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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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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30 19:1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三章 劍起時,你我在橋的兩頭髮

    一股莫名的威嚴,從桃山巔峰落下,籠罩了整個前坪。

    人們感覺到了不屬於人間的力量。

    神輦裡,掌教大人毫不遲疑的雙膝跪下。

    葉紅魚想了想,緩緩從坐姿變成跪拜的姿式。

    趙南海先前正準備斥責葉紅魚,忽然感覺到這道天地之威,神情劇變,哪裡還敢多言,滿臉敬畏地跪拜於地。

    西陵神殿裡所有人都跪下了,南海諸人跪下了,金帳國師萬里迢迢來桃山參加光明祭,就是為了能夠再次得見天顏,早已滿臉虔誠地跪下。

    桃山前坪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包括佛宗僧人在內,都沒有例外。

    陳皮皮坐在白石祭壇上,心想自己反正是要死的人了,那還跪個屁。

    唐小棠知道誰在桃山之上,所以她不想跪,如果你是昊天,我是明宗弟子,怎能跪你?如果你是桑桑,我是你的朋友,憑什麼跪你?

    她倔強地站著,承受著無窮無盡的壓力,血水被壓出傷口,汩汩流淌,看著極是悽慘,雙膝發著吱吱的聲音,緩緩彎曲,似乎將要折斷。

    她再如何倔強,終究只是凡人,如何能承受得住這般恐怖的天地之威,然而就在她快要被壓至跪下時,她看到了祭壇上的陳皮皮,學著他的模樣,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帶著笑望向桃山,心想你還能拿我怎麼辦?

    陳皮皮笑瞇瞇地看著她,伸出大拇指讚美她的急智,以及自己的智慧,然而他沒有想到,身為光明祭的祭品,他承受的天地之威最為集中,只不過片刻時間,便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安坐於祭壇之上。

    滿天桃花,呼嘯秋風裡。陳皮皮大罵一聲,四仰八叉地躺在了祭壇上,姿式雖然極為不雅,卻在與昊天的戰鬥裡再次獲得了勝利。

    寧缺跪的很快,甚至比身旁那些雜役小廝跪的更快一些,一面跪一面安慰自己,這些年讓你跪著替我洗腳很多次,今天還你一次又如何?

    天地之間有風聲。然後有頌祭之聲響。

    依然是西陵教典奉天篇,卻來自南海諸神官之口。

    包括趙南海在內,南海諸人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開始頌祭,彷彿冥冥中有個聲音對他們發出了指引。

    他們臉色蒼白,眼眸裡充滿了敬畏的神情。

    西陵神殿的神官、天諭院的師生,還有瑟瑟發抖跪在前坪上的數萬信徒。都開始跟隨南海諸神官頌祭,神聖莊嚴的吟誦聲,漸漸響徹天地。

    南海諸神官傳承的奉天篇果然更為精妙,比起最開始的那次祭祀儀式,這次頌祭明顯要順利很多,昊天聽的更加清楚。

    無數道光線自秋日中來,落在白石祭壇上。

    陳皮皮變得明亮起來,他很是不安,想要輾轉反側。卻發現動不了。

    當祭文結束的那一刻,這些光線便會變成純淨的昊天神輝,他會被燒成青煙,而其後還會發生什麼事情,便再也沒有人知道。

    他看到湛藍的天空裡,好像多出了一條縫。

    他好奇說道:「你們快看,天要開了!」

    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因為桃山前坪絕大多數人的心神,都集中在頌祭上。

    南海少女小漁看著他。泫然欲泣。滿臉悲傷,然而這是昊天的意志。即便她是他的未婚妻,也不敢逆天行事。

    唐小棠看著陳皮皮說道:「我再試試。」

    在她看來,既然他是自己的男人,那麼自己便應該做些什麼,不知從哪裡來的力量,進入她的身體,竟讓她在這股天地之威裡站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戰勝昊天,但既然是戰鬥,肯定是需要兵器的,而她手裡的鐵棍,先前已經被震到了遠處。

    唐小棠困難地站著,四處找尋著兵器。

    忽然她看到了一把劍。

    她不知道這是柳白的劍,但她覺得這把劍很好。

    因為這把劍懸在祭壇前的空中,紋絲不動。

    在桃山傳來的天地之威前,所有人都已經跪下,即便是樊籠劍籬裡的那些劍,都向著桃山方向彎著腰身,似在叩首。

    唯有這把劍始終沉默無語,不肯稍折。

    唐小棠伸手握住了這把劍,卻發現自己拔不動。

    她有些不甘心,把身體裡所有的力量都用了出來,那把劍卻依然紋絲不動,彷彿這把劍根本不在這個世界裡。

    她越發覺得這把劍極為不凡,於是越不肯放手,隨著力量的湧出,身上的鮮血流的更快了些,順著手腕,流到了劍上。

    她從長安狂奔千里而來,她一直在不停地戰鬥,她的血一直都是熱的,甚至是滾燙的,落在那道看似普通的劍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那把劍忽然動了。

    劍首微微顫動,然後緩緩上仰,對準了桃山巔峰的光明神殿。

    唐小棠眼睛睜的極圓,好奇地看著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陳皮皮忽然大笑起來,說道:「劍聖大人,快把我救上一救。」

    寧缺看著微微仰首的那把劍,沉默不語。

    余簾說沒有變化,因為人算不如天算,大概是真的,所以她什麼都沒有算,只是順著天意而行,那麼便有變化發生。

    他一直在等的變化,終於發生了。

    ……

    ……

    桃山千里之外是南晉,南晉有劍閣。

    劍閣弟子們跪在那把像極了劍的山峰前,黑壓壓的一片。

    朝小樹來訪劍閣後,劍聖柳白去了趟臨康城,回到劍閣後,他便開始閉關。

    修行者經常需要閉關,柳白這一生癡於劍道,閉關的次數更是不知凡幾,然而這一次的閉關卻有些不一樣,因為他把所有弟子都趕出了劍閣。

    幽深的山腹裡,潭水還是那樣的寒冷。

    柳白坐在潭畔閉目靜思,潭水上懸著一柄古意盎然的劍。

    他用了數十年時間把這柄古劍修至完美,去年秋天被夫子借走,屠金龍。斬神將,從那之後,這把劍便再也沒有誰有資格用了。

    他也沒有資格。

    他與此劍相對坐,一坐便是很多日夜。

    劍影落在他的身上,變得極深極深,彷彿人與劍要融為一體。

    古劍忽然微微顫抖起來,

    柳白有所感應,睜開雙眼看著劍與自己微笑說道:「少女的熱血。果然最美好,最能激發人類的勇氣。」

    那柄古劍呼嘯而起,穿過山巔的石洞,破空而飛。

    寒潭淒冷,潭畔已然沒有柳白的身影。

    ……

    ……

    西陵教典奉天篇神聖的語句,迴蕩在桃山前。所有人的都跪著,虔誠的頌祭禱告,只有祭壇前空中的那把劍緩緩仰起了頭。

    那把劍沒有低頭,反而抬頭,便代表了那個人的態度,對劍首所向的桃山,對山頂那座光明神殿,對光明神殿裡的她的態度。

    掌教大人是場間最注意到這幕畫面的人,他很憤怒。然後有些不解,他想不明白,劍閣與書院之間有深仇未解,柳亦青雙眼便是被寧缺斬瞎,不知多少劍閣弟子死在唐人的手中,柳白最多在這場道門與書院的戰爭裡保持中立,怎麼可能像現在這樣,居然敢用自己的劍挑釁桃山上那位?

    唐小棠的熱血淌在那把劍上,蒸成血霧。然後散入滿天飛舞的碎桃花瓣裡。血霧之中隱隱散發著一股極驕傲的劍意,正在虔誠叩首頌祭的信徒和神官們。被這道劍意刺的意識森寒,下意識裡覺得咽喉劇痛,發音變得困難起來。

    像趙南海這樣道心堅定、境界深厚的神官們依然在堅定地頌讀著奉天篇,然而那數萬名信徒和普通的執事雜役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桃山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微弱,越來越不整齊,越來越凌亂。

    自秋日裡落下的萬道光線,也變得黯淡了些許,白石祭壇上的陳皮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疑惑不解地望向天空。

    籠罩桃山前坪的那道天地之威,感到了場間的變化,漠然之中隱有神怒,掌教大人心顫不已,起身憤怒地望向那柄劍。

    他已經猜到柳白要做什麼,雖然震驚於對方的選擇,憤怒於對方敢令昊天感到不悅,但他其實也很歡迎這種情況。

    既然二十三年蟬始終不敢出現,那麼便讓我毀掉你的劍,殺掉你這個世間第一強者,替西陵神殿重築無上威望吧!

    西陵掌教大人乃是逾五境的至強者,被昊天治癒好,威勢更勝從前,然而即便如此,如果還是當年,面對劍聖柳白時,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自信,因為柳白雖然沒有破五境,但那不是因為他不能破,而是因為他不想破,他的劍,可以縱橫萬里,怎會跨不過那道普通修行者眼中極高的門檻?

    但現在掌教很有信心能夠擊敗柳白,要知道他本準備在光明祭上滅掉書院,又怎會害怕柳白一個人?只是他的信心從何而來?

    他的信心來自於桃山上的光明神殿,來自於殿裡的那個人。

    掌教越五境的大神通,乃是道門絕學天啟。天啟乃是修道者以最大的虔誠與信仰,請求昊天賜予自己力量,如今昊天便在人間,他與昊天之間只是山上山下的距離,天啟再不需要跨越青天,再不會有任何損耗,那麼一朝天啟,他將會擁有多麼不可思議的力量,還有誰能是他的敵手?

    掌教伸出雙手,掌心隔著巨輦,迎著湛湛青天。

    一道磅礡的力量,自桃山光明神殿降落,來到桃山前坪。

    這道力量是那般的恐怖,比先前的天地之威強上無數倍!

    掌教看著自己新生的嫩嫩的手掌,微笑想著,自己才是昊天之下最強的那個人,無論柳白還是林霧,哪怕夫子復生,也不是我的對手!

    便在這時,柳白的劍由極靜轉為極動,呼嘯破空而出!

    劍柄擦破了唐小棠的手。

    劍身上的少女熱血被震成無數血滴,灑向天空。

    明亮卻普通的劍鋒,直刺巨輦裡的掌教面門。

    掌教的斷喝聲如雷響起,便要用天啟境碾壓此劍。

    然而……他忽然發現自己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他瘦小的身軀裡,沒有感受到一絲恢宏神力的味道!

    天啟呢?自己不是動用了天啟神通,為什麼自己感受不到體內有神力的存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柳白的劍根本沒有進入巨輦,也沒有在掌教身前停留,只是依照書院的請求,以劍意凌之,便向桃山上飛去。

    這把劍沒有刺向錯愕中的掌教,因為這把劍來自人間,卻已經在人間之上,人間已經沒有誰有資格令它染血。

    而且執劍的人需要專注,任何試圖挑戰昊天的人,哪怕只有絲毫不專注,那都是對昊天和自己的不敬,無法饒恕。

    劍意起自萬里之外,橫亙天地之間。

    劍向桃山之上飛去。

    桃山之間佈置著兩道清光大陣,一道比一道更強大,即便是知命巔峰的強者,也很難在短時間之內破開。

    但柳白的劍太快,他的劍快若閃電。

    柳白的劍太快,視世間一切屏障如無物。

    桃山上傳來兩道清脆的聲音。

    那是懸空寺裡的琉璃燈碎了。

    那是知守觀裡的硯台破了。

    那是魔宗山門裡的白骨裂了。

    那是書院後山裡的爐上的鐵塊崩了。

    兩道清光大陣剛剛閃現,便告破裂!

    柳白的劍化作一道凌厲的線,沒入光明神殿之中!

    祭壇之前,頌祭之聲漸止,那把劍消失無蹤。

    巨輦裡,掌教的身影在萬丈光芒中依然高大無比,然而他平伸著雙掌的模樣,卻顯得那般滑稽,那般羞辱。

    那把劍直上桃山,根本理都沒有理他。

    祭壇上陳皮皮看著這幕畫面,大笑想道你果然還是個傻逼。

    掌教還是那個掌教,沒有變身成為絕世強者,因為他的天啟失敗了。

    怎麼會失敗?所有人先前都感覺到,當掌教施出天啟時,桃山光明神殿裡降下了一道磅礡而令人震撼的神力。

    昊天已經降下神力,為何卻沒有進入掌教的身體。

    那道磅礡的神力,落在了何處?

    人們看著桃山前坪某處,臉色蒼白,即便像金帳國師和七念這樣的人,都無法掩飾臉上的震撼神情。

    那裡離祭壇有些遠,位置很偏,站著神殿的普通執事,還有天諭院那些不起眼的雜役,黑壓壓的一片。

    來自光明神殿的磅礡神力,便落在那處的人群中。

    落在人群裡一名青衣小廝的身上。

    昊天的神力不停灌進他的身體裡,始終未曾斷絕。

    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橋。

    這座橋的那頭在山上,這頭在山下。

    那頭在她的身上,這頭在他的身上。

    這是相遇,更是重逢。

    那麼就別想著再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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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 18:38: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四章 斬不斷

    這座橋一直沒有斷,磅礡的神力從桃山之巔的光明神殿來到前坪,向那名青衣小廝的身體裡不停灌注,在極短暫的時間裡,他的氣息便發生了極為驚人的變化,從普通人變成了極強大的修行者,而且境界修為不斷提升,瞬息間便來到了知命巔峰,甚至繼續前行直至來到五境之上!
  
  那名青衣小廝低著頭,身上神輝繚繞,看不見容顏,祭壇前的人們不知道他是誰,不明白明明是掌教施展天啟神通,為何昊天賜下的絕世力量竟會進入他的身體,而且竟是源源而至,似乎沒有斷絕之時!
  
  那道不屬於人間的力量,進入一個普通的人類,引發天地產生了極強烈的感應,一道肉眼看不見的波動,從青衣小廝的身體散發,向著人間各處傳去,傳到長安傳到岷山,直至傳到最遙遠的北海。
  
  毫無疑問,這是修行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天啟!
  
  天啟境乃是五境之上的大神通,往往只出現在西陵教典的傳說和口口相傳的那些故事裡,普通人不要說見過,甚至聽都沒有聽說過。
  
  今日前來桃山參加光明祭的賓客們,或是強大的修行者,或是紅塵裡的貴人,對這等秘辛有所瞭解,有些人甚至親眼見過天啟,但他們卻從來沒有想像過,天啟能夠維持這麼長時間,昊天為何對那人如此慷慨?
  
  桑桑站在光明神殿的露臺上,看著絕壁流雲,憤怒無比,因為那道力量正不斷從她高大的身軀裡離開,落入桃山前坪那個人的身體。
  
  她在人間,這場天啟自然盛大,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畫面,世間沒有人懂,她懂,因為這種情況以前便出現過。
  
  多年前的那個深冬,在長安城裡,她還沒有醒來,還是那個人的婢女,當那個人與夏侯決戰的時候,她撐著大黑傘站在雪湖畔的雪崖上。那夜他想唱歌給她聽,她便對他敞開了自己所有的靈魂,然後她開始唱歌給雪湖聽,給他聽。
  
  今天她不想唱歌給他聽,但他要聽,便能聽。
  
  她的力量進入那個人的身體,她和他之間重新架起一道橋樑,這令她感到極度憤怒,雖然這並沒有超出她的計算,但她依然憤怒。
  
  來到人間之後,她便想要斬斷那道塵緣,斷絕與那個人類之間的一切聯繫,所以她不去長安,她不去看他,然而此時發生的事情證明,就算她看上去已經斬斷了與他之間的所有,彼此不再感應,然而只要她真正開始唱歌,那麼他便是唯一的聽眾,因為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是他的本命。
  
  就在天啟的那一瞬間,她與他再次相遇,再難分離,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也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他和她彷彿再次變成了一個單獨的世界。
  
  雪湖上的桑桑把自己的生命和靈魂交付給那個人,心甘情願,光明神殿裡的她,卻是憤怒無比,覺得異常噁心。
  
  她的眼眸裡雷電暴生,她揮手如刀斬斷了那座橋,身體裡的力量不再向桃山下繼續輸送,然而卻已經無法斬斷那道塵緣。
  
  她感受著那些只有她和他才明白的過往,感受著他的氣息,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不知道是因為力量的流逝,還是因為憤怒。
  
  基於某些原因,她暫時不想殺他,所以這些天在桃山間幾次相遇相見,她憤怒而厭憎於是天地變色,有風暴自萬里外來,西陵神殿搖撼不安,卻最終自行鎮壓住了這些情緒,然而此時她再也無法控制,她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他,不管其後洪水滔滔還是萬劫不復,她只想他去死。
  
  但在殺死他之前,她還要先做一件事情。
  
  她要把自己身後的那把劍揉成廢銅爛鐵。
  
  那把劍自山下來。
  
  這是柳白的劍。
  
  人間最強的一把劍。
  
  她一直憤怒地看著山下,沒有理會這把劍。
  
  因為這把劍根本無法近她的身。
  
  柳白的劍,現在正靜靜地停在她身後丈外的空中。
  
  正午的秋光,從露外灑落,把光明神殿照的亮了些,光線穿過劍與她之間的空間時,有些細微的彎折,這才能看到,劍鋒前的空間微微凹陷。
  
  再仔細望去,才能發現,柳白的劍並不是靜止的,而是正在以難以想像的速度高速前進,只是卻始終無法刺進身前的空間!
  
  運動與靜止詭異地融為一體,這畫面異常詭異。
  
  有道無形透明的屏障,如球一般護住她的身體,把她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除了那道塵緣,沒有誰能夠進入她的世界。
  
  這是她用規則凝成的空間,比人間修行者所開闢的領域不知道強大無數萬倍,因為在昊天的世界裡不允許別的獨立世界存在,而這個空間卻與昊天的世界來自同源,雖不相連卻隱隱相通,便可源源不盡複生新力,與之相比,長安之戰裡餘簾用蟬翼凝成的獨立空間,顯得那樣的弱小。
  
  她的小世界便是空間本身,柳白的劍讓她身後的空間都開始變形,可以想像這把劍是多麼的恐怖,只是即便如此,依然無法進入!
  
  她轉身望向那把看似安靜,實則高速顫抖飛行的劍,伸出手去。
  
  如果她願意,便是夜穹裡的星星,只要伸手也能摘下。
  
  更何況這只是人間的一把劍。
  
  就在此時,一場秋風吹進光明神殿。
  
  今日桃山光明祭,光明神殿裡幽靜無人,她不是人。
  
  隨著這場秋風,一個人來到了神殿裡。
  
  柳白。
  
  在她的手指觸到劍鋒之前,他的手握住了劍柄。
  
  他靜靜看著他,右手向前輕送。
  
  她沒有想到他能夠出現在桃山上,所以她的臉上露出重歸人間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道凝重神情,眉頭微微蹙起。
  
  前一刻柳白還在南晉劍閣下一刻他便來在光明神殿出現,他雖然是世間最強的劍聖,但他不能無距,那麼他是怎麼來的?
  
  她看了柳白一眼,看到了那把古意盎然的劍,於是明白了。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在幽靜的神殿裡迴盪不停。
  
  懸空寺裡的琉璃燈之所以碎,知守觀裡的硯臺之所以破,魔宗山門裡的白骨之所以裂書院後山爐上的鐵塊之所以崩,那是因為這些人間的不可知之地,親眼目睹了柳白這一劍的風采。
  
  他的劍能夠刺破天人之隔,於是人間清音相和。
  
  她身前的小世界上出現了一道小豁口。
  
  由最基本的空間規則構成的無形屏障,被柳白的劍刺破了。
  
  雪亮的劍鋒,向前推進了一寸,距離她的身體便近了一寸。
  
  然後那寸許劍鋒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銹蝕。
  
  她靜靜看著他,緩緩伸出手指。
  
  柳白不明無距,為什麼能夠瞬間來到桃山?
  
  因為他的劍可以縱橫萬里。
  
  而現在的他,便是他自己的劍。
  
  當他的手握住劍柄,便能刺破她的小世界。
  
  因為他不是用手中的劍在刺,而是用的心頭劍。
  
  他的心頭有柄古意盎然的劍那劍曾經在荒原上屠金龍,斬神使,今日與他合而為一,來到了她的身前。
  
  她確認柳白如今人間最強大的那個人。
  
  但她依然面無表情,仲指便要去毀他心上的那把劍。
  
  因為她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即便柳白的劍能夠刺破天人之隔,能夠刺破空間但她還有時間那永恆而冷酷的時間。
  
  便在這時,一枝鐵箭射向她的後背,沒有呼嘯聲,因為這道鐵箭的速度太快甚至已經快要可以無視空間的距離。
  
  那座橋被她斬斷了。
  
  那道從光明神殿落至桃山前坪的磅礡神力,終於不再繼續落下。
  
  這場修行史上最盛大的天啟,告一段落。
  
  青衣小廝抬起頭來,此時他的身體裡完全被最純淨神聖的神力所充斥每次呼吸甚至每個毛孔裡都在外溢著淡白色的光絮。
  
  人們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散發出來的恐怖氣息他身旁的那些雜役小廝驚恐地紛紛散避。
  
  青衣小廝抬起右腳,然後落下。
  
  腳底的青石板片片碎裂,龜裂有若久旱的田野,桃山前坪微微搖晃,彷彿發生了一場地震,離他近些的人全部被震翻在地。
  
  泥土掀翻,一把鐵弓出現在他的手中。
  
  這把鐵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圓滿過,強勁的弓弦被他兩隻手臂拉至極處,甚至讓人覺得彷彿隨時可能會斷開。
  
  弦彎如滿月。
  
  他默然想著,如今終於可以用滿月來形容了。
  
  滿月般的弓弦上,是一枝黝黑的鐵箭。
  
  寒冷的箭簇,瞄向的是桃山前坪上方那座高高在上的神輦。
  
  那座神輦有萬道幔紗,有萬丈光芒。
  
  顯得神輦裡的那道身影無比高大。
  
  弦聲響起。
  
  鐵箭猛然前行,箭桿與弓繪處鑲著的金剛石劇烈摩擦。
  
  鐵箭上的那道符文便告完成。
  
  鐵箭離弓而出,箭尾帶出一團恐怖的湍流。
  
  然後消失不見。
  
  就在弦聲響起的同時,祭壇四周響起無數聲震驚的喊聲。
  
  「寧缺!」
  
  「元十三箭!」
  
  祭壇四周的人們依然沒能看清青衣小廝的臉,但他們看到了那把鐵弓,於是他們便知道了他是誰,因為世間只有一把這樣的鐵弓。
  
  這把鐵弓屬於寧缺。
  
  書院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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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2 19:25: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五章 蚍蜉撼樹談何易,我於人間全無敵! (上)

桃山前坪一片嘩然,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人都在等著書院來人,誰能想到,書院的人一直便在自己當中?
  
當寧缺挽弓搭箭,指向巨輦裡的那個高大身影時,人們的驚呼驟然更加惶然,因為誰都知道,他的箭是多麼的恐怖。
  
當年在荒原上,正在破境入知命的隆慶皇子便是被寧缺的鐵箭射成了廢人,當時的他不過剛悟洞玄,如今他早已知命,此時強奪修行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天啟後更是逾過了五境的門檻,鐵箭又該有怎樣的威力?
  
事實上在眾人震驚呼喊之前,巨輦裡的掌教大人便感覺到危險,因為他才是桃山前坪境界最高的強者。
  
他迅速從先前愕然的情緒裡甦醒過來,暴喝一聲,新生的雙掌在身前高速揮舞,輦前頓時多出十道鮮明的氣息。
  
這些氣息擁有著無法抗拒的威嚴,彷彿就像天空之下的那些規則一般,可以用來指引世間的任何事物,這便是天理!
  
掌教當年在荒原上被余簾重傷小腹雪山,成了閹人,從那日起,他便滅了自己的人欲,最終以天理入道,而這才是他的本命道法!
  
不愧是西陵神殿之主,雖然天啟祈來的昊天神力被寧缺所奪,但境界依然深不可測,哪裡是那麼容易被射死的?
  
即便動用天理道術,掌教卻不敢嘗試去控制寧缺手裡的鐵弓與鐵箭,因為此時寧缺的身軀裡儘是磅礡的昊天神力,已然跨過五境之上那道高高的門檻,甚至可以說不在世間,天理能制世間一切物,如何能制世外物?
  
掌教大人選擇的對象,是巨輦下方的西陵神殿神官和執事們,十道天理道法落在人群中,只見他臉色驟白,包括天諭院正副院長和十餘名紅衣神官,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來到了巨輦之前。
  
此時寧缺的鐵箭剛剛離開弓弦。
  
鐵箭離弦之後沒有任何聲音,直到來到巨輦前,接觸到第一名紅衣神官之時,才暴出一道恐怖的巨響,這名紅衣神官直接被鐵箭轟成了血塵!鐵箭繼續前行,刺入第二名紅衣神官的胸膛這名紅衣神官同樣被轟成了血塵!
  
在巨輦與寧缺之間的空中,飄浮著十餘名紅衣神官和天諭院的正副院長,只見一道黑光閃過,空中便多了十餘團血霧!
  
擋在輦前的所有人全部都死了,無論是天諭院副院長莫離,還是有知命境的正院長,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被鐵箭轟成了碎末!
  
鐵箭入巨輦。
  
萬重幔紗震飛如亂絮,萬丈光芒斂滅如狂風裡的油燈,巨輦喀喇聲中散成碎礫,露出掌教猥瑣而瘦小的身體。
  
掌教動用天理道法之後,毫不猶豫往地上趴去,只要能夠避開這道恐怖的鐵箭,他什麼都願意​​做哪裡還管得了道門至尊的威嚴。
  
但鐵箭來的太快,雖然把那十幾名神官射成血霧,又破巨輦後速度有所減緩依然快的超了所有人的想像。
  
鐵箭來到他身前時,他的膝蓋只彎曲了數寸,身體只來得及偏了數分,手掌剛剛抬到身前,並不能完全避開。
  
他滿臉驚恐,他眼瞳緊縮如豆。
  
啪啪兩聲輕響他擋在身前的右手變成了一團血霧,緊接著他的右肩變成了一團血霧,鐵箭所過之處,一切都化作血霧。
  
他的手掌在崤山裡被許世斬落了一隻,在書院後山又被余簾切斷了一隻,得昊天的恩寵才能夠新生,然而今日他的手又不見了。
  
不止如此,他的右肩也不見了,只剩下一道恐怖的血豁口。
  
掌教淒嚎長嘯,渾身是血,如瘋癲一般。
  
鐵箭射散巨輦,並沒有就此停下,而是嗖的一聲消失無蹤,下一刻便出現在桃山巔峰之上,射向光明神殿深處!
  
那道黝黑的鐵箭,看上去是那樣的樸實無華,尋常無奇,然而箭鋒所向,擋者辟易,無論洞玄境還是知命境的修行者,根本都沒有任何辦法,便化作一團血霧,即便是掌教大人也被射的重傷將癲,一箭之威竟至於此!
  
只是是震驚,不是意外,沒有人覺得意外。元十三箭集合了書院後山集體智慧的結晶,是唐國集強大國力打造而成,本就是能越境殺人的無上利器,在過往的那些戰鬥裡,早已證明了自己的恐怖。
  
此時的寧缺已然天啟,身體裡擁有無限神力,即便是全盛時期的觀主,只怕都不敢硬接他一箭,更何況是桃山前的這些人?
  
先前那刻,前坪上的人們甚至有種錯覺,如果寧缺那道鐵箭射的不是巨輦裡的掌教,而是桃山,或者桃山都可能被這一箭射垮!
  
這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元十三箭!
  
人們甚至沒有想到,他在這樣狀態下射出的鐵箭,居然讓掌教避了過去。
  
掌教此時雖然身受重傷,但終究還是活著,像這樣境界的強者,只要還能呼吸,便是誰都不敢忽視的強大力量。
  
寧缺自己並不意外,和普通人的想法不同,元十三箭並不像普通弓箭那般,越近威力越大,相反隔的越遠,元十三箭才越難防範,越發恐怖。
  
如果能夠確定箭簇所指的目標,隔千山萬水射出的鐵箭才真正強大,因為沒有誰能夠在無準備的情況下,避開他的箭,但對手可以通過觀察他的動作,提前做出反應,他和葉紅魚苦戰數場裡,始終沒能用鐵箭把她射死,便是這個道理,即使他現在前所未有的強大,道理依然不會改變。
  
他站的與巨輦距離太近,掌教能夠看到他的動作,以對方高深莫測的境界實力,自然能夠做出最準確的反應。
  
事實上如果不是在荒原上射掌教一箭射空從中得到了些經驗,所以先前刻意往掌教身影的下方射,說不定這箭根本都無法傷到對方。
  
沒能直接射死掌教,他不覺得遺憾,因為在書院的計劃裡掌教的死活本來就不重要​​,柳白的劍也只是道引子,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這場盛大的天啟,便是他強行奪取昊天的神力,然後重新建立起聯繫。
  
他知道自己做到了這一點,所以很滿意,不再理會輦上披頭散髮渾身污血的掌教轉身望向祭壇前的諸位強者,欲取箭再射。
  
直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人能想明白,寧缺是何時來的桃山,更沒有人能夠想明白,為什麼明明是掌教施出天啟,那道磅礡的昊天神力卻進入了他的身體,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世間怎麼可能有如此年輕便破五境的修行者?
  
但那些強大的修行者們很清楚不能再讓寧缺有機會射出元十三箭,如果那道恐怖的鐵箭再次射出,桃山前的人們沒有誰能活下來。
  
反應最快的是金帳王庭國師:寶鼎大神官,首先是這位老人的境界最為深厚,更因為他做的是祭司,修的是意念。
  
世間心神最穩定的人便是祭司,世間最快的武器,便是意念,意念比任何動作都快,比寧缺挽弓的速度快,甚至可以比柳白的劍更快,
  
金帳國師望向寧缺,臉上的皺紋驟然深刻數分,他的意念便進入了寧缺的識海變作驚濤駭浪,不停地拍打轟擊。
  
就像去年在荒原上的那次相遇寧缺臉色微白,只覺識海一陣不安,正準備從匣中取箭的右臂微微一僵。
  
寧缺的念力在修行者裡最為雄渾,然而他畢竟不是念師,也沒有修行過念術,面對著修念數十年的國師,依然吃了虧。
  
但此時他的身心都被磅礡的昊天神力薰染,豈能像當日般輕易落敗,只是眨了眨眼睛,識海裡的煩惡便盡數被燒成青煙,只剩清明。
  
便在這時,一道浩翰的力量自天而降,拍向寧缺的頭頂。
  
寧缺對這道力量很熟悉,抬頭望去,只見身前出現了一尊法像,僧衣飄飄,佛光湛湛,慈悲之中自有肅殺。
  
佛光最深處,懸空寺七念盤膝而坐,雙唇微翕。
  
這尊法像便是七念的不動明王法身,他念的便是正宗佛門真言。
  
二者相合,便是最強大的佛門真言手印!
  
當年在爛柯寺裡,寧缺便是被七念的佛門真言手印,鎮壓的苦不堪言,他的真言手印亦已大成,卻沒有修過法身,自然不敵。
  
然而當年是當年,今日是今日。
  
寧缺的右手正在取箭,見勢不及,翻手便向天空迎去!
  
明王法身滿臉怒容,眉挑如劍,眼中雷霆,巨掌向地面按落!
  
前坪側方的秋林,被這道佛家威壓鎮的簌簌顫抖,紅黃樹葉飄離枝頭!
  
和小山般的不動明王法身手掌相比,寧缺的手掌顯得那樣的渺小!
  
雙掌相遇,桃山前坪上的天地元氣四處逸散!
  
不動明王法身轟然碎裂,變成無數碎片!
  
寧缺竟生生用昊天神力,把這尊看似堅不可摧的不動明王法身擊碎了!
  
一道昊天神輝自側方襲來。
  
寧缺沒有轉身,也知道必然是趙南海出手偷襲。
  
他理都沒有理那人,剛剛震碎法身手印的右掌,在秋風裡虛握,拳內中空,似能容刀柄,便握住了鐵刀的刀柄。
  
他揮動鐵刀,斬向遠處的七念。
  
只聞一道厲嘯,鐵刀驟然通紅,生出恐怖的火焰。
  
七念雖未修至肉身成佛,身體亦是堅若金剛,然而卻擋不住寧缺這簡單的一刀。
  
只見僧衣破碎,他的身前出現了一道極為淒慘的刀口。
  
寧缺手裡的鐵刀未停,刀上的厲嘯聲也未停下。
  
火焰熊熊燃燒,其間隱約有朱雀的身影出現。
  
鐵刀隔空砍至金帳國師身前。
  
國師眼簾微垂,舉起手中那個看似極普通的木鼎。
  
朱雀再嘯。
  
木鼎被燒灼的焦黑一片,出現了裂口。
  
只是瞬間,國師彷彿蒼老了數十歲,噗的一聲吐出鮮血。
  
便在此時,趙南海的昊天神輝,落在了寧缺的身上。
  
寧缺彷彿無所察覺,轉身望向這位知命巔峰的南海大神官傳人,鐵刀破勢而出,挾山而至,將此人砍飛到數十丈外。
  
然後他說道:「愚蠢。」
  
他的身體此時正被昊天神力淨化,哪裡可能被昊天神輝所傷?
  
桃山前坪一片死寂。
  
寧缺的身體此時彷彿在燃燒,他手中的鐵刀在燃燒。
  
既然沒有機會射出元十三箭,他便用鐵刀。
  
他出了三刀,場間便有三人重傷。
  
佛宗行走七念。
  
金帳國師寶鼎大神官。
  
以及愚蠢的趙南海。
  
沒有人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
  
但這是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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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3-5-3 19:15 編輯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六章 蚍蜉撼樹談何易,我於人間全無敵! (中)

桃山前坪地面劇震,金帳王庭第一武道高手勒布終於出手,他的反應並不比國師和七念等人更慢,只不過因為修的是武道,如虎般撲至寧缺身前時,終究需要些時間,所以到的稍晚了些。
  
來的早晚並不重要,因為終究還是要退回去,寧缺聽著身後傳來的破空厲嘯聲,手腕一翻,黝黑的刀身自肩頭橫回,砸中勒布的拳頭。
  
先前勒布的拳頭與唐小棠手裡的鐵棍相撞無數次,要知道那根看似粗陋的鐵棒可是魔宗的聖物,他徒手相迎,拳上竟沒有出現一道破口,可以想見其人的武道修為多麼恐怖,然而此時和鐵刀相遇,只聽得喀喇一聲,勒佈如受傷的老虎般痛嚎起來,腕骨盡碎,強悍如山的身軀震的慘然後飛,重重地摔到地面上。
  
此時南海眾人和西陵神殿神官們的攻擊,也終於來到,桃山前坪上只聞劍嘯淒厲,數百道劍光高速飛行,如暴雨般斬向寧缺的身體。
  
場間所有人都知道,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寧缺殺死,不讓他射出第二箭,所以真的是捨生忘死相搏,前仆後繼而至,只是因為修行境界的差距,出手順序便分出了先後,以此觀之,金帳國師和佛宗七念還有趙南海,乃是場間修行境界最為深厚之人,勒布稍遜一籌,其餘的人更是等而下之。
  
這並不代表最後到來的這輪攻擊要弱於先前,因為參與​​的人數實在是太多,除了柳亦青和爛柯寺觀海僧之外,竟是集合了所有人的力量。
  
如果密集的劍雨,縱使身法再好,也無法避開,但寧缺的刀法乃是在岷山荒原上練出來的,純熟至極,再加上從葉紅魚處學過南晉劍閣身前一尺的道理,一旦施展開來,真正的雨水無法打濕他的衣裳,更何況是如雨的飛劍。
  
令人震驚的是,寧缺沒有選擇閃避,也沒有舞出刀光護住自己的全身,除了斬落南海一位老神官的道劍,他對其餘襲來的飛劍看都沒有看一眼。
  
數百道飛劍刺中寧缺的身體,從外圍看上去他似是變成了一隻刺蝟,然而瞬間後,那數百道飛劍便寸寸斷裂,像爛稻草般落在了寧缺的腳邊!
  
絕大多數來襲的道劍,連瀰漫在他身周的那些神輝都無法刺破,即便是西陵神殿和南海諸人裡幾道知命境的道劍,也最多只能刺破他的衣裳,觸著他的肌膚,便失去了所有的威能,瞬間便被震斷!
  
寧缺修行浩然氣後,本就身堅如鐵,此時身體內充盈著磅礡的昊天神力,再以浩然氣之道而行,以內貫外將這股神力佈滿全身,更是如金如玉,甚至快要接近魔宗不朽的境界,哪裡是普通飛劍能傷?
  
斷劍簌簌落下,在地面堆至半尺高,看上去就像是桃山前坪那些紅黃落葉,在微寒的地面堆起了小丘,寧缺便站在其間。
  
看著祭壇前的這幕畫面,所有人的都覺得心寒意冷,尤其是那些本命道劍被他震碎的強者們,更是絕望到了極點。
  
今日西陵神殿召開光明祭,桃山前坪上至少有二十餘個知命境修行者,更不乏像西陵掌教、佛宗七念、金帳國師這樣絕世高人,可以說人間超過半數的頂尖戰力,都在場間,然而這樣的陣勢,竟被寧缺一刀破之!
  
在諸強者的圍攻下,他來不及再次動用元十三箭,傳聞中那道異常恐怖的神符也沒有,他只憑著一把鐵刀便敗盡天下諸強!
  
寧缺曾經被修行界認為是史上最弱的天下行走,然而今時今日,誰還敢說他弱?誰還有資格說他弱?誰能比他更強?
  
為什麼?因為他承受了天啟?為什麼他能接受昊天的神力?就算他真的修到五境之上,但他不是昊天信徒,為什麼沒有被磅礡的昊天神力撐死?
  
眾人震驚無語,無數個問號在心裡不停迴盪。
  
便在這時,寧缺將鐵刀深深插入地面,再執鐵弓。
  
桃山前坪上響起幾聲暴喝與驚呼。
  
寧缺一把鐵刀便如此威猛,如果讓他動用元十三箭,那該是多麼恐怖?
  
人們不可能允許這樣的畫面發生。無論有沒有受傷,所有人都再次向寧缺發起悍不畏死的攻擊,桃山前坪上天地元氣大亂!
  
如先前一樣,境界最深厚的強者們,是最先做出反應的人。
  
金帳國師寶鼎大神官神情凝重,手裡那隻木鼎的顏色驟然間變深,不知何時,上面覆上了一層淺淺的雪霜。
  
國師深若大海的雄渾念力,經由木鼎加持放大,變成一道冰寒至極、而且夾雜著無數草原祭物犧牲怨恨的念力,隔空襲向寧缺!
  
他堅信就算寧缺有昊天神力加持,在自己這道付出極大代價的怨寒力攻擊之前,也必然要陷入麻煩之中,然而他沒有想到的是,這道念力剛剛釋出便告消失,有若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去了何處!
  
這道念力攻擊竟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斬斷!
  
什麼樣的力量,可以斬斷念力!
  
幾乎同時,七念也動用了自己最強大的佛宗手段。
  
七念乃是懸空寺高僧,與葉蘇、唐齊名的佛宗天下行走,自二十年前荒原天降異兆之後,他便嚼舌入腹,以慈悲堅忍修閉口禪。
  
這一修便是十餘年,再也沒有人聽過他說話,便是在長安雪湖畔,面對隱於林中的魔宗宗主二十三年蟬,他也沒有開口。
  
直至數年前爛柯寺那場秋雨,寧缺和桑桑將入佛祖棋盤,書院二先生君陌破寺而入,他才終於破了閉口禪,說了一個疾字!
  
便是這一個疾字,便令爛柯寺古鐘破裂,君陌被迫把後背留給葉蘇,鐵劍離手而擲,可以想見,這位佛門高僧的閉口禪強大到了什麼程度。
  
如今數年時間一晃即逝,七念的閉口禪愈發強大,只見他微微啟唇,秋風輕拂間,便有一朵潔淨的白蓮花於唇齒之間生出!
  
此人竟是把佛念修成了實體!
  
這比他修的不動明王法像更加不可思議!
  
潔淨的白蓮花飄然離唇,向寧缺而去。
  
沒有人知道,這朵白蓮花襲向寧缺,會引發怎樣的威力。
  
寧缺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桃山前坪上的人們想知道,但他們無法知道。
  
因為這朵蘊藏著無窮佛念的白蓮花,並沒能飄到寧缺身前,而是在離開七念唇齒後不遠,便在他臉前的空中裂成了無數殘瓣!
  
什麼樣的力量,可以如此悄無聲息地將佛念蓮花斬成碎片!
  
趙南海的昊天神輝,襲向寧缺。
  
神輝凝成的聖潔光柱,離開他的食指不到三尺,便被切斷。
  
勒布暴喝聲中,似受傷的老虎,再次撲向寧缺。
  
他只往前走了三步,身上便多了十餘道深刻的傷口。
  
意念被斬!
  
白蓮花被斬!
  
昊天神輝被斬!
  
最強悍的身軀亦輕鬆斬之!
  
祭壇四周的空氣間,彷彿隱藏著無數道力量。
  
那些力量無比鋒利,可以斬盡世間一切物。
  
究竟是什麼力量,能夠如此恐怖?
  
斷掉的神輝淒慘地四處噴灑,碎掉的白蓮花釋放的佛念扭曲著光線,勒布身上的血像瀑布般噴舞,在神輝光線血水間,有線條若隱若現。
  
那些力量,便來自這些線條。
  
這些線條看似凌亂,實際上每兩根為一組,正是乂字!
  
祭壇前的空氣裡,數十道乂字符緩緩顯現出來。
  
這便是寧缺最強大的神符!
  
這便是在長安城裡把觀主斬的骨肉分離的神符!
  
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施符的,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先前鐵刀斬落的時候,不僅僅是為了退敵,也是在寫符。
  
每記刀痕便是一條線,兩刀便是一道符。
  
乂字符!
  
祭壇之前,飄著乂字符。
  
再沒有人敢向寧缺發起攻擊,再驕傲強大的修行者們,面對這些最簡單的文字,都不敢放肆,觀主的前車之鑑不遠。
  
人們震撼無語,不僅僅是因為寧缺以刀書符的神奇手段,更是因為他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寫出了這麼多道神符!
  
符師需要天賦,不是誰都能做的,但像七念這樣的人物,自然明白符道的一些基本原理,如果用寫字來形容寫符,那麼符師的念力便是符文書寫所用的墨水,而書寫一道神符需要的念力更是多的難以想像。
  
修行界再強大的神符師,哪怕是顏瑟大師這種境界的神符師,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寫出這麼多道神符!
  
寧缺卻做到了,他甚至不需要冥想回復念力,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乂字符飄拂在桃山前,無數樹葉飄落然後碎裂,無數慘呼聲響起,無數人斷腿掉首,七念等人神情凝重,不敢上前。
  
鐵箭已上弦,鐵弓正彎。
  
寧缺看著眼前這幕畫面,覺得自己回到去年冬天長安城的那場風雪中,天啟所受的昊天神力,就像是長安城給予自己的無窮力量。
  
有了這種力量,他可以做到很多人想不到的事情,可以寫出很多道神符,便是面對觀主,他都滿懷信心,這種感覺非常好。
  
這種感覺,便叫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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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七章 蚍蜉撼樹談何易,我於人間全無敵!(下)

    一山秋葉落,滿坪驚心,桃山之前到處斷臂飛舞,鮮血潑淋,數十道神符,在祭壇四周若隱若現,諸強者臉色蒼白,重創咳血,紛紛走避。

    唐小棠身前那圈由道劍組成的劍籬樊籠,也被空氣裡凌厲的切割符意,割裂成了更細的鐵片,畫面看上去極其恐怖。

    渾身是血的掌教大人從殘輦裡站起,哪裡顧得身上的傷勢,厲喝一聲,左掌拍出,隨之便有數道肅然的氣息,遙遙襲向落向寧缺的身體。

    書院講究理所當然,因為只要佔著道理,心境便能足夠強大。掌教用的是天理道法,人間依然是昊天的世界,他的天理是昊天的道理,自然強大。肅然氣息之下,寧缺頓覺揮刀之勢開始變得凝滯起來。

    掌教受了如此重傷,居然還能施出這等手段,果然不愧是西陵神殿之主。

    寧缺此時已然無敵於人間,自然不可能被掌教的天理道法困住,意念狂暴而出便強硬破之,但終究還是耗去了些時間。

    掌教厲聲喝道:「佈陣!」

    在這極短暫的片刻空隙裡,桃山前坪上的逾千名神官,無論受了何等樣的重傷,都盤膝坐到了地面上,開始不停向昊天祈禱。

    隨著掌教的厲喝,一道清光自山前山後升起,觸天穹而回,神殿陣法猛然啟動,快速縮小,變成一道數十丈方圓的光圈。

    白石祭壇和寧缺便被罩在這道清光圈中。

    在神官們的領引和指揮下,前坪上的數萬名信徒,也開始不停地祈禱,信徒中有很多人受了傷,祈禱的聲音聽上去更像是悽慘的哭訴。

    數萬信徒的祈禱聲,迴蕩在桃山裡,直衝天穹,清光大陣縮小了數百倍,威力也增加了數百倍,壓向地面的寧缺。

    面對集合了數萬人意志的這道陣法。寧缺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覺得自己彷彿是在和整個世界對抗。

    如果是別的的修行強者,哪怕有實力對抗這道陣法,但面對這種精神上的壓力,或者也會快速崩潰。但寧缺不同,當年背著桑桑萬里逃亡的時候。他便與整個世界戰鬥過。他有這方面的經驗,他足夠冷漠,而且他現在足夠自信,意念微動,以浩然氣之道將體內的昊天神力盡數轉換成念力,控制著數十道神符,強悍地向著那道清光大陣迎了過去!

    清光大陣與數十道乂字神符,終於相遇,桃山前坪的空中驟然出現了數十道道白色的創痕。響起是令人牙酸的劇烈摩擦聲!

    數十道乂字神符無法在短時間內切破清光大陣,而清光大陣卻也沒有辦法穿過乂字神符的恐怖威力,落到寧缺的身上。

    在這一刻,清光大陣和神符之間,形成了暫時的寧靜與平衡,同時清光上的那些切痕。也終讓那數十道神符完全現出了痕跡。

    桃山前坪上的人們,看著籠住祭壇四周、包括空中的那數十道神符,不由身心俱寒,因為他們沒有看到任何漏洞。只有祭壇前方沒有神符飄浮,但寧缺卻已經拉彎了鐵弓,弦上的鐵箭正瞄著那處!

    西陵神殿坐南朝北,上山必經的前坪。便在桃山之北,寧缺站在祭壇前,手執鐵弓瞄準的便是北方,鐵箭指北。意欲何為?

    描述這場戰鬥需要很長時間,實際上,從光明神殿降下昊天神力進入寧缺身體,到他箭射掌教,刀破舉世強敵,再到神符驚桃山,清光掩之,只不過是瞬間的事情,甚至很多人還沒有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便已經死去。

    數萬信徒和逾千神官執事的祈禱聲還在桃山前坪不停迴蕩,祭壇四周卻是死寂一片,除了乂字元切割清光的聲音,再聽不到任何動靜。

    修行界諸強者避至遠處,看著站在祭壇前的寧缺,看著他手中的鐵弓,震撼無語,再沒有人嘗試去阻止他,只能等待。

    符道毫無疑問是修行界最強大的群攻武器,對一位境界深厚的神符師而言,和一名敵人戰鬥還是和十名敵人戰鬥,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但符道也有缺陷,再強大的神符依然要受到距離的限制,而且符意不可能永久持續下去,隨著時間流逝,終究要消散在自然中。

    雖然被寧缺的刀箭斬的苦不堪言,但金帳國師和七念等人都是修行界最頂尖的人物,他們很快便想明白,這時候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他們退至遠處,便是要避開乂字元的攻擊範圍,然後等待祭壇前的這些神符,以及寧缺承接的昊天神力消散。

    至於元十三箭……他們只能祈禱寧缺帶的鐵箭不多,或者祈禱寧缺至少不要選擇自己成為他下一箭的目標,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短暫的安靜,場間響起一道蒼老而憤怒的聲音。

    南海傳人排第二位的那位蒼老神官,用滿是鮮血的手指著裁決神輦,厲喝道:「葉紅魚,你居然敢和書院勾結!」

    先前南海一脈挑戰西陵神殿,被葉紅魚暴殺一人,便是這位境界深厚至極的蒼老神官,也被她用難以置信的手段斷了一指。

    他此時指責葉紅魚,並不是因為先前的仇怨,但也與仇怨有關,在這等時刻,也只有他才會注意葉紅魚在做什麼。

    他才發現,先前場間所有強者捨生忘死攻擊寧缺的時候,裁決神輦竟沒有任何動靜,葉紅魚始終沒有出手,而此時寧缺的乂字元飄拂於祭壇四周,所有強者都被迫遠避,裁決神輦依然沒有動靜,葉紅魚如先前那般靜靜坐在神輦裡,卻沒有受到乂字元的攻擊,寧缺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除了她與書院相勾結,還能有什麼解釋?

    能夠解釋這一切的,其實只有寧缺和葉紅魚自己,寧缺不攻擊她,除了不想之外,也因為這本就是書院計劃裡的一部分。

    他自然不會對西陵神殿解釋。

    葉紅魚也沒有做任何解釋,只是情緒複雜地看著某處,先前諸強者攻擊寧缺的時候,她看著那處,寧缺施出數十道恐怖的神符時。她依然看著那處,她沒有戰鬥,沒有閃避,只是眼睛眨都不眨看著那處。

    她望著祭壇後的石階上方,望著先前巨輦所在的位置,此時巨輦已然破碎。神秘的掌教大人終於在萬人之前顯出了真身。

    那是一個猥瑣的、乾瘦的、黑矮的老道士。

    西陵掌教的真身。居然是這副模樣,如果放在平時,這絕對是能震驚修行界的一件事情,然而今日桃山光明祭,生死便是一瞬間,誰會去注意這一點?就算注意到這一點,誰會在生死危機前一直看著?

    葉紅魚一直看著掌教,彷彿在她看來,這件事情已經高於生死。

    寧缺並不知道她一直在看著自己的身後。因為書院計劃裡的這一環是由三師姐擬定的,他甚至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他這時候在想的是別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的很多事情,令前坪諸強者震驚不解,比如他何時逾過了五境的門檻,為何他能天啟,為何他承受了如此多的昊天神力卻沒有死去。其實只是因為他是他。

    他並沒有破五境,但他可以使用五境之上的一門神通,而且也只能用那一種神通,那便是道門神術天啟,這是基於他和昊天之間特殊的關係。

    至於他既然沒有破五境,而且不是虔誠的昊天信徒,為何沒有被那道磅礡的昊天神力撐死。則依賴於他的身體和經驗。

    去年在雪街上與觀主一戰,驚神陣通過陣眼杵,把整座長安城的天地元氣都灌注到他的體內,當時他所承受甚至比今天還要多。

    當日他便能撐下來。更何況今天。

    寧缺知道,就像長安一戰時的情形那樣,得自昊天的神力便如得自大自然的天地元氣,必然會逐漸消散,只能維繫一段時間。

    而且匣裡的鐵箭確實已經不多,如果他能夠擁有源源不盡的鐵箭,站在長安城頭,便能鎮壓整個世界,何必要來桃山冒險?

    祭壇四周飄浮著的乂字神符,終究在某個時刻將會消失,如果神符一朝施出便能永世不煥,他的師傅顏瑟早就去把南晉劍閣困成墳墓。

    他的無敵,只能維持一段時間。

    他要做的事情,便是在這段時間內,完成自己的任務。

    他回頭望向桃山,看了一眼光明神殿。

    隨著他的動作,前坪上的諸位強者才想起來,柳白的劍已經進入了光明神殿,如果那裡有戰鬥,必然是最恐怖的戰鬥。

    因為那是人間與昊天的戰鬥。

    ……

    ……

    光明神殿裡。

    桑桑舉起右手,把那道黝黑的鐵箭從空中摘了下來,彷彿這道鐵箭一直靜靜地懸在她的手邊,等著她去摘。

    她的手能摘星掩月,何況一枝箭?

    鐵箭在她嫩白的手指間變得黯淡無關。

    她將鐵箭隨意扔到地上,然後望向柳白。

    柳白握著劍柄,一直在看著她。

    一朝對視,天人便不再相隔,有無數信息在她和柳白之間傳遞。

    她知道這個人類被稱為世間第一強者,如果給他足夠長的歲月,或者他真的可以變得像那個瘋子一樣強大,然而現在還不是那個時刻,在天機算裡,至少他現在不應該能走到這一步,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即便他提前走到了這一步,為什麼不繼續等待數百年時間,等到他最強的那一刻?

    她向柳白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柳白很認真地做出瞭解答。

    「青峽之前,觀君陌葉蘇奕劍,君不見,吾之黃河便不見,有所悟。李慢慢託人給我帶了一道氣息,那是書院對人間的看法,有所悟,入臨康城,見葉蘇於陋巷傳道,有所悟。最終少女熱血淋劍,如醍醐灌頂,終悟之。」

    「蚍蜉撼樹談何易?」

    「我之劍不越五境,若五境之上有門檻,盡斬之,便是無量亦能斬。」

    「劍落時,斬的終究是自己。」

    「放眼世間,觀主廢,李慢慢不擅戰,酒徒屠夫,徒有境界卻無心,不過爛肉兩塊,我劍道大成,於人間全無敵,遂生大恨。」

    「何恨?」

    「恨不能與軻浩然對劍,恨不能與蓮生對飲,恨不能生於千年之前,與光明戰於荒原,與夫子同時代,前賢已逝,後者未至,便欲拔劍問天,奈何神國之門已毀,再無登天之道,如此之我,何其寂寞?」

    柳白看著劍前的她,感慨說道:「我不想念天地之悠悠,唯滄然而涕下,便在這時,你來到了人間,我怎能不來見?」

    蚍蜉撼樹談何易,你為何敢來桃山?此乃天問。

    我於人間全無敵,不與天戰還能與誰戰?這便是人間之劍的回答。

    人類修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用道門的話來說,這是昊天賜於自己的禮物,但對於書院和像柳白這樣的人來說,修行與昊天無關,只是讓人類強大起來的手段,修行到最後,終究會抬頭望天,舉劍向天。

    軻浩然當年是這樣做的,夫子這一千年來都在這樣做,書院現在還在這樣做,如今終於輪到了人間最強的這把劍。

    柳白的人就是一把劍。

    以前他手裡的劍,便是人間最強的劍,現在他的人變成了一把劍,和夫子曾經用過的那把人間之劍合而為一,那該有多強?

    這是修行史上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如他所言,他確實沒有破五境,以前是不敢破,後來是不屑破,現在是已經不在乎破不破,因為他既然是劍,若有門檻在前,斬斷便是。

    至於最後這把劍會不會如她所言斬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在乎。

    因為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唯一有意思的事情。

    ……

    ……

    千里之外的南晉劍閣前,數百名弟子跪拜不起,那道黑色若劍的山峰,陡然間離地而起,向著天穹直刺而去。

    眾弟子震駭莫名,待抬頭望時,卻發現劍峰依然還在原處。

    光明神殿震動不安,劍意凜然,堅硬的青石牆壁上出現了無數道劍痕,那盞熄滅了數月時間的燈盞,忽然斷成了三截。

    從絕壁下方拂起的秋風,到了露台上便斷成碎絮,如春風般令人心癢,那種癢便是難耐,不是見獵心喜的難耐,而是將見大道的渴望。

    桑桑在露台上,靜靜看著對面的柳白。

    柳白右手握劍向前再送,滿心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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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3 19:17: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八章 天人交戰

    劍鋒再進一寸。

    柳白的劍已經進入桑桑的世界兩寸。

    昊天之前,咫尺便是天涯。

    這等於他的劍已經縱橫了數萬里的距離。

    柳白不是人間第一個向昊天發起挑戰的人,但他卻是距離昊天最近的那個人,不是因為他比軻浩然和夫子更強,而是因為昊天在人間。

    天人應永隔,其間自有大障礙,具體到光明神殿裡的這場戰鬥,讓天人相隔的便是那道無形的屏障,那是桑桑的小世界。

    柳白的劍為什麼能夠刺進她的小世界?

    那是因為他的劍裡有南晉劍閣的那座山峰,有臨康城裡的陋巷窄街。有荒原上夫子斬龍屠神的回憶,有書院送來的人間氣息,有數十年的苦修思索,有千萬年間所有逆天者的勇氣,有大千世界。

    他以大千世界破天。

    聽到山下傳來的祈禱聲,桑桑輕拂青袖,便有一陣清風往桃山下去,對眼前這柄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劍,視若無睹。

    柳白的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鏽蝕,明亮的劍鋒變得黯淡,像生繭一般生出一層青紅色的鏽斑,鏽斑不斷蔓延並向劍裡去。

    她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雖然不能倒轉因果,但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卻可以完美地控制那些最基本也是最強大的規則。

    這些便是她的武器,她用時間來面對柳白劍間的大千世界,任人間再如何繁華,終有永夜到來的那一刻,任青山如何蔥鬱,也有秋風落葉的時節,那些偉大的、勇敢的、高逸的、世俗的,在時間的面前,都是弱小的。

    柳白的劍再進一寸。

    進入桑桑小世界的這寸劍鋒,瞬間生出鏽痕。

    他的劍正在逐漸靠近她,他的劍正在被時間侵蝕。

    這是她來到人間後。距離人間最近的一次。

    天人之間,不足三尺。

    卻不知是柳白的人間劍先到她身前一尺。

    還是她把這把人間劍看成河底的鏽鐵棍。

    ……

    ……

    一陣清風出於峰頂的光明神殿,然後落在桃山前坪。

    掌教肩頭重創正在汩汩流著鮮血,被清風一拂,血便止住。然後以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緩慢復原。不斷有新肉生出。

    被寧缺重傷的世間強者們,被清風一拂,頓生新力,尤其是除了七念之外的那些虔誠昊天信徒。更是發現自己的傷勢正在好轉中。

    倒在血泊裡的死者無法復生,但只要還活著的人,都感到了昊天的慈悲和憐愛,感到了神蹟般的力量,於是數萬人祈禱的聲音變得更加虔誠。更加整齊,充滿了對上蒼的敬畏和對光明的信心。

    西陵神殿清光大陣看似尋常,先被柳白的劍破,再被唐小棠的鐵棍捅破,此時縮至數十丈方圓,於祈禱聲中顯出真正的威力。

    因為這道清光大陣,寧缺沒有辦法把前坪上的這些修行強者全部殺光,因為他沒有那麼多鐵箭,他也沒有辦法寫出更多的神符。

    祭壇四周空空如野。只有他和陳皮皮唐小棠三人,還有側方那座孤伶伶的裁決神殿,包括掌教在內,所有人都遠遠避開,更沒有人敢站在他的鐵箭之前。從祭壇向北方望去,明顯出現了一片空蕩蕩的通道。

    按道理來說,寧缺應該走了,如果他只是一個人。趁著現在昊天神力加持舉世無敵的時刻,根本沒有人能夠攔住他。

    但他冒險離開長安城來到西陵神殿。不是為了殺傷幾名強者替書院立威這般簡單,他要做的事情剛剛開始,遠沒有結束。

    而且現在祭壇前還有陳皮皮和唐小棠。

    寧缺感覺到體內的昊天神力正在緩慢流逝,雖然速度不快,但這樣持續下去,總有神力耗盡的那一刻,飄浮在祭壇四周包括天空上的乂字神符,於清風之中飄搖,也不知道還能撐多長時間。

    他沒有轉身,對陳皮皮說道:「走。」

    簡潔的一個字,不容置疑的安排,陳皮皮沒有任何猶豫,走下祭壇攙住渾身是血的唐小棠,便向桃山外走去。

    他甚至沒有回頭望寧缺一眼,唐小棠有些不解,說道:「小師叔怎麼辦?」

    陳皮皮依然沒有回頭,喘息著說道:「如果我們還要去救他,那是枉費精神,而且這裡是西陵神殿,他的死活不由人,只能由天。」

    他現在雪山氣海被鎖,加上肥胖的原因,身體素質甚至還不如一般的普通人,扶著唐小棠走的有些快,所以喘的比較厲害。

    唐小棠沒有聽懂他的解釋,但知道陳皮皮和寧缺的關係,自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服下,然後把陳皮皮背了起來。

    她修是的魔宗功法,恢復能力極強,加上服了十一師叔王持煉製的秘藥,雖然依然有些虛弱,但至少比陳皮皮的速度強了很多。

    她知道此時的時間都是寧缺冒著極大風險爭取到的,所以背著陳皮皮,低著頭,毫不猶豫向前坪外衝去,速度極快。

    和她嬌小的身軀相比,陳皮皮的身體看著就像是一頭入冬前的胖熊,從後面看上去,竟是完全看不到她,不免有些滑稽。

    寧缺站在祭壇前,看著這幕畫面忍不住笑了起來,手裡的鐵弓卻依然是那樣的穩定,弦上的鐵箭依然紋絲不動。

    箭在弦上沒有射出,箭前無人敢立。

    寧缺的鐵箭之前,是一條無人敢進的空白通道,這條通道對於敵人來說是最凶險的,對於自己人來說卻是最安全的。

    沒有一名修行強者敢試圖攔阻唐小棠和陳皮皮,即便是最虔誠的南海諸人都不敢,這便是元十三箭的威懾力。

    但前坪外的西陵神殿騎兵並不這樣想,他們見慣了戰場上的生與死,虔誠熱血護教,把自己的生死看的極輕,而且他們的人數很多,足足有兩千精騎,即便元十三箭再厲害,又能射死幾個人?

    清風輕拂。遠處山道上煙塵微起。

    寧缺猜到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喝道:「柳亦青!」

    桃山前坪上沒有人明白,在這種緊張時候,他為什麼會忽然喊南晉劍閣的人,葉紅魚或者明白。但她這時候沒有精神去想這些。

    柳亦青和隨侍的數名劍閣弟子。今日始終沒有參與這場驚天之戰,一方面是因為他雖然已經是知命境的大劍師,但和掌教大人或七念這種人物比較起來,依然遠遠不如。另一方面則是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劍聖柳白乃是西陵神殿客卿,南晉劍閣也一直把自己當作道門一屬,雖然驕傲地不肯完全臣服於西陵神殿,卻從未想過背叛。

    南晉與唐國乃是世仇,劍閣與書院之間也沒有恩情只有仇怨。按道理來說,他們應該站在道門這邊,然而……柳白的劍已經進了光明神殿。

    所有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柳亦青沉聲說道:「何事?」

    寧缺說道:「和我書院一起走。」

    劍閣弟子們不知該如何辦,如果此時不走,稍後西陵神殿方面肯定要追究劍閣的罪責,可如果這時真的和書院中人一道走了,豈不是等於向全世界宣告,劍閣就此叛出道門。和唐人走到了一路?

    他們望向柳亦青,此時劍聖正在光明神殿裡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們只能等著柳亦青做出這個最重要的決定。

    此時情勢緊張,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柳亦青閉著眼睛。感受著峰頂神殿裡傳來的那道若有若無的劍意,猛一跺腳,喝道:「走!」

    劍閣弟子們臉上神情變幻不定,終究也是下定了決心。

    眾人對著峰頂的光明神殿跪下磕了三個頭。便向桃山前坪外衝去,很快便與背著陳皮皮的唐小棠相會。

    既然同一條道路離開。那便是同道。

    西陵神殿的騎兵已經在山道上佈好陣形。

    劍閣弟子們手按劍柄,神情肅穆,有些弟子的眼睛已然微紅。

    「護住書院前輩。」

    柳亦青被師弟扶著,手握劍柄,側頭聽著前方傳來的蹄聲,想著正在身後光明神殿裡戰鬥的兄長,悲壯喝道:「擋者皆死!」

    ……

    ……

    西陵神殿騎兵雖然強大,但今日先被唐小棠所破,又接連目睹諸多不可思議之現狀,鼓起餘勇攔截,又哪裡是帶著必死決心的南晉諸弟子的對手,尤其是當柳亦青和唐小棠拚死出手後,更是迅速潰敗。

    山道上劍氣縱橫,然後漸漸斂去,只能聽到追擊的蹄聲和騎兵們受傷後的痛哼聲,前坪上的祈禱聲沒有停止,但卻低沉了不少。

    西陵神殿的人以及參加光明祭的賓客們,到此時還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畫面,書院和劍閣之間仇深似海,君陌的右臂被柳白斬斷,柳亦青的眼睛便是被寧缺斬瞎的,為何寧缺只說了兩句話,劍閣和書院聯手起來?

    那是因為他們想不明白,對書院和劍閣來說,一眼一臂都是尋常事,戰鬥既然是公平的,那麼結局自然也是公平的,至於書院和劍閣聯手……其實起於朝小樹拜訪劍閣,然後確定於柳白的劍飛上桃山的那一刻。

    書院和劍閣弟子都已經離開,此時桃山前坪寧缺便只剩下了一個人,在眾人眼中他應該會顯得有些孤單,但卻發現他似乎變得更加可怕。

    因為他再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需要分心的事情,他可以肆意妄為,他可以開始做他想做的那些事情,於是他舉起了鐵箭。

    天啟後,他的力量已經遠遠超出了人間的範疇,弓弦被拉至滿月,甚至彷彿要斷掉,箭簇一絲不顫,冷漠而恐怖地指向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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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3 19:1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五十九章 昊天在懷,我觀人間如滄海

修行界最著名也是最恐怖的兵器是什麼?不是夫子的棍棒、軻浩然的劍、也不是講經首座的鐵杖、觀主的意念,而是一把弓箭。
  
在後世人的眼中,元十三箭毫無疑問是一種里程碑似的武器,威力大的令人瞠目結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只有書院和唐國才能打造出這種武器,也只有寧缺這種道符兼修的怪胎,才能用這種武器。
  
元十三箭無視空間,甚至隱隱然快要擺脫時間的束縛,鐵箭由世間最堅韌的材質打造而成,那麼全力釋放時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寧缺尚在洞玄境時,便能一箭射廢隆慶,知命境的他,在爛柯寺裡射的諸強者抱頭鼠竄,而今日在桃山他已進入天啟境,一箭便射死了十餘名西陵神殿的強者,還把掌教大人射的直如瘋癲一般。
  
天啟境的元十三箭,沒有人能完全避開,除了懸空寺的講經首座,想不出還有誰能夠硬接,至少桃山前的這些人不行。
  
看著寧缺手裡的鐵弓,看著那根黝黑的鐵箭,桃山前坪上的人們身心俱寒,有些人甚至覺得腿都有些發軟,他們無法想像,如果這一箭瞄準的是自己,甚至真的射向自己,那麼自己該怎麼辦。
  
人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如此近的距離內,面對這道恐怖鐵箭的威脅,但事實上這也是一種幸運,因為元十三箭的真正威力有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它的悄無聲息、無法防範,因為能夠借符意破空而飛,根本沒有什麼射程的說法,所以並不需要在意距離,甚至離目標越遠越好。
  
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這個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武器出現,元十三箭也有缺陷,或者說那個缺陷在於執弓的寧缺。
  
距離越遠,元十三箭威力越大,但問題是,如果距離太遠,超出人類視力的極限之後,他沒有辦法瞄準想要射的目標。
  
夏侯那般魁梧高大的身軀,在數千里之外也會變成最細微的小點,任何人類都無法用肉眼看到,便是夫子也不能。
  
當年在天棄山裡,他能夠隔著十餘里地一箭射穿隆慶,不是靠眼睛瞄準,而是靠念力感知瞄準,隆慶的不幸便在於,他那時候剛剛看破木柴構成的樊籠,正要破境而知命,在寧缺的識海裡亮的就像個太陽。
  
以寧缺現在的修為境界,如果想要瞄準極遠處的目標,至少需要對方是知命巔峰,而且正在完全釋放自己的境界,如果能在破境時刻,那是最好不過。
  
誰會在他挽弓的時候,剛好釋放自己的全部境界?目標憑什麼要配合他的瞄準?誰會在寧缺射箭的時候剛好破境?修行界不是每天都會有人破境,更何況是他射箭的那一剎那,不是誰都會像隆慶那般倒霉。
  
場間的諸位強者雖然不是很清楚元十三箭的秘密,但通過這些年諸方勢力與寧缺戰鬥時的經驗,也隱約推斷出了一些原理,所以看著他挽弓如滿月,身心俱寒、緊張萬分之餘,更想知道他想射誰。
  
他的鐵箭將射向何方?
  
寧缺舉著鐵弓,靜靜看著北方。
  
他沒有用眼睛看,而是用識海裡的念力在看,他在用念力感知世界,世界的投影在他的意識裡變成了一片海洋。
  
這片海洋便是整個人間。
  
海洋裡有幾個光點,極西處有個厚實明亮的光點,東北方向的那個光點更大更亮,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那處竟然有三個光點。
  
在他的四周也有光點,尤其是身後有片深不可測的光海。
  
寧缺現在是天啟境,排除某些可能正在破境的修行者,這些能夠被他感受到的光點都是真正的強者,越亮的光點說明那人的境界越高深!
  
他身後那片深不可測的光海,自然是她。
  
她是如此的明亮,竟把柳白的氣息都完全掩沒。
  
極西北處那個厚實明亮的光點,自然是懸空寺講經首座。
  
東北方向那三個相距極近的光點,便是大師兄和酒徒、屠夫。
  
所有的至強者,都在他的眼中。
  
他這時候彷彿變成了天書日字卷的高端版本。
  
這很沒有道理,因為他不是天書,他是人。
  
人間沒有道理成為他意識裡的這片海洋。
  
在很多年前,從渭城回長安的旅途上,寧缺修行的領路人呂清臣,曾經與他有過一番對話,在那番對話裡,寧缺說自己在夢裡冥想的時候,曾經感覺到了一片海,當時呂清臣認為那個夢便是夢,他沒有修行的潛質。
  
因為初識的時候,能感知天地的範圍,便是一名修行者的潛力大小,在有記載的歷史裡,初識感知最強的人是柳白。
  
柳白初識的時候,看到了一條壯闊的黃色大河。
  
寧缺怎麼可能看到一片海?
  
但他這時候站在桃山之下,真的看到了一片海。
  
「我想我是海。」
  
寧缺對自己說道。
  
在能夠修行後的這些年裡,他曾經很多次回憶起與呂清臣老人的那番對話,直到今年他才明白,這都是因為桑桑的緣故。
  
他在夢中冥想時,都抱著桑桑。
  
昊天在懷,能夠感覺到整個人間,又算什麼?
  
今日他來到桃山,承受天啟,昊天神力進入他的身軀,他與桑桑重新建立起了聯繫,便等於再次把她抱進懷中。
  
那麼他憑什麼感覺不到人間這片海?
  
難道他要射的,便是這片海裡的那些光點?
  
懸空寺講經首座,還是酒徒或者屠夫?
  
沒有人知道。
  
桃山前的寧缺,感知到了整個人間。
  
而在此之前,整個人間便已經感知到了他。
  
因為那場盛大的天啟。
  
宋燕交界處的小鎮上,書畫舖裡酒香微溢,大師兄身前的案上,只放著一碗清水,但他的神情,卻如飲美酒般喜悅。
  
因為他知道小師弟還活著。
  
酒徒的聲音異常沙啞:「昊天的神力,怎麼能進入凡人的身軀?」
  
大師兄說道:「我家小師弟,不能以常理論。」
  
酒徒的雙眉忽然挑起,腰間繫著的酒壺無風而動,甚至飄到了與地面平行的位置,他的衣袂驟然虛化,彷彿下一刻隨時可能消失。
  
他不知道此時寧缺正在桃山前瞄準他,但他感覺到了危險。
  
大師兄說道:「你太快,所以你不會是他的目標。」
  
酒徒想著先前的對話,神情漸凜說道:「你剛才說過……屠夫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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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4 02:16:02 |只看該作者
不知道好不好看
來試試看好了
應該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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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4 20:36:3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07131002 於 2013-5-4 20:41 編輯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章 君陌一步,南來一箭

    案板上擺著四根豬蹄,豬蹄已經去了毛、過了水,白生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剛從塘泥裡拔出來的嫩藕。一把厚實的油刀在案板上滑過,土黃色的草紙像蓮葉般展開,四根豬蹄落在紙中,然後捲起。

    屠夫把包好的豬蹄遞給等著的少年,沒有說話。李光地從懷裡掏出銅錢,放在肉舖外的桌子上,便轉身向鋪外走去。

    忽然間,屠夫感覺到了些什麼,抬頭望去,目光穿過被煙薰黑的牆,望向南方西陵神國的方向,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蒼白。

    肉舖後面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忽然動了起來,屠夫手裡的殺豬刀也顫抖起來,明明沒有風,卻有呼嘯的風聲響起。

    屠夫握著刀,看著西陵神國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事情。

    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提起厚實油膩的刀,兩手握住,把自己的臉護的嚴嚴實實,無論風還是什麼都不可能滲進去。

    吊在鐵鉤上的半片大白豬還在輕輕晃動,豬腹腔裡的血水被晃了出來,向地面滴落,發出啪啪的聲音,就像是一口座鐘。

    時間緩慢地流逝,什麼都沒有發生,屠夫蹲在牆角,佝僂著身子,雙手舉著厚實的鐵刀遮著臉,像極了躲在殼裡的烏龜。

    肉舖外,李光地和張念祖向書畫鋪走去,如果湊的近些,便能聽到其中一人正在喃喃唸著什麼,像是在背什麼東西。

    張念祖有些緊張問道:「有沒有看出什麼問題?」

    「不要說話。」李光地臉上的神情很緊張,盯著他說道:「也不要想著拿紙和筆記,用腦子記住便好。」

    張念祖緊緊地閉上了嘴,再也不說這個問題。李光地在心裡默默回憶先前看到的那幕畫面,隱約猜到屠夫的弱點應該便是在臉上。

    被黃草紙包住的四根豬蹄,被兩個少年提在手中,不停擺盪,看上去其實和那些被屠夫斬斷的人類胳膊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

    ……

    ……

    千里之外的桃山前坪。

    寧缺的鐵箭已經沒有瞄準宋燕交界處的那座小鎮,而是指向了西北方向。

    那座小鎮裡有酒徒和屠夫。這兩個人是書院最忌憚的對手,也是長安城最大的威脅,他確實很想試試能不能殺死對方。

    但這兩個人畢竟是經歷過永夜的大修行者,能夠成功躲避昊天數萬年時間,可以想見境界何其高深,隱匿的手段何其強大。

    知命境的修行者,對於命途前方可能出現的轉折,都會產生某種近乎直覺的感應。更何況是像酒徒和屠夫這樣層次的人。

    當寧缺舉起鐵弓瞄準小鎮時,酒徒和屠夫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並且做出了自己的應對,酒徒準備走,屠夫舉起了自己的屠刀。

    觀主變成廢人之後,酒徒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人。他便大師兄還要快,他有無距境界,亦有無量手段,除非被人困住,很難被殺死。

    屠夫則一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無論力量還是身體的強度,除了懸空寺講經首座,沒有人能夠與他相提並論,余簾都不行。

    酒徒已經準備好了離開。屠夫舉起了屠刀,寧缺的元十三箭,便無法做到必殺,既然不能必殺,那便不能射。

    不是因為他現在的鐵箭數量太少,太珍貴——對書院來說,如果能收割酒徒屠夫二人的性命,什麼代價都願意付出。

    寧缺不射的原因很簡單,既然不能射死。便不要射。沒有絕對把握的事情,卻要冒極大風險的事情。他向來很少做。

    所謂風險,自然是射不死對方,卻激怒對方。

    對此他難免會覺得有些遺憾,卻也不是太甚,因為書院想嘗試,卻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有願望但不是野望。

    而且書院對酒徒和屠夫早有安排。

    寧缺手中的鐵箭,此時瞄準了西北方向,那裡應該是清河郡。

    鐵箭緩移之時,桃山前坪的氣氛變得愈發緊張。

    到此時,依然沒有人知道他要射誰。

    寧缺其實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在他的感知裡,清河郡那處,只是人間這片滄海裡極不起眼的區域,裡面沒有任何明亮的光點。

    忽然間,他的眼睛裡出現了一個光點。

    於是他松弦。

    ……

    ……

    君陌和木柚站在富春江畔,看著江對面的那些華美庭園,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問道:「看明白了嗎?」

    木柚從繡布裡抽出那根繡花針,說道:「有些麻煩,但不難。」

    君陌說道:「那便走吧。」

    木柚聽著江對面傳來的頌祭聲,細眉微蹙,說道:「小師弟的計劃裡,沒有我們兩個人的事情。」

    君陌說道:「他低估了諸閥,王景略做不到這件事情。」

    在書院原本的計劃中,寧缺赴西陵,大師兄去小鎮,在青峽前受傷極重的二師兄,應該坐鎮長安,確保後方的安危。

    此時他卻出現在清河郡,書院便等於是空虛無人。

    ……

    ……

    此時王景略正在富春江畔的崔園裡,今日清河郡諸姓的大人物們相聚,正是因為西陵神殿召開光明祭,他們雖然因為郡內局勢緊張的緣故,很多人不能去桃山祭拜,於是選擇在崔園裡進行相關的儀式。

    他通過崔華生才進入崔園,看著流溪畔那些神情虔誠的諸閥大人物,眉頭皺的有些厲害,因為直到這個時候,他也沒有看出來究竟誰才是自己的目標。

    清河郡便是諸姓,諸姓的統治靠的是歷史與族規,但真正能讓清河郡膽敢背叛長安的原因,則是富春江畔的兩大知命。

    沒有多少人知道清河郡諸姓的兩大知命高手是誰,王景略也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也很難完成寧缺交給他的任務。

    便在這時,有風自南而來,風中沒有大澤的濕意,庭園裡為數不多的修行者們。感覺到了一種神聖莊嚴的感覺。

    溪畔的秋花,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顯得格外聖潔。

    雨廊下有一名老者,那是宋閥旁系不知名的某人,此人已然垂垂老矣,一直半低著頭打瞌睡,此時卻霍然睜開雙眼。

    神符動桃山,天啟驚人間。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桃山上發生了一件大事,因為他們感覺到天地元氣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這種感知的精確程度,依賴於修行者自身的境界,像酒徒屠夫這種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能感知的更為清楚,像王景略這樣的洞玄巔峰。卻只能猜到大概。

    猜到大概,對他來說就足夠了,在他和寧缺的約定當中,只要感知到這件事情,那麼便是發動的時刻。

    王景略一直注視著場間的所有動靜,看著這幕畫面,心裡咯登一聲,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只是稍後怎樣才能逼對方釋出全部境界?

    他號稱知命以下無敵。但正如陳皮皮當年所言,終究也只是知命以下無敵,一名知命境強者在面對他的時候,完全不必釋放全部的境界。

    便在這時,一名頭戴笠帽持杖的男子和一名穿著紅衣的女子,出現在富春江畔崔園裡的溪畔,竟沒有人看清楚他們是如何出現的。

    崔園裡響起急促的示警聲,四處響起刀鞘碰撞之聲,庭園池塘間。隱隱有一道極古老的陣意緩緩釋出。

    宋閥老者緩緩抬起頭來。望向溪畔的這對男女。

    ……

    ……

    君陌沒有看這名宋閥老者,雖然他清楚對方就是小師弟尋找的知命之一。但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要找的那個人更加強大。

    汝陽崔氏乃是清河郡七姓之首,崔園便是他們的產業,族長崔湜自然是地位最高的那個人,然而今天在崔園裡,他始終只能站著。

    因為崔老太爺坐著,他這個做兒子的便只能站著。

    崔老太爺當年在長安城裡曾經做過大學士,還做過一任宰相,榮休時被賜太師,所以他坐的是太師椅,喝的是學士茶。

    看著溪畔那對男女,崔老太爺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的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又有些嘲諷。

    看到那個男子空蕩蕩的袖管,他便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崔老太爺沒有想到,書院竟然真的會不顧與西陵神殿之間的和約,派人來了清河郡,更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這個人。

    極短暫的時間,他便從惘然的情緒裡醒了過來,想起來他最敬畏害怕的夫子已然登天,書院早已不是當初的書院。

    「如果是從前,我想來是沒有勇氣與二先生戰的。」

    崔老太爺看著溪畔的君陌,神情漸趨寧靜,說道:「但你現在斷了一臂,重傷未癒,如何是我的對手?」

    隨著這句話,崔園裡陣意大作,不愧是傳承悠久的千世之家,富春江畔的陣法果然厲害,天地氣息肅殺而至。

    君陌知道此人對局勢的判斷是正確的,如果是以前,他單人執鐵劍,便要將園中的敵人盡數殺死,而現在,他甚至不見得是此人的對手。

    但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做什麼。

    木柚拈起繡花針,刺中在溪裡的一朵秋蓮上。

    她的動作很自然,就像是無意中做的那般。

    崔老太爺卻是神情驟變。

    富春江畔恐怖的陣法,迎風而解!

    清河郡諸姓確實擁有極厚重的歷史,甚至比書院出現的時間還要長,然而不是時間長便一定強大,不然烏龜早就已經統治這個世界。

    木柚是新娘,是愛嗑瓜子、愛閒嘮、愛打牌的七師姐,她也是世間最天才的陣師,先前在富春江畔觀陣半日,早已把此陣看破。

    君陌靜靜看著崔老太爺。

    崔老太爺看著他漠然說道:「當年做宰相的時候,去過書院很多次,也見過還是小孩子時的你,沒想到今日卻要殺你。」

    清河郡在長安城裡依然有很多眼線,老太爺很確定君陌重傷未癒,更關鍵的是,沒有人知道他不僅是知命境,而且是位知命巔峰的強者!雖然富春江畔的大陣被那名書院女子隨手破去,老太爺依然有信心把君陌斬於溪畔!

    王景略在人群裡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他看到二先生出現。不由震驚,緊接著發現崔老太爺便是自己一直苦苦尋找的那名知命境強者,更是驚愕莫名。

    按照寧缺的計劃,這時候他應該出手了,只是要讓一名知命境強者釋出全部境界,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人,施出強大的手段,但他聽崔老太爺的語氣。對戰勝書院二先生亦有無窮信心,那他如何能夠做到?

    君陌也沒有出手,他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崔老太爺神情驟凝,雨廊下的宋閥老者抱劍起身。

    雖然世人皆知君陌斷臂重傷,境界不復當年,但他畢竟叫君陌。

    清河郡距離青峽很近。去年底那場青峽之戰,君陌單劍敵萬的畫面,就像場惡夢般烙印在人們的靈魂裡。

    沒有人敢在面對君陌的時候輕敵,就算是柳白這時候再與君陌戰上一場,也必然要把他當成最強大的敵人。

    崔老太爺的氣息猛然提升,直至知命巔峰!

    他看著君陌微笑說道:「是不是有些意外?」

    君陌看著他說道:「我意外於你的愚蠢。」

    狂風乍起,富春江水亂,崔園小溪翻滾如沸,秋蓮如死魚而覆。

    一箭自南方來。

    崔老太爺臉色驟然蒼白。然後崩裂而散。

    他的人變成了數百塊血肉,在崔園裡灑的遍地都是。

    因為書院的緣故,崔老太爺一生隱忍低調,把自己的修行境界當成秘密保守到了百歲之後,直到今日君陌來到崔園,他覺得那個機會終於到了。他想給書院一個意外,想一展自己隱忍多年的鋒芒,想一吐壓抑多年的怨氣。

    於是他沒有意外地死了。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與君陌交手的機會。

    因為君陌沒有出手。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他只需要走一步。對手便要展露全部的境界。

    因為他是君陌。

    宋閥老者看到崔老太爺變成無數團血肉,臉上的神情變得異常驚恐。他這些年一直停留在知命境下層。放在人間亦是有數的強者,然而眼睜睜看著君陌只向前走了一步,知命巔峰的崔老太爺便當場慘死,他哪裡還有勇氣?

    君陌轉身望向他。

    宋閥老者厲嘯一聲,於絕望中逼出全部境界,懷中抱著的劍破空而起。

    他只不過是知命下境,即便逼出全部境界,在某人的意識海洋裡依然不夠亮,所以南方並沒有第二道鐵箭襲來。

    君陌伸出左手,於秋風中微握。

    那道飛劍在空中驟然轉折,噗的一聲深深刺入宋閥老者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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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6 19:04: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神來之筆 第六十一章 曾經黃河滔滔

    宋閥老者感覺到胸膛一片冰冷,看著自己飛劍插在那處,看著鮮血順著劍身不停下淌,心臟也漸漸冰冷起來。直到此時,他才真的明白,即便是重傷未癒,自己也永遠不可能是君陌的對手——君陌甚至沒有真正出手,他只是伸手在秋風裡一握,便奪了他的本命劍,取了他的命。

    崔園溪畔一片死寂,富春江上的水花聲也已停息,宋閥老者緩緩倒下,君陌持杖帶著木柚離開,場間竟是無人敢動。

    王景略一直站在人群裡,根本沒有他出手的機會,看著那張充滿歷史意味的太師椅四周灑滿的血肉,想著已經化作一縷怨魂的崔老太爺,才知道原來寧缺的箭是這樣的,看著血泊裡的宋閥老者,看著老者胸口那道飛劍,才知道原來二先生的劍是這樣的。

    直到君陌和木柚離開崔園很長時間,園內的人們才從極度的恐懼和震撼中醒過神來,到處都是哭聲和憤怒的咆哮聲。

    對於清河郡而言,諸閥便是所有,汝陽崔氏更是人們的精神之所繫,崔老太爺在此間的地位就像是夫子之於書院。如今被所有人視為依靠的崔老太爺,竟是什麼事情都沒有做,便變成了滿地血肉,如何不能他們恐懼不安?

    崔老太爺的死亡很快便傳遍了整座陽州城,緊接著進入千家萬戶,自然長安方面也收到了風聲國。

    大唐朝廷的反應極為迅速,就在當天夜裡,工部在中南三郡緊急調拔的工匠以及相鄰諸州的廂兵,便以最快的速度抵到青峽北方。

    青峽在去年秋天那場戰爭裡埋葬了無數敵軍,那條艱難開通的官道被巨石堵的極難行走,朝廷清理了大半年,也只清理出一條小道,然而隨著數萬工匠士兵的到來,清理速度陡然加快了無數倍。

    以現在的速度看來。最多只需要數月時間,長安方面便可以完成初步的清理修復工作,這也就意味著大唐的鐵騎只需要數月時間,便可以通過青峽揮鞭南下,像一道鐵流般,直接把清河郡淹沒。

    清河郡裡的貴人和百姓們,並不知道青峽北方正在發生什麼事情,但他們很清楚崔老太爺的死對他們來說意味著什麼事情——唐國與西陵神殿的和約。從這一刻起便成了一紙廢文,那麼唐國的軍隊隨時可能出現在清河郡裡。

    來自北方的恐怖壓力,就像是一道低層的陰雲,壓得清河郡的人們有些喘不過氣來,人們無法理解,明明剛剛經歷一場極為慘烈的衛國戰爭。為什麼唐國竟似不需要喘息,這麼快便要撕毀和約。

    清河郡亂像已現,而且再沒有可能平靜下去。

    王景略沒有離開陽州城,因為他要在這裡等寧缺,最重要的是,他要負責接應此時正從唐國不斷潛入清河郡的天樞處修行者和軍方的密諜,然後用這些力量幫助崔華生在這場清河之亂裡佔據更好的位置。

    ……

    ……

    桃山前坪的空中出現了一條圓柱形的通道裡,如絲如絮的湍流殘像,在這條通道裡流連不去。讓通道變得更加清楚。

    這是鐵箭行走過的痕跡,也就是箭道。

    寧缺站在祭壇前,左手持弓,右手以攬虎尾之勢後提,還保持著先前一刻松弦後那瞬間的姿式,穩定的像座木雕。

    祈禱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前坪間的數萬人,神情緊張地看著他,沒有一個人說話。彷彿他們也變成了木頭人。

    沒有人知道寧缺的鐵箭射向了何方。但他們知道肯定有人死了——沒有看到真實結局,卻已經知道結局——這令人們異常恐懼。

    寧缺收回鐵弓背到肩上。迴首望向桃山峰頂的光明神殿,沉默不語。如果他體內的昊天神力消散,祭壇四周的乂字神符也歸於天地,那麼他必然會在那些強者的圍攻之下死去,但他沒有想這些。

    此時他已經完成了書院計劃的前半段,注意力便來到光明神殿,他已經隱隱感覺到神殿裡那場戰鬥的結局,知道有人肯定要死。

    就像前坪上的人們看見他射箭,便知道一定有人死去一樣,既然有人進了光明神殿,那麼必然也會死去,這令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這場天人交戰,既然死的是人,活著的自然便是天。

    ……

    ……

    桑桑看著劍上的大千世界,眼中有星辰幻滅,有日出日落,有潮起潮斂,有無數春秋,以時間蹉跎著人間。

    柳白的劍離她已經只有兩尺,劍上的鏽痕越來越重,表面顯出不祥的灰白色,這表明劍身已經完全鏽蝕,開始風化。

    事物離她的身體越近,所在的區域裡時間流速便越快,所受到的傷害自然也越嚴重,便是能禁受無數年風雨的劍也承受不住。

    柳白的劍能夠進入她的小世界,能夠離她如此之近,已經是非常難以想像的事情,普通的修行理論甚至無法解釋。

    他的劍是人間之劍,帶著劍閣的意與人間的紅塵,但畢竟不是人間自身,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敵不過時間的流逝。

    鏽痕如覆著白霜,忽然間裂開,然後化作青煙消失不見。

    劍毀了,人還在,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劍。

    柳白的雙眼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比當年他初識時感知到那條滔滔黃河時更明亮,比他在河畔崖上悟得大河劍意時更明亮。

    出劍的那瞬間,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勝,但他沒有放棄,正如他所言,這已經是他在人間最後的趣味,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離天多近,想看看自己有沒有能力觸到天空,甚至用劍在天空上劃上一道只屬於自己的痕跡。

    柳白的手伸進了桑桑的小世界裡。

    他的手很修長,手指細長,是人間最適合握劍的一隻手,每當他握住劍柄時,劍便彷彿與他的手連在了一處,再也不能分開。

    此時他的手中沒有握劍,他的手便是最鋒利的劍鋒。

    他的手伸向桑桑的臉,似想穿過她頰畔的黑髮。

    他的手距離她的臉越來越近,指甲漸漸變灰,皮膚漸漸失去彈性,變得乾枯,生出更多的皺紋,衣袖悄然無聲便成了飛灰。

    柳白繼續向前,時間的痕跡沿著他的小臂向上,手臂上的皮膚開始鬆弛,就像垂死的老人那般,快要沒有生命的光澤。

    他繼續向前行走,以傲視人間的境界,與無情的時間做著最安靜也是最恐怖的戰鬥,彷彿走了數萬年,或者真的走了數萬年。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柳白終於走到了桑桑的身前,走進了她的小世界,於是她便來到了他的身前一尺。

    遺憾的是,此時他已經虛弱地無力舉起自己的手,無法刺出最後的那一劍,披散在肩頭的白髮,枯槁有如覆著霜的亂草,臉上的皺紋深刻的就像臨康城東城街巷裡的那些青石板,他已經變成垂垂將死的老人。

    桑桑說道:「你輸了。」

    柳白用蒼老而疲憊的聲音說道:「你輸了。」

    桑桑微微蹙眉,不解此言何意。

    「我在人間還留了一道劍,希望那道劍不會令人間失望。」

    柳白看著她微笑說道:「但和這場戰鬥的輸贏無關。」

    桑桑說道:「你現在還能如何贏我?」

    柳白喘息數聲,艱難地緩慢舉起已經老瘦若枯柴的手臂,用指尖輕點她的眉心,沒有任何殺傷力,更像是在觸摸。

    世間沒有人定勝天這種事情,在能夠看到的歷史裡,甚至從來沒有發生過,但無數年來卻有很多人前仆後繼地為之而奮鬥。他們想要勝利,想要讓昊天看看人間的力量,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只是想證明給自己和人間看,只要你願意為之而努力,那麼你便可以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

    柳白於人間無敵,便來到桃山,進入光明神殿,邀天一戰,他也沒有想過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但他想證明一些什麼。

    在臨死前的這一刻,他終於觸到了這片高遠而冷漠的天空,他完成了自己的心願,於是他便看到了自己的大道。

    桑桑看著眼前這只無力垂落的枯瘦手臂,沉默不語。

    柳白的身體像是乾涸後的河床,變成無數塊帶著燥意的土塊,分崩瓦解,嘩嘩聲音中落在地面上,變成一堆塵土。

    沒有人能夠真正的永垂不朽,沒有人能夠真正千秋萬載,再結實的城牆也會被風化成沙,再雄壯的大河也有乾枯斷流的那一天。

    但同樣沒有人能否認,即便是上天也不能否認,那道城牆曾經在人間屹立不倒,那條黃河曾經萬里滔滔。

    桑桑身前的空中,忽然出現了一道劍,這道劍古意盎然,只是已經沒有任何鮮活的氣息,落在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聲。

    柳白手裡的劍已經化作飛灰,他的人也已化作飛灰,但這把劍卻還在,光澤如新,未損分毫,便如劫亂之後的人間,彷彿在預示著些什麼。

    桑桑看著腳前的那堆灰和那把古劍,沉默不語。

    這是她在人間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出手,看似輕描淡寫,便讓人間最強大的修行者變成了飛灰,但她的臉有些微白,不知是受了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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