,頭幾乎低到地面上了,手指緊緊攢著帕子,暗暗咬牙。

  安氏猶自在那裏生氣,芍葯掃了門口一眼,守在那裏的海棠很有眼色地看了看外頭,將幾個探頭探腦的丫環瞪了回去。

  芍葯又走到近前,柔聲勸道:「太太莫氣,平安辦差事,從來都是先到侯爺那裡覆命的,既然侯爺明令不許傳到二門裡,他急便是有心告訴太太,也不敢呀!船隊上的事,府裡向來的規矩,是不許內眷插手的,太太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再說霍家的船隊不到一年就歸了皇家,大少爺能得多少好處?只怕貼進去的還更多呢!而府裡的船隊,他是一點好處都別想」如今他既然已是分家出去了,往後無論貧富甘苦,都是他自己的事,太太還理他做什麼?」

  安氏聽了,還是覺得氣不順,忽而又有個媳婦子來報:「回太太……」不等她說完,安氏就不耐煩地嚷道:「又怎麼了!」

  那媳婦子嚇了一跳,戰戰競競地答說:「陳管事方才傳話進來……說是……王妻家的前兒已經賣出去了,也不知賣到了哪裡,沒法問話……」

  春瑛大吃一驚,迅速轉頭看十兒,十兒卻淡定地瞄了她一眼,她方才鎮定下來,知道王家人定是想辦法應付過去了。

  安氏聽了那媳婦子的話,心情煩悶不已:「這麼快賣出去做什麼?!平安糊塗,他老子也不中用!」

  那媳婦子不敢應答,心中腹誹:「明明是你吩咐要盡快賣出去的……」又聽得安氏問:「別人呢?!難道是除了一個王妻家的,就沒別人了不成?!」那媳婦子忙道:「茶房和二門上的人都入了罪,被攆出去了,有幾個在外頭另尋營生,陳管事正打發人去找呢。」

  「拖拖拉拉的,幾天了也沒查出來!」安氏罵道「那幾個找不著,就找能找到的!總有人看到梁家小廝近來點火吧?便是真沒人看見,難道連說都不會了?!老陳管事,越發不著調了!侯爺要的是看見梁家人進茶房的證人!」

  芍葯趁機進言:「記得有人提過,當時除了王妻家的還有人在茶房裡,想必是看見了的……」

  安氏揮揮手表示不想聽,趕了那媳婦子出去,又瞪了小陳管事一眼:「還愣在這裡做什麼?!養了這些天,還要偷懶?!平日看著還好,一遇到事就蔫了,哪裡就這樣嬌貴?!還不快給我滾出去!」

  小陳管事重重磕了個頭,梅香忙扶他起身,退了出去。夫妻二人都紅了眼圈。

  安氏又轉向春瑛和十兒兩個,冷笑一聲:「你們果然是好丫頭啊!當著攸哥兒的面,就使勁兒奉承!心裡還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呢!豬油蒙了心的小騷蹄子,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春瑛睜大了眼,只覺得莫名奇妙:「太太,這話卻是冤枉……」

  「冤什麼?!我的話哪一點冤枉了你們?!」安氏咬牙切齒地道,「差點兒叫你們哄騙過去了!明明是我們家的家生子兒,霍家人給了一點好處,就收買過去了?!幫著外人瞞騙主子,打量我不知道呢?!」說罷叫海棠:「把人帶進來!」

  春瑛和十兒驚詫地看見海棠領了杏紅進來,後者畏畏縮縮地,心虛地看了她倆一眼,便撲倒在太太腳下磕頭。

  安氏不緊不慢地問:「你快說清楚,這兩丫頭,是不是得了霍家表小姐的好處?!」

  杏紅又瞥了春瑛和十兒一眼,才道:「是,太太。奴婢看得清清楚楚,表小姐待她二人格外親厚,不但常常賞賜首飾財物,還親自安排她們的後路。別的丫頭可沒這樣的待遇!」說罷眼裡又露出幾分怨懟。

  春瑛厲色碰了她一眼:「說話可要憑良心!院裡哪個丫頭沒有收過表小姐的賞賜?!你也收了不少了!每個人的退路表小姐都親自過問,只有那些貪心太過的,她才沒應承。我們幾時就跟她格外親厚了?!」

  十兒冷笑道:「分明是你自己不安分,想求表小姐薦你到三少爺身邊做通房,才被表小姐斷言拒絕的,你還有臉提?!」

  安氏的臉立時就黑了,杏紅害怕地不斷磕頭,被她狠狠罵了一句:「混賬小蹄子!」就被海堂帶著兩個婆子押了出去。

  十兒忙向安氏進言:「太太明察,這分明是杏紅那丫頭心懷怨懟,故意陷害奴婢二人的,太太可千萬不能信她!」

  安氏冷笑道:「你別忙著撇清,她雖混賬,說的話卻未必假,你們兩個,必是跟霍丫頭格外親近的,不然一同派去的丫頭這樣多,那霍丫頭平日起居飲食只肯讓她自家帶來的丫頭動手的,怎的就讓你們倆到跟前去了?!南棋是早就包藏禍心,你這個王家女兒,只怕也清白不到哪裡去!你如今硬是擠到攸哥兒身邊,打的是什麼主意?!」又轉向春瑛:「我早打聽得你老子娘從前侍候過姑太太,必是想要改投到霍家去!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下作的小娼婦!侯府養了你這樣大,你不好好想著孝敬主子,報答主子,胳膊倒想往外拐了?!」

  春瑛只覺得怒火噌的一下燒起來了,只是盡力忍著:「太太,奴婢若是想要改投霍家,在表小姐離府時,就會跟著她回家去了!何必這麼費事地等贖身出去了,再賣給霍家?!青姨娘的確曾幾次##奴婢的父親過去,但奴婢的父親每次都堅拒了,他對侯府是忠心耿耿的,太太怎能因為聽了別人的讒言,就胡亂思疑?!」

  十兒也在一旁哭道:「奴婢不曾對三少爺有過癡心妄想,不過是從小兒在三少爺院裡當差,人頭極熟的,才想著回去繼續侍候。奴婢又不是傻子,怎能分不清楚誰才是正經主子?表小姐不過親戚罷了,何況幾年下來,對奴婢皆是淡淡的,極少親近,奴婢心裡敬的是老太太、侯爺、太太和三少爺,從不敢忘的……」

  安氏聽得不耐煩:「別拿好聽話來哄人!你們這樣的丫頭我見得多了!仗著幾分容貌,便想往高枝兒上去,真真豬油蒙了心!我還沒犯糊塗!若你們真的忠心,就不會瞞我霍家的事情!既然瞞了,可見你們不忠,正該一頓板子打死了!」

  春瑛咬牙問:「請問太太,奴婢們到底瞞了什麼事?請恕奴婢愚鈍,竟不知太太想要知道霍家什麼事,為何從來不曾問過奴婢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要是敢說出來,我就服你!不然你休想給我安罪名!

  安氏張口結舌,又覺得這丫頭分明是在諷刺自己,當下便大怒,猛拍桌面:「給我將她們拖出去打板子!」

  當即便有幾個婆子近來拖春瑛和十兒往外走,春瑛一邊掙扎一邊嚷道:「太太要罰我們,好歹給個罪名!奴婢們到底犯了什麼錯,瞞了您什麼事?!請太太給個明白!」十兒也在一旁追問。

  安氏只是一味嚷著:「拉出去拉出去!」

  忽然有人要將帕子塞進春瑛和十兒嘴裡,想把她們的嘴堵住,安氏皺眉:「堵什麼嘴?!我就要聽她們叫疼!」那媳婦子賠笑道:「太太,她們胡言亂語的,沒的污了您的耳。」說罷又要把帕子往春瑛嘴裡塞。

  春瑛掙扎得更厲害了,無意中一瞥,望見曼如在帷幔後向那媳婦子使眼色,恍然大悟,猛地將那媳婦子撞開,罵道:「崔曼如!我就知道是你在搞鬼!你在太太面前我們壞話,是想堵住我的嘴,不讓別人知道你都幹了些什麼好事吧?!你敢說二少爺娶親那晚的火,跟你沒關係?!」

  曼如慌張地看了安氏一眼:「你……你胡說什麼?!」

  「你說你那晚被王七嫂趕出來了,可是我分明在大廳外頭看到王七嫂叫你回茶房去看爐子,說再不回去茶壺就要燒干水了。你根本就沒回!花言巧語騙走了別的丫頭,自個兒往太太跟前奉承去了!若是茶房起火,第一個要負責的人就是你!」

  十兒也猛力吐出嘴裡的手帕,嚷道:「我七嫂那晚分明只是攪總巡查,幾時管茶房燒爐子?!那是你自己疏忽職守犯的錯,卻推到別人身上!」

  曼如臉色慘白:「胡……胡說!」安氏瞪著她,氣得渾身發抖,一甩袖:「給我一起押出去!狠狠地打!」

  曼如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跪著爬到她跟前磕頭求饒。春瑛仍就被拖了出去,她顧不上那麼多了,嚷道:「太太明知是曼如嚼舌,為何還要罰奴婢?!奴婢是老太太為給府裡積德,發了話要放出去的人,太太胡亂罰了我們,就不怕老太太怪罪麼?!」

  安氏拍桌:「反了你……」不等她罵完,身旁便刮起一陣風,芍葯一步衝上去大力刮了春瑛一個耳光,厲聲罵道:「大膽!你居然敢對太太如此無禮!吃了豹子膽了?!」

  春瑛被一下打懵了,待醒過神來,才發現剛才那個耳光雖重,震得人發昏,其實不怎麼疼,她愣愣地望向芍葯,見對方給她使了個眼色,又繼續罵:「不給你一個教訓,你就不知道什麼叫規矩!」

  又有婆子拖了曼如出來,向春瑛和十兒一樣,按在長椅上。芍葯朝拿板子的婆子使了幾個眼色,幾個婆子略一猶豫,便輕輕點頭。她見狀笑了笑,便低聲囑咐春瑛十兒:「叫大聲些,慘些,別叫太太看出來!」說罷高聲宣佈:「打!」

  十兒和曼如都在慘叫,後者叫得更響些、更慘烈些,春瑛自己也在叫,淚水說來就來了。幸好那板子打下來,只疼一瞬間,打完後倒不太疼,只是打了三四版,腿上也疼得難受。她只覺得心裡委屈,暗暗大罵這古代的權貴階級殘忍,如果不是芍葯幫忙,自己就要吃大虧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院門外傳來一陣大喝,眾人都停了手,轉眼望去,只見侯爺站在門前,望著院中的情形,氣得臉都青了:「快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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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六章 侯爺的處置 

  眾人忙停了板子,紛紛跪倒在地。安氏在屋裡聽到丈夫的怒吼,心下一跳,忙扶了丫頭走出來,勉強笑道:「侯爺怎麼來了?不是說前頭有客麼?」

  「你還知道前頭有客?!」侯爺沒好氣地道,「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你是覺得我們家的名聲太好了,非要弄出點是非來,好叫御史台參我一本是不是?!」左右看看受刑的幾個丫頭,見曼如在邊上哭得最大聲,厭惡地道:「哭什麼?!還不快給我拉下去!」

  芍葯立刻命婆子們將人扶起來帶出去,又叫人收了板子長椅等物。安氏雖不甘心,但丈夫發了話,她只得依了,當下便迎了侯爺進屋,又吩咐倒茶。

  侯爺坐在正位上,看著妻子,就覺得心裡煩悶:「好好的又鬧什麼?!丫頭不好,交給管家說一頓,攆出去也就是了!老太太身上正不爽快呢,昨兒我還跟老陳說,往京城各大寺廟施些銀米,為老太太祈福,你今兒就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萬一衝撞了老太太可怎麼好?!」安氏啞口無言,訕訕地往對面落座,小心翼翼的,只坐了半邊椅子。

  芍葯奉了茶上來,侯爺揮揮手,捧起茶碗,帶著一絲不耐,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且不說安氏如何把話說得婉轉合理,門外,春瑛扶著廊下的柱子,努力直起身,還是覺得臀部疼得厲害,幸好可以勉強走路,但姿勢就不大好看了。她揉著自己的臀部,估量著看傷勢輕重,探頭去看上房方向,看不到什麼動靜,心下思索著,侯爺這一來,應該就能把太太的命令攔回去了吧?

  一來太太圖謀霍家家產,說出去不好聽;二來老太太已經下令放自己出府,太太的做法明擺著就是無視老太太的意願;三來事情是因曼如嚼舌而起的,茶房起火的真相大白,侯爺太太必定都很生氣吧?自己和十兒也算是立了功了。這麼一想,自己和十兒多半都能逃過去吧?只挨幾板子,她就忍了!

  春瑛回頭看見十兒疼得疵牙裂嘴地,朝著一個婆子叫「三姑婆」,又撒嬌喊疼,便忍不住笑了。

  方纔幾個執板的婆子都在,也沒把她們硬拉走,春瑛知道這是多歸了芍葯的面子,但感謝的話還是要說的,便向她們福了一福:「多謝媽媽們手下留情,這分恩德,春瑛是絕不敢忘的。」十兒聞言也忙向那幾個婆子道謝,她的三姑婆早就塞了幾塊碎銀過去。婆子們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笑意,悄悄兒袖了謝銀,擺手說不客氣。

  正和樂融融間,一旁傳來抽泣聲,眾人望去,原來是曼如半撅著屁股,使力抱住廊柱支撐身體,抽答答地哭著,下身的淡綠色裙擺上,已經沾了幾道血痕。春瑛一看就知道方才婆子們沒對她留手,只怕還加重了幾分力道,因此只三四板子就傷得比別人重。她心中深恨曼如進禪沿陷害自己,冷冷一笑,便瞥過頭,逕自與婆子們說話。

  婆子們也撇撇嘴,一臉不屑。

  還有看戲的媳婦子閒閒地在一旁冷言冷語:「姑娘要哭,就回家哭去!侯爺在屋裡呢,你嚎什麼喪?!生怕侯爺不知道你似的!」旁人便笑道:「嫂子不知道,她正是要讓侯爺知道呢?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攀了高枝兒,咱們可不能得罪了她。」

  曼如立時住了哭聲,委屈地抹一把淚,抬眼望向某個方向,春瑛瞥過去,發現她看的事先前想要堵住自己嘴巴的那個媳婦子。後者目光閃爍,左望右望,躲到人群裡去了,曼如見狀,一臉不可置信。

  一個打扮體面的媳婦子站了出來,嚴肅地道:「好了,都回去吧,別在這裡礙事,太太自會處置你們!」

  眾人便各自散了,春瑛與十兒互相攙扶著往外走,路上向那位三姑婆道謝,對方擺擺手:「我也是王家女兒,多虧了姑娘的好意,我心裡記著呢。」春瑛怔了怔,便明白了,微微一笑,立馬又疼得扶助了腰。

  侯爺聽完妻子的講述,面無表情。安氏惴惴不安地偷看他的臉色,小聲道:「我也是氣惱這幾個丫頭不安份,怕她們帶壞了攸哥兒……」

  「你少插手,就不愁攸哥兒會被帶壞!」侯爺瞪了安氏一眼,只覺得當年自己真是糊塗了,怎麼會相信了媒人的花言巧語,把這個女人娶進門了呢?!她比起自己的元配范氏,真是差太遠了,唯一的功勞,就是給自己生了個好兒子!

  「你當我是誰?以為幾句好話就能瞞住我?!你打妹妹妹夫家產業的主意,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我見你只是小打小鬧,沒壞了親戚家情份,便在在兒子的份上睜隻眼閉只眼了。如今你倒好,明知全京城都在議論咱們家侵吞外甥女家產的謠言,還當了這麼多人的面質問事後外甥女的丫頭不給你通風報信?!這不就等於承認我們家真的圖謀過霍家產業?!你當人人都是傻子,還是覺得她們都是啞吧?不會把話傳到外頭去?!你不要##要緊,別連累了我們家的名聲!」

  安氏又羞又氣,雖是夫妻二人在屋裡談話,但幾個半日倚重的大丫頭都在門外候著,字字句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做了這麼多年的侯爺夫人,養尊處優,又管著家務,滿府裡除了婆婆和丈夫,就再沒有比自己更尊貴的人了,如今卻被丈夫當了別人的面訓斥,真真什麼臉都丟光了!

  只是她又不敢不回應:「事情不會到那一步的……這院裡的人都是我的親信……」

  「就算原本是親信,也未必不會生異心!」侯爺想起方才遇到平安夫妻倆,便將茶碗摔回桌上,「真不知道你娘是如何教導女兒的!怎的連人情世故都不懂?!你管的什麼家?!便是當家主母,人家也未必就會為你掏心掏肺!忠僕難得,你倒好……」想起陳家父子都是安家陪嫁過來的家人,便恨恨地又拍了一下桌面。

  安氏滿臉脹得通紅,想要分辯幾句,卻又不敢造次,心裡滿腹委屈,又十分羞惱,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門口,發現門外一個人影都沒有,丫環們不知何時撤退了,才暗暗鬆了口氣,賭氣問:「侯爺既這麼說,那幾個丫頭,又該如何發落?!我是在不敢讓她們侍候攸哥兒了,也不知道心裡都盤算些什麼,還伶牙俐齒,沒上沒下的,那曼如更是可惡!我竟不知她是哄我的!」

  「說到這個曼如,就是方才穿了水紅襖兒、綠色羅裙,長相頗為美貌的那個丫頭是吧?」侯爺一皺眉,「你說她是喜宴那晚守茶房的人,因偷懶潛進來,才讓茶爐子燒乾了水,因而起火的?!」

  安氏正為丈夫誇獎曼如美貌而心中歪膩,便有些悶悶的:「另兩個丫頭是這麼說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但瞧曼如的神色,多半是了。」

  侯爺沒顧得上她的臉色,只是面上添了幾分氣惱,板著臉坐了片刻,才硬梆梆地道:「這丫頭你給我看好了!不許讓她出府,也不許讓她見外人,連家裡人也不許見!你親自選一個可靠的丫頭,收拾好房子,將她送進去,好生守著,除了送飯送水,半個字都不許多說!對外只說她是傷得重了不宜挪動,要靜養!」

  安氏越發生氣,陰陽怪氣地問:「侯爺這是要抬舉她?」

  「胡說什麼?!」侯爺瞪了她一眼,「我們正跟梁家在御前打官司呢!先前為你不仔細,一口咬定了是梁家人放火,如今卻說是我們家的丫頭疏忽大意,叫人知道了,我如何下得了台?!」

  安氏這才醒覺過來:「這……我倒忘了……那就叫她別認?」

  「別人又不知道她是守茶房的,認什麼認?!你只需把人看好了,別叫老二媳婦和她手下的人知道,等聖上裁定,就完事了。過後該如何處置那丫頭,就由你做主了!」頓了頓,「選幾個忠心可靠的證人,也不用說看見梁家小廝放了火,只說當日確實看見他在茶房附近出現,就足夠了,說得太多,反叫人起疑。橫豎聖上是偏著咱們這邊的,拖個幾天,我向聖上求了恩典,說不計較此事了,和氣為上,他梁家就只能認了!」

  安氏忙應了,又有些遲疑:「那……另兩個丫頭……」

  侯爺不耐:「什麼要緊的事?!又不是犯了大錯的!老太太都發了話,你照做就是!只是如今她二人也是知情人,萬一在外頭混說,倒壞了大事。你索性把人送到莊子上避幾日,等事情了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你不想她們回來侍候兒子,就調到別處去好了!」說罷又瞪妻子:「真是個糊塗的!外甥女兒雖出嫁了,又離了京,她娘家還在這裡呢!倘或那青姨娘打發人來請安,問起從前侍候的丫頭,叫她知道外甥女一走,你就拿丫頭做筏,叫人怎麼想?!」只怕老太太也要生氣!你有多大的氣性?只求自己痛快,就不管不顧了?!霍家范家海家都是咱們得正經姻親,你趁早兒給我收起那點小心思,好生經營親戚情份是正理!他們可比不得你安家!」

  安氏憋紅了臉,委委屈屈地應了。侯爺又叫上茶,又問她今日有沒有給母親請大夫,大夫怎麼說,吃了什麼藥,胃口好不好。

  安氏一一答了,最後才小心翼翼地問:「先前不是有客人麼?怎得忽然……」

  侯爺一聽,臉色又難看下來,想起兒子打靖王府捎來的消息,還有那姓胡的小子的警告,以及小舅子不甘心的神色,和聖上難測的心思……他猛地起身,逕自往外走了,安氏在後頭叫了兩聲,他都不理會。

  芍葯捧了茶過來,小心地問:「太太?」安氏陰沉著臉站在那裏,半晌,才拽過茶碗,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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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5-4 18:24:09
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太太的處置

  春瑛回到家,路媽媽早已得到消息趕回來了,心疼地圍著女兒轉悠,又罵她不聽話,做錯事惹惱了太太。春瑛不服氣地爭辯自己是冤枉的,路媽媽只是不信,但還是翻箱倒櫃地找出以前留下的治外傷的藥,給女兒敷上。

  路有貴不久也趕回來了,得知女兒只是輕傷,便轉而質問女兒到底犯了什麼錯。春瑛心裡很生氣,只覺得自己根本沒做錯什麼事,為什麼父母都不相信自己?

  太太連傷未痊癒的小陳管事都罵了,又逼他帶傷工作,可見有多麼刻薄寡恩。再說,太太接二連三地被曼如騙倒,根本就是個糊塗人!明知道是曼如在說謊,還連自己和十兒兩個揭發者一起打,這根本就是賞罰不明!這樣的女主人,按理說自家老爹應該對其人品深有體會才對,為什麼就先懷疑自己?!

  春瑛心中冷笑,卻又覺得有些心灰,抬頭看著父母圓瞪的雙眼,便撇開頭,道:「是曼如在太太面前說我和十兒的壞話,想要害我們來著。」

  路媽媽半信半疑:「崔丫頭為什麼要害你們?!」春瑛扯扯嘴角:「她有一件秘事叫我們知道了,生怕我們告發,就先下手為強。」「秘事?什麼秘事?」

  春瑛正想說,便聽到外頭有人敲頭。路媽媽出去看了,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說是五家的,奉命送一瓶外傷藥來的。路媽媽知道十兒與自家女兒交好,道了話,又抓了把果子給那孩子,才放他去了,拿著藥瓶子進屋道:「這原是他家祖傳的方子,我以前也見過,藥效極好的,當家的,你且出去,我替女兒換換藥。」

  路有貴聞言只好先出去了,春瑛正要解裙子,卻聽到外面又有人來敲門,這回來的卻是小陳管事和梅香。

  小陳管事還拄著枴杖,臉色仍在發青,面上猶有倦意。

  他是路有貴的老上司了,後者忙將他夫妻二人迎進屋裡,又讓妻子去倒茶,梅香笑著:「不用忙活了,不過是略坐一坐,有些話要說,春瑛妹子可是在裡屋?我去尋她說說話。」便掀了門簾往春瑛的房間裡來。

  春瑛理好衣好,勉強撐起身來,站在地上,朝她笑著福了福身:「梅香姐姐。」梅香忙攙她起來,仔細看她的臉色:「今兒傷的可重?要不要緊?上過藥了麼?」

  「上過了,方才又有人送了一瓶藥來,正打算再上些呢。」

  梅香歎道:「你這丫頭,素日還不算笨,今兒怎麼糊塗了?不同的藥,一起混著上了,焉知道會不會引起不好的症狀?」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巴掌高的小瓷瓶來,道:「這是那些媽媽嫂子們舊年常備的藥,治棍棒傷是最好不過的,每日只需在晚間臨睡前,取一丸拿黃酒和了,敷在傷口處,三五天就不疼了,比別的藥都管用。」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若沒有黃酒,拿溫白開也使得,只要是乾淨的。」

  春瑛道了謝,接過來放好,回頭請梅香往炕上坐了,見她欲言又止,便問:「姐姐怎麼了?可是有話要說?」

  梅香歎了口氣,道:「我有一句話,要囑咐你,你千萬記住了,今天你說的曼如擅離職守,致使茶房失火一事,這就忘了吧,千萬不要再跟別人提起!」

  春瑛覺得有些好笑:「為什麼呀?難道太太就這樣信她?方才不是也打了她板子?難道曼如又說了什麼好聽的話,把太太說服了不成?」說起來真的很有可能,當初太太知道曼如是丟下茶房的差事去奉承她的,不也沒生氣嗎?

 梅香歎道:「你怎麼糊塗了?我們夫妻這些日子悶在家裡,消息不靈通倒也罷了,你是在外頭的,按理說應該聽到別人議論才是。喜宴上那晚上的火,不是都傳說是梁家舅爺命小廝放來洩憤的麼?人家不認!官司都打到當今皇上面前了!」

  春瑛倒吸一口氣,心中不由得大悔,她當時為了揭穿曼如,居然一時忘了這點,要是事情真傳出去了,也算打了侯府一個耳光了吧?不過……春瑛細細一想,又有些不以為然了,就算侯府真的被人拿住這個把柄,又能如何?頂多就是丟一回臉,外加跟梁家關係變得更差而已。李梁兩家本來就是對頭,關係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去?!

  當然,她深知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們,心情一不好,就會拿底下的僕人出氣的。現有一個極好的例子,她也就不多嘴了,應道:「放心吧,我知道這裡頭的深淺,當時只是氣不過曼如那副嘴角,才嚷出來的。」頓了頓,又有些疑惑:「當時在場的人不少吧?能全部封住口嗎?」

  「誰說一定能封住呢?」梅香看起來沒什麼信心,「只是叫人不要在外頭混說罷了,今兒這事發生在內院,要防的只是那一位。」她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便順勢握住了春瑛的手,「好妹妹,今天你和十兒只怕要受點委屈了。這件事侯爺發了話,說務必不能往外洩露一絲半點兒,過些日子,等事情淡了,就沒關係了。因此……你和十兒,要暫時往莊子上避幾日。」

  春瑛猛地站起身,牽到了傷口,疼得連連吸冷氣,小心扶著坐下了,才生氣地問:「不說不就完了嗎?!我平日住在家裡,後街上全是李氏一族的,不然就是侯府裡的人家,哪裡有機會告訴外人?!我也不是那起子嚼舌的,犯得頭把我趕到莊上去麼?!我的放奴文書可是馬上就要下來了?!」

  「就是因為這個,才要你去呢!」梅香掩住眼中的一絲不忍,勸道,「放了你出去,誰能保證你不會往外說?我自然信得過你,但侯爺不認得你,太太……你也知道的,與其犯了他們的忌,倒不如委屈些時日,等那官司有了結論,也就沒事了。」

  春瑛哪裡甘心?賄賂都給了人了,准信兒也有了,難道就因為曼如幾句話,硬生生逼得自己又脫不了籍?!她咬牙道:「要不就先把文書給我,我會乖乖到莊上躲著你們說能走人了為止!一年到頭有幾次放人的機會?誤了這一回,我那文書幾時才能拿到手?!」

  梅香為難的揉著帕子,搖搖了頭。春瑛洩了氣,拉長了臉坐了好一會兒,才悶悶地問:「那我要在莊上住多久?!等我回來,那放奴文書是不是還能拿到?!」

  梅香咬咬牙,道:「一年半載不多,幾個月也是有的,只需等事情淡了便罷。放你出去,原是老太太做的主,你還怕太太不肯點頭麼?」

  春瑛冷笑一聲,歎道:「今兒這場飛來橫禍,姐姐想必也打聽明白了吧?這都叫什麼事兒?!」隨手拿了炕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又重重的放回去,「堂堂侯爺夫人,家裡也不少銀子,還打親戚家的主意。打便打了,反正這種事也不新鮮,可如今外頭傳的謠言那樣難聽,老太太和侯爺又發了話,她悄悄兒把事情抹平了,也就罷了,聽了別人幾句讒言,便興師動眾地拿了我們一堆丫頭去,又打又罵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她發洩過了,又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說這種話恐有些過,而且梅香兩口子也算是安氏親信,便回頭盯著梅香:「我們挨了幾板子,也自認倒霉,可是姐姐和小陳管理夫妻倆,也未免太冤枉了吧?那些事跟你們什麼相干?!隔了幾年了,還要召來罵一頓!要知道,小陳管理可是侯爺跟前最得意的人!如今管理外院子大半的事務,比老一輩的管家們都有體面,被她隨口罵了個狗血淋頭,傷還沒好呢,又要出來辦差,你們難道就不委屈?!」

  梅香面上早已有了惱意,只是忍住了,淡淡地道:「那也是我們的命。」猶豫了一會,又問:「這麼說……果真是為了霍家的事了?我聽得太太下令,給你和十兒定的罪名,就是欺瞞主人、背主不忠,好大的罪過!可見太太對你們是恨極了,你們是真的瞞了她?那也太大膽了吧?!」

  春瑛嗤笑:「果真是好大的罪過!」越想越不甘心,「梅重姐姐,你給我們評評理。她說我們是欺瞞主人、背主不忠,是疑心我和十兒收了表小姐的好處,因此明知道霍家有錢,也不告訴她,致使她在表小姐出嫁離京後,才知道霍家有錢。這也太沒道理了!所謂表小姐的好處,不就是打賞略豐些,可從前在浣花軒時,我見三少爺賞姐姐的東西,比這個還要多呢。只不過表小姐性子要強,院裡使喚的丫頭婆子,府裡本已發了用錢,她還要從霍家再發一份來,我們每人的月錢都是雙份子,才顯得好處比別人多。可我們又不是傻子,怎會為了幾兩銀子,違逆了自家主人?!況且,也從沒人要我和十兒把霍家的事上報給太太知道呀?!太太要問人,直接問桑兒也就罷了,我和十兒,既然沒有得令,為何平白無事地跑去告訴太太,說表小姐又花了多少銀子?有多富有?!興許太太會有興趣聽,若換了別人,還不立馬打我板子呀?!叫老太太知道,我們在府裡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這位太太該不會以為自己在侯府裡一個獨大吧?真真可笑!

  梅香淡淡道:「誰說不是呢,可惜太太這幾年,越發聽不進別人的勸了……」張張口,又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忙拉著春瑛的手,道:「這回是你們委屈了,少不得就忍了吧,到了莊上,且安靜等待府中傳信。若有人來尋,千萬別理會‧即便不是生人,但凡有人問起那件事,你也要說不知道。回頭見了十兒,也這麼提醒她,。我就怕王家人一時生氣,忘了囑咐了。」

  春瑛悶悶地點頭應了,又想起另一個人:「曼如呢?我和十兒要去莊上,她又如何?」

  梅香不自在地收回手,訕訕地說:她是正主兒呢,比不得你們只是知情……她心術不正,萬一送出了府,在外頭混說,叫人查訪到了,可不大妙,因此只關在府趕時髦,聽說就在太太院子的後屋,丁香親自守著,也要等事情淡了,再作處置呢。」

  春瑛暗暗磨牙,曼如那混蛋怎麼就這樣好運?!她和十兒要到鄉下去吃苦,她倒好,不但能留在府裡,現在連活也不用幹了?!她冷笑道:「若不是曼如為了私利,在背後說我們壞話,也不會害得小陳管事和姐姐挨太太的罵,更別說這幾年裡她害過的人了!這樣的壞蛋,若得不到報應,只怕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呢!」

  梅香笑了笑,知道事情的起源在於安氏的貪心,但非議主人,傳出去對自己夫妻二人不利,便也不多說,只是道:「這個你就放心好了,太太最恨別人瞞騙她,不把她放在眼裡,現如今曼如早把人都得罪光了,沒人替她求情,你當她會有什麼好下場?」

  春瑛聽了,心裡稍微好受此了,正想再問自己出發的時間,如果能在傷好以後再起程最好。忽然聽到外頭傳來父親的驚呼:「什麼?!」接著便是椅子倒地的聲音,嚇了一跳,心想老爹該不會跟人家小陳管理打起來了吧?自己好不容易把關係拉得近些,可千萬不要結了仇。

  她一邊想一邊忍著疼跟在梅香後面出了房間,便看到父親臉色鐵青地站在桌前,母親則是一臉蒼白地挨在門邊,手還在發抖,再看小陳管事,仍是一那一臉倦容,吧道:「路大,我知道你冤枉,這原是小人在背後調唆的,太太也是糊塗了,她這些日子早已積了一肚子火在裡頭,隨便找個人便發出來,卻不管人家如何呢!」

  春瑛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路媽媽哇的一聲哭出來,撲過去便打她:「都是你惹的事!太太要把你爹的差事革了!」

  春瑛顧不得疼,忙上前追問:「這沒有理由啊?!爹一直幹的好好的,為什麼要革他?!」除非是極大的錯誤,不然一府裡當差的家生子,很少會因兒女不好,而懲罰父母親人的。既然侯爺發了話,叫她只需出城避幾個月,為什麼要罰她父親?!

  梅香連忙攔著路媽媽,道:「不干妹妹的事,原是有人在太太面前下眼藥呢!嬸子別打了!」

  路有貴大喝一聲:「別打了!」路媽媽停了手,怔怔地跑到門邊往門檻上一坐,便大聲嚎哭起來。路有貴喘著粗氣,兩眼緊盯著小陳管事:「是哪裡的小人?!」

  小陳管理有些為難,猶豫了一會兒,才歎道:「我不好明白告訴你,等新掌櫃上了任,你就知道了。不瞞你說,我因在太太面前勸了幾句,也吃了一頓掛落呢,說什麼陪房體面?幾輩子的老臉都沒了!」頓了頓,又道:「太太叫我別告訴侯爺,我也不便為你說好話,向來這府中內務,若不是牽涉到正事,侯爺也是不管的。我只能說,咱們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日後我還能做主,必會替你再尋個好差事,只是未必及得上這一樁。」

  路有貴默然,只倚著桌子發怔。春瑛吸吸鼻子,顫聲問:「難道我們就這麼認了?!我爹這幾年,為了經營好鋪子,花了多少心思……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就這麼一句話抹了?我又做借了什麼?太太沒叫我做事,又要怪我,如今連我家人都不放過嗎?!」

  小陳管理又歎了幾口氣:「這事原不怪你,罰你爹,也不是因你的錯,真是因為有人在太太面前說你爹的壞話,太太聽說你們是一家子才一起罰的。」他拄起枴杖起身,「我與你爹相熟,因此特地過來說一聲,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盡快收拾了,你姐姐不是嫁到外頭去了麼?把東西交給她,不然,明天別人來押你們出城時,便不知會給誰拿了去。」

  春瑛只覺得胸口悶的慌:「這是什麼意思 ?我去莊上就罷了,為什麼連我爹也要去?!那這房子呢?!」

  「太太是要讓你一家人都到莊上去,房子自然不會留給你們。不過你們且放心,我會盡量不讓別人搬進來。」小陳管事給妻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來扶自己,「十兒一家子也要去,王家認得人多,你們找他們商議吧,有了他們,你們在莊上也會好過些。」梅香扶著他出門,經過門邊又勸路媽媽一句:「嬸子別哭了,快收拾東西吧。」才離開了。

  路媽媽收了淚,抽泣著瞪了春瑛一眼:「還不快來幫忙?!」

  春瑛一把擦去臉上的淚水,咬咬牙,回頭看父親一眼,只見他緩緩坐落在椅上,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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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收拾

  春瑛將自己幾年來積的首飾財物都放進一個半舊的小匣子裡,又上了鎖,再將那些不當季的好料子衣服另打一個包袱,才開始收拾自己到莊上去要帶的行李。

  這一去,也不知道要住多久,天氣漸漸冷了,轉眼就是冬天,秋冬季節的棉襖定要多帶幾件,聽梅香的口氣,「一年半載不多」,指不定要等到開春,順便帶上幾件春裝吧。

  春瑛收拾好了兩大包袱,忽又想起,這次離開,算是貶斥了,父親又丟了掌櫃的差事,說不定會有人落井下石呢,也不知道這回去的是哪個莊子,萬一那裡的莊頭人品不好,自己一家穿的衣服太好了,也要遭人眼紅的,便忙把那些料子好一些的衣裳都重新挑出來,全都換了布的,連舊年在大院裡住時穿過的舊襖兒都包了兩件去。想了想,又添了些幾個不大起眼的舊荷包,裡頭裝了十來兩碎銀子,藏在棉襖的袖袋裡,外頭一點痕跡不露。

  收拾好了,她再看一眼房間,只覺得這件東西也喜歡,那件東西也捨不得,一想到這座房子以後就不一定會屬於自己家了,連這裡的一草一紙,一桌一椅,都會歸了別人,便覺得難受,深吸一口氣,索性轉頭出了房間,不再多想。

  路媽媽正收拾著小兒子的衣裳,邊收拾邊掉眼淚,抬頭見女兒在房間門口看自己,便瞪了她一眼:「傻愣著幹啥?!還不多收拾些行李!大件兒的家俱動不得,那鍋盆碗筷好歹也帶上!都是用了幾十年的東西了……

  春瑛淡淡地道:「我們是受罰才被壓到莊上去的,不是搬家,要緊的東西揀出來就行了,咱們家又沒有車,明天也不知道要不要走路去呢。
  路媽媽愣了愣,便不由得悲從中來:「真真這叫什麼事兒呀!若是像以前那樣,你老子在大門上當差,家裡沒幾個錢的,我也就認了!可你老子已經當上了管事,家裡也寬裕了,我們到了外頭,別人也敬幾分。沒想到我吃了半輩子的苦,好不容易過了幾年舒心日子,如今卻連原本過窮日子都不如了!你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

  春瑛早已沒有了爭辯的慾望:「隨便你怎麼想吧,說不定你還要怨我,當初勸爹爹爭出頭,如今成了一場空,反把門房的拆是丟了呢。」

  「放屁!」路媽媽啐了她一口,「你爹能出頭,那是他能幹,與你什麼相干?!」

  春瑛掉頭走出去:「怎麼不見爹?小虎下學的時間快到了吧?」

  「它去王家商量事兒去了。我叫老柯家的水初給你二叔和大姐,都老半天了,你去瞧瞧他們來了沒?要是來了,你就去接小虎。」說到這裡,路媽媽又紅了眼圈,「可憐小虎,才讀了一年書,就叫他姐姐連累了,要去鄉下受苦……」

  春瑛只當沒聽見,打開院沒往外看,也不見水初的身影,倒是遠遠看到王家門前聚了一圈人,正對著院裡指指點點、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有歎息的,有好奇的,也有幸災樂禍的,還有人掉頭往路家院子這邊指來。春瑛忙縮回頭關門,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往外看,見暫時沒人望過來,才暗暗鬆了口氣。

  王家樹大招風,因此有一家人被貶斥,就引來各方關注了,但對當事人來說,這種關注叫人不好受吧?父親也在王家那邊,不知心情如何。

  不管母親怎麼想,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錯。如果太太指責的是她幫表小姐霍漪避過名節危機,或是幾年前沒幫玉蘭傳話,那她還有幾分服氣,可太太卻怪她沒把霍家有錢的事實報告上去,等同背主,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背著婆婆和丈夫算計小姑家的財產,本來就是卑劣的行為,更何況她也沒有接到類似的命令或暗示,憑什麼要替人賣命?!被身邊人幾句挑播離間的話,就換掉了忠心能幹的管事,這種當家主母,一點都不值得別人尊重!

  然而,正如母親所說,父親奮鬥了大半輩子,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忽然就被開革,多少是受了她這個女兒的連累。她不在乎他那個管事的位子,只希望父親不要吃苦頭,如果可以,她一個人去莊上就好了,實在沒必要拖父母兄弟下水。如果家人能留在京城,哪怕是像南燈那樣淨身出府,有了存在胡飛那裡的銀子,姐夫幫忙照看的房產,以及姐姐一家的幫襯,他們家照樣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

  有什麼辦法能改變太太的決定呢?老太太病了,不能理事;自家父親不是侯爺跟前的人,因此侯爺不會插手這樣的小事;恐怕只能求三少爺了。

  可她現在沒法進府找三少爺!

  對了,周念!現在天快黑了,他應該回家了吧?去找他試試!

  春瑛反手帶上門,左右瞧瞧,便悄悄避了人,飛快地往街尾方向去了,鑽進小巷,她飛快地跑到周念家門前,正要敲門,那們卻先開了,點染拿著一個包袱走了出來。

  兩人打了個照面,都十分意外。點染還在生春瑛的氣,便皺眉問:「你來做什麼?!」

  春瑛不想多說其他,往院裡看了看,問:「周少爺在麼?」

  「不在!」

  「不在?!他去哪兒了?!」

  點染挑挑眉:「我知道,但我不告訴你!」說罷便得意地回身上門,掛上一把大鎖。

  春瑛咬咬牙,面上卻擠出幾分笑容道:「我有急事要找周少爺幫忙……要不,你幫我稍個口信也行,我想找三少爺……」

  「三 少爺沒空理會你!」點染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不識抬舉的東西!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怎麼?知道三少爺的好處了?那先前幹什麼去了?!滾開!別攔你染大爺的路!」

  春瑛忍住氣,忙攔在他面前:「我是真有急事要找三少爺……」

  「三少爺忙著呢!沒空理會你!」點染不屑地癡笑,「你也別打周爺的主意了,惹三少爺生氣的人,他才不會幫你呢!你當你是誰呀?」說罷揮開春瑛的手,逕自揚長而去。

  春瑛氣得跺腳,初時只覺得點染是胡說,但慢慢地,卻又忍不住有些懷疑,三少爺是不是真的生了自己的氣?也許,周念未必會幫自己的忙吧?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因為顧忌到三少爺,還有太太的想法。畢竟,自己一家並沒有性命之懮,而周念受到侯府托庇,還要依靠侯府替他平反身份、重振家業,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

  春瑛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再看一眼門上的大鎖,失望地往回走。

  回到家門口時,正遇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邊吸著鼻子邊和母親說話,她忙加快兩步,正好聽到他向母親回報:「……鄉下去了,要明兒才能回來呢!路總管去了城西,他家娘子說,等路總管回來,就立時讓他過來。

  路媽媽急道:「怎麼就這樣不巧?!你問清楚了?陸女婿真的帶了我閨女和外孫出了城?!那他家其他人呢?!」

  「是真的!」少年再吸了吸鼻子,「我找他家看門兒的問過了!其他人……嬸子只說要找女兒女婿,我就沒叫別人來……」

  路媽媽滿面懊悔,就算女兒女婿不在家,來一個家人也好

  春瑛忙道:「水初,我可跟陸家人說了,我們家裡有急事?」

  水初歪歪頭,又重重一點:「說了!真的!」

  路媽媽唉聲歎氣地回了屋,春瑛忙拿了一百錢給水初。辛苦了,你能不能再幫姐姐跑一回腿,到法華寺北邊的寶府巷,找一位胡二爺?你找了他來,我再給你這麼多錢,還請你吃好吃的果子。」

  水初咧嘴笑笑:「果子不用了,要是姐姐家有吃不了的米面,就秤幾斤給我?」

  春瑛應了,送他離開,才關門回屋。路媽媽疑惑地問:「叫胡小哥做什麼?他雖與我們交好,到底是外人。」

  胡飛雖是外人,卻極可靠,既然姐姐姐夫今晚來不了,二叔那裡又還脫不了家生子的身份,為防萬一,還是把一部分財務交給胡飛保管得好。

  外頭有人在敲門,春瑛以為是父親回來了,忙去開了,卻發現是胡飛,身後還跟著水初,驚喜不已:「怎的來得這樣快?!」

  胡飛笑道:「我聽見他問人寶府巷怎麼走,說是要找一位胡二爺,才知道你急著找我。」又回頭去看水初:「瞧,我都說我就是你要找的胡二爺,這下信了吧?」

  水初愣愣地看春瑛,春瑛忙數了一百錢,又裝了一斗白面給他,他歡天喜地地走了。胡飛還在笑:「你怎的叫這孩子給我捎口信?我瞧她有些一根筋,明說我是胡二爺,他還一味要去寶府巷找。」

  春瑛笑笑:「他原是個老實人,記性卻極好,只要叫他傳話辦事,他必會一字不差地傳到。叫他不告訴人,他便絕不告訴人,因此他雖笨了些,沒法選進府裡,卻有許多人愛找他幫忙。」頓了頓,便扁扁嘴:「小飛哥,我好慘啊,你要幫我……」

  胡飛見春瑛眼圈都紅了,忙掏出帕子遞過來:「別哭別哭!我都聽說了,挨打了吧?傷得重麼?我給你尋好藥去?」

  春瑛搖搖頭,把今天挨打受罰,以及全家被貶到莊上的事都說了,哽咽道:「我不知道幾時能回來,更不知道幾時才能脫籍出府,我爹更是冤枉透了!我娘只怪我。我心裡憋悶得慌,若是那個崔曼如這時候出現在我面前,我都恨不得一刀子捅過去!」

  胡飛臉色都黑了:「怎會如此?!明明……明明是要從輕發落的!」咬牙想了半日,冷笑道:「你放心,你這樣輕易不與人爭的,那些人都忍心害你,日後都絕對討不了好!」接看見春瑛掉眼淚,便放軟了語氣:「別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只恨侯府從不輕易發賣家生子,不然我替你一家贖了身了,也就罷了。如今怕是真要到莊子上住些時日,可知道是那個莊子?能不能先去那裡打點一番?」

  春瑛搖搖頭:「還不知道呢,我爹正跟王家人商量,十兒一家這回也要去……」她能感受到胡飛話裡的關心,心情好受些了,忍不住瞥了屋裡一眼,心裡就開始抱怨:連胡飛都認為自己受了委屈,為什麼母親就咬定了是自己的錯呢?

  撇撇嘴,她歎了口氣:算了,又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糾結些什麼呢?!

  春瑛拉著胡飛進屋,跟母親打了聲招呼。路媽媽雖傷心,還沒忘了禮數,連聲要請胡飛坐下喫茶。春瑛道:「娘,你快收拾行李吧,小飛哥跟我們熟,不必拘禮,有我在就行了。」路媽媽想了想,便依了,又見日頭偏西,嘴裡嘀咕著:「小虎怎的還不回來?!臭小子又貪玩了!也不知道家裡遭了大難了!」便往廚房忙活晚飯去了。

  春瑛請了胡飛坐下,便道:「小飛哥,我們一家明天就要出城,如今正忙著收拾東西。我有一點擔心,押送我們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要是半路上想要訛錢,或是到了莊上,被莊頭貪了去,我們家就吃大虧了。再說,這房子是要交還府裡去的,有些東西,我們又不好拿」

  胡飛:「回頭我叫幾個小子來搬走如何?」胡飛不用春瑛多說,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般的家什伙兒還是留著吧,只搬些貴重物件和幾樣心愛的,別的最好留下,不然那些驗看的人見這裡空空如也,倒要疑心了。金銀財物,有不方便帶在身上的,交給我也使得,但你們自己身上也要帶些應急為好。大衣裳先別忙著帶,一併交給我,路上也輕省些,回頭我親自送到你們莊上去。」

  春瑛鬆了口氣:「那就太好了!多謝多謝!」

  「傻丫頭,跟我說什麼謝字?」胡飛朝四周看了看,「小虎不在?要我說,你門三個大人不要緊,小虎年紀小,只怕受不得莊上的苦,不如一併交給我照顧如何?他與我一向合得來的。」

  春瑛笑道:「已經通知姐姐姐夫和二叔二嬸了,姐姐一家出了城,明兒才能回來,小虎就交給二叔好了。」

  「路二叔麼?」胡飛想了想,「前兒跟二叔吃酒,他才說起,二嬸有了身子,這些天正不大爽快呢。只怕他家沒空照管小虎。」

  「咦?!」春瑛猛地站起,連路媽媽也衝進門來了:「有身子了?!什麼時候的事兒?二叔怎的也不說一聲兒?!」

  胡飛笑道:「二叔說,只是婆子們說的,還沒看過大夫,因此不敢告訴別人。但我看他神色,多半是准了。」

  路媽媽激動地一拍大腿:「總算有了!二叔這把年紀,真不容易……」頓了頓,有些洩泣:「那小虎還是別去他家的好,他兩口子也沒個幫手,光是照顧孕婦,還顧不過來呢。」

  胡飛忙道:「交給我就是了!」略一停頓,「就先到我那裡住幾日,等陸大哥夫妻回來,我再交給他們?不過陸大嫂本就忙不過來了……」

  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路有貴走了進來,見了胡飛,先是一愣,繼而神色有些複雜:「胡小哥來了呀?」

  胡飛忙迎上去問好:「路叔可好?我都聽說了,有什麼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路叔千萬別客氣!」

  「客氣?」路有貴自嘲地笑笑,「我還有什麼可客氣的地方?早就承過你的情了。」他收了嘲意,正色對胡飛作了個揖:「今兒多虧胡小哥了,不然……我家春兒說不定就丟了性命。」

  「爹?」春瑛不解地看著他,又看看胡飛,「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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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九章 談判

  胡飛只是笑而不語。春瑛見狀,也不問他,轉回去問父親:「爹,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路有貴笑了笑:「方纔你王家叔叔跟我說的,今兒你和十兒兩個在裡頭受刑,消息傳出來時,他們一家子都急死了,幸好胡小哥上門去穩住了場面,還出了主意,並且親自隨他們家的人進府,闖到侯爺書房裡求情,才把侯爺請進了二門,救了你二人的小命。你說,可不是多虧了他麼?」

  春瑛聽得雙眼圓瞪,飛快地轉向胡飛:「這怎麼可能?!小飛哥,你就這樣進府去了?!還有,你居然闖進了外書房?!那時可是有外客在呢,侯爺沒對你怎麼樣吧?!」

  胡飛微笑道:「他能怎麼樣?我又不是他家的下人,頂多就是被罵幾句,趕將出來,又不會吃虧。最要緊的事你們平安無事。」

  春瑛鼻子一酸:「原來是你救了我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你是怎麼說服侯爺的?他向來是不管這些內務的,何況只是打丫頭的……小事?!若是擔心老太太知道後會生氣,頂多派個人來說一聲就行了,他居然今自來攔!別跟我提王家,王家若真有這麼大的能耐,也就不會被太太打壓到先前那個地步了,必定是你做了什麼!」

  胡飛眼神一閃,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知道我得了先前尊府裡大少爺的推薦,在南洋船隊裡混了幾年,如今回到京裡來,雖然不幹這個了,卻也認得幾個人。我是跟人家吃酒聊天時,無意中聽說侯爺的一件要緊事,若是他不知曉,日後說不定要出禍事的。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今兒恰好用上了,我又在加油添醋地編了些話,再把侯爺夫人大張旗鼓要打死人的事兒說了,將它唬了一大跳,客人也顧不得了,立時就趕回後院去。其實我當時心裡也沒底,不過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試著將你救出來才是。幸好李侯爺信了,不然,我也沒法子。」

  「這就有夠冒險的了!」春瑛想起胡飛曾經提過,他現在是在京裡爭取一個機會,似乎跟皇帝有些關係的,說不定就是要幫皇帝經營南洋船隊,侯爺也有傳對,那件事該不會跟這個有關係吧?她惴惴不安地問:「你說的侯爺的那件要緊事……能隨便透露嗎?不會給你自己惹麻煩吧?我已經倒了霉了,你可千萬不要被我連累……」

  胡飛笑了:「哪裡就到哪個地步了?吃酒時探聽到的小道消息,說了也就說了,即便叫人知道是我說的,又能如何?現如今我小有家業,若爭不到那件差事,救回南邊做田舍翁去,總不會餓死。你怕什麼?」

  春瑛心裡卻更添了不安。雖然胡飛句句話都在叫她別擔心,可是那話裡話外洩露出的口風,分明是在說,他洩露那個消息,是要擔風險的,說不定就會害得他丟了本來十拿九穩的差事,只能落得回鄉下種地的下場,這叫她怎麼安得下心來?

  春瑛正要再問細些,路有貴忽然開了口:「春瑛,小虎還不曾回來麼?你二叔和姐姐那邊可得了信?」春瑛忙道:「二叔出了門,要晚些才能出來,姐姐姐夫帶著康哥兒出城去了,要明兒才能回來呢。我這就去找小虎。」走了兩步,又有些遲疑:「爹,小虎還是別跟我們走了吧?他長這麼大,還沒吃過苦呢。他未滿八歲,照規矩是不入冊的,咱們把他送姐姐姐夫那裡住著可好?眼看就要入冬,他在姐姐家也能住得暖和些……二嬸有了身子,二叔那裡沒姐姐家方便。」

  路有貴不置可否:「你且去找他回來再說。」春瑛看了胡飛一眼,微微點頭示意,才出門去了。

  路有貴回頭看胡飛,不動聲色地偏了偏頭:「進屋說話吧。」胡飛頓了頓,維笑著應了。

  兩人進了屋,路有貴入房跟妻子說了幾句話,才走出來,給胡飛倒了杯茶,再次為他救了女兒一事向他道謝。

  胡飛正色道:「路叔言重了,您一家人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今日春瑛有性命之懮,但凡我能辦到的,我就絕不會袖手!」

  路有貴挑挑眉:「恩情?若是平日,這話我聽完便罷,近日卻忍不住想問了。胡小哥,當年的事,我聽兄弟提過,若不是春瑛開口,他也不會救你,但他到底是薦了你給大少爺,又讓你去了南邊。要說恩情,我兄弟和我閨女兒都算得上,可是我又算什麼?我可不曾幫過你的忙,反倒是承你當年結交過的外地客商的情面,賺了不少錢。如今你幾乎每隔兩三日就來我家,我家小子和你親近,連我這個親爹都快要靠邊站了!若說你試圖報恩,怎麼不見你天天上我兄弟家去?難道是有什麼隱情?」

  胡飛啞然,他在猶豫,要不要把事情挑明?但看到路有貴臉上嚴肅的神色,他又拿不準主意了:「路叔別誤會,我……我也常去看望路二叔,可它新婚燕爾的……我不好打攪……路嬸又對我極好,小虎乖巧伶俐,而路叔您也是位極有見識的長輩,我常來聽您說話,學會了許多東西呢。雖說我心裡是感恩的,但我其實是打心眼裡覺得與你們一家極親近,相處得又好,才經常來的,您別多心。」

  路有貴笑笑:「你別拿這些話哄我。你當我沒聽過好話?正經快把你心裡的打算說出來吧!若仍舊瞞著,將來可別後悔!」

  胡飛當即果斷地改了口:「我想娶春瑛為妻。」

  路有貴歎了口氣,心到果然,皺眉道:「春瑛可知道你的心思?」

  「她……她不知道,這原是……我自己的想法……」胡飛低了頭,有些侷促。

  路有貴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這事兒……不成!」胡飛抬頭,他伸手暗住胡飛的肩膀,正色道:「若是春瑛這一回,順利脫了籍,我倒還有幾分情願。可如今,卻是再也不要望想了!侯府的家生子兒,從來不會輕易買賣的,主人未曾發話,春瑛便沒法嫁你。你還是死了心吧,權當你倆無緣!」

  胡飛急道:「這事兒還有轉圜餘地!即便如今你們一家都被貶了,過上一年半載的,還有誰會記得?到時候再想法子把春瑛弄出來就是了,不過是賠上幾兩身價銀……」

  「你若是真打這個主意,我倒寧可一口回絕了你!」路有貴打斷了他的話,「從來婚姻都講就門當戶對。胡小哥,你有銀子,又是皇商家的少爺出身,我們春兒配不上你。真要叫你贖了他出去,她能給你做什麼?從來只聽說有聘來的妻子,花銀子買的,那是妾!不怕你惱,別說是你,就算是我們侯府的少爺,我也不情願叫親生閨女給人做小!寧可她嫁給窮人家,也要做正頭夫妻呢!」

  胡飛眼中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勉強笑道:「路大叔,您在說笑麼?我自然是要娶春瑛做正房的,將來也不會納小的。我自己就是庶出,深知夫妻之間,若是插了第三個人、第四個人,必然會家宅不寧的。我既娶春瑛,自然就不會負她。況且我雖曾享過福,如今卻早已被趕出家門了,家裡也只是薄有家產,離富貴二字還差得遠呢。您既肯將春瑛嫁給窮人家,又為何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呢?」

  路有貴歎道:「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家?即便我應了你,主人家不點頭,那都是白搭!春兒已是得罪了太太,想要出府,只怕就難了,除非能再求老太太做主。可老太太病了,再沒理由為個小丫頭出面的。我們家這一去,也不知道幾時才能回城裡來,說不定到了差不多的年紀,就由莊頭做主,將春兒配人了。我做父親的,都沒法攔著,此刻又能說什麼呢?」

  胡飛暗暗握了雙拳,沉聲問:「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麼?!」

  「除非我們一家都能脫籍出府當上良民。」路有貴暗中瞥他一眼,「我可不是在求你些什麼,若你以為我是打算拿這件事做交易,叫你出力,事成後便把女兒嫁給你,那你可就想錯了!我不賣女兒!況且我再落魄,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你逤願意出力,自然最好,若你不願,我也不怪你。春瑛救你一回,你救了春瑛一回,便當是扯平了。若你拿著脫籍這件事,引得春瑛亂動心思,我可是不依的!」

  春瑛拉著弟弟回家時,便看到父親與胡飛兩人對坐在桌邊,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有些奇怪:「你們怎麼了?」路有貴與胡飛齊齊扭頭看過來,不約而同說了句:「沒事!」繼而又再互瞪。春瑛不由得好笑,推了小虎一把:「這小子在外頭就聽說家裡的事了,還以為那還孩子誆他呢,結果跟人打了一架,正鬧彆扭呢!」

  小虎撇著嘴,繃著臉不說話。路有貴見他臉上有青紫,心疼得緊,伸手要叫他過來,卻看到胡飛微微一笑,伸手招了招,小虎便撲過去了:「小飛哥!他們欺負我——」胡飛輕聲安撫著他,瞄了路有貴一眼,見對方臉色都黑了,語氣變得更親切。

  春瑛一頭霧水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了,正想幫著調解調解,卻被母親叫去幫忙做飯去了。

  胡飛沒吃晚飯便告辭了,他要去找車子運送路家的東西。路家人默默地吃了飯,想到這也許是在祖屋吃的最後一頓,都有些黯然。

  飯後不久,路二叔便帶著妻子過來了。他大罵了那些落井下石背後中傷的小人一頓,又再三保證,會把小虎照顧好,便拉著兄長去找王家人,一來是商議明天的事,二來,也是要打聽押送的人是誰,目的地是哪個莊子,好提前打點。

  路媽媽拉著青檸進屋說悄悄話,傳授安胎方子,小虎想到要跟朋友分別了,便跑出去跟人再玩一晚上。

  春瑛坐在台階上,正發著呆,胡飛便回來了。

  他找了一輛小馬車來,春瑛忙通知了母親,三人一起努力,將一些值錢的東西以及母親陪嫁的物件都運上來,便有一個後生悄無聲息地將馬車拉走了。路媽媽見狀又忍不住哭起來,青檸忙扶著她回屋好聲安慰。

  春瑛回頭望一眼胡飛,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日才擠出一句:「我明天要走了……你要多保重……」

  「說什麼呢?!」胡飛勉強笑了笑,「我自然要去看你的。明兒我還來送你。」

  春瑛揉著衣角,低頭道:「我真沒用……要是早一步出府就好了……早一點給錢收買那個管事……早一點……現在明明手裡有銀子卻沒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要怕。」胡飛略一躊躇,便握上她的手,「我會幫你的。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春瑛心中猛地一跳,兩眼對上胡飛的眼睛,不一會兒,便覺得鼻子發酸:「真的?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吧?」

  胡飛笑笑,手握得更緊些:「你的事更要緊。」皇差雖然可惜,胡家那邊也還沒佈置完呢,但跟春瑛一比,他就忽然覺得這些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春瑛怔了怔,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還有路二叔叫門的聲音,她忙抽回了手,跑過去開門,但心裡卻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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